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观察手册》 第1章 第一篇日志 我遇见他的时候,研究中心刚刚在全城市最权威的报刊上登载,潘多拉病毒无法感染能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 这篇报刊刚刚出版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科学家产生了人造叶绿体的念头,或者是改造人类基因成叶绿体结构功能的想法。 而我同样也抱有这种期待,但是我却并不认为这只是叶绿体的功效,虽然大部分人提到能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的时候都会想到叶绿体。 于是我也成为趋之若鹜的人类之一。毕竟我确实不是一个资深的学者。 我的学历不如那些老教授,但我的勇气一定是这些科学家里数一数二的,我打算前往野外寻找证实这些观点的样本。 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刀,我怀着这种心情,开开心心的收拾我的行囊,准备前往野外。 我向城门抽检所告了假,我的上级是一个军人,他年轻的时候随部队多次前往野外,每一次战斗都是首当其冲,功勋无数,伤病永随,在同龄人都一个个加官升爵的时候,只有他因为伤痛不得不挥手告辞。 他向所有人说自己是功成身就,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直到有一次加班的时候看到他喝醉酒了,在那里发酒疯,说自己明明是怀才不遇,孤芳自赏。 在那之后我开始理解他了,我会认真的听他同我分享自己的故事,毫不吝啬的夸赞他的英勇。 所以作为他为数不多的倾听者,在得知我要前往城外采集样本的时候,他并不同意。 “玉絜,我不会同意的,你连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去野外不就是送命吗?” 可我当时满心都是样本,满心都是潘多拉病毒的抗体,我毫不犹豫的回怼了他:“我又不是去和怪物硬碰硬的,我不过是去拔些草,采点种子,外面绿色植物那么多,根本不会有事。” 他还是不愿意,我当他是因为对自己的伤痛有所忆起,觉得他被自己的心魔缠住了,退缩了,恐惧了。 但我没有这种心魔,我据理力争,最后抛出了让他无法回避的命题:“我也不想只是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城门抽检上啊,我有能力,有知识,有经验,我也想去做研究。” 或许是同类相惜吧,他动容了,最后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终究还是答应我了。 他介绍了一个很厉害的雇佣兵给我,说可以保护我的安全,价格也不高。 我欣然接受了。 我出城的时候,他还把自己的收藏,各种各样的枪给了我,我轻装上阵,只拿了三把手枪,几盒弹匣。 出城时,我最后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向我挥手了,他的眼睛却有些光亮,像是夜晚的湖泊在月光下的波光。我走远后,再次回头,这次他的眼里却只有湖水,我看不到那种月光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无端的害怕。 其实这次样本之旅还是很顺利地,由于要采摘,我最终还是带上了我的厚重的防护服,它实在是太厚重了,以至于大部分武器只能由那位雇佣兵拿着。 采摘休息的时候,我们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我们会聊天,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不知道,别人都叫他蛇子,我纳闷说怎么有人这么起名字啊。 他对着我笑了一下,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同意。他总是这样,无喜无忧的,仿佛这世间的一切,没有什么能够提起他的兴趣,亦或是,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我不愿意叫他这个名字,我觉得这种名字不尊重人,所以我自作主张,我叫他子夜,因为我们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子夜还是那样,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我顺坡下驴就这么叫他了。 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我想去森林里面一点的地方,深层的样本或许会有神奇之处。 这是子夜第一次流露出一些情绪,他不愿意,说危险。 我们这么几天都没有遇到怪物,可以说无惊无险,我本来就不是居安思危的人,安逸惯了就会忘记那些危险其实只是在我的一念之间。 子夜不同意,可我执意要去。 子夜最后妥协了,但是给我的时限只有三个小时,三小时以后必须离开。 我欣然接受。 我们在晚上的时候进入的森林,因为这时大多数怪物已经歇下了。 森林里的植物确实各有各的特点,那些曾经我只在书上见过的东西忽然成为了摸得着感的到的实物,说不激动那是假的,我像一个小孩一样,对什么都充满兴趣,满心欢喜的摘了一株又一株。 所有的变故都来源于那声枪响,当时我在收集种子,一声枪响过后,我茫然回头,一个在月光下露出獠牙的怪物倒在我的旁边。 “快跑!”子夜喊道。 我也知道这声枪响必定惊扰了许多怪物,到嘴的猎物它们必然不会放过,我背起包就跑,后面子夜怕我停下来推着我跑,顺便断后。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我觉得我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我想停下来休息,但是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甚至还打了几个滚。 “别出声!” 我灰头土脸爬起来想问怎么了,眼前却只有被獠牙刺穿了胸膛的子夜,他虚弱的抬手,“走……” 我没能移开脚步,只是站在那里,直到我看见他被一下摔在地上,直到我看不到他,直到我听见了他的惨叫声。 那是这么几天我头一次见到他卸下来好似神性的面孔。 直到一切归于寂静,我拼命捂着嘴,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嘴唇没用我又在咬手,一切静下来后,我感觉到手早就是一片湿漉。 那全部是我的泪水。 我恨透了自己,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森林,他不会出事,甚至我还在想,为什么要叫他子夜。 他没有离开自己的子夜,永远留在了我的子夜。 那天夜里我一直抱着膝盖,在一个未知的地方,独自挨到了天明。 在此之后,我决定返回城市,离开这里。 我忆起子夜平日里总是喜欢坐在花丛中,翌日一早,我来到那片有血的地方,那里只有血,连他的尸体都没有。 我的眼泪再次落下,混杂在已经干涸的血块上,周围的泥土因为泪水变了色,我更找不到血迹了。 我捧了一把没有血迹的黄沙,找到了一个小花星星点点的地方,双手散开,沙子四散,再次落于黄土之中。 接下来的路只能我一个人走了,我从子夜的包里找到地图,试图自己找到方向。 以前听人说在野外找不到方向,晚上看北极星,早上看影子。 现在是白天只能看太阳方位和影子了。我其实没修地理,有些费劲的判断出来,太阳现在应该是东北的方向,找到方向以后,我开始找路。 人类城市为了防止怪物的入侵,将城墙修建的很高,往回走的时候,我依稀看见了城墙的影子,一下子,熟悉的依恋感从心底里争先恐后地占据我的大脑,我的脚步加快了,眼眶酸涩的跑去。 人在绝处逢生的时候总是会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是这样想的,可根本就没有。 我往前走时就看到了,回城的路上有一大滩血,一大滩。 潘多拉病毒最早出现的时候,科学家们说它的结构通过飞沫传染的概率很大,但是后来人们与被感染的人共处一室后没感染,这个理论被推翻。接下来是血液传播论,确实有人因为血液接触感染了,但是有人接触又没有,科学家研究发现,只有两个人的血液进行了接触才一定是传染,单方的,只能听天由命了。所以这个观点还是成形了,一直用到现在。 我高修时主修病毒和药理学,对血液更加敏感。 现下此景,我可以说是毫不犹豫的换上了防护服,企图绕走。 但是很不巧,这条路怎么走,都要经过这一大滩血,我只好深呼吸,强行安慰自己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近到我能看到血迹的全貌。 全到我看到了里面的人。 之所以还能看出来里面有人,是因为我不由自主的走的更近了。 人的身上全部都是血,连脸都看不出来,我只能凭他的短发刻板的判断出,他是个男性。以及从他的身形看出,他是个很高的男性。 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同伴的死亡,我不由自主地想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我隔着防护服,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脸上的血,测测他是否还有鼻息。 感受不到,我只能再看看脉搏了。 我见到这么大一滩血的时候,就主观认为他死定了,这是血量都可以输大半个人了。 但是我隔着防护服,还能感受到他的脉搏,微微的跳动。 我一下子就懵掉了,他还活着。 我有些不知所措,是将他带回城市呢,还是丢在这里呢? 其实对病毒的动态的研究,能有活性的病毒样本是最好的,更何况他还自带一个活着的培养皿。 虽然这一切思路建立在他感染了的基础上,我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么一大滩血,他八成感染了。 在这种想法下,加之刚刚死去人类同胞的难受,让我对这个人类生命产生了极大的热情。 我给他套了备用的防护服,用折叠担架装着他,决定把他拖回城市。 由于我主修的科目的特殊性,主修这门课程并毕业了的学生可以自由在野外收集**样本,根据学历的标准,每个研究者所能持有的样本数量不同。 我只是个普通毕业生,只能拥有一个携带病毒的样本。 所以将他带回城市,意味着我这辈子除非重修一次课程再也没办法拥有别的样本了。 换做以前我绝对会三思而后行,但是现在的我实在无法在接受人类死在我的面前了,我最终把他拖回去了,在城门登记了样本申请后,我看见自己的样本申请界面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熄灭了,心里却没有多么难受。 城门关卡的人先将我的样本以最高的防护措施带回了我的实验室,那个继承了一位已经不研究了的老人家的有些豪华的实验室。 而我现在需要呆在城门进行病毒筛查。 我有了自己的**样本。 我唯一的样本。 第2章 第二篇日志 我从城门出来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我的上级。 他看见只有我一个人,立马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受伤了?”他问道。 托子夜的福,我真的没有受伤,我摇了摇头。 “阿蛇是个好孩子。”他说,说着就看向了窗外。 窗外是一片花丛,很难不让人想起他。 “对不起。”我说道。 他笑了一下:“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他不是我的亲人。” 我没理解,我总觉得子夜对他很重要。 “他是个当兵的好苗子,但是以前受过重伤,军队没要他,我们萍水相逢,指点过他一二罢了。” 我垂下眼睛,没接上话。 他所有的话都好像在向我证明,他根本不在乎他,但是每一个字都在告诉我,他在骗我。 子夜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觉得,我比他更理解。 “回去休息吧孩子,明天就要回来上班了。” 我点了头,抬脚离开了。 我还是在出门前回了头,我看到他点亮了一盏小灯,现在,他的桌上是一排小灯了。 到实验室之前,我给我的朋友打了个电话,希望他能来给我的样本做个急救。 他以前是和我一起修病毒学的人,后来见到无数因为病毒而死亡的人的尸体后,他无法接受转去了临床医学。 但我们一直都有联系,他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就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一点他非常了解,所以在他听到我提到我的样本的时候,整个人都兴奋了,一口答应要过来帮忙。 不过恐怕要让他失望了,我带回来的样本,的确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我到了实验室,看见在隔离间的样本。 为了治疗的方便,我换上最高强度的防护服进去,毕竟他全身都是血,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我一点点给他把血迹擦掉,这个过程就像是考古一样,把文物上的灰尘一点点擦掉,才能露出文物的样子。我也是如此,只不过这个人带来的惊喜明显比文物要大。 血迹被擦除后,我看见的,是一张非常苍白,可是意外好看的脸,眉眼温润,五官深邃。 是我喜欢的样貌。 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很好看,我顺带帮他把头也冲洗了,衣服也换了一下。 他这里那里收拾完以后,我将垃圾全部扔进实验用垃圾箱,它可以全方位处理,以及水,也是有消毒系统过滤。 我确认自己身上没有血迹后,关上门,去给在大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久的塞尔温开门。 虽然抱歉不该让来帮忙的人等这么久,但我实在是也要为他的安全负责。 塞尔温难得没有数落我,只是换上防护服就想窜进去看我的样本。 我没打算再浪费一件防护服,选择在通讯通道听他说话。 不出我所料,那个家伙进去以后就数落起来:“这就是你的样本?除了长得帅以外什么都看不出来啊,现在潘多拉已经进化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我诚实回答他:“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濒死的人……” 塞尔温拿刀的速度都慢了,以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神色往我这边看过来:“哈?” 但是他是医生,他的道德感比我强不知道多少,他之后没再点评什么了,只是皱着眉开始临床手术。 我不懂这些,我只看着他这里划了一下,那里拿仪器装了一下,不过可喜的是,样本的心率从一开始的四五十几逐渐升到了60。 我得知人保下来了以后,心里的疙瘩落了地。 之后塞尔温还是没停,说:“室温调高,我的防护服降温换氧。” 我照做不误。 又过了几个小时,我看见塞尔温又注射了一些药剂,我猜应该是输血以及提高细胞活性或者什么的。 他做完一切后,再次看向仪表盘,确认了他一切正常以后拿着一剂血出来了。 他在缓冲间把防护服脱下,确认身上没有血液后,将一管血给我。 我非常感谢他,决定今天请他吃饭。 他“嗤”了一声:“就你那点钱,省省吧,别有一天饿死自己了。” 虽然这话非常恶毒,我却实在无法反驳,因为我的工资不及他的五分之一,他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于是我自然的反客为主:“我要吃烤冷面。加两个芝士的那种。” 当时我们两个一起往外走去,他听见我这话直接平地一个踉跄。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有些不爽:“干嘛?看不起我们烤冷面吗?” 他摇了头:“我都做好你要宰我一顿的准备了。结果你说你想吃烤冷面。”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我所盼求的,不过他伸手即来的。但我本来不是什么贪财的人,烤冷面对我来说就是很好的选择。有面有芝士有玉米黄瓜,能吃饱能满足我的口腹之欲而且还算健康。 我们走到一家推着小车在街头吆喝的小店前,我熟门熟路的要了一份烤冷面,加两个芝士,塞尔温又补充了一句:“加点火腿。” 我觉得塞尔温这人比普通的有钱人要好很多,接地气,上道。 只有我一个人来买冷面,所以我很快就吃到了,我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的面,老板看我实在是欢喜,还给我多涂了一些沙拉酱。 烤冷面是小推车店,我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捧着我的面开始兴冲冲地吃起来。 芝士很香,每一口下去都会拉丝,搭配上沙拉的清甜,我幸福的要飞起来。 塞尔温坐在旁边看着我吃的兴致冲冲的,看向了买烤冷面的小车。、 我以为他是见我吃的太香了,萌生了自己也去试一试的念头,事实上我还是低估这个人想象力了。 “你确定里面没有放成瘾性物质?”塞尔温俨然用一种专家的态度质疑起我的烤冷面来。 我被他这句话弄得直接呛了一口,“你觉得成瘾性物质很便宜吗?” 塞尔温醍醐灌顶,没在纠结这个点了。 不过后来他的通讯机响了,他接了电话,我肉眼可见他的表情再次凝固起来,他回了一句:“我知道了,我现在过来。” 他放下通讯机,刚转过头想对我说些什么,我就先开了口,有些潇洒的说:“去吧,去救人吧塞尔温医生。” 塞尔温张开的嘴最后只是轻笑了一下,揉了揉我的头发,随后离开了。 虽然我经常调侃塞尔温真是有钱,我们说话都无法同频,但我始终觉得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选择的话,他不想要这么多钱。 我看着他的背影,和在高修的时候重叠起来,但现在却更加单薄,沉重。 塞尔温走了,我的注意力从他身上彻底回来,全部转向眼前的城市了。 我忽然想起之前还在高修的时候,为了防止病毒学学生抑郁自杀或者精神崩溃,学校时不时会请来文学专家进行讲座,有一个散文大家,他来讲座的时候满面春风的说道:“以后的人类城市,一定是人类永远的四月天,家家小园,收尽春光。” 现在看来,他说的也有道理,现在的人类城市的确花草繁多,风摇海棠,雨生玄都。 可惜的是,我听别人说的四月天,是无忧无虑的幸福。 人类现在做不到无忧无虑。 我吃完了,将垃圾扔进垃圾桶里,拍拍手决定去看看我的样本。 我回去的时候,他的心跳回到了62的水平,但是还没醒来。 我换上普通防护服进去,给他注射葡萄糖,扎了几次,我才把针扎进去,但是他有出血了,我又拿纸给他擦血,消毒。 做完这一切后,我离开了隔离室,坐在外面的玻璃后,看着他毫无动静的睫毛,我想,他什么时候能醒来呢。 他会不会永远也醒不来了? 我不希望那样,一是我无法进行完整的研究,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是一个不合格的样本。二是我认为那样和死亡没有什么区别,等于其实我没救活他。 我看着他,看着他,看到我自己觉得有点困了,我打了个哈欠,还是回去睡觉了。 塞尔温之前和我说他的身体很好,所以救治的过程还算顺利,我想,他应该会醒来吧。 我放肆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太阳都升得老高了。 我随便吃了点东西,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样本,着急忙慌的又跑到观察室里去,但是一切照旧,除了生命数值在回涨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 我在睡前总喜欢想一些美好的事情,以此来编织一个好梦,故而昨天晚上睡前,我在想今天他醒来了,开始配合我的研究了。 但是没有,落差有点大,我感觉嘴里的面包现在吃起来可谓是味同嚼蜡。 昨天的血液结果也早已出来了,没有奇迹可言,就是阳性。 不过仪器上的数据显示他现在体温正常,血氧也还正常,心率也是,暂时没看见潘多拉病毒的征兆。 于是我在自己的研究手册上写下,感染初期或潜伏期,无明显症状,感染源确认为血液感染。 然后我就没话可写了,我又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了。 我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回抽样所先上班。 抽样所倒是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我主要负责对血液样本进行检测,可以说是一项智力操作,但干久了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了一项体力操作。 当然,我也不敢有怨言,现在没有研究所会要一个只是高修毕业了的研究员,有份稳定的工资的工作不容易。 我中午在食堂吃了饭,食堂的饭可以说是我昨天吃的烤冷面的三分之一的价格,结果塞尔温还嫌弃我的烤冷面。 我再次感慨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 今天的工作结束,我回到实验室,又看了我的样本一眼,但他还是睡着,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在轻轻唤醒他一样。 我一言不发的坐在外面,看着月光一点点离开他的脸颊。 第3章 第三篇日志 两天过去以后,我在一个晚上看见了他的睫毛隐隐约约在动,我“唰”的一下就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套上防护服就往里面冲进去。 我感觉得到他费了许多功夫才睁开眼睛,只可惜这时在晚上,我为了节约用电,把灯关了,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到底长什么样。 但是现在的情形完全不用考虑用电的问题,我找了一条毛巾先盖在那个人的眼睛上。 然后我开了灯,过了几秒,我才将他眼睛上的毛巾拿掉。 我现在看清了他的瞳色了,灰色的,像晨雾一样,和他的清冷的脸很搭。 我看到他的氧气面罩上有些许薄雾,我猜想他可能想要说话,但是由于身体太虚弱了,他说不出来。 我确认了他的生命仪表数值没有问题以后,还是关了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我不打扰他了。 今天睡着前我想了很多,比方说如果他很感谢我怎么办?他要给我回报我要不要接下呢,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感染了潘多拉而崩溃呢? 想着想着,困意最终将我强制关机了。 第二天我请了假,我的上级也批了,但是他还是强调注意安全。 或许是经历了死亡的代价,现在他说这些话都比原来管用的多。 他早上还是不能发出声音,我仍然给他注射了葡萄糖。 只不过这次注射我看见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他可以发出声音了,他说:“热。” 我马上把室内温度调低了,在观察区问道:“还有什么要求吗?” “这是哪里?”他问道。 “实验室。” 我本来担心他会不会接受不了,会不会难受,我都在脑子里面疯狂打稿怎么才能安慰他,结果他动了动嘴唇说道:“没读过城市法律吗?谁允许你私自用人当样本的?蠢货。” 我被他这么一骂,脑袋都是蒙的,嘴巴就张在那里,但吐不出来一句话,仿佛刚刚能说话的不是他,是我。 不过我也不是被骂大的,更何况我有理有据:“你已经被确诊感染了潘多拉了,我是城市注册病毒研究者,你可以选择不配合我的研究,我将现在就杀了你。” 刚说完这个话我就后悔了,我说的虽然是事实,但其实也是气话,他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道,现在我直接替黑白无常给他下了死刑书,我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适应不了。 “研究员?”他眯起眼睛是重复我的话。 那种道德上的不安感又开始蔓延了,我舔了舔嘴唇。 “是研究员连葡萄糖都不会扎,你怎么毕得业?” 我再次被打击到退化了语言功能,我救的这真的是个正常人吗? 还没有等我想出来怎么回复他来自证清白,他的嘴像淬了毒一样继续开炮:“还杀人?就你那个样子?你端枪过吗?” 被戳中了痛点,我彻底宕机了。 他说得不错,由于潘多拉的百分百致死率,每个在岗的检测员,研究院,医生都拥有杀掉他们的法律权力。 我也有,但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我无法做到将枪口对向活的人类,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自己得了潘多拉时的崩溃,绝望的样子,我完全下不了手。 我看他现在思路清晰逻辑严密开口说话一切正常,不需要再让我担心什么了,我直接走了,去平复我的,想干架的心情。 回去睡了一个午觉,我感觉自己再次心如止水了,我再次来到观察室,然后深呼吸,准备说话。 “你都不给你的样本吃饭的吗蠢货。” 我的嘴又张在那里,梅开二度。 不过这次他的话有理有据,这几天一直是给他注射的葡萄糖,他可能确实,胃有点空虚。 我想了想,一个刚刚醒过来的病人吃什么会比较好呢?最后我做了一碗鸡蛋面,有蛋白质,有盐分,有淀粉,不油腻,不刺激,可以说在各个方面都刚刚好。 我做好以后穿上防护服,端着面进去了。 “需要我喂吗?”我问道。 他拿着他那灰色的眼睛轻飘飘的瞟了我一眼:“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我觉得你一定能自己吃。 最后我哄好了自己,他是个病人,要对病人好一点,我夹起一筷子,喂到他的嘴边。 “啊。”我说道。 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二十岁。 他张了口,吃下这一筷子。 然后立马皱起眉头:“你不会吹一下吗?这么烫,直接进入喉管会烫伤的不知道吗?” 我想打人,但还是好声好气的说道:“抱歉,我穿了防护服吹不到,而且请你吃面的时候咀嚼一下,不要直接吃到喉咙里。” 他鼻头“哼”了一声,我夹起第二筷,这次他老老实实的吃了下去。 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吃完这碗面。 我心里看到面条消失的那一刻可以说是解脱了一般。 然后他又说:“好难吃,你也是蠢得可以,鸡蛋面都能做的这么难吃。” 我还是保持着我的微笑,看着碗里的汤也开口道:“你读过城市法律应该知道浪费资源是不可取的吧。” 他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难听的见解,我动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和平生在生物解剖课所学的一切,将他的嘴张开,把汤给灌了进去。 他被迫喝下,还有点呛到,开始咳了起来。 我不想再理会这个毫无人性的家伙了,干脆就呛死吧,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为了我的研究大业,我还是妥协了,象征性的拍了拍他的背,就看见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隔着防护服上的透明面罩给他做了一个鬼脸。 晚上还是鸡蛋面,加了两片青菜。 不过晚上做饭的时候我仔细的掌握了火候,调料。他晚上吃饭的时候没有让我再产生想把碗盖在他脸上的想法。 这一天可以说是有惊无险的过完了,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在想,他下次又会对那里挑三拣四的呢? 不过我更好奇这家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要求这么多。 我猜是那种家里有钱的纨绔少爷。 但少爷不会在意生死吗?还是因为他反正醉生梦死多了不在乎了? 我没想明白,打算以后再问他。 翌日我没在和抽检处告假,老老实实的去上了班。 不过今天有一大队士兵回城了,聊天的时候听同事说他们是城市的特派武装部队,一般只执行大型任务,这次应该也是收到科学杂志上对能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的影响,前往森林深处寻找样本。 我点了点头,非常赞赏他们的行为,森林深处,想都不用想有多可怕。 我带着非常崇敬的心情给这些士兵一个一个检测样本。 不过他们好像一个个心情都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比较低落。 我好奇心上来了,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没采集到样本吗?” 我的同事听到我这句话也陷入了低沉状态,“下午你就知道了。” 所以我保持着这种好奇心,连中午做饭的时候没那么关注火候和调料导致面的味道再次被他嘲讽的时候我都神游域外,根本没理他。 下午城内聚集了很多人,我猜想这应该是同事说的事了,虽然想去看看,但是手上的抽检工作不能停。 意料之外的是,城内居然开了广播,声音我这里也听得到。 “我们将大家聚集在此,是为了共同纪念为了人类抗击潘多拉病毒而牺牲在野外的周昼少将,他为了样本的转移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是一个伟大的人类战士,是人类的标兵,此刻,让我们为周昼少将的牺牲默哀三分钟。同时,经过军方的讨论,军方也决定,追授周昼中将军衔。” 我明白了,听见这个,我很难不想起子夜,眼泪再次归潮一样涌了上来,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为子夜,也为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周昼中将默哀。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情,我整个人都很丧,后续上班是这样,回实验室也是这样,做饭也是,所以情理之中又被骂了:“你是在做猪食吗?” 我还是丧丧的,并不想理这个变态。 变态看出来我的状态非常不对,被迫做了一回人,问道:“你怎么了,你也得潘多拉了?” 虽然他说的根本不是人话。 我如实说了。 我看见他的眉头拧成一团,然后问道:“周昼不认识你吧,你也不认识周昼吧,你伤心什么?” 我心里这几天的怒火“咻”的一下涨到了一个**,抄起旁边的备用枕头就是往他的脸上一呼。 但是他眼疾手快,一下子挡住了我的一枕头。 “你发什么疯?” 这个家伙他还有理了,我又是一枕头。 “你还是个人吗?周中将他战死了我难过怎么了,我就是难受啊,一定要我们互相认识吗?我单方面欣赏他,为他默哀不行吗?” 我说的慷慨激昂,异常激动。 变态眉头拧的更紧了。 我现在想把他扔回野外了,哪怕我这辈子没有样本了。 “中将,他哪来的中将,不是少将吗?” 我翻了一个白眼:“追授的好不好,你没听见吗,全城的广播。” “没。” 不过这人最后又略带疑惑性的看了我一眼。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我?天天给我做猪食。” 我崩溃了,“这有什么关系,我是为周昼中将难过,和照不照顾好你有什么关系?”我又想抄枕头抽他,但是这次我的手举着枕头僵在半空。 等等,我是在野外捡到这家伙的,周昼中将好像也是在野外牺牲的,我捡他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全是血,给他换病号服的时候我没仔细观察过他的衣服,只是觉得有点眼熟,现在回想起来。 我去,那不就是军装吗? “你……你。” 我觉得我的世界观崩塌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用了什么扭曲的声音挣扎着说:“你是,周昼?!” 周昼挑了挑眉:“如假包换的本人。” 我还是把自己扔回野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