《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 第103章 集资建房 中午的车间休息室,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嗡嗡作响。工人们端着搪瓷饭盒,话题空前一致: “听说了吗?板上钉钉了,搬鱼洞!” “集资建房的通知贴出来了!办公大楼布告栏!” “多少钱?贵不贵?” 下午下班,李二刻意绕到办公大楼前。果然,那张盖着鲜红厂部大印的通知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手指点着纸面,议论声像煮沸的水,每个人脸上都混合着兴奋、焦虑与盘算。 “三室一厅,四万八!” “看见没?工龄二十年能减八千!” “说是最后一次福利,让大伙儿在新厂区都能安家!” 李二挤不进去,只听到这些只言片语,心里沉甸甸的。四万八,对这个普通双职工家庭来说,不啻于一个天文数字。 回到家,屋里弥漫着炒白菜和廉价白酒的味道。公公杨裕华和丈夫杨军正就着半碗油炸花生米,对着那台雪花点的旧电视。电视里,播音员正用平稳的语调播报着东北某大型国企职工下岗安置的新闻。 婆婆曾星云端着一碟泡菜从厨房出来,忧心忡忡地加入话题:“听说厂子真要搬鱼洞了?那么远……还说要在那边集资建房?咱们现在这房子,上次集资才住了不到十年,这……” “建房?建什么房?”杨裕华抿了一口酒,脸上是经历多年安稳(哪怕是清贫的安稳)后的惯性质疑,“厂子搬,还能把工人扔半道上?总得有地方安置。我看啊,等着分房就是。” 他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厂即家,家即厂。 杨军没接父亲的话,只是盯着电视屏幕里那些茫然走出厂门的身影,默默夹了颗花生米。 周末,李二和杨军去沙坪坝看望李二父母。饭桌上,李道明自然而然地问起这事。 “厂里搬迁、集资建房,你们小两口,还有你爸妈那边,到底怎么个打算?”李道明放下筷子,目光炯炯,“搬到鱼洞,你们以后准备住哪儿,难道要租房,想明白没有?” 杨军被问得有些窘迫,下意识复述了家里的态度:“我爸妈觉得……现在房子还能住,集资又要一大笔钱,家里……可能不打算集资了。” “不打算?!”李道明的嗓门陡然拔高,震得桌上的碗碟似乎都轻轻一颤,“你爹糊涂啊!厂子都要搬了,那是整个根都要挪窝!这次不抓住机会自己买房,你们真打算以后在鱼洞那边租农民房?还是指望厂里在那边给你们变出免费宿舍来?时代变了!” “可是爸,”杨军试图解释,“一下子拿出几万块,我爸妈他们……确实有难处。他们觉得钱还是攥在手里踏实。” “钱攥手里踏实?”李道明身体前倾,手指重重地点着桌面,“现在是攥着钱踏实,等过几年,厂子彻底变了样,你们连个窝都没有,住的房子是别人的,你们还踏实不?你爸三十八年工龄吧?按通知上说的,光工龄折扣就能少一万多!三室一厅四万八,扣掉折扣,再凑凑,怎么就凑不出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过了这个村,你们连影子都看不着!” 从沙坪坝回来,那晚李二和杨军辗转难眠。月光惨白,从旧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在李二手里的计算器屏幕上投下小小的、跳跃的红光。 “我工资折子上,这些年省吃俭用,统共就存下九千九。”李二的声音在黑暗里细若游丝,每一个数字都带着重量。 杨军盯着天花板,仿佛能看穿楼板,看到父母那间同样昏暗的屋子。他想起父亲总爱念叨,当年从老家响应号召来支援三线建设,绿皮火车咣当了两天一夜。父亲那一代人,把半辈子交给了厂,也习惯了厂里包办一切。让他们拿出毕生积蓄去“买”一个未来,那种不安,杨军能体会。 几天后,一个周末的晚上,杨家召开了正式的家庭会议。李玉容把从厂里抄回来的详细条款和李道明的分析,一条条讲给公婆听。 婆婆曾星云反复摩挲着那个包了好几层手绢的存折,眉头拧成了疙瘩:“二妹,咱们决定了,买房!这次集资,杨老头的工龄能顶大用。我们就只有三万,其他的你们两口子凑凑。” 杨裕华一直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沧桑。电视里又在重播下岗专题片。终于,他重重地磕了磕烟锅,灰烬落在水泥地上。 听到老婆曾星云说出买房的决定后,那一刻,李玉容看到公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种类似当年他决定离开老家参军时的光芒。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4章 白内障手术 外婆郑克伦八十八岁那年,眼前的世界像蒙上了一层越来越厚的、擦不掉的毛玻璃。曾经能穿针引线绣花、能在自留地里分辨出最嫩菜心儿的眼睛,渐渐只剩下了模糊的光影和色块。最后,连那点光也吝啬地收走了,她陷入了一片无边的、恒久的黑暗里。这黑暗比贫穷和饥饿更让她心慌,它隔绝了她与这个她劳作、挣扎、深爱了一辈子的具象世界。 在西南医院当医生的外孙女李艳得知后,心急如焚,立刻将外婆接到了医院。“外婆,您别怕,是白内障,现在手术很成熟了,做完就能看见。”李艳握着外婆枯瘦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 克伦却有些畏缩:“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挨那一刀做啥子……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别给你们添麻烦,浪费钱。” “这怎么是浪费?”廷慧在一旁劝道,“妈,您现在就是我们的宝贝。钱的事不用您操心,能看见,您自己舒坦,我们看着也高兴。” 最终,在儿女孙辈的鼓励下,克伦躺上了手术台。手术很成功。当医生为她揭开最后一层纱布时,她颤巍巍地睁开眼。先是刺目的光,然后是女儿廷慧关切的脸,外孙女李艳微笑的眼睛,还有病房窗户框住的一方蓝天。 “看……看见了……”她喃喃着,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廷慧的脸颊,又摸了摸李艳的白大褂袖子,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真好啊……又能看见了……” 然而,重见光明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在城里女儿家住了不到半年,那种熟悉的落寞和焦躁又回来了,且比失明前更甚。她开始反反复复地念叨:“我要回去……回石壁庄去。” 廷慧和廷秀轮番劝说。 廷慧道理清晰:“妈,您看,在城里多方便?看病有艳儿,买菜有超市,冬天有暖气,夏天有风扇。回老家,那老房子潮得能拧出水,您一个人,我们怎么放心?” 克伦却异常固执,她看不见时用耳朵“看”世界,看得见了,心却更分明:“这里啥都好,可这不是我的地方。我听不见风过竹林的声音,闻不到土地翻过来的腥气,连晚上都静得吓人……我睡不踏实,心里慌。” 廷慧试图软化:“妈,您就舍得我们?舍得你的重外孙子孙女?在这里,我们照顾您多方便。” 克伦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高楼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看到遥远的山坳:“我晓得你们孝顺。可叶落要归根,鸟老要归林。我的根在石壁庄,在杜辉旁边那块坡地上。我得回去守着……我怕我死在外头,被烧成灰,那我就真找不着回家的路了,也找不着他了……”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乎生命归宿的决绝。 女儿们听出了母亲话里那份对火葬深植骨髓的恐惧,以及对“入土为安”近乎神圣的执着。她们明白,这份执念,源自那片土地与她血脉相连的记忆,源自与早逝丈夫的约定,也源自一个传统农妇对生命最终形态最朴素的理解。再多的现代便利和亲情环绕,也无法替代她对那片埋着祖先、丈夫和夭折儿子的土地的归属感。 廷慧和廷秀相对无言,最终只能妥协。 送她回去那天,车里装满了新被褥、营养品和常备药品。廷秀红着眼眶,一遍遍叮嘱侄子:“平,麻烦你多费心,这是电话,有任何事,立刻打给我们!” 克伦却显得很平静,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扶着车门,用重新清晰起来的目光,最后一次细细看了看女儿和外孙们,低声说:“莫担心,我回去,心里就踏实了。你们好好的,过年……回来看看就行。 自此,郑克伦回到了石壁庄的老屋。眼睛好了,她又能坐在门槛上,听着熟悉的鸡鸣犬吠,嗅着空气中泥土与草木的气息,用手摩挲着墙角那架陪伴了她大半生的旧纺车。 廷秀、廷慧和孩子们,则像候鸟一样,履行着“年”的约定。每年春节,无论多忙,路途多远,她们必定拖家带口回到石壁庄。老屋会短暂地恢复许久未有的热闹。 “外婆,我们回来了!”李艳和李二会拉着外婆枯瘦的手喊,然后递过去一包适合老年人吃的食物。 “妈,这是给您买的新棉袄,试试合身不?”廷秀抖开崭新的衣裳。 克伦总是笑眯眯地,用重新清明的眼睛,贪婪地看着每一个归来的子孙,摸摸这个孩子的头,拉拉那个孩子的手,问着城里的新鲜事。她会让重孙们去院子里玩,会给每个孩子包个小红包。 只有在这几天,老屋的烟火气与她生命的气息才完全交融。过年,成了这个家族与这位执拗老人之间最深沉也最温柔的连接,也是儿孙们对故土与根源的一次次朝圣。她们知道,看一次,便少一次了。而克伦,则在每一次团聚的喧嚣过后,守着更深的寂静,心满意足地,等待着她最终的、与土地合为一体的安眠。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5章 孤身去世 随着搬迁的通知下发老厂区陆续有人离开到新厂区去工作。老厂区晋江像一块被渐渐抽去生机的锈铁,留下的,是日渐空旷的车间、越发稀疏的家属楼,和一种被时代匆匆撇下的、无边无际的寂寥。 25栋那排红砖楼里,脚步声和孩子的嬉闹声一天比一天少。杜春梅家就在底楼中间。她父亲,大家都叫杜老头,是个在造型车间干了一辈子的老工人,脾气倔,恋旧。儿子杜刚和女儿杜春梅都被分到了新厂区,老伴也随着两个孩子和第一批搬迁的队伍去了鱼洞,分到了一套临时过渡房。 “爸,跟我们一块儿过去吧!那边条件正在变好,目前咱们都住在新建的临时职工楼,厂医院、幼儿园都在建,您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们怎么放心?”杜春梅劝着她老爸。 杜老头蹲在门口,就着昏黄的灯光吧嗒旱烟,头也不抬:“不去!我在这楼里住了三十年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茅房!去鱼洞?人生地不熟,跟坐牢有啥区别?你们先去安顿,等那边啥都弄好了,我……我再看看。” 老伴抹着眼泪:“老头子,你一个人,吃饭咋整?有个头疼脑热……” “我好手好脚的,要你们操心?”杜老头不耐烦地挥挥手,“厂里供销社还没关,食堂也开着,饿不死!快走快走,别误了明天的班车!” 女儿杜春梅见劝不动父亲,只能把家里的米缸装满,又偷偷塞了点钱在抽屉里,红着眼眶跟着家人上了车。从此,25栋3楼那扇门,白天黑夜都安静得吓人。 头些日子,杜老头还能维持点规律。早上趿拉着布鞋去自由市场随便吃点,白天在楼下看看别人下棋,或者坐在坝子里,望着对面渐渐沉寂的车间厂房发呆。晚上,就着一点花生米或咸菜,喝上几两最便宜的散装白酒。酒越喝越多,话却越来越少。遇见还没搬走的邻居,也只是点点头。 “杜师傅,那边有消息没?您啥时候过去?” “快了,快了。”他总是这么含糊地应着,然后背着手,慢吞吞地回家。背影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孤单。 最先觉出不对劲的,是隔壁楼同样因故暂留的机修工老赵。杜老头有辆老掉牙的“二八”自行车,往常偶尔会叮铃咣啷地推出来。可老赵连着四五天没看见那辆车,也没看见杜老头出门。 “怪了,杜老头这几天没动静?”老赵在仅剩的几个老伙计吃午饭时提起。 “是不是去鱼洞了?” “没听说啊。上周我还见他去粮站买米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隐约浮现。老赵下午特意去敲了25栋3楼的门。“杜师傅?杜师傅在家吗?” 敲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无人应答。门从里面锁着。 老赵心里发毛,跑到还没完全撤走的厂保卫科值班点反映。值班的是个年轻人,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找来居委会留守的人,又辗转打电话到鱼洞新厂区,好不容易联系上杜春梅所在的车间。 电话那头很嘈杂,杜春梅的声音带着新环境的忙碌和疲惫:“我爸?他没来啊!上周通电话还说在老家待得好好的……什么?几天没见人了?” 情况紧急,在得到家属的默许后,保卫科的人找来了工具。当那扇紧闭的房门被强行打开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败气息的恶臭猛地涌出,呛得人连连后退。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空酒瓶和半碟早已干硬发黑的咸菜。杜老头蜷缩在旁边的旧藤椅里,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头歪向一边,脸色是一种可怕的青灰,早已没了气息。从迹象看,至少已经三四天了。屋里的寂静和那股味道一样,沉重得令人窒息。 杜春梅和她弟弟是第二天中午才带着母亲,坐着厂里协调的交通车赶回来的。一路上的焦虑、懊悔,在推开家门、看到父亲遗容和闻到那股气味时,化作了崩溃的哭嚎和瘫软。 “爸啊——!”杜春梅扑到门边,又被那景象和气味逼得倒退一步,只能捂着嘴,滑坐在肮脏的水泥地上,痛哭失声,“我们不该留你一个人啊……爸……” 杜母老泪纵横,捶打着地面:“我说了……让你跟我们一起过去……你偏犟……偏不过去,你说没事的啊!” 杜春梅姐弟俩面色惨白,靠着斑驳的墙壁,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死死地盯着父亲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他们忙于在新环境里挣扎立足,以为偶尔一个电话就能维系牵挂,却忘了旧世界里被留下的父亲,如何在飞速褪色的生活里,被孤独和暮年一点一点地吞噬。 葬礼办得匆忙而凄凉。来的多是还没搬走的老邻居,大家帮忙搭了简易灵堂,唏嘘不已。 “唉,老杜这人,就是太倔……” “说到底是厂子搬得太急,家都散了……” “往后啊,咱们这些还没走的,得天天互相瞅瞅……” 杜老头的骨灰,最终被家人带去了鱼洞——那个他至死不愿前往的新地方。25栋3楼那间屋子被匆匆清理、锁死,很快,整栋楼都将彻底沉寂,无人居住。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6章 车祸 鱼洞新厂区的建设尚未完全成型,一片片灰扑扑的临时过渡板房像积木一样堆在厂区外围。从生活区到生产车间,有好几里路。厂里安排了班车,早晚接送,但班次有限,拥挤不堪。于是,自行车成了许多年轻工友更自由的选择。每天清晨和傍晚,路上便流动起一支叮当作响的自行车队,尘土飞扬中夹杂着说笑声和铃铛声。 开厂区班车的司机是陈永杰,一个胖乎乎、总是乐呵呵的中年人,大家叫他“陈胖子”。他的车开得稳当,也爱和熟识的工友打招呼。 梁曦就是在那时学会骑自行车的。她是李玉容原来在铸造车间检验班的同事,一个笑起来有俩酒窝的川妹子,刚结婚一年,丈夫是车间技术员小赵,儿子才半岁,养在晋江老厂区由妈妈暂时带着。小两口分到了过渡房的一间小屋,对未来充满憧憬。梁曦学车,是为了时间更自由,能多回去看看孩子。 梁曦看到很多工友都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就和丈夫商量也买了辆女式自行车,刚学会骑车,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不过已经敢骑着上路了。 那天梁曦像往常一样,推着自行车从车间出来,准备骑着车回家。她心里或许还盘算着这个周末能不能调个班,回晋江看看胖儿子。丈夫小赵那天是夜班,还在屋里睡着。 通往家属区的路是下坡,骑车的人还不多。梁曦的车技毕竟生疏,路边还有走路回家的工友,随着下坡的加速,她有些紧张。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沉重的引擎轰鸣声——班车来了,司机正是陈永杰。 巨大的车身带着风压逼近。或许是后视镜盲区,或许是梁曦听到声音心里一慌,车把下意识一歪,想要靠边却又控制不住力道。只听见一声短促的惊叫,和自行车倒地的刺耳摩擦声。 正开着车的陈永杰只觉得车身右后侧猛地一震,传来异样的颠簸感,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踩下刹车。庞大的班车拖着刺耳的刹车声停下。 “坏了!是不是撞到啥了?!”陈永杰脸色煞白,连忙拉开车门跳下去。一些坐在窗边的工友也惊叫着探头。 车右后轮下,那辆熟悉的二八自行车已经被压得扭曲变形。而梁曦……工友们捂住了嘴,几个女工发出了尖叫。那个爱笑的、想要骑车多见见孩子的年轻母亲,静静地躺在尘土里,身下一滩刺目的鲜红,已然没有了声息。 “梁曦——!”有认识她的工友哭喊出来。陈永杰瘫坐在路边,抱着头,浑身抖得像筛糠:“我没看见……我真的没看见啊……” 消息像野火一样烧遍了厂区。小赵是被工友从床上硬拉起来的,他跌跌撞撞跑到现场,看到妻子的样子,当场就晕了过去。在晋江老厂区的梁家父母接到电话,天塌地陷。梁母赶到停尸房,只看了一眼,就哭得撕心裂肺,几次背过气去:“我的曦曦啊……我的女儿啊……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啊……你让妈怎么活啊!” 梁父这个沉默的老工人,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他抓着女婿小赵的手,老泪纵横:“小赵……曦曦没了……我们就这一个女儿啊……以后,你就当我们半个儿子吧……” 小赵像个木头人,不说话,不吃饭,只是红着眼,死死攥着梁曦留下的一只发卡。半岁的儿子还在晋江嗷嗷待哺,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母亲。 悲剧的处理是机械而无奈的。厂里认定是交通意外,给予了一定的抚恤。梁曦的葬礼上,几乎半个车间的人都来了,女工们哭成一片。陈永杰再也没有开过班车,调去了仓库,整个人也垮了,见人就躲。 小赵的世界彻底灰暗了,小赵老家在农村,中专毕业分配到厂里的,家里还在还他读书时的借款,实在没有办法支持到他。梁曦的父母搬到了新厂区,把外孙也带了过来和小赵住在一起。岳父母兑现了诺言,把他当亲儿子照顾,替他带孩子,打理生活。但小赵的脸上再也没了笑容,他拼命工作,下班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梁曦的照片发呆。身体也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 梁曦的父母见女婿日渐消瘦,生怕孩子有什么意外,经人介绍,给女婿在厂里找了另一个车间的女工做伴,叫吴淑华。考虑到儿子确实需要一位母亲,小赵很快和女工成了亲,小两口和梁曦的父母住在一起。 三年后,持续的抑郁和积郁成疾,小赵查出了肝癌,发现时已是晚期。病床前,岳父母哭干了眼泪。小赵弥留之际,拉着岳母的手,气若游丝:“妈……对不起……没照顾好曦曦……也没能……给你们养老……孩子……拜托你们了……” 这个失去爱妻后便如行尸走肉般的年轻人,终于追随着妻子的脚步去了。 后娶的妻子吴淑华,很多人都劝她改嫁,也可以不管这个孩子,但是她没有放弃这个继子,依然照顾这家他,对两位老人如同亲生父母般孝顺,细心照料。孩子慢慢长大,在继母无私的关爱和外公外婆的呵护下,性格竟也开朗阳光。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7章 搬到鱼洞 2000年的春天,李玉容一家作为第二批搬迁队伍,终于告别了晋江老厂区那片日益寂寥的红砖房,搬进了巴南鱼洞新厂区崭新的集资住宅楼。房子是前年全家咬牙集资建的那套,三室一厅,墙壁雪白,窗户明亮,厨房厕所都贴了瓷砖,和原来逼仄的旧宿舍相比,简直像住进了“宫殿”。 “总算有个像样的家了!” 婆婆曾星云用抹布细细擦着阳台的栏杆,看着楼下刚刚铺好的、宽敞干净的水泥道路,和远处已初具规模的厂区建筑群,感慨万千,“从山沟沟里,真搬到主城边上了。” 李玉容在新厂区铸铁车间生产线全面启动后,再次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射芯工岗位。射芯机那股树脂砂受热后的独特气味和高温,依旧不变。 搬家是场复杂的调度。杨军因为要处理老厂人资科最后的交接事宜,暂时留在了晋江,成了“留守人员”。公婆则带着小孙女,先行入住新家,安顿生活。 杨军那个多年前跑去广东闯荡的弟弟杨强,听到工厂搬迁的消息,被父母召了回来。“厂子搬出来了,离家近了,总在外面漂着不是个事!回来,厂里正需要人,想办法给你安排!” 母亲曾星云在电话里苦口婆心的说。杨强在外折腾几年,没赚到大钱,也倦了,便顺势回了新厂上班。凭借一些关系和自己的机灵,他进了厂销售科,虽然工资不高,但听起来体面。空闲时,他就帮着家里打理已经迁到新厂生活区、重新开张的电脑室。 从封闭的山沟,骤然搬到离重庆主城区咫尺之遥的巴南,尽管鱼洞当时仍显偏僻,但信息的洪流和城市的辐射力已不可阻挡。公交车线路延伸到了厂门口,去解放碑、观音桥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厂区周围的录像厅、台球室、小舞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播放着港片和流行歌。 这种冲击,对年轻一代尤为剧烈。许多当初被家里紧急召回的子弟,在经历了最初重返“铁饭碗”的安定感后,迅速被外面世界的五光十色和厂里那份死工资之间的巨大落差所刺痛。 电脑室里,烟雾缭绕,玩《传奇》和《红警》的年轻人激战正酣。闲聊的话题却不再是游戏攻略。 “哎,你们晓得不?三车间小王,停薪留职手续批了,跟他表哥去浙江搞服装批发去了!” “真的假的?他那么好的电工手艺,不要了?” “手艺顶屁用!一个月撑死八百块。人家说在浙江,运气好一天都能赚这个数!” “我妈死活不让我走,说厂里稳当。可稳当有啥用?你看街上那些开‘拓儿车’(奥拓出租车)的,好多都是我们厂出去的,不比在车间啃铁疙瘩强?” 李二一边给客人续开水,一边听着这些议论。她看到小叔子杨强也常混在中间,眼神闪烁。 一天晚上,杨军从老厂回来团聚。饭桌上,杨军提起话头:“我觉得咱们这电脑室,可以再搞大点。现在年轻人好这个,而且我听说,主城那边已经有真正的‘网吧’了,几十台机器联网,那才叫气派!咱们这网吧太小了,就家属区这片,都有三家了” “投资不要钱啊?”婆婆打断他,语气沉稳,“现在刚安定下来,你女儿马上要上学了。稳扎稳打,慢慢来。” 杨军不服气:“妈,你就是太求稳!现在啥时代了?厂里这光景你又不是看不到,多少人心里长草?咱们不早点谋点出路,等厂子真不行了,就晚了!” 父亲杨裕华把酒杯一放,沉声道:“我也退休了,家里缺钱,我准备出去继续当汽车维修工,再干个几年!” 杨军没说什么,父亲刚退休,身体还好,继续干几年没什么大问题。 没几天,杨军父亲就去杨家坪打工去了,家里人分成了三个地方工作。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8章 经商的都富裕了 鱼洞新厂区的生活配套逐渐完善,最让家属们感到“进城了”的标志,莫过于那座拔地而起的“新世纪商场”。原先5栋底楼拐角的郑家,在这里找到了全新的舞台。 郑家女儿郑红梅,性格泼辣有主见,她看中了商场里一个不大的门面,力排众议,租了下来。 “妈,爸,现在谁还天天在厂里死磕?你看这商场,人气多旺!我卖点小孩子玩具、学生文具、时髦头绳,本钱小,周转快,肯定比在车间三班倒强!”郑红梅把攒了多年的工资和从父母那儿磨来的钱拍在桌上。 她弟弟郑小奇,受了姐姐的鼓舞,在商场外的临街盘下个小铺面,开了家西点面包房,当时还算新鲜事物,烤炉一开,甜香四溢。 郑红梅嫁给了同厂的李家老二李强,两人一个开店,一个还在车间,但重心明显偏向了小店。他们的儿子,和李玉容家的女儿差不多大,常在店里跑来跑去,玩具随便玩。 李家四兄弟,名字响亮——刚、强、勇、猛。老大李刚娶的,正是杨军那位早年停薪留职、南下闯荡的技校同学陈英。陈英当年在市场摆摊时说的话,如今成了现实注脚。她去了广东,从打工到跟人合伙,最后自己拉起摊子做物业管理。这次回来,已非昔日的摊贩模样。 她开着崭新的桑塔纳回到鱼洞,珠光宝气,宴请当年的老同学和老邻居,地点定在了刚开张的、厂区人还很少敢进去消费的“海鲜酒楼”。 包厢里,气氛热烈又微妙。陈英举着酒杯,红光满面: “杨军,老同学!还有各位兄弟姐妹,我陈英敬大家!当年我说出去闯闯,好些人觉得我疯。现在看看,咱们厂子搬是搬出来了,可这效益……不说也罢。我在广东,不说大富大贵,房子车子算是置办下了。这次回来,一是看看大家,二是……”她顿了顿,扫视一圈,“厂里要是待着没劲的,特别是年轻的,有想法的,跟我去广东!那边机会多的是,厂子、公司,缺的就是咱们这种有技术、能吃苦的人!别的不说,工资起码是这边的三倍起!” 她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池塘。席间,还在车间的人表情复杂,羡慕、犹疑、不服,兼而有之。李家老三李勇,在铸造车间当班长,喝得脸通红,大着舌头说:“嫂子,你是发了,可咱们……根儿在这儿,手艺在这儿,出去……心里没底啊。” 陈英笑着拍拍他肩膀:“老三,手艺在哪儿都是吃饭的本钱!在厂里,你这手艺就值几百块。到了那边,给私人老板干,或者自己琢磨点相关生意,价值就不一样了!胆子放大点!” 坐在一旁的杨军沉默地吃着菜。杨军如今在人资科,比谁都清楚厂里江河日下的财务报表和日益沉重的人事包袱。他听着陈英的话,看着旁边穿着商场买来的新裙子、越发干练的郑红梅,再想想车间里那些抱怨工资低、奖金停发的工友,心中那架天平,正在剧烈摇晃。 饭后,大家散场。商场门口,郑红梅正在拉下自家小店的卷帘门,碰见了刚吃完饭、步行回家的李玉容夫妇。 “红梅姐,才收摊啊?”李玉容打招呼。 “马上,清点一下货。”郑红梅利索地锁好门,手上戴着两个明晃晃的金戒指,“二妹,你们两口子,今天我嫂子那阵仗,看见了吧?” 杨军苦笑一下:“看见了,风光。” 郑红梅压低声音,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二妹,咱们是老邻居,我说句实在话。我嫂子说得对。你看我这个小店,不起眼吧?但旺季一个月,能顶我在车间干大半年的。我弟那面包房,也差不多。咱们厂出来的,不是没本事,是以前被这‘国营’两个字框死了!现在框松动了,就看谁敢往外迈这一步。” 她指了指灯火通明的商场和远处霓虹闪烁的街区:“这鱼洞,眼看着就跟主城连起来了。以后是市场的天下,不是厂子的天下了。守着那点死工资,饿不死,可也甭想好。你看我嫂子在广东,现在人家回来叫‘陈总’!再看看咱们车间那些老师傅,还有他老公,技术顶尖吧?可除了工资,有啥?” 一阵夜风吹过,带着城市边缘特有的、尘土与繁华交织的气息。李玉容和杨军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郑红梅骑着新买的摩托车突突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夜幕中庞大而沉寂的新厂区轮廓。 那一晚的对话,和那顿奢华的宴席,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烙在了许多人的心里。往后的岁月残酷地验证了这场分化:那些在2000年左右,像陈英、郑红梅这样,毅然挣脱“单位”怀抱,投身商海或远走他乡寻找机会的人,尽管历经波折,但大多乘上了中国经济狂飙的列车,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积累了可观的财富。而更多由于留恋安稳、恐惧风险、或囿于技术情怀而选择留在日渐僵化、效益滑坡的国企内的职工,则在缓慢的通货膨胀和停滞不前的收入中,眼睁睁看着当年不起眼的同伴超越自己,自己却只能在与温饱线的拉锯中,逐渐褪色,成为时代转型背景下,一群值得尊敬却又难免令人唏嘘的“留守者”。那句当时流传甚广的俗语,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切实的印证——“胆大的撑死,胆小的饿死”。只是这“胆大”与“胆小”背后,是复杂的人生际遇、家庭负担与时代赋予的偶然性,远非那么简单。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9章 回归 贺宝群和杜廷海这对吵嚷了大半辈子的夫妻,关于是否参与第三批集资建房的争执,几乎成了北门那片新楼动工前的背景音。 “买什么买?厂里分的这宿舍楼也能住,最多就是挤点”杜廷海蹲在宿舍楼前门槛上,看着来来往往下班的人。 “你个老榆木疙瘩!”贺宝群把洗菜水泼得哗啦响,“睁开眼看看!厂子都搬出来了,以后在这城里,咱们就这屁股大点地方咋住!晓霞在外头受了罪,总要回来有个像样的窝!红梅家在商场开店,郑家面包房,哪个不比死守车间强?咱们再租个门面,继续开店,总能贴补些。” “钱呢?天上掉下来?” “砸锅卖铁也得凑!厂里这次政策是工龄折扣,过了这村,咱们就等着睡大街吧!” 争吵归争吵,现实比任何道理都锋利。看着宿舍楼里的邻居陆续签字交钱,再看看女儿杜晓霞婚姻失败后黯淡的未来,杜廷海最终闷声去财务科领了表格。新房在专件厂,楼只有七层,他们买下了五楼。 杜晓霞抱着不到满月的女儿回到父母身边时,像棵被霜打蔫的草。孩子的小名叫朵朵,眼睛很大,怯生生的。 南方的经历是一场噩梦。丈夫赌债高筑,婆家不但不帮,反而把一切归咎于她。 “就是娶了你这个丧门星,我儿子才走了背字!”婆婆尖刻的话语像刀子。 最后一次争吵,男人醉醺醺地扬手要打,杜晓霞护着女儿,猛地抬头,眼里是彻底的冰冷与决绝:“离婚。朵朵跟我,从此跟你们家再无关系。” 没有财产可分,只有一身债务和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她带着女儿和几件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曾以为能带来“助力”的家。 回到厂区新家,贺宝群搂着外孙女心肝肉地疼,转头对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气:“当初拦都拦不住你,非要往火坑跳!现在知道了吧?” 杜廷海闷头抽着烟,半晌才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厂里……还能上班。” 杜晓霞在新厂区被分到仓库做库管,工资微薄。晚上,她哄睡女儿后,对着台灯发呆。母亲在隔壁絮絮地算着开店要进的货品清单。 一天,她高中同学,如今在保险公司干得风生水起的刘莉来找她玩。看着刘莉得体的套装、自信的谈吐,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工装,杜晓霞心里不是滋味。 “晓霞,你这性格,踏实肯干,跑业务肯定行!”刘莉鼓励她,“在厂里拿死工资,啥时候能给孩子好点的生活?现在这边也有停薪留职政策,你要不还是出来干算了?” 贺宝群在一旁听了,插嘴道:“我看行!厂里这光景,一年不如一年。你看你妈我,这么大年纪还琢磨开干货铺子呢!你年轻,怕啥?” 杜晓霞看着熟睡的女儿,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又想起南方前婆家刻薄的嘴脸。一股强烈的、想要自立和证明自己的冲动涌了上来。 “妈,莉子,我想试试。”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杜晓霞办妥了留职手续,就跟着刘莉跑起了保险。起初很难,抹不开面子,被人拒之门外是常事。她就从亲戚、老邻居、以前的工友开始,一点点跑。她不再提南方的往事,把所有的委屈和辛酸都化作了见客户时的耐心与微笑。 贺宝群的干货铺也开张了,花椒、辣椒、木耳、黄花菜摆得满满当当,她大嗓门招呼着往来的职工家属。杜廷海有时候也帮忙搬搬货,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自己忙。但看着日渐充实的货架和渐渐有了生气的女儿,贺宝群还是觉得值了。 一天傍晚,杜晓霞跑完业务回来,一脸疲惫但眼睛发亮,“妈,今天签了个小单。”她喝了口水,对正在理货的贺宝群说。 贺宝群抓了一把新到的红枣塞给她:“慢慢来,万事开头难。咱娘俩一起,这日子总能过起来。” 杜晓霞抱起女儿,望向店门外渐次亮起的灯火。这里没有赌鬼,没有苛责,只有掺着花椒味的烟火气和自食其力的踏实。虽然未来依旧辛苦,但脚下的路,终于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0章 心里长了草 新厂区的生活像一锅逐渐升温的油,而周慧娟是那颗最先溅起来的油星。作为第一批搬迁的骨干,她和许多工友一样,暂时住进了鱼洞的单身宿舍。每天早晚,挤在颠簸的班车上,往返于崭新的厂房和临时的栖身之所。通勤的漫长与拥挤,意外地成了某种温床。 那个技术员叫陈默,人如其名,起初在班车上并不起眼。他瘦小,戴着副黑框眼镜,总是安静地看着窗外或捧着一本专业期刊。和周慧娟高大壮实的丈夫刘勇,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起初只是点头之交。后来有一次班车急刹,站着的周慧娟差点摔倒,旁边的陈默下意识扶了一把。 “谢谢啊。”周慧娟稳住身形。 “没事。”陈默收回手,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这路还没修好,司机开得野。” 就这样搭上了话。陈默是中专生分配来的,懂设备,会讲些生产线上的技术改进和行业见闻,说话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周慧娟在铸铁车间和丈夫身上很少感受到的“书卷气”。而周慧娟那种经历过生活磨砺的成熟与偶尔流露的泼辣,对陈默似乎也有别样的吸引力。 班车的摇晃中,两人从并排站立,到自然而然地互相占座,再到低声交谈的时间越来越长。厂区宿舍楼下的告别,也从“再见”变成了“明天班车上见”。一种隐秘的电流,在疲惫的搬迁生活中悄然滋生。 事情终是纸包不住火。当周慧娟犹犹豫豫地向刘勇提出“分开一段时间”时,这个高大男人的第一反应是不解。 “啥意思?分开?厂子刚安顿好,房子也快下来了,儿子也接来了,为啥分开?”刘勇正在给儿子修玩具火车,头也没抬。 周慧娟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干涩:“刘勇,我觉得……咱俩没啥话说了。日子过得……没意思。” “没意思?”刘勇放下螺丝刀,皱起眉,“柴米油盐,养孩子过日子,要啥有意思?我对你不好?对这个家不好?”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周慧娟转过身,语气激动起来,“是感觉!我跟你在一起,除了吃饭睡觉带孩子,还能有啥?你看人家陈技术员……” “陈技术员?”刘勇猛地站起来,脸色变了,“哪个陈技术员?班车上那个四眼仔?周慧娟,你……” 他嘴唇哆嗦着,拳头捏紧了又松开,终究没像有些男人那样暴怒,只是巨大的失望和痛苦让他瞬间佝偻了些,“我就知道……搬出来,心就野了。当年你爸妈说你靠不住,我还不信……” “别提当年!”周慧娟像被刺了一下,“当年是当年!我现在想过不一样的生活!” “不一样的生活?不要老公,不要儿子的生活?”刘勇指着睡得正香的儿子,眼睛红了,“周慧娟,你狠得下这个心?” 周慧娟避开他的目光,咬着牙:“儿子……跟你。你是个好爸爸。我……我管不了那么多。” 这句话她说得艰难,却也异常决绝。 消息传到周家,不啻于另一场地震。只是这次,风向完全调转。 周父气得把茶杯摔得粉碎:“无法无天!当年死活要嫁的是你,现在死活要离的也是你!刘勇哪点对不起你?啊?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搞这些花花肠子,脸都不要了!” 周母哭天抢地:“我的冤家啊!你这是中了什么邪!那个陈默有什么好?瘦得跟猴似的,能靠得住?刘勇多实在一个人,把你们母子当宝!你……你让我和你爸以后怎么见人?怎么见刘勇?” 最让周慧娟难堪的是父母的表态。周父直接打电话给刘勇,声音沉重带着愧疚:“小勇,这事是慧娟对不住你,对不住这个家。我和你妈没教育好女儿。你放心,外孙永远是我们外孙,你……你也永远是我们周家的女婿。那个不孝女,我们只当没生过!” 周母抢过电话,哭着说:“小勇,妈只认你!那个死丫头,让她滚!你别怕,以后带孩子常回来,这里还是你的家!” 听到父母的话,周慧娟浑身发冷。当年她与全家对抗嫁给刘勇时,虽孤立却觉得自己在为爱情抗争。如今,她同样觉得自己在追求“真正的情感”,却众叛亲离,连最坚实的后盾——父母,也彻底站到了对立面,并收回了对她“母亲”身份的认可。这种孤立,比当年更彻底,也更冰冷。 周慧娟还是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中,迅速和刘勇办理了离婚手续。她几乎没要什么财产,也真的狠下心,减少了对儿子的探望。很快,她便和陈默公开住在了一起。 “真没想到,周慧娟是这种人……” “当初看她嫁给刘勇那么死心塌地,还以为多情深义重呢。” “哼,还不是看陈默是技术员,将来有前途?刘勇就是个工人……” “可怜了刘勇和孩子……” 周慧娟充耳不闻。她挽着陈默的胳膊,昂着头走过厂区,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新选择。只是夜深人静时,想起儿子熟睡的小脸,心里是否会掠过一丝尖锐的痛楚和茫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年那株不顾一切从贫瘠土壤里挣扎长出的婚姻之树,最终被她自己亲手连根拔起。而新移栽的这株草,能否在新的土壤里成活,又能否经得起未来的风雨,是一个连她自己也无法回答的、充满风险的未知数。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1章 杨家添丁 杨军终于结束了老厂的收尾工作,正式调入鱼洞总厂的人资科,坐进了有吊扇和绿漆铁皮柜的办公室。不久,得益于之前在检验班的表现和些许关系,李玉容也调离了喧嚣燥热的射芯车间,去了相对清闲的商品管理处,负责工厂生产的商品收发。 家里的网吧,则迎来了又一次扩张。随着厂区生活圈的形成,菜市场二楼那块宽敞的场地成了黄金地段。杨军和李玉容与人合伙,将自家网吧与另外两家规模较小的合并,租下了那片场地。隔壁就是年轻人扎堆的旱冰场,音乐震天响。新网吧窗明几净,机器增加到四十多台,一时间生意火爆,白天黑夜都坐满了人,烟雾缭绕,键盘声噼啪作响。 但麻烦也随之而来。社会对“网吧”这个新生事物的监管目光越来越严厉,尤其是严禁未成年人进入。穿着制服的文化稽查人员不时突击检查。 一次检查中,一个半大孩子被从角落里揪了出来,满脸惊慌。负责那天值守的李玉容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板娘,你这管理不行啊!明文规定看不见?”稽查人员指着墙上的禁令。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人太多,没留意溜进来了……”李玉容赶忙赔笑,塞过去两包烟,“下次一定注意,一定加强巡查!” 事后,她和杨军商量:“这样不行,咱们得轮着盯紧点,特别是下午放学和周末。真被吊销执照就完了。” 于是,两人除了上班,大部分闲暇都耗在了网吧里,瞪大眼睛辨别着那些试图混进来的学生面孔,精神高度紧张。 杨军的弟弟杨强,在销售科没干出什么名堂,心思活络却吃不了苦。经人介绍,认识了自称“开出租车”的董霞。董霞模样周正,说话爽快,第一次见面就表示自己“有存款,不图杨家什么”。杨明和父母听了都很满意,觉得儿子找了个能干又独立的媳妇。 结婚后不久,真相逐渐浮出水面。董霞确实开过一段时间出租,但钱大多贴补了乡下的娘家,尤其是那个退伍的弟弟。彩礼钱刚到手,就被董霞拿去给弟弟买了车;杨强的工资,也时常被她以各种名目“借”走。 一次杨强抱怨手头紧,杨军多问了两句,董霞立刻拉下脸:“我嫁到你们杨家,给我弟弟花点钱怎么了?那是我亲弟!你们城里人就是心眼小!” 杨强因为这事没少和董霞吵架,偶尔还会动手打人。 不久,杨军的父亲杨裕华也从打工的地方回来了,人却消瘦得厉害,原本壮实的身板看着有些佝偻,老是喊口渴、没力气。全家不敢耽搁,送到医院一查——糖尿病,血糖高得吓人。 医生办公室外,杨裕华闷头不语,杨母曾星云抹着眼泪:“这可咋办啊老头子,以后甜的不能吃,饭也得少……” “哭啥!”杨裕华烦躁地打断,“死不了!以后按医生说的办就是了!” 尽管嘴上硬,但疾病的阴影和饮食的骤然严格,让杨裕华的脾气更加阴晴不定。 好在,一桩喜事冲淡了些许愁云。董霞生了个大胖小子,杨家有了孙子。杨裕华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布满皱纹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连说几个“好”字。杨母更是喜得合不拢嘴,觉得小儿子总算有后,人生圆满。 为了照顾孙子,也怕董霞忙不过来,杨母把自己乡下的妹妹接来帮忙。姨妈勤快,带孩子有一套。 出了月子,有人接手孩子,董霞立刻“解放”了。她不再提开出租的事,而是流连于生活区新开的几家麻将室,常常一坐就是一天,饭也不做。 杨裕华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晚饭时,见董霞又踩着饭点回来,他“啪”地放下筷子。 “一天到晚不着家,就知道打牌!孩子不管,家也不顾!像什么样子!” 董霞翻个白眼:“孩子有小姨带得好好的,我在家也是闲着。打打牌怎么了?又没输你的钱!”(她是否真的没动家里的钱,只有杨明知道) “你……”杨裕华气得手抖。 杨强在一旁低头扒饭,偶尔也和老头子呛两声。 杨母见状,立刻护着小儿子一家:“老头子你少说两句!小霞刚生完孩子,出去放松放松怎么了?二娃都没说啥,你吼什么吼!我妹妹带得好好的,不用她整天守着!” “就是你惯的!”杨裕华矛头转向老伴,“慈母多败儿!你看她还有个当妈的样子吗?再看看玉容,上班管网吧,家里孩子老人哪样不管?” “玉容好,你跟你大儿子过去!”杨母也来了火,“我小儿子孙子就得我疼!你看不惯,你别看!” 家庭战争时常因此爆发。李玉容和杨军夹在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2章 再次失明 郑克伦回到石壁庄的老屋,在最初两年里,还能借着手术后看得见,摸索着做些简单活计,听鸡鸣犬吠辨时辰。可岁月与经年的操劳终究蚀尽了最后的光明,黑暗再次,也是永久地笼罩了她。这一次,医生只是摇头,说年纪太大,眼底情况复杂,已不适合再动刀了。 永恒的黑暗带来了更深的禁锢与无名火。碗盏常被打翻,步履愈发蹒跚,日常生活全靠摸索与旁人的搀扶。儿媳照料久了,难免有疏忽与不耐。儿子杜廷和正值壮年,眼见着当年一同回村的伙伴,有的赶上搬迁进了城,有的在新厂区谋了差事,对比自己依旧守着几亩薄田、几间老屋和日益衰颓的老母,心里那点埋藏多年的不甘与怨气,便像雨天墙角渗出的水,止不住地冒出来。 一次,郑克伦摸索着去拿床头的搪瓷缸,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竹壳热水瓶,“嘭”一声闷响,温水洒了一地。廷和正在外间劈柴,闻声进来,看到狼藉,火气“噌”地上来了: “妈!您就不能安安生生坐着吗?什么都看不见了,还逞什么能!”他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抱怨,“当年要不是您铁了心带我们回这山沟沟,让我一辈子就在这儿了!您看看大姐,看看幺妹,她们现在都回城里安家了,就我,守着这几块石头地,守着这老房子,守着您……我这辈子,算是钉死在这儿了!” 话冲口而出,带着积年的委屈。黑暗中的郑克伦,枯瘦的身子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模糊的呜咽,浑浊的眼泪从早已失明、却依然能流露出悲怆的眼睛里滚落下来,渗进纵横的皱纹里。 那年春节,小女儿廷秀带着家人回村看望老母亲,小女婿李道明听说了这茬。吃过晚饭,他拉着廷和到了院坝里,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了廷和,廷和点起一只抽了起来,两个男人聊起了家常。 “大哥,”李道明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有些话,我这做妹夫的,想了又想,还是得说说。你埋怨妈当年带你们回农村,断了你们城里的路。可大哥,你细想想,那是什么年月?六零年!城里头饿成什么样,你是年纪小记不清,我可听你爹妈后来说起都打哆嗦!树皮、吃观音土……那是要人命的年头!妈那时候,果断卖了城里的家当,拖着你们几个娃娃回来,队里好歹有口大锅饭的稀汤,屋后有自留地能种点救命的菜。回农村,不是来享福,是来逃命、挣命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也更沉:“要不是妈当年咬着牙带你们回来,你们几个娃娃,能不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都难讲。活下来,才有后来各人的造化。你大姐、你幺妹她们能回城,是赶上了后来的政策,是她们各自的机缘。这怎么能怪到妈头上?要怪,只能怪那几年天灾人祸,怪命运这东西,它翻脸不认人。” 廷和闷头抽着烟,半晌,重重叹了口气,烟蒂在泥地上摁灭:“道理我懂……就是心里憋得慌,看着别人……唉!” 那怨气被妹夫一番话堵了回去,虽未消散,却也化成了更深的、无处着力的憋闷。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3章 寿宴 郑克伦的九十寿辰,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散落各地的家族成员重新吸回了石壁庄这片土地。消息早已传开,在城里安家的、在外地打工的,孙子孙媳妇、外孙外孙媳妇、外孙女外孙女婿,连同那些平日走动不多的隔房亲戚,都提着大包小包,从四面八方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老屋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郑克伦穿戴整齐,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听着门外陌生的、熟悉的脚步声和喧哗声,脸上是一种茫然而又期待的安静。从外地赶回的孙辈们,依照着长幼顺序,鱼贯进入这间光线昏暗的屋子,将他们带来的心意——营养品、新衣裳、软和的糕点,一一递到老人手里。 “外婆,这是给您买的羊绒护膝,冬天膝盖暖和。” “奶奶,这是海南带来的椰子粉,用热水一冲就能喝,可香了。” 老人看不见,只是用颤抖的手反复摩挲着那些包装,嘴里喃喃着:“好,好,费心了……” 床铺上很快堆满了各式礼物。智力停留在童年的三儿子廷良,如今也已是中年人,他安静地守在母亲床边,咧着嘴,带着永恒的天真笑容,帮忙把那些东西归拢整齐。无论哪个侄子侄女问他什么,或是指给他看带了什么好东西,他都只憨憨地、满足地重复着:“好,好,好。” 正午时分,寿宴开席。堂屋里摆开了三张八仙桌,院坝里更是支起了四张大圆桌,碗筷叮当,人声鼎沸。农家宴席的硬菜一样不少:油亮晶莹的烧白,脆生生的拌猪耳朵,甜糯的夹沙肉,整只的鸡鸭和肥美的鱼……香气混杂着泥土与鞭炮的火硝味,弥漫在整个院落。孩子们尖叫着追逐嬉戏,鞭炮在院坝角落“噼里啪啦”炸出一地红纸屑,将喜庆的气氛推向高潮。 郑克伦被儿媳小心翼翼地搀扶出来,安坐在堂屋主位。她穿着一身簇新的深蓝色盘扣棉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安然笑容,那是感知到子孙满堂、环绕膝下的满足,尽管她的世界早已没有了清晰的图像与声音,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与嗡嗡的喧响。 仪式开始了。子女儿孙们轮流上前,握住老人那双枯瘦如柴、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俯身在她耳边,用尽全力提高嗓门送上祝福。 大女儿廷慧握着母亲的手,声音哽咽却洪亮:“妈,今天您九十大寿,我们都回来了!您要硬硬朗朗的!” 外孙女李艳也挤上前,贴着老人的耳朵喊:“外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康健!” 郑克伦不住地点头,反手紧紧攥住每一只伸来的手,用力地摩挲着那手心的温度、指纹的纹路,仿佛要通过这最原始的触感,将每一个儿孙的轮廓刻进心里。她的嘴唇翕动,含混地回应着:“好……好……回来了好……” 浑浊的眼眶里,积蓄着湿润的水光。这场为她而设的、极致的喧嚣与热闹,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通过皮肤、通过空气振动、通过血脉共鸣来感知的盛大仪式。那洋溢的、几乎要溢出的生命热气,确实让她枯萎沉寂的生命之烛,在那一刻,迸发出温暖而柔和的光晕。 盛宴终有散时。杯盘狼藉被收拾干净,远道的客人陆续告别,孩子们被催促着踏上归程。热闹如潮水般退去,老屋迅速重归它惯有的、甚至比以往更深的寂静。那震耳的鞭炮声、喧闹的人语、碗筷的碰撞,都像一场短暂而绚丽的梦,醒来后,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郑克伦的精神,仿佛也随着那场喧嚣被一同抽走了。寿宴耗尽了她积攒已久的元气。她重新躺回那张老旧的木床,更少动弹了。早年用来度过漫漫长日、寻求内心安宁的经书,如今也念得七零八落,常常张着嘴,开头几个字还记得,后面便陷入长久的沉默,只剩下无声的、无人知晓的默念。时间在她那片静止的、黑暗无声的世界里,仿佛流逝得更快,也更无情了。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4章 寿终 六月那场喧嚣的寿宴,如同夕阳最后的余晖,温暖却短暂。新年刚过,冬寒未消,石壁庄便捎来了沉重的口信:老太太近来水米难进,整日昏睡,恐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小女儿廷秀接到消息,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夜便往老家赶。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看到床上母亲形销骨立、气息微弱的模样,所有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眼泪涌了出来。 “妈……我回来了,七妹回来了。”她扑到床边,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声音哽咽。 接下来的日子,廷秀抛开了城里的一切,成了母亲床前最固执的守护者。她用小小的汤匙,舀着温热的米汤,像哺育婴儿般,一点一点润湿母亲干裂的嘴唇。炖了稀烂的参水,一遍遍耐心地喂。她给母亲擦洗日渐松弛的皮肤,按摩僵硬的四肢,尽管母亲已无知觉。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握着母亲的手,俯在那几乎失聪的耳边,絮絮地说话,声音不大,却充满力量: “妈,城里现在变化可大了,到处是高楼,您以前常去的那条街,现在叫解放碑步行街,热闹得很……” “妈,您记得李二吗?她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上次还问起祖祖……” “妈,我给您唱个歌吧,就您小时候教我的那首‘月亮光光’,您听啊:‘月亮光光,芝麻烧香……’” 她的守护,仿佛真的唤醒了生命深处最后一丝微光。在廷秀不眠不休的照料下,郑克伦竟又缓过来一些,能勉强咽下些流食,偶尔喉咙里会发出一点含糊的“嗯”声,枯瘦的手指也会几不可察地回握一下。 家中还有工作,廷秀无法久留。守了足足三个月后,见母亲情况似乎稳定下来,她不得不开始收拾行装。离别前夜,她照例坐在母亲床边。 昏黄的灯光下,一直昏睡的郑克伦,忽然嘴唇嚅动,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话语,那话语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七妹啊……你小的时候……我最心疼你了哇……” 廷秀的泪水瞬间决堤,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把脸贴上去,不住地点头,声音颤抖:“是了,妈,我记得……您对我最好了,什么都紧着我……” 这突如其来的、清晰的回光返照,更像是一场郑重其事的告别。第二天清晨,廷秀红着眼眶,一遍遍叮嘱兄嫂:“哥,嫂子,妈就拜托你们了。米汤要温的,参片在左边抽屉,勤给她翻身……我、我过阵子再回来看她。” 她最后坐到床头,深深地看着母亲安详(或许是沉睡)的面容,最后一次紧握那双苍老的手,把脸贴上去,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母亲的手背。她知道,母亲可能感觉不到这温度,也听不见她心中的呐喊,但她依然完成了这场无声的诀别。 廷秀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后,郑克伦仿佛终于卸下了最后一丝人间的牵挂。儿媳端来悉心熬煮的米汤,她紧抿双唇,纹丝不动。清水沾湿了嘴角,她倔强地撇开头。她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地躺着,呼吸变得轻浅而缓慢,像一段即将燃尽的线香。这是一种沉默却无比清晰的宣言:我累了,这人间漫长的路,我走到了头,该去找那个等了我几十年的老头子了。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春寒料峭,霜结窗棂,她没有再醒来。走得极其平静,仿佛只是沉入了一个再无病痛、黑暗与孤寂的,永久的安眠。 消息如风般传开,散落各地的孙辈们,再次从城市、从异乡汇聚到这名为“新庄”的故土。葬礼依着最质朴的乡俗进行。几个大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的遗体从木板抬入那口厚重的柏木棺椁时,所有人都惊愕地屏住了呼吸——老人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只剩下骨架与一层皮肤,像深秋枝头最后一片失去所有水分的枯叶,像一团没有重量的、干燥的蒲绒。 “妈……怎么这么轻……”大儿媳哑声低语,眼泪倏然滑落。 这惊人的轻,叩击着每个人的心房。那一生的坚韧、历经的苦难、无尽的慈爱与牵挂,似乎都已随着岁月的火焰熬干、风化,只留下这具近乎透明的躯壳,和沉甸甸的、无法称量的记忆。 人们依照她生前无数次、近乎执念的念叨,将她安葬在新庄旁边那面向阳的缓坡上。那里芳草萋萋,青杠苍翠,紧挨着的,是她丈夫杜辉已沉睡了几十年的坟茔。分隔了漫长岁月的老两口,终于在这片他们曾共同用汗水浇灌、用脊梁支撑、养育了后代又目送他们远行的土地上,再次紧紧相依,实现了永恒的团聚。 从此,清明蒙蒙的雨丝里,春节凛冽的寒风中,总会有子孙从喧嚣的城市归来,沿着记忆里的土坡坡,走上那座开满野花的山坡。他们在两座并肩的朴素坟茔前,摆上纸钱,点上香烛,点燃一串响亮的鞭炮。 “外公,外婆,我们来看你们了!”年轻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鞭炮声“噼啪”炸响,清脆而热烈,惊起飞鸟,划破山野的寂静,也仿佛在向长眠的祖辈传递着跨越时空的讯息:散落天涯的枝叶,从未忘却滋养他们的根脉。硝烟散尽,纸屑纷飞,山坡重归它恒久的宁静。唯有那拂过坟头青草的山风,年复一年,温柔低语,如同不息的生命流转,也如同家族记忆里,那永恒的陪伴与守望。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6章 重新买房 李玉容三十岁生日那天,本该是个温馨日子,可傍晚下班回家,一按开关,屋里却依旧黑黢黢的。她心里一沉,摸黑换鞋,语气不免带了些焦躁:“杨军,灯怎么又坏了?早上不是跟你说过吗?” 杨军正瘫在沙发上看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有些不耐烦的脸:“保险丝的事,我哪会弄?不就是灯不亮吗,等明天再弄呗。” “等?这都不亮好几天了?总是等明天,哪天能修好!”李玉容的疲惫混着失望,声音高了起来。 这时,公婆从自己房间出来了。杨母听着儿媳的语气,脸色立刻沉下:“玉容,你这是什么态度?灯坏了是杨军的错吗?一回家就吵吵,给我们脸色看是吧?”杨父在一旁帮腔:“就是,一点小事就闹腾。这家里要是住得不顺心,就别住了!” 这话像一根针,扎得李玉容心口生疼。她憋着气,尽量平静地说:“妈,爸,这房子买的时候,我也出了钱的。怎么我就不能住了?” “嗬,出点钱了不起?这家里还轮不到你当家!”杨母嗓门更亮,拉着脸转身回了屋。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像结了冰。李玉容主动喊“妈”,杨母就当没听见,眼皮都不抬。周末,李玉容实在憋闷,回了趟娘家。饭桌上,说起这事,眼眶就红了。 父亲李道明“啪”地放下筷子,眉头拧成疙瘩:“这叫什么话!出了钱还受这气?干脆,你自己买套房搬出去住吧!” “爸,哪有那么容易……”李玉容叹气。 “你看我容不容易!”李道明是个火爆性子,第二天一大早,真就揣上老花镜和茶杯,从沙坪坝乘车直奔鱼洞。他围着鱼洞周边转悠了一整天,最后相中了体育场对面一个新建的小区,楼层、光照都满意,立刻给女儿打电话:“位置好,敞亮!就这儿了!钱的事你别操心!” 钱的事,还真没让李玉容操心。姐姐李艳所在生殖中心的科研项目取得了突破,首例试管婴儿双胞胎平安诞生,院里奖励了她五万块钱。李艳拿到钱,转身就给妹妹打了电话:“二妹,爸看中那套房,首付姐给你结了!” 李玉容握着手机,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哽咽着半天才说出一句:“姐……爸……” 新房钥匙到手那天,李道明更忙了。李艳联系了熟识的装修公司,老爷子就天天蹲在工地,从水电走向到瓷砖颜色,每天盯着装修。 三个月后,两室一厅的新房装修妥当,宽敞明亮。李玉容带着女儿,和丈夫杨军搬了进去。没想到,安稳日子没过几天,杨军的父亲,因与小儿子不和,拎着行李也来了,说是一起住,顺便接送孙女上学。 公公搬来后,一个人住,但是李玉容收拾房间的时候,总看见房间里有带糖的零食。李玉容发现好几次,提醒道:“爸,医生说了,您这糖尿病得控制,糖真不能吃了。” 杨父总是讪讪地,或摆摆手:“晓得了晓得了,就尝一点点。” 有一次被李玉容撞见他又在偷吃糖豆花生,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老爷子竟有些恼羞成怒:“我吃我的,一点糖还管着我!” 杨军在一旁打圆场:“爸,二妹也是为您好。” “为我好?”杨父哼了一声,背着手回了自己房间。 然而,身体是最诚实的。不久后,杨父的血糖值飙升,脚部开始出现麻木和难以愈合的小伤口,人也没了精神。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5章 抓紧时间生孩子 李艳攻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年,母亲廷秀的催促变得愈发密集,几乎成了每天晚上吃饭时候的固定主题。 “李艳艳,你都快三十了!二妹家的敏敏都满地跑了,你这学业也快到毕业了,孩子的事该摆上日程了!女人生孩子不能太晚,恢复也慢……” 廷秀经常忧心忡忡的念叨。 李艳总是好脾气地安抚:“妈,我知道,这不是正赶论文嘛。等工作稳定了,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再顺下去妈头发都要急白了!” 廷秀恨铁不成钢的念叨。 或许是“念叨”起了作用,也确实是缘分到了。就在李艳论文答辩前夕,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回家告诉母亲时,廷秀愣了几秒,随即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真的?太好了!哎呀,这下妈可算放心了!你要注意啊,千万注意!论文别太累,这两天我给准备点好吃的,你晚上下班记得准时回来吃!” 李艳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听着母亲絮絮的叮嘱,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一种全新的、混合着责任与期待的暖流涌上心头。 元旦假期,李玉容带着四岁的女儿敏敏到母亲廷秀家团聚。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准备午饭,李艳忽然轻轻“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 廷秀立刻放下手中的菜,紧张地问。 “好像……有点规律宫缩了。” 李艳毕竟是产科医生,表现得异常镇定,她看了看墙上的钟,“间隔还长,但今天就是预产期。妈,二妹,我恐怕得去医院了。” 家里瞬间从节日模式切换成“战备”状态。廷秀手忙脚乱地去拿早就准备好的待产包,姐夫利索地帮姐姐穿好外套,李玉容牵起好奇张望的女儿敏敏:“敏敏,姨妈要生小宝宝了,我们一起去医院好不好?” “小弟弟在哪里?” 敏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 “在医院,我们去看他怎么出来。” 到了李艳工作的西南医院产科,气氛立刻不同了。熟识的护士、医生看见她,都笑着围上来。 “李医生!终于轮到你自己上场啦?” “李老师,感觉怎么样?紧张不?” 李艳尽管阵痛渐密,仍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还行,正好亲自体验一下无痛分娩的效果,以后跟产妇推荐更有说服力。” 她被推进待产室后,廷秀和李玉容带着敏敏在走廊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廷秀坐立不安,不停地看表,念叨着:“怎么还没动静……艳儿会不会疼得厉害……” 李玉容相对镇定些,一边哄着有些困倦的敏敏,一边安慰母亲:“妈,姐是专业的,她知道该怎么配合,您别自己吓自己。” 这时,一位护士出来说:“李医生宫口开得有点慢,让准备点高能量的食物,巧克力最好。” “我去买!” 李玉容立刻起身,把敏敏交给母亲,小跑着出了医院。 李玉容带着买好的巧克力,走进病房,“姐,辛苦了!赶紧补充点能量,一会才有力气!” 李玉容把准备好的巧克力剥开,递到李艳嘴边,“感觉怎么样?无痛真的有用吗?” 李艳虚弱但满足地笑了笑,咬了一口巧克力:“有用……但还是疼,不过能忍受。自己生一次,才知道书上写的和病人描述的,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以后……跟产妇交流,底气更足了。” 夜幕降临时,产房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一位助产士抱着一个包裹好的襁褓走出来,脸上带着笑意:“嬢嬢,李医生生了,男孩,六斤八两,母子平安!” “哎哟!可算是生了!” 廷秀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想凑近看又不敢碰。李玉容也激动地踮起脚。 小婴儿被送到新生儿观察室。过了一会儿,脸色略显苍白却眼神明亮的李艳被推回了病房,孙致远紧紧握着妻子的手。 李艳的目光转向被护士抱过来放在她身边的小小婴儿,眼神柔得像水。 敏敏被妈妈抱到床边,好奇地看着那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家伙。 “敏敏,这是小弟弟。” 李玉容轻声说。 “他好小哦,” 敏敏伸出小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弟弟的脸颊,“他会说话吗?” 童言童语让一屋子的大人都笑了起来,病房里充满了新生命带来的喜悦与希望。 喜欢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请大家收藏:()石壁庄的郑家大妹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