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陨魔生》 第1章 第一章 烬生 断情崖下,噬魂魔渊翻涌不息,罡风如亿万亡魂的呜咽,永无休止。 夜烬立在崖边,一身玄色魔纹重袍,在足以撕裂金仙的烈风中纹丝不动,只衣摆上以暗金丝线绣的业火红莲,在晦暗天光下流转着幽沉的光泽。他面前十丈,白衣神尊云阙静静悬浮,周身流淌的淡金光晕,将扑至身前的魔渊秽气无声净化,露出一小片短暂的、近乎虚幻的清明。 三百年了。自夜烬一统九幽魔域,与云阙所镇守的神魔之界划渊而治,已过去整整三百年。这是三百年来,两人第一次如此靠近。 “本尊还以为,你要在那高高在上的神座上,坐到地老天荒。”夜烬开口,声音低沉,不带什么情绪,却比魔渊底部溯上的九幽寒气更冷,“今日亲临我这污秽之地,总不会只是来看风景。” 云阙的目光落在夜烬脸上,那双曾映照弱水星河、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眼眸,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暗流。“夜烬,”他唤他名字,清冽的嗓音穿透罡风,清晰无比,“烬生花不能开。” 夜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底却是万年不化的寒冰。“哦?神尊是来替天行道,诛灭我这魔头,还是来重申你那套可笑的‘天道底线’?” “此花开,需以亿万生灵血气为引,魂魄为壤。三界失衡的业果,你承受不起。”云阙的语调平静依旧,却字字如刻,“停手,我带你离开魔渊。” “离开?”夜烬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渐大,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戾气,“云阙啊云阙,千年过去,你这自以为是的毛病,真是一点没改。”他猛然踏前一步,脚下山岩崩裂,汹涌魔气如黑色潮水般铺开,与云阙的神光轰然对撞,激起无声的剧烈震荡。 “当年弱水之滨,是谁引九霄神雷,涤荡煞魔,也‘顺便’将我灵体击碎,神魂打落这无边魔域?”夜烬每说一字,魔威便盛一分,眼中暗红光芒闪烁,是积攒了千年的恨与痛,“是谁让我在这不见天日、鬼哭狼嚎之地,挣扎求生,凭着一口不肯散的不甘与恨意,将自己炼成这不仙不魔的怪物?!” “是你,云阙神尊。”他直视着对方那双似乎永远无波无澜的眼,“是你亲手,将夜烬推下神坛,堕为魔尊。如今,倒来惺惺作态,要我停手?” 面对滔天魔焰与质问,云阙周身神光微微动荡,又迅速稳固。他沉默了片刻,崖下罡风呼啸而过,卷起他霜白如雪的发丝与衣袂。 “当年神雷失控,确是我之过。”他终是开口,承认了那桩横亘千年的公案,“我未曾料到你为封镇煞魔核心,已耗尽本源,更贴近阵眼……” “好一个‘未曾料到’!”夜烬厉声打断,掌心幽暗魔焰暴涨,凝聚成一朵妖异狰狞的黑色火莲,“神尊一句轻描淡写,便可抵我千年噬心之苦,万年孤绝之痛?那今日,你也来‘料’一下我这‘幽罗魔焰’的滋味如何?” 话音未落,黑色火莲已化作一道毁灭光束,并非直击云阙,而是以更刁钻狠戾的角度,射向他身后崖壁——那里,一株含苞待放、花瓣犹如凝结鲜血铸就的奇花,正微微颤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磅礴血煞之气。烬生花! 夜烬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与云阙硬拼。他要借云阙抵御时散逸的至纯神力,混合自己这道本源魔焰,强行催化烬生花最后一步成熟!花开之时,便是他彻底修复残魂、功行圆满之刻,也是他向云阙、向这所谓天道,讨还一切之时! 然而—— 云阙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越了时空的常理,并非格挡,亦非闪避。在那毁灭魔焰即将触及血色花苞的千分之一刹那,他竟以身为盾,出现在了烬生花前。 “嗤——!” 幽罗魔焰结结实实地轰在了云阙的后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神光魔焰的疯狂对冲。那足以焚灭大罗金仙魂魄的恐怖魔焰,在触及云阙神袍的瞬间,仿佛泥牛入海,被一层骤然绽放的、温和却坚韧到不可思议的澄澈金光包裹、吞噬、消融。金光之中,隐约有细微玄奥的神纹流转,生生不息。 而云阙的手,已稳稳覆上了那株颤动的烬生花。磅礴如海、却纯净温和到极点的净化神力,毫不吝惜地汹涌而出,不是摧毁,而是如同最耐心的匠人,一丝丝、一缕缕地渗透、洗涤着花中那狂暴混乱、由亿万生灵血气怨魂凝聚的恐怖能量。 “你——!”夜烬脸上的戾气与算计瞬间凝固,化为彻底的错愕与难以置信。他怎能看不出,云阙此刻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以自身神源直接净化烬生花核心的血煞,其反噬之力,足以污染甚至崩碎他的神格! “云阙!你疯了?!住手!”夜烬自己都未察觉,他的喝声里带上了一丝惊怒,甚至……一丝慌乱。他想上前阻止,但那由云阙神力所化的金光,对魔气有着本源的排斥与净化之力,逼得他周身魔焰明灭不定,竟难以靠近。 云阙的脸色迅速变得透明,仿佛最上等的琉璃,依稀可见内里流转的黯淡神光。他额间那道代表至高神位的金纹,光芒急促闪烁,明灭不定,显然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压力与侵蚀。鲜血,淡金色的神血,自他唇角缓缓溢出,滴落在洁白无尘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但他没有停止。他甚至微微侧过头,看向被阻在金光之外的夜烬。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映着烬生花渐变的微光,竟流露出一种夜烬千年未曾见过的、近乎温柔的释然,与深藏其下的疲惫。 “夜烬……”他的声音透过神力波动传来,有些微弱,却清晰入耳,“你说得对……一句‘过’……太轻。” “这株花……需要的,从来不是……亿万生灵的血魂。”他每说几个字,气息便弱一分,神血淌得更多,覆在花上的手却稳定如山,“它最初……也是最后的‘药引’……是你当年……溃散时,我所能收集到的……最后一缕本命神魂。” 夜烬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千年镇守……与其说防你……不如说,是在等它……也被我温养到足以……承受反哺之力的时刻。”云阙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以我神源……化去煞气,将你的神魂……连同这部分净化后的灵力……还给你……” “如此……你的旧伤可愈……这场因我而起的因果……或许……也能了结……” 随着他的话语,那株妖异血红的烬生花,在纯粹神力的灌注与洗涤下,剧烈颤抖着,颜色从骇人的血红,逐渐转向瑰丽的赤金,最终,化为一种无比纯净、温暖的淡金色。那原本足以引发三界浩劫的恐怖能量,被精妙地转化、提纯,化为两股精纯无比的本源之力。 一股较为温和的,反流向云阙近乎枯竭的神源,勉强吊住他不断消散的生机。 而另一股更为磅礴精纯、带着让夜烬灵魂深处悸动不已的熟悉气息的暖流,则袅袅升起,如有灵性般,向他飘来。 夜烬怔怔地看着那股淡金色的暖流没入自己眉心。 一刹那,千年冰封的魂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一股温暖、熟悉、仿佛源于生命最初本源的柔和力量,缓缓流淌进他残破神魂的每一处裂隙,带来难以言喻的充实与安宁。那温暖中,分明带着云阙的气息,与他魂魄最深处那点始终未曾磨灭的、属于“夜烬”而非“魔尊”的灵光,完美地融合、共鸣。 千年挣扎,万年孤寂,滔天恨意,在这匪夷所思的真相与对方毫不迟疑、近乎献祭般的举动面前,轰然崩塌,露出底下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一片荒芜的茫然与……尖锐的刺痛。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你既然……当年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要等千年?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云阙似乎想回答,但淡金色的血液已染红了他半边衣襟,他身形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那株已化为纯粹淡金、光华流转的“烬生花”,轻轻飘落在他心口,光华渐敛,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夜烬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冲破了那层已变得薄弱的神光阻碍,在云阙坠下悬崖前,一把将他接入怀中。 入手是近乎虚无的轻,和刺骨的冰冷。那总是流溢着淡淡神辉、仿佛亘古不动的身躯,此刻轻得像一片羽毛,冷得像万载玄冰。 “云阙!”夜烬低头,看着怀中人紧闭的双目、透明得几乎消失的脸,还有那不断逸散的、点点淡金的神光,一种比当年神魂碎裂更甚的恐慌,骤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崖下魔渊的罡风还在呼啸,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他抱着这具冰冷的身躯,站在悬崖边,脚下是吞噬了无数生灵、也曾吞噬了“夜烬”的深渊,怀中是即将消散的、给了他一切又夺走一切、最终又以这种方式“偿还”的……云阙。 千年因果,竟以如此方式,轰然临头。 第2章 第二章 渊烬 怀里的躯体,轻得像一捧即将散去的月光,冷得让夜烬指尖发颤。那总是一尘不染、流溢着静谧神辉的白衣,此刻浸透了淡金色的血,触目惊心。血还在缓慢地渗出,带着微弱的光点,飘散在魔渊污浊的空气中,像一场无声湮灭的序曲。 夜烬僵立在断情崖边,魔渊的罡风卷起他墨色的长发与衣袍,猎猎作响,他却恍若未觉。掌下,云阙的神源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那磅礴如海的力量正在不可逆转地溃散、流逝。烬生花转化后的纯净灵力,只短暂地吊住了他一线生机,杯水车薪,难以阻止神躯崩解、神魂归寂的大势。 “为什么……”他再次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仿佛不是自己的。千年来,恨意是支撑他爬出深渊、统御魔域、一步步谋划复仇的唯一薪柴。他恨天道不公,恨挚友背弃,更恨云阙那高高在上、冰冷无情的“误伤”与千年漠视。他所有的筹谋,包括培育这株需要无尽血祭的烬生花,最终目标,都直指那个端坐神座的身影。 他要他亲眼看着心血毁于一旦,要他也尝尝希望破灭、珍视之物在眼前崩碎的滋味,要将他从那云端神座拉下,一同堕入这无边炼狱。 可云阙做了什么? 他用自己的神源,净化了那朵灭世魔花。 他将自己温养千年、本属于他夜烬的神魂,还了回来。 然后,在他面前,神躯崩解,走向寂灭。 这算什么?迟来千年的忏悔?一场精心设计的、以自我毁灭为**的表演?还是另一种更残忍的、让他连恨都失去凭依的惩罚? 夜烬不知道。他只觉得胸口那块千年冰封、只余恨意燃烧的地方,此刻被硬生生掏空了,灌进了魔渊最深处蚀骨的罡风,空落落地疼,又冷得刺骨。 “你以为这样……就能一笔勾销?”他低下头,对着怀中无知无觉的脸,近乎咬牙切齿,眼底暗红光芒剧烈跳动,魔气不受控制地外溢,却在触及云阙身体时,又被他强行压回,生怕那暴戾的力量加速这具躯体的崩溃。“休想……云阙,你休想!”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人更紧地箍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些光点的逸散。目光扫过云阙心口那株已光华内敛、变得如同淡金水晶雕琢而成的“烬生花”。此刻,它再无半分邪异血气,反而散发着一种温暖纯净的生机,与云阙微弱的神源隐隐呼应。 这朵花……是钥匙,也是线索。 夜烬赤红的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冰冷的清明。云阙做事,看似决绝,却极少真正不留余地。他选择在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偿还”,绝不仅仅是求一个了结。这花中,定然还藏着什么。 他不再犹豫,强横的神识毫不客气地刺入那朵淡金色的花苞。 没有抵抗。只有一股温润平和、与云阙同源的力量,包裹住了他的神识。紧接着,纷杂的意念、画面、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他的意识—— 不是千年镇守的孤寂,不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是弱水之滨,煞魔冲天而起时,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眉眼清冷却会在他酣战归来递上一壶暖酒的少年神君,眼中第一次出现近乎恐慌的决绝。 是九霄神雷失控落下,击中他灵体的瞬间,云阙骤然惨白的脸,和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里碎裂出的、无法置信的绝望与剧痛。 是他神魂溃散、坠向魔渊时,云阙不顾一切撕裂空间想要抓住他,却被反噬神力击得吐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在指尖滑过的画面。 是此后千年,云阙独自守在神魔之界最前沿的“净尘宫”,一遍遍以自身神力温养那缕脆弱残魂,忍受着神力被血煞之气缓慢侵蚀反噬的痛苦。每一次反噬,都清晰传递过来。 是无数次,云阙站在净尘宫外的悬崖边,望着魔渊方向,一站便是数日、数月,背影孤直,沉默得像一尊亘古的玉雕。 是更久远的记忆……他们曾在昆仑之巅论道,在弱水之畔对弈,在星海之下畅言三界未来。那时的云阙,眼神虽也清冷,却会在听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时,微微弯起唇角,说一句:“夜烬,慎言。” 眼底有光。 最后定格的,是云阙决定实施这个“计划”前,于净尘宫静室内,对着那缕被温和神力包裹、逐渐凝实的残魂,低声自语,那声音里的疲惫与坚定,深入骨髓: “夜烬,对不起。” “我不能让你因我之过,永堕魔道,更不能用三界生灵为你陪葬。” “烬生花是唯一能重聚你完整神魂、修复道基的契机,但其中血煞因果太大……唯有以我神源为引,行偷天换日之法,化煞为灵,方有一线可能,将你的东西……完整还你。” “至于我……神陨,或许便是此局,最好的终章。” “勿念。勿寻。” “勿念。勿寻。” 最后四字,如同惊雷,在夜烬识海轰然炸响。 所有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低语,和怀中这具冰冷、正在消散的身躯。 夜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暗红魔焰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取代。那是一片望不见底的寒潭,里面冻结着千年的风雪,与刚刚燃起的、足以焚尽一切的幽火。 “最好的终章?”他低笑出声,笑声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云阙,谁准你自作主张,定下终章?” 他不再看那深不见底的魔渊,也不再理会周围愈发狂暴、似乎想将神躯残留气息彻底撕碎的罡风秽气。手臂稳稳托住怀中人,周身魔气轰然爆发,却不是攻击,而是形成一层凝实厚重的黑色护罩,将两人牢牢护在其中,隔绝了外界一切侵蚀。 “你想神陨,一了百了?”夜烬低头,冰冷的目光掠过云阙惨淡的唇色,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魔尊威严,“本尊不准。” 话音落下,他足尖一点,身形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幽暗流星,毫不犹豫地朝着与魔渊深处相反的方向——那神魔之界,那云端之上的“净尘宫”,疾掠而去! 罡风在护罩外尖啸,魔域灰暗的天幕被急速抛在身后。夜烬的速度快到了极致,甚至不惜燃烧本源魔元,只求更快一线。他知道,云阙的神魂正在消散,躯体正在归于天地,每拖一瞬,希望便渺茫一分。 净尘宫,那是云阙镇守千年的地方,也是他以神力温养残魂之地。那里,或许还留有一线生机,或者……至少能有延缓消散的办法。 至于三界规矩,神魔不两立?去他的规矩! 净尘宫坐落于神魔之界最险峻的“无垢峰”巅,终年云海缭绕,清气充盈,本是隔绝魔气、镇压界隙的圣地。平日宫门紧闭,只有寥寥几位高阶神将轮值守卫,肃穆寂静。 然而今日,这份寂静被一道狂暴袭来的幽暗魔气悍然打破。 “敌袭——!是魔气!好恐怖的魔气!” 巡逻的神将最先警醒,骇然望向天际那道撕裂云海、毫不掩饰气息的黑色流光。 “结阵!是魔尊夜烬!” 负责镇守此处的翊圣神将面色剧变,厉声高喝。他认出了那道气息,千年前灵尊夜烬堕魔,三百年前一统魔域,其威名与凶戾,早已传遍三界。更重要的是,神魔早有约定,双方至尊不得轻易越界!夜烬此举,无异于宣战! 急促的警钟响彻云霄,净尘宫内外瞬间光华大盛,无数防御神阵被激活,一道道身披金甲、手持神兵的身影从各处升起,迅速结成战阵,凛然杀意与磅礴神力交织,锁定了那道急速逼近的黑色身影。 夜烬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穿透重重神光与云海,死死锁定了净尘宫深处,那气息最为纯净、也最为熟悉的主殿。怀中云阙的气息又微弱了一分,让他心脏都跟着紧缩。 “滚开!” 冰冷的两个字,裹挟着滔天魔威与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音浪滚滚而来。冲在最前面的数名神将如遭重击,气血翻腾,阵型顿时一乱。 翊圣神将又惊又怒,挺枪上前,金色神枪化作百丈锋芒,直刺夜烬:“魔头!安敢擅闯神尊道场!止步!” 夜烬甚至没有看他。他只是一手稳稳抱着云阙,另一只手抬起,五指虚握。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的空间仿佛骤然塌陷、凝固。翊圣神将那惊天一枪,连同他周身澎湃的神力,如同撞入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光芒疾速黯淡。紧接着,无数细碎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裂缝凭空出现,缠绕上金色的枪芒。 “咔嚓……”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那柄以星辰金铸造、伴随翊圣神将征战多年的神枪,枪尖竟出现道道裂痕,随即崩碎成点点金光!反噬之力传来,翊圣神将闷哼一声,口喷鲜血,倒飞而出,眼中满是骇然。 随手一击,重创神将,碎其神兵! 其余神兵神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阵型出现了瞬间的凝滞。这便是魔尊之威? 夜烬脚步未停,周身黑色护罩光芒流转,那些轰击而来的神光、法咒,落在上面,如同泥牛入海,连涟漪都未曾激起多少。他每一步踏出,脚下云海便自动分开,凝结出黑色的冰晶路径。恐怖的魔威如同实质的海啸,层层推进,所过之处,神阵明灭不定,修为稍弱的神兵更是脸色发白,几乎握不住手中兵器。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与突破。 夜烬的目标明确至极——净尘宫主殿。任何挡在途中的障碍,都被他狂暴而直接的力量碾碎。宫门?一拳轰开。防御大阵?以力破巧,魔焰焚烧。拦截的神将?不是被震飞,便是被那诡异的空间凝固与吞噬之力困住,难以动弹。 终于,他踏碎了最后一道闪耀着无数符文的光幕,进入了净尘宫的核心区域。浓郁的清气扑面而来,与夜烬身上的魔气激烈冲突,发出滋滋声响。但他怀中的云阙,那微弱的神源,似乎在此地环境的牵引下,稍稍稳定了一丝。 主殿就在眼前,门扉紧闭,上有云阙亲手布下的禁制,流转着清冷光华。 夜烬停下脚步,看着那扇门,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他没有再用暴力破门,而是抬起那只未抱人的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精纯、甚至不带半分邪戾的灵光——那是刚刚从烬生花中反哺回来、属于他自己千年以前的本源灵力,混合了一丝云阙神力的气息。 他将那点灵光,按在了门扉的禁制中心。 禁制光华流转,似在辨认。片刻,清光微闪,并未攻击,也未完全消散,而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夜烬毫不犹豫,一步踏入。 殿内空旷而清冷,与云阙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正中一座以万年寒玉雕成的莲台,莲台周围的地面上,铭刻着复杂无比的聚灵、净神、固魂神阵,此刻仍在缓缓运转,散发着柔和的清光。这里,就是他温养那缕残魂千年的地方。 夜烬的目光,第一时间被莲台旁玉案上的一物吸引。 那是一盏灯。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灯身有斑驳痕迹,似历尽沧桑。灯盏中并无灯油,只有一点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的、淡金色的火苗,在静静燃烧。火苗中心,隐约可见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云阙同源的神魂气息在流转。 “命魂灯……”夜烬瞳孔微缩。而且是分出了一缕本源命魂点燃的魂灯!此灯不灭,说明云阙一点最根本的本源命魂尚未彻底消散,仍有一线极其渺茫的生机。但灯焰如此微弱,也意味着其主人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这缕命魂随时可能寂灭。 他小心地将云阙放在那散发着清冷灵气、有助于稳固神魂的寒玉莲台上。莲台周围的阵法清光似乎感应到主人归来,微微亮了一些,自发将更精纯的灵力缓缓渡入云阙体内,但那溃散的趋势,仅仅是被稍稍延缓,并未停止。 夜烬的目光从云阙惨淡的脸上移开,看向那盏命魂灯,又扫过殿内。这里的一切都简洁到近乎苛刻,却处处透着云阙的神力气息与千年孤守的痕迹。殿角有淡淡的清心香气,是他喜欢的冷檀;玉案边缘光滑,是他千年独坐时常抚的位置;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唯有对着魔渊方向的那一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窗外翻涌的云海与晦暗的界隙——他便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坐在这里,望着那个方向。 望着他坠落的深渊。 夜烬心头那股尖锐的刺痛再次传来,比魔焰灼心更甚。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神识再次仔细扫过整个主殿,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莲台底部与地面阵图衔接处。那里,有一小片阵纹的走向,与周围宏大神阵的浑圆一体感略有不同,更显隐秘、古朴,甚至……带着一丝不属于神道正统的、微弱却精妙的逆转换力。 他蹲下身,指尖凝聚一丝最精纯的本源灵力(来自烬生花的反哺),小心翼翼地顺着那片特殊阵纹的轨迹注入。 嗡—— 微不可查的轻响。那片阵纹缓缓亮起,不是清冷的银白或淡金,而是一种温暖的、琥珀色的光华。光华流转,在莲台前的空地上,投射出一段清晰的留影。 留影中,是云阙。并非白衣神尊的打扮,而是一身简单的素色长袍,坐在玉案前,面色是久居于此的苍白。他面前悬浮着两样东西:一是那缕被温和神力包裹的、夜烬的残魂,微弱闪烁;二是一枚形状不规则、非金非玉、散发着混沌古朴气息的暗灰色碎片,碎片上有极其细微的、仿佛天然生成的奇异纹路。 云阙看着那缕残魂,又看向那枚碎片,清冷的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一种下定决心的寂然。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殿中回荡,正是夜烬在烬生花中听到的: “夜烬,对不起。” “我不能让你因我之过,永堕魔道,更不能用三界生灵为你陪葬。” “烬生花是唯一能重聚你完整神魂、修复道基的契机,但其中血煞因果太大……唯有以我神源为引,行偷天换日之法,化煞为灵,方有一线可能,将你的东西……完整还你。” “至于我……神陨,或许便是此局,最好的终章。” “勿念。勿寻。” 留影至此,本该结束。但云阙在说完最后四字后,沉默了许久,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暗灰色碎片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忧虑与决绝,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几乎微不可闻,却如惊雷般炸响在夜烬耳边: “若……若你终究还是来了,看见此影……记住,此物名‘归墟残片’,关乎上古湮灭之秘,亦是……一线真正生机所在。勿要……轻易触碰……” 留影的光华散去,殿内重归寂静。那枚被云阙称为“归墟残片”的暗灰色碎片,并未随留影消失,而是随着阵纹激发,缓缓从莲台底部一个极其隐秘的凹槽中浮出,静静悬浮在夜烬面前。 夜烬盯着那枚碎片,又猛地转头看向莲台上气息微弱的云阙,再看向那盏摇曳的命魂灯。 原来如此。 云阙的计划,远比他以为的更复杂、更决绝,也……更绝望。他以自身神源为代价,利用烬生花行“偷天换日”之术,将本属于夜烬的神魂与净化后的庞大灵力还回,是第一步,是“偿还”,或许也是想彻底斩断两人的因果,让他不再被仇恨驱使,也避免三界浩劫。 但他显然也预想到了夜烬可能不会按他设想的“剧本”走。所以,他留下了这盏命魂灯,留下了这段指向“归墟残片”的留影。命魂灯,是留下一线几乎不可能的生机证明;而归墟残片,则指向了一个更古老、更危险,但也可能是唯一能打破“神陨”定局的秘密。 “最好的终章?”夜烬伸出手,不是去碰那枚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悸动的碎片,而是轻轻拂过云阙冰凉的脸颊,动作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与小心。“云阙,你总是这样……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盏微弱的命魂灯,眼底翻涌的暗流逐渐沉淀,凝聚成一种近乎恐怖的平静与执拗。 “你以为,还了神魂,偿了因果,自行寂灭,便是结局?” “你以为,留下这所谓的‘一线生机’和这危险的碎片,我就会按你的指引走下去?” “你错了。” “本尊的因果,本尊自己了断。你的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仿佛刻入虚空,“也得由本尊说了算。” 神陨魔生? 不。 他要这陨落的神,重新活过来。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要闯何等地狱,无论要颠覆多少规矩。 夜烬站直身体,周身收敛的魔气再次缓缓升腾,却不再狂暴,而是带着一种沉凝如渊、势在必得的决绝。他先小心地将那枚“归墟残片”以魔元封印,谨慎收起。此物能让云阙如此忌惮,必定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 接着,他目光扫过莲台周围的神阵,双手快速结印。不再是魔道法印,而是结合了烬生花反哺灵力中蕴含的、属于他远古灵尊时期的本源记忆,以及千年魔尊生涯对力量本质的深刻理解,打出一道道复杂玄奥的印诀,融入周围的神阵之中。 他要改造、强化这座固魂神阵,以魔元为基,以反哺灵力为引,结合此地千年积存的清净神力,强行锁住云阙最后一线生机,延缓神躯与神魂的消散。同时,他分出一缕极为精纯的魔元,小心翼翼地护住那盏命魂灯的微弱火苗,确保它不会在接下来的变故中熄灭。 做完这一切,夜烬重新走到莲台边,俯视着那张依旧毫无生气的脸。 “等着。” 他低声说,不知是对云阙,还是对自己。 然后,他转身,面向紧闭的殿门,也面向殿外那必然已经严阵以待、甚至可能已惊动更高层神界的力量。 眼底,暗红魔焰再次燃起,比之前更加幽深,更加炽烈,带着一种背水一战的疯狂与平静。 净尘宫,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路,是寻那渺茫的“一线生机”,是与整个神界乃至可能的天道为敌。 但,那又如何? 魔尊夜烬想要的人,哪怕神魂俱灭,也要从寂灭中抢回来。 他抬手,漆黑如墨的魔气在掌心凝聚,不再掩饰,磅礴的威压轰然爆发,瞬间笼罩整个净尘宫主殿,并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是时候,让这三界知道。 神陨,不是终章。 魔生,亦非起点。 属于他们的因果,才刚刚开始。 第3章 第三章 囚神 夜烬的魔威毫无保留地爆发,如同在平静的神界之湖投下一块燃烧的陨石。净尘宫主殿内,空气被沉重粘稠的魔元所充斥,与殿内原本的清圣之气激烈对冲,发出低沉呜咽般的爆鸣。殿内神阵在夜烬改造下,已然转变为一种清浊交织、相互制衡又诡异共存的形态,勉强护持着莲台上那缕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殿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被夜烬强闯宫门、重伤神将、悍然入主殿的行为彻底激怒,翊圣神将已通过秘法,将“魔尊夜烬擅闯净尘宫,挟持(至少神将们如此认为)云阙神尊”的惊天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向了更高神域,传向了那座悬浮于九天之上、裁决三界秩序的至高殿堂——凌霄殿。 “翊圣,消息已传出!但凌霄殿回应……需、需核实!”一名副将脸色发白地回报。夜烬刚才展露的实力太过骇人,随手便重创了翊圣,他们此刻只敢结阵围住主殿,再无人敢轻易上前。主殿周围,夜烬残留的魔威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侵蚀着神界的清光,令人心悸。 “核实?魔头就在里面!云阙神尊气息微弱,生死不知,还要如何核实!”翊圣神将服下丹药,稳住伤势,又惊又怒。他心中亦有不安的猜测,云阙神尊为何毫无声息?若在平时,魔尊如此挑衅,神尊岂会毫无反应?除非……神尊真的出了大问题,甚至如那魔头所言…… 就在这时,主殿紧闭的门扉,在一声低沉的轰鸣中,向内缓缓打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魔气狂涌而出。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从门内蔓延出来。一道身影,自黑暗中稳步踏出。 是夜烬。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魔纹重袍,只是衣袍上沾染了些许淡金色的痕迹,已干涸,却依旧刺目。他周身魔焰内敛,但那股渊渟岳峙、睥睨一切的威压,比之前更盛,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围在殿外的神兵神将们感到呼吸凝滞,神魂颤抖。而他怀中,已空无一人。 翊圣神将瞳孔骤缩,长枪再次横在身前,厉声喝道:“夜烬!你将神尊如何了?!” 夜烬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严阵以待、却难掩惊惧的神界兵将,那目光冰冷,不含丝毫情绪,仿佛看的不是活物。他没有回答翊圣的问题,只是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嗡—— 他身后的主殿内,那被改造过的神阵骤然亮起清浊交织的光华,一股无形的屏障瞬间生成,将整个主殿牢牢封闭、守护起来。屏障之上,神纹与魔纹交缠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稳固气息,显然绝非轻易可破。 “从此刻起,”夜烬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神兵神将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净尘宫,由本尊接管。” “狂妄!”翊圣神将怒极,“魔头!你当我神界无人吗?!”他虽惧夜烬实力,但身为镇守神将,职责所在,岂容魔尊如此放肆。他强提神力,金色神光再次冲天而起,试图引动净尘宫本身的防御大阵,“众将听令!结‘天罗伏魔阵’,诛杀此獠,救出神尊!” 残余的神兵神将虽然畏惧,但军令如山,且涉及神尊安危,只能咬牙催动神力,道道神光连接,在空中交织成一张覆盖小半个山峰的巨大金色光网,散发着强大的净化与镇压气息,朝着夜烬当头罩下! 这是神界用来对付强大魔头的标准战阵之一,威力浩大,翊圣神将更是将自身神力催发到极致,融入阵眼,务求一击困敌,甚至重创。 面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天罗伏魔阵”,夜烬终于动了。 他只是抬起了那只虚托的右手,然后,轻轻向下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魔焰滔天的景象。只有一种更为恐怖的力量——绝对的、对空间的镇压与支配。 刹那间,以夜烬为中心,方圆百丈的空间仿佛变成了凝固的琥珀。那张声势浩大的金色光网,连同组成光网的每一道神力连接、每一位神兵神将的动作、表情,甚至是空中飘荡的云气、散逸的神光,全部被定格在原地! 时间没有停止,但空间被彻底禁锢、压缩。翊圣神将保持着怒吼挺枪的姿势,脸上愤怒与决然的表情凝固,眼中却流露出无边的骇然。他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体内奔腾的神力如同冻结的江河,连思维似乎都变得无比缓慢、艰难。 这不是纯粹的力量碾压,这是对规则,至少是局部空间规则的,近乎蛮横的掌控! 夜烬的身影,如同鬼魅,在凝固的空间中“行走”。他看似缓慢,实则每一步踏出,都出现在阵法的关键节点旁。他没有攻击任何一位神将,只是伸出手指,在那些流转的神力连接线上,或轻弹,或虚划。 每一次触碰,都精准地击打在阵法能量流转最薄弱、最关键的“节点”上。 “咔嚓……咔嚓……” 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凝固空间中响起。那张巨大的金色光网上,先是出现一点微不可查的裂纹,紧接着,裂纹如同蛛网般飞速蔓延,瞬间遍布整个光网! “破。” 夜烬淡淡吐出一个字。 凝固的空间瞬间恢复。而那张“天罗伏魔阵”凝结的光网,连同所有神兵神将灌注其中的神力,在同一时间,轰然崩碎!化作漫天失控的金色光点,四下飞溅。 “噗——!” “呃啊!” 所有参与结阵的神兵神将,包括阵眼的翊圣神将,齐齐喷出一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纷纷从空中坠落,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绝望。阵法被破的反噬,加上夜烬那诡异莫测的空间禁锢之力,让他们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夜烬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他甚至连衣角都未曾凌乱。 “蝼蚁之力,也敢阻我?”他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翊圣等人,语气平淡,却带着刻骨的寒意,“云阙尚在殿中,本尊暂不想大开杀戒。但若再有人靠近主殿半步……” 他话音未落,目光随意地扫过远处一座突出山崖、用来观星的石质亭台。 无声无息。 那座以坚固星岩垒砌、有阵法加固的亭台,连同其下的山崖,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抹去,瞬间化为最细微的齑粉,消散在风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那里从来不曾存在过任何东西。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净尘宫内外。 所有还能呼吸的神兵神将,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神魂都在颤栗。那不是力量强弱的差距,那是生命层次、是对世界认知与掌控程度的、令人绝望的鸿沟。 翊圣神将面如死灰,又是一口鲜血涌出,这次是急怒攻心,更是恐惧与无力。他知道,眼前这位魔尊,实力恐怕早已超越了寻常神尊的范畴,达到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境地。硬拼,只是徒增伤亡。 夜烬不再看他们。他转身,面向主殿,也面向更远方的、云雾之上的天穹。他知道,刚才的动静,以及他毫不掩饰的魔威和宣告,必然已经引来了真正麻烦的角色。 果然,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净尘宫上方的天空,风云骤变。 原本清朗的天空,瞬间被厚重的七彩祥云覆盖。云海翻涌,道道瑞气垂落,仙音缥缈,异香扑鼻。一股远比翊圣神将浩瀚、威严、带着无上天道气息的威压,自九天之上缓缓降临。 祥云分开,露出其后影影绰绰、巍峨庄严的宫阙虚影,那是凌霄殿的投影。一队队金甲璀璨、气息磅礴的神将天兵,手持神兵,肃立于祥云之上,面无表情,目蕴神光,俯瞰下方。与净尘宫的守军相比,这些才是神界真正精锐的天庭战力。 为首者并非一员神将,而是一位身着紫绶仙衣、头戴高冠、面容古拙、长须垂胸的老者。他手持一柄白玉拂尘,周身并无迫人气势,反而有种与天地相合的宁静深邃感,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了天地的中心,法则的化身。 “司法天神,正法天尊!” 倒在地上的翊圣神将失声惊呼,眼中露出敬畏与希望,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 正法天尊,凌霄殿司法天神之首,执掌天规律条,代天行罚,地位尊崇,实力深不可测,乃是神界真正的巨擘之一。 正法天尊的目光,先是在被夜烬封禁的主殿上停留一瞬,那清浊交织的屏障让他古井无波的眼中掠过一丝细微的讶异,随即,落在了夜烬身上。 “魔尊,夜烬。” 正法天尊开口,声音平和,却如同天宪纶音,字字响彻天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擅闯神域,重伤神将,封禁神尊道场。此等行径,已犯天条。尔可知罪?” 夜烬负手而立,直面这位神界巨头,周身魔气非但没有收敛,反而隐隐与对方那浩荡天威分庭抗礼,在净尘宫上空形成泾渭分明的两边天穹。一边祥瑞庄严,一边幽暗深沉。 “知罪?”夜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本尊行事,何须向你天庭知罪?云阙何在,与本尊何干,又与你天庭何干?” “放肆!”正法天尊身后,一名金甲神将怒喝,“云阙神尊乃我神界支柱,镇守神魔之界,功德无量!你身为魔尊,挟持神尊,还敢狡辩!速速撤去禁制,释放神尊,或许天尊还能从轻发落!” “释放?”夜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目光扫过那开口的神将,那神将顿时如坠冰窟,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发白。夜烬重新看向正法天尊,语气转冷,带着刺骨的嘲讽,“云阙此刻,神源溃散,命悬一线。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天神,不去追查他为何如此,反倒在此质问本尊这个‘魔头’?真是可笑。” 正法天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自然能感应到主殿内云阙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生机如同风中残烛,这做不得假。但夜烬的话,同样让他心中疑窦丛生。云阙修为通天,为何会突然神源溃散?又与这魔尊有何关联?夜烬为何要闯入此地,还布下这等守护禁制? “云阙神尊之事,神界自有公断。”正法天尊缓缓道,拂尘轻摆,“然你越界行凶,触犯天条,乃是事实。立刻撤去禁制,退出净尘宫,随本座前往凌霄殿陈情。是非曲直,自有天尊与帝君明察。若神尊果真为你所害……” 他语气转厉,天威随之沉重数分,“纵然你是魔域之尊,也难逃天诛!”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祥云之中,那些肃立的天兵神将齐齐向前一步,手中神兵绽放寒光,肃杀之气冲天而起,锁定了下方的夜烬。更有一股无形的法则之力开始弥漫,隐隐针对夜烬周身的魔元,进行压制与排斥。 这是天庭的威势,是代天行道的威严。 然而,夜烬只是微微抬起了下颌。他周身的魔气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深海,开始缓缓旋转、升腾,散发出一种更加古老、更加霸道、仿佛要吞噬一切光明的幽暗气息。 “天庭的公断?天诛?”夜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祥云中的仙音与杀伐之气,传入每一个生灵耳中,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本尊的路,何须尔等来断?” “本尊再说最后一次,”他踏前一步,脚下空间荡漾开涟漪,魔威节节攀升,竟将那弥漫的天威都逼退了几分,“云阙,本尊保了。净尘宫,本尊暂借。谁若想闯,或想带他去那劳什子凌霄殿——” 他顿了顿,赤红的眼眸中,冰冷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划过上空每一位天兵神将,最终定格在正法天尊脸上。 “——便从本尊的尸身上踏过去。”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翊圣神将等人已面无人色。他们从未想过,有人敢在司法天神面前,如此狂妄,如此……决绝地宣战!对象是整个神界天庭! 正法天尊古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凝重。夜烬的强硬超出了他的预料。更让他心惊的是,夜烬此刻散发出的气息,虽然本质是魔元,但其凝练程度、对规则的掌控,尤其是那种睥睨一切、连天道威严都似乎不甚在意的意志,让他感到了一丝真正的威胁。 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镇压的魔头。这是一个走到了极境,足以撼动三界平衡的可怕存在。 “冥顽不灵。”正法天尊终于不再多言,手中白玉拂尘轻轻一挥,“既如此,便让本座领教一下,魔尊的手段。布‘天罗地网’,擒拿此魔,打破禁制,救出云阙神尊!” “尊法旨!” 祥云之上,天兵神将齐声应诺,声震九霄。无数道金光自他们身上亮起,与祥云相连,瞬息之间,一张覆盖了整个无垢峰上空、比之前翊圣神将所结大阵庞大浩瀚无数倍的金色巨网凭空出现。巨网之上,雷霆隐现,法则符文流转,散发出禁锢空间、镇压万法的恐怖威能,朝着夜烬与整个净尘宫,缓缓压下! 真正的天庭战阵,天罗地网大阵!此阵一出,寻常神魔,顷刻间便要被镇压擒拿,毫无反抗之力。 夜烬抬头,望着那遮天蔽日、缓缓压下的金色巨网,眼中非但毫无惧色,反而燃起两簇幽暗的火焰,那是兴奋,是战意,更是压抑了千年、亟待宣泄的某种情绪。 他不再压抑自己的力量。 轰——! 漆黑的魔焰,如同沉寂了万古的火山,自他体内冲天而起!那魔焰不再仅仅是暴戾的能量,其中仿佛蕴含着破碎的星辰、寂灭的虚空、以及一种亘古存在的、吞噬一切的“无”。魔焰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光线湮灭,连那天罗地网大阵垂落的金色神光,都被侵蚀、消融。 “来得好!” 夜烬长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恣意与狂放。他身形未动,只是对着那缓缓压下的金色巨网,握指成拳,一拳轰出! 没有花哨的技巧,没有繁复的变化。 只有最纯粹、最霸道的力量,凝聚在拳头之上,化作一道仿佛能开天辟地、贯穿寰宇的漆黑拳印,逆天而上,直击天罗地网的核心! 拳印所过之处,空间如同镜面般片片碎裂,露出其后光怪陆离的虚空乱流。金色巨网剧烈震颤,无数雷霆与法则符文闪耀,试图阻挡、消磨这道拳印,却如同冰雪遇到骄阳,纷纷崩解消散。 “轰隆——!!!” 拳印与天罗地网的核心,轰然对撞! 无法形容的巨响与刺目的光芒爆发开来,瞬间吞噬了无垢峰顶的一切。狂暴的能量风暴向四面八方席卷,若非净尘宫本身有上古禁制,加上夜烬布下的守护屏障,只怕整座山峰都要在这碰撞余波中化为齑粉。 光芒稍散。 只见那覆盖天穹的金色巨网,中心处竟被硬生生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虽然巨网并未完全崩溃,依旧在运转,但那股镇压一切的威势,已然被这一拳打散了三成! 祥云之上,传来数声闷哼。主持大阵的几位高阶神将脸色发白,显然受了些反噬。 正法天尊眼中精光爆射,终于彻底收起了最后一丝轻慢。夜烬的实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强横! “魔尊果然神通盖世。” 正法天尊沉声道,手中白玉拂尘光华大放,“然天网恢恢,岂容邪魔猖獗!诸位,随本座降魔!” 他不再袖手,亲自踏前一步,拂尘挥洒,道道蕴含天地法则的白色神光,如同秩序锁链,穿过天罗地网的窟窿,朝着夜烬缠绕而去。与此同时,周围祥云翻滚,更多强大的神力波动涌现,显然有更多的天庭高手正在赶来,或已在暗中布阵。 夜烬身处漫天金光与法则锁链的围攻之中,却仿佛闲庭信步。他或拳或掌,或指或爪,每一击都蕴含着莫大威能,将袭来的神光、锁链、乃至隐于虚空的神通,一一击碎。他周身魔焰滔天,时而化为吞噬万物的黑洞,时而化为切割一切的利刃,与天罗地网大阵、与正法天尊的神通,展开激烈交锋。 一时间,无垢峰上空,神光魔焰交织碰撞,法则崩灭又重生,仿佛上古神魔战场重现。恐怖的波动传遍大半个神魔之界,无数生灵瑟瑟发抖,惊骇仰望。 夜烬越战越狂,千年积郁,仿佛都在这一战中发泄。但他眼神始终清明,大部分心神,依旧牢牢系于身后主殿之内,那盏微弱的命魂灯上。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天庭绝不会善罢甘休。真正的老怪物,或许还未出手。 而他,不能退,也不能久战。必须尽快找到稳固云阙生机,甚至逆转“神陨”的方法。那枚“归墟残片”,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就在夜烬一拳震碎数道法则锁链,将两名试图偷袭主殿屏障的金甲神将凌空打爆成金光(神将乃神力化身,并非本尊陨落,但亦受重创),战意攀升至顶峰时—— 异变再生! 主殿之内,那盏被夜烬以精纯魔元小心护持的命魂灯,灯焰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摇曳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与此同时,莲台上,云阙的身体,竟开始散发出点点淡金色的光粒,如同风化般,缓缓飘散!神躯崩解的速度,骤然加快! 夜烬心神剧震,猛地回头,看向主殿方向,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一直沉稳应对的正法天尊,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破绽! “魔尊分心,此时不擒,更待何时!” 他声如洪钟,手中拂尘三千白丝骤然暴涨,化作一条条贯穿天地的秩序神链,交织成一张远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玄奥的白色大网,趁着夜烬心神被牵动的刹那,无视空间距离,瞬间罩落!同时,他口中吐出一枚古朴的紫金色符诏,符诏迎风便涨,散发出镇压万古、敕令天地的无上威严,朝着夜烬当头印下! “天帝符诏!镇!” 紫金符诏一出,天地色变。 仿佛整个神魔之界的法则都在与之共鸣,无穷无尽的天道威压自虚空涌现,加持在那枚看似不大的符诏之上。符诏之上,“镇”字神文大放光明,每一个笔画都仿佛由最古老的规则凝聚,带着不容置疑、不容抗拒的意志,缓缓压下。 这不是力量的对抗,这是位格与规则的镇压!是天帝统御三界的权柄显化! 夜烬周身的滔天魔焰,在这紫金符诏的神威之下,竟如同遇到烈日的冰雪,发出“嗤嗤”声响,开始迅速消融、黯淡。那由正法天尊拂尘所化的白色秩序神链大网,也趁机收紧,层层缠绕上来,锁链上符文闪烁,疯狂压制、消磨着他的魔元,并试图禁锢他的神魂与行动。 内外交困,心神又因云阙突变而被牵动,夜烬瞬间陷入了极为不利的境地。他轰向符诏的拳印,被那“镇”字神文轻易抵住、磨灭。秩序神链越缠越紧,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深深勒入他周身的护体魔元,甚至开始侵蚀他的魔躯。 “魔尊,伏诛吧!” 正法天尊声震九霄,全力催动符诏与神链。周围祥云中,无数天兵神将也齐声怒吼,将神力灌注到大阵与符诏之中,金色巨网再次光芒大盛,缓缓压下。 夜烬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金色的血迹(魔尊之血)。他眼中暗红光芒疯狂闪烁,并非恐惧,而是沸腾的怒意与一丝……焦灼。云阙的情况在恶化,他必须立刻回去! “就凭这……也想镇我?!” 一声低吼,仿佛受伤凶兽的咆哮,自夜烬喉咙深处迸发。他不再试图挣脱那些秩序神链,反而将体内磅礴到难以想象的魔元,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向内疯狂压缩、凝聚!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吸力,骤然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不仅是周围的天地灵气,连那天罗地网大阵垂落的神光、秩序神链上的法则符文、甚至紫金符诏散发的部分天道威压,都被这股狂暴的吸力强行拉扯、吞噬! 夜烬的身体,仿佛化为了一个深不见底、通往归墟的黑洞! “吞天……噬地!” 他双臂猛地一震!那些缠绕在身的白色秩序神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其上符文寸寸碎裂,竟被他硬生生以蛮力崩断了大半!虽然仍有部分神链死死缠绕,勒入皮肉,但他已获得了短暂的活动空间。 与此同时,他张口,对着那镇压而下的紫金符诏,喷出了一道凝练到极致、色泽暗沉如最古老深渊的——本命魔元! 这道本命魔元离体,夜烬的脸色骤然苍白了几分,气息也出现了明显的跌落。但这道魔元之中,蕴含了他千年修行、统御魔域凝聚的、最本源的那一丝“吞噬”与“寂灭”法则真意。 暗沉魔元如同逆流而上的黑色流星,与那光辉万丈的紫金符诏轰然对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神魂都要冻结的、仿佛两个世界彼此湮灭的奇异寂静。紫金光华与暗沉幽光疯狂交织、吞噬、湮灭。符诏上的“镇”字神文剧烈闪烁,光芒明灭不定。而夜烬喷出的本命魔元,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磨、黯淡。 “噗——!” 夜烬再次喷出一口血,这次是蕴含着浓郁魔气的暗金色,但他眼中凶光更盛,不管不顾,再次催动魔元,那暗沉魔元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细碎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丝线,瞬间缠绕上整个紫金符诏! “给我——吞!”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自那至高无上的紫金符诏上传来!虽然只是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痕,却让正法天尊脸色剧变,也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天兵神将心神巨震! 天帝符诏,竟被撼动了?! 就在这瞬息之间的僵持与震撼中,夜烬抓住机会,身形猛地向后一撞!他不再顾及身后缠绕的残余神链与继续压下的天罗地网,将所有的力量用于防御背后,硬生生承受了数道神光与法则的轰击,闷哼声中,借力如同陨石般,倒射回净尘宫主殿的方向! “拦住他!” 正法天尊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同时心疼地想要召回出现裂痕的符诏。 然而夜烬速度太快,决绝无比。在撞入主殿屏障的前一瞬,他反手一挥,一道凝练的漆黑刀芒斩出,不是攻敌,而是斩在了主殿周围的地基与山体连接处! 轰隆! 巨响声中,净尘宫主殿所在的山体,竟被这一刀硬生生与无垢峰主体斩裂、剥离!夜烬携带着被封印的、与山体分离的主殿,化作一道燃烧着魔焰的黑色流光,在正法天尊与无数天兵神将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向着神魔之界那混乱无序、充满空间裂痕与狂暴能量的“虚无裂隙”深处,一头撞了进去! “哪里走!” 正法天尊惊怒交加,拂尘一挥,一道炽白神光追入裂隙。但神光没入那光怪陆离、充满毁灭波动的裂隙深处后,只激起一片混乱的能量涟漪,便迅速被狂暴的虚空乱流吞没,失去了对夜烬的感应。 夜烬,竟然带着封印着云阙的净尘宫主殿,强行闯入了连神魔都轻易不愿涉足的“虚无裂隙”! 祥云之上,一片死寂。只有破碎的山体、残留的魔气与神威,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大战。 正法天尊脸色铁青,看着那道缓缓闭合、依旧散发着不稳定波动的空间裂隙,又看了看手中光芒略显黯淡、出现一丝裂痕的紫金符诏,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魔尊夜烬的实力,远超预估。其决绝与疯狂,更令人心悸。而他拼着受伤、甚至撼动天帝符诏也要带走云阙神尊(或者说神尊的躯壳)……究竟意欲何为?云阙神尊身上,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传令下去,” 正法天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与惊怒,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威严,“魔尊夜烬,悍然袭击神域,重伤神将,掠夺神尊躯壳,逃入虚无裂隙。着即通报三界,列为天庭甲等重犯!悬赏缉拿!” “另,立刻详查净尘宫一切记录,回溯云阙神尊近期行踪、接触之人、所行之事!尤其是……他与魔尊夜烬的过往牵连,给本座查个水落石出!” “遵法旨!” 祥云翻滚,天兵天将肃然应命,开始收拾残局,一道道谕令神光飞向四面八方。 而此刻,虚无裂隙的深处。 夜烬以残存的魔元护住自身与那座被他以烬锁(他以自身本源魔焰混合空间法则临时命名的封印)勉强固化的宫殿碎片,在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性能量的虚空乱流中艰难穿行。他脸色苍白,嘴角血迹未干,身上白衣(他已下意识换上了与云阙相似制式的白衣,只是颜色玄黑)多处破损,露出下面被秩序神链勒出的、泛着金黑交织光芒的狰狞伤口,有些深可见骨。 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怀中以魔元小心翼翼包裹、连同那盏命魂灯一起带出的,那具正在缓缓消散的躯体上。 “坚持住……云阙。” 他低头,看着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清冷、此刻却透明得快要消失的脸,嘶哑的声音在狂暴的虚空乱流中,几不可闻。 “你说神陨是终章……” “我偏要,逆天改命。”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某个从古老魔典中得知的、存在于虚无裂隙极深处的禁忌坐标,艰难而坚定地前行。 身后,是天庭的追捕,三界的通缉。 前方,是未知的凶险,与那一线或许存在的、名为“归墟”的渺茫生机。 神已陨落,魔焰燃于深渊。 这条逆命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4章 第四章 归墟引 虚无裂隙,是神魔之界与下方万千小世界夹缝中,最混乱、最危险的区域。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确切感知,只有永无止境的能量风暴、破碎的空间碎片,以及偶尔出现的、能吞噬一切的虚空漩涡。狂暴的混沌能量与残缺的法则乱流,足以在瞬间将金仙级别的存在撕成碎片,即便是神魔,若非必要,也绝不愿深入此地。 夜烬便在这片死亡的混沌中穿行。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而坚韧的暗金色光罩,光罩上无数细密的魔纹与神纹(得自烬生花反哺与云阙神阵的领悟)交缠流转,将大部分袭来的能量乱流与空间碎片或偏转、或吞噬、或强行湮灭。但这层护罩的光芒已不如最初时凝实,不时剧烈闪烁,显然维持得极为艰难。 他胸前衣襟内,小心地收纳着那盏命魂灯,灯焰依旧微弱,但比最初稳定了一丝,这或许是此处混乱时空的某种特性,也或许是他持续渡入的本源魔元起了作用。而云阙的身躯,被他以最精纯的魔元包裹,形成一个类似琥珀的透明封印,悬浮在他身侧,其消散的速度,在“烬锁”和此处混乱环境的共同作用下,似乎被延缓到了极限,但也仅仅是延缓,那淡金色光点的逸散,依旧存在,如同沙漏中无可挽回的流沙。 夜烬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暗金色的血沫溢出,又被护罩的能量蒸发。硬撼天帝符诏,强行催动本命魔元施展“吞天噬地”,又在重伤状态下带着整个宫殿碎片闯入虚无裂隙,即便是魔尊之躯,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身上那些被秩序神链造成的伤口,在混乱能量的侵蚀下,不但没有愈合,反而有扩大的趋势,金黑交织的光芒在其中明灭,带来钻心的疼痛与持续的虚弱。 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炼过的寒铁,锐利、坚定,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他不能倒下,至少,在找到一线希望之前,绝不能。 凭着记忆中那份古老禁忌的坐标,以及手中那枚“归墟残片”传来的、极其微弱却始终指向一个方向的奇异牵引,他在狂暴的乱流中,如同最固执的舟子,对抗着无尽的惊涛骇浪,朝着某个“深处”不断前行。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瞬,或许是百年。夜烬的魔元在飞速消耗,意识也开始因剧痛与疲惫而有些模糊。途中,他遭遇了数次足以致命的危机:一次是误入一片“时空凝滞”的区域,险些与云阙一同被永久定格;一次是惊动了一群在裂隙中游弋、以吞噬能量和物质为生的“虚空影兽”,他拖着伤体,以燃烧精血为代价,才将其惊退;最危险的一次,是差点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微型“归墟奇点”吸入,那是连法则都能彻底湮灭的绝地,他在最后关头强行撕裂空间,付出了左臂几乎被绞碎的代价,才堪堪逃脱。 当他终于感觉手中“归墟残片”的牵引力变得清晰而稳定,甚至开始微微发烫时,他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护罩暗淡得如同风中残烛,魔元接近枯竭,全凭一股不肯消散的意志在支撑。 前方,狂暴的能量乱流渐渐平息,不,不是平息,而是被某种更宏大、更古老的力量抚平、归束。一片难以形容的“景象”,出现在他感知的尽头。 那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空间,更像是一幅被凝固的、关于“终结”与“起源”的抽象画卷。 视野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暗沉如永夜的“海面”,海水并非液体,而是由无数细微的、不断生灭的灰白色光粒构成,缓缓流转,寂静无声。海面之上,没有天空,只有一层朦胧的、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到的、不断变幻扭曲的黯淡光影,那些光影中,偶尔闪过一些破碎的星云、寂灭的星河、乃至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古老神魔虚影,但都模糊不清,转瞬即逝,如同遥远的记忆回响。 而在这片“归墟之海”的中央,悬浮着一座“岛屿”。那岛屿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断裂的法则线条、凝固的时间碎片、以及某种沉重到极致的“概念”勉强维系成的轮廓。岛屿上空,盘旋着九个大小不一、缓缓转动的灰白色漩涡,散发着万物终结、一切回归本源的寂灭气息。 这里,便是“归墟”的边缘,或者说,是归墟之力在三界正常时空结构上,撕开的一道“伤口”,一处相对稳定的、可以窥见归墟一丝真容的“前哨”。 夜烬停在归墟之海边缘的“岸”上——这里同样没有实质的陆地,只有一层相对稳定的、由凝固的混沌能量构成的“膜”。他撤去几乎溃散的护罩,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咳出几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暗金血液。但他第一时间,不是检查自己的伤势,而是颤抖着手,将封印着云阙的“琥珀”和那盏命魂灯取出,仔细感知。 命魂灯的火苗,在此地那万物终结却又仿佛蕴含最原始生机的奇异气息影响下,竟然不再摇曳,稳定地燃烧着,虽然依旧微弱。云阙身躯的消散,也似乎彻底停止了。甚至,那“琥珀”表面,开始自发地吸收周围灰白光粒中一丝极其稀薄、却本质极高的能量,缓缓滋养着其中那具近乎空壳的神躯。 夜烬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骤然放松了万分之一。这一步,他赌对了。归墟,这传说中的万物终点与起点交织之地,确实有着逆转生死、重定因果的一丝可能。至少,它稳住了云阙最后一线生机不灭。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让消散停止,和让一个近乎神陨的存在重新复苏,是天壤之别。 他强撑着盘膝坐下,取出那枚一直发热的“归墟残片”。此刻,这枚暗灰色碎片在他掌心微微震颤,与远处归墟之海中央那座“岛屿”,尤其是岛屿上空那九个漩涡中的某一个,产生了清晰的共鸣。碎片上那些天然的奇异纹路,开始流淌出淡淡的灰白光芒。 与此同时,一段被封存于碎片深处、因靠近归墟而被激活的、更为清晰的意念信息,涌入了夜烬的识海。这信息并非云阙所留,其古老苍茫的意味,远超云阙存在的岁月。 “归墟九窍,寂灭往复。一窍一劫,一劫一生。” “欲逆天命,需渡归墟。魂渡苦海,身历九劫。” “劫尽之处,或有初火。然十死无生,万古成空。” “后来者……慎之……戒之……” 信息的末尾,是一幅简略的指引图,指向那座法则岛屿,以及开启“归墟之劫”的方法。但其中蕴含的警告与那“十死无生”的意味,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绝望。 夜烬缓缓睁开眼,眼中血色未退,却沉淀出一种可怕的平静。他看向悬浮在身旁的“琥珀”,里面的人依旧安静地沉睡着,仿佛只是陷入了悠长的梦境。 “十死无生?”他低声重复,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云阙,你听见了吗?他们都说,这是绝路。” 他伸出手指,隔着那层封印的“琥珀”,极轻地碰了碰云阙冰冷的脸颊。 “可你当年,不也为我,选了一条‘十死无生’的路吗?”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复杂的情绪,“以神源化煞,偷天换日……你就没想过,自己会魂飞魄散,真灵永寂?” “现在,轮到我了。” 他不再犹豫,收起残片,开始全力调息。此地虽然危险,但归墟边缘弥漫的那种“万物归源”又“蕴含初始”的奇异能量,层次极高,对他这种重伤且力量本质复杂的状况,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滋养效果。他运转魔功,同时引导体内那部分得自烬生花反哺的、属于自己远古灵尊时期的纯净灵力,小心翼翼地吸收、炼化着周围灰白光粒中稀薄却精纯的能量。 时间再次缓慢流逝。归墟之地似乎没有昼夜,只有永恒的灰白与寂静。夜烬身上的伤口,在金黑光芒与灰白能量的交织下,开始以缓慢的速度愈合。枯竭的魔元与灵力,也得到了一丝补充。虽然距离恢复全盛状态相差甚远,但至少稳定了伤势,恢复了些许行动之力。 在此期间,他仔细研究了那“归墟残片”传来的指引,反复推演。所谓“魂渡苦海,身历九劫”,并非要他将云阙的神魂投入那片诡异的“归墟之海”,那与彻底湮灭无异。而是需要以自身为引,以特殊方法,沟通归墟之力,在云阙那近乎寂灭的神魂与残躯周围,构筑一个模拟“归墟九窍”的劫难环境,以归墟那毁灭与新生交织的极端力量,强行刺激、淬炼、重组其溃散的神源与神魂,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他自己,作为引导者和“劫力”的承载者,将首当其冲,承受绝大部分归墟之力的反噬与冲刷。这便是“身历九劫”。每一劫,都针对修行者的不同层面——肉身、魔元(或神力)、神魂、心志、因果、乃至存在本身……一劫比一劫凶险,一劫比一劫接近真正的归墟湮灭。 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云阙,他自己也会在归墟之劫下,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当状态恢复到可以行动、至少能支撑施展一次复杂秘法的程度时,夜烬站了起来。他看向归墟之海中央的那座法则岛屿,目光沉静。 他先是在周围布下了数层简易却精妙的防护与预警禁制,将云阙的封印琥珀和命魂灯小心地置于中心。然后,他按照指引,来到归墟之海边缘一处特定的位置,盘膝坐下,面朝那片灰白的“海水”。 他取出“归墟残片”,将其置于身前。随即,双手开始结印,速度缓慢而凝重,每一个印诀都耗尽心力,调动着刚刚恢复不多的魔元与灵力,更牵引着那一缕来自烬生花反哺的、与云阙同源的神力气息。 晦涩古老的咒文,从他口中低沉吐出,每一个音节都仿佛与这片寂静的归墟之地共鸣,引动着那无所不在的灰白光芒。 渐渐地,以他身前那枚残片为核心,一个复杂的、由魔纹、神纹以及更多无法理解的归墟天然纹路构成的灰白色法阵,缓缓在地面(混沌能量膜)上浮现、扩展。法阵的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沉重。 夜烬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额角渗出冷汗。构筑这个引导法阵,消耗远超他的预估,不仅抽空了他刚刚恢复的力量,更在隐隐撼动他的道基。但他眼神依旧坚定,印诀不停。 当最后一个印诀完成,夜烬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本源精血的暗金血雾喷在法阵核心的“归墟残片”上! “嗡——!!” 残片剧烈震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灰白光芒!整个法阵随之彻底激活,光芒冲天而起,与远处归墟之海中央岛屿上空的九个漩涡之一,建立了清晰的联系! 哗啦—— 仿佛无形的堤坝被打开,一股精纯、冰冷、蕴含着“终结”与“回归”意境的灰白能量,如同受到召唤的河流,自那遥远的漩涡中分离出一缕,跨越空间的阻隔,沿着法阵构建的通道,朝着夜烬所在的位置,汹涌而来! 与此同时,夜烬强忍着精血亏空与法阵反噬带来的眩晕,伸手朝着旁边被防护禁制笼罩的云阙封印,虚虚一引。 包裹着云阙的“琥珀”封印,微微一亮,缓缓飘起,落入了法阵的中心,位于夜烬身前与那枚残片之间。 “以吾身为引,以归墟为炉……”夜烬的声音嘶哑而肃穆,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铸尔重生之路……启!” 他双手猛地向下一按,按在了法阵两个关键的节点之上! “轰——!!!” 那缕自归墟漩涡引来的灰白能量,轰然注入法阵!整个法阵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将夜烬和阵法中央的云阙封印,彻底吞没! 夜烬身体剧震,仿佛被亿万钧的重锤狠狠砸中,又像是被投入了能融化一切的高温熔炉与绝对零度的冰狱之中!那灰白能量一入体,便开始疯狂冲刷、侵蚀他的一切! 血肉、经脉、骨骼、魔元、神魂、意识……所有构成“夜烬”这个存在的部分,都在这股最本源的“归墟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崩溃、瓦解、被“归源”! 这便是第一劫——体劫!归墟之力直接作用于物质肉身,要将承载一切的身躯,先行化归最原始的能量微粒! “呃啊——!” 夜烬喉中溢出痛苦到极致的低吼,英俊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他能清晰“看见”自己手臂的皮肤血肉在灰白光芒中迅速变得透明、淡化,露出下面同样在光芒中消融的骨骼与经脉!钻心蚀骨、仿佛每一寸都被碾磨成齑粉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每一根神经。 但他按在法阵节点上的双手,如同铁铸,纹丝不动!甚至,他还必须主动引导这股狂暴的归墟之力,在摧毁自身的同时,分出一缕更加柔和(相对而言)、经过他身体初步缓冲与转化的能量,小心翼翼地渡入面前云阙的封印之中,开始刺激、渗透那具近乎寂灭的神躯。 毁灭自身,滋养他人。以身为桥,渡彼残魂。 这便是“身历九劫”的真正含义,也是“十死无生”的根源。他不仅要在归墟之劫下保住自己的存在,还要精准控制劫力,去完成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复活”仪式。 灰白光芒持续肆虐。夜烬的身体表面,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纹路,纹路中透出同样的灰白光芒,仿佛他整个人即将由内而外崩碎成光。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地狱。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拉扯。支撑他的,只剩下眼前那封印中,在灰白能量浸润下,似乎……真的,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的睫毛。 以及,烙印在灵魂深处,那千年不忘的、属于弱水之滨的清风,与昆仑之巅的星光。 他牙关紧咬,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那里面燃烧的火焰,未曾熄灭半分。 体劫,仅是开始。 而他的逆命之路,于这万物归墟之地,正式踏出了,染血的第一步。 第5章 第五章 劫身 灰白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潮水,在法阵中反复冲刷、回旋。夜烬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天地初开时那口吞噬一切、锻造一切的混沌熔炉,每一次冲刷,都不仅仅是血肉骨骼的崩解,更是构成“存在”本身的概念性消融。 体劫的酷刑持续了不知多久。当那足以让寻常神魔瞬间化为飞灰的归墟之力,终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第一波冲击时,夜烬几乎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躯体的感知。他低头看去——那已不能称之为完整的身躯。双臂、胸膛、腰腹,大片大片的皮肤血肉已然消失,露出下面布满细密裂痕、闪烁着黯淡金黑光泽的骨骼,以及那些如同枯萎藤蔓般、勉强连接着、同样布满裂痕的半透明经脉。骨骼与经脉上,同样附着着细微的灰白光芒,如同附骨之疽,持续进行着缓慢而坚定的侵蚀。 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那些裂痕扩大一丝,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但他的魔躯终究是千年淬炼、登临绝顶的产物,加上烬生花反哺的本源灵力护持住了最核心的生机,竟在这第一劫下,顽强地维持住了形体不散,没有彻底化为灰白光粒。 他来不及为自己残破的身躯感到任何情绪,第一时间,神识便扫向法阵中央的云阙封印。 封印的“琥珀”在方才的灰白能量浸润下,变得更加透明,其内云阙的身躯,似乎……真的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丝。那不断逸散的淡金光点,在归墟之力的压制与某种“逆转化”作用下,被牢牢锁在了体内,甚至,夜烬感知到,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全新的生命波动,如同深埋冻土下的种子,在那冰冷躯壳的最深处,极其缓慢地……萌动了一下。 尽管这萌动微弱如风中蛛丝,随时可能断绝,却让夜烬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暗红褪去几分的眼眸,骤然亮起一簇骇人的光芒。 有用! 归墟之力,这毁灭万物的终极力量,在特定的引导与转换下,竟真的能刺激、逆转那近乎彻底的神陨状态! 希望,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亮的一粒星火,虽渺茫,却真实存在。 然而,这星火,是用他自身的血肉与灵魂为柴薪点燃的。代价,才刚刚开始支付。 没等他从体劫的余痛与这丝希望的慰藉中喘过一口气,身下的法阵再次光芒流转。与归墟之海中央,另一座灰白漩涡的联系被建立。 第二劫,悄然而至。 这一次,没有狂暴的能量冲刷肉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仿佛能渗透到神魂最细微处的“意”,如同最幽暗的深海寒流,无声无息地漫过夜烬,将他彻底包裹。 意劫。 并非直接攻击意识,而是引动生灵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绝望、遗憾、心魔……一切负面的、足以让道心崩溃的意念,并将其百倍、千倍地放大、具现,化为最真实、最无法逃避的梦魇,从内部瓦解渡劫者的意志。 夜烬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幻。 他回到了弱水之滨。但这一次,视角并非他记忆中的自己。他“看到”了云阙——那个年轻的、眉目清冷却紧抿着唇的司雷神君,站在煞魔冲天的阵眼边缘,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颤抖着引下了那一道最终失控的九霄神雷。他“看到”了神雷击中自己(夜烬)灵体时,云阙眼中瞬间碎裂的光芒,和那一声被雷霆巨响淹没的、无声的嘶喊。他“感受到”了云阙那一刻神魂俱震的恐慌、绝望、悔恨,以及随之而来的、千年无法摆脱的、沉重的、几乎将他自己也压垮的负罪感。 原来,他以为的“误伤”与“漠然”,在对方心中,是如此的惊涛骇浪,蚀骨灼心。 场景再变。是净尘宫,寂静的主殿。云阙独自坐在玉案前,面前是那缕被温养的残魂。殿外是永恒的罡风与魔渊的呜咽。他“听到”了云阙千年如一日的沉默,看到了他偶尔抚过残魂时,眼中那复杂到无法解读的、深沉的疲惫与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温柔。他“感受到”了那种独自背负秘密、与世隔绝、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漫长煎熬的孤寂。那孤寂,比魔渊最深处的寒冷,更加刺骨。 然后,是断情崖上,云阙背对幽罗魔焰,以身护花,将净化后的神魂与灵力还给他时,那眼底深处,近乎解脱的释然,与更深处的、对“生”的悄然告别。 “勿念。勿寻。” 这四个字,不再是留影中平静的嘱托,而是化作了万千根冰冷的针,带着云阙决绝赴死时所有的复杂心绪,狠狠扎入夜烬的神魂。 “你以为这样……就能解脱?” “你问过我吗?夜烬……是否需要你这样‘偿还’?” “你就这么确定……我恨你入骨,恨不得你神魂俱灭?” “还是说……你早已厌倦了这无尽的生命与负累,借此机会……一走了之?” 种种被压抑的、扭曲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质问、愤怒、不甘,还有那被千年恨意掩盖的、更深处的、连他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某些情感,此刻被“意劫”疯狂引出、放大、交织,化为无数个面目狰狞的“心魔”,在他识海中尖啸、撕扯。 恨吗?恨过。恨不得将他拖下神座,一同沉沦。 可看到他神源溃散、奄奄一息时,那瞬间攫住心脏的恐慌与尖锐的痛,又是什么? 看到他千年孤守的秘密,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偿还”,那涌起的滔天怒意与……无法言说的悸动,又是什么? 是了,或许他恨的,从来不是云阙“伤”了他。他恨的,是云阙的“不解释”,是那千年看似无情的“漠视”,是那种仿佛只有他一人被困在过往梦魇中的不甘。他更恨的……或许是云阙最终选择了这样决绝的方式,试图单方面斩断一切,连恨的资格,都要收回。 “夜烬……你还在执着什么?” 心魔化作云阙清冷的面容,却带着悲悯又嘲讽的笑意,“我以神陨,消弭因果,还你神魂。你自由了。回到你的魔域,做你的魔尊。你我两清,再无瓜葛。这不正是你曾想要的吗?” “不——!” 夜烬神魂中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那怒吼并非针对幻象,而是针对自己内心那瞬间的动摇与茫然。两清?再无瓜葛? 怎么可能! 千年纠缠,爱恨交织,早已刻入彼此神魂最深处,成为无法剥离的一部分。岂是“还”与“不还”,“死”与“不死”,就能轻易抹去的? “我的因果,我自己了断!” 夜烬在识海的狂风暴雨中,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那清明之中,是云阙封印中那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萌动,是断情崖上他决然回护的背影,是弱水之滨曾并肩而立的星光,“你的命……也得由我来定!是生是死,是恨是爱……轮不到你一个人做决定!” 仿佛一道撕裂黑暗的雷霆,那固守的清明骤然放大,带着一股蛮横的、不容置疑的执念,强行镇压下翻腾的心魔与混乱的意念。他不再去分辨那些复杂的情绪,不再去拷问内心。他只知道一件事——他要云阙活过来。其他的,等活过来再说! “意劫”的寒流,在这股纯粹到极致、甚至有些偏执的意志冲击下,缓缓退去。夜烬大口喘息,虽然无形无质,却感觉神魂如同被掏空后又强行塞回,疲惫欲死,冷汗浸透了残破身躯上仅存的血肉。但他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锐利,更加清晰,那深处翻涌的暗流,沉淀下某种更为坚实的东西。 法阵的光芒,没有丝毫停歇。第三座漩涡的通道,已然洞开。 这一次,降临的不是能量,也不是意念,而是一种无形的“场”,一种针对存在根本的“剥离”。 因果劫。 万物生于世,皆沾因果。修行者逆天而行,积累的因果更是浩如烟海。此劫,便是引动归墟之力,追溯、显化渡劫者所背负的、最沉重、最难解的因果业力,并将其“清算”、“剥离”。若能渡过,可消弭部分业障,道途更畅;若渡不过,则会被自身因果反噬,业火焚身,真灵蒙尘,甚至直接跌落境界,神魂被业力污染,永世沉沦。 夜烬周身,开始浮现出无数虚幻朦胧的丝线。这些丝线颜色各异,粗细不一,连接着虚空,没入冥冥之中。其中,大部分呈现暗红、漆黑、污浊之色,那是他身为魔尊,统御魔域千年,征伐、杀戮、吞噬所积累的滔天业力与血腥因果,仅仅是显化出来,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暴戾、怨恨、绝望气息,隐隐有无数魔魂的哀嚎从中传出。 而在这片污浊的因果线中,有几条显得格外特殊。一条极细,却坚韧无比,呈现淡淡的金色,隐隐与神道相关,另一端……连接着法阵中央的云阙。这恐怕是他们之间千年纠葛的核心因果。还有几条,颜色晦暗古老,气息沧桑,似乎关联着更久远的、连他都有些模糊的记忆。 灰白色的归墟之力,如同最公正也最无情的刻刀,开始“修剪”这些因果线。它并非强行斩断——因果之道,玄奥异常,强行斩断的反噬更为可怕。它是以一种“归源”、“了结”的方式,追溯因果的源头,将其蕴含的“力”与“意”引导出来,让渡劫者直面、承受、化解。 最先被触动的,便是那些最污浊、最庞大的血腥因果。 夜烬眼前,出现了无数幻影。被他亲手斩杀、吞噬的强敌;在魔域征伐中,因他命令而灰飞烟灭的部族;间接因他搅动风云而陨落、残破的星辰与生灵……他们的怨恨、不甘、诅咒,化为实质的业火,从那些因果线上燃起,顺着联系,烧向夜烬的神魂与残躯! “魔头!偿命来!” “夜烬!你不得好死!” “还我族人性命!还我山河!” 业火并非凡火,它焚烧的不是物质,而是功德、是气运、是神魂的纯净。夜烬闷哼一声,本就残破的身躯上,那些伤口中竟也燃起了虚幻的黑色火焰,带来比体劫更加深入骨髓、灼烧灵魂的痛楚。他的魔元,在这业火灼烧下,竟开始变得滞涩、污浊,隐隐有失控的迹象。神魂更是如同被丢入油锅,无数负面情绪与怨念疯狂冲击。 这便是业力反噬。寻常魔头,积累如此业力,早已被心魔吞噬或遭天谴。夜烬能修炼到如此境界,一方面是其心志坚不可摧,另一方面也因其功法特殊,某种程度上能“驾驭”甚至“利用”部分业力。但此刻,在归墟之力的引导下,这些被压制的业力全面爆发,其凶猛程度,远超任何一次心魔劫。 夜烬咬紧牙关,竭力运转功法,试图压制、炼化这些业火。但他此刻状态太差,魔元所剩无几,炼化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业火滋生的速度。很快,他周身都被一层淡淡的黑色业火笼罩,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 就在这时,那条连接着他与云阙的、淡金色的因果线,在灰白归墟之力拂过时,轻轻颤动了一下。 并没有业火从中燃起。相反,一股极其微弱、却清冽如冰泉的暖意,顺着那条因果线,反向流淌而来,缓缓渗入夜烬被业火灼烧的神魂。 那暖意中,带着云阙的气息,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净化纷扰、安定心神的“意”。并非强大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一种跨越了生死与时空的“理解”。 这股暖意,对滔天业火而言,杯水车薪。但它出现在夜烬意识即将被怨念淹没的临界点,如同一根救命的稻草,瞬间将他几乎沉沦的神智,拉回了一丝清明。 夜烬赤红的眼眸中,猛地爆发出狠厉的光芒。他不再试图去“炼化”那无穷无尽的业火——那根本不可能在此刻完成。他做出了一个更为疯狂的决定。 “吞天噬地……逆!” 他强行逆转了本命魔功的一丝核心真意!不再吞噬外力,而是……吞噬自身! 那些燃烧的业火,那些缠绕的因果怨力,连同其中蕴含的狂暴能量与负面情绪,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吸纳入体,不是炼化,而是暂时“封印”、“承载”! “噗——!” 大口大口的、颜色更加暗沉、甚至带着黑色火星的血液从他口中喷出。他的身躯剧烈颤抖,皮肤表面那些裂痕骤然扩大,隐隐有黑红色的、不祥的光芒透出。他的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暴戾如上古凶兽,时而微弱如风中残烛。强行容纳如此庞大的业力,等于在体内埋下了一颗随时会爆炸的毁灭种子,对他的道基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伤。 但至少,体表的业火暂时熄灭了。那因果劫的“剥离”与“清算”,因为他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承载”了业力,而暂时陷入了停滞——归墟之力似乎也“判断”,这些因果业力已被渡劫者“处理”(尽管是以最糟糕的方式)。 灰白的光芒流转,因果劫缓缓退去。但夜烬知道,这第三劫,他看似渡过,实则付出了比前两劫更加惨重的代价。那些被强行纳入体内的业力,如同附骨之疽,会不断侵蚀他,影响他的神智,甚至在未来某个时刻彻底爆发,将他拖入万劫不复。 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法阵中央。那淡金色的因果线,似乎比之前明亮、凝实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而云阙封印中,那缕生命的萌动,似乎也……强盛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值得。 他咧开嘴,想笑,却只扯出一个混合着血沫的、狰狞的弧度。 法阵的光芒,无情地连接上了第四个归墟漩涡。 夜烬深吸一口气——尽管这个动作带动全身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他重新将颤抖的双手,按在了法阵节点之上。 体、意、因果三劫已过。 接下来,会是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那盏命魂灯未熄,只要那封印中的生命波动犹存,这条路,他就会一直走下去。 直到劫尽。 或者,身死。 第6章 第六章 残火人间 一、归墟劫尽 归墟之地的时光,混沌而无序,仿佛被冻结在“终末”与“初始”模糊的边缘。 夜烬早已忘记了时间,也几乎忘却了自身的存在。他只记得一件事:撑下去,将法阵维系下去,将那一缕缕经过他身躯淬炼、缓冲、转化的归墟之力,精准地渡入前方的封印之中,去点燃、唤醒那深埋于寂灭最深处的、一丝微弱到近乎幻觉的生命火种。 体劫、意劫、因果劫,仅是开端。 其后,第四劫“灵劫”,直接针对他体内魔元与得自烬生花反哺的本源灵力。归墟之力如同最霸道的溶剂,将他千锤百炼、精纯无比的能量,强行拆解、同化、归入那混沌的灰白光流之中。夜烬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不断抽空的皮囊,每一次能量被剥离,都带走了他对“力量”的掌控与感知,虚弱感如跗骨之蛆,深入骨髓,甚至动摇了他存在的“实感”。 第五劫“神劫”,直指神魂核心。并非心魔幻象,而是最本质的、对“自我”意识的磨蚀与消解。他仿佛被抛入一片永恒的虚无,记忆变得模糊,爱恨变得遥远,连“夜烬”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都开始摇晃、剥离。支撑他的,只剩下那一点烙印在灵魂最深处、与法阵中央封印紧紧相连的执念,如同狂风暴雨中唯一不灭的灯塔。他死死守着那点执念,任由归墟之力一遍遍冲刷神魂,意识在涣散与凝聚之间,重复着支离破碎的轮回。 第六劫、第七劫……一劫比一劫诡谲,一劫比一劫接近归墟的本源真意,那是涉及时间、空间、存在、乃至“定义”本身的恐怖考验。夜烬的身躯早已不成人形,更像是一团勉强维持着“夜烬”轮廓的、由碎裂骨骼、黯淡魔纹、灰白能量、以及强行封存的漆黑业力勉强粘合而成的、随时会崩解的“概念聚合体”。他的神魂更是千疮百孔,意识时断时续,仅凭本能与那深入骨髓的执念,维系着法阵的运转,引导着归墟之力的流淌。 支撑他渡劫的,除了那不屈的意志,还有两样东西。 一是他魔尊境界的深厚底蕴与烬生花反哺的、本质极高的灵力,在归墟之力的反复“毁灭”与“归源”中,竟被逼出了一丝潜藏的、融合的迹象,于绝境中生出一点微弱的、全新的抗性。 二,便是他与云阙之间,那条在归墟之力下非但未被斩断,反而在一次次劫难“清算”中,被剥离杂质,显得越发纯粹、坚韧的淡金色因果线。每当他意识濒临彻底涣散,那条因果线便会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属于云阙的波动,或是封印中那生命火种的一次稍强些的跳动,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将他从永恒的虚无边缘,一次次拉回。 终于,当法阵的光芒连接到第九座,也是最后一座、气息最为古老深邃的归墟漩涡时,降临的,是“空劫”。 没有能量冲击,没有意念侵蚀,没有因果显化。只有一种绝对的、万籁俱寂的“空”。 仿佛连归墟本身的概念都消失了。没有光,没有暗,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我”,也没有“他”。一切存在过的、可能存在的意义与联系,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抹平。 夜烬那早已残破不堪的意识和存在感,在这绝对的“空”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雾,顷刻间就要消散无踪。维系法阵的“执念”,在这“空”之中,也失去了凭依,变得模糊不清。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到与云阙封印的那一丝联系。一切都在归于彻底的、永恒的“无”。 这便是归墟的终极真意——万物归空,万有皆寂。 渡不过,则意识、真灵彻底湮灭,比形神俱灭更加彻底,是存在本身被从一切层面抹去。 夜烬最后一点残存的、被“空”侵蚀得几乎透明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他“看”不到,也“想”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一种本能的、源于生命最原始本能的、对“存在”本身的渴望,在“空”的汪洋中,如微尘般挣扎。 就在这一点本能的意识火花,也要被“空”彻底吞噬的刹那—— 一点光。 并非真实的视觉,而是某种超越了感官的、源于存在本源层面的“触动”。 那点光,来自与他意识最深处,与那条淡金色因果线连接的、某个遥远而温暖的点。那点光极其微弱,却蕴含着一种与“空”截然相反的、充满了生机、变化、乃至一点点……“温度”的“在”。 是……生命。 是他倾尽所有、历经九死、于归墟劫难中竭力守护的,那一缕属于云阙的、新生的生命波动! 在绝对的“空”之中,这一点代表着“在”与“生”的触动,如同在绝对零度中投入的一粒火种,瞬间引发了某种不可思议的、逆转般的共鸣! 夜烬那即将消散的意识,如同溺水者猛地抓住最后的稻草,所有的本能、执念、乃至被“空”磨蚀到几乎不存在的记忆与情感,在这一刻,被那一点“生”的光,强行凝聚、点燃! 不是为了“恨”,不是为了“偿还”,甚至不再是为了任何复杂的因果。 仅仅是为了那一点“光”,那一点“生”,那一点“在”! “不——可——灭——!” 一道无声的、超越了语言、意念、甚至“意志”本身的呐喊,从他存在的最核心迸发!那不是对抗“空”,而是“在”对“无”的、最原始、最本能的宣告! 嗡——! 整个归墟之地,那永恒的灰白与寂静,仿佛都因这一声无声的呐喊而震颤了一瞬! 绝对的“空”出现了裂痕。夜烬那几乎透明的意识,骤然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丝。他“感觉”到了痛苦——那是存在被“空”侵蚀留下的、最本质的“伤痕”之痛。他“感觉”到了与那一点“生”的光之间,重新建立的、无比清晰、无比坚韧的联系! “空劫”的潮水,如同被无形的堤坝阻挡,开始缓缓退去。 法阵的光芒,第九座漩涡的联系,悄然中断。 灰白色的归墟之海,依旧缓缓流转。但那座连接着法阵的法则岛屿,其上九个漩涡旋转的速度,似乎都慢了一丝。 夜烬“醒”了过来。 或者说,他重新感知到了“自我”的存在。首先感受到的,是足以让任何生灵瞬间疯狂的、来自每一寸“存在”本身的剧痛与空虚。他的“身体”,如果还能称之为身体的话,比之前更加破碎,几乎只剩下一个由黯淡能量、裂痕和执念勉强维系的、人形的“影子”。神魂更是虚弱到连维持清晰的思考都困难,意识如同破碎的镜面,映出无数混乱的光影。 但他还“在”。他渡过了“空劫”。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最后一丝能动用的力量,凝聚在“眼”的位置,看向法阵中央。 那层包裹着云阙的“琥珀”封印,早已在持续的归墟之力灌注下消失不见。原本悬浮其中的神尊躯体,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柔和、温暖、纯净的淡金色光芒。光芒的核心,是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仿佛由最纯粹的光凝聚而成的“婴儿”轮廓。轮廓极其虚幻,仿佛下一秒就会散去,但其上散发出的生命气息,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稳定、充满蓬勃的生机!那盏命魂灯,此刻灯焰已与这团光芒融为一体,稳定地燃烧着,散发着安宁的光晕。 成功了。 归墟九劫,以他自身几乎彻底毁灭为代价,终于逆天而行,于神陨寂灭之中,重新点燃、凝聚、塑造出了一缕全新的生命本源——云阙的“真灵”,或者说,转世之基。 夜烬破碎的意识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尘埃落定的疲惫,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沉重的茫然。 他做到了几乎不可能的事。他将云阙,从彻底的神陨中,抢了回来。 可然后呢? 眼前这团脆弱的光,这新生的、纯净的、几乎没有任何过去记忆与力量烙印的真灵,是云阙,却又不再是那个清冷执掌天刑、背负千年秘密的云阙神尊了。 而他…… 夜烬“看”向自己这具随时可能彻底崩解的“躯体”,感知着神魂中那被强行封存、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磅礴业力,以及经历了归墟九劫后,道基上那些近乎毁灭性的、不可逆的伤痕。 魔尊重临?笑话。此刻的他,比一个最低等的魔物还要虚弱,还要不稳定。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还能维持这种“存在”的状态多久。也许离开归墟之地相对稳定的环境,下一瞬就会彻底消散。 而他与这新生的“云阙”之间,那条因果线依旧存在,却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更加纯粹,却也……更加脆弱?因为这新生的生命,太过弱小,几乎无法承载任何过往的重量。 接下来,该去哪里?能去哪里?神界必然在通缉他,魔域……以他现在的状态回去,无异于自寻死路,那些被他压服的魔头,绝不会放过反噬的机会。三界虽大,竟似无他立锥之地。 就在夜烬破碎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胜利之后的虚空与绝望侵蚀时,那团淡金色的光,轻轻颤动了一下。 随即,一段微弱却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初生雏鸟的第一次鸣叫,顺着那条因果线,传递到了夜烬的识海。 意念中没有复杂的记忆,没有清晰的逻辑,只有一种最本能的、温暖的、依恋的、仿佛雏鸟归巢般的“趋向”。 它“想”离开这里。它本能地“知道”,这里(归墟)不是它应该停留的地方。它“感觉”到,在某个遥远的方向,有什么“安全”、“温暖”、“适合生长”的地方,在呼唤着它。 那方向……指向归墟之海的边缘,指向虚无裂隙的更深处,指向某个……夜烬记忆中毫无印象的、下界的方位。 是丁。如此纯净新生的真灵,其存在本身,就会本能地趋向于适合生灵繁衍、法则相对温和稳定的“人间界”,去完成真正的“转世投胎”,生长壮大,而非停留在这万物终焉的归墟边缘。 夜烬的意识,因这新生意念的“请求”,而重新凝聚起一丝焦点。 离开这里……去人间。 是了,这是唯一的,也是必须的路。不仅是为了这新生的云阙,也是为了他自己。他需要找一个地方,一个相对安全、能让他这残破之躯勉强休养、不至于立刻崩解的地方。混乱危险的神魔之界与魔域,显然不行。相对平和、法则压制较弱、便于隐藏的人间界,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尽管,以他现在的状态,带着如此脆弱的新生真灵,穿越狂暴的虚无裂隙,再突破界壁进入人间,同样是九死一生。 但,还有选择吗? 夜烬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给予他无尽痛苦、却也带来一线生机的灰白世界。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仅存的、勉强还能称之为“力量”的东西,将那团淡金色的、新生真灵的光,连同那盏已与之融为一体的命魂灯,温柔地包裹起来,护在“怀”中——那其实是他残存能量最凝聚、相对最稳定的核心区域。 他辨认了一下那新生真灵意念中指引的方向,朝着归墟之海的另一边,那更加混乱、更加危险的虚无裂隙深处,缓缓“移动”过去。 每一步“迈出”,都牵动着全身(如果还能称之为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与强烈的消散感。但他“走”得很稳,很慢,用尽全部的心神,维持着自身的稳定,更将怀中那团光守护得密不透风。 穿越归墟边缘相对“平静”的区域,再次投入狂暴的虚无乱流。这一次,他没有了来时的力量,只有更加残破的身躯和更加坚定的守护意志。 在乱流中,他如同一片随时会解体的枯叶,被能量风暴肆意抛甩、撞击。他不再试图对抗,只是将所有的“存在感”都收缩、凝聚,紧紧护着怀中的光,任由乱流带着他们飘荡,只在最危险的、可能直接撞击到空间碎片或虚空漩涡的关头,才勉强挪移一丝,避开致命的伤害。 代价是他的“躯体”更加破碎,意识更加模糊。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的“存在”仿佛已经散开,只剩下一点守护的“执念”,如同风中残火,维系着与那团光的联系。 不知在狂暴与黑暗中漂流了多久,就在夜烬最后一点意识也即将被永恒的混沌吞没时,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与归墟和虚无裂隙的灰暗截然不同的“光亮”。 那光亮柔和,带着一种勃勃的生机,以及……相对稳固、温和的法则波动。 人间界的界壁,到了。 穿越界壁,同样危险。但此刻的夜烬,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也几乎没有了任何力量。他只是凭着最后的本能,朝着那光亮最柔和、法则波动似乎有细微“缝隙”(或许是某个自然形成的薄弱点,或许是下界修士偶尔打开又闭合的通道残留)的地方,一头“撞”了过去。 仿佛穿过一层温暖又粘稠的水膜,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挤压。 夜烬最后的意识,在穿过界壁的剧震与消耗中,彻底陷入了黑暗。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只来得及将最后一丝力量,化作一个极其微弱、却烙印着守护与隐匿之意的印记,打入怀中那团淡金色的光,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轻轻“推”向了下方那片传来浓郁生灵气息的、温暖而陌生的世界。 他自己,则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界壁的反震之力抛向另一个方向,坠入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不知飘向何方。 二、人间烟火 大楚王朝,青州,临江城。 时值初春,昨夜一场淅沥小雨洗净长空,今日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与水汽未散的微凉,沿街的柳树抽出嫩黄的新芽,桃花杏花在庭院墙头探出几支,热闹地开着。 城西的“回春堂”,是临江城有名的医馆。坐堂的老大夫姓林,医术精湛,仁心仁术,在城中颇有声望。其子林文轩,亦是青年才俊,不仅继承了家传医术,更考取了秀才功名,温文儒雅,是城中不少待嫁姑娘心中的良人。 此刻,回春堂后院,却是一片压抑的寂静与淡淡的血腥气。 产房内,林文轩的发妻沈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身下的被褥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她已经挣扎了一天一夜,孩子却迟迟生不下来。稳婆急得团团转,林老大夫在门外踱步,眉头紧锁,手中攥着的药方被汗水浸湿。林文轩更是面色惨白,紧紧握着妻子冰凉的手,声音发颤:“婉儿,坚持住……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然而,沈氏的气息,却越来越弱。羊水已破多时,再拖下去,只怕母子俱危。 就在林老大夫几乎要绝望,准备行险一搏,用金针渡穴的禁术时,异变突生。 产房紧闭的窗户,无风自开了一线。一道极其微弱、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流光,如同春日里最轻盈的柳絮,顺着那缝隙飘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沈氏高高隆起的小腹。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大楚王朝南部边陲,一座荒芜了不知多少年的古庙废墟深处,一个昏迷的、身影近乎透明、周身缠绕着淡淡黑气与灰白痕迹的“人”,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产房内。 “哇——!” 一声清亮有力的婴儿啼哭,骤然划破了压抑的寂静! 这哭声来得如此突然,又充满了健康的生命力。紧接着,稳婆惊喜交加的声音响起:“生了!生了!是个哥儿!母子平安!哎呀,这哥儿生得可真俊俏,眉心还有颗淡淡的红痣,像颗朱砂似的!” 门外的林老大夫和林文轩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林文轩冲进产房,也顾不得血污,扑到床前,看着虚弱的妻子怀中,那个皱巴巴、却哭声洪亮、眉眼依稀能看出清秀轮廓的婴儿,尤其是婴儿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竟似有微光流转。 “婉儿!我们有儿子了!” 林文轩喜极而泣。 沈氏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轻轻抚摸着婴儿的脸颊,低声道:“这孩子……来得不易,像是……老天爷送来的宝贝。” 稳婆在一旁笑着恭维:“林大夫,林公子,这小少爷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哭声这么亮,眉心一点朱砂,将来定是个聪慧不凡的!” 林文轩看着儿子,越看越爱,对妻子道:“婉儿,你说,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沈氏看着窗外雨后初晴的湛蓝天空,又看看怀中安睡的儿子,柔声道:“今日雨后初霁,天朗气清。这孩子来得艰难,却终是平安降临,带来希望。便叫他……云霁吧。林云霁。愿他此生,如雨后天晴,豁然开朗,平安顺遂。” “云霁……林云霁……” 林文轩低声念了两遍,眼中满是慈爱,“好名字。雨过天晴,云开雾散,好寓意。”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感应到什么,在睡梦中,微微动了一下唇角,眉心那点朱砂痣,光华内敛,仿佛只是一颗普通的胎记。 没有人看到,在婴儿那纯净懵懂的灵魂最深处,一点淡金色的、微弱却坚韧的光,正在悄然沉眠、缓慢生长,与这崭新的生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一段被封存的、属于“归墟”与“九劫”的守护印记,也悄然潜伏。 而在遥远南疆的古庙废墟中,那个昏迷的身影,指尖又动了一下,一道微弱到极致的魔念,穿越了千山万水,在婴儿灵魂深处那守护印记上,轻轻一触,确认了其安然无恙,随即消散,如同从未出现。 春日的阳光,温暖地照耀着临江城,照耀着回春堂后院新生的喜悦。 神已陨落,魔焰将熄。 而人间,一段全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7章 第七章 魔躯遗庙 一、南疆残躯 大楚王朝南疆,自古以来便是蛮荒与瘴疠之地。十万大山连绵起伏,古木参天,藤蔓如蟒,终年弥漫着淡紫色的毒雾瘴气。山林深处,毒虫异兽潜伏,更有各种不为中原所知的奇诡传说与神秘部族,被视为化外之地,人迹罕至。 在十万大山外围,一处早已被岁月和丛林彻底吞噬的废墟,静静躺在山谷的阴影里。从残存的、爬满苔藓和奇异藤蔓的巨大石柱、碎裂的浮雕来看,这里曾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庙宇,但供奉的是何方神魔,早已不可考。或许是某个湮灭的古代部族的信仰中心,也或许,只是山民臆想中的一处遗迹。 此刻,这座废墟最深处,一座尚未完全坍塌、但内部早已被泥土、落叶和鸟兽粪便堆积了厚厚一层的偏殿内。 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某种淡淡的、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与**物混合的奇异气息。殿角,厚厚的尘埃与枯叶堆积出一个不自然的“人”形轮廓。 那正是夜烬。 或者说,是他所残留的一切。 从人间界壁被抛离后,他残破不堪的“存在”,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虚空乱流裹挟,最终坠落于此。此地似乎有些特殊,残存着极其微弱、却与自然生机格格不入的、类似“封印”或“沉寂”的古老场域,意外地为他这具即将彻底崩解的躯壳,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坠落点,减缓了他最后消散的速度。 但他现在的状态,已不能称之为“活着”,甚至难以界定为“存在”。 他的“身体”,几乎完全失去了物质的形态,更像是一团勉强维持着人形的、半透明状的黯淡阴影。阴影内部,无数细微的、颜色各异的光点在缓缓流转、碰撞、湮灭——那是他破碎的魔元、得自烬生花的灵力、被归墟之力侵蚀后残留的灰白痕迹、以及最为危险和显眼的、如同无数细小黑色蠕虫般涌动挣扎的磅礴业力。这些力量彼此冲突、吞噬,却又被一种更加深沉、源于他本命核心的、近乎执念的“力”强行束缚在一起,维持着这个“阴影”不至于彻底爆散。 阴影的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裂痕中不时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色业火或灰白光芒,随即又被阴影本身“吸收”回去,如此循环,如同一个缓慢自我消磨的绝症病人。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连明确的神魂波动都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只有一点微弱到极致的、纯粹的意识灵光,如同狂风暴雨中深埋地下的火种,在这混乱能量聚合体的最核心处,沉沉“昏睡”着。这点灵光,是他经历了归墟九劫、尤其是最后“空劫”洗礼后,所剩下的、最本质的“自我”印记,也是维系这具“阴影”没有彻底归于虚无的最后凭依。 时间在这废墟中缓慢流逝。日升月落,草木枯荣,对于这团阴影而言,毫无意义。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承受着体内各种力量无休止的冲突与消磨,那点意识灵光在深沉的黑暗中浮沉,偶尔会因为体内业力的突然暴动或某股力量失衡带来的剧痛,而产生极其微弱的涟漪,但很快又重归沉寂。 若不是他坠落时,与怀中那新生真灵之间最后建立的守护印记,仍有一丝微弱到跨越千里、几乎难以察觉的联系,还在持续消耗着他本就濒临枯竭的本源,默默守护着远方那个新生的生命,或许,他这团阴影早已在内部冲突中彻底湮灭,或是在时间流逝下慢慢“风化”消散。 这一“昏睡”,便是十六年。 十六年间,废墟外的十万大山,上演着弱肉强食、生死轮回的自然法则。有妖兽在此地盘桓,嗅到殿内那奇异而危险的气息,本能地绕道而行。也有不开眼的毒虫试图钻进阴影,却在接触的瞬间,便被那混乱的能量场绞成最细微的尘埃。偶尔有误入此地的山民或采药人,靠近这座散发不祥气息的废墟,也会感到莫名的心悸与恐慌,匆匆退走,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附近部族口耳相传的一处“鬼庙”、“禁地”。 直到这一日。 深秋,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灌入破败的殿门。 殿内那团阴影,依旧静静地躺在角落。但与十六年前相比,它似乎又“淡”了一些,轮廓更加模糊,内部流转的光点也黯淡了不少。唯有那些黑色业力,依旧显得“活跃”,仿佛在持续侵蚀中,反而壮大了一丝。 突然,阴影核心处,那点沉寂了十六年的意识灵光,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并非自主苏醒,而是被某种“触动”所惊扰。 那是来自千里之外,临江城方向,通过那微弱的守护印记传来的、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波动”。那波动中,蕴含着惊讶、一丝慌乱,以及……某种纯净的、被引动的灵力共鸣。 是“他”。 是那个被夜烬以生命为代价,从归墟中抢回、送入人间转世的新生真灵——林云霁。 发生了什么?他遇到了危险?还是……他体内那沉睡的、属于“云阙”的本源,被什么触动了? 这丝细微的、来自守护对象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虽然微弱,却瞬间在夜烬那沉寂如万古寒潭的意识深处,激起了一圈涟漪。 昏睡的灵光,在这涟漪的扰动下,开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试图“苏醒”。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如同一个被冻僵在冰川深处的人,试图活动一根手指。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中挣扎,要重新凝聚,要重新感知“自我”,要重新连接这具残破不堪、充满痛苦与冲突的“身躯”。 “呃……” 一声微弱到近乎幻觉的、如同气流摩擦的呻吟,在死寂的偏殿中响起。 那团阴影,微微“颤动”了一下。表面蛛网般的裂痕,随着这颤动,似乎有扩大的趋势,更多黑色业火与灰白光芒渗出。 痛。 无边无际的、从存在最根本处蔓延开来的痛楚,如同苏醒的第一个信号,狠狠攫住了那点试图凝聚的意识。那是肉身崩解之痛、神魂破碎之痛、魔元枯竭之痛、业力蚀魂之痛、归墟残留的虚无之痛……所有痛苦的集合,瞬间淹没了刚刚萌芽的清醒。 夜烬的“意识”,在这滔天痛苦中,如同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就此放弃,重新沉入那无知无觉的黑暗,那至少没有痛苦。 但…… 临江城……那丝波动……云霁…… 这几个模糊的意念碎片,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穿透痛苦的浪潮,牢牢锚定了他即将溃散的意识。 不能……睡…… 要……知道……他……是否……安好…… 凭借着这股超越了痛苦的执念,夜烬开始以惊人的意志力,强行收束、凝聚自己破碎的意识。这个过程,如同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中,将碎裂的骨渣一块块拼凑起来。 一点,又一点。 破碎的记忆片段开始闪现:弱水之滨的雷霆……净尘宫的孤影……断情崖的决绝……归墟之地的九死一生……最后,是那团淡金色的、新生真灵的光,和他将其轻轻推入人间暖阳下的感觉…… 我是……夜烬。 我要……找到他……守护他…… 当这个最核心的“认知”重新稳固,夜烬的“意识”,终于艰难地、真正地“醒”了过来。 首先“看清”的,是自己此刻的状态。 即使以他魔尊的见闻和心志,在“看清”这具残破到无法形容的“阴影”躯壳,以及感知到体内那混乱冲突、濒临崩溃的能量状况时,那点刚刚凝聚的意识,也忍不住产生了一阵剧烈的眩晕和……一丝冰冷的绝望。 这甚至比当年刚堕入魔渊时,还要糟糕千万倍。那时的他,至少还有完整的魂魄和一股不灭的恨意支撑。而现在,他就像一件勉强粘合的、布满裂痕的瓷器,内部还装满了互相冲突的腐蚀性液体,稍微一动,就可能彻底碎掉,连粘合的机会都没有。 而他与远方那点守护印记的联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传递过来的,只有对方基本“存活”的状态,以及刚才那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去临江城,必须亲眼确认“他”的安危。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他现在,连“移动”这具“阴影”躯壳,都做不到。构成这躯壳的混乱能量,脆弱而危险,任何外部的移动尝试,都可能引发内部失衡,导致瞬间崩解。更何况,此地距离临江城,何止千里之遥?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还没飘出这座废墟,就会在阳光下(如果有阳光照进来的话)或遇到稍微强一点的灵气扰动时彻底消散。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刚刚苏醒的意识。 难道,历经归墟九死一生,将他从神陨中抢回,自己却要困死在这南疆废墟,连再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通过这微弱到随时会断开的印记,感知他遥远的存在,直至自己最终湮灭? 不!绝不! 夜烬的意识在阴影核心中“咆哮”,尽管这咆哮无声无息。强烈的挣扎意念,引动了体内本就混乱的力量。 “嗤啦——!” 几道较大的裂痕在阴影表面绽开,一股浓郁的黑色业火混合着灰白光芒喷涌而出,灼烧着虚空,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更强烈的剧痛传来,几乎让他再次昏厥。 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急,不能乱。现在的他,经不起任何情绪和力量的剧烈波动。 他需要恢复,哪怕只是一点点,一丝能够让他“移动”、能够支撑他进行最低限度“存在”的力量。 他开始尝试,以那点清醒的意识为核心,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去引导、梳理体内那如同乱麻、又如同一锅沸腾毒药般的混乱能量。 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在即将爆炸的火药库中穿行。每一缕意念的触碰,都可能引爆更剧烈的冲突。他必须找到这些狂暴能量之间,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脆弱的平衡点,尝试让它们“平静”下来,甚至……尝试让其中某些不那么冲突的力量,进行极其有限的、温和的“流转”,以滋润这具干涸濒死的躯壳。 最先尝试沟通的,是那些得自烬生花反哺的、属于他远古灵尊时期的纯净灵力。这部分力量相对温和,与他本源的亲和度最高,也是之前能在归墟劫难中与魔元产生一丝融合迹象的基础。 然而,这部分灵力,如今也被业力和归墟之力污染、侵蚀,变得滞涩黯淡,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溪流。夜烬的意识,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以水磨工夫,一点点地,试图“撬动”其中最核心、相对最纯净的一丝。 时间,在这缓慢到近乎停滞的梳理中,再次流逝。 一天,两天……或许更久。 终于,一缕比发丝还要细微的、带着淡金色的温和灵力,在他意识的艰难引导下,于那片狂暴的能量泥沼中,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流动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段距离,最终汇入他核心处那点意识灵光周围。 如同久旱逢甘霖。 那点意识灵光,得到了这一丝纯净灵力的滋养,顿时明亮、稳固了一丝。虽然对于整体的伤势来说,杯水车薪,但这却是从“不断恶化”到“有可能修复”的第一步,是希望的火种! 夜烬精神一振,继续投入这枯燥、痛苦、却别无选择的“修复”工作中。 同时,他分出一缕极其微弱的感知,透过那守护印记,遥遥“望”向临江城的方向。印记传来的波动已经平复,似乎那边的“意外”已经过去,那新生的生命依旧平稳存在着。 这让他焦灼的心,略微安定了一丝。 他必须更快,更有效率。在这具躯壳彻底崩解,或者那守护印记因他本源耗尽而断开之前,他必须获得足以“行动”的力量。 南疆古庙的废墟,依旧死寂。只有角落里,那团微微扭曲、偶尔渗出诡异光芒的阴影,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进行着一场孤独而绝望的、与自身消亡赛跑的挣扎。 而千里之外的临江城,那个名为林云霁的少年,他的人生,又将迎来怎样的波澜?那丝惊醒夜烬的灵力波动,究竟因何而起? 这一切,夜烬尚无从知晓。他只知道,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去到那里。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第8章 第八章 灵光初现 一、临江云霁 临江城的春光,总是带着水乡特有的温润。十六年时光,足以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长成清俊挺拔的少年。 林云霁便是如此。 林家世代行医,家风清正。林云霁自幼在药香与书香中浸润,承袭了父亲林文轩的清雅样貌与温和性情,眉目舒展,肤色白皙,一双眸子清澈明净,看人时带着三分天然的沉静,是临江城有名的俊秀小郎君。他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不足十五便中了秀才,若非父母希望他多沉淀几年,考举人也非难事。更难得的是,他并未因才学而生骄矜,待人接物谦和知礼,又随祖父和父亲学了一手好医术,常为贫苦百姓义诊,在城中声誉极佳。 然而,唯有林云霁自己,以及最亲近的家人隐约察觉,他身上有些“不同”。 他自幼体弱,虽无大病,却比常人畏寒,春秋时节稍不注意便会感染风寒。林老大夫与林文轩用尽心思调理,也只能保他无虞,难以根除这先天带来的弱症。为此,林云霁无法像其他少年那样恣意跑马击鞠,更多时间是在书房静读,或是在回春堂后院安静地辨识药材。 此外,他偶尔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境中并无具体人事,只有大片大片破碎的景象:有时是巍峨庄严、却冰冷孤寂的宫殿;有时是灰白色、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寂静之“海”;有时,则是一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与痛楚的、赤红色的眼眸……这些梦境毫无规律,醒来后也迅速模糊,只留下心头一抹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与微凉。 最特别的,是他眉心那点自出生便有的、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平日看去,只是颜色鲜润些的胎记。但每当他心神极度专注、或是情绪有较大波动时,那点朱砂痣便会微微发热,甚至偶尔有极淡的、肉眼难辨的浅金色流光一闪而过。此事仅有他自己和父母知晓,被视为异相,却也只当是天生不凡的吉兆,叮嘱他勿要轻易示人。 林云霁的生活,便在这般平静中带着一丝隐秘异样的节奏里,安稳度过。他按部就班地读书、学医、帮衬家业,是林家寄予厚望的麒麟儿,是临江城中人人称道的少年君子。 直到十六岁生辰过后,那个暮春的午后。 二、古玉生波 这一日,林云霁受好友、城中绸缎商周家公子周子涵相邀,去城外的“栖霞山”踏青。栖霞山景色清幽,半山有座香火不盛的“清虚观”,观中有一眼清泉,烹茶极佳。 两人带着书童,沿着山道缓步而上。春山苍翠,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行至半山一处较为平缓的坡地,周子涵指着前方一片开得正盛的野生杜鹃,笑道:“云霁你看,那处的杜鹃颜色最好,我们过去歇歇脚,让书童取泉水来煮茶。” 林云霁含笑点头。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细布长衫,身姿挺拔,立于山色之中,更显清逸。两人走到花丛旁,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下。书童自去取水。 周子涵是个活泼的性子,坐下便从怀中掏出一物,献宝似的递给林云霁:“云霁,瞧瞧这个,我前几日在城西‘博古斋’淘换来的,觉得甚合你的气质。” 林云霁接过,入手微凉。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古玉,颜色青白,玉质温润,雕成云纹拱月的样式,做工古朴,边角有些许磨损,透着一股年代久远的韵味。玉身并无任何灵力波动,只是寻常古物。 “成色不错,雕工也古拙,应是前朝旧物。子涵兄破费了。”林云霁细看片刻,微笑道。他并不热衷收藏,但鉴赏眼光是有的。 “嘿嘿,我就知道你识货。不值什么钱,店家说是从南边山里收来的,我看着喜欢就买了。送你当个随身玩件,配你这身衣裳正好。”周子涵摆手道。 林云霁道了谢,将古玉拿在手中把玩。触手生凉,玉质细腻,倒真是个不错的清玩。他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玉身中央那轮浅雕的弯月。 就在他指尖触及“月轮”中心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他眉心那点沉寂的朱砂痣,毫无征兆地,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微弱却纯净的暖流,自眉心深处涌出,顺着他指尖,毫无阻碍地渡入了手中那方古玉之中! “嗡……” 古玉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凡人几乎不可闻的颤鸣。紧接着,那玉身中央的“月轮”雕纹,竟骤然亮起一抹淡淡的、水波般的清光!清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林云霁和周子涵都看得真切! “这……这是?”周子涵瞪大了眼睛,指着古玉,结结巴巴。 林云霁心中更是剧震!他能清晰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自己眉心涌出的暖流,与这古玉深处某种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东西,产生了奇异的共鸣!那古玉在清光亮起的瞬间,似乎变得“通透”了一丝,玉质内部,隐约有极其细微、玄奥的纹路一闪而过,但随即又恢复成普通古玉的模样,只是触手不再冰凉,反而带着一丝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温润。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微弱却清晰的“波动”,以林云霁为中心,悄然荡开。这波动并非声音,也非法力,而是一种更接近“存在本质”的涟漪,寻常修士难以察觉,但对于某些特殊的存在,或者建立了深刻灵魂联系的对象而言,却如同黑夜中的烽火。 千里之外,南疆古庙废墟中,那团濒临消散的阴影,因此而惊醒。 林云霁对此毫无所觉。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维持着镇定,对周子涵笑道:“许是日光折射,看花了眼。这玉质不错,或许内含些许天然石髓,受热偶有光晕,也是有的。”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收拢手指,将古玉握在掌心。掌心传来温润之感,方才那奇异的暖流和共鸣已经消失,仿佛真的只是一场错觉。 周子涵将信将疑,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古玉,果然平平无奇。“是吗?可能真是我眼花了……不过这玉被你一拿,好像更好看了些?”他嘀咕道。 这时,书童取了泉水回来。两人便不再提此事,煮水烹茶,赏花闲谈,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但林云霁袖中的手,却始终微微握着那方古玉,心神再难平静。 他能感觉到,这玉……不寻常。而自己眉心的异动,更是从未有过。这两者之间,必有联系。只是这联系是什么,他毫无头绪。 踏青归来,林云霁回到自己房中,紧闭房门,这才再次拿出那方古玉,置于灯下仔细端详。 玉依旧是那方玉,云纹拱月,古朴温润。他用指尖轻轻触碰,注入心神感应,却再无异状,眉心朱砂痣也平静如常。方才那瞬息的共鸣与清光,仿佛只是幻觉。 “难道……真是错觉?”林云霁蹙眉低语。但掌心残留的、玉身那丝与之前不同的温润感,以及眉心那瞬间清晰的灼热,都提醒他并非如此。 他将古玉举到眼前,对着灯光,试图再看清玉质内部。光线透过青白玉身,朦朦胧胧,似乎……在玉心最深处,那“月轮”的下方,真的有一小片极其细微、颜色略深的阴影,形状很不规则,像是天然杂质,又像是……某种残缺的、微不可查的符纹一角? 他看了许久,眼睛都有些酸涩,也无法确定。最终,他只能将古玉小心收起,放入枕边的檀木小匣中。此事太过蹊跷,他决定暂时不告诉父母,免得他们担忧,也避免无端引起波澜。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再难回到从前。 三、暗夜窥影 是夜,月华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林云霁床前。 他已然熟睡。白日的踏青与古玉之事耗费心神,让他睡得比平日沉些。眉心那点朱砂痣,在清淡的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微光。 枕边的檀木小匣,静静放着。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匣中的古玉,那玉心深处、白日被林云霁眉心暖流“触动”过的、那片极细微的阴影,忽然极其轻微地,自行波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了万古的某种“印记”或“灵性”,被白日那同源的气息偶然唤醒了一丝,于最深沉的黑暗中,开始极其缓慢地、本能地“呼吸”,吞吐着月华与空气中稀薄的天地灵气。 这吞吐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但确确实实发生了。一丝丝肉眼不可见的、清冷纯净的月华灵气,被吸引而来,渗入古玉,滋养着那点微弱的“灵性”。而古玉本身,也仿佛被洗涤,玉质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温润通透。 就在古玉开始吞吐月华的同时—— 沉睡中的林云霁,眉心朱砂痣,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这一次,并非白日那般的灼热一闪,而是持续散发出极其柔和、纯净的淡金色光晕!光晕如同水波,将他俊秀的脸庞笼罩,显得圣洁而静谧。 更奇异的是,随着朱砂痣发光,林云霁周身,也开始自发地、缓慢地吸收着空气中游离的、与古玉吞吐同源的月华灵气!这些灵气进入他体内,并未像寻常引气入体那般汇入经脉,而是径直朝着他眉心涌去,被那点发光的朱砂痣悄然吸收、转化。 沉睡中的林云霁,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格外绵长、格外“温暖”的梦。梦中不再有那些破碎冰冷的景象,只有一片无边的、柔和的金色光芒包裹着他,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最安全的所在。光芒深处,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令他感到无比安心与熟悉的身影,静静守望着他。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林云霁醒来,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连平日里那股隐隐的畏寒之感都减轻了许多。他坐起身,有些诧异地活动了一下手脚,精神饱满得不同以往。 “昨晚似乎睡得极好……”他喃喃自语,并未多想,只当是昨日爬山劳累,睡得沉的缘故。 洗漱时,他下意识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少年眉眼清明,肤色莹润,气色是前所未有的好。他目光落在眉心,那点朱砂痣颜色依旧殷红,并无异样。 然而,当他打开枕边檀木小匣,想再看一眼那方古玉时,却微微一怔。 古玉似乎……有些不同了。并非外形变化,而是一种“感觉”。昨日刚入手时,这玉是“死”的,虽有古意,却无灵韵。而现在,这玉握在手中,温润之意更甚,仿佛有了生命,玉质在晨光下,隐隐流动着一层极其内敛的宝光。尤其是玉心那“月轮”雕纹,明明雕工未变,却给人一种“圆满”了一些的奇异感觉。 “这……”林云霁心中惊疑更甚。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玉,以及自己,都发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而这变化,始于昨日自己触及古玉时,眉心的异动。 他隐约感到,自己平静了十六年的人生,或许从昨日那一刻起,已经悄然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前方等待他的,不再是清晰可见的科举仕途、悬壶济世,而是笼罩在迷雾中的、不可知的路径。 他将古玉紧紧握在掌心,那温润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他感到亲近的波动。 沉默半晌,他将古玉小心地贴身收好,并未放回木匣。 无论如何,这玉与他之间,已然有了联系。或许,答案就在这玉中,也或许,在他自己身上。 他需要弄明白。 四、庙影微苏 千里之外,南疆古庙。 在昨夜林云霁眉心朱砂痣自发吸收月华、古玉亦产生微妙变化的同时,这废墟深处角落里的那团阴影,也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却意义重大的改变。 夜烬那点艰难维持清醒的意识,在持续进行着枯燥痛苦的能量梳理。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但他别无选择。 就在昨夜某个时刻,他清晰地感觉到,那维系着遥远联系的守护印记,传来了一阵微弱却持续的、温和的“暖流”。那暖流并非力量,更像是一种纯净的、充满生机的“气息”,如同初春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层层寒冰,照耀在他那冰冷死寂、充满痛苦与冲突的意识核心上。 这“暖流”的来源,正是林云霁!是他眉心朱砂痣(实则是沉眠真灵本源)在无意识状态下,吸收转化月华时,自然散发出的、一丝极其精纯的本源气息!这气息通过那灵魂层面的守护印记,跨越了空间阻隔,传递到了夜烬这里。 对于此刻的夜烬而言,这丝气息,其意义远超任何灵丹妙药! 他体内混乱冲突的诸般力量,尤其是那些暴戾的业力与死寂的归墟残留,在这充满生机的、与他守护对象同源的纯净气息“照耀”下,竟然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微乎其微的“平息”!就如同沸腾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清水,虽然无法改变根本,却带来了瞬间的、珍贵的“缓和”。 更重要的是,这丝气息,对他那点源于归墟九劫后、与云阙新生真灵紧密相连的意识灵光,有着无与伦比的滋养与稳固作用!如同干涸大地得到甘霖,他那飘摇欲散的意识,在这气息的浸润下,竟明显凝实、清醒了一分!梳理体内混乱能量的效率,也因此提升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尽管这“暖流”很快便随着林云霁停止吸收月华(天亮)而中断,但其带来的效果,却是实实在在的。 夜烬的意识,在短暂的“舒缓”后,涌起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更深的焦虑。 激动的是,他找到了“恢复”的可能方向!并非仅仅依靠自己在这废墟中水磨工夫,那太慢,他等不起。若能时常得到这源自云霁(云阙)的、同本同源的生命气息滋养,他的恢复速度将大大加快! 焦虑的是,云霁身上显然发生了某种变化,开始无意识地引动、吸收天地灵气了!这虽然是他本源强大的体现,却也意味着,他正逐步从纯粹的“凡人”状态,朝着某个方向“苏醒”。这个过程不可控,且极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人间界并非净土,亦有修士、精怪,乃至一些隐藏的、对特殊灵力敏感的存在。一个十六岁少年,身上开始散发纯净的、本质极高的灵性波动,这无疑是黑夜中的明灯! “必须……更快……”夜烬的意识在阴影中剧烈波动,引得几缕业火窜出,灼痛传来,让他强行冷静。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缓慢梳理。他开始尝试,在引导那缕淡金色灵力的同时,主动去“呼唤”、去“吸引”那通过守护印记传来的、同源的生命气息。尽管间隔千里,这种主动的呼唤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必须尝试。同时,他也开始更激进、更冒险地,去触碰体内那些相对“温和”的冲突边缘,试图在痛苦中,加速一丝力量的“整合”与“平息”。 他要在自身彻底崩解之前,在云霁引来不可控的关注或危险之前,获得足以离开这里、去到他身边的力量。 古庙废墟,依旧死寂。但角落里那团阴影内部,那点黯淡的意识灵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燃烧得更加明亮、更加执着。 灵光已现,微澜渐起。 临江城的少年,与南疆废墟的魔影,两条本已平行的命运之线,因一方古玉的意外共鸣,再次开始缓慢地、无可避免地,向着彼此交汇的方向延伸。 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昨夜林云霁无意识吸收月华、古玉生波时荡开的那一丝微弱“存在涟漪”,虽未惊动寻常修士,却已然落入了某些于暗中窥探人间、对特殊灵力波动极为敏感存在的“耳目”之中。 一双幽绿如鬼火的眼睛,在临江城某个阴暗的角落缓缓睁开,望向了回春堂的方向,眼中流露出贪婪与疑惑交织的神色。 “纯净的……灵性……似乎还有……古老宝物的气息?有意思……”沙哑的自语声,在阴影中缓缓消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 灵光初现 第9章 第九章 幽影夜探 一、夜访回春堂 夜色浓重,弦月如钩,洒下清冷光辉。临江城的万家灯火渐次熄灭,白日里的喧嚣归于沉寂,只余下打更人悠长单调的梆子声,在空寂的街巷中回荡。 回春堂早已闭馆歇息。后院属于林家内宅,此时更是静谧无声,只闻得墙角草丛中,秋虫有气无力的几声鸣叫。 一道模糊的、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回春堂高高的院墙外。黑影贴墙而立,仿佛没有实体的雾气,月光照在其上,竟无丝毫反光,反而被吸收吞噬。黑影轮廓时聚时散,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亮着两点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绿光,冰冷地打量着这座在夜色中沉睡的医馆。 正是白日里感应到那特殊灵力波动,于暗中窥探的存在。 这黑影名唤“幽影”,非人非妖,乃是由阴魂、瘴气、地底秽物混杂而生,经年日久,偶然沾染了一丝地脉邪气,得以开启灵智,成为介于鬼物与精怪之间的异类。它性喜潜藏阴暗,以生灵精气、尤其是富含灵性的魂魄为食。白日里林云霁触动古玉、眉心异动时,虽然本体灵力波动微弱,但那种源自本源的纯净灵性,与那古玉被激发瞬间散逸出的、若有若无的古意,依旧被对灵性异常敏感的幽影捕捉到了。 “纯粹的……魂光……大补……”幽影喉中发出模糊的、贪婪的低语,绿油油的眼眸死死盯着后院东侧的一间厢房。那正是林云霁的卧房。此刻,透过窗纸,依稀可见房内一片漆黑,主人已然安睡。 “那玉……也有些年头了……气息特殊……许是件宝物……”幽影的眼中掠过一丝谨慎。它在临江城地界盘踞已有数十年,行事一向小心,只对落单的行人、体弱的病患下手,或吞噬些鸡犬牲畜的精魄,从不敢招惹气血旺盛、阳气充足之人,更别提有修为在身的修士。但这次感应到的“食物”实在太过诱人,那少年的魂光纯净得前所未见,若能吞噬,抵得过它百年苦修!而那件古玉,似乎能辅助引动、散发这种纯净灵性,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迟疑片刻,贪婪终是压过了谨慎。幽影身形一晃,化作一缕几不可察的淡薄黑烟,贴着墙壁,如水般无声无息地滑入院内,没有触动任何门户,径直飘向林云霁的卧房窗下。 它并未立即闯入。而是谨慎地停在窗外,再次仔细感知。房内,少年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并无其他强者的气息。那纯净的灵性波动虽然内敛,但近距离下,依旧让它魂体深处的渴望蠢蠢欲动。更让它惊喜的是,那件“宝物”的气息,也在房中,与那纯净魂光紧密相连,仿佛在沉睡中,无意识地共鸣着。 “天助我也……”幽影绿眼一亮。它不再犹豫,黑烟顺着窗棂的细微缝隙,袅袅渗入房中。 室内一片漆黑,但幽影的视线不受影响。它看到床榻上,一个清俊少年正安然沉睡,眉目舒展,呼吸匀长。少年穿着雪白的寝衣,一头乌发披散在枕畔,越发衬得他皮肤白皙,唇色红润。眉心一点朱砂痣,在黑暗中也隐隐有温润光泽流转。更让幽影激动的是,在少年枕畔,放着一个打开的檀木小匣,匣中躺着的,正是那方云纹拱月古玉。此刻,那古玉在少年无意识的呼吸吐纳间,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少年眉心朱砂隐隐呼应的清辉。 幽影缓缓飘近床榻,贪婪地“注视”着沉睡的少年。如此近距离下,那纯净的、充满生机的灵魂气息,对它而言,不啻于久旱逢甘霖的琼浆玉液。它甚至能“嗅”到少年魂魄深处,那丝让它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本质极高的、难以言喻的芬芳。 “如此纯净……吞了他……我必能凝聚真形……甚至……”幽影激动得黑烟都泛起涟漪。它不再等待,黑烟前端猛地凝聚成一只模糊的、带着利爪的手掌形状,悄无声息地,抓向少年毫无防备的额头眉心——那里是灵魂最核心的所在,亦是其纯净魂光的源头! 二、灵玉护主 就在那由黑烟凝成的、冰冷刺骨的手掌即将触及林云霁眉心的刹那—— 异变陡生! 枕边檀木匣中,那枚看似平凡的古玉,骤然爆发出比之前明亮了数十倍的清冷光辉!光辉瞬间驱散了室内的黑暗,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玉身之上,那“月轮”雕纹光芒大放,不再是水波般的清辉,而是凝聚成一束凝实的、带着锋锐之意的月白光华,如同利箭离弦,疾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幽影探出的黑烟手掌! “嗤——!” 如同滚油泼雪,被月白光华击中的黑烟手掌,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冒起大股黑气!黑烟剧烈翻滚、扭曲,幽影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而惊怒的尖啸! “什么?!” 这月白光华不仅蕴含着一股精纯、清冷、带着破邪涤秽之意的力量,其攻击性更是远超幽影预料!它本能地想缩回手掌,但那光华如附骨之疽,沿着黑烟手臂向上蔓延灼烧! 幽影又惊又怒,绿眼凶光暴涨。它没想到这看似古朴无奇的玉佩,竟有如此威力,不仅能自发护主,所发光芒更是它的克星!但它毕竟盘踞多年,也有些道行,当机立断,猛地一震,将被月白光华沾染的那部分黑烟强行断去! 断掉的黑烟落在床榻边的地板上,如同活物般扭曲了几下,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而幽影的本体则向后飘退数尺,黑烟翻滚,气息明显萎靡了一截,显然断去部分躯体对它损耗不小。 “该死!这玉有古怪!”幽影又惊又怒,但望向林云霁的目光更加贪婪。越是如此,越说明这少年和这宝玉非同一般!只要吞了这少年,夺了这玉,付出再大代价也值得! 它厉啸一声,不再隐藏,整个形体猛地膨胀开来,化作一团浓稠如墨、几乎充满半个房间的黑雾!黑雾中,无数扭曲狰狞的面孔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散发出浓郁的阴寒、秽恶气息,朝着床榻上依旧沉睡(已被幽影以鬼魅之术加深了沉睡)的林云霁,铺天盖地地笼罩而下!它要强行以自身阴秽邪气污浊那护体宝玉的灵光,再一举吞噬少年的魂魄! 月华古玉似乎感应到更强的威胁,清光大盛,试图再次激发月白光华。但幽影此次有了防备,黑雾翻滚,层层叠叠,不断消磨、污染着清光。清光虽能克制黑雾,但古玉似乎力量有限,或是未被完全激发,光芒在黑雾的侵蚀下,开始微微摇曳、黯淡。 眼看黑雾就要突破清光的防护,触及林云霁的身体—— 沉睡中的林云霁,眉头忽然紧紧蹙起,似乎陷入了某种极不安的梦境。他眉心那点朱砂痣,毫无征兆地,再次变得滚烫!比白日那次更加灼热,更加明亮! “嗡——!” 一声低沉却清晰的颤鸣,自林云霁眉心深处响起!不,更像是自他灵魂最深处响起! 紧接着,一点纯粹、温暖、蕴含着磅礴生机与某种难以言喻威严气息的淡金色光芒,自他眉心朱砂痣中骤然爆发!金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堂皇正大、涤荡一切邪祟的浩然之意,瞬间驱散了逼近的阴寒黑雾! “啊——!!!” 幽影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这金光对它而言,简直如同烈日曝晒冰雪!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克制,更是生命层次、存在本质上的绝对压制与净化!它那由阴魂秽气凝聚的躯体,在这金光照射下,如同遇到克星,大片大片地消融、蒸发!黑雾剧烈翻滚、收缩,试图逃离,但那金光如同有生命般,紧紧锁定了它邪秽的本质,不断扩散、净化! “不!这不可能!这是……这是……”幽影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难以置信。它在这金光中,感受到了某种它无法理解、却源自灵魂深处战栗的、高高在上的气息!这绝非一个普通凡人少年所能拥有! 金光持续了大约三息,才缓缓收敛,缩回林云霁眉心。朱砂痣的光芒黯淡下去,恢复如常。林云霁蹙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呼吸重新变得平稳,仿佛只是做了一个不甚愉快的梦,依旧沉睡。 而房间内,那团嚣张的黑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臭气息,以及地板上几缕迅速消散的灰烬,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月华古玉散发的清光也收敛起来,玉身恢复了温润古朴,只是那“月轮”雕纹的中心,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金痕。 夜,重归寂静。只有窗外秋虫,依旧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三、惊魂未定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或许更久。 床榻上,林云霁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他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即猛地一凛,瞬间清醒过来! 方才,他似乎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梦中被无穷无尽、冰冷粘稠的黑雾包裹、拉扯,眉心灼痛,几乎窒息。但下一刻,又有一股温暖、令人安心的金光自眉心涌出,驱散了黑暗与寒冷…… 是梦吗? 林云霁猛地坐起身,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他下意识地捂住眉心,那里并无异样,只是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温热。但随即,他闻到了空气中那股难以忽视的、如同什么东西烧焦后又混合了**气味的古怪味道。目光扫过房间,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了地板中央,那一小片焦黑的痕迹,以及旁边檀木小匣中,那枚在黑暗中隐隐流淌着一层内敛月华的古玉。 不是梦! 林云霁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清楚地记得睡前将古玉放入匣中,合上了盖子。而现在,匣盖打开,古玉就这样暴露在外,光华流转……还有那焦痕,那异味…… 有东西进来了!想要对他不利!是那古玉……还有自己眉心的异状……救了自己? 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他虽自幼体弱,但生长在医家,心思细腻敏锐远超常人。眼前的一切,再结合白日古玉的异状、自己眉心的秘密,他几乎瞬间推断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自己被某种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而这东西,似乎与自己的“异常”有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惊慌失措地叫喊。首先,他轻轻下床,赤足走到门边和窗边仔细检查。门窗完好,闩扣未动。那东西……不是从门窗进来的。是鬼魅?精怪?林云霁脑海中闪过祖父讲述过的、以及志怪笔记中记载的种种异闻,心往下沉。 他回到床边,小心地拿起那枚古玉。入手温润依旧,但仔细看去,玉身似乎比之前更加莹润通透,那“月轮”中心的淡金色痕迹,虽然细微,却真实存在。将玉贴在眉心,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清凉安神的气息流入,让方才惊悸的心神稍稍平复。 “是你……救了我吗?”林云霁低声自语,指尖拂过玉上纹路,心中惊疑不定。这玉究竟是何来历?与自己又有何关联?那入侵的邪物,还会再来吗? 他起身点亮油灯,仔细检查房间每一个角落,又检查了自己身体,并无任何伤痕。只是眉心朱砂痣,似乎比平时更红润了一丝。他坐在桌前,看着跳跃的灯焰,心乱如麻。 此事太过诡异离奇,远超他过往十六年的认知。告诉父母?他们只是寻常医者,恐怕除了担忧恐惧,别无他法,甚至可能引来更多麻烦。报官?官府只会当作少年梦魇或癔症。 “必须弄清楚……”林云霁握紧了手中的古玉,眼神从最初的惊惧,逐渐转为一种下定决心的凝重。他天性中那份来自血脉深处的沉静与坚韧,在此刻压倒了恐惧。逃避无用,唯有面对,查明根源,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他回想方才“梦境”中最后的感受,那自眉心涌出的温暖金光……那似乎才是击退邪物的关键。这金光从何而来?与自己眉心的朱砂痣有何关系?与这古玉又有何关联? 林云霁隐隐感觉到,自己平静的生活,从今日起,恐怕要彻底改变了。一个隐藏在平凡表象下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正向他掀开神秘的一角。而踏入这个世界的钥匙,或许就在这枚古玉,以及自己身上。 他将古玉小心地用一根红绳穿好,贴身佩戴在胸口。冰凉的玉身贴着肌肤,传来一丝令人心安的温润。他吹熄了灯,和衣躺回床上,却再无睡意。睁着眼睛,直到东方泛出鱼肚白。 四、暗流涌动 临江城外,乱葬岗深处。 一团稀薄黯淡、几乎要溃散的黑烟,艰难地凝聚出模糊的形体,正是那侥幸逃得一命的幽影。它此刻气息衰弱至极,绿眼黯淡,形体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 “可恨……可恨啊!”幽影发出嘶哑痛苦的哀嚎,声音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与蚀骨的怨毒,“那是什么力量……如此可怕……那小子……绝不是普通人!还有那玉……” 它回想起那淡金色光芒照耀时的感觉,依旧心有余悸。那是一种它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源自更高层次存在的碾压。若非它见机得快,在金光爆发的瞬间不惜代价自爆了大部分本源阴气抵挡,又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遁入阴脉逃窜,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幽影绿眼中凶光闪烁,但更多的是忌惮与贪婪交织的复杂,“那小子身上的秘密……那宝玉……若是能得手……”想到吞噬那纯净魂光可能带来的好处,它的贪婪再次压过了恐惧。 但它也知道,凭自己现在的状态,再去就是送死。那护体金光太过可怕。 “需要……帮手……或者……更强大的力量……”幽影心思转动。它盘踞临江城周边数十年,对附近隐藏的“同类”与一些邪门歪道有所了解。或许,可以找它们合作?或者,将这个消息卖给某些对特殊魂体、上古宝物感兴趣的存在? “嘿嘿……独吞不了……那就……分一杯羹……”幽影发出阴沉的低笑,身形缓缓沉入地下阴脉之中,开始舔舐伤口,盘算着下一步。 它并未注意到,或者说以它此刻虚弱的状态根本无法察觉,在它沉入地底阴脉的刹那,一缕极其细微、几乎不存在的淡金色光屑,从它那几乎消散的魂体边缘飘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地气之中。 这缕光屑,源自林云霁眉心爆发的那道金光,沾染了幽影的阴秽气息,却依旧保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属于林云霁生命本源的特有印记。 千里之外,南疆古庙。 就在林云霁眉心金光爆发、击退幽影的同一时刻,那团沉寂的阴影,核心处的意识灵光,骤然剧烈地波动起来! 夜烬“看”到了——通过那灵魂相连的守护印记,他模糊地“感知”到了临江城方向发生的一切!那邪秽的阴气逼近,那月华古玉的自动护主,尤其是最后,那自云霁(林云霁)眉心爆发的、熟悉的、令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淡金色神光! 虽然隔着遥远距离,感知模糊不清,但那神光的本质,他绝不会认错——那是属于云阙的、最精纯的本源神力!尽管微弱了千万倍,但其核心的“意”与“质”,与千年前弱水之滨、净尘宫中、乃至最后在归墟中他以生命守护的那缕真灵,同出一源! 云霁……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动用本源力量了!而且,招惹了邪物! 尽管那邪物似乎很弱小,被轻易击退。但这意味着,云霁身上的异常,已经开始引起这个世间阴暗存在的注意!这次是一个弱小的幽影,下次呢?若引来更强大、更贪婪的东西怎么办?以云霁现在凡人之躯,无意识激发的那点神力,能抵挡几次? “必须……更快……必须……去他身边!”夜烬的意识在阴影中疯狂呐喊,前所未有的焦灼如同毒火灼烧着他残破的神魂。他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废墟中缓慢恢复。每多耽搁一刻,云霁就多一分危险! 可是……如何更快?他现在的状态,连移动都艰难,如何跨越这千里之遥? 强行调动力量?那只会让这具残躯加速崩溃,不等赶到,自己就先消散了。 就在这极度的焦灼与无力中,夜烬的意识扫过自身这团混乱的能量聚合体。那被他强行封印、压制的磅礴业力,依旧如同无数黑色毒蛇,在阴影内部涌动、冲突,侵蚀着他的一切。归墟之力残留的灰白痕迹,也在不断消磨着他的存在根基。 忽然,一个疯狂、危险、却可能是唯一“捷径”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划过他焦灼的脑海。 既然缓慢梳理、化解这些冲突力量行不通,时间也来不及……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与其苦苦压制、化解这些暴戾冲突的力量,不如……尝试“驾驭”它们?哪怕只是暂时地、粗暴地“驾驭”! 利用业力的侵蚀性与狂暴,利用归墟之力的虚无与同化,利用魔元的霸道与吞噬……以他那点得自烬生花、与云霁同源的淡金色灵力为“引”和“缓冲”,强行将这些冲突的力量,在极短时间内,以某种危险的方式“整合”、“燃烧”,爆发出足以支撑他“行动”一段距离的能量!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强行驾驭这些冲突力量,会对他的残魂和这具“阴影之躯”造成不可逆的、更严重的损伤,甚至可能提前引爆业力反噬,让他瞬间魂飞魄散。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让他快速获得行动力、赶往临江城的方法! 去,可能立刻死在路上,或者赶到后油尽灯枯而亡。 不去,云霁危在旦夕,他在这里缓慢恢复,可能来不及,或者恢复之前自己就先崩溃了。 没有选择。 夜烬的意识,沉静下来,那是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绝。 他开始不再小心翼翼地梳理、安抚体内冲突的力量。相反,他主动地、粗暴地,去“刺激”那些被封印的业力,去“引动”那些沉寂的归墟残留,去“鼓荡”所剩无几的魔元……以那缕淡金色的本源灵力为核心,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火种,试图在爆炸发生前,强行“点燃”它们,榨取最后的力量! “呃啊啊啊——!!!” 无声的咆哮在阴影内部震荡。难以想象的剧痛席卷了夜烬每一分意识。他的“阴影之躯”开始剧烈扭曲、膨胀,表面裂痕疯狂蔓延,黑、金、灰白三色光芒疯狂冲突、闪耀,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爆开! 但与此同时,一股混乱、狂暴、极不稳定的、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开始在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中,被强行“挤压”、“点燃”出来! 南疆古庙废墟,在黑暗中,开始微微震颤。角落里那团扭曲膨胀的阴影,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性的波动。 一场以生命和存在为赌注的、疯狂而绝望的挣扎,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悍然开启。 目标,直指千里之外,那座春雨润泽的江南小城。 第10章 第十章 焚魂赴千里 一、绝境搏命 南疆古庙废墟,那死寂的黑暗中,正经历着无声的、却比雷霆更猛烈的剧变。 夜烬所化的那团阴影,已然面目全非。它不再是一团勉强的人形轮廓,而像是一颗正在疯狂坍缩、燃烧、又不断试图向外膨胀的混沌核心。漆黑的魔元、赤红的业力、灰白的归墟气息,以及那缕微弱却坚韧的淡金灵力,四种性质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冲突的力量,被强行禁锢、压缩在这狭小的“阴影”范围内,互相倾轧、吞噬、碰撞,爆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乱流。阴影的表皮如同吹胀到极限的气球,布满了无数细密到恐怖的裂痕,金、黑、红、灰四色光芒如同沸腾的熔岩,在裂痕下疯狂涌动、明灭不定。 无法形容的痛苦,早已超越了□□与灵魂的极限。那是一种“存在”本身正在被从内部撕碎、焚毁、又强行粘合的酷刑。每一寸“阴影”,都变成了独立的炼狱。业力如亿万毒蚁啃噬,归墟之力如无形刻刀刮削,冲突的能量如同烧红的铁水在经脉中奔流,而维持着这一切、不让其瞬间崩溃的,是夜烬那几乎要被碾成齑粉、却又被执念强行凝聚的意识核心。 “呃……啊——!!” 没有声音发出,只有无声的咆哮在意识的最深处震荡。每一次能量冲突的加剧,都像是将他的灵魂丢进磨盘反复碾压。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溃散的边缘反复横跳,无数记忆碎片、幻象、来自归墟劫难的余响、以及对那点遥远淡金光芒的执着,交织成一片混乱疯狂的背景。 但这一次,他没有被动承受,而是在主动“操控”这炼狱。 他以那点源于归墟、淬炼出的、更加纯粹坚韧的意识灵光为核心,强行“握住”了那一丝在痛苦煎熬中被激发出的、源于烬生花反哺的淡金色灵力。这点灵力,此刻是他混乱体内唯一相对可控的、且与远方那新生真灵同源的力量,是他驾驭这场风暴的、唯一的、脆弱的“缰绳”。 “以……吾念……为引……” 破碎的意念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指令,引导着那缕淡金灵力,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刺入那沸腾狂暴的能量核心。不是疏导,不是安抚,而是像在即将引爆的火山口,用一根烧红的铁钎,强行搅动、引导,将一部分即将喷发的、最不稳定的能量乱流,导向一个特定的、预先“规划”好的路径——一条临时构建的、在他“阴影躯壳”内部,模拟“能量运转”的、粗糙而危险的通道。 “以……吾魂……为炉……” 意念所及,淡金灵力所过之处,那些狂躁的能量被强行“约束”、“驯化”了一丝,开始按照极其粗暴、简单的路线循环。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恐怖的消耗与剧痛,他的“阴影躯壳”仿佛下一刻就会因这强行运转而彻底瓦解。但每完成一次循环,就会有一点点狂暴的能量被“理顺”,化为一种虽然驳杂、混乱、极不稳定,却真实不虚的、可以被他意志初步引导的“推动力”。 “以吾血……为薪……燃!!” 最终,那道意念化作最决绝的指令。夜烬不再试图控制、化解所有的冲突与痛苦,而是将其中一部分,那最为暴戾、最难以掌控的业力与归墟残留,以自身意识为“燃料”,主动“点燃”! “轰——!” 仿佛灵魂被投入了炼狱最深处的焚魂之火。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瞬间吞没了一切。那被点燃的业力与归墟之力,混合着燃烧的意识碎片,化作一股毁灭性的、却带着极致“燃烧”意志的洪流,狠狠冲向他“躯壳”核心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能量循环! 这是饮鸩止渴,是自我毁灭,是将自己最后的“存在”作为薪柴,换取刹那的、足以焚灭一切的烈焰! 但,这也是唯一能打破僵局、强行榨取力量的方法! 在这股自毁般的、焚魂之力的冲击下,那道脆弱粗糙的能量循环,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枯柴,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狂暴的、带着毁灭性波动的力量!这股力量疯狂地冲刷、扩张着夜烬的“阴影躯壳”,带来更恐怖的撕裂感,但与此同时也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狂暴的、足以撼动虚空的“动力”! “咔嚓……咔嚓嚓……” 古庙废墟的墙壁、地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碎石与尘埃簌簌落下。以夜烬为中心,一种无形的、充满暴戾与毁灭气息的“场”在迅速扩张,空气被扭曲,光线被吞噬,连空间都仿佛在微微震颤、哀鸣。 夜烬那团不断扭曲、膨胀、缩缩的阴影,终于开始“动”了。 不是缓慢的漂浮,而是一种极其不稳定、充满痛苦挣扎的、如同重伤濒死的凶兽般,向着某个方向,开始了艰难的、一寸寸的“挪动”。 每挪动一寸,他“躯壳”上的裂痕就加深一分,内部能量的冲突就剧烈一分,焚烧灵魂的痛苦就炽烈一分。但他眼中那两点几乎要熄灭的暗红光芒,却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决绝。 他能感觉到,随着这自毁式的燃烧与强行推动,他体内本已脆弱不堪的平衡正在加速崩溃。那磅礴的业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侵蚀着他的意识核心;归墟之力也在加速“同化”他的存在本质。他甚至能“看到”,自己这具阴影之躯,正在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化为最细碎的光尘,逸散、消失。 这是真正的,以生命为燃料的赴死之行。 但他已无暇顾及。他的意识,穿过重重痛苦与毁灭的阻隔,死死锁定着千里之外,临江城方向,那点通过守护印记传来的、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淡金色生命波动。 云霁……坚持住……等我…… 二、长夜奔袭 夜烬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开始了他的“旅程”。 他没有选择直接撕裂空间——以他现在的状态,那无异于自杀,而且会瞬间暴露,引来不可测的注视。他只能依靠这强行“燃烧”换来的、极不稳定的推动力,在地面上,以一种介于“挪移”与“爬行”之间的诡异方式,朝着北方,朝着临江城的方向,前进。 白天,他潜伏在阴影最浓密、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古墓废墟之中,忍受着体内力量冲突与燃烧带来的、永无止境的痛苦,同时还要竭力收敛自身散发出的、那无法完全抑制的、混杂着毁灭与不祥的恐怖气息,避免引来山林精怪、或是偶然路过的修士注意。 夜晚,当黑暗降临,他便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挣扎着、扭曲着,在夜色与阴影的掩护下,以最快的速度前进。所过之处,草木枯萎,虫蚁僵死,土地留下焦黑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痕迹。有时控制不住力量外泄,甚至会引发小范围的阴风怒号、鬼火自燃,仿佛不洁之物过境。 他的“身体”——如果还能称之为身体的话——在这个过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着。边缘部分不断化为灰黑色的光尘飘散,体积在缩小,颜色越来越黯淡,内部那四种冲突力量的平衡也越来越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炸开。 痛苦,是永恒的主题。不仅仅是“躯壳”崩解的痛苦,更是灵魂被业力焚烧、被归墟之力侵蚀、被自身执念反复鞭挞的痛苦。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清醒时便要承受这无边无际的酷刑;时而模糊,沉入由过往记忆碎片、心魔幻象、以及归墟“空劫”残留的虚无感交织成的噩梦中。 他“看到”弱水之滨,神雷落下,自己坠入魔渊,云阙伸出的手,和他眼中的绝望。 他“看到”净尘宫中,云阙千年孤守,对着那缕残魂低语,背影寂寥。 他“看到”断情崖上,烬生花下,云阙将神源渡入,淡金色的血染红白衣,眼中是释然与诀别。 他“看到”归墟之地,九重劫难加身,神魂寸寸碎裂,只为那一点微弱的光芒不灭。 他还“看到”临江城中,那个在春光里安静读书、眉间一点朱砂、笑容温润的少年…… 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他的灵魂上。恨吗?早已模糊。痛吗?早已麻木。支撑他的,只剩下那一点近乎本能的、深入骨髓的、绝不允许再次失去的执念。 前进。前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要去到那里。 有一次,他路过一处乱葬岗,惊动了一群盘踞在此、以阴魂为食的“伥鬼”。这些低等鬼物感应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精纯而“虚弱”的魂魄气息(实则是他逸散的、被焚烧的魂力),贪婪地扑了上来,想要分食这“美味”。 结果,当它们靠近到一定范围,触碰到夜烬周身那无意识散逸出的、混杂了业力、归墟、魔气的混乱力场时,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如同冰雪遇到烈日,瞬间被消融、同化,成为了夜烬“燃料”的一部分,加剧了他体内能量的冲突与痛苦,却也让他短暂地获得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补充。 夜烬甚至没有“看”它们一眼。他的“眼睛”(意识感知)里,只有北方,只有那点越来越近的、淡金色的光芒。 还有一次,他误入了一片被某个小门派划为试炼之地的山林边缘。一名炼气期的年轻弟子,夜间巡逻时,无意中看到了夜烬“爬”过时在草木上留下的焦黑痕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而狂暴的气息。年轻弟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逃回门派,禀报说有恐怖魔物过境。 那小门派的掌门,一位筑基期的老修士,带着几名弟子,仗着人多,又自恃有师门传承的阵法符箓,壮着胆子前来查探。他们远远看到了夜烬那团在夜色中扭曲、散发出令人心悸气息的“阴影”。 老修士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剧变,二话不说,立刻拉着弟子们,以最快速度逃回了山门,并且启动了护山大阵,严令所有弟子近期不得外出。他认不出那是什么,但那气息中蕴含的毁灭、狂暴、不祥,以及那仿佛源自亘古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尽管已衰微到极致),让他明白,那绝非他们能招惹的存在。他甚至不敢将此事上报,生怕引来更大的麻烦,只当是某个路过的人间绝顶凶魔,祈祷它尽快离开。 夜烬对这一切毫无所觉,或者说,即便察觉,也漠不关心。他的全部心神,都用于对抗痛苦,维持那脆弱的平衡,以及,朝着目标,一点一点地挪动。 一里,十里,百里…… 他的“身体”越来越小,越来越淡,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在风中。那强行点燃的、焚魂换来的力量,也在急速消耗。但他与临江城之间,那灵魂相连的感应,却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那淡金色光芒的每一次平稳波动,能“嗅”到那萦绕其间的、淡淡的药香与墨香,能“触摸”到那平静表象下,一丝潜藏的、因前夜之事而生的不安与探寻。 这感知,如同在无尽苦海中唯一的浮木,支撑着他早已超越极限的意志,继续向前。 三、临江在望 第七个夜晚。 夜烬“爬”上了一座荒山的山顶。这里已经远离南疆的湿热,进入了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过山顶的乱石与枯草。 他的“阴影”已经缩小到不足最初的一半大小,颜色黯淡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内部偶尔窜出的、细微的金红灰黑光芒,昭示着其内部依旧在进行的、惨烈的冲突与燃烧。他的意识,也因过度的消耗与痛苦,而变得极度模糊、迟滞,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仅凭本能前进的状态。 但此刻,站在山顶,迎着夜风,他那近乎熄灭的意识,却猛地清醒了一瞬。 他“看”向了北方。 夜色中,极远的天地交接处,一片朦胧的、温暖的灯火光芒,如同洒落人间的星河,静静地铺陈在大地之上。那是城镇的灯火,是人间烟火的汇聚。而在那片星火之中,有一点极其微弱、却让他灵魂为之战栗、为之温暖的淡金色光点,在平稳地跳动着,如同黑夜中指引归途的、唯一的灯塔。 临江城。 到了。 他终于……来到了这座城市的外围。那点魂牵梦萦的生命波动,近在咫尺,清晰可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欣慰与更深沉疲惫的悸动,席卷了他残破的意识。他几乎要立刻冲下去,冲进那片灯火,冲到那点光芒的身边。 但仅存的理智,拉住了他。 不能这样进去。 他现在这个样子,别说进入凡人聚居的城市,恐怕稍微靠近城墙,身上那无法完全收敛的、混杂着毁灭、死亡、不祥的恐怖气息,就会立刻惊动城中可能存在的修行者,甚至引发护城法阵的自动反应(如果临江城有的话)。更别提,他这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爆发出毁灭性能量的状态,本身就是对那少年最大的威胁。 他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容器”,一个能让他暂时栖身、收敛气息、靠近而不引起恐慌的“壳”。 他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以最后的力量,扫过山下的城池,扫过城墙,扫过街巷,扫过万家灯火……寻找着合适的目标。 不能是活人。活人阳气旺盛,魂魄稳固,且与他这混乱状态冲突太大,强行附体或夺舍,只会加速彼此的毁灭,也极易被察觉。 最好是……刚死不久、魂魄已散、但肉身尚存一丝生机未绝的躯体。这样的躯体,残留的生机可以暂时“温养”他这残破的魂体,隔绝一部分他散发出的毁灭气息,而魂魄已散,则避免了夺舍带来的业力反噬与排斥反应。虽然这样的躯体无法长久,很快就会彻底**,但对他来说,只要能撑到靠近“他”,撑到能再做些什么,就够了。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掠过城墙,掠过街道,掠过深宅大院,掠过陋巷破屋…… 最终,在临江城西,靠近城墙根的一处偏僻角落,一处废弃的土地庙附近,他“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蜷缩在破庙角落的乞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气息已极其微弱,魂魄之火如同风中之烛,摇曳欲熄。看情形,似乎是饥寒交迫,又染了重病,已然到了弥留之际,生机将绝。 就是他了。 夜烬不再犹豫。他残存的、最后的力量,开始强行收束、压缩自身那狂暴混乱、濒临崩溃的能量聚合体。这个过程痛苦至极,如同将一颗即将爆炸的星辰强行捏成一颗弹丸。更多的光尘从他“阴影”上剥落、消散,他的“体积”进一步缩小,颜色更加黯淡,但内部那股毁灭性的波动,也被强行压制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临界点之下。 然后,他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的灰影,顺着山风,飘向山下,飘向临江城,飘向那处废弃的土地庙,飘向那个即将咽气的乞丐躯体。 在彻底融入那具冰冷躯壳的前一瞬,夜烬最后“看”了一眼城中某个方向,那点温暖的、淡金色的光芒所在。 云霁……等我。 随即,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意识。 废弃的土地庙中,那气息奄奄的乞丐,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中发出最后一声含糊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随即,彻底没了声息。 几息之后,那具冰冷的、僵硬的躯体,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夜空下,临江城的灯火依旧温暖。回春堂后院的厢房中,林云霁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眉心朱砂痣,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淡金流光。 千里奔袭,焚魂而至。 魔尊已临,而少年未觉。 第11章 第十一章 夜影入尘 一、破庙尸傀 夜烬的意识,如同沉入最深、最寒的冰海。无边的黑暗与混沌包裹着他,感官迟钝,思维凝滞,只有那深入骨髓的、无处不在的痛楚,是唯一的真实,提醒着他残存的存在。 强行占据这具刚刚咽气的乞丐躯体,其过程之艰难、痛苦,远超预料。这不是夺舍,更类似于一种粗暴的、暂时的“共生”与“寄生”。乞丐的肉身,本已生机断绝,五脏六腑衰败不堪,血脉筋骨枯槁如朽木。夜烬这具由混乱力量勉强粘合的、充满毁灭性的“残魂”,进入这样一具凡胎,无异于将熔岩倒入一具破败的陶罐。 剧痛首先来自“融合”本身。他必须将自己的魂力与这具躯壳仅存的一缕生气结合,才能勉强“驱动”它。然而,他残魂中蕴含的、哪怕被极力压制的魔元、业力、归墟之力的残留气息,对于凡俗肉身而言,是绝对的剧毒与毁灭。接触的瞬间,血肉、经脉、骨骼,便如同被投入强酸,发出无声的哀鸣,开始从内部飞速地、不可逆地衰败、朽坏。 夜烬不得不分出大量心神,强行约束、封镇自身魂体中那狂暴的力量,将它们的侵蚀降到最低。这本身就在持续消耗他本就濒临枯竭的魂力。而乞丐肉身中残余的、本能的排斥反应,以及那临死前的绝望、不甘、痛苦等等负面情绪碎片,也如同无数细小的毒刺,不断冲击着他脆弱的神魂屏障。 更可怕的是,这具肉身的**速度,远超他的控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肉在失去弹性,血液在变得粘稠冰冷,关节在僵硬,脏器在衰竭……即便他以残余的、得自云霁的淡金灵力(此刻也微弱至极)勉力维持,也只能延缓,而无法阻止。这具躯壳,正在他“入住”的同时,走向最终的死亡与腐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尽快适应这具躯壳,必须收敛气息,然后……去到“他”的身边。 夜烬开始尝试“驱动”这具躯体。第一个动作,睁开眼皮。 沉重。黏腻。如同锈蚀了千年的机括。眼皮仿佛有万钧之重,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扯着早已僵硬的肌肉与坏死衰败的神经,带来撕裂般的疼痛。视线模糊,昏暗,只有破庙屋顶漏下的几缕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然后是,抬起手指。 “咯……咯咯……”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肩膀、肘、腕、指关节处传来,仿佛生锈的铁器在强行转动。夜烬的意念,如同在泥沼中跋涉,艰难地驱动着这具不属于他、也即将不属于任何人的躯壳。每一寸肌肉的牵动,都伴随着骨头的摩擦、筋膜的撕裂、以及血肉**带来的冰冷麻木。 他用了很久,久到月光在破庙的地面上移动了一大截,才终于,让那几根枯瘦、肮脏、指甲缝里满是污垢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 然后,是手掌,手臂,支撑着身体,试图……坐起来。 “嗬……”一声如同破风箱漏气的、不成调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几乎粘在一起的唇缝中挤出。这不是语言,只是气息强行通过坏死的气管与声带,带出的摩擦声。 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带来全身骨架散架般的剧痛与无力。**的气味,从这具躯体的每一个毛孔,从口腔、鼻腔中弥漫出来,混合着破庙本身的霉味、尘土味,令人作呕。这气味,夜烬“闻”到了,不是通过嗅觉(这具身体的嗅觉早已失灵),而是通过神魂的直接感知。这是一种存在层面的、对“死亡”与“腐朽”的感知。 他不在乎。他早已习惯了比这更糟糕千百倍的状态。归墟九劫的痛苦,远超这肉身的衰朽。 终于,在耗费了不知多少时间与精力后,他勉强以背靠着冰冷的、布满蛛网与灰尘的墙壁,支撑着这具躯壳,半坐了起来。 月光斜斜地从破开的屋顶洒下,照亮了他此刻的“模样”。 一具包裹在褴褛、肮脏、散发着浓重酸臭与死亡气息的布条中的,形销骨立的躯体。皮肤是死人才有的、不正常的青灰色,布满了老人斑和不知名的脓疮与溃烂。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紫。头发如枯草,虱子在其中爬行。指甲发黑,手脚因长期的营养不良与寒冷而肿胀变形。 这,就是他此刻的“容器”,一具刚刚断气、正在迅速**的乞丐尸体。 夜烬的“视线”(透过这具躯壳浑浊的眼球)缓缓扫过自身,毫无波澜。皮囊而已。只要能行动,只要能走到“他”的身边,这副皮囊是美是丑,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 他开始尝试“呼吸”。不是为了汲取空气(这具身体早已不需要),而是为了模拟出活物的气息,也是为了缓慢地、极其细微地调整这具躯壳的状态。每一次“吸气”,胸腔都传来滞涩的、仿佛破鼓被敲响的声音。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郁的**与血腥气。但他强迫这具身体,做出“呼吸”的节律。 然后,是“站立”。 这是更艰难的过程。双腿早已麻木僵硬,膝盖如同锈死的轴承。他尝试了三次,才勉强用手撑着墙壁,一点点地将这具死沉的、不听使唤的躯体“拖”起来。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枯瘦的手掌在粗糙的墙壁上刮擦,留下几道暗红的、粘稠的印子——那是**组织渗出的液体。 他稳住身形,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的、关节生锈的傀儡,摇摇晃晃地,站在了破庙中央的月光下。 月光照亮了他此刻的模样,也照亮了他那双眼睛。 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窝中,缓缓转动。瞳孔深处,早已没有了属于那个乞丐的任何光彩,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极致疲惫、冰冷死寂,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如风中残烛般执着燃烧的暗红光芒。 那不是活人的眼神。是来自深渊的凝视,是承载了千年恨意、九死无悔、焚魂赴死、最终却寄居于一具腐尸中的,残魂的执念。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枯瘦、颤抖、指甲发黑的双手,又抬头,透过破庙敞开的、歪斜的门框,望向远处那片灯火阑珊的城池,望向城中某个特定的方向。 那里,是回春堂。是“他”所在的地方。 夜烬(或者说,这具名为“阿七”的乞丐躯壳内,那个残破的灵魂)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咧开了嘴。干裂的嘴唇被扯动,发出“嗤啦”的轻微撕裂声,露出几颗发黄、残缺的牙齿。那是一个试图表达“微笑”的表情,但在这样一张脸上,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映衬下,只显得无比诡异、森然,如同恶鬼的嘲弄。 “嗬……嗬……”嘶哑的、不成调的、气流摩擦的声音,再次从他喉中挤出。这一次,他似乎试图发出一个音节。 “……云……霁……” 模糊的、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破庙中回荡,随即被夜风吹散。 他“说”出了这个名字。用这具**的、不属于他的喉咙。 然后,他动了。 如同生锈的木偶,迈出了第一步。脚步沉重,拖沓,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散发着**气味的脚印。膝盖和踝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但他没有停下,一步,又一步,朝着破庙的门口,朝着月光下那条通往城池的、昏暗的小路,蹒跚而去。 每走一步,这具躯壳的**就在加剧。肌肉在失去最后的水分与弹性,皮肤下似乎有细小的、令人不安的蠕动(那是**菌在疯狂滋生),关节的摩擦声越来越清晰刺耳。但他不在乎。他的全部意志,都用于驱动这具即将崩溃的躯壳,朝着那个方向,坚定不移地,前进。 夜风吹过空旷的荒野,卷起尘土与枯叶,也带来了远处城池模糊的、代表着人间烟火的气息。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药香。 夜烬(或者说,阿七)那深陷的眼窝中,那点暗红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来了。 以如此不堪、如此狼狈、如此……荒诞的方式。 但,终究是,来了。 二、长街夜行 夜,已深。临江城的大多数街巷,都已沉入梦乡。唯有主干道上,几盏稀稀落落的、昏黄的街灯,在夜风中摇曳,将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又迅速吞没在黑暗中。 阿七(或者说,夜烬)就在这样的夜色中,踽踽独行。 他的行走姿势极其怪异,步伐僵硬而拖沓,左腿似乎比右腿更不灵活,每次迈出都带着明显的滞涩与不协调,仿佛随时会摔倒。身体微微佝偻着,双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随着步履微微晃动。褴褛的衣衫,在夜风中轻轻飘动,散发出浓重的、令人掩鼻的酸臭与**气味。露在外面的皮肤,是那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他低着头,枯草般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僵硬、死气沉沉的下巴。那双浑浊的、偶尔闪过暗红光芒的眼睛,隐藏在发梢的阴影里,死死地盯着脚下的路,或者说,是凭着灵魂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感应,朝着某个方向,机械地、执着地挪动。 偶尔有更夫提着灯笼,敲着梆子走过,远远看到这黑暗中移动的、形如鬼魅的身影,闻到那随风飘来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无不骇然变色,加快脚步匆匆避开,低声咒骂着“晦气”、“哪里来的痨病鬼”、“大半夜的出来吓人”。 阿七对这一切毫无反应。他的全部心神,都用于对抗躯壳急速**带来的痛苦与失控,用于维持那点微弱的、与云霁之间的灵魂感应,用于……驱动这具沉重的、不断崩坏的“皮囊”,一步一步,向前。 **在加剧。他能感觉到,小腿的肌肉正在失去知觉,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手指的关节,每一次弯曲都更加困难,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胸口越来越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动一个漏气的风箱,带着血腥与腐烂的甜腥气。视野也开始模糊,那点暗红的视觉,如同蒙上了一层不断加厚的毛玻璃。 但他不能停。他离那感应中的目标,已经很近了。近到,他似乎能“闻”到,穿过数条街道,穿过夜风,传来的、那独属于“他”的、清冽的、带着淡淡药香与墨香的气息。那气息,如同苦海中的灯塔,如同炼狱中的清风,支撑着他早已超越极限的意志,继续这绝望的跋涉。 转过一个街角。前方,是一条相对僻静、两侧种着柳树的小巷。巷子尽头,隐约可见一座白墙黑瓦、规模颇大的院落轮廓。门楣上悬挂的牌匾,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光泽。 回春堂。 阿七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深陷眼窝中,暗红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在最后时刻爆发出最后的光亮。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那条通往回春堂的小巷时—— “站住!” 一声带着嫌恶与警惕的厉喝,从斜刺里传来。紧接着,灯笼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街面,也照亮了阿七那张在灯光下越发显得诡异、可怖的脸。 是两名巡夜的衙役。一人提着灯笼,一人手按腰间佩刀,挡在了巷口,满脸戒备与嫌恶地打量着这个深夜独行、形迹可疑、浑身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乞丐”。 “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在此作甚?”提灯笼的衙役捂着鼻子,皱眉喝问,灯笼的光在阿七青灰色的脸上晃动。 阿七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颈。颈骨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他“看”向两名衙役,那双浑浊的、死气沉沉的眼睛,在灯笼光下,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两名衙役被他这目光一扫,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仿佛被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舔过脊背。那绝不是一个活人,甚至不像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眼神。 “问你话呢!哑巴了?”另一名衙役壮着胆子,拔出半截佩刀,厉声喝道,但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乞丐太古怪了,那气味,那模样,那眼神……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传说。 阿七的喉咙里,发出一串“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流声。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声带早已坏死,只能发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缓缓抬起一只枯瘦、指甲发黑的手,指向小巷深处,回春堂的方向。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此刻大部分的力气。手臂抬起时,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嘣”声,袖口滑落,露出青灰色、布满淤斑和细小溃烂的小臂。 两名衙役脸色骤变,齐齐后退了一步,握刀的手更紧。 “你想去回春堂?”提灯笼的衙役强作镇定,但声音已经有些发飘,“林大夫家晚上不接诊!你若有病,明日白天再来排队!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他们并非有意为难一个乞丐,实在是眼前这人太过诡异,那浓烈的死人气味,让他们本能地感到危险和……不祥。绝不能让他靠近回春堂,惊扰了林大夫一家。 阿七的手臂,依旧固执地、颤抖地指着那个方向。他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是那双死寂的眼睛,透过散乱枯发的缝隙,死死地盯着两名衙役,又仿佛穿透了他们,看向小巷深处。 僵持。令人心悸的僵持。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灯笼的光晕在阿七那张可怖的脸上晃动,明暗不定。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按刀的衙役被那目光盯得心里发毛,一股邪火冲上头顶,再加上同伴在旁,胆气一壮,猛地踏前一步,伸手就去推搡阿七,“滚开!别在这儿挡道!” 他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推在了阿七的胸口。 触手之处,并非预料中瘦骨嶙峋的触感,而是一种……冰冷、僵硬、毫无弹性的,如同推在了一块浸透了水的朽木之上的感觉。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与某种阴冷气息的寒意,顺着接触的地方,瞬间蔓延到他的手臂。 “啊!”衙役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惊叫一声,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感觉到,自己触碰的地方,那乞丐的“身体”,似乎……凹陷下去了一点?而且,那股寒意,竟让他整条手臂都有些发麻、僵硬。 阿七被他这一推,本就站立不稳的躯体,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脚下一软,险些摔倒。但他立刻用手撑住了旁边的墙壁,稳住了身形。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死寂的眼睛,再次看向那名推他的衙役。 这一次,那眼神中,除了死寂,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的……注视。仿佛在看一件死物,又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衙役被他看得浑身汗毛倒竖,握着刀柄的手心全是冷汗,连退数步,几乎要拔刀出鞘。另一名提灯笼的衙役也吓得够呛,灯笼都差点脱手。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两名衙役几乎要忍不住拔刀相向或者转身逃走的瞬间—— 阿七,缓缓地,放下了那只指着回春堂方向的手臂。 然后,他转过了身。动作依旧僵硬,缓慢,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 他没有再看两名衙役一眼,也没有试图再进入那条小巷。而是沿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拖着那条更不灵活的腿,蹒跚着,消失在了街道另一头的黑暗之中。 那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也随之渐渐飘远,最终被夜风吹散。 两名衙役站在原地,惊魂未定,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与骇然。 “那……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推人的衙役声音发颤,看着自己刚才触碰过阿七胸口的手掌,总觉得那上面还残留着冰冷的、不祥的触感。 “不……不知道……像个……像个活死人!”提灯笼的衙役声音也在发抖,“赶紧走!这地方邪性!” 两人再不敢停留,匆匆离开了这条街,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而阿七,或者说夜烬,在离开两名衙役的视线后,并没有走远。他拐进了一条更加阴暗、堆满杂物、散发着馊水气味的死胡同。 他背靠着冰冷的、长满青苔的墙壁,缓缓滑坐下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又引发了一连串关节的呻吟与血肉**的轻微声响。 他“坐”在肮脏的地面,低着头,枯草般的头发遮住了脸。只有胸口,在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起伏着——那并非呼吸,而是他残魂强行驱动这具**躯壳,模拟出的最后一点生机律动。 他失败了。以他现在这副样子,连靠近回春堂都做不到。那两个衙役只是微不足道的障碍,但他们的出现,提醒了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现在,是一个行走的、散发着死亡与不祥气息的“怪物”。他这样靠近,只会吓到普通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可能惊动、伤害到“他”。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 夜烬(阿七)缓缓抬起头,透过额前散乱的发丝,看向回春堂的方向。那双深陷眼窝中的暗红光芒,微弱地闪烁着,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固执地燃烧。 不能靠近……那就……远远地看着。 守护,并非一定要在身侧。 只要知道他在那里,平安,就好。 至于这副躯壳……还能撑多久?一天?两天?还是几个时辰? 不重要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如果一具正在**的尸体也能感到“舒服”的话。然后,他就这样,如同街边随处可见的、无家可归的流浪乞丐,蜷缩在肮脏的墙角,闭上了眼睛。 不是休息。他不需要休息。他只是,用这最后的方式,用这具**的、即将彻底崩溃的躯壳,静静地,守在这里。 守在这条,离“他”最近,又最远的,黑暗的巷弄里。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与碎屑,掠过他褴褛的衣角,带来远处回春堂方向,依稀可闻的、更夫巡夜的梆子声,以及,更深露重时,万籁俱寂的安宁。 阿七(夜烬)一动不动,如同一尊被遗忘在时光尘埃里的、破碎的雕像。 只有那点深藏在腐烂躯壳深处的、微弱的灵魂之火,依旧在固执地、无声地,燃烧着,感知着,守护着。 夜色,愈发深沉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檐下寒躯 一、雨夜 子夜刚过,临江城的天空,便沉甸甸地压了下来。白日里那丝和煦的秋意荡然无存,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堆积,将月色星光彻底吞噬。空气闷得厉害,没有一丝风,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沉沉地笼罩着这座水乡小城。 起初,是几滴黄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响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突兀。紧接着,雨点骤然密集,连成了线,又迅速织成了幕。狂风不知从何处卷来,挟着冰冷的雨滴,狠狠抽打着房顶、门窗、街道,发出尖锐的呼啸。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毫无征兆地降临,其势汹汹,仿佛要将整座城池彻底浇透、淹没。 回春堂后院,林云霁被风雨声惊醒。 他向来浅眠,尤其自前些日子那场诡异的遭遇后,心中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安,睡眠更是难以沉酣。他披衣起身,点亮床头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急促摇曳的窗纸上跳跃,窗外风雨如晦,天地间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狂风撞击门窗的呜咽。 不知怎的,他心口微微有些发闷,仿佛有什么事悬着。白日里,他去临江书院借阅了几本关于古玉、神异志怪类的杂书,试图寻找关于那方“月华”古玉的线索,却一无所获。那枚玉,此刻正被他贴身藏在胸前衣襟内,隔着薄薄一层里衣,传来温润的、令人心安的凉意。眉心那点朱砂痣,也安静如常。 可这突如其来的心悸,却来得莫名。 他起身踱到窗前,想推开一条缝看看外面,一股裹挟着雨腥气的冷风便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灯火一阵急晃。他连忙关上窗,那点不安却在心头萦绕不去。 犹豫片刻,他取过挂在墙角的油纸伞,又拿起一件厚实的斗篷披上,决定去前堂药柜取些安神定志的药材,回来给自己配一副安神茶。或许,只是天气骤变,心神受了惊扰。 提着灯笼,撑开伞,林云霁踏入雨幕。雨比他想象中更大,雨点打在伞面上,密集得如同擂鼓。狂风从四面八方撕扯着,雨伞几乎要脱手而去。他费力地稳住身形,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被雨水打湿、在灯笼光晕下反射着湿冷光芒的石子小径,来到前堂。 取了药材,正欲回返,目光无意间扫过虚掩的前堂大门。风雨从门缝中挤进来,将门边一块地砖打得透湿。他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忽然变得强烈起来。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闩。 狂风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手中的灯笼吹熄。他眯起眼,朝门外望去。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密集的雨线在昏黄的灯光中划出无数斜线,汇成一片混沌的水世界。雨水在街道上积起水洼,又被风吹皱,倒映着天上浓得化不开的乌云。 似乎……并没什么异常。 林云霁暗叹自己多疑,正欲关门,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了一个身影—— 就在回春堂大门左侧,屋檐向外延伸出不足三尺宽的阴影下,紧贴着墙壁,蜷缩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乞丐。一个极其……狼狈、凄惨的乞丐。 身上那件不知原本是什么颜色的破布,早已被雨水浸透,湿漉漉、沉甸甸地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底下嶙峋的骨形。头发乱草般纠缠在一起,贴在青灰色的、颧骨高耸的脸上,看不清面容。他蜷缩着,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僵硬的姿势,缩在墙角与墙根的狭小缝隙里,试图躲避那无孔不入的、斜刮进来的风雨。但显然徒劳,冰冷的雨水依旧不断泼洒在他身上,顺着褢衣往下流淌,在他身下积成一小片污浊的水渍。 他仿佛完全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那几乎微不可察的、极其缓慢的起伏,林云霁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具尸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林云霁。是怜悯?是惊骇?还是医者天性中对生命垂危的恻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半只脚踏出了门槛,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鞋面。 “云霁?这么晚了,外面风雨大,你站门口作甚?”一个温和中带着关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林文轩。他今日出诊去邻县,回来得晚,刚歇下不久便被风雨声和儿子的动静惊动,出来查看。 “爹,你看……”林云霁回过神,侧身让开,指了指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 林文轩提着灯笼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乞丐身上,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是行医多年的郎中,一眼便看出,这人气息奄奄,生机将绝,更有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污秽、**、与某种……难以形容的阴寒死气,扑面而来。这不仅仅是疾病,更像是一种……油尽灯枯、天人五衰的迹象,而且似乎还染了严重的恶疾。 “雨夜风寒,此人倒在我们回春堂门外,也是缘分。”林文轩沉默片刻,缓缓道,语气凝重,“只是……观其气色,怕是病入膏肓,非药石可医。且他身上……似乎不洁。” 他话中之意明显。此人来历不明,病势沉重,身上更有不祥之气,贸然收留,恐有不测,甚至可能将疫病带回医馆。医者仁心,但也要为家人、为医馆考虑。 林云霁的目光,却依旧落在那乞丐身上。或许是风雨中那孤苦伶仃、瑟瑟发抖的身影触动了他,或许是那微弱到近乎消失的起伏牵动了他医者的本能,又或许是……心底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悸动。 他看到了那乞丐垂落在污水中的、枯瘦如柴的手。那手指关节扭曲,指甲发黑,皮肤是死人才有的青灰色。但就在那手背上,他隐约看到一块暗红色的、形状奇特的疤痕,在雨水冲刷下,露出一点模糊的轮廓。 不知为何,那块疤痕,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爹,”林云霁转过头,看着父亲,眼神清澈而坚定,“医者父母心。他倒在我们回春堂门外,便是缘分。无论能否救活,见死不救,有违我林家行医的祖训。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雨夜寒重,若任他留在此处,只怕熬不过今晚。哪怕……只是给他一个避雨的地方,一碗热汤,也是好的。” 林文轩看着儿子。少年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想起了行医济世的初心。他心中暗叹,这孩子,心性纯良,却也固执。罢了,或许这便是天意。 “既如此,便依你。”林文轩点了点头,但神色依旧凝重,“只是需得小心。此人气息古怪,你我皆须谨慎。让他在前堂侧厢暂避,我与你同去,仔细看看。记住,莫要靠近,一切由我来。” “是,爹。”林云霁应下,心中那丝悸动,却并未因父亲的应允而平复,反而愈发清晰。 父子二人撑伞来到檐下。浓烈的酸臭、**气息混杂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林文轩屏住呼吸,蹲下身,伸出两指,小心地搭在那乞丐的手腕上。 触手冰凉,脉搏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且跳动紊乱、滞涩,仿佛随时会断绝。更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指尖隐隐传来,让林文轩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寻常病患! 他强压心中惊疑,又翻开乞丐的眼睑查看。眼白浑浊,布满血丝,瞳孔涣散无神。但就在那瞳孔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一闪而过的、诡异的暗红光芒,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此人……”林文轩收回手,眉头紧锁,看向儿子,缓缓摇头,“怕是……回天乏术了。而且,他这病……甚是蹊跷,似是邪祟侵体,又似是……天人五衰之相。” 林云霁的心,沉了一下。父亲医术精湛,他既如此说,只怕……他目光再次落在那乞丐脸上。雨水冲刷下,那脸上的污垢被冲开些许,露出底下青灰死寂的皮肤,以及……那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不知为何,看着这张脸,他心头那莫名的悸动,竟化作一丝细微的、尖锐的刺痛。 “爹,无论如何,总不能让他躺在雨里。”林云霁低声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林文轩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坚持,又看了看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乞丐,终究是叹了口气:“罢了。先抬进去吧。阿福!阿贵!” 他叫醒了前堂值守的两个学徒伙计。两人睡眼惺忪地出来,见到墙角这形容可怖的乞丐,也是吓了一跳。但在林文轩的吩咐下,还是忍着那刺鼻的气味,用一张临时找来的、垫了草席的旧门板,小心翼翼地将那僵硬的、冰冷的身躯抬了起来。 就在身体被挪动的瞬间,那一直如同尸体般毫无反应的乞丐,喉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嗬”声,眼皮似乎也颤动了一下。但那颤动太过微弱,几乎无人察觉。只有一直紧盯着他的林云霁,似乎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深不见底的暗红眸光,与那眸光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是错觉吗?林云霁心头疑云更甚。 乞丐被抬进了前堂侧厢——那是平日里堆放杂物、偶尔安置急症病人的简陋房间。林文轩亲自指挥,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和旧褥子,又让阿福去灶间烧热水,阿贵去取干净的旧布和一套他自己的旧衣裳。 “云霁,你站远些。”林文轩沉声道,自己上前,准备粗略检查一下这乞丐身上的伤口或病灶。 然而,当他试图解开那乞丐身上湿透、粘连的褴褛衣衫时,却发现那衣衫似乎与皮肉粘在了一处,且触手之处,皮肤冰冷僵硬,毫无弹性,隐隐有溃烂流脓的迹象。更有一股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气息散发出来。 林文轩脸色一变,缩回了手。这不是寻常的伤病!这更像是……尸变的前兆?或者是某种极其恶毒的、腐蚀生机的奇毒? “爹,怎么了?”林云霁站在门口,见状问道。 “没什么。”林文轩强作镇定,对阿福道,“热水来了吗?先给他擦把脸,换身干爽衣裳。我去配些驱寒解毒的汤药来,看看能否吊住一口气。” 他必须稳住儿子。此事太过蹊跷,这人身上透着邪性,绝不能让他靠近。他匆匆交代几句,便转身去了药房,心中盘算着,是否要去请城中相熟的道观法师来看看。 阿福端着热水盆进来,捏着鼻子,用布巾沾了热水,想去擦拭那乞丐脸上的污垢。布巾刚触碰到那青灰色的皮肤,阿福的手就是一抖,仿佛摸到了一块冰冷的、浸了水的朽木。他心中发毛,草草擦了几下,便不敢再动,将布巾扔回盆里,对林云霁道:“少、少爷,这人……这人怕是不行了,身上都……都硬了。” 林云霁没说话,只是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昏黄的灯光下,那乞丐脸上的污迹被擦去些许,露出一张消瘦、死寂、毫无生气的脸。很陌生,却又……仿佛在哪里见过一丝模糊的影子。是错觉吗?还是那深陷的眼窝轮廓,让他想起了什么? 阿福和阿贵忍着不适,七手八脚将那身湿透的、散发着恶臭的破衣剥下(过程异常艰难,仿佛在剥一层树皮),胡乱给他套上了林文轩的旧衣。那乞丐任由摆布,毫无反应,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做完这一切,两个伙计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侧厢,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传染上不祥。 屋里只剩下林云霁,和那个躺在草席上、盖着薄被、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的乞丐。 风雨声被门窗阻隔在外,室内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那乞丐几乎听不见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林云霁的目光,落在那乞丐露在被子外的手上。那只枯瘦、青灰、指甲发黑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草席边。手背上,那块暗红色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清晰。形状……像是一朵被灼烧过的、残缺的花?又像是什么奇特的印记?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一小步。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那乞丐身上的诡异也历历在目。但心底那股莫名的悸动与牵引,却如同丝线,拉着他靠近。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两步……最终,在距离草席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他能看清乞丐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药味、霉味、以及从乞丐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难以言喻的**与某种……冰冷气息的味道。 他的目光,从乞丐枯瘦的手,移到那深陷的眼窝,再到高耸的颧骨,干裂发紫的嘴唇……最后,定格在那紧闭的眼睑上。 忽然,那乞丐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林云霁心头一跳,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那紧闭的眼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一双眼睛,露了出来。 浑浊,死寂,布满血丝,瞳孔涣散无光。但就在那瞳孔的最深处,一点暗红色的、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光芒,悄然亮起,静静地,映出了林云霁提着灯笼、略带惊疑的清俊面容。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云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蔓延全身。那眼神……太奇怪了。没有将死之人的浑浊茫然,也没有乞儿的卑微乞怜,更没有寻常人该有的情绪。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沉淀了万古时光的疲惫与死寂,却又在最深处,燃烧着一点微弱到极致、却执着到可怕的……什么东西。 是痛苦?是茫然?还是……别的什么? 他看不透。只觉得那目光,像是有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更诡异的是,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他眉心那点朱砂痣,竟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而贴胸收藏的那枚“月华”古玉,也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清凉之意。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林云霁心神恍惚、惊疑不定之际,那乞丐的眼皮,又缓缓地、沉重地,合上了。仿佛刚才那一眼,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暗红的光芒,也随之隐没在眼睑之后。 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林云霁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窗外风雨声依旧,室内灯火摇曳。他心中那莫名的悸动,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扩大。 这个人……到底是谁? 为何会倒在回春堂门外? 为何……会给他如此诡异而又难以言喻的感觉? 父亲说他病入膏肓,邪祟侵体。可那一眼……绝非凡人。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衣襟内,那枚微微发热的古玉。又抬手,轻轻碰了碰眉心那点温热的朱砂。 一切,似乎都从这个雨夜,这个倒在檐下的乞丐开始,变得不同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枯木逢春 一、死寂躯壳 风雨声在窗外呼啸,侧厢内却寂静得能听到油灯灯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草药的苦涩、灰尘的霉味,以及一股若有若无、却难以彻底散去的、从草席上那“乞丐”身上散发出的、混合了**、阴冷与死气的古怪味道。 林文轩很快端着一碗滚烫的药汤回来了。药汤是极烈的驱寒散邪、提气吊命的方子,寻常风寒入体、濒死虚脱之人喝了,或许能吊住一口气。但林文轩端着药碗,看着草席上那具仿佛只是披着人皮的、冰冷僵硬的躯壳,眉头紧锁,心中一点把握也无。 “云霁,你先退后些。”林文轩沉声道,目光凝重。他行医多年,奇难杂症见过不少,眼前这“人”的状况,却实在诡异。脉搏微弱混乱,几近于无,体表冰冷僵硬,隐隐有尸斑浮现,却又偏偏残存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极其吊诡的生机。这绝非寻常疾病所能解释。 林云霁依言退到门边,目光却未离开那乞丐分毫。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对视,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那眉心朱砂与胸前古玉传来的奇异感应,都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心中那莫名的不安与悸动,愈发强烈。 林文轩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端着药碗上前,在草席边蹲下。他用勺子舀起一小勺药汁,小心翼翼地凑到那乞丐干裂发紫的唇边,试图喂下去。 药汁顺着紧闭的唇缝滑落,滴在草席上,留下一小片深褐色的印记。那唇,仿佛被冻住了,纹丝不动。乞丐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如同风吹过破窗纸的“嗬”声,却无半点吞咽的动作。 “爹,他似乎……无法吞咽。”林云霁低声道,心头莫名一紧。 林文轩眉头更紧,放下药勺,伸手捏开乞丐的下颌。触手冰凉僵硬,如同握住一块朽木。他试图将药汁灌入,却发现其喉头紧闭,药汁在齿间流连,根本无法下咽。他只得用银针刺激其喉部穴道,但乞丐身体毫无反应,那丝微弱的呼吸节奏甚至没有丝毫变化。 “这……”林文轩脸色难看。无法下咽,再猛的药汤也是枉然。他放下药碗,重新搭上乞丐的手腕,脉象依旧如游丝,混乱不堪,时断时续,却又顽固地维系着最后一点。他探其鼻息,微弱冰凉,几不可查。翻开眼睑,瞳孔涣散,只有那深陷的眼窝,一片死寂的黑暗。 “脉象已绝,生机将断,却偏偏吊着这最后一口气……”林文轩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观其体征,如尸僵已现,却又无死气凝聚,反有……一种极阴寒的秽气盘踞……怪,怪,实在是怪!” 他行医二十余载,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状况。此人分明已是濒死弥留,甚至呈现诸多死相,可那点生机偏偏不散,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强行锁在体内。更让他心悸的是,此人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腐朽、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绝非病气,也非寻常毒瘴,倒像是……古籍中记载的、某些邪祟鬼物、或是修炼了极阴毒功法之人身上才有的、能蚀人生机的“秽气”。 “此人来历古怪,身上疑点重重,这病……”林文轩站起身,看着儿子,缓缓摇头,语气沉重,“为父医术有限,看不出根由,更无施救之法。观其情形,怕是……就在这一两日之间了。或许,是命数已尽,天意如此。” 他话语中,已有放弃之意。医者虽仁,但面对如此不可解、又透着邪性的“病人”,强行施救,恐惹祸端,也徒增其痛苦。 林云霁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草席上那个仿佛被世界遗弃、静静等待最后时刻到来的身影。昏黄的灯光在那张青灰色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勾勒出嶙峋的轮廓。那紧闭的眼,那干裂的唇,那枯瘦如柴、指甲发黑的手……每一处,都透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可是…… 林云霁的脑海中,却反复浮现出刚才那双眼睛睁开时,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那点暗红光芒,以及光芒深处,那无法言喻的、深沉的、疲惫的、却又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神。 那不是将死之人应有的眼神。 “爹,”林云霁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让我试试。” 林文轩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赞同:“云霁!不可胡来!此人身染邪秽,你……” “我不是胡来。”林云霁打断父亲,目光没有从乞丐身上移开,“他方才……睁开过眼睛。虽然只有一瞬,但我觉得……他或许并非全然无救。即便……即便真的回天乏术,我身为医者,也该尽人事,听天命。至少,不能让他……这样痛苦地躺着。” 他顿了顿,缓缓道:“况且,爹,您不觉得,他倒在回春堂外,偏偏是这样一个雨夜,或许……也是一种缘分?” 林文轩沉默了。他看着儿子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那眼中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未被世事磨灭的执着与悲悯。他想起了林家祖训,想起了自己行医的初心,也想起了这乞丐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古怪与不祥。最终,他叹了口气:“也罢。你要试,便试吧。但切记,不可触碰其身体,尤其口鼻。若有任何不适,立刻停手,远离。” “孩儿明白。”林云霁点头。他知道父亲的担忧。但他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必须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医者的责任,更因为……那种难以言喻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牵引。 林文轩不放心,搬了把椅子,守在门口,目光紧紧盯着。阿福阿贵也远远地站着,大气不敢出。 林云霁走到离草席约三步远的地方,盘膝坐下。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脑海中纷杂的念头暂且压下。他并未学过任何玄妙的法术,只通晓家传医术与些许强身健体的导引之术。他决定,先用最温和、也最本源的方法——以自身精气神,去感知、去沟通、去尝试“唤醒”那具仿佛被冰封的躯壳。 他抬起双手,掌心相对,虚悬于身前,缓缓调整呼吸,让自己进入一种空灵、专注的状态。这是他研习医道、辨别药材、感受药性时常用的“静心诀”,可摒除杂念,凝聚心神。 随着他心神的沉静,眉心那点朱砂痣,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隐隐有极淡的、温润的光华流转。但他自己并未察觉。 他开始尝试,将意念集中,顺着那丝若有若无的、与乞丐之间莫名的联系,小心翼翼地探出。这并非神识(他尚未修行),而是一种更接近于直觉、更贴近生命本源的无形感应。 他的意念,仿佛一束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投向那具冰冷、死寂的躯壳。甫一接触,便如同陷入了无边无际、冰冷粘稠的泥沼。那并非单纯的冰冷,而是混合了死寂、腐朽、痛苦、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万古时光的沉重与疲惫。这感觉,与寻常病患体内的病气、毒瘴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存在”本身正在走向“虚无”的、令人绝望的凋零。 林云霁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这感知带来的冲击,远超他想象。但他咬紧牙关,稳住心神,没有退却。意念如同最轻柔的触手,在那片冰冷的、黑暗的、充满了死亡与痛苦的“泥沼”中,缓慢地、执着地向前探索。 他“看”不到任何脏腑、经脉的具体景象,只能感受到一种整体的、令人窒息的衰败与“空无”。仿佛这具躯壳内部,早已被掏空,只剩下一层摇摇欲坠的、腐朽的皮囊,勉强包裹着最后一点点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的火星。 而那火星所在的位置……似乎是在……心脉深处,更深处,仿佛不在肉身躯壳之内,而在某种……更加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类似于“魂魄”的核心之中。 林云霁的意念,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那点“火星”。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冰寒刺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灼烧灵魂的、狂暴而痛苦的冲击,顺着那无形的意念连接,猛地反馈回来! “唔!” 林云霁闷哼一声,身体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万年寒冰与地狱烈火交织的炼狱,极寒与极热,死寂与暴戾,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恐怖的感觉,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几乎要将他脆弱的意识冲垮、撕裂! “云霁!” 门口的林文轩骇然起身,就要冲过来。 “别过来!” 林云霁强忍着脑中几乎炸裂的剧痛,厉声喝道,声音嘶哑。他死死咬着下唇,鲜血渗出,才勉强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他知道,此刻若中断连接,不仅前功尽弃,自己也可能受到反噬,更重要的是,那“火星”恐怕…… 他强行凝聚心神,意念不退反进,不顾那足以冻结魂魄的冰寒与焚烧灵魂的灼痛,死死“缠绕”住那一点微弱到几乎随时会熄灭的、却顽强到不可思议的“火星”。他能感觉到,那“火星”并非死物,其中蕴含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深沉、疲惫、痛苦、却又无比坚韧、如同历经了无数岁月磨砺的、精钢般的意志!这意志,正在与那无边的冰寒、死寂、痛苦与腐朽,进行着无声的、绝望的、却又永不放弃的抗争! 是“他”!是那个“乞丐”!是那双眼睛深处,所承载的意志! 林云霁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他无法想象,是怎样可怕的遭遇,才能让一个人承受如此恐怖的痛苦,才能将一个人磨砺出如此可怕的意志!这已非人力所能为! 他不再试图“理解”,不再试图“分析”。他只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让这火星,在无尽的冰冷与黑暗中,孤独地熄灭! 他能做什么?他一个凡人,如何能救这样一个……怪物般的存在? 意念……对,就是意念!既然能感知,就能传递!既然这“火星”中有“意志”,那么或许……也能感受到“意念”! 林云霁强忍着非人的痛苦,将脑海中所有的杂念抛开,只留下最纯粹、最强烈的念头,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向神明祈祷,又如同最温柔的医者安抚病患,更如同……一个冥冥中受到感召的、不知为何而来的、想要传递温暖的生灵,将全部的心神意念,凝聚成一道无声的、温暖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呼唤: “坚持住!” “活下去!” “我在这里!” 这道意念,如同黑暗中投出的一缕微光,穿过无尽的冰寒与痛苦,轻柔地、坚定地,触碰到了那一点微弱的、燃烧的意志“火星”。 二、火星摇曳 就在林云霁的意念如同微光,穿过冰冷死寂的黑暗,触碰到那一点微弱、却顽强燃烧的意志“火星”的刹那—— 夜烬那沉沦在无边痛苦、混沌与黑暗的意识深处,骤然被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暖与生机的光芒,照亮了。 那光芒,并非实质,而是一种纯粹的、充满善意的、充满生命力的意念的投射。它穿透了业力焚烧的炼狱,穿透了归墟残留的虚无寂灭,穿透了魔元枯竭的干涸,穿透了腐朽躯壳带来的窒息与冰冷,直直地,毫无阻碍地,抵达了他那被折磨得支离破碎、仅凭一点执念强行聚拢的意识核心。 是……“他”。 是那个熟悉的、让他焚魂赴死、跨越千里也要来到身边的、温暖的灵魂气息。 是林云霁。 这感知如此清晰,如此亲切,如同在无尽寒冬中,触碰到了一缕阳光,一滴甘霖,一朵在绝境中盛开的、柔弱却坚韧的小花。 夜烬那近乎熄灭的意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触碰,猛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坚持住!” “活下去!” “我在这里!” 清晰而坚定的意念,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注入了他那冰冷、干涸、濒临崩溃的识海。 是“他”在呼唤。是“他”在为自己……担忧?是“他”在试图……唤醒自己? 这认知,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夜烬意识中的混沌与黑暗。随之而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无边的恐慌与剧痛! 不!不要靠近我!不要碰触我! 夜烬的意识在无声地呐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此刻的状态是何等的危险与污秽!这具躯壳,是**的死尸,是业力的载体,是归墟的残留,是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任何外来的、尤其是纯净的意念触碰,都有可能引动他体内狂暴、混乱、不稳定的力量,产生无法预料的恐怖反噬!更别提,他体内封镇的那磅礴业力,对任何生灵的纯净灵魂,都有着致命的侵蚀性! 云霁!他怎么能……他只是一个凡人!他怎么能承受这样的反噬! 快走开!离开这里!离我远点! 夜烬疯狂地想要传达出这个意念,想要将林云霁那温暖、纯净的意念推开。但他此刻的意识太过微弱,太过残破,如同风中残烛,连凝聚一道清晰意念都做不到。他甚至无法主动中断与那丝微弱意念的联系——那联系,是他跨越千里,耗尽所有,来到这里,唯一能“看到”他、感知到他的、灵魂层面最后的、脆弱的纽带。这纽带本身,就是一种双向的通道,他能感受到林云霁的呼唤,林云霁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温暖意念的注入,感受着那意念中蕴含的、毫无保留的善意、生机、与……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强烈的想要“挽救”的意愿。 这感觉,陌生,遥远,却又……让那冰冷死寂、充满痛苦的灵魂深处,某个早已被遗忘的角落,传来一阵细微的、尖锐的刺痛。 多久了……没有感受过如此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温暖与善意了?千年?万年?还是从堕入魔渊那一刻起? 是了,千年了。千年前,那个总是清冷、却会在无人时为他温一壶酒、在他受伤时默默递上伤药、在他论道离经叛道时蹙眉说“夜烬,慎言”的白衣神君,也曾给予过他温暖。但那份温暖,最终被神雷劈碎,被恨意掩埋,被千年的隔阂与误解,扭曲成冰冷的刺。 而此刻,这温暖,来自一个少年,一个凡人,一个……本应与他毫无瓜葛,却因他千年执念、逆转生死、强求而来的转世之身。 这温暖,如此纯粹,如此……不设防,如同刺向他这身负无尽业力、满手血腥、从深渊爬出的魔尊灵魂的……最温柔、也最锋利的刀。 不配。 我不配。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残破的意识上,带来比业火焚魂更甚的剧痛。 他这样一个……从里到外都已腐朽、肮脏、扭曲、注定要下地狱的存在,如何配得上这样纯粹的善意与温暖?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守护,是为了赎罪,是为了……看他好好地活着,不是让他来“救”自己!不是让他沾染自己这身洗不净的罪孽与污秽! “滚开……” 夜烬的意识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咆哮。但这咆哮,只在他自己那混乱、痛苦的识海中回荡,无法传递出去分毫。 反而,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他那强行压制、勉强维持的、脆弱的内部平衡,被瞬间打破! “轰——!” 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油锅,他体内那原本就混乱不堪、冲突不休的诸般力量,失去了最后一丝约束,轰然暴动! 漆黑的业力,如同被激怒的毒蛇,从他意识深处、从他这具**躯壳的每一处缝隙中,疯狂窜出!它们化作无数细小的、漆黑的、充满怨毒与诅咒的火焰,在他体内、在他“魂魄”周围疯狂燃烧、噬咬!带来的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仿佛要将存在本身都焚烧殆尽的、无法形容的、极致的痛苦! 灰白的归墟残留之力,也如同苏醒的饕餮,开始更加猛烈地侵蚀、同化他所剩不多的、属于“夜烬”的存在本质,带来的是绝对的虚无、寂灭、冰冷,要将他的意识、记忆、情感……一切属于“他”的东西,彻底抹去、归于“空”! 而那被他强行点燃、作为动力源泉的本源魔元与得自烬生花的淡金灵力,也在这暴动中剧烈冲突、反噬,如同在他体内引爆了无数微型的炸弹,疯狂破坏着本就脆弱不堪的、连接魂魄与这具**躯壳的、最后的“联系”! “呃啊啊啊——!!!” 夜烬的意识,发出了无声的、超越极限的惨嚎。他感觉自己被撕碎了,被投入了最可怕的炼狱,每一寸灵魂都在被业火焚烧,被归墟吞噬,被自身的力量反噬!那点刚刚被林云霁的温暖意念触动、而稍微亮起一丝的、代表着他“自我”的意识灵光,在这狂暴的、毁灭性的内部冲突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撕扯、扭曲、压缩到了极限,随时可能彻底熄灭、消散! 与此同时,这狂暴的力量冲突,不可避免地,顺着那脆弱的灵魂连接,反向冲击而去! “噗——!” 草席旁,正闭目凝神、全力沟通的林云霁,如遭雷击!他猛地睁开眼睛,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金纸,一大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口中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落在身前的地面,也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他整个人剧烈颤抖,身体向后仰倒,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意识几乎要离体而去! “云霁!!!” 门口的林文轩肝胆俱裂,惊呼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猛扑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儿子。 “嗬……嗬……” 草席上,一直如同尸体般安静的“乞丐”,喉咙中骤然发出一连串急促、嘶哑、如同破旧风箱被疯狂拉扯的可怕声响!他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僵硬的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扭曲的姿态向上弓起,又重重摔下!那原本死寂青灰的脸上,骤然浮现出大片的、狰狞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漆黑纹路!双眼猛然睁开,瞳孔深处,那点暗红光芒如同被浇了油的鬼火,疯狂跳动、暴涨,却又在下一刻被涌出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漆黑如墨的、充满无尽怨毒与诅咒的气息所吞噬、掩盖!一股冰冷、邪恶、狂暴、充满死亡与毁灭意味的可怕气息,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砰!砰!砰!” 侧厢内,桌椅、药架、油灯……所有不牢固的东西,全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的气息冲击得东倒西歪,或直接炸裂!油灯熄灭,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闪电光芒,映出草席上那扭曲抽搐、黑气缭绕、仿佛恶鬼降世的恐怖身影! “妖……妖怪!!” 远处的阿福阿贵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腿脚发软,瘫倒在地,牙齿打颤,连滚爬爬地朝门外逃去。 林文轩也是面无人色,但他强忍着无边的恐惧,死死抱住怀里的儿子,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林云霁身前,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草席上那如同厉鬼苏醒般的“乞丐”,心中充满了悔恨与绝望!他早该想到!早该想到此人如此诡异,绝非善类!如今……竟害了云霁! “爹……快走……别管我……” 林云霁虚弱地开口,又是一口血涌出,染红了林文轩的衣袖。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搅动、撕裂,头痛欲裂,眉心朱砂痣处传来滚烫的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但他更清晰地感受到,那顺着灵魂连接传递过来的、那无边无际的、如同炼狱般的、令人绝望的痛苦与挣扎!那不是恶意,不是攻击,而是……失控!是那个“乞丐”体内某种恐怖的力量,在疯狂暴走,在毁灭他自己,也在波及周围的一切! 不!不能这样!不能让他……就这样毁灭!也不能让父亲和医馆的其他人受牵连!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混合着医者的仁心、少年人的热血、以及灵魂深处某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莫名的牵绊与悸动,猛地冲上林云霁的心头!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父亲的怀抱,在父亲惊骇的目光中,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朝着草席上那黑气缭绕、疯狂抽搐的身影,扑了过去! “云霁!不可!” 林文轩魂飞魄散,嘶声大喊。 然而,林云霁的动作快得出奇,或者说,是某种源自本能的驱使。他扑到草席边,不顾那令人窒息的黑气侵蚀,不顾那狂暴气息染血的手,一把抓住了那“乞丐”冰冷、枯瘦、布满了狰狞漆黑纹路、指甲发黑的手! “坚持住!!”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你说过……要活着!” 他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说过什么。这句话,仿佛是脱口而出,又仿佛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某种被遗忘的记忆的回响。 就在他染血的手,触碰到“乞丐”那冰冷、枯瘦、布满了狰狞漆黑纹路、指甲发黑的手的瞬间—— 异变,再次陡生!的冲击,伸出颤抖的、 第14章 第十四章 血契 一、触手 冰冷的触感,如同抓住了一块在腊月寒潭中浸泡了千年的尸骨。指尖传来的是刺入骨髓的、带着浓重腐朽与死亡气息的寒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粗糙、僵硬,仿佛触摸的不是活人的皮肤,而是一块正在迅速失去水分的、即将彻底朽烂的树皮。 林云霁的手指,在触碰到的瞬间,本能地微微痉挛了一下。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源于身体本能的、对不洁与死亡的排斥。但他没有退缩,反而用尽仅存的力气,紧紧握住了那只冰冷、枯瘦、指甲发黑的手。 就在他掌心伤口渗出的、温热的、带着少年人特有鲜活生机的血液,沾到那布满漆黑纹路的冰冷皮肤的刹那——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冰冷狂暴却又死寂绝望的力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从那只冰冷的手掌,顺着接触的皮肤,汹涌地、毫不留情地,冲入了林云霁的体内! “呃——!” 林云霁闷哼一声,双眼瞬间瞪大,瞳孔紧缩,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并非单纯的物理冲击,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直抵灵魂的侵蚀、撕扯与……同化!是业力!是归墟!是无数混乱、暴戾、痛苦、死寂的、属于夜烬的、近乎崩坏的灵魂本质的碎片!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瞬间投入了无边的血海地狱,无数亡魂的哀嚎、诅咒、怨毒化作实质的尖刺,疯狂地穿刺着他的神魂;又像是坠入了永恒的冰封绝地,万物归墟的虚无与死寂,冻结着他的思维与存在感;更有那源于夜烬本源的、霸道、混乱、濒临崩溃的魔元与残存神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撕裂经脉,焚烧血肉! “不——!” 他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涌上的是铁锈般的腥甜,眼前的一切景象开始剧烈扭曲、模糊、旋转,无数光怪陆离、充满痛苦与绝望的破碎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燃烧的宫殿,断裂的星河,坠落的身影,灰白的漩涡,无边的黑暗,赤红的、燃烧着疯狂与执念的眼眸…… 那是夜烬的记忆碎片,是他千年积攒的痛苦、恨意、孤寂、绝望,是他神魂崩解时散逸的残响! 眉心朱砂痣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金光!这光芒带着一种纯净、神圣、威严的气息,仿佛是受到了亵渎与侵犯的王者,本能地进行着最激烈的反抗与净化!金光所过之处,冲入林云霁体内的黑色业力、灰白死气如同冰雪遇阳,剧烈地消融、蒸发,发出“嗤嗤”的声响,带来剧烈的痛苦。但,涌入的力量太过庞大、太过暴戾,金光虽强,却如同被滔天巨浪冲击的礁石,迅速被淹没、压制,光芒急速黯淡。 “噗!” 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这一次,血液中竟然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黑色与灰白的气息!林云霁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眼耳口鼻之中,竟也开始渗出细微的、暗红色的血线!他抓住夜烬手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皮肤下的血管一根根暴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墨汁浸染的青黑色,并且快速向上蔓延! “云霁!松手!快松手!!” 林文轩目眦欲裂,疯了一般冲上前,试图将儿子拉开。但那从夜烬身上逸散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混合了业力、死气的狂暴力场,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狠狠弹开,撞在墙壁上,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一时间竟无法爬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在那团不断翻涌、扭曲、散发着不祥光芒的黑色与金色交织的诡异力场中,痛苦挣扎,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急速黯淡! “不——!!!放开我儿子!你这妖孽!” 林文轩发出绝望的嘶吼,眼中布满血丝,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再次被力场掀翻,只能无力地看着。 而这一切,对此刻的夜烬而言,却是另一种更为剧烈、更为恐怖的体验。 当林云霁那温热、带着生命力的鲜血,通过掌心接触,顺着那脆弱的灵魂连接通道涌入他体内的瞬间—— 夜烬那原本在无边痛苦、混乱、濒临崩溃的深渊中沉沦的意识,如同被一道撕裂黑暗的、最刺目的闪电劈中!不,比闪电更强烈,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最本源的、被强行唤醒的、最深刻的、如同烙印般的感应与共鸣! 是“他”! 是他以神魂俱灭为代价,从归墟中抢回来的、那一缕最纯净、最珍贵的、属于“云阙”的生命本源!是他在无数破碎的神魂印记中,唯一能清晰感知、唯一用尽最后力量也要守护的、那个转世少年的灵魂气息! 此刻,这股气息,正通过那温热的、鲜活的血液,通过那脆弱的、由他自身执念所化的守护印记,毫无阻碍地、汹涌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生机与纯粹善意,冲入了他那充满了黑暗、腐朽、混乱、毁灭的、濒临崩溃的、污秽不堪的识海与残魂之中! 轰——!!! 如同滚烫的岩浆倒进了万年冰窟,又如同最纯净的甘霖洒向了焦裂的沙漠!两种性质截然相反、本源却同根同源的灵魂力量,在这一刻,以最直接、最激烈、最无法掌控的方式,轰然对撞、接触、融合、排斥、吞噬! 夜烬那早已破碎、混乱、充满痛苦的意识,被这股纯净温暖的灵魂力量冲击,如同在炼狱中沉沦的灵魂,骤然被投入了温暖明亮的泉水!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瞬间击穿了所有屏障、所有痛苦、所有理智的、来自灵魂最深处、最本源的、最强烈的悸动与……渴求! 渴求这温暖!渴求这生机!渴求这能驱散他无边的孤独、冰冷、死寂的……光芒!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沙哑、破碎、却凄厉到极点的嘶吼,猛地从夜烬那具**躯壳的喉咙深处,以一种近乎撕裂声带的方式,硬生生地挤了出来!这声音不再仅仅是气流摩擦,而是真正的、带着灵魂颤音的呐喊! 他原本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这一次,不再是浑浊无神,而是充满了狂暴、混乱、痛苦、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不顾一切的、疯狂的赤红光芒!那赤红,是他被封印的魔尊本源,在纯净灵魂力量的冲击下,被短暂唤醒的凶戾与贪婪! “是……你……” 他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嘴角溢血、却依然紧紧抓着他的手、眼中带着倔强与不忍的清俊脸庞,喉咙中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带着血沫与灵魂的颤栗。 他认出了他。即使隔着凡俗的皮囊,即使隔着十六年的轮回,即使此刻他的意识混乱不堪,但那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刻入骨髓的、属于“云阙”的、纯净、温暖、带着一丝悲悯与执拗的气息,他绝不会认错! 是“他”……就在眼前!在用自己的血肉、用自己的灵魂,试图“救”他!试图拉住他这只手,将他从无边的炼狱中拖出来! 这认知,带来的不是喜悦,不是欣慰,而是……足以摧毁一切理智的、灭顶的恐慌与剧痛! 不!不!不——!!! 你怎么能碰我!你怎么敢碰我!! 夜烬破碎的意识在疯狂咆哮。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狂暴、污秽、充满了业力、归墟残力、濒临崩坏的混乱力量,正不受控制地、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双手交握的、那血液交融的、那灵魂连接的地方,疯狂地倒灌进少年那纯净、脆弱、充满生机的身体里!在污染他!在侵蚀他!在毁掉他! “滚开!!!” 夜烬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意志,疯狂地、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想要切断这致命的连接!这连接,此刻对他来说,不是救赎,而是最恐怖的、亲手扼杀“他”的毒药!是他绝对无法承受的罪孽! 然而,他这具**躯壳早已不听使唤,他那混乱的力量早已失控,林云霁那紧紧握住他的手,此刻仿佛蕴含着超越他想象的、不可思议的力量——那并非少年自身的力量,而是他眉心朱砂痣中,那属于“云阙”最本源的、沉眠的神魂本源,在被“夜烬”自身暴走的力量侵入、污染的极致危机下,被彻底激发、唤醒!如同沉睡的君王被侵犯,爆发出最本能的、最霸道的、最不容亵渎的反击与……吞噬! 金色的光芒,再次从林云霁的眉心爆发!这一次,不再仅仅是自发的防御,而是主动的、带着强烈意志的、如同苏醒的巨龙,咆哮着冲入夜烬的体内!它不再仅仅净化、驱散那些入侵的业力与死气,而是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夜烬那破碎、混乱、却蕴含着庞大能量本质的灵魂核心,发起了最直接、最蛮横的冲击、吞噬、融合! 不!不是吞噬!是……同化!是融合!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仿佛要将夜烬这污秽、混乱、罪恶的残魂,彻底“净化”、“吸收”、“纳入”其中,成为其一部分的本能! 夜烬感觉自己那脆弱的、混乱的、充满痛苦与黑暗的意识,正在被那纯净、霸道、不容置疑的金色光芒,强行地、粗暴地、撕扯、粉碎、同化!仿佛要将“夜烬”这个存在本身,从“云阙”的存在中,彻底抹去,或者……变成“云阙”的一部分! 不!!!我……不是……你的附庸!我是夜烬!我是……我!! 残存的、属于魔尊的、不屈的、疯狂的意志,在这濒临彻底消亡、或被彻底吞噬的绝境下,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凶兽,发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咆哮与反击! 他不再压制,不再抗拒体内那混乱的、毁灭性的力量!反而,他将自己那点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灵光,如同最后一点火星,主动投入了那沸腾的、即将失控爆发的力量核心!他要引爆一切!带着这具腐朽的躯壳,带着这身污秽的力量,带着这纠缠千年的因果,彻底毁灭!绝不让“他”沾染!绝不让“他”因为自己,而承受这滔天的业力与罪孽!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引爆自身、同归于尽的刹那—— 林云霁眉心那爆发的金光,与他体内那即将暴走、自毁的黑暗力量,在两人手掌交握、血液交融、灵魂链接的核心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最本源的冲突与……吸引! 这冲突,是“云阙”纯净神性与“夜烬”混乱魔性的对立!是“生”与“死”、“创造”与“毁灭”、“守护”与“掠夺”两种极端力量本质的碰撞!是纠缠了千年的、爱恨交织、因果循环的宿命,在凡人之躯与魔尊残魂之间,最直接、最残酷的爆发!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在耳畔,而是在灵魂的最深处,在两人意识的最核心,在连接着彼此的那一点上,轰然炸开! 林云霁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撕成了无数碎片,又被强行糅合在一起,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情感、痛苦、疯狂涌入,瞬间将他吞没!他看到了弱水之滨的神雷,看到了魔渊深处的挣扎,看到了净尘宫千年的孤寂,看到了归墟九劫的无边痛苦,更看到了……一双赤红的、燃烧着无尽执念、却在最后时刻化为最深寂灭的眼眸……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疯狂地、却又带着无尽悲哀与绝望地看着他……是眼前这个“乞丐”……是……夜烬?! 而夜烬,也在这灵魂的爆炸性碰撞中,感受到了林云霁那短暂的十六年人生,感受到了他纯粹的善良、温柔的悲悯、对医术的执着、对家人的珍视,感受到了他被那方古玉和眉心朱砂困扰的不安,感受到了他此刻想要“救人”的、无比坚定却又无比脆弱的信念……更感受到了,那隐藏在少年灵魂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源自亘古的、清冷、悲悯、却又无比固执的……熟悉气息。 “云阙……” 夜烬的嘶吼,在灵魂深处响起,带着无尽的痛楚、绝望、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的悸动。 就在这灵魂即将彻底粉碎、同归于尽、或者被对方强行吞噬融合的最后一刹那—— 异变,再次发生了。 那枚一直紧贴在林云霁胸前的、温润古朴的“月华”古玉,在两人血液交融、灵魂激烈碰撞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而又温润的、如同水波般的月白色光华!这光华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调和一切冲突的、中正平和的、浩瀚如月华的力量! 月华光芒瞬间笼罩了两人交握的手掌,笼罩了两人的身体,甚至笼罩了整个侧厢!那些逸散、冲突、暴走的黑色业力、灰白归墟之力、金色神性光芒、赤红魔气,在这纯净、浩瀚、包容的月华光芒照耀下,如同遇到了熔炉的冰雪,瞬间被压制、被梳理、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引导、调和! 不,不是压制,更像是……一种“见证”,一种“契约”,一种源自更古老、更本质规则的“烙印”! 月华光芒的核心,一道玄奥、繁复、难以名状的古老纹路,凭空浮现,然后一闪而没,瞬间烙印在了两人灵魂的最深处,烙印在了那因鲜血交融、灵魂碰撞而临时构建的、脆弱而又无比紧密的连接之上! 刹那间—— 夜烬体内那即将彻底引爆、玉石俱焚的狂暴力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温和而又不容抗拒的巨手,强行抚平、收束、约束!那混乱冲突的业力、归墟、魔元、灵力,如同被驯服的野兽,虽然依旧咆哮嘶吼,却被强行压制回了他那残破的躯壳与灵魂深处,形成了一个极其脆弱、却暂时稳定的、危险的平衡!他即将彻底崩溃、自毁的意识,也被一股温和而又强大的力量,强行“固定”、“稳定”在了这个平衡点上,避免了瞬间的魂飞魄散。 而林云霁体内,那被强行涌入的、狂暴的、充满毁灭性的力量,以及眉心朱砂痣中被强行激发的、霸道反击的神魂本源,也被同样的月华之力抚平、梳理、净化,大部分被强行“推”回了他的体内深处,封印、沉淀下来。只有一小部分最精纯、最温和的、属于“夜烬”本源的、与他自身气息隐约共鸣的淡金灵力,留在了他的体内,缓缓流转,滋养着他几乎被摧毁的经脉与神魂。他眉心那刺目的金光黯淡下去,恢复了温润,只是颜色似乎更加深邃、凝实了一丝。他七窍流血、皮肤下黑气蔓延的恐怖景象,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恢复了正常的肤色,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与灵魂震荡。 更重要的是,那道月华之力烙印下的古老纹路,不仅仅稳定了两人濒临崩溃的状态,更是在两人之间,建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深入灵魂本源的联系——灵魂血契! 这不是平等契约,也不是主仆契约。这是一种更深层次、更本源、更难以言喻的羁绊。它源自两人同源(烬生花反哺与云阙新生真灵)又对立(神性与魔性)的灵魂本质,在生死危机的极限碰撞中,被“月华”古玉这枚神秘莫测的、蕴含着某种古老法则气息的奇物激发、见证、强行缔结而成! 这契约一旦形成,便如同最古老的誓言,烙印在灵魂最深处,无法违背,无法割裂。它意味着,从此刻起,夜烬与林云霁(云阙的转世),他们的灵魂,在某种层面上,被强行“绑定”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夜烬的生死、力量的波动,会直接影响林云霁的灵魂状态;反之,林云霁的安危、情绪的剧烈波动,乃至生命的消亡,也会对夜烬造成无法逆转的影响。甚至,夜烬那庞大、混乱、充满业力的灵魂与力量,会持续、缓慢地、潜移默化地“滋养”、“改造”林云霁那纯净、但本质上层次极高的灵魂与躯体;而林云霁那纯净、充满生机的灵魂与生命力,也会反过来“净化”、“安抚”夜烬那残破、混乱、充满痛苦与业力的神魂。 这契约,既是枷锁,也是纽带;既是诅咒,也是共生。 月华光芒缓缓收敛,最终化作一点温润的光点,重新没入“月华”古玉之中。古玉的光芒黯淡下去,恢复了古朴温润的模样,只是玉身那“月轮”雕纹的中心,似乎多了一抹极淡的、与林云霁眉心朱砂痣颜色相似的、流转不定的暗金纹路。 侧厢内,重新恢复了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带着湿气的月光,映照着室内一片狼藉,以及……两个倒在地上、交握着双手、生死不知的人。 林文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嘴角还带着血,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连滚爬爬地扑到儿子身边,颤抖着手去探林云霁的鼻息。还有一丝微弱的、滚烫的气息。他又惊又怕,又去探那“乞丐”的鼻息……冰冷,微弱,但却……稳定了下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弥留之状。 刚才那恐怖的金光、黑气、月华交织的景象,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与气息,那仿佛要毁灭一切的碰撞,都已消失。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诡异味道,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余韵。 “云霁!云霁!醒醒!你醒醒啊!” 林文轩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老泪纵横,声音嘶哑。他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儿子为了救这个来历不明、诡异无比的“乞丐”,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险些……不,是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而草席上,那“乞丐”——夜烬,此刻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脸上、手臂上那些狰狞的漆黑纹路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更加惨白、死灰的肤色。他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依旧缓慢,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只是,在他眉心位置,一点极其细微、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的、如同火焰般的印记,悄然浮现,又缓缓隐没。那印记的形状,隐约与林云霁眉心的朱砂痣,有着某种遥相呼应的、奇异的神似。 他体内,那狂暴冲突的力量被强行压制、平衡,代价是,他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最深沉的、无边的黑暗。并非昏迷,而是一种……被契约强行“封印”、“稳定”后的、沉寂。仿佛一台超负荷运转、即将爆炸的机器,被强行关机、冷却、保护性休眠。 只有灵魂最深处,那道刚刚缔结的、带着月华气息的古老契约纹路,在缓缓流转,发出微弱的、只有彼此能感知到的共鸣。 而林云霁,在父亲焦急的呼唤中,眉头紧蹙,似乎在经历一场无比漫长、无比痛苦的噩梦。他的眉心,那点朱砂痣,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深邃、更鲜艳了一分,如同凝固的血滴,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血契已成,因果纠缠。 神魔之缘,凡人之身,自此,再无退路。 第15章 第十五章 死生契阔 一、余悸 晨光艰难地撕开厚重的铅云,洒在湿漉漉的临江城街面上,映出积水中支离破碎的天光。昨夜的狂风骤雨已然停歇,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挥之不去的沉闷。回春堂的后院,安静得有些诡异,只有药炉上煎着药的陶罐,发出细微的、持续的“咕嘟”声,药气混杂着淡淡的焦糊与血腥味,在清晨的空气中缓慢飘散。 侧厢房门紧闭,林文轩一夜未眠,此刻正守在床榻边,脸色疲惫而凝重。床上躺着两人。 林云霁躺在内侧,面色苍白如纸,眉心那点朱砂痣却显得异常殷红,呼吸微弱但尚算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沉沉的酣眠。只是他嘴角、衣襟上残留的暗红血渍,昭示着昨夜绝非寻常。 另一侧,那张从库房紧急搬来的、更简陋的窄榻上,则是那个“乞丐”。他依旧穿着林家下人那身宽大的旧衣,枯瘦的身体几乎陷在薄被里,一动不动,若非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脸上、手上的青灰色似乎褪去了一些,但依旧了无生气,皮肤下隐隐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蜡黄,仿佛一截被岁月风干的枯木。他身上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与阴寒气息,消散了许多,但仍有淡淡的、混杂了药味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疴暮气萦绕不散。 林文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眼中充满了惊疑、忧虑与深深的后怕。昨夜那电光石火、惊心动魄的一幕,此刻想来,仍让他脊背发凉,手心冒汗。那冲天而起的金、黑、白三色光芒,那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碾碎的恐怖威压,那一声非人般的嘶吼,以及最后那仿佛能涤荡一切、抚平一切、却又带着某种古老威严的月白光华……这一切,早已超出了他行医数十载、乃至从任何医书典籍、奇闻异志中看到的范畴。 是鬼神作祟?是精怪附体?还是……什么无法理解的存在? 他颤抖着手,再次为儿子把脉。脉象依旧虚弱紊乱,脏腑震荡,经络受损,气血亏虚严重,是受了极重内伤之相。但又有一股奇异的、坚韧的、温暖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心脉与神魂本源,吊住了一口气,让伤势不至于恶化。而这股奇异的力量,林文轩完全无法理解其来源,只隐约觉得,或许与儿子眉心那自出生就有的朱砂痣,以及他贴身藏着的、昨夜似乎也起了作用的“月华”古玉有关。 他又转向那“乞丐”,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指,隔着一方丝帕,搭上了对方的手腕。触手冰凉僵硬,脉搏微弱到几乎摸不着,时断时续,混乱不堪,比昨夜之前更加……“死寂”。但那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却顽强地存在着,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拴住,吊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断。更诡异的是,这脉象深处,竟隐约流转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与他儿子体内那股“奇异力量”有些相似的、温和的暖意。这暖意与“乞丐”身上那股沉疴死气格格不入,却偏偏维系着最后一线生机,仿佛在对抗、在净化着什么。 “邪祟?高人?还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林文轩收回手,眉头锁得更紧。此人来历成谜,状况诡异,偏偏又与云霁之间,似乎发生了某种无法解释的、深入灵魂的联系。昨夜那景象,绝非医道可以解释。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无法想象、也无法掌控的巨大漩涡。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妻子沈氏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粥和汤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眼睛红肿,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担忧儿子的安危。昨夜前堂的动静,她虽在后宅,却也隐约听到,后来看到丈夫抱着面色惨白、衣襟染血的儿子回来,吓得魂飞魄散。此刻看到儿子虽昏迷,气息尚在,又见丈夫守在床边,心中稍定,但看到另一张榻上那形容可怖的“乞丐”,仍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老爷,云霁他……”沈氏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丈夫身边,低声询问,目光却忍不住瞟向那“乞丐”。 “脉象还算平稳,只是内腑震荡,神魂受惊,需要静养调理。”林文轩低声安抚道,随即看向那“乞丐”,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几分凝重与困惑,“至于此人……我也说不清。他体内情况……太过古怪。生机微弱,死气弥漫,却又有一股……奇异的暖意护着心脉。若非……若非昨夜那般异象,我几乎要以为他是个活死人。” “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氏颤声问道,昨夜前堂那短暂的、却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林文轩摇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只知道云霁为了救他,似乎……以某种方式触动了什么,引来了不可思议的……反噬。若非最后那奇异白光出现,恐怕……”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紧紧握住了儿子冰凉的手。 沈氏脸色更白,看向那“乞丐”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与……一丝怨恨。是这个人,差点害死了她的儿子。 “阿贵和阿福……”沈氏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发颤,“昨夜他们吓得……到现在还魂不守舍,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前堂的桌椅也碎了不少,还有那股子、那股子说不出的味道……老爷,这人……这人留不得啊!万一、万一他再发狂,伤了云霁,可如何是好?不如……不如报官,或者……请法师来看看?” 林文轩沉默片刻,看着儿子苍白的面容,又看了看那同样昏迷、气息微弱的“乞丐”,缓缓摇头:“不可。昨夜动静虽大,但好在夜深人静,风雨又大,未必惊动太多人。阿福阿贵那边,我已严令他们守口如瓶。若是报官,或请法师,此事传扬开去,只怕引来更多是非,对云霁、对回春堂的名声,都无好处。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儿子紧蹙的眉心和胸前微微起伏的衣衫上,那里贴身藏着那枚古玉:“而且,云霁与这人之间,似乎……有了某种奇特的联系。我方才为云霁诊脉,隐约感觉到一股不属于他的、温和力量护住了他心脉,与这人身上最后那点生机,似乎同源。若贸然将此人与云霁分开,甚至……恐怕会引发不测。” “可难道就这样养着?这人看着就……”沈氏看着那“乞丐”死灰的脸色,打了个寒噤。 “先看看吧。”林文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云霁拼了命也要救他,或许……自有缘由。况且,医者父母心,他倒在我们门前,我们林家行医济世,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需得万分小心。从今日起,这侧厢便封闭起来,除了你我,再不许旁人靠近。他的汤药饮食,都由我亲自来。至于云霁……等他醒来,问明缘由,再做打算。” 沈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丈夫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凝重与决断,终究是叹了口气,没再言语,只是看向那“乞丐”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忧虑与不安。 林文轩端起药碗,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撬开儿子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喂下去。昏迷中的林云霁似乎有所感应,本能地吞咽着,这让林文轩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喂完药,他又走到“乞丐”榻前,看着那张枯槁、毫无生气的脸,犹豫片刻,还是用银针刺破其人中,将一滴提神醒脑的药汁滴入。但那“乞丐”依旧毫无反应,如同泥塑木雕。 “唉……”林文轩长叹一声,放下药碗。窗外,天色已大亮,新的一天开始了。但这间小小的侧厢,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阴霾之中,昨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与此刻床上两人无声的沉睡,交织成一种沉重而诡异的寂静。 他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不知道这“乞丐”究竟是何方神圣,会带来怎样的祸福。他只知道,他必须守住这里,守住儿子,守住回春堂。至于那冥冥之中的因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魂海微澜 林云霁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而粘稠的黑暗里。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方向,只有一种轻柔的、如同在母体羊水中的包裹感。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又很重,重得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海。意识昏昏沉沉,仿佛被浸泡在陈年的酒里,既不想醒来,也无法彻底沉睡。 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片段,如同深海中的浮光掠影,在他意识深处一闪而过。 他看到了燃烧的宫殿,琉璃瓦在冲天的火焰中碎裂,巨大的蟠龙柱轰然倒塌,无数模糊的身影在火光中挣扎、哀嚎。天空是血色的,映照着下方无边无际的、如同炼狱般的火海。 他看到了冰冷的、灰白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海水由无数生灭的光粒组成,寂静得令人窒息。海的中央,是九个缓缓转动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他站在“海”边,脚下是凝固的混沌能量,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寒冷与孤寂,几乎要将他冻结。 他看到了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高高的、云雾缭绕的悬崖之巅,罡风吹动他的衣袂与长发,背影孤直而寂寥。他伸出手,想唤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人缓缓转过头来,面容……一片模糊,只有一双眼睛,清澈、平静,却又盛满了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万古时光的疲惫与……温柔?不,那似乎不是温柔,是……决绝? 他还看到了……一片漆黑中,一双赤红的、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中,是滔天的恨意,是无尽的痛苦,是偏执的疯狂,是……刻骨的……悲伤?他想看清那眼睛的主人,但那黑暗太浓,只有那两点赤红,如同烙印,深深灼在他的灵魂上,带来尖锐的刺痛。 最后,他看到了雨夜,看到了蜷缩在自家医馆屋檐下的、那个枯瘦的身影。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冰冷、枯槁、指甲发黑的手。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寒冷、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在意识的最后,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嘶哑的、破碎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恐慌的怒吼:“滚开——!!!” 不,那不是对他怒吼。那是……一种绝望的、想要保护什么的呐喊。 是谁在喊?又在保护什么? “嗬……” 一声极其轻微、嘶哑的呻吟,从林云霁喉中溢出。他感到眉心传来一阵灼热的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紧接着,是全身骨骼、经脉、脏腑传来的、如同被碾碎重组般的剧痛,尤其是脑海深处,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带来阵阵眩晕与恶心。 “云霁?云霁!你醒了?!” 一个惊喜又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熟悉的颤抖。 林云霁费力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只有一片昏黄的光晕。随即,光线逐渐凝聚,映出父亲林文轩那张写满担忧、疲惫却又强作镇定的脸庞。母亲沈氏也站在一旁,眼睛红肿,此刻见他睁眼,更是忍不住捂住嘴,喜极而泣。 “爹……娘……” 林云霁开口,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他试图起身,却感觉全身像散了架一般,酸痛无力,脑袋更是沉重如石。 “别动!好好躺着!” 林文轩连忙按住他,眼中满是心疼与后怕,“你受了很重的内伤,神魂震荡,需得静养,万不可妄动。” 内伤?神魂震荡?林云霁的记忆逐渐回笼。雨夜……乞丐……触手冰凉……眉心灼热……金光、黑气、月华……还有那双赤红的、绝望的眼…… 是梦吗?不,不是梦。那剧痛是真的,那濒死的感觉是真的,那混乱破碎的记忆……也是真的。 “他……” 林云霁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投向另一侧的床榻。那个枯瘦的身影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但他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得不可思议的、与他之间有着某种奇异联系的“气息”,还在那里。 “他还活着。” 林文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低沉,“只是……依旧昏迷。脉象比昨夜更弱,却也……更古怪。似有若无,仿佛……魂不附体。” 林云霁沉默着。他看着那个身影,心中涌起极为复杂的情绪。是怜悯?是后怕?是疑惑?还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牵扯?他记得那双手的冰冷,记得那涌入体内的、毁灭性的力量,更记得最后时刻,那双赤红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极致的恐慌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他推开、却又想要抓住什么的情感。 “爹,昨夜……发生了什么?” 林云霁声音嘶哑地问,“我……我似乎……看到了很多东西,很乱,很破碎……不像是真的,又感觉很真实。” 林文轩与沈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林文轩深吸一口气,将昨夜林云霁昏迷后,他如何将两人搬回,又如何诊治,以及他自己的一些推测,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了出来。他没有提那金、黑、白三色光芒的恐怖异象,只说是林云霁试图以家传导引之法救人,引动了对方体内邪毒,导致两败俱伤,最后似乎有某种力量护住了两人。 “邪毒?” 林云霁喃喃重复,目光再次落在那“乞丐”身上。是邪毒吗?那毁天灭地、仿佛要撕裂灵魂的黑暗与冰冷,仅仅是“邪毒”?那冲入他脑海的、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又是什么? “云霁,” 林文轩神色严肃地看着他,“你告诉爹,你与这人……究竟有何牵连?你为何执意要救他?还有,你体内那股……那股奇异的力量,从何而来?你昏迷时,眉心那朱砂痣,还有你胸口那枚古玉,都曾发光发热,这绝非寻常!” 林云霁看着父亲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担忧与探究,又看了看母亲那惶恐不安的神情,心中天人交战。他知道,隐瞒无益,反而可能让父母更加担心,甚至因不知情而做出错误的判断。但真相……那破碎混乱的画面,那双赤红的眼睛,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那奇异的“月华”古玉,还有昨夜那超越常理的恐怖景象……他自己都理不清,又如何向父母解释? 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迷茫与不确定:“爹,娘,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为何会倒在门外。我只是……看到他倒在雨中,于心不忍。至于我体内的力量,还有这朱砂痣和古玉……” 他抬手,轻轻抚上眉心,那里依旧隐隐作痛,“我昨夜……触碰他时,仿佛……看到了一些东西,很乱,很可怕……像是……另一个人的记忆碎片。还有,我感觉……我和他之间,似乎……有了某种联系,很微弱,但确实存在。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我们连在了一起。” 他说的很模糊,很混乱,但却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林文轩与沈氏听得脸色愈发苍白。记忆碎片?看不见的联系?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云霁,此事……太过蹊跷,也太过凶险。” 林文轩握住儿子的手,声音沉重,“此人身份不明,状况诡异,绝非寻常病患。昨夜之事,你也亲身经历了。爹是担心你,也担心我们林家。如今之计,唯有等他醒来,问明缘由。但在此之前,你绝不可再靠近他,更不可再试图用任何方法探查。你的身体,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林云霁看着父亲眼中深切的忧虑,点了点头:“孩儿知道了。让爹娘担心了。” “你明白就好。” 林文轩松了口气,又叮嘱道,“你且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情,自有爹来料理。阿福阿贵那边,我已交代过,昨夜之事,绝不可外传。对外,只说你染了风寒,需要静养。至于此人……” 他看了一眼那“乞丐”,“我会每日给他喂些流食汤药,吊住性命。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林云霁再次看向那个方向。他能感觉到,那丝联系虽然微弱,却坚韧地存在着。那个人……真的能醒来吗?醒来之后,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他闭上眼,不再去想。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那双赤红的眼眸,还有那深入灵魂的悸动与牵扯,如同烙印,挥之不去。 三、静水深流 接下来的日子,临江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昨夜那场风雨,似乎并未在城中留下太多痕迹。只有回春堂内,气氛依旧凝重。 林云霁卧床静养,伤势在父亲林文轩的精心调理下,恢复得很快。他本身体质就异于常人,加上体内那股奇异的、暖流般的力量(后来他才知道,那可能是与“乞丐”缔结契约后,反哺回的一丝温和灵力)在缓慢滋养经脉,不过数日,外伤内创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神魂受的震荡,还需要时间慢慢平复。眉心那点朱砂痣,颜色比以往更加鲜艳深邃,偶尔在情绪波动或凝神静气时,会有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芒流转,不似凡物。他贴身佩戴的那枚“月华”古玉,也似乎更加温润通透,玉心那“月轮”处的暗金纹路,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仿佛活了过来。 而侧厢里的“乞丐”,依旧如同活死人。每日除了林文轩亲自灌些米汤和极温和的药汁外,再无其他动静。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僵硬,若非胸口那几乎不可察的起伏,与林云霁之间那丝微妙的、若即若离的感应,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死去多时。他身上的**气息与阴寒死气,在那夜之后,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了下去,不再外溢,但整个人依旧散发着一股沉沉的暮气,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随时会落下。 林文轩每日诊脉,眉头越锁越紧。此人的脉象,是他行医以来从未见过的古怪。生机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又始终不绝;体内似乎有多种力量在冲突、在消磨,却又被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黏合”在一起,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这绝非药石可医,更像是……某种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涉及魂魄层面的创伤与禁锢。 他不敢让儿子再靠近,甚至自己也加倍小心,每次进入侧厢,都会提前服用辟秽解毒的丹药,并燃起安神定魄的香料。那“乞丐”就像一个不稳定的、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让他寝食难安。 林云霁则被父亲严令在房中静养,不得踏出后院一步。他每日除了喝药、休息,便是看书,试图从那些志怪杂谈、医书古籍中,寻找关于眉心异象、古玉、以及“邪祟侵体”、“魂魄离奇”之类的记载,却一无所获。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偶尔还是会闪现,带来短暂的眩晕与心悸,但不再像初醒时那般剧烈。他尝试着去回想,去拼凑,却总是徒劳。只有那双赤红的、充满痛苦与绝望的眼眸,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侧厢的方向。那丝灵魂层面的微弱联系,如同最纤细的蛛丝,若有若无,却真实存在。他能隐约感觉到,那联系的另一端,是一片深沉、冰冷、充满了无边痛苦与混乱的黑暗。但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似乎又有一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暗红色的、如同余烬般的火光,在顽强地、无声地燃烧着,挣扎着,不肯彻底湮灭。 那火光,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深入骨髓的……悲怆,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的心悸。 “他到底是谁?” 林云霁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那破碎记忆中,那个站在燃烧宫殿前、眼神桀骜的身影?是那个在灰白“海”边、承受无边孤寂的存在?还是……那个白衣如雪、背影孤直、最后回眸一瞥的人? 他分不清。记忆太过破碎,情感太过混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人,与自己,有着某种极深、极复杂、甚至无法斩断的关联。这关联,并非始于雨夜的回春堂,而是……更早,更久远,久远到……仿佛刻入了灵魂的轮回。 这认知,让他既茫然,又隐隐不安,却又……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莫名的、仿佛宿命般的牵引。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林云霁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征得父亲同意后,披了件外袍,来到后院廊下,坐在藤椅上晒太阳。阳光温暖,驱散了连日的阴霾,也让他心头那沉重的感觉稍微缓解。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月华”古玉。温润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安神静心的清凉。他又抚上眉心,那点朱砂痣,在阳光下微微发热。 “云霁。”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林云霁抬头,见父亲林文轩提着一个食盒,从侧厢方向走来,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爹,” 林云霁起身,“他……还是老样子?” 林文轩点点头,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在他对面坐下,叹了口气:“脉象依旧,不见好转,也无恶化。米汤药汁灌进去,如同石沉大海。真不知……是福是祸。” 他看向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云霁,你与我说实话,那夜你触碰他时,除了看到那些破碎画面,可还有其他感觉?比如……他是否与你说了什么?或者,你体内……可有什么异样?” 林云霁沉默片刻,缓缓摇头:“除了那些混乱的画面和……那双眼睛,并无其他。体内……除了那股暖流,也无不适。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侧厢的方向,声音低沉,“我总觉得,我和他之间,有一根线连着。很细,很弱,但我能感觉到。他……很痛苦,在那片黑暗里,一个人挣扎。我想……帮他,但不知道怎么做。” 林文轩眉头紧锁。儿子的描述,越来越接近一些传说中的“魂魄感应”、“前世因果”之类的玄奇之事,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一个凡俗郎中的理解范畴。 “此事太过离奇,也太过凶险。” 林文轩沉声道,“你如今伤势未愈,万不可再轻举妄动。至于他……只能听天由命了。或许,等他醒来,一切自有分晓。若他……”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若他对你不利,或对林家不利,爹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不饶他!” 林云霁心中一暖,又觉酸楚。父亲为了保护他,已承受了太多压力。“爹,你放心,我不会再鲁莽了。” 父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林文轩便起身去前堂坐诊。医馆歇业几日,已积压了不少病人。 林云霁独自坐在廊下,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却感觉心底一片冰凉。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动着他的心神。他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向侧厢紧闭的门窗。 忽然,他眉心那点朱砂痣,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热。 与此同时,胸前的“月华”古玉,也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的震颤。 林云霁心头一跳,猛地坐直身体,目光死死盯住侧厢。 那丝灵魂联系的另一端,那片深沉冰冷的黑暗深处,那点如同余烬般的暗红火光,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火山,在万丈冰封之下,第一次,传来了苏醒的脉动。 第16章 第十六章 魂海微澜 一、死寂回响 日子不咸不淡地滑过,窗外梧桐叶已从金黄转向枯槁,秋意愈发浓了。回春堂后院侧厢那扇紧闭的门,如同一道隐秘的闸,将那个风雨夜带来的惊涛骇浪,暂时隔绝在外,只在门内留下了一片凝固的、沉滞的死寂。 “乞丐”依旧躺在草席上,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如同一具真正的、等待腐烂的尸体。呼吸微弱到几乎要贴在鼻端才能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流,心跳迟缓绵长,间隔良久,才传来一声沉闷而滞涩的、仿佛从深井底部传来的搏动。林文轩每日亲自前来,以银针探穴,撬开牙关,将极温和的、近乎是纯粹滋补的参汤米浆,一点点用竹管注入喉咙深处。汤汁大多顺着喉管无声滑下,极少被吞咽,但总算是吊着那口气不曾断绝。 林文轩的眉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锁越深。他行医数十载,自问也见过不少奇症怪疾,但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脉象。脉息微弱,却并非细若游丝,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压”住的滞涩感,每一次搏动都极其缓慢、沉重。更诡异的是,这脉象虽然微弱,却始终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线上,既不恶化,也绝无好转的迹象。皮肤冰凉僵硬,触之如蜡,没有活人应有的温润与弹性,但也不见尸体**的迹象。瞳孔涣散,对光毫无反应,眼睑下偶尔能见到眼珠极其缓慢地滚动一下,证明其并非脑死亡,却也没有清醒的征兆。 “活死人……” 林文轩不止一次在心中暗叹。他隐隐感觉到,这“乞丐”体内,盘踞着某种超越了凡俗医理的力量。那并非简单的伤病,更像是一种……“状态”,一种介于生死之间,被某种更强大的、未知的存在强行禁锢、维持的、诡异的平衡。以他的医术,乃至整个凡俗世界的医道,恐怕都对此无能为力。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每日灌些汤水,清洁身体,防止褥疮,维持其肉身不腐。 而林云霁这边,伤势恢复得出人意料的快。不过十余日,内伤已然痊愈,面色也恢复了红润,只是精神偶尔有些恍惚,尤其夜深人静时,眉心那点朱砂痣便会隐隐发热,眼前会闪过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影像碎片。他知道,那是雨夜之事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后遗症,也是他与那侧厢中沉睡的、诡异的“人”之间,那根无形丝线的牵绊。 他不再被父亲禁足,开始在医馆帮忙。但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在端药经过、或在后院整理药材时,目光长久地落在侧厢紧闭的门窗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丝微弱的联系,如同蛛丝,始终存在着,一端连接着他的眉心,另一端探入那扇门后,连接着那片冰冷、黑暗、死寂的、如同万年寒潭的意识深处。 有时,夜深人静,他会屏息凝神,尝试着将全部心神沉入那丝联系。并非要“进入”或“窥探”,只是静静地、小心翼翼地、去感受那片“黑暗”。 每一次,回应他的,都是无边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死寂。那死寂如此厚重,如此空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热。他能“感觉”到,在那片黑暗的最深处,并非虚无,而是盘踞着某种更为庞大、更为复杂、更为可怕的、难以名状的存在。那存在被层层束缚、禁锢、压制,如同沉眠的太古凶兽,散发着令他心悸的气息。他不敢靠近,甚至不敢让自己的心神“视线”过多停留,唯恐惊醒了那未知的、潜伏的庞然大物。 但偶尔,极其偶尔的刹那,他能捕捉到那片黑暗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一闪而逝。那光芒如此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历经了万古洪荒般的疲惫、痛苦、与……执着。每一次捕捉到那丝光芒,林云霁的心都会没来由地一紧,仿佛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与怅惘。 他知道,那个人……或者说,那残存的意识,还在。在那片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如同被冰封的火焰,顽强地、孤独地燃烧着。他不知其名,不知其过往,不知其为何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更不知其与自己有何关联。但那一丝微弱光芒传递出的感觉,却莫名地,让他无法真正将其当作一具“活死人”看待。 这一日,午后秋阳正好,金灿灿的光透过窗棂洒进回春堂的侧厅。林文轩在替一位咳嗽不止的老妪诊脉开方,林云霁则在一旁的药柜前,专注地分拣、研磨着一味治疗风寒的药材“防风”。药材的清香与阳光的暖意混合在一起,带来一种安宁的气息。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伴随着阿福带着哭腔的呼喊:“老爷!少爷!不好了!前街李记茶庄的少东家,被、被毒蛇咬了!人抬到街口了!” 林文轩神色一凛,立刻起身:“毒蛇?何种毒蛇?被咬在何处?多久了?” “是、是竹叶青!咬在小腿上,约莫一刻钟了!” 阿福气喘吁吁,脸色煞白。 竹叶青!临江一带常见毒蛇,毒性猛烈,若救治不及时,轻则致残,重则毙命!林文轩二话不说,拎起药箱就往外冲:“云霁,取我的银针、拔毒膏、还有备用的‘清心解毒散’来!快!” “是,爹!” 林云霁也知事态紧急,放下手中的药材,转身快步朝内堂药房奔去。他熟门熟路,很快取齐了父亲所需之物,用布包好,也顾不得许多,疾步朝前堂赶去。 就在他穿过中庭,即将踏入前堂的刹那,一股强烈的、毫无征兆的眩晕感猛然袭来!眼前景象瞬间天旋地转,耳中嗡鸣不止,仿佛有无数尖锐的嘶鸣、咆哮、哭泣声在脑海中炸开!眉心朱砂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灼痛!与此同时,胸口贴身戴着的“月华”古玉,也骤然发烫,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温度! “呃!” 林云霁闷哼一声,脚步踉跄,险些摔倒,手中的布包差点脱手。他勉强扶住廊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那不是身体的眩晕,而是源自灵魂深处,是那根无形的、连接着侧厢的丝线,在刚才那一瞬间,骤然传来了一股极其强烈、混乱、暴戾、充满无尽痛苦与毁灭**的波动! 是侧厢里那个人!不,是那团“黑暗”!就在他心神被蛇毒伤人事件牵动,情绪产生波动的瞬间,那黑暗深处,那点微弱的、暗红的余烬,似乎被什么刺激到了,猛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仅仅只是一下,却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顺着那无形的联系,狠狠冲击在他的心神之上! “云霁!你怎么了?” 前堂门口传来父亲焦急的喊声。显然他也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 “没、没事!爹,你先去!” 林云霁强忍着脑中翻江倒海般的剧痛与眩晕,咬着牙站稳,朝父亲挥了挥手。他不能耽误父亲救人。而且,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来自侧厢的、恐怖的灵魂波动,虽然剧烈,却只是刹那,随即又迅速沉寂下去,恢复了那片死寂的黑暗。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某种无意识的本能反应,或是……沉睡巨兽的一个梦魇? 林文轩见儿子脸色虽白,但还能站稳说话,又心急救人,只得匆匆叮嘱一句“不舒服就回房歇着”,便快步出门了。 林云霁靠着廊柱,大口喘息。好一会儿,脑海中的轰鸣与眉心、胸口的灼痛才渐渐平息。他扶着墙,缓缓站直身体,望向侧厢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与凝重。 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击,不仅仅是痛苦,更让他“看”到了一些破碎的、一闪而逝的画面——无边无际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血色战场;堆积如山的、断裂的神兵与魔躯;一张张扭曲的、绝望的、带着滔天恨意与恐惧的面孔,在火焰中哀嚎、消散;最后,是一双赤红的、燃烧着疯狂火焰、仿佛要焚尽天地的眼睛,死死地、带着某种毁灭一切的执念,看向他……不,或许不是看向他,是看向某个方向,某个人…… 那些画面如此真实,如此惨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属于“杀戮”与“毁灭”的气息,瞬间填满了他的意识,让他几乎窒息。那不是他过往十六年人生中任何可能的经历,也不是任何书籍、故事能够描述的景象。那是……属于另一个灵魂的、黑暗而血腥的记忆碎片! 那个人……究竟是谁?经历过什么?为何会在沉睡中,因自己情绪的波动,而爆发出如此恐怖、如此痛苦的灵魂波动?那其中蕴含的毁灭**与滔天恨意,仅仅是感知一丝,就让他灵魂颤栗。 而且,更让他心惊的是,那波动虽然只是刹那,却似乎……引动了什么东西。他感觉到,自己眉心朱砂痣深处,那股沉睡的、温和的力量,似乎被这外来的、暴戾的波动,微微“唤醒”了一丝,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与……排斥?而胸前的“月华”古玉,似乎也在那一瞬间,散发出一股清凉的气息,试图平复、隔绝那波动。 它们……在彼此呼应?或者说,在彼此对抗? 林云霁心乱如麻。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远超想象的、深不见底的漩涡。侧厢里的那个人,就像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危险至极的火种。而自己,则与这颗火种,被一根看不见的、脆弱的、却又无比坚韧的丝线,牢牢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甚至……同生共死?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定了定神,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侧厢里的人,暂时被某种力量“禁锢”着,陷入了最深沉的、连梦魇都难以突破的“死寂”。只要不去过分刺激,或许暂时是安全的。当务之急,是协助父亲救人。 他将布包抱在怀中,快步走向前堂,只是脚步,比刚才沉重了许多。身后,侧厢那扇紧闭的门,在秋日的阳光中,投下斜长的、沉默的阴影,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无声地注视着一切。 二、微光 日子,又在表面的平静下,滑过了几日。回春堂的日常依旧,看诊、抓药、熬药,邻里往来,岁月静好。只是林文轩和林云霁父子俩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无形的巨石。林文轩的忧虑自不必说,而林云霁,在经历了那次突如其来的灵魂冲击后,心中那份不安与探究欲,愈发强烈。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侧厢,甚至会在夜深人静、确认父亲已睡下后,独自站在中庭,望着那扇在月光下泛着幽冷光泽的、紧闭的门扉,一站就是许久。那丝灵魂的牵绊,如同一条细细的、冰冷的锁链,缠绕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真正安宁。 他尝试过再次沉下心神,去触碰那根“丝线”,去感知那片黑暗。但每次,都如同石沉大海,得到的唯有死寂。偶尔,能捕捉到那点微弱的、暗红的余烬光芒,一闪而逝,传递出永恒的疲惫与冰冷。仿佛雨夜那一次剧烈的波动,耗尽了其积攒的所有力量,重新沉入了无底的、永恒的冰封。 但林云霁知道,那并非真正的沉寂。他能感觉到,在那片死寂的黑暗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流动”着,或者说,“整合”着。那是一种极其晦涩的、难以名状的感觉,仿佛破碎的星辰在自行重组,仿佛冻结的时光在缓慢解冻,带着一种非生非死、非醒非梦的、诡异而沉重的“韵律”。 这感觉让他愈发不安。他不知道这种“整合”意味着什么,是那个人即将苏醒的前兆?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变化?他更不敢将这种感觉告诉父亲,徒增其忧。 这一夜,月色清冷,洒在庭院中,如水银泻地。林云霁处理完一日的杂事,洗漱完毕,躺在自己房中,却毫无睡意。侧厢传来的、那种若有若无的、缓慢的“整合”韵律,如同无声的潮汐,不断拍打着他的意识边缘。他辗转反侧,最终起身,披上外衣,悄然推门而出。 秋夜寒凉,露水渐重。他来到中庭,站在那株老桂花树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与死的门。 就在他凝神静气,试图更清晰地感知那种“整合”韵律时,异变突生。 并非侧厢内有什么动静,而是他自己——胸口那枚贴身佩戴的“月华”古玉,毫无征兆地,散发出一阵柔和、清凉、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悠远的、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与杂念的月白色光华! 这光华并不强烈,却凝而不散,如同水波般,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更奇异的是,眉心那点朱砂痣,也同时亮起温润的、与玉光隐隐共鸣的淡淡金芒。两股光芒交汇,在他周身流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平和、仿佛灵魂都被洗涤的感觉。 林云霁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前古玉。玉身温润,光华内蕴,与月光交相辉映。他并未主动催动,这光芒是自行散发的。而且,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光华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的“意”。 它在“呼唤”,或者说,在“引导”着什么。 引导的目标,正是侧厢之内,那片死寂的黑暗! 几乎在月华光芒亮起的瞬间,林云霁敏锐地感知到,那根连接着他与黑暗的灵魂丝线,猛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并非之前那种狂暴、混乱、充满痛苦的冲击,而是一种……震颤!一种仿佛从最深沉的、被冰封的梦中,被强行、温柔地、拨动了一下的震颤! 紧接着,那片死寂的黑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涟漪!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又仿佛来自虚空之中的嗡鸣,在林云霁的意识中响起。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共鸣”。古玉的光芒,他眉心朱砂痣的微光,与那黑暗深处传来的震颤,三者之间,仿佛构成了一个奇异的、稳定的三角循环。 月华古玉的光芒,如同最纯净、最温和的溪流,顺着他与“乞丐”之间那根灵魂丝线,缓慢地、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去,无声无息地,渗入那片冰冷的、死寂的黑暗之中。那光芒所过之处,黑暗似乎被“稀释”了,被“照亮”了,虽然只是一丝一缕,却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微弱却坚韧的“生机”。 而那点沉睡在黑暗最深处、如同余烬的暗红光芒,在接触到这股月华之力时,猛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这一次,不再是痛苦的挣扎,而是一种……近乎“饥渴”的、本能的、贪婪的“汲取”!它开始主动地、缓慢地、吸收着流淌而来的月华之力!每吸收一分,那暗红的、如同余烬的光芒,便似乎明亮、凝实、稳定了极其微弱的一丝!虽然依旧是风中残烛,却似乎……有了一丝“燃料”,不再随时可能熄灭。 更让林云霁震惊的是,在这“汲取”与“滋养”的过程中,他眉心朱砂痣中那股沉睡的、温和的力量,也似乎被“月华”古玉散发的光芒所引动,开始自发地、极其缓慢地、沿着那条灵魂丝线,向着暗红光芒的方向,流淌而去一丝!这一丝力量,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与月华之力截然不同的、温暖的、充满勃勃生机的、仿佛生命本源的气息!那是属于“他”自己的、那尚未完全觉醒的、源自“云阙”的纯净神力! 月华之力如同清澈的溪水,滋养、抚慰、净化着那被黑暗、痛苦、业力、归墟之力重重污染的、濒临熄灭的残魂余烬。而那一丝源自林云霁的、微弱的本源生机,则如同投入余烬中的、最纯粹的火种,带来了“燃烧”本身的可能性,带来了“复苏”最根本的、属于“生命”的力量! “呃……” 一声极其轻微、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仿佛只是幻觉的、痛苦的呻吟,顺着那灵魂丝线,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地,传入了林云霁的意识深处! 是“他”!是侧厢中,那沉睡的、如同尸体的“乞丐”! 他真的……“活”着!而且,在“月华”古玉的引导下,在汲取自己的力量……复苏!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林云霁脑海中炸响!他下意识地就想断开这种联系,切断那灵魂丝线!这太诡异了,太危险了!一个来历不明、气息恐怖、沉睡中都能爆发出毁灭性波动的存在,正在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汲取他的力量!这无异于与虎谋皮,饮鸩止渴! 然而,就在他心神动摇,试图切断联系的刹那,那根灵魂丝线,那“月华”古玉的光芒,以及他眉心朱砂痣的微光,三者之间的共鸣,骤然加强了!一种无形的、温和却又无比坚韧的力量,瞬间将他所有的反抗意念、恐惧情绪,都“抚平”了。仿佛有一个更高层次、更古老的存在,在“告诉”他,这是“必须”的,这是“唯一”的道路,这是……早已注定的、无法抗拒的、属于“他”与“他”之间的、宿命的羁绊与循环! 与此同时,一段极其破碎、模糊、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真实感的画面,顺着那加强的共鸣与连接,涌入了林云霁的脑海—— 那是一片无垠的、灰白色的、死寂的、不断有光粒生灭的“海”。海的中央,是九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一个模糊的、几乎透明的、由无数碎裂光影勉强拼凑而成的、人形的轮廓,站在“海”边,面对着那九个漩涡。背影孤绝,仿佛承载了万古的悲伤与疲惫。然后,那身影转身,朝他(或许是朝画面之外的“视角”)伸出了手,手掌张开,掌心是一点微弱却温暖的、淡金色的光芒…… 画面一闪而逝,如同幻觉。但林云霁的心,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痛!难以言喻的、尖锐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刺痛!还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的……悲伤。 是那片“海”!是他记忆碎片中出现过的、那片灰白色的、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海!还有那九个漩涡!以及……那个伸出的手,掌心的淡金色光芒…… “呃啊……” 林云霁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扶住了冰冷的廊柱,才没有摔倒。月光、玉光、眉心朱砂的光芒,在他心神剧烈波动的刹那,骤然收敛,消失不见。灵魂丝线的共鸣也瞬间减弱,恢复成之前那种若有若无的状态。 侧厢之内,那丝被引动的涟漪,也随之平复。那片黑暗,似乎更深沉、更“凝实”了一分。那点暗红的余烬,吸收了月华之力与他的一丝本源生机后,似乎……明亮、稳定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虽然依旧是黑暗中微弱的火星,却仿佛……有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燃烧下去的、可能。 林云霁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内衫。他靠在廊柱上,抬头望向侧厢那扇紧闭的门,月光勾勒出门扉冰冷的轮廓。他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震惊、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悸动。 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那是“他”的记忆吗?那片灰白色的海,那九个漩涡,那个身影……那淡金色的光芒……那深入骨髓的悲伤与绝望…… 还有,“月华”古玉,为何会自行激发?它似乎在“保护”他,又似乎在“引导”他,究竟是何物?与他眉心的朱砂痣,又有何关联? 而侧厢里的“他”,到底是谁?与自己,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刻骨铭心、却又被遗忘的过往? 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林云霁打了个寒颤,收回目光,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他知道,从今夜起,一切都不同了。那扇门,他迟早要打开。那黑暗中的真相,他迟早要面对。 而这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去“滋养”侧厢中那个恐怖的存在?这古玉。 第17章 第十七章 无声之醒 一、枯躯微澜 自那一夜“月华”古玉异动,林云霁被迫“滋养”了侧厢中那具“活尸”之后,回春堂的后院,陷入了一种更加沉重、更加诡谲的沉默。 林文轩依旧每日三次,风雨无阻地踏入侧厢。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撬开那“乞丐”冰冷僵硬的牙关,将温热的参汤米浆,用银制细管,缓缓注入其喉咙深处。动作极轻,如同对待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易碎无比的琉璃器。每一次,他的手指触碰到那枯槁、冰凉、毫无弹性的皮肤,都忍不住心头一凛,仿佛触摸的不是活物,而是深埋地下多年的棺木。 但今日,当银管尖端触及那冰冷的口腔时,林文轩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常年行医,对肌体变化,尤其是这种生死之间的微妙状态,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这几日,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手下这具躯体的“触感”,似乎有了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不同。依旧是冰冷,依旧是僵硬,依旧是死寂。但那冰冷,不再是之前那种深入骨髓、仿佛能冻僵灵魂的、带着**气息的死气沉沉,而更像是某种……内敛的、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深沉的寒意。那僵硬,也不再是纯粹的尸僵,而更像是一种极度虚弱、极度疲惫、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机、陷入最深沉的、自我保护般的“休眠”状态。甚至,在他注入汤水时,那喉结,似乎会极其轻微地、本能地滑动一下,幅度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仿佛沉睡的身体,在无意识中,仍在执行着“吞咽”这一最原始的生命指令。 脉搏,依旧是若有若无,沉滞如死水。但那“死水”的最深处,林文轩今日凝神细探时,竟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却……无比坚韧的、如同千年寒铁般的“搏动”。那不是心跳,更像是某种更深沉的、属于生命本源的力量,在极其缓慢地、顽强地复苏、流转、试图修复这具早已千疮百孔、近乎朽坏的躯壳。 还有,这“乞丐”身上那股萦绕不散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混合了腐朽、死寂、邪异的气息,似乎也……淡了。并非消失,而是被某种更内敛、更深沉的东西掩盖、或者说,中和、压制了下去。那感觉,就像是……一潭散发着恶臭的死水,水面结了一层薄冰,臭味被封在了下面,但你知道,那冰层之下,依旧是深不见底的、蕴含剧毒的黑暗。 这一切的变化,都太细微,太难以捉摸了。若非林文轩日复一日、心神俱疲地守在这里,若非他医术精湛、心细如发,几乎无法察觉。甚至,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的错觉,是日夜忧思、心神消耗过大导致的幻觉。 然而,此刻,他放下汤碗,取出银针,再次谨慎地刺入对方手腕的寸关尺三脉。银针入肉,如刺败革,依旧感受不到丝毫气血运行该有的、充满活力的“弹跳”与“圆润”,只有一片沉寂。但就在他凝神细察,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内息探入银针,沿着经脉缓缓内探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轻微到仿佛只是银针自身颤动发出的嗡鸣,在林文轩的心神深处响起。不,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仿佛触碰到了沉睡的、古老的、冰冷的、却蕴含着某种恐怖力量的、庞然大物的、最外层鳞片的“触感”。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却足以让他全身汗毛倒竖,背脊瞬间爬满一层细密的冷汗! “嗬……” 榻上,那一直如同泥塑木雕、毫无反应的“乞丐”,喉间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嘶哑、仿佛从破损的风箱中挤出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微弱气音!紧接着,他那深陷、紧闭的眼窝处,覆盖着眼睑的皮肤,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幅度小到仿佛只是风吹过水面泛起的涟漪,却真实不虚地发生了! 林文轩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收回手,连退三步,撞在身后的药架上,发出一声轻响。他脸色煞白,瞳孔紧缩,心脏狂跳,死死盯着草席上那依旧一动不动、仿佛刚才一切都只是幻觉的身影。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刚才那一声气音,那一下眼睑的抽搐,那一声银针触及“深处”的嗡鸣……都告诉他,这“乞丐”……不,这“东西”,体内有“动静”!他不再是完全的、纯粹的“活死人”!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具腐朽的、死寂的躯壳最深处,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苏醒”! 是那夜的异象?是儿子那神秘的古玉和朱砂痣?还是这“乞丐”自身,终究没有彻底死去,在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下,开始了“复苏”? 林文轩不敢想,也无法想。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想起前夜儿子突然昏厥、七窍流血、眉心朱砂痣与胸口古玉同时发光的诡异景象,想起那夜侧厢内冲天而起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金、黑、白三色交织的光芒与恐怖的威压……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作为一个凡俗郎中的认知范畴,指向了一个他不愿、也不敢去触碰的、神秘、未知、可能极度危险的领域。 “此人……绝不能留!”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林文轩心底响起,带着恐惧,带着决绝。无论此人是谁,无论他曾经是什么,他现在都是一具充满了不祥、诡异、随时可能爆发出可怕力量的、行走的、活着的“祸端”!留他在此,就是对回春堂、对妻子、尤其是对云霁最大的威胁!昨夜那“滋养”般的异象,今日这细微的变化,无不说明,这“祸端”正在恢复!他不能等到这“祸端”完全苏醒,带来无法预料的灾祸! 他的手,缓缓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包他亲自调配的、无色无味、能让人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离去”的、名为“安神散”的剧毒之药。这是他从祖上流传的、一本早已被列为禁忌的、关于处理某些不治之症、绝症晚期、为减轻病人痛苦而行的“安乐”之法的古籍中,学来的配方。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将这药,用在一个来历不明、生死不明、甚至可能非人的“人”身上。 “文轩,云霁的药煎好了,你……” 妻子沈氏的声音,带着担忧,在门口响起。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站在门边,看到丈夫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那个人……” 她的目光惊恐地投向草席。 林文轩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松开按在腰间的手,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没事,刚才有些头晕,许是累了。药给我吧,你去看看云霁,让他按时喝了,好好休息,这几日还是少让他靠近这里。” 沈氏将信将疑,但还是将药碗递了过去,担忧地看了一眼草席上那具“活尸”,又看了看丈夫憔悴的脸色,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声音。侧厢内,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映在墙壁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林文轩端着那碗温热的汤药,看着儿子苍白却日渐红润的脸,又缓缓转身,看向草席上那具依旧无声无息、却已然在他心中种下最深恐惧与忌惮的躯壳。 杀了他。现在,立刻。趁他还未完全“苏醒”,用这碗“安神散”,了结这一切。让这个诡异的、不祥的、随时可能毁灭他一切的“祸端”,彻底、安静地、永远地“睡”去。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缓缓摸向腰间那包冰冷的药粉。 二、无声抉择 林文轩的手指,触到了腰间那个冰冷、坚硬的小纸包。纸包里,是研磨得极细的白色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详的、惨淡的光泽。只要一小撮,混入这碗温热的汤药,灌入那枯槁的喉咙,一切就都结束了。所有的恐惧、不安、未知的威胁,都将随着这具躯壳的彻底冰冷,烟消云散。 他行医二十余载,自问对得起“悬壶济世、医者仁心”这八个字。他救治过濒死的乞丐,接济过无依的孤寡,从未因贫富贵贱、老幼妍媸而有所区别。他的手,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杀人的。哪怕是对待一只蝼蚁,他也从未起过杀心。 可是……眼前这个“人”,他真的还是“人”吗?那夜的异象,那非人的气息,那体内蕴含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力量,那正在“苏醒”的、不可名状的、充满不祥的“东西”……这早已超出了“人”的范畴,甚至超越了“妖邪”的定义。这更像是一个……行走的、活着的、随时可能爆发的、带来无边灾祸的“禁忌”! 云霁。想到儿子,林文轩的心,骤然绞痛。云霁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和妻子全部的寄托与希望。这孩子自幼聪慧仁善,心地纯良,是林家未来的希望。可自从救回这个“乞丐”,自从那夜之后,云霁就变了。变得沉默,变得心事重重,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与困惑。他眉心那点朱砂痣,似乎比以前更加鲜红妖异,那枚贴身古玉,也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昨夜那诡异的、仿佛“滋养”的异象,更是让林文轩心惊胆战。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个“祸端”彻底苏醒,会对云霁,对他们这个家,带来怎样的灾难! 杀了他,是为了救儿子,是为了救这个家,是为了……阻止一个可能危害更多人的、未知的恐怖存在。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足够说服自己。医者杀人,是逆天而行,是自毁道心。但……当杀一人可救百人、救千人、乃至阻止更大的灾祸时,杀,或许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仁”,是“大义灭亲”,是“舍小取大”。 林文轩的手,握紧了那个纸包,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传来刺痛。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烛火跳动,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扭曲而挣扎。 他端着药碗,一步一步,缓慢地,沉重地,朝着那草席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踩在自己的良心上。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张枯槁、死寂、此刻却又似乎蕴藏着某种诡异“生机”的脸上。 越来越近。三步,两步,一步。 他站在了草席边。居高临下,看着那具毫无生气的躯壳。对方深陷的眼窝,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洞穴,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那微微抽搐过一次的眼睑,此刻平静地闭合着,如同两块冰冷的、覆盖在深渊之上的石板。 只要伸出手,撬开牙关,将药粉混入汤药,灌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林文轩的右手颤抖着,缓缓抬起,伸向腰间的纸包。左手,稳稳端着那碗汤药。药碗边缘温热,透过瓷壁传递到指尖,却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 就在这时—— 草席上,那“乞丐”枯瘦的、一直僵直放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不是痉挛。是动。无名指的指尖,极其细微地,向内侧弯曲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仿佛要抓住什么,又仿佛只是某种无意识的、神经末梢的跳动。 这个细微到极点的动作,却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林文轩的心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手猛地一颤,药碗里的汤汁险些泼洒出来。 他……在动?他有意识?还是说……这只是躯壳最后的、无意识的反应? 林文轩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滑过鬓角,滴在衣襟上。他死死盯着那只枯槁的手,盯着那根刚刚动了一下的手指,仿佛要将其看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只有烛火哔剥的轻响,和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根手指,再也没有动过。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错觉。 但林文轩知道,不是错觉。这具躯壳,真的在“苏醒”,哪怕只是最微末、最本能的一丝反应。 杀了他。现在,趁他还没完全恢复,还无法反抗。这是最后的机会!林文轩的理智在疯狂呐喊,恐惧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的手,再次伸向腰间的纸包,这一次,更加用力,更加坚定。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冰冷的纸包时—— “爹。” 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文轩浑身剧震,如同被雷电劈中,猛地转头。 林云霁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侧厢的门口。他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外罩一件单薄的青衫,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淡的了然。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父亲,落在草席上那个枯槁的身影上,然后,缓缓抬起,看向父亲那只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以及手中那碗温热的汤药。 “云霁!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林文轩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与心虚,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试图挡住儿子的视线,挡住自己那只握着纸包、悬在腰间的手。 “我睡不着。” 林云霁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林文轩耳中。他缓缓走进来,脚步很轻,很稳,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心里总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过来看看。”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草席上,落在“乞丐”那只刚刚动过的手指上,眼神复杂难明。他没有看父亲,只是低声问:“爹,他……怎么样了?” 林文轩喉结滚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说“还是老样子”,想说“你快回去休息”,想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在儿子那清澈、平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注视下,他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所有挣扎,所有恐惧,都无所遁形。 “爹,” 林云霁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力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知道,这个人……很危险,很古怪。甚至,他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林文轩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儿子。他没想到,云霁会如此直接地说出来。 “那夜的事情,我记得。” 林云霁缓缓走到父亲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草席上的人,“我记得那种……仿佛要被撕裂、被吞噬的感觉。也记得,最后关头,是这枚玉,和他……”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月华”古玉静静贴着肌肤,“……护住了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我和他之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斩不断,也避不开。”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父亲,眼神中带着恳求,也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坚定:“爹,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保护娘,保护回春堂。你想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消除这个隐患。我都明白。” “但是,爹,” 林云霁的声音压得更低,却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林文轩的心上,“您常说,医者父母心,见死不救,有违本心。他虽然……很古怪,很可怕,但他现在,只是一个濒死的人,一个倒在我们回春堂门外、被我们捡回来的人。我们没有权利,在他毫无反抗之力、尚未对我们造成任何实质伤害的时候,用这种方式,去剥夺他最后……或许存在的,一丝生机。” “况且,” 林云霁的目光重新落回“乞丐”身上,眼神变得有些幽深,“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出现在这里,我与他之间这种奇异的联系,还有这枚玉,我眉心的印记……这一切,或许都是注定。逃避,或者用杀戮来斩断,也许只会带来更大的、我们无法预料的后果。我们救了他,是缘,是孽,是福,是祸,现在断言,为时过早。” “爹,相信孩儿一次,也相信……天意一次。” 林云霁伸出手,轻轻按在父亲端着药碗、微微颤抖的手上,传递过去一丝温暖与力量,“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们自己一个……看清楚、弄明白的机会。至少,等他醒来,问个明白。如果……如果他真的会带来灾祸,到那时,我们再想办法应对,也不迟。但至少,让我们问心无愧,让我们对得起‘医者’这两个字。” 林文轩呆呆地看着儿子。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温文尔雅、甚至有些柔弱的少年,此刻站在那里,眼神坚定,语气沉稳,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他感到陌生、却又无比心安的、如同山岳般沉静的力量。那话语中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被恐惧蒙蔽了理智。如今被儿子点破,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刚才,差一点就违背了行医一生的信条,差一点就……踏入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是啊,如果今日,他为了所谓的“安全”,用毒药杀了这个毫无反抗之力、只是“可能”带来危险的人,那他还是林文轩吗?还是那个秉持“悬壶济世、一视同仁”祖训的林家传人吗?他将来,又如何面对儿子,面对自己? “当啷”一声轻响。 林文轩的手一松,那包白色的“安神散”,从他腰间滑落,掉在了地上。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 “罢了……罢了……” 他喃喃道,声音嘶哑,充满了疲惫与释然,“你说得对,云霁。是爹……魔怔了。医者,终究是医者。见死不救,已是失德,若再行不义……这双手,这心,也就彻底脏了。” 他弯下腰,捡起那包药粉,看也没看,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手一扬,白色的粉末在夜风中簌簌飘散,瞬间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转身看向儿子,眼中充满了愧疚、后怕,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是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林家的祖训。此事,就依你。但你要答应爹,无论如何,要小心,要保护好自己。此人……绝非善类,一旦有变,立刻远离,万不可逞强。” “孩儿明白,谢谢爹。” 林云霁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他走到草席边,蹲下身,看着那张枯槁、死寂的脸庞,伸出手,轻轻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微弱,冰冷,但确实存在。他又摸了摸对方的手腕,触手冰凉僵硬,脉搏依旧沉滞如死水,但林文轩感知到的那一丝微弱的、坚韧的搏动,他却感觉不到。他毕竟修为尚浅,对生命气息的感知,远不如父亲敏锐。 但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对方手腕的刹那—— 草席上,“乞丐”那只刚刚动过一下的手指,又极其轻微地,再次动了一下。这一次,不仅仅是弯曲,而是指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上抬了抬,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最后的挣扎。 林云霁的动作,骤然僵住。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指尖传来的、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冰凉的、带着粗糙纹理的触感。 他猛地抬头,看向“乞丐”的脸。 深陷的眼窝,依旧紧闭。枯槁的面容,依旧死寂。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他的幻觉。 但林云霁知道,不是幻觉。他体内的“月华”古玉,在他触碰到对方手腕的瞬间,似乎……微微温热了一丝。而他与对方之间,那根无形的灵魂丝线,也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他收回手,缓缓站起身,看向父亲。林文轩也正看着他,父子二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凝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 林文轩声音干涩。 “我知道。” 林云霁打断父亲,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他在……醒来。很慢,很艰难,但确实,在醒来。” 他低头,再次看向草席上那具仿佛永远也不会醒来的躯壳,低声道:“爹,从今日起,由我来照顾他吧。” “什么?不行!” 林文轩断然拒绝,眼中满是担忧,“此人太过诡异,你……” “正因为他诡异,才更需要我来。” 林云霁抬头,看着父亲,眼神清澈而坚定,“我与他的联系,您也看到了。或许,只有我,才能真正‘接近’他,才能真正明白,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是谁。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这一切,因我而起。那枚玉,这印记,还有那夜的异象……都与我有关。我躲不开,也……不想再躲了。我必须面对,必须弄清楚。爹,请您……相信我一次。” 林文轩看着儿子,看着他那双与亡妻极为相似、此刻却闪烁着前所未有光芒的眼睛,看着他眉宇间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执着,心中五味杂陈。有担忧,有不舍,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混合着骄傲与心酸的释然。孩子,终究是长大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必须面对的因果。他能做的,或许只有……在背后,默默支持,默默守护。 良久,林文轩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沙哑:“好。爹……信你。但你要答应爹,有任何异常,任何不适,立刻告诉爹,绝不可逞强!” “孩儿答应您。” 林云霁郑重地点头。 烛火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也映在草席上那具枯槁的躯壳上。今夜,一个无声的抉择,悄然改变了许多。杀机,在最后关头,化为了守护。而一场更加漫长、更加莫测、交织着宿命、秘密与复苏的旅程,也在这间弥漫着药香与死寂的侧厢中,悄然拉开了序幕。而那草席上,枯槁手指的微微一动,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 他,即将醒来。 第18章 第十八章 枯寂回响 一、无声相伴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笼着临江城的黛瓦白墙,也漫进回春堂后院侧厢那扇半开的木窗。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混合了陈旧药材、**气息、以及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深井寒潭水汽般的、清冷死寂的味道。 林云霁端着一盆温水,臂弯搭着一条干净的粗布巾,轻轻推门走了进来。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净的、便于活动的短褐,眉目平和,眼神清亮,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是昨夜未曾安眠。他将木盆放在靠墙的矮凳上,回身,目光落在草席上那个依旧僵卧的身影上,停顿了片刻。 自那夜与父亲深谈,接过了照顾这“乞丐”的职责,已过去三日。这三日,林文轩虽答应不再插手,也收起了那些阴暗念头,但每日必来查看数次,目光中的忧虑与审视,未曾减少半分。倒是林云霁,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最初的紧张、畏惧,到如今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专注。 他走近草席,蹲下身,将布巾浸入温水,拧得半干。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医者惯有的、对病患的沉稳与细致。温水氤氲的热气,在这清冷的厢房内,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今日天气转凉,恐有霜降,需得多留意些。” 林云霁低声自语,声音不高,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那无知无觉的人听。他伸手,轻轻托起“乞丐”那枯瘦、冰冷、关节凸出的手腕,用温热的布巾,从指端开始,一寸寸地、仔细地擦拭着。布巾拂过手背,那青灰色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暗青色的血管,触感冰凉而干燥,仿佛抚过一块失去了水分的、粗糙的老树皮。 林云霁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枯叶。他擦拭得很认真,从手腕,到手臂,再到肩膀,然后是另一侧。指腹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骨头的棱角,以及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冰冷僵硬下,极其缓慢、却异常坚韧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最基础的存在感——那并非寻常的血肉温度,更像是一种深埋地底的、某种顽石的、微弱脉动。 “我爹说,你脉象奇特,沉滞如死水,却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搏动,坚韧异常,闻所未闻。我行医时日尚短,摸不太真切,但想来,你能在那样的雨夜,倒在回春堂外,能承受那夜的……冲击,至今气息犹存,必是不凡之人。只是,这‘不凡’,恐怕也意味着,你所受之苦,所经之事,远超凡人想象。” 他一边擦拭,一边用平缓的、近乎自言自语的语调说着。这些话,与其说是对“乞丐”说,不如说是对他自己说,一种梳理思绪、稳定心神的独白。他知道对方听不见,或者即使听见,也无法理解。但这种无声的交流,却让他心中那份因未知与诡异而生的惶然,渐渐沉淀下来。 擦完上身,他换了一块布巾,开始擦拭“乞丐”的面部。指尖拂过那深陷、紧闭的眼窝,高耸的颧骨,干裂脱皮的嘴唇,每一处轮廓,都透着一种被岁月与苦难反复磋磨的、近乎嶙峋的锋利。这张脸,在昏光下,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仿佛对世间一切苦痛都无动于衷的死寂。 “我不知道你是谁,从何处来,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林云霁的目光,落在那紧闭的眼睑上,仿佛想透过这层薄薄的皮肤,看到其下那双曾睁开过一瞬、带着无尽黑暗与疯狂的眼眸。“也不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与你之间,会有那种……奇异的感应。我只知道,你倒在了回春堂外,我林家,是行医的。见死不救,有违祖训,也违我心。” 他顿了顿,拿起另一块干布,轻轻按压着擦拭过的部位,吸去残留的水汽。“我爹常说,医者父母心,病患无论贵贱,无论善恶,在医者眼中,皆是需救治之人。他行医一生,救人无数,有恩有怨,但他从未后悔。我想,他大概是不愿看到我手上,沾染不该沾的血,也不愿看到我林家,因一时恐惧,蒙上不仁之名。” 说完这些,他沉默下来,将脏水端出倒掉,又取来温水,浸湿另一块干净的布巾,开始为“乞丐”擦拭双腿。动作依旧轻柔,带着一种超越了恐惧与好奇的、纯粹的、医者的耐心。 “我资质平庸,学医时日也浅,能为你做的,也不过是些最微末的照料,吊着这口气,让你不至于……身体彻底朽坏。” 他低声道,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至于你能不能醒来,何时醒来,醒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非我所能知,也非我所能控。或许,这便是我与你的缘法,也是你的劫数,我的……定数。” 擦拭完毕,他取来干净的旧衣,准备为“乞丐”换上。这并非易事,因为这具身体僵硬得厉害,关节弯曲都极为困难,需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挪动。林云霁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神情专注,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就在他费力地抬起对方一条手臂,准备穿进袖管时,指尖无意中触及“乞丐”的腋下。那里的皮肤,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冰冷,更加僵硬,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玉石般的质感。更让他心头微震的是,就在触碰的瞬间,他胸前贴身佩戴的“月华”古玉,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润的暖意。同时,他眉心那点朱砂痣,也似乎隐隐发热,与那古玉的暖意,遥相呼应。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但林云霁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他凝神静气,再次将指尖轻轻按在“乞丐”腋下那处皮肤上。 这一次,感觉更加清晰。不仅仅是冰凉与僵硬,那皮肤下,似乎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微弱地……“搏动”着。那不是心跳,也不是脉搏,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如同沉睡地壳深处岩浆流动般的、缓慢而有力的、能量核心的震颤。这震颤极其微弱,若非他此刻心神凝聚,又因着与对方那微妙的灵魂联系,几乎无法察觉。 而且,就在他感知到这微弱“搏动”的刹那,他清晰感觉到,那根连接着他与“乞丐”的灵魂丝线,似乎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仿佛一池死水中,投入了一颗极细的砂砾,荡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这涟漪,没有传递来任何情绪、记忆或意念,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死寂的、却又无比坚韧的“存在感”。 林云霁的心,猛地一跳。这不是错觉!他……他体内,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复苏着!而这复苏的迹象,似乎与他眉心的朱砂痣、胸前的“月华”古玉,有着某种神秘的共鸣!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继续完成手上的动作,为“乞丐”换好干净衣衫。整个过程,他再未说话,只是神情愈发凝重,动作也愈发轻缓,仿佛怕惊扰了某种沉睡的、未知的存在。 换好衣衫,他直起身,静静地看着草席上那张依旧死寂、枯槁的脸。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之前的疑虑与怜悯,多了几分审视与深思。 这人……绝非寻常的乞丐,甚至,可能并非凡俗之人。那体内深藏的能量核心,那与古玉、朱砂隐隐的呼应,那奇异的灵魂牵绊,都指向一个超出他认知的、神秘而危险的领域。 他留在这里,究竟是福是祸?他醒来之后,又会带来什么? 林云霁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从他将这个人抬进回春堂的那一刻起,从他眉心朱砂痣发热、古玉生光、灵魂相连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与这个神秘、危险、充满了谜团的“人”,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逃避,已无可能。恐惧,也无济于事。 唯有面对,唯有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唯有……强大自身,才能在这未知的、可能到来的风暴中,寻得一线生机,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他缓缓转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掩的窗。秋日清晨带着凉意的空气涌了进来,冲淡了屋内那股沉闷的死寂气息。阳光斜斜地洒入,在青石地板上投下窗棂的格子光影。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带来的是福是祸,” 林云霁望着窗外逐渐明朗的天色,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近乎执拗的坚定,“我既救了你,便不会半途而废。我会守着你,直到你醒来,或者……直到最后的结局。这是我林家的道,也是我林云霁,自己的选择。” 说完,他不再言语,拿起空了的木盆,转身,轻轻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屋内,重归寂静。只有那束从窗户斜射进来的晨光,静静洒在草席上,照亮了那张依旧毫无生气的、枯槁的脸,也照亮了他刚刚换上的、虽旧却干净的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草席上,那“乞丐”枯瘦的、一直僵直放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似乎想要弯曲一下,但终究,没能动。只有那深陷的眼窝深处,在晨光无法照亮的阴影里,仿佛有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一丝涟漪,轻轻荡开,随即,又沉入了永恒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死寂。 只是,那死寂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与之前,有些不同了。仿佛冰封的湖面之下,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开始了……无声的涌动。 二、枯寂之海 黑暗。无边无际的、粘稠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永恒的、绝对的、能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死寂。 夜烬的意识,便在这片黑暗的最深处,沉浮着,如同沉入万丈深渊底部的、一颗即将熄灭的星辰余烬。 他感觉自己碎掉了,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浸泡在冰冷、剧痛、虚无的苦水里。业火的灼烧,归墟的侵蚀,魔元的枯竭,神魂的破碎,肉身(那具乞丐的、**的躯壳)的腐朽与冰冷……所有这些痛苦,交织在一起,化作了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海。他在这海中沉沦,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永无止境的、冰冷的痛楚,如同最深沉的梦魇,缠绕着他,撕扯着他,却又无法真正将他“杀死”。 他试图“思考”,但破碎的意识如同散沙,难以聚拢。偶尔,会有一两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如同黑暗中的流萤,瞬间即逝。 是“谁”?是“什么”?是“哪里”? 他“想”不起来。只有一些破碎的、扭曲的、充满痛苦与疯狂情绪的残影,如同水底腐烂的藻荇,不时缠绕上来:燃烧的宫殿,断裂的星河,坠落的身影,灰白的漩涡,冰冷的、无尽的黑暗……还有,一双眼睛。一双赤红的、燃烧着疯狂火焰、又仿佛蕴藏着无边孤寂与悲伤的眼睛。那是……谁的眼睛?是“我”的吗? 不知道。想不起来。只有那眼睛带来的、刺骨的、冰冷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然后,是另一种感觉。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温暖的、带着清新药香的、如同春日溪流般的“触感”。这“触感”不属于这片黑暗,它来自黑暗之外,来自某个……遥远、模糊、却让他灵魂深处某个角落,产生一丝微弱悸动的“存在”。 这“触感”时断时续。有时,是温热的、带着湿意的、柔软的布巾,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几乎被遗忘的、属于“活着”的、粗糙的触感。有时,是温热的、带着苦涩药味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种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有时,是轻柔的、带着力量的、小心翼翼的挪动,仿佛在搬动一件易碎的瓷器。每一次触碰,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这冰冷的、死寂的黑暗之海中,投入了一颗小小的、带着微温的石子,荡开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今天天气转凉……” “……脉象奇特……” “……不凡之人……” “……行医的……见死不救……” “……我林家的道……我的选择……” 有时,还会有一些模糊的、断续的、如同隔了无数层水幕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很年轻,很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却又有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平和与坚定。声音里,有困惑,有审视,有怜悯,也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温和的坚持。 这声音,这触碰,这温暖……是什么? 夜烬那破碎的意识,无法理解,也无法回应。他只能被动地承受,如同漂浮在无边苦海中的一截朽木,任由这微弱的、来自外界的、带着“生”的气息的触碰与声音,轻轻拂过他冰冷的、正在朽坏的表层。 它们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无法在这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留下任何痕迹。但它们存在着,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坚韧的方式,一次次地、重复地,触碰着他,提醒着他,在这片死寂的、冰冷的、只有痛苦与虚无的黑暗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存在着。那“东西”,是温暖的,是带着“生”的气味的,是……与他,有着某种微弱、却无法斩断的、奇异联系的。 这联系,如同一根极细、极坚韧的蛛丝,穿透了无边的黑暗,连接着“他”与那个遥远的、温暖的、散发着药香的“存在”。这蛛丝,似乎还连接着别的什么——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浩渺、带着月华清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以及一种潜藏在“他”自己破碎神魂最深处、与那“温暖”同源、却又带着无尽悲伤与寂灭气息的、微弱的光芒。 这“联系”,是唯一能让他感觉到“存在”,感觉到“边界”的东西。否则,他早已被这片纯粹的死寂与痛苦彻底同化、吞噬、消散,归于虚无。 但痛苦,依旧永恒。业火焚烧神魂的痛,归墟侵蚀存在的痛,魔元枯竭带来的空虚与虚弱,肉身**带来的冰冷与麻木……这些痛苦,如同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提醒着他,他正在“崩解”,正在“消亡”。每一次“触碰”与“声音”带来的短暂、微弱的涟漪,之后,是更深的、更彻底的冰冷与死寂。 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外界。但他能“感觉”到,这具“容器”(那乞丐的躯壳),正在以不可逆转的速度,走向最终的、彻底的腐朽。皮肤、血肉、骨骼、经脉,都在缓慢地、但坚定地失去最后的生机,变成真正的、冰冷的、僵硬的尸体。这腐朽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痛苦,一种“存在”被一点点剥离、被“死亡”替代的痛苦。 他要死了。这一次,是真正的、彻底的、形神俱灭的死。他的意识,将在无边痛苦与冰冷中,随着这具躯壳一起,彻底消散。 这个认知,如同最寒冷的冰锥,刺入他那破碎的意识核心。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解脱般的……疲惫。 也好。就这样吧。结束这一切。结束这无尽的痛苦,结束这无望的挣扎,结束这被恨意、被执念、被业力、被归墟、被一切所束缚的、永无止境的、孤独的沉沦。 黑暗,似乎更加粘稠了。冰冷,似乎更加深入骨髓了。那根连接着他与“温暖”的、脆弱的蛛丝,也似乎越来越细,越来越远,即将彻底断裂。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入那永恒的、冰冷的虚无,彻底放弃、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刹那—— 那根蛛丝,猛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的微弱触碰,而是一种更加强烈的、更加清晰的、甚至带着某种……“共鸣”的震动!仿佛有某种与他同源的、精纯的、充满生机的、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暖与力量的东西,通过这根蛛丝,汹涌地、决绝地,涌了进来! 是那“月华”的力量!是那“温暖”存在最本源的、微弱却坚韧的生机!还有一种……源自“他”自己神魂最深处、与那“温暖”同源的、被唤醒了一丝的、带着无尽悲伤与孤寂的、却又充满了某种守护意志的、微弱光芒! 这三股力量,交织在一起,如同黑暗中骤然燃起的、最纯粹的火焰,狠狠地、不容抗拒地,撞击在了他那即将彻底熄灭的、破碎的意识核心之上! “轰——!” 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剧烈的震荡与冲击!黑暗被撕裂,冰冷被驱散,痛苦被短暂地压制!他那破碎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滚烫熔岩的冰块,发出了无声的、剧烈的嘶鸣与哀嚎!但那嘶鸣与哀嚎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本能的悸动与渴望! 是“他”!是那个“温暖”!是“他”在用某种方式,试图唤醒“他”,试图将“他”从这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中,拉出去! 不!不要!走开!离开“我”!黑暗,冰冷,痛苦,才是“我”的归宿!“我”是……是……是带来毁灭与不祥的存在!“我”会污染你,伤害你,毁掉你!就像……就像…… 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水,轰然炸开!赤红的眼眸,燃烧的宫殿,坠落的身影,冰冷的绝望,无尽的孤寂,刻骨的恨意,还有……那一抹白衣,那一道背影,那一句“勿念,勿寻”…… 是“他”!是“他”!“我”要找“他”!要守护“他”!不能让“他”有事!绝不能! 这个念头,如同黑夜中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所有的混乱、痛苦、迷茫与死寂!一个名字,一个身影,一种深入骨髓、超越生死、超越一切的爱与恨、执念与守护,从他破碎意识的最深处,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瞬间凝聚、成形、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 “云……阙……” 无声的、沙哑的、仿佛从灵魂裂缝中挤出的、带着无尽痛苦、眷恋、悔恨、绝望、与……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的呼喊,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之海中,轰然炸响! 伴随着这无声的呼喊,他那即将彻底熄灭的、破碎的意识核心,猛地、剧烈地、燃烧了起来!不是业火的焚烧,不是魔元的狂暴,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本源、最深处、最纯粹的、为了守护、为了追寻、为了……再次见到“他”的,不甘的、执拗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的火焰! “不……能……死……” “不……能……在……这里……消散……” “要……见……到……他……” “守……护……他……” 破碎的意念,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死死地、死死地抓住了那根连接着“温暖”的蛛丝!抓住了那“月华”的力量,抓住了那“温暖”的生机,抓住了那同源的、悲伤的光芒!如同攀岩者抓住了最后的绳索,如同饿殍抓住了最后的食粮,他用尽了所有残存的、破碎的意志,疯狂地、贪婪地、不顾一切地,汲取着、吞噬着、融合着那涌入的力量! “哗啦——!” 无边的黑暗之海,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的巨浪!冰冷、死寂、痛苦,如同被激怒的凶兽,更加疯狂地反扑、撕咬、试图将那一点微弱的、刚刚燃起的意识火焰,彻底扑灭、吞噬、同化! 但这一次,那火焰,不再任由其熄灭。它微弱,却无比坚韧;它渺小,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的、守护的意志!它在燃烧,在黑暗的海洋中,倔强地、顽强地,燃烧着!哪怕只是照亮方寸之地,哪怕只是温暖一瞬间,哪怕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月华”的力量,如同最纯净的甘泉,洗涤、滋养、修补着他破碎的意识边缘;“温暖”的生机,如同最柔和的春风,带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属于“生”的气息与活力;而那同源的、悲伤的光芒,则如同最后的火种,点燃了他残存的、守护的意志,让那微弱的火焰,拥有了对抗黑暗的、最根本的动力! 黑暗在咆哮,冰冷在肆虐,痛苦在加剧。但那一点微弱的火焰,却在黑暗的最深处,在冰冷的包围中,在痛苦的磨砺下,开始……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凝聚,壮大,燃烧! “云……阙……” 破碎的意念,化为无声的呐喊,化为唯一的信念,化为支撑他在这无边炼狱中,对抗消亡、对抗黑暗、对抗一切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支柱。 他“醒”了。不是身体的苏醒,而是意识,那破碎的、濒临消亡的、被冰封、被焚烧、被侵蚀、被遗忘的意识,在最后一刻,被那来自外界的、同源的、带着守护意志的力量,强行、艰难地、唤醒了一线! 黑暗依旧,冰冷依旧,痛苦依旧。腐朽的躯壳依旧在缓慢地走向死亡。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同了。 那根连接着他与“温暖”的蛛丝,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清晰。他能更清晰地“感觉”到,蛛丝的另一端,那个“温暖”的存在,每一次的触碰,每一次的低语,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心跳的搏动……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那个存在周围,那带着药香的环境,那温和的光线,那带着关切与忧虑的、属于另一个生命(林文轩)的注视…… 还有,那枚散发着月华清辉的、带着某种古老契约气息的古玉,与那枚隐藏在那“温暖”眉心、与自己有着最深羁绊的、淡金色的朱砂印记…… 以及,他自己这具正在腐朽的躯壳内,那被强行“整合”、压制、封印,却依旧蠢蠢欲动、相互冲突、却又在某种奇异契约力量下,暂时维持着微妙平衡的、混乱而恐怖的力量——业力、归墟残留、魔元、神性本源、以及那得自“烬生花”反哺的、同源的、微弱的生命力…… 一切,都如同破碎的镜面,重新映照在他那刚刚凝聚了一丝清明的意识之中。虽然模糊,虽然混乱,虽然依旧被无尽的痛苦与黑暗包裹,但……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是谁(夜烬),知道自己为何在此(焚魂赴千里,寻他而来),知道那个“温暖”是谁(云阙的转世,林云霁),也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濒临彻底消散,意识被困于枯寂之海,躯体在腐朽,与林云霁缔结了某种灵魂血契,力量被封印、冲突、平衡,正在被“月华”之力与林云霁的生机缓慢滋养、修复……)。 这“知道”,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沉的、更尖锐的、几乎要将这刚凝聚的意识再次撕裂的痛苦、悔恨、焦虑、恐惧、与……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悸动。 “他”就在这里,触手可及。却又隔着生与死,隔着这具腐朽的躯壳,隔着这无边的黑暗与冰冷,隔着那混乱的力量与脆弱的平衡。 “我”要醒来!必须醒来!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如同最炽烈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所有残存的意志!他疯狂地、不顾一切地,试图调动那被封印、冲突、压制、平衡着的、混乱的力量,试图冲破这黑暗,挣脱这躯壳,睁开双眼,重新看到“他”! 然而,回应他的,是无情的现实。 他这残破的意识,如同被冰封、被胶水粘住的、脆弱的瓷器,稍微一动,便引发全身(那具**躯壳与混乱力量)的剧烈反噬!业火疯狂灼烧,归墟之力疯狂侵蚀,魔元与神性本源剧烈冲突,那脆弱的平衡瞬间濒临崩溃!腐朽的躯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剧烈的痛苦,比之前强烈了十倍、百倍!如同一万把烧红的钢刀,在反复切割、搅动着他刚刚凝聚的意识! “啊——!” 无声的惨嚎,在他意识的深渊中回荡。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的意识火焰,在这恐怖的痛苦与反噬下,剧烈地摇曳、明灭,几乎瞬间就要熄灭! 不!不能放弃!不能!云阙还在等着“我”!他就在身边!“我”要守护他!“我”要……再次看到他! 守护的执念,如同最后的锚,死死地、死死地钉在灵魂的最深处,任凭那痛苦如何疯狂肆虐,任凭那反噬如何恐怖,都绝不松开!他不再试图“调动”力量,而是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死死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抓住那根连接着“温暖”的蛛丝,抓住那“月华”之力,抓住那“温暖”的生机,抓住那同源的悲伤光芒,将其化作一缕缕极其微弱、却源源不断的、维持着这缕意识火焰不灭的、最后的“养料”! 他不再试图挣脱,而是强迫自己沉静下来,如同一块顽石,沉入这黑暗、冰冷、痛苦的海洋最深处,用尽全部的心神,去对抗那无边的痛苦,去维持那缕意识火焰,去感知、去适应、去“理解”这具腐朽躯壳的每一点变化,去“梳理”、去“安抚”那混乱力量的每一点暴动,去“感受”那“月华”之力与“温暖”生机对自身的、缓慢的、微弱的滋养与修复…… 这个过程,比死亡更痛苦,比虚无更绝望。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永恒。但这一次,他不再迷茫,不再彷徨。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虽然模糊,但能感觉到那份平和、坚定、与小心翼翼的守护)。 这“知道”,如同黑暗中最遥远的星辰,虽然微弱,却为他指明了方向,提供了最后一丝……“活着”的意义。 “等……我……” “云……阙……” “再……等……我……一……会……儿……” 无声的、破碎的、带着无尽疲惫与痛苦的意念,如同最虔诚的祈祷,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缓缓回荡。那缕微弱的意识火焰,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着,挣扎着,却终究,没有熄灭。 而草席上,那具枯槁的躯壳,依旧死寂。只是,在深陷的眼窝最深处,那永恒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点……比尘埃更细小的、暗红色的、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光芒。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在最后的灰烬中,倔强地,亮着最后一丝,火星。 第19章 第十九章 余烬微明 一、静夜惊雷 夜,已深。临江城沉浸在一片安然的沉睡中,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只余下街巷深处偶然响起的更梆声,敲碎了秋夜的寂寥。回春堂的后院侧厢,一如既往地,笼罩在一种沉闷得近乎凝滞的死寂里。只有林文轩定时巡夜、换药、探视的轻微脚步声,偶尔打破这死水般的寂静。 林云霁已在自己的卧房中歇下。经过数日的休养,他外伤已愈,内腑的震荡也平复了许多,只是神魂受创带来的恍惚与眉心朱砂时不时的灼热感,仍需时日慢慢调理。他强迫自己入定,摒除杂念,尝试以家传的导引之术,引导那股在体内缓缓流转、得自“月华”古玉与“乞丐”反哺的、温暖而坚韧的奇异力量,修补受损的心神。 夜渐深沉,万籁俱寂。林云霁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心神沉入一片混沌的安宁。体内那股奇异力量,在静坐导引下,流淌得愈发流畅,如同温润的泉水,抚慰着受创的经络与神魂,带来久违的舒适与平静。眉心那点朱砂痣,也散发出淡淡温润的光华,不显于外,却在他内视中,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幽微之处。 然而,就在他心神沉入最深、最放松的时刻——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沉闷至极的嗡鸣,猛地将他从入定中震醒! 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来自更高层面的、法则层面的、极其剧烈的、充满毁灭性气息的震荡!如同沉睡的地脉被强行撕裂,如同稳固的天穹被悍然击穿!临江城方圆数百里内,所有感知敏锐的、踏入修行门槛的存在,无论是人是妖,无论修为高低,在这一瞬间,都感到一阵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战栗与心悸!仿佛有某种沉眠的、无可名状的存在,被强行、粗暴地惊醒了! 林云霁猛地睁开眼,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脸色瞬间煞白!他并非修行中人,对天地灵气的感应远不如真正的修士敏锐,但他灵魂深处,与“乞丐”之间那道无形的羁绊,以及与“月华”古玉、眉心朱砂之间那神秘的共鸣,让他对刚才那一下震荡的感知,远比常人清晰、强烈百倍!那震荡,分明是从……侧厢方向传来!源头,正是那个躺在草席上、形同死尸的“乞丐”! “怎么回事?” 他心头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夹杂着恐惧、惊疑、与莫名悸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他毫不犹豫,翻身下床,顾不得披上外衣,赤着脚,几步冲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几乎是同时,隔壁正房的门也被猛地推开,林文轩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手中紧紧攥着一柄防身的银针,脸色同样惨白,眼中充满了惊骇与警惕。显然,他也被那一下剧烈的、无形的震荡惊醒了,而且,身为医者,他对生命气息、对异常波动的感应远超常人,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下震荡中蕴含的、毁灭性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气息! 父子二人目光在黑暗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惊疑与不安。无需言语,他们同时转头,看向侧厢那扇紧闭的、此刻在月光下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的木门。 侧厢内,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一下惊天动地的灵魂震荡,只是一个幻觉。 但林文轩和林云霁都知道,那不是幻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抑的气息,仿佛连月光都无法穿透那扇门后的黑暗。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未知与危险的巨大恐惧,让他们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爹……” 林云霁声音发干,想要说什么。 “嘘!” 林文轩猛地抬手制止,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侧耳倾听,全身肌肉紧绷。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侧厢门口挪去。银针的尖端,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林云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屏住呼吸,紧紧跟在父亲身后,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他能感觉到,胸前的“月华”古玉,此刻正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润而又充满警觉的光芒,紧贴着他的皮肤,传递来一种奇异的、安抚与警戒并存的感觉。眉心朱砂,也传来一阵阵灼热,但这次的灼热,并非刺痛,而是一种……共鸣,一种仿佛感应到了同源力量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就在林文轩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扉的刹那—— “吱呀——”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门内传出。 那扇紧闭的、数日来从未有人开启的侧厢木门,从内部,被……缓缓地,推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瞬间从门内倾泻而出! 那不是气味,而是一种“感觉”。是冰冷,是死寂,是腐朽,是仿佛在九幽最深处浸泡了亿万年的、凝而不散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是混乱,是狂暴,是无数种截然不同、相互冲突、相互吞噬的恐怖力量,被强行压制、禁锢、糅合在一起后,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充满毁灭与不祥的、扭曲的“力场”!是历经了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绝望、挣扎后,沉淀下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麻木、与……一种近乎虚无的、对一切存在的漠然! 在这气息的核心,更有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无比纯粹、无比……“熟悉”的波动,如同暗夜中最遥远的星辰,明明灭灭,顽强地闪烁着——那是与林云霁之间,那道灵魂羁绊的波动!只是此刻,这波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强烈!强烈到,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紧紧绷在他的灵魂深处,另一端,就系在那门后的黑暗之中! “退后!” 林文轩瞳孔骤缩,低喝一声,一把将儿子拉到自己身后,手中银针横在胸前,目光死死盯着那缓缓洞开的、门缝后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是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绝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林云霁被父亲护在身后,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紧紧攥着胸前的“月华”古玉,那温润的光芒透过指缝,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他死死盯着那门缝,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好奇、与一种近乎宿命感的悸动,冲击着他的心神。 门,被推开了一尺来宽,便停了下来。 月光斜斜地从洞开的门缝中照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切割着门内深沉的黑暗。光带边缘,一只脚,缓缓地,踏了出来。 那是一只……怎样的脚? 瘦骨嶙峋,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近乎灰败的青白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暗红色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裂痕,以及更深层的、如同瓷器冰裂纹般的、细密的黑色纹路。脚踝处骨骼突出,仿佛随时会刺破皮肤。指甲是深黑色,边缘带着不祥的、仿佛被烧焦般的痕迹。这只脚,就这样赤着,无声无息地,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踩在了月光之中。 然后,是另一只脚。 接着,是支撑着门框的、同样枯瘦、布满了诡异裂痕与黑色纹路、微微颤抖着的手臂。 一个身影,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从门内的黑暗中,挪了出来。 月光终于照亮了来人的全貌。 是那个“乞丐”。 依旧是那身林家仆役的、过于宽大的旧衣,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越发显得那身躯的枯槁与嶙峋。露在外面的手腕、脚踝,脖颈,都布满了同样的、令人心悸的、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的、青白色皮肤与暗红裂痕、黑色纹路。长发枯槁如深秋的荒草,胡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几缕发丝滑落,露出高耸的、几乎要刺破皮肤的颧骨,以及……那深陷的眼窝。 他低垂着头,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僵硬、仿佛每一处关节都已锈死的姿势,微微佝偻着,站在那里。没有呼吸的声音,没有心跳的声音,甚至连体温似乎都没有,只有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死寂、混乱、恐怖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他身上无声地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后院。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从古墓中爬出的、被岁月与苦难侵蚀了千万年的石像。又像是一道凝固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无声的叹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月光惨白,照在那张隐藏在乱发之后、看不清面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不祥的阴影。 林文轩握针的手,指节发白,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他行医半生,见过无数生死,见过各种奇症怪疾,却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的、非人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死亡与不祥的气息!这绝不是“人”!这甚至不是“活物”!这是一个……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间的、行走的、禁忌! 他想拉着儿子立刻逃离,想大声呼救,想用银针刺向这个怪物……但他的身体,如同被冻僵了一般,根本无法移动分毫!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威压,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死死锁住了他,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的、碾压性的差距!在这股气息面前,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蝼蚁,对方只需一个念头,甚至无需动手,便能将他碾为齑粉! “云霁……走……”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试图提醒身后的儿子。但他发现,连声音都在这股威压下,变得细若蚊蚋,难以传出。 然而,被他护在身后的林云霁,此刻的反应,却与父亲截然不同。 在那身影踏出门缝、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的刹那,林云霁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胸口处的“月华”古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清凉如水的月白色光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隔绝了大部分那恐怖的威压。眉心那点朱砂痣,更是滚烫得仿佛要燃烧起来,金红色的光芒透体而出,与“月华”古玉的光芒交相辉映,形成一层薄薄的、却异常坚韧的光晕,护住了他的心神。 但真正让他心神剧震、几乎要停止呼吸的,不是那恐怖的气息,也不是那诡异的躯体,而是……那双眼睛。 那双,缓缓抬起的,隐藏在枯槁乱发之后的,眼睛。 月光下,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深陷、死寂、空洞的模样。此刻,它们……睁开了。 眼眶深陷,眼窝周围是浓重的、仿佛永远不会消散的、深紫色的阴影。瞳孔……是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沉的、几乎不透光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暗红。但那暗红深处,却不再是之前惊鸿一瞥时的疯狂、暴戾、毁灭。而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到了极点的、混合了无边疲惫、无边痛楚、无边死寂、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仿佛燃烧殆尽的灰烬中,最后一点火星的……清醒。 这双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向了他。 不,是穿过了挡在前面的林文轩,径直地,落在了林云霁的脸上。 没有情绪,没有波澜,甚至没有焦距。但林云霁却觉得,自己被这目光锁定的瞬间,灵魂都被冻结、被穿透、被看穿!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思绪,在这目光下,都无所遁形!那目光中蕴含的,是跨越了无法想象的漫长时光,经历了无法言喻的苦痛挣扎,沉淀了无边孤寂与绝望的……沉重。沉重到,让仅仅是与之对视,都感觉灵魂不堪重负,仿佛要被那目光中蕴含的岁月与苦痛,彻底压垮、湮灭。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沉重、死寂、与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下,林云霁却奇异地,没有感觉到“恶意”。 是的,没有恶意。没有杀意,没有暴虐,没有怨恨,没有疯狂。只有一种……漠然。一种对自身、对世界、对一切存在的、近乎虚无的漠然。仿佛一具行走的尸体,一尊被岁月磨灭了所有情感的石像。那目光,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一种……本能,一种烙印在灵魂最深处、即便意识涣散、身躯腐朽、也依旧存在的、对某个特定“存在”的、最后的、唯一的、近乎执念的……确认。 他在“看”着自己。确认着,眼前这个少年,是否就是他要找的、他要守护的、他焚魂千里、历经无尽劫难也要来到身边的……那个“人”。 时间,在死寂的月光下,仿佛被拉长到了极致,又仿佛被压缩成了一瞬。 林文轩僵立原地,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握着银针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那股锁定自己的、恐怖的威压,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他身后的儿子!这让他更加恐惧,也更加绝望。 林云霁则在那双暗红眼眸的注视下,心跳如擂鼓,呼吸急促,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大脑,又瞬间冻结。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死死地、被动地,迎上那双眼睛,感受着那目光中蕴含的、足以将人碾碎的沉重、死寂、与……那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真实不虚的、熟悉的、让他灵魂深处微微悸动的……“确认”。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 那“乞丐”……或者说,夜烬,那双暗红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眸,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然后,他动了。 不是行走,也不是移动。更像是……一具生锈的、失去控制的傀儡,被无形的丝线强行牵扯着,向前……“挪”了一小步。 “咔嚓……咔嚓……” 细碎、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摩擦、又仿佛朽木断裂的声音,从他身体内部传来。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这种令人心悸的声音,仿佛这具躯壳随时都会在下一个动作中彻底散架、崩碎。 他挪动的方向,是林云霁。 林文轩肝胆俱裂,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但他身体依旧被那无形的威压死死禁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怪物”,一步,又一步,缓慢、僵硬、却无比坚定地,朝着自己的儿子,“挪”去。 三步,两步,一步。 夜烬,停在了林云霁的面前,距离不足一尺。 那股冰冷、死寂、混乱、恐怖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山,扑面而来,将林云霁完全笼罩。他胸前的“月华”古玉光芒大盛,眉心朱砂痣也滚烫得灼人,两股光芒交织,形成一道薄薄的光晕,将他护在其中,抵抗着那恐怖的威压。但他依旧能感觉到,那气息如同最锋利的冰锥,透过光晕的缝隙,刺入他的骨髓,冻结他的血液,让他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结。 夜烬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只枯槁的、布满了暗红裂痕与黑色纹路的手。 动作僵硬、缓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手,如同从坟墓中伸出的、属于干尸的爪子,指甲漆黑,皮肤干瘪,布满了死亡的气息。 林文轩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嘶鸣。 而林云霁,却在那只手抬起的瞬间,奇异地,镇定了下来。恐惧依旧存在,寒意依旧刺骨,但在那双暗红眼眸的注视下,在那目光深处,他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真实不虚的、并非指向他的、杀意或恶意。那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 那只手,悬停在了半空,距离林云霁的脸颊,只有寸许之遥。枯槁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与痛苦。指尖,凝聚着一点微弱、却凝实不散、如同凝结血液的、暗红色的光芒,光芒中,隐隐有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哀嚎与诅咒纠缠的黑色丝线,在无声地流转、湮灭、再生。 那是业力。是夜烬强行压制、束缚、却依旧无法彻底内敛的、磅礴到恐怖的、源自无尽杀戮与罪孽的、漆黑如墨的业力!仅仅是泄露出的这一丝,就足以让寻常修士心魔丛生、道基崩毁,让凡俗生灵瞬间被侵蚀、化为脓血! 夜烬那双暗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林云霁,更确切地说,是盯着林云霁眉心的那点朱砂痣,以及他胸前、在衣襟下微微发光、与眉心朱砂相互呼应的“月华”古玉。 他的目光,依旧死寂、漠然,没有任何波澜。但那悬停的、凝聚着恐怖业力的指尖,却在极其轻微地、如同风中残烛般,颤抖着。那颤抖,不是因为无力,而是因为……他在竭尽全力地、压制、控制、收敛着那指尖凝聚的、足以瞬间摧毁眼前这具凡躯、甚至污染其神魂的、毁灭性力量。 他在控制。在压制。在不惜一切代价地,压制着自己体内那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不让其泄露出一丝一毫,伤害到近在咫尺的少年。 这压制,显然对他而言,是难以想象的负担。他枯槁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皮肤下那些暗红的裂痕与黑色的纹路,仿佛活物般蠕动、加深,似乎随时会崩裂开,释放出其中封印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力量。但他依旧死死地压制着,控制着,那暗红的眼眸,一瞬不瞬,死死地盯着林云霁,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终于,那悬停的指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动了。 不是落下,不是触碰。 而是,轻轻一颤。 指尖凝聚的那一点暗红光芒,倏然消散。连同那缠绕的黑色业力丝线,也一同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枯槁的、颤抖的手,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了下去。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然后,夜烬那僵硬、佝偻的身体,晃了一下。 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 随即,他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腐朽的枯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一声沉闷的、并不响亮的撞击声。夜烬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溅起细微的尘埃。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依旧睁着,望着头顶那片被屋檐切割出的、狭窄的、布满星光的夜空。暗红的眼眸,空洞,死寂,漠然,倒映着几点疏星的微光。 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到极点的威压,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院恢复了寂静。月光依旧惨白,夜风依旧微凉。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林文轩僵直的身体,猛地一松,踉跄着,几乎瘫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煞白,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无声无息、仿佛只是一具真正尸体的枯槁身影,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与无法理解的茫然。 而林云霁,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胸前的“月华”古玉,光芒渐渐收敛。眉心朱砂痣的灼热,也缓缓平复。他低下头,看着躺在地上,距离自己不过三步之遥的、那个“人”。 那张脸,依旧隐藏在枯槁的乱发之后,只有那双暗红的、睁着的、倒映着星光的眼眸,在月下,空洞地望着夜空。那双眼睛,没有了之前的疯狂,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那最后一丝微弱的、确认的“光芒”,只剩下无边的、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将一切光芒都吞噬的、死寂的黑暗。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僵硬的、充满压抑的“移动”,那竭尽全力的、压制着毁灭力量的“抬手”,那最后的、望向他的、确认的“凝视”……都只是错觉,只是一场过于真实、过于恐怖的噩梦。 但林云霁知道,不是错觉。 他缓缓地、抬起手,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胸腔。但更深处,灵魂深处,那道与地上这“人”相连的、无形的羁绊,却前所未有地清晰、强烈。他能感觉到,那羁绊的另一端,是一片冰冷、死寂、破碎、却又带着一种奇异执念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而那黑暗的核心,那一点微弱的、暗红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属于“夜烬”的意识火焰,并未熄灭,却仿佛在刚才那短暂的、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苏醒”与“压制”后,陷入了更深、更沉、更难以触及的……“沉寂”。 “他……醒了?” 林文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后怕。 林云霁没有回答。他依旧低头看着地上那个“人”,看着那双倒映着星光的、死寂的暗红眼眸。许久,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探向对方的鼻息。 冰冷,微弱,但……确实存在。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干裂的嘴唇。他犹豫了一下,又缓缓上移,轻轻覆上那双睁着的、空洞的眼睛,想要为其合上。 触手冰凉,眼睑僵硬。他没有强行合拢,只是轻轻抚过,感受着那皮肤下,几乎不存在的温度。 然后,他收回手,缓缓站起身,看向惊魂未定的父亲,声音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讶异:“他……刚才,好像想确认什么。” 林文轩张了张嘴,想说“确认什么?确认你是不是还活着然后杀了你吗?”,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刚才那恐怖的气息,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那足以毁灭一切的、被强行压制的力量……都告诉他,如果那个“东西”想,他们父子早已死了无数次。可偏偏,最后,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倒下了。 “他……到底是什么?” 林文轩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林云霁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回地上那双空洞的、倒映着星光的暗红眼眸,低声道:“不知道。但至少……他现在,不会再动了。” 是的,不会再动了。那双眼睛,虽然睁着,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剩下空洞的死寂。那具躯体,虽然还有微弱的呼吸,却仿佛一具真正的尸体,再无半点“活”的气息。刚才那短暂的、恐怖的、充满了压抑与挣扎的“苏醒”,仿佛耗尽了这具躯壳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将他重新打入了更深、更沉的、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永恒的“死寂”。 林云霁弯下腰,伸出手,扶住父亲颤抖的手臂,低声道:“爹,先回屋吧。这里……我来处理。” 林文轩看着儿子平静中带着一丝复杂神色的脸,又看了看地上那具无声无息的、诡异的“尸体”,最终,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无力、茫然、与深深的忧虑。他点了点头,在儿子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正房。 林云霁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夜风拂过,吹动他单薄的衣衫,带星光的暗红眼眸,然后,弯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具冰冷、僵硬、沉重得超乎想象的躯体,一点一点,拖回了侧厢,拖回了那张草席之上。 关上门的瞬间,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具躺在草席上、睁着双眼、如同真正尸体般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 他知道,从今夜起,一切都不同了。那双睁开的、暗红的、死寂的眼眸,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冰冷的烙印,一个无法逃避的、宿命的开端。 余烬已燃,死寂将破。 这漫长而未知的夜,才刚刚开始。来阵阵寒意。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双空洞的、倒映着。 第20章 第二十章 暗流 一、余波 晨雾散尽,天光从东窗斜照进回春堂后院,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驱散了昨夜残留的、那令人心悸的寒意。然而,一种看不见的、沉闷的压抑感,却如同蛛网,笼罩着医馆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扇紧闭的侧厢木门。 医馆的日常依旧,伙计阿福阿贵在前堂洒扫,整理药柜,只是动作明显比往日迟滞,眼神时不时瞟向后院侧厢的方向,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与不安。昨夜那短暂而剧烈的、令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无形震荡,以及之后从侧厢传来的细微、却令人心头发毛的动静,他们虽未亲眼所见,却都真切地感受到了。此刻,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与死的门,在他们眼中,不啻于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林文轩天未亮就起身,亲自煎了安神宁心的汤药,自己喝了一碗,又给林云霁送去。父子俩坐在正房内,就着窗棂透进的天光,默默地喝完药汤。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偶尔碗碟相碰的轻响,打破这死寂的沉默。林文轩眼下有浓重的青黑,昨夜的事如同梦魇,在他心头萦绕不去。那“乞丐”踏出房门的景象,那冰冷的、死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注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都让他心有余悸,握着药碗的手,仍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行医半生,救人无数,也见过不少奇难杂症,甚至撞见过一些难以言说的阴秽之事,但从未有过昨夜那般,直面某种超越了“人”、甚至超越了“生死”界限的、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存在的感觉。那不是病,不是毒,不是妖邪附体,那是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掌控、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充满了纯粹恶意与不祥的存在本身。这感觉,让他恐惧,更让他无力。 林云霁放下药碗,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淀下来的静。昨夜的一幕,同样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那双暗红的、空洞的死寂眼眸,那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混乱恐怖的气息,那竭尽全力压制、最终却颓然倒下的身影,以及……那最后,穿过父亲,落在他脸上,那一瞬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包含了确认、疲惫、死寂、以及更深沉东西的凝视。恐惧吗?是的,深入骨髓。后怕吗?是的,此刻回想,仍能感觉到心脏紧缩的余悸。但奇怪的是,在所有这些情绪之下,还有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说的、如同宿命牵引般的悸动,以及一种……荒谬的笃定。他感觉,那双眼睛,在那一刻,是“看见”了他的,不仅仅是这具躯壳,还有更深层的、某种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与那“乞丐”息息相关的东西。而那最后的倒下,并非恶意,更像是一种……耗尽一切的、无力的疲惫。这念头毫无来由,却异常清晰。 “云霁,” 林文轩终究是开了口,声音干涩,带着疲惫与难以掩饰的忧虑,“昨夜的事……你也看到了。此人……此物,绝非善类,其气息之恐怖,已非人力所能及。留在身边,恐是祸端。不如……”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咬牙道,“报官吧,或者,请城中道观、寺院的高人来看看。此人太过邪异,绝非我林家能应对。” 报官?请高人?林云霁轻轻摇头,看着父亲眼中深重的忧虑,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与无奈。他知道父亲的担忧,是人之常情,是为他、为这个家着想。可是…… “爹,” 林云霁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报官无用。临江城的衙役,不过是凡俗中人,如何应对这等事?请僧道高人?且不说真假难辨,单是昨夜那气息,寻常修士恐怕……也未必能制住他。贸然行事,只怕会打草惊蛇,引来更多麻烦,甚至……灾祸。”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侧厢内那无声无息的身影:“况且,爹,您昨夜也看到了。他……并未真的伤害我们。他……压制住了那股力量,没有让它泄露出来,伤及我们。否则,以那气息之恐怖,我们父子二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林文轩沉默了。儿子的话,戳中了他心底的疑虑。是的,昨夜那恐怖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山,压得他动弹不得,连灵魂都在战栗。若对方真有恶意,他们早已是两具冰冷的尸体。可偏偏,最后那“乞丐”只是走出来,看了一眼,又倒了回去。这反而更令人不安,因为这无法理解的、超越了善恶界限的行为,更增添了其神秘与危险。 “可……他终究是醒来了。” 林文轩艰涩道,“虽然又昏迷过去,但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再醒,下一次醒来,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昨夜是他自己压制住了力量,下一次呢?万一他压制不住,或者……他不想再压制了呢?云霁,爹是怕,怕他像一颗不知何时会爆开的雷火弹,将我们林家,将整个临江城,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林文轩的话,如同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林云霁心中那份荒谬的笃定。是啊,下次呢?那恐怖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凶兽,万一失控……他不敢想象那后果。但另一个声音,却在他心底固执地响起:他与那人之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入灵魂的联系。昨夜那最后的对视,那竭力的压制,让他感觉到,那人……并非全无意识,并非纯粹的杀戮机器。那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与他有关的、极其重要的东西。 “爹,” 林云霁转过头,看着父亲憔悴而担忧的脸,眼神坚定,“我明白您的顾虑。但我们不能就这么把他交出去,那可能会引发更大的祸患。而且……他与我之间,有某种奇特的联系。这联系,或许并非偶然。我体内的古玉,眉心的印记,都与他有关。或许,我才是……解决这件事的关键。逃避,不是办法。我们需要弄清楚,他到底是谁,为何会变成这样,与我又有何关联。只有弄清楚了,才能找到应对之策,才能……保护我们自己,保护这个家。” 他看着父亲,声音放得更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知道这很危险,我知道这超出了我们的能力。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躲是躲不掉的。爹,您教我悬壶济世,教我医者仁心,教我面对病患,不可因其贫贱、可怖而弃之不顾。他……现在,或许就是这世上,最需要救治,也最‘可怖’的‘病患’。我们救了他,因他而起波折,这或许是因果。若就此弃之,或将他推入绝境,或许才真的会种下无法挽回的恶因。” 林文轩怔怔地看着儿子,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清明与坚持,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这份担当,这份沉着,这份在绝境中依旧保持的仁心与勇气,让他既欣慰,又心酸,更涌起无限的后怕与忧虑。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劝阻、担忧、恐惧,都化作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 “罢了……” 林文轩颓然坐回椅中,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爹知道拦不住你,也……不敢拦你。昨夜之事,你比爹看得更清。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只是云霁,你要答应爹,万事小心,绝不可逞强。一旦察觉不对,立刻抽身,保全自己,才是第一要务。至于他……” 他望向侧厢方向,眼中充满复杂,“就依你。但需得约法三章:其一,此事绝不可让第四人知晓,阿福阿贵那边,我会严令封口。其二,你若要靠近他,必须有爹在场,或至少告知爹。其三,一旦他有任何异动,或你感到任何不适,必须立刻停止,远离他。这是爹的底线。” “孩儿答应爹。” 林云霁郑重地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这已是父亲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还有,” 林文轩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这‘病’,绝非寻常医药可治。为父会暗中查访一些古籍孤本,尤其是涉及魂魄、异症、古神异闻之类的杂记,看看能否寻到些许端倪。你也仔细回想,可曾读过什么奇书,或听闻过什么传说,与此人、此玉、你眉心印记相关的。或许,能找到一线线索。” “是,爹。” 林云霁应下。他知道父亲这是要在黑暗中摸索,寻找可能的光亮。虽然希望渺茫,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父子俩相对无言,屋内只剩下沉默。但空气中那种压抑的恐慌,似乎消散了一些,被一种更为沉凝的、共同面对未知命运的决心所取代。尽管这决心,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在昨夜那恐怖气息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二、无声注视 午后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斜斜地照进侧厢,在地面上投下一块方方正正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混合了腐朽、死寂、与苦涩药味的奇异气息。 林云霁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脚步很轻,呼吸也刻意放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走到草席边,蹲下身,将参汤放在一旁的地上。 草席上,夜烬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依旧是那身过大的旧衣,依旧是那枯槁、死寂、布满了诡异裂痕与纹路的身躯。眼睛,是闭着的。昨夜那双睁开的、倒映着星光的、暗红空洞的眼眸,仿佛只是一个过于真实的幻觉。此刻的他,与之前那数日,看起来并无二致。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余韵,以及林云霁灵魂深处,那根绷得比以往更紧、更清晰的、与眼前这具躯壳相连的无形丝线,提醒着他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林云霁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了昨夜那恐怖气息的威压,没有了那双眼睛带来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注视,此刻的夜烬,更像是一具真正的、失去了所有生机的尸体。皮肤是死人才有的青灰,没有一丝血色,没有一丝弹性。露在外面的手背、脖颈,布满蛛网般、如同龟裂大地般的暗红裂痕,更深处的皮肤下,隐隐能看到更细密的、如同瓷器冰裂纹般的、幽黑的纹路,仿佛这具躯壳内部,早已被某种可怕的力量侵蚀、崩裂,只是被强行粘合在一起。长发枯槁,杂乱地铺在草席上,发尾分叉干枯,毫无光泽。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心跳的搏动,甚至连一丝活物的温度都没有,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死寂。 若不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根灵魂丝线的存在,林云霁几乎要以为,昨夜那短暂的、充满压抑与挣扎的“苏醒”,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存在”,已经彻底“死”了。 但他没有死。那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的,是一片深邃、冰冷、破碎、却又顽强燃烧着一点暗红火星的无边黑暗。那黑暗,比昨夜之前更加“凝实”了,不再是无边的、散乱的死寂,而是仿佛有了一点微弱的、混乱的、却真实存在的“核心”。那点暗红的火星,也似乎……更亮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随时会熄灭的模样,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固执的、燃烧的意志。 他似乎在“恢复”,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但确实在进行的速度,在“恢复”。或者说,是那具早已“死”去的躯壳,在某种不可思议的、强大的意志力与奇异力量的支撑下,正在被强行“维持”着,并缓慢地、尝试着“修复”与“重构”。 林云霁伸出手,指尖在距离夜烬手腕寸许处停住。他没有触碰,只是悬在那里,凝神感知。没有脉搏,只有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仿佛大地深处岩浆流动般的、深沉的、力量核心的“震颤”。这震颤,蕴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的、死寂的、却又无比坚韧的、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般的意志。这意志,让他想起昨夜那最后的一瞥,那双暗红眼眸深处的、混合了无边疲惫、无边死寂、与一丝微弱执念的、复杂到极致的眼神。 他收回手,端起那碗参汤。汤还温热,泛着淡淡的药香与人参特有的甘苦气息。他用木勺舀起一勺,凑到夜烬干裂、毫无血色的唇边。汤水顺着唇缝,缓缓滴入。没有吞咽的动作,汤水只是顺着嘴角,又流了出来,在干涸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水痕。 林云霁没有气馁,用布巾擦去溢出的汤水,又舀起一勺,换了个角度,小心翼翼地喂入。如此反复,耐心地、一点点地将汤水“灌”入那紧闭的口中。他知道,这具躯壳或许早已丧失了吞咽的本能,但这些温热的汤水,或许能通过食道,流入胃中,滋养那早已枯竭的、仅存一线的生机。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仪式”,一种确认他还“存在”、还需要“被照顾”的仪式。或许,这微弱的热量,这代表着“生”的气息,能通过某种方式,传递到那无边的黑暗之中,传递到那点微弱的火星之中,带去一丝慰藉,或者,一点微不足道的、延续的“希望”。 “你……是谁?” 林云霁一边机械地重复着喂汤的动作,一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厢房中显得格外清晰,“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昨夜……你是在看我吗?你想确认什么?” 没有回应。只有汤水偶尔溢出、被他擦拭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市井喧嚣。 “你与我……究竟有什么关联?” 林云霁放下勺子,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死寂的脸,眉头微蹙,“我眉心的痣,胸前的玉,还有那夜……你似乎都认得。为什么?我们以前……认识吗?是在梦里,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伸手,抚上自己眉心。那点朱砂痣,此刻安静地蛰伏着,没有灼热,没有异动,仿佛只是一枚普通的胎记。他又摸了摸胸前衣襟下,那枚温润的“月华”古玉。古玉也一片沉寂,只有一丝微弱的、恒定的温润之感传来,与他的体温融为一体。 “你不说话,也不动。但我知道,你听得到,感觉得到。” 林云霁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笃定,“我能感觉到……那条线。很细,很弱,但就在那里。你心里,是不是藏了很多事?很多……说不出口,也无人可说的……痛苦?” 他想起了昨夜那双眼睛深处,那无边无际的疲惫与死寂。那不仅仅是身体的衰竭,更是灵魂的枯槁。要经历什么,才会拥有那样一双眼睛?才会拥有那样一片无边黑暗、只有一点火星燃烧的、冰冷死寂的灵魂之海? “不管你经历过什么,” 林云霁的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干净的、仿佛能穿透一切阴霾的、澄澈的坚定,“现在,你倒在了回春堂外,倒在了我的面前。我救了你,就不会不管你。或许我力量微薄,或许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可能会给自己、给家人带来灾祸。但既然遇到了,便是缘法。是善缘,是孽缘,总要走一走才知道。” 他端起碗,将最后一点参汤,小心地、缓缓地喂入那干裂的唇缝。这一次,或许是角度刚好,或许是某种冥冥中的巧合,那汤水竟顺利地滑入了喉中,没有溢出。 林云霁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光芒。他轻轻放下碗,用布巾仔细地擦去夜烬嘴角最后一点水渍,动作细致而温柔,如同对待一个熟睡的婴孩。 “好好休息吧。” 他低声道,像是在对夜烬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不管前路如何,先把这口气吊住。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 说完,他站起身,端起空碗,最后看了一眼草席上那具依旧毫无生气的躯体,转身,轻轻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房门关闭,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在外。侧厢内,重归昏暗与死寂。只有尘埃,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中,无声地浮沉。 草席上,夜烬枯槁的手指,指尖,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到,连最敏锐的肉眼都无法察觉。仿佛只是被风吹拂的枯叶,轻轻一颤。 但,确实是动了。 那深陷、紧闭的眼窝,在浓重的阴影中,似乎,极其缓慢地、掀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 缝隙之下,是无边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红色的火星,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无尽荒原上,最后一缕即将燃尽的、倔强的余烬,在无边的黑夜中,投下了一道,冰冷、死寂、却又无比执拗的、微弱光芒。 那道目光,穿透了紧闭的眼睑,穿透了昏暗的光线,穿透了木门的阻隔,无声地、落在了那个端着碗、刚刚离去的、清瘦而坚定的少年背影上。 然后,那细微的缝隙,缓缓合拢。 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那点火星,在无边的黑暗中,缓慢地、持续地、燃烧着。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夜语 夜,又深了。秋风穿过临江城狭窄的街巷,在檐角与墙头呜咽,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回春堂后院的青石地上,发出窸窣的轻响。白日里的喧嚣褪去,整个医馆陷入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仿佛昨夜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遥远而荒诞的梦。 侧厢的门扉紧闭,窗缝里透不出丝毫光亮,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但林文轩知道,那里面并非空无一人。那里面躺着的,是一个无法理解的、行走的、沉睡的“谜”与“祸”。白日里,他强撑着坐堂问诊,处理医馆事务,与前来探望的邻里周旋,但眼角余光,始终无法摆脱侧厢那扇紧闭的门带来的沉重阴影。那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每一刻都可能落下。 “爹,天色不早了,您去歇息吧。我守着。” 林文轩从堆积的账册中抬起头,望向端着茶盏走进书房的儿子。林云霁换了身素色长袍,灯火映照下,脸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些,眉宇间的青涩褪去几分,多了些许沉稳。只是那眼神深处,隐隐约约,沉淀着一种林文轩看不透、也看不穿的、复杂而幽深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少年就长成了需要独自面对风雨的大人。 “你白日也劳累了,这里有阿福他们轮流巡视,不必……” “爹,” 林云霁将茶盏放在父亲手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您昨夜也未曾安眠。我守上半夜,下半夜再换您。您若不歇息,万一……真有什么情况,我们父子都疲乏,岂不更糟?” 林文轩张了张嘴,看着儿子眼中那份不容反驳的坚持,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是啊,昨夜那一幕,惊心动魄,此刻想来,仍心悸不已。那扇门后的“存在”,随时可能再次“醒来”,谁也不知下一次会是怎样的光景。他确实需要保存精力,应对可能的变故。只是让儿子独自面对……他实在放心不下。 “云霁,” 林文轩放下手中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带着深深忧虑,“你……真的觉得,留下他,是对的?昨夜,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 林云霁轻轻点头,语气没有波澜,“也差点……感受到了。” 他抚上胸口,那里,“月华”古玉贴肉而藏,带着一丝温润。“正因如此,我才觉得,不能弃之不顾。昨夜,他……没有对我们动手。而且,我感觉得到,他……似乎在压制着什么,很痛苦,很艰难。或许,他并非完全不可沟通,只是……” 他顿了顿,找不到合适的词。昨夜那暗红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他无法用语言描述。 “只是什么?” 林文轩追问。 “只是……被困住了。” 林云霁斟酌着用词,“被他自己,被他的……过去,被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困住了。爹,您常说,医者治病救人,也当探寻病源。他这‘病’,根源恐怕就在那‘困’字上。我们若弃他而去,或将他交予他人,恐怕不仅救不了他,反而可能断了他最后一线生机,甚至……引来更大的麻烦。” “更大的麻烦……” 林文轩喃喃重复,眼中忧虑更甚。他何尝不知?那恐怖的气息,绝非寻常。可留着,便是将一颗不知何时会爆开的、威力无可估量的“雷火弹”,放在了自己枕边。 “我知道这很冒险,爹。” 林云霁在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隔着灯火,看着父亲疲惫而忧虑的脸,“但有些事,遇上了,躲不过。与其被动等待,不如……尝试主动去了解,去……或许,能找到一个两全之法。至少,我们要弄清楚,他是什么,他从哪里来,他与我,与林家,究竟有何关联。” 书房内陷入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夜风穿过窗棂的缝隙,带来阵阵凉意,也带来了远处街巷中,若有若无的打更声。 “你打算怎么做?” 良久,林文轩长叹一声,问道。他知道,儿子心意已决。这孩子的性子,外表温和,内心却极有主意,一旦认定,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况且,他说的,不无道理。昨夜之后,此事已无法善了,一味逃避,未必是上策。 “先守着,观察。” 林云霁目光望向窗外侧厢的方向,声音很轻,“我想试试……和他‘说话’。” “说话?” 林文轩一愣,随即苦笑,“云霁,他……他还能算是……还能说话吗?昨夜那般,只怕早已失了神智,或者说,他根本……” “我知道。” 林云霁收回目光,看向父亲,“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说话。是……一种感觉。昨夜,他最后看我的那一眼,我总觉得,他是‘明白’的。他认得我,或者说,认得我身上的某种东西。或许,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试着去‘触碰’他,去……感受一下,那片黑暗里,是否还有……一点光。”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眼中闪烁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那光芒,让林文轩想起亡妻生前,钻研某种疑难古方时,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的样子。他知道,劝不住了。 “千万小心。” 最终,林文轩只吐出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若有任何不对,立刻退出来,不要犹豫。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我明白,爹。” 林云霁郑重地点头。 二、魂海微澜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回春堂内,只有守夜仆役的脚步声,在远处廊下响起,又渐渐远去。林文轩终究拗不过儿子,加上自己也确实心力交瘁,被林云霁半劝半推,回房歇息了,只是叮嘱再三,一旦有异,立刻唤他。 林云霁提着风灯,来到侧厢门外。他未着披风,只一件单衣,秋风带着寒意,吹在身上,激起一层细小的颤栗。他站定,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气息入肺,让有些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风灯昏黄的光,将他清瘦的身影投在紧闭的木门上,拉得长长的,微微摇曳。 他抬手,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没有立即进入,只是侧耳倾听。里面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微弱到几乎不存。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腐朽、死寂、与某种更深沉压抑的气息,比白日里更加浓郁,仿佛有实质的、冰冷的丝线,缠绕过来,带着一种无声的警告。 林云霁定了定神,推门而入,又反手轻轻掩上。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棂缝隙透进几缕清冷的月光,勉强勾勒出草席上那个模糊的轮廓。他将风灯放在门边的矮几上,并未点燃,借着那点微光,走到草席边,缓缓蹲下身。 夜烬依旧如故。仰躺在草席上,枯槁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出青灰色的轮廓,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只是一具搁置已久的尸体。只有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却又顽强存在的、冰凉的、缓慢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生命最本源的搏动,证明着这具躯壳内,还维系着一线极其微弱的、不灭的生机。 林云霁没有立刻“尝试”什么,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看着。目光很轻,很静,如同医者观察一株罕见的、病入膏肓的奇草,带着探究,带着疑惑,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的悲悯。 夜风从窗缝钻入,带来一丝凉意,吹动了夜烬额前几缕枯草般的发丝,也吹动了林云霁额前的碎发。他伸出手,想要将那几缕乱发拂开,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皮肤的刹那,停住了。 不行。不能触碰。 昨夜那恐怖的威压,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注视,那指尖凝聚的、毁灭性的、被强行压制的暗红光芒,都清晰地告诉他,这具看似死寂的躯壳内,蕴藏着何等可怕的力量。任何不经意的触碰,都可能打破那脆弱的平衡,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他收回手,只是静静地、无声地看着。目光从对方深陷的眼窝,移到高耸的颧骨,再到干裂泛紫的嘴唇,最后落到那枯瘦、布满诡异裂痕与黑色纹路、安静地放在身侧的手上。这手,昨夜曾抬起,曾试图触碰,曾凝聚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最后却无力垂落。 “我知道,你听得见。” 林云霁开口,声音很轻,在这死寂的室内,却异常清晰。他没有指望得到回答,更像是在对黑暗自语,对着这片死寂,诉说自己心中的疑惑与决断。 “我不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但我知道,你与我,有某种……说不清的联系。” 他缓缓说着,目光落在对方紧闭的眼睑上,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皮肤,看到其下深藏的、那片无边黑暗与那点暗红火星。“昨夜,你认得我,或者说,认得我身上……的某样东西。是这枚玉,还是……” 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眉心那点温热的朱砂痣,“这个?”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和室内更深的死寂。 “我爹很害怕,他想让你离开,或者……让你彻底‘安静’下来。” 林云霁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指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理解他。昨夜,我也很怕。那种感觉……就像面对一片无边无际的、即将吞噬一切的、冰冷的、黑暗的海。你随时都可能被它吞没,连一点浪花都不会留下。”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种感觉,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但你没有。” 他继续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困惑,也有一丝探究,“你最后……停住了。你看我的那一眼,我感觉得到,你没有恶意。或者说,你所有的……东西,都被你强行压住了。为什么?” 他像是在问,又像是在思考。 “是因为……这枚玉?还是因为我?” 他再次抚摸胸前的“月华”古玉,入手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昨夜,是它护住了我,对吗?还有……我眉心这个,似乎也与你有关。你认识它们,它们也……认识你。” 他站起身,在草席边缓缓踱步,风灯微弱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变形。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是恩,是怨,是缘,是劫?我不知道。但现在,你在这里,在我家,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活’着,或者说,‘存在’着。而我,似乎是被你……选中了?或者说,是被这玉,这印记,与你……绑在了一起。” 他在草席前停下,目光重新落回那具毫无生气的躯壳上,眼神变得坚定。 “我林云霁,虽只是凡夫俗子,不懂什么高深道法,但也读过圣贤书,明白一个‘理’字。你于我有未知的牵扯,我既遇上了,便不能当作没看见。我林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见死不救,有违祖训,也违我心。更何况……” 他蹲下身,目光与草席上那张死寂的脸平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感觉得到,你不想伤害我。至少,昨夜,你拼尽全力,也没有让那股力量……伤到我分毫。就凭这一点,我便信你,信你不是……不可救药的魔头。至少,此刻此地,你不是。”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夜烬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对着空气诉说。 但林云霁没有气馁。他重新坐回草席边的矮凳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开始尝试,将意念沉静下来,如同平日打坐入定一般,去感应,去捕捉,那根连接着他与眼前这“人”的、无形的、灵魂层面的丝线。 起初,只有一片空寂,一片冰冷。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寒潭中摸索,只有刺骨的寒意与无边的黑暗。但他没有放弃,耐心地、一点点地,放松心神,任由自己的意识,顺着那股模糊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缓缓“飘”向那黑暗的源头。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是很久。他“感觉”到了。 那是一片……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冰冷、死寂、破碎、混乱的、无边的“海”。海中没有水,只有粘稠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黑暗,与无数破碎的、闪烁着微光的、如同星辰碎片般的意念残影。痛苦、绝望、暴戾、疯狂、孤寂、悔恨、执念……种种极致的负面情绪,如同永不停歇的罡风,在这片破碎的、冰冷的“海”中呼啸、撕扯、相互吞噬。这里,便是夜烬此刻意识深处,或者说,残魂所居的、那片“死寂魂海”。 仅仅是“感知”到这片“海”的存在,林云霁就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冻结、要被撕裂、要被那无尽的痛苦与疯狂所吞噬!眉心朱砂痣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胸前的“月华”古玉也瞬间变得滚烫,散发出一圈清凉柔和的月白光晕,将他那缕探出的、脆弱的意念牢牢护住,隔绝了大部分那恐怖的侵蚀。 “果然……” 林云霁心中凛然,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但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其中的凶险。这片“魂海”,是真正的绝地、死地!任何生灵的意识闯入,都会被瞬间同化、撕碎、湮灭!他能安然无恙,全靠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的保护。但即便是这两样宝物,也只能护住他意念不散,无法驱散那无边的黑暗与痛苦。 他“看”向“魂海”的最深处。在那里,一点微弱的、暗红色的、如同风中残烛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中,倔强地、艰难地燃烧着。那火星是如此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与执着,在永夜的狂风中,摇曳不定,却始终不灭。 是“他”。是夜烬残存的、最本源的意识核心。 林云霁的心,猛地一紧。他能“感觉”到,那火星中蕴含的、无边无际的疲惫、痛苦、死寂,与……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却死死不肯散去的、仿佛刻入灵魂最深处的……执念。那执念,如同最细的丝线,穿过无边的黑暗与混乱,遥遥地,与他,与“月华”古玉,与他眉心的朱砂痣,连接在一起。 “是你吗?” 林云霁凝聚起全部的心神,尝试着,将自己的意念,化作一缕最微弱、最轻柔的、不带任何攻击与窥探意味的“触碰”,如同羽毛拂过水面,轻轻地,朝着那点暗红火星,“探”了过去。 “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听得见。我知道……你很痛苦。” 他的意念,带着“月华”古玉散发的、清凉柔和的光晕,带着眉心朱砂传递出的、一丝微弱的、温暖的共鸣,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混乱的罡风与破碎的意念残影,一点点地,靠近。 就在他的意念,即将触碰到那点暗红火星的刹那—— “滚——!!!” 一个无声的、却充满了无边暴戾、痛苦、疯狂、与绝望的嘶吼,如同惊雷,在那片黑暗的“魂海”中,轰然炸响! 那点暗红火星,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光芒!无数混乱、破碎、充满负面情绪的意念碎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朝着林云霁这缕闯入的意念,疯狂地扑来!撕咬!吞噬! “月华”古玉的光晕剧烈颤抖,眉心朱砂灼痛欲裂!林云霁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七窍之中,竟隐隐有血丝渗出!他感觉自己那缕意念,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瞬间就要被撕成碎片,灵魂都仿佛要被那恐怖的嘶吼与负面情绪洪流彻底冲垮、湮灭! “我没有恶意!” 林云霁在心中呐喊,用尽全部意志,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将“月华”古玉的清凉与眉心朱砂的温暖催发到极致,护住那缕脆弱的意念,同时,将刚才所说的那些话,那些困惑,那些决断,那些……“信你”,化作最纯粹、最直接的意念波动,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点暗红火星,传递过去!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想知道……我能不能……帮你!” 意念的传递,比语言快上千百倍。所有的思绪、情感、意志,在刹那间碰撞、交锋! 那扑来的、充满毁灭与疯狂的意念洪流,在触碰到林云霁传递出的、那带着“月华”清凉与朱砂温暖、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清澈而坚定的意念波动时,骤然……停滞了一瞬。 仿佛狂暴的飓风,撞上了一堵无形而柔韧的墙,虽然依旧狂暴,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那点暗红火星,疯狂地闪烁、明灭,其中蕴含的痛苦、暴戾、疯狂,如同潮水般涌动,却又被某种更深层的、更顽固的东西,死死地压制着。那东西,是林云霁传递过来的意念中,所包含的、那一丝“信你”,是“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带来的、同源的、熟悉的气息,更是……灵魂深处,那根无形的、无法斩断的、宿命般的丝线,所传递来的、微弱却真实的、属于“他”的、温暖而纯净的“存在”感。 混乱、暴戾、痛苦、疯狂……与那丝微弱却坚韧的、清澈的、带着“信任”与“询问”的意念,在黑暗的“魂海”中,无声地对峙、碰撞、交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瞬,都如同万年般漫长。 终于,那狂暴的、充满毁灭意味的意念洪流,如同退潮般,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挣扎,向后退去。那点暗红火星,光芒也逐渐暗淡下去,重新恢复了那种微弱、却执拗燃烧的状态。只是,在那火星的中心,似乎多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涟漪?仿佛投入石子的深潭,荡开的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波纹。 一个模糊的、破碎的、仿佛来自无尽遥远时空彼岸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死寂的意念碎片,断断续续、极其艰难地,顺着那根灵魂丝线,传递了过来,撞入了林云霁的心神之中。 “……走……开……” “……别……过来……” “……危险……” “……我会……毁了你……” “……云……阙……” 最后的两个字,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认,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刻骨铭心的、混合了无尽痛苦、眷恋、绝望、与……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微弱的、颤抖的……悸动。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那点暗红火星,重新隐入了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之中,仿佛从未亮起过。那恐怖的意念洪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魂海”中永不停歇的、冰冷的、痛苦的罡风,依旧在呼啸。 林云霁猛地睁开眼睛,从那种玄妙的感应状态中脱离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单衣,脸色苍白如纸,眉心朱砂痣滚烫,胸口“月华”古玉也微微发烫。他感觉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中搅动,灵魂深处传来阵阵虚脱与撕裂般的痛楚。刚才那短暂的意念交锋,虽未受到实质性的灵魂创伤,却已耗尽了他的心神,几乎让他虚脱。 他扶着额头,缓了许久,才勉强压下那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与眩晕,抬眼看向草席上。 夜烬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意念交锋,从未发生。只有那深陷的眼窝,在阴影中,似乎……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黑暗了。 但林云霁知道,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听”到了。虽然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虽然充满了痛苦与抗拒,但那确实是“他”的回应!是那个被囚禁在无边黑暗与痛苦中的灵魂,发出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警告与……呼唤? “走开……别过来……危险……我会毁了你……” 这是警告,是拒绝,是想要将他推开,是害怕……伤害到他? 而最后那模糊的两个字…… “云……阙……” 林云霁的心,猛地一跳。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不是“云霁”,是“云阙”。虽然模糊,虽然破碎,但他听得真切。这是他第二次,从“他”那里,“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雨夜那混乱的记忆碎片中。这一次,是在这无声的意念交流里。 云阙……是谁?是自己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无数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与灵魂深处传来的疲惫与痛楚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他扶着草席的边缘,缓缓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草席上那具死寂的躯壳。 “我听到了。” 他低声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确定,“你说,危险。你说,会毁了我。但你也叫了……‘云阙’。那是谁?是我吗?” 没有回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有斩不断的联系。” 林云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与混乱的思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你让我走开,是怕伤到我。但你也需要……帮助,对吗?否则,你不会回应我,哪怕只是警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积蓄力量。 “我不会走的。” 他看着那双紧闭的、深陷的眼窝,仿佛能看穿皮肉,看到其下那片冰冷的黑暗,与那点倔强的火星,“至少,在弄清楚一切之前,在找到……让你不那么痛苦的方法之前,我不会走。这或许很傻,很危险。但,这是我的选择。”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拿起风灯,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侧厢,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重归死寂。 草席上,夜烬枯槁的手指,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深陷的眼窝,在浓重的阴影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那点光芒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痛苦,无边的死寂,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复杂的悸动。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暗夜来客 一、子时惊变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临江城的更漏敲过子时三刻,梆子声在空荡的街巷中悠悠回荡,带着寒意,渗入每一处角落。回春堂后院的侧厢,在沉沉夜色中,愈发显得死寂,仿佛一头潜伏的巨兽,无声地匍匐在阴影里。 林云霁并未睡熟。或者说,他根本无法入睡。日间与“乞丐”那短暂而凶险的意念交锋,如同烙印,深深印刻在他的意识中。那冰冷、混乱、痛苦、狂暴的“魂海”,那点微弱的、倔强的暗红火星,那破碎的、带着警告与绝望的意念碎片,还有最后那模糊的两个字——“云阙”,都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搅得他心绪不宁。眉心朱砂痣隐隐传来持续的、温热中夹杂着丝丝刺痛的异样感,仿佛在提醒他,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他披衣起身,坐在窗前,推开一线缝隙,任带着湿气的夜风涌入,试图让纷乱的思绪稍稍冷却。窗外月色昏蒙,星光稀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夜的空旷与静谧。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侧厢的方向,那扇紧闭的门,在黑暗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神秘与未知,也牵引着他内心那根无形的、与内中之人相连的丝线。那丝线此刻异常沉寂,如同死去,但林云霁知道,那沉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随时可能爆发的恐怖。 就在他心绪不宁,目光游离之际—— 侧厢方向,那沉寂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冰冷死寂的、属于夜烬的气息,忽然,极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那不是之前意念冲击时的狂暴,也不是昨日苏醒时带着恐怖威压的悸动,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最深层、最冰冷、最死寂的沉眠中,被某种外力,极其轻微地、触碰、扰动、甚至是……“惊动”了一下。 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粒极小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但林云霁与夜烬之间那根特殊的灵魂羁绊,却让他瞬间捕捉到了这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他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几乎瞬间握紧了窗棂,指节发白。 怎么回事?是“他”要醒了?还是……出了什么别的变故? 紧接着,一股完全陌生的、阴冷、滑腻、带着令人极度不适的秽恶与贪婪气息,如同一条无声潜入的毒蛇,悄然渗入了回春堂后院的结界,或者说,穿过了林家父子为防范侧厢异动、这几日暗中布置下的、聊胜于无的简易符咒与警戒法阵,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向着侧厢方向,蔓延而来! 这气息极其隐蔽,若非林云霁此刻心神高度集中,又与夜烬有着灵魂联系,几乎无法察觉。但一旦察觉,那股阴冷、秽恶、贪婪的感觉,便如同跗骨之蛆,瞬间让他脊背发凉,头皮发麻!这与夜烬那种冰冷的、死寂的、毁灭性的、但本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源自亘古的、高层次的恐怖气息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更加“下作”、更加“污浊”、更加充满**与恶意的、如同阴沟里爬出的腐肉、又像无数怨魂哀嚎汇聚而成的、纯粹的、黑暗的、属于“邪祟”的气息! 是冲着“他”来的!是那些雨夜被惊退、又或者被“他”此刻虚弱状态、以及其体内所蕴含的、对某些存在而言是“大补之物”的气息所吸引而来的“东西”! 林云霁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想都没想,转身就要冲出房门,去唤醒父亲,去查看侧厢情况!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冰面上的声响,从前院与后院连接处的、靠近侧厢墙根的方向传来!紧接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臭气味,混合着浓烈的阴寒鬼气,在夜风中散开! 是林家父子白日里暗中布下的、几张用朱砂、鸡血、符纸绘制、贴在墙角、门槛处的驱邪符箓!那符箓此刻正爆发出微弱的、淡金色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而空气中那股阴冷秽恶的气息,正与这符光激烈地对抗、消磨!显然,有“东西”触动了符箓,试图强行闯入! “不好!” 林云霁心中警铃大作,他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是否会惊动父亲,抄起桌上一柄平日里用来切药材的、还算锋利的银柄短匕,又抓起枕边那枚“月华”古玉紧紧握在手中,便冲出了房门!眉心朱砂痣瞬间变得滚烫,古玉也传来一股清凉之意,驱散了些许心头寒意,但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秽恶气息,已然突破了前院符箓的微弱阻挡,如同无形的潮水,朝着侧厢方向汹涌而去!速度极快! 几乎在他冲出房门的同时,另一侧的林文轩也猛地推开房门,他显然也被那符箓被触动的异响与骤然浓郁的阴寒鬼气惊醒了!他手中竟也握着一柄桃木剑,剑身上用朱砂画着简单的驱邪符文,另一只手还捏着几枚用红绳串起的铜钱,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显然早有戒备! 父子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与决绝!无需言语,两人立刻明白,有邪祟入侵,而且是冲着侧厢中那人来的! “云霁!退后!” 林文轩厉喝一声,就要上前阻拦儿子! 但林云霁此刻心急如焚,哪里肯听!他体内那缕得自夜烬反哺的、微弱却坚韧的本源力量,在危机刺激下自行运转,加之“月华”古玉的护持,竟让他速度比往日快了几分,抢先一步,冲向了侧厢! “爹!是冲着里面去的!” 林云霁一边冲,一边急声道,同时将手中短匕横在胸前,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月华”古玉,古玉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散发出清凉的月白光芒,将他周身笼罩,勉强抵御着那扑面而来的、令人作呕的阴寒秽气! 林文轩见状,又惊又怒,却也知此时不是争执的时候,只能咬牙跟上,同时口中急念家传的驱邪安神咒,手中桃木剑指向侧厢方向,试图驱散邪气,为儿子开路! 然而,一切都已太迟! 就在他们冲向侧厢的短短几步之间,那股阴冷秽恶的气息,已然如同有生命般,化作一道若有若无、扭曲不定、散发着黑绿色幽光的、如同无数细小触手聚合而成的虚影,瞬间扑到了侧厢紧闭的门前!那虚影无视木门的阻隔,径直穿透了过去,没入房中! “砰!” 几乎在虚影没入的同时,侧厢内,传来一声极其沉闷、仿佛重物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咔嚓咔嚓”的、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被强行扭断、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急速膨胀、破碎的异响!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阴寒、充满了贪婪与恶意的邪祟气息,混合着夜烬身上那股死寂、冰冷、却蕴含着磅礴能量的混乱波动,如同火山喷发般,从门缝、窗隙中狂涌而出! “坏了!” 林文轩脸色剧变,他能感觉到,侧厢内的邪祟气息,在接触到夜烬身上那混乱能量波动的瞬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与诱惑,骤然暴涨了数倍!那不再是简单的、低级的阴魂鬼物,而像是某种更加强大、更加邪异的存在,正在贪婪地、疯狂地吞噬、同化着夜烬身上那虚弱却本质极高的力量! “滚开!” 林文轩目眦欲裂,也顾不得许多,手中桃木剑朝着侧厢大门猛地刺去,口中咒文念得更急!然而,他终究只是个医术高明的郎中,虽通晓一些粗浅的驱邪法门,绘制些寻常符箓,但面对这种能瞬间突破符箓、气息如此阴邪强大的存在,根本力不从心!桃木剑刺在门上,只是让门上贴着的几张符箓猛地一亮,随即便黯淡下去,对那门内的邪祟,毫无影响! “爹!让开!” 林云霁此刻已冲到了门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内,那股秽恶气息与夜烬的力量正在剧烈冲突、纠缠!而夜烬的气息,似乎更加微弱、混乱了!仿佛一头重伤垂死的猛虎,被一群贪婪的鬣狗围攻,虽然依旧散发着恐怖的气息,却已力不从心,被撕咬得节节败退!更重要的是,他灵魂深处与夜烬相连的那道丝线,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充满了痛苦、暴戾、以及一种被亵渎、被触怒的、冰冷刺骨的怒意! 他不能让那邪祟得逞!无论夜烬是善是恶,是神是魔,此刻他是病人,是林家收留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体内那混乱的力量一旦失控,或者被这邪祟吞噬、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整个回春堂,甚至临江城,都可能遭殃! 情急之下,林云霁也顾不得许多,他猛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在紧闭的门板上! “哐当!” 本就老旧的木门,如何经得起他这蕴含了微弱灵力、又急怒攻心的一脚,应声而开!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混杂着浓郁阴寒鬼气、腐朽死寂气息、以及某种更高级、更混乱、更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了出来!林文轩首当其冲,被这股气息一冲,顿时眼前一黑,气血翻腾,踉跄后退数步,差点跌倒在地!手中桃木剑上的朱砂符文瞬间黯淡,那几枚铜钱更是“啪”地一声,红绳断裂,铜钱散落一地! 而林云霁,因为有“月华”古玉护身,又因与夜烬的灵魂联系,对这股气息冲击抵抗稍强,只是闷哼一声,脸色一白,便强行稳住身形,目光如电,扫向屋内! 只看一眼,林云霁便倒吸一口凉气,头皮瞬间炸开! 二、邪祟现形 侧厢内,并未点灯。但此刻,屋内却并非一片漆黑。只见无数道细密的、黑绿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散发着浓郁阴寒与秽恶气息的光线,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房间!这些光线源自房间中央,此刻正如同有生命般,疯狂地、贪婪地朝着草席上那具枯槁躯壳缠绕、穿刺、渗透而去!而草席之上,夜烬的身体,正被一层淡淡的、暗红色的、如同凝结血痂般的光芒笼罩着,那光芒极其微弱,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却死死地抵抗着黑绿光线的侵蚀,将其阻挡在皮肤寸许之外,发出“嗤嗤”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 更骇人的是,在那黑绿光线最密集的中心,草席上方约三尺处的半空中,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变幻形状的、如同由最污秽的淤泥与无数细小怨魂凝聚而成的、模糊黑影!那黑影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膨胀如斗,时而收缩如线,时而伸出无数细小的、黑绿色的触手,疯狂地刺向下方的夜烬,时而又张开一张布满利齿、不断开合、发出无声嘶吼的、仿佛通往无尽深渊的巨口,试图吞噬夜烬身上散发出的、那微弱却本质极高的能量波动!黑影周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阴寒、秽恶、贪婪、怨毒的气息,正是之前感应到的那股邪祟气息的源头! “这是……什么东西?!” 林文轩勉强稳住身形,抬眼看到屋内景象,骇然失色,失声惊呼!他行医多年,也见过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但如此邪异、如此恐怖、气息如此强大的邪祟,闻所未闻! 林云霁亦是心惊肉跳,但此刻他已无暇恐惧!因为他看到,夜烬身上那层暗红色的护体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而草席上,夜烬那枯槁的身体,在黑绿光线的侵蚀下,皮肤表面那些诡异的暗红裂痕与黑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扭曲、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部爆开!他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在剧烈地转动,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冲击,喉间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极其轻微却充满痛苦与暴戾的嘶哑声音!他周身的死寂、冰冷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狂暴,时而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失控、爆发! 那邪祟黑影,显然是将夜烬当成了某种“大补之物”,正不顾一切地、疯狂地吞噬、掠夺着他体内那混乱、虚弱、却本质极高的力量!而夜烬,此刻意识沉寂,身体濒临崩溃,仅凭最后一丝本能与残存的守护意志在抵抗,已是岌岌可危! “孽障!休得猖狂!” 林文轩毕竟是见过风浪的,短暂的惊骇后,强行压下心中恐惧,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黯淡的桃木剑上,同时从怀中掏出几张压箱底的、祖传的、据说有辟邪镇煞之效的、以自身精血温养多年的符纸,看也不看,朝着那黑影中心,狠狠掷去! “噗噗噗!” 沾染了林文轩舌尖精血的桃木剑,与那几张符纸,带着微弱的灵光,射向黑影!然而,那黑影只是微微一颤,分化出几道黑绿光线,轻轻一卷,便将桃木剑与符纸瞬间吞噬、腐蚀!桃木剑瞬间变得焦黑,灵光尽失,符纸更是化为飞灰!那几道黑绿光线吞噬了桃木剑与符纸后,似乎壮大了一丝,更加凶猛地朝着夜烬扑去! “爹!没用的!寻常驱邪之物伤不了它!” 林云霁急声喊道,他一眼看出,这邪祟气息阴邪诡异,本质极高,绝非普通桃木、符纸所能克制!父亲的举动,反而可能激怒它,或者为它提供了些许“养分”! 果然,那黑影似乎被林文轩的举动激怒,或者说,是发现了新的、蕴含着生命精气的“猎物”!它猛地分出一小股黑绿光线,如同毒蛇出洞,迅疾无比地朝着门口的父子二人噬来!光线未至,那阴寒刺骨、秽恶污浊的气息已扑面而来,令人头晕目眩,神魂欲夺! “小心!” 林文轩大骇,想要将儿子护在身后,但他速度远不及那黑绿光线! 眼看那黑绿光线就要触及林文轩面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林云霁胸前的“月华”古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皎洁的月白色光华!光华如水,瞬间将他与身后的父亲笼罩其中!那黑绿光线撞在月白光华之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冰雪遇到烈日,瞬间消融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也仿佛遇到了克星,惊惶地缩了回去! “月华”古玉自主护主了!而且,这光华似乎对这邪祟气息,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 林云霁心中一震,来不及细想,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一把将父亲拉到身后,自己上前一步,手中紧握“月华”古玉,将其对准了那团悬浮的黑影核心!他不知如何催动这古玉,只能凭着本能,将全部心神集中其上,心中默念:驱邪!护身!救他!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强烈的意念,又或者是受到了那邪祟秽恶气息的刺激,“月华”古玉光华再盛!不再是单纯地护体,而是化作一道凝实的光柱,如同水桶般粗细,带着清冷、纯净、涤荡一切污秽的月华之力,朝着那黑影,狠狠轰击而去! “嘶——!!!” 那黑影仿佛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发出一声无声的、却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充满了痛苦、愤怒与惊惧的尖锐嘶鸣!它疯狂地收缩、扭曲,试图躲避、吞噬这道月华光柱!然而,月华之力至清至纯,正是这等阴邪秽物的克星!光柱所过之处,那些密密麻麻的黑绿光线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蒸发!光柱狠狠地撞在了黑影本体之上! “轰——!!”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的、仿佛滚油泼雪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黑影剧烈地扭曲、翻腾,形体瞬间被月华光柱消融了大半!但它的核心,那最污秽、最凝实的一部分,却异常坚韧,竟然抗住了月华之力的第一波冲击,只是光芒黯淡了许多,气息也衰弱了不少! “有效!” 林云霁心中大喜,但随即脸色一变!因为他感觉到,胸前的“月华”古玉,在爆发出这一击后,光华骤然黯淡了许多,玉身传来的温热感也减弱了大半,显然这一击消耗巨大!而他自己,也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眉心朱砂痣传来阵阵灼痛,体内那点微弱的灵力瞬间被抽空大半,几乎站立不稳! 而那邪祟黑影,虽然遭受重创,却并未被彻底消灭!残余的部分发出更加凄厉、怨毒的无声嘶鸣,猛地收缩,不再试图攻击林云霁父子,而是将所有残存的力量,凝聚成一道更加凝实、更加尖锐、颜色几乎变成墨绿的黑光,如同垂死反扑的毒蛇,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避开月华之力的余波,狠狠刺向草席上,那光芒已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夜烬心口!它要孤注一掷,在被彻底消灭前,夺舍、或者至少是重创、污染这具蕴含着它梦寐以求的、庞大能量的躯壳! “不——!” 林云霁目眦欲裂,他想冲过去,想再次催动古玉,但身体却如同灌了铅,沉重无比,根本来不及!父亲林文轩更是被之前的冲击震得气血翻腾,此刻才勉强站稳,根本无法救援! 眼看那道墨绿邪光,就要刺入夜烬心口! 就在这生死一瞬—— 草席上,一直紧闭双目、气息微弱、仿佛已彻底沉寂的夜烬,那深陷的眼窝,猛地睁开!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纯粹、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暗红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深渊中睁开的、漠视一切、裁决生死的魔瞳!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死寂、狂暴、充满了无尽毁灭与杀戮意志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这威压并非实质的能量冲击,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如同亿万载不化的玄冰,瞬间冻结了时间与空间! 那道即将刺入他心口的墨绿邪光,在这股恐怖威压的冲击下,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壁垒,猛地一滞,随即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寸寸碎裂,化作缕缕黑烟,瞬间消散! 那悬浮半空、残存的邪祟黑影,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灵魂层面的哀嚎,形体剧烈颤抖、扭曲、模糊,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散!它感受到了,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力量本质上的、绝对碾压的、无法抗拒的恐怖!那是……魔!是真正的、行走在人间的、执掌毁灭与死亡的、深渊中的君王!哪怕他已油尽灯枯,哪怕他濒临寂灭,哪怕他只剩下一缕残魂、一具腐朽的躯壳,其本质的位格,也绝非它这等阴沟里的邪祟所能亵渎、所能觊觎! “蝼……蚁……” 一个沙哑、破碎、干涩、仿佛两块锈蚀的金属在摩擦的、冰冷得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极其轻微地、却又清晰地,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响起! 是夜烬!他醒了!或者说,是那沉睡在最深处的、属于魔尊的本源意志,在遭受邪祟亵渎、触及生死危机的刹那,被强行、被动地,激发了出来! 随着这声音响起,夜烬那双暗红的魔瞳,缓缓转动,冰冷、漠然、不带丝毫情感的目光,落在了那团残存的黑影之上。 “嗡——!” 那黑影仿佛承受了无法想象的重压,猛地一缩,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微不可闻的嘶鸣,随即“噗”的一声轻响,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泡,彻底炸开,化作漫天细碎的黑绿色光点,然后被空气中残留的、夜烬身上散发出的、那冰冷死寂的威压一扫,瞬间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气息都未曾留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林云霁破门,到邪祟攻击,到“月华”古玉发威,再到夜烬睁眼,邪祟湮灭,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侧厢内,重归死寂。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焦臭与阴寒气息,以及地面上、墙壁上,那些被月华之力与邪祟气息侵蚀、留下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斑驳痕迹,昭示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夜烬睁着那双暗红的、冰冷的魔瞳,静静地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他身上那层暗红色的护体光芒,在击溃邪祟后,便彻底消散。皮肤上那些蠕动的裂痕与纹路,也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那双睁开的、暗红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两点燃烧的、冰冷的鬼火,静静地,望向门口的方向,望向那个手握古玉、脸色惨白、正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的少年。 林云霁握着“月华”古玉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迎上那双暗红的、冰冷的、漠然的、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魔瞳,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面对更高层次、更恐怖存在时,生命本能产生的、最原始的、最深沉的战栗与敬畏。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噗通。”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林文轩终究只是个凡人,在经历了邪祟冲击、又被夜烬那恐怖的魔威一冲,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骇然、恐惧、与难以置信的茫然。他望着草席上那双暗红的魔瞳,只觉得灵魂都在颤抖,大脑一片空白,连思考的能力都已丧失。 父子二人,一个站立不稳,一个瘫坐在地,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怔怔地看着草席上那双缓缓转动的、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暗红眼眸。 夜烬的魔瞳,在林云霁身上停留了数息。那目光,冰冷、漠然,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只有最纯粹的、高高在上的、俯视蝼蚁般的、冰冷的“存在”。 然后,那目光缓缓移开,扫过瘫坐在地、瑟瑟发抖的林文轩,扫过狼藉的室内,最后,落在了自己枯槁的、布满了裂痕与纹路的手上。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那只手,举到眼前,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具躯壳一般,静静地、冰冷地、漠然地,看着。 指尖,轻轻一颤。 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的、细如发丝的火苗,在他指尖,无声地、幽幽地,燃起。火苗跳跃着,散发着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恐怖毁灭气息的波动。 他看着那缕火苗,暗红的魔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那波动太过细微,快得如同幻觉。 然后,他五指,缓缓收拢。 “嗤……” 一声轻响,那缕暗红火苗,熄灭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或者说,失去了最后一点“兴趣”。那双暗红的、冰冷的魔瞳,缓缓地、缓缓地,合拢了。 眼睑垂下,遮住了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光芒。 他身上那股恐怖的、冰冷死寂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重新变回那具枯槁的、死寂的、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的、仿佛永远不会再醒来的“尸体”。 仿佛刚才那睁眼、焚灭邪祟、燃起魔焰的一幕,只是一场过于真实、过于骇人的噩梦。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尚未散尽的、焦臭与阴寒的气息,以及地面上、墙壁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腐蚀痕迹,无声地证明着,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死寂,重新笼罩了侧厢。 林云霁站在原地,握着“月华”古玉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他望着草席上那重新“沉睡”过去的、枯槁的身影,望着那双紧闭的、深陷的眼窝,心脏依旧在狂跳,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他刚刚亲眼目睹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是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海中,掀起的一丝最微小的、无意识的涟漪。 而他,与这恐怖的存在之间,那根无形的、命运的丝线,已越来越紧,越来越无法挣脱。 窗外,夜色更深了。远处的更梆声,再次响起,悠长而空洞,仿佛在为这注定不平静的夜,敲响了无言的丧钟。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余烬微光 一、死寂余韵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终于被一缕惨白的天光撕破。晨风带着秋夜的寒意,从敞开的侧厢门口涌入,卷起地面的浮尘,也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焦臭与阴寒气息。但那气息仿佛已渗透进每一寸木料、每一块青砖的纹理深处,混合着腐朽、死寂、威压与惊恐,化作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迫感,盘踞在回春堂后院的每一寸空间,久久不散。 侧厢内,狼藉一片。地面、墙壁上,布满了被“月华”之力净化、又被邪祟秽气侵蚀、最终残留的斑驳痕迹,如同被烈火灼烧、又被强酸腐蚀过的疮疤,触目惊心。几张符纸的灰烬散落各处,与碎裂的桃木剑、散落的铜钱一起,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惊心动魄。 林文轩不知何时,被阿福阿贵颤颤巍巍地扶起,安置在了正房内。他已从最初的骇然与僵硬中缓过些神来,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神涣散,布满血丝,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坐在椅中,端着阿福递上的热茶,手却抖得厉害,茶碗在杯盘间发出细碎清脆的碰撞声。他脑海中反复闪现的,是昨夜那双暗红的、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眸,是那无声无息间、让可怖邪祟灰飞烟灭的恐怖威压,是那种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善恶、超越了凡俗理解的、纯粹的、令人绝望的、存在层面上的恐怖。 那不是“人”,甚至不是“妖邪”,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甚至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更高层次的、绝对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禁忌的存在。他行医半生,自问对生命、对疾病、对生死,早已看淡,但昨夜面对那双魔瞳的瞬间,他感觉自己渺小如尘埃,卑微如蝼蚁,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那种无力感,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敬畏,足以摧毁一个人毕生的信念与勇气。 “老爷,您……您别吓小的,喝口茶,压压惊。” 阿福声音发颤,将茶碗又往前递了递,脸上惊惧未消,显然昨夜也被吓得不轻。阿贵在一旁,更是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只偶尔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瞟一眼侧厢方向,眼中充满了恐惧与后怕。他们只是普通伙计,昨夜虽未正面看到那魔瞳,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与之后看到的那一室狼藉,足以让他们魂飞魄散,此刻对侧厢那位的恐惧,已深入骨髓。 林文轩没有接茶碗,只是机械地抬起手,挥了挥,示意阿福退下。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翻腾的气血与混乱的心神,但一闭上眼,那暗红色的魔瞳便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他知道,他不能再将那个人……那个存在,继续留在回春堂了。那不是慈悲,不是医者仁心,那是取死之道,是灭门之祸!昨夜是邪祟,下次呢?若那存在彻底“苏醒”,或者再引来更可怕的东西,整个林家,整个临江城,都可能顷刻间化为齑粉! “云霁呢?” 他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地问。昨夜混乱中,他只顾着自己惊骇,竟未留意儿子后来如何了。 “少爷他……还在侧厢门口。” 阿福嗫嚅道,声音压得极低,“从昨夜到现在,一直……一直站在那儿,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小的们……不敢靠近。” 林文轩心头一紧,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得双腿发软,浑身无力。他知道儿子的性子,看似温和,内里却极有主见,一旦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昨夜之事,对云霁的冲击,只怕比他更大,更直接。尤其是最后……那双魔瞳,似乎,在云霁身上,停留了数息。那数息之间,云霁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无人知晓。 “扶我过去。” 林文轩咬牙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持。他不能让儿子独自面对那个“东西”,哪怕只是站在门外,也不行。 阿福阿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但老爷发话,他们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一左一右,搀扶着林文轩,慢慢挪向侧厢。 侧厢门口,林云霁依旧保持着昨夜最后的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被冻结的石像。晨光熹微,勾勒出他清瘦而挺直的背影,却显得格外孤寂与沉重。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襟,那里面,是那枚救了他一命的、此刻光芒内敛、触手温凉的“月华”古玉。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穿过半开的、还残留着昨夜撞击痕迹的、门板歪斜的房门,落在室内,落在草席上,那个静静躺着的、枯槁的身影上。 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入侧厢,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那弥漫其中的、深入骨髓的死寂与冰冷。光影分割线,正好落在草席边缘,夜烬枯瘦的脚踝暴露在光中,皮肤是那种不正常的、带着死气的青灰色,上面蛛网般的暗红裂痕与细密的黑色纹路,在晨光下显得愈发清晰、诡异。 他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胸口甚至连最微弱的起伏都难以察觉,仿佛真的已经彻底死去。那张脸,隐藏在枯槁乱发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那深陷的眼窝,在阴影中,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洞。昨夜那两团燃烧的、暗红的、漠视一切的魔瞳,仿佛只是一个荒诞的幻觉。 但林云霁知道,那不是幻觉。那冰冷刺骨、冻结灵魂的威压,那瞬间湮灭邪祟的恐怖力量,那最后投来的、毫无情感、如同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一瞥,都真实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带来阵阵余悸与刺痛。 然而,在这恐惧、后怕、惊悸、茫然、对未知的巨大恐慌之下,在那魔瞳睁开的瞬间,在与他目光对上的刹那,林云霁的灵魂深处,除了本能的战栗,还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感觉。 那目光,确实冰冷,漠然,毫无“人性”,如同神祇俯视尘埃,如同深渊凝视蝼蚁。但林云霁却在那冰冷漠然的最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那是一种深入骨髓、仿佛沉淀了万古时光、背负了无法想象之重量的疲惫。还有,一丝……“了然”?仿佛在确认了什么东西之后,便失去了所有兴趣,重新沉入永恒的黑暗与死寂。 还有那双魔瞳之中,一闪而过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暗红火苗。那不是毁灭,那更像是一种……“自燃”?一种在无边死寂与痛苦中,最后一点不甘熄灭的、冰冷而执拗的余烬。 他为什么没有杀我们?以他展露出的、瞬间湮灭那强大邪祟的力量,杀死他们父子,比碾死蚂蚁还简单。他甚至有能力,也有理由——他们对他而言,不过是蝼蚁,是窥探了他秘密、可能带来麻烦的蝼蚁。 但他没有。他只是看了一眼,然后,熄灭了指尖的火苗,闭上了眼睛。仿佛他们的存在,他们的窥探,他们的恐惧,他们的生死,对他来说,都……不值一提,甚至懒得理会。 这种“无视”,比直接的杀意,更让林云霁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与一种……奇异的、荒谬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平静”。 仿佛,在那存在眼中,他们的惊恐,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存在本身,都不过是天地间微不足道的尘埃,是命运长河中一朵无足轻重的浪花,是早已被注定、无需过多关注、也无需浪费丝毫力气去抹杀的、背景。 这种认知,让林云霁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与一种……被命运的大手随意拨弄的、渺小感。但同时,也让他心中那份对未知的、巨大的、无法掌控的、可能随时降临的毁灭的恐惧,稍稍平息了一丝。因为,对方“无视”他们。只要不主动触犯,或许,便是安全的?如同蝼蚁生活在巨人的脚下,只要不爬到巨人脚面上,巨人大抵不会特意去踩死它们。 但这平静,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荒谬,建立在一种绝对的不对等与无法理解之上。谁又知道,那“巨人”何时会抬脚?或者,他脚下随意的一次挪动,就会让蝼蚁的巢穴天翻地覆? “云霁……” 一个嘶哑、疲惫、带着浓浓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云霁缓缓转过身,看向被阿福阿贵搀扶着的父亲。林文轩脸色苍白,眼神憔悴,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那双总是温和、睿智、充满仁心的眼中,此刻只剩下了惊魂未定、后怕、深深的忧虑,与一丝……恐惧。 “爹。” 林云霁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上前一步,扶住父亲另一边手臂,示意阿福阿贵退下。两个伙计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开,远远站着,不敢靠近侧厢。 “你没事吧?” 林文轩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声音带着颤抖。昨夜最后,他只看到儿子僵立门口的背影,不知他承受了什么。 “我没事,爹。” 林云霁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只是……有些后怕。” 林文轩看着儿子苍白的脸,眼下的青黑,以及那双眼中掩饰不住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疲惫,心中一痛,更多的却是无力与焦虑。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儿子,看向侧厢内那具枯槁的身影,眼中恐惧与决绝交织,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哀求的沉重。 “云霁,你都看到了……” 林文轩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惶恐,“那不是我们能招惹的,甚至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存在。留他在这里,就是留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能毁天灭地的刀!昨夜是侥幸,下次呢?下下次呢?我们不能拿林家祖宗的基业,拿你自己的性命,拿这临江一城百姓的安危,去赌一个未知的、可怕的可能!” 他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眼中已泛起泪光:“听爹一句劝,我们……我们送他走吧!找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或者……或者……” 他咬了咬牙,声音更低,带着一丝绝望的狠厉,“实在不行,爹知道一些……极隐秘的、能让一切了无痕迹的方子……我们不能……不能再让他留在这里了!” “爹!” 林云霁猛地抬头,打断了父亲的话,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痛苦。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如此……恐惧,甚至说出这样的话。他反手握住父亲颤抖的手,感觉到那手掌冰凉一片,心中更是复杂难言。父亲是仁医,是连路边的乞丐都愿倾力救治的善人,可如今,竟被逼到想要“一了百了”的地步。可见昨夜那一瞬的恐怖,对父亲的冲击有多大,恐惧有多深。 “我知道您怕,我也怕。” 林云霁的声音很轻,却很稳,他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昨夜那一瞬,我感觉自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撕碎,被吞噬。那种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那你更应该明白!” 林文轩急切道,眼中恐惧更甚。 “但正因为我经历了,我才更清楚。” 林云霁缓缓摇头,目光转向侧厢内,“昨夜,他若要杀我们,易如反掌。他没有。他只是……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就‘无视’了我们。他没有恶意,或者说,我们的生死,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无足轻重……” 林文轩喃喃重复,脸色更加灰败,“这才是最可怕的!我们的生死,在他眼中如同草芥,他若哪天心情不好,或者我们无意中触怒了他,岂不是……” “所以我们更不能动他,更不能惹怒他。” 林云霁接过话头,语气异常冷静,“爹,您也看到了,寻常手段对他根本无效。昨夜那邪祟,何其恐怖,在他面前,不过是一眼灰飞烟灭。我们想‘送走’他,或者用别的什么手段,一旦被他察觉,您觉得,我们能有昨夜那邪祟的下场好吗?” 林文轩语塞。是啊,那邪祟的气息阴邪可怖,连祖传的符箓都瞬间被毁,可在“他”面前,不过是一眼寂灭。他们父子,又能如何? “况且,爹,” 林云霁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总觉得,他……并不是毫无理智,只知道杀戮的‘魔物’。昨夜,他虽然睁开了眼,但眼神里……除了漠然,还有别的。而且,您还记得他最后那个动作吗?他看着自己指尖的火苗,然后……把它熄灭了。” 林文轩一愣,回想起昨夜最后那诡异的一幕。确实,那“乞丐”睁开眼,焚灭邪祟,燃起指尖火焰,然后……又熄灭了。这动作,与其说是示威,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是一种……“控制”?他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或者说,在确认了什么之后,选择了“不”。 “他在控制自己的力量,或者说,他在压制着什么。” 林云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草席上那具枯槁的躯壳,看到了其下隐藏的、无边黑暗与痛苦,“他体内……有很可怕的东西,昨夜那邪祟,就是被那东西吸引来的。他留在这里,对我们而言是威胁,但对他来说……或许,也是一种不得已的‘禁锢’?或者,是一种……‘等待’?” “等待?等待什么?” 林文轩皱眉,下意识地问。 “我不知道。” 林云霁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变得坚定,“或许是等待一个时机,或许是等待……某个人,或许是等待他体内那东西的平复,又或者,是等待……彻底的消亡。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现在,处于一种极其……虚弱,或者说,一种‘沉睡’、‘蛰伏’的状态。昨夜那一下,恐怕已经消耗了他极大的力量,甚至可能……引发了某些不好的变化。否则,他不会再次陷入这种……死寂。” 他顿了顿,看着父亲的眼睛,认真道:“爹,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不是去激怒他,也不是去尝试控制他、毁灭他——那根本是痴人说梦。而是……静观其变。不靠近,不打扰,不探究,但也……不放弃。维持现状,等他……自己做出选择。是走,是留,是醒来,是……永远沉睡。在他做出选择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这个‘边界’,不让任何人、任何东西,来打扰他,也……不让他影响到外界。” 林文轩沉默了。儿子的话,冷静得让他心惊,却也条理清晰,让他无法反驳。是啊,面对一个远超想象的、不可理解、不可力敌的存在,逃避无用,抗拒是死,唯一的生路,或许就是……保持距离,维持现状,等待命运的车轮自己转向。 “可……万一,他下次醒来,不再‘无视’我们呢?万一,他体内那东西彻底失控呢?万一,又引来昨夜那样的邪祟,甚至更可怕的东西呢?” 林文轩依旧忧心忡忡,这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所以,我们需要准备。” 林云霁深吸一口气,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爹,从今日起,这侧厢周围,不要再让任何人靠近。您和我,轮流值守。我会想办法,看看能否从古籍,或者……从这枚玉,还有我这眉心的印记中,找到一些线索,一些能让我们自保,或者……与他沟通的方法。至于邪祟……昨夜那东西,气息阴邪强大,却对‘月华’古玉的力量极为忌惮,被其克制。或许,这古玉,便是我们最大的依仗。我会好好研究它。” 他握紧了胸前的“月华”古玉,入手温润,带着一丝安神定志的清凉。昨夜若非此玉自主护主,爆发威能,他们父子恐怕早已遭殃。这玉,似乎与“他”,与自己眉心的朱砂痣,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这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林文轩看着儿子,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坚定与决断,心中百感交集。有担忧,有心疼,有后怕,却也有一丝……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松了口气的欣慰。孩子长大了,在危难面前,没有崩溃,没有逃避,反而比他这个当爹的,看得更清,想得更远,也……更有担当。 “唉……” 林文轩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恐惧、无力、担忧,都随着这口气吐出去。他反握住儿子的手,用力握了握,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疲惫的坚定:“你说得对,是为父……乱了方寸。此事,就依你。从今日起,侧厢封闭,除了你我,谁也不得靠近。我会对外宣称,此人病情怪异,有传染之虞,需静养隔离。至于值守……” 他苦笑一下,“为父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只是云霁,你万不可逞强,若有任何不适,立刻退开,绝不可再像昨夜那般冲在前面!还有,那玉……你研究时,务必小心,切莫强求,以免反伤自身。” “孩儿明白,爹放心。” 林云霁郑重点头。 父子二人,就在这晨光微熹中,在侧厢门外,在经历了一场生死惊魂、直面了无法理解的恐怖之后,达成了无声的、沉重的共识。恐惧并未消散,只是被强行压下,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如履薄冰的警惕。希望渺茫,前路未知,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悬于一线、不知何时会崩断的钢丝上,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二、死水微澜 侧厢,重归死寂。 阳光从东窗移到了西窗,光影在地面上缓缓爬行。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浮沉,仿佛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只有地上、墙上的斑驳痕迹,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臭与阴寒,以及那扇被撞歪的、尚未修葺的门,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林文轩拖着疲惫的身躯,强打精神,去前堂坐诊,安抚被昨夜动静惊扰的伙计与邻人,编造着“野猫惊扰”、“瓦片坠落”之类的理由,尽力将影响降到最低。阿福阿贵被严厉告诫,昨夜之事绝不可外传,否则家法严惩。两个伙计早已吓破了胆,连连赌咒发誓,绝不多言。 林云霁则留在了后院。他没有进侧厢,也没有离开。他只是搬了把椅子,坐在离侧厢门三丈远的廊下,静静地看着那扇门,看着门内那一片被晨光照亮的、狼藉的地面,以及更深处,草席上那个模糊的轮廓。 他手中握着那枚“月华”古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身。玉很安静,不再有昨夜的异动,只是静静地散发着微弱的暖意,仿佛在安抚他躁动不安的心神。眉心朱砂痣也恢复了平静,不再有灼痛感,只是偶尔会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如同被羽毛轻轻扫过的、奇异的悸动,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他在回忆,在思索,在试图理解。 昨夜那双暗红魔瞳,最后那漠然的一瞥,指尖熄灭的火焰,再次闭上的眼睛……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他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的信息,更多的“情绪”,更多的“意图”。 漠然,是的,那目光深处,是绝对的、冰冷的漠然。但林云霁总觉得,在那漠然之下,在那最后熄灭火焰的动作中,在那重新合上的眼睑之后,隐藏着一些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那是……疲惫,是了然,是……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厌倦”的沉寂。仿佛一个经历了无尽岁月、看尽了沧海桑田、背负了无法承受之重、最终选择自我放逐、沉入永恒黑暗的旅人,在漫长旅途的最后,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只想归于彻底的虚无。 但为何,又要睁开眼?为何,要击溃那邪祟?难道仅仅是因为被打扰了沉眠?不,林云霁觉得不止于此。那邪祟是冲着“他”体内的某种力量来的,是想吞噬、掠夺。而“他”的醒来,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防御,或者说,是一种对“猎物”的清理。如同沉睡的猛虎,被蚊子叮咬,也会下意识地挥爪驱赶。无关善恶,只是本能。 而对他们父子……或许,连“蚊子”都算不上。或许,只是两粒尘埃。尘埃落在身上,无需理会,也无心理会。 这个认知,让林云霁心中五味杂陈。是庆幸,庆幸自己未被“清理”;是悲哀,悲哀于自身存在如此渺小;是无力,无力于命运如此不可捉摸;却也有一丝……奇异的平静。因为尘埃,不会引起猛虎的注意,只要不飞到它的眼睛里。 “你……究竟是谁?” 林云霁望着那扇门,在心中无声地问。是神?是魔?是仙?是鬼?是沉眠的古老存在?还是……迷失在无尽时空中的、背负了太多罪孽与痛苦的、孤独的旅人? 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眉心的朱砂痣,胸前的“月华”古玉,为何会与“他”产生联系。是巧合?是宿命?还是……某种他早已遗忘、却被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前世的纠葛? “云阙……” 他低声念出那个模糊的字眼,那个“他”在意识模糊中,曾唤出的名字。是他的名字吗?还是……别的什么人的名字?与“他”,与“月华”古玉,与自己,又有什么关联? 一个个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神。没有答案,只有更深的迷雾。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日头渐渐西斜,将廊下的影子拉得老长。秋风卷着落叶,在院中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传来街市的喧哗,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戏,一切人间的烟火气息,都仿佛隔着无形的屏障,遥远而模糊。只有这侧厢,这廊下,这院中,笼罩在一种沉重的、无声的、与世隔绝的压抑之中。 傍晚时分,林文轩端着简单的饭食和水,走了过来。父子二人相对无言,默默吃完。林文轩看着儿子依旧苍白的脸,眼中满是担忧,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嘱咐他早些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夜色,再次降临。 林云霁没有回房。他让阿贵取来被褥,就在廊下,搭了个简易的地铺。他决定,今夜就守在这里。不是为了防备“他”,而是为了防备可能再来的、觊觎“他”体内力量的东西,也为了……观察。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秋虫在墙角鸣叫,声音微弱而单调。 林云霁坐在铺上,背靠着冰冷的廊柱,手中依旧握着“月华”古玉。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月光,静静地看着那扇门。他知道,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今夜会像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在死寂中度过。但他就是无法离开。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束缚在这里,与门内的那个存在,一同沉沦在这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子时前后,或许是更晚。林云霁的眼皮开始发沉,昨夜未眠的疲惫,加上白日里的心力交瘁,终于开始侵袭他的意志。他靠着廊柱,意识渐渐模糊,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仿佛琴弦被拨动的、又像是金属被轻轻敲击的、奇异的嗡鸣声,极其突兀地,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响彻在意识之中!与他灵魂深处,与“他”相连的那根无形丝线,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共鸣! 林云霁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全无!他屏住呼吸,凝神静听,不,是凝神感应。 “嗡……” 又是一声。比刚才略微清晰了一丝,依旧轻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韵律。这韵律,冰冷,死寂,破碎,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玄奥的、难以理解的信息。 声音,是从侧厢内传来的!是“他”! 林云霁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月华”古玉,玉身微温,却没有更多的异动。他缓缓站起身,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侧厢门前,停在门槛外,不敢踏入。 月光从洞开的、歪斜的门缝中洒入,在室内地面投下清冷的光斑。借着月光,林云霁看到,草席上,夜烬枯槁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但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在夜烬枯瘦的、布满暗红裂痕与黑色纹路、安静地放在身侧的左手,掌心处,有一点极其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光点,正在……极其缓慢地、微弱地、明灭不定地闪烁着。 那光芒,冰冷,死寂,却带着一种林云霁无法理解的、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暗”。它不像“月华”古玉那般温润清冷,也不像寻常烛火那般温暖明亮,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凝固的、燃烧殆尽的星辰余烬般的光芒。 光芒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那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奇异的嗡鸣。那嗡鸣,仿佛能穿透□□,直接回荡在灵魂深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的、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无声的悲鸣。 林云霁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一点明灭的暗红光芒,看着那枯槁掌心如同捧着一颗即将熄灭的、冰冷星辰。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 那是什么?是他体内残存的力量?是某种生命的迹象?还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的、垂死的余烬,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发出的最后一点、无声的、无人聆听的……“回响”? 他不知道。但他能感觉到,那光芒,那嗡鸣,与他灵魂深处的丝线,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共鸣。仿佛在回应着他日间的“观察”,回应着他心中的“疑问”,回应着他那份……莫名的、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关注”。 是“他”在无意识的、濒死的状态中,散发出的一点、最后的、存在过的证明?还是……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必知晓的、对“外界”的、微弱的、试探性的、无声的“呼唤”? 林云霁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闷闷的、酸涩的痛。不是恐惧,不是怜悯,而是一种……仿佛看到了星空坠落、看到了永恒熄灭、看到了一个伟大的、孤独的、背负了无尽沉重的存在,在最后时刻,发出的一点、无人知晓的、微弱光芒的……悲怆。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月光洒在他清瘦的脸上,映出他眼中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看着那一点明灭的暗红光芒,听着那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嗡鸣,一动不动,仿佛也变成了一尊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那一点暗红光芒,闪烁的频率,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那奇异的嗡鸣声,也渐渐低不可闻。 最终,光芒彻底熄灭了。嗡鸣声也消失了。 侧厢内,重归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一场错觉,一场过于寂静的夜晚,带来的、自欺欺人的臆想。 但林云霁知道,不是。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夜风涌入肺中,带来刺骨的清醒。他最后看了一眼草席上那重新陷入死寂的轮廓,然后,缓缓地,转过身,走回廊下,坐回地铺上。 他躺下,将“月华”古玉紧紧贴在胸口,闭上了眼睛。眉心的朱砂痣,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的悸动。 他知道,今夜,他不会再睡了。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改变了。那死寂的冰面之下,已经有微澜,在无声地、不可阻挡地,开始涌动。而他,已经站在了这漩涡的边缘,无法,也无处可逃。 夜色,依旧深沉。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无声之诺 一、夜语无声 那一夜,掌心的暗红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云霁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那光芒如此微弱,如此冰冷,仿佛随时会熄灭在无边的黑暗里,却又如此坚韧,如此执拗,在死寂的魂海深处,挣扎着明灭。它不是苏醒,更非召唤,更像是一缕即将飘散的、来自遥远深渊的余烬,偶然被风吹拂,闪烁了一下,随即重归沉寂。 但它终究是亮了。哪怕只有一瞬。 林云霁无法解释那一夜自己为何能“看”到那光芒,为何能“听”到那奇异的嗡鸣。那感觉太过玄妙,如同梦魇与清醒的夹缝,却又无比真实。真实到,他清晰地记得那光芒的明灭节奏,那嗡鸣的冰冷韵律,以及随之而来的,灵魂深处与夜烬相连的那根无形丝线,传来的、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边疲惫、死寂,与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捕捉的、如同叹息般的、悲怆的共鸣。 自那夜之后,林云霁不再只是远远地看着那扇紧闭的、代表禁忌与未知的侧厢门。他开始“守”在门外。不是监视,也非警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每日处理完医馆的事务,他便搬一把旧藤椅,坐在廊下,与侧厢门隔着三丈之遥。距离不远不近,既不过分靠近,惹来父亲忧心,又能随时感知到门内那死寂中微不可查的、近乎不存在的、属于夜烬的、缓慢而坚韧的、生命本源层面的搏动。 他不再尝试用言语去“沟通”,也不再贸然将意念探入那无边的黑暗魂海。那夜短暂的、危险的接触,已让他明白,那是一片他绝对无法涉足、更无法理解的、属于夜烬的、被无边痛苦与混乱充斥的绝地。任何贸然的闯入,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灾祸,甚至打破那脆弱的平衡,导致他彻底失控。 但他也无法远离,无法装作那扇门后什么都没有,无法忽视那根灵魂深处无形的、冰冷的、却又坚韧异常的丝线。他只能这样,隔着门,隔着三丈的距离,守望着,像一个沉默的哨兵,更像一个无言的见证者。 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坐着,有时捧着一卷医书,有时望着天井上方的天空发呆,有时只是闭目养神,感受着秋日阳光的暖意,或夜风的微凉。但他全部的注意力,其实都凝聚在门内。他在聆听,用灵魂,而非耳朵。聆听那微弱的心跳,那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枯寂的脉动。他在感知,用眉心朱砂痣,用胸前“月华”古玉,感知着那根丝线另一端,那片冰冷、死寂、黑暗魂海,偶尔泛起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涟漪。 林文轩对儿子的举动,从最初的忧虑、不解,到后来的默许、叹息。他见过太多生死,见过太多执念,也见过儿子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淀下来的、带着悲悯与决绝的坚定。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便无法轻易剥离。那是命,是劫,是缘,是孽。他能做的,只有在暗处,用尽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查阅那些压箱底的、晦涩的、与巫蛊、魂魄、奇症相关的残卷孤本,试图寻找一丝关于“夜烬”这类存在的线索,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记载。同时,他也更加小心地打理着回春堂,谨慎地筛选着前来求医问药的人,唯恐再引来如那夜邪祟般的不速之客,打破这摇摇欲坠的平静。 日子,便在这种诡异而脆弱的、表面的平静中,一日日地滑过。秋意渐浓,院中梧桐叶落尽,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在秋风中萧瑟。临江城的百姓依旧为生计奔波,为柴米油盐烦恼,无人知晓,这间看似普通的医馆后院侧厢,沉睡着怎样一个可怖的存在,也无人知晓,一个少年,正经历着怎样一场无声的、惊心动魄的、与命运的对峙。 林云霁也变了。他依旧温和有礼,读书,学医,帮父亲处理医馆琐事。但眉宇间,那抹属于少年人的、未经世事的清朗,悄然褪去,沉淀下一份沉静,一份疏离,一份仿佛看透世事、却又执拗地抓住某些东西的、难以言喻的坚韧。他比以往更沉默,思考的时候更多,常常对着某处虚空,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眼神空茫,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看到了更遥远、更幽深的地方。只有当他望向侧厢方向时,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才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了困惑、忧虑、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悲悯的、温柔的东西。 他在“看”夜烬。用一种超越了肉眼、近乎本能的、灵魂层面的感知,在“看”。他看到的不再是那具枯槁的、死寂的、濒临崩解的躯壳,而是其下,那深不见底的、冰冷黑暗的、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与痛苦的魂海。他看到那魂海中,那点微弱的、倔强燃烧的、暗红色的火星。他看到火星周围,那混乱、狂暴、相互撕扯的、象征着业力、归墟残留、魔元、神力、烬生花本源等等不同力量、不同记忆、不同情感的、破碎的光流。他看到那魂海最深处的、永恒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死寂与疲惫。 他无法理解那一切,无法解读那些破碎的光流中蕴含的、浩瀚如星河的信息与情感。但他能“感觉”到,那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压垮的、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疲惫的、孤独的……“重量”。 那不是仇恨,不是疯狂,不是毁灭。那是一种更深沉的、更本质的、如同亘古长夜般的、对“存在”本身的、无望的厌倦与疲惫。是背负了太多、承受了太多、失去了太多、最终连“存在”本身都成为一种酷刑的、绝望的孤独。 夜烬就像一个沉溺在冰冷深海最底处、背负着山峦般的巨石、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囚徒。而那点微弱的火星,是他最后的本能,是他最后的执念,是他在无边死寂中,对抗永恒的、最后一点、无意识的挣扎。 这个认知,让林云霁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闷闷地疼。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不明白这份“重量”为何会让他如此感同身受,不明白那份孤独与绝望,为何会让他产生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悲怆。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临江城普通医馆的少年,他的人生不过短短十六载,平淡,安宁,与那魂海中承载的、无法想象的、浩如烟海的痛苦与沉重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 可他就是“看”到了,感受到了。无法解释,无法逃避。 于是,他开始“说”。用一种,夜烬或许永远也“听”不到的方式。 每日午后,阳光最暖的时候,他会搬着小凳,坐在侧厢廊下,就着那片暖意,轻轻翻开医书,或者只是拿着一卷闲书,低声地、慢慢地、开始“说话”。 “今日的秋阳很好,暖洋洋的,像是要将人骨头缝里的寒气都晒出去。院角的菊花开了,是金盏菊,黄灿灿的,很精神,只是经不得寒霜。阿福说,再过些时日,怕是要搬进暖房了……” “城南的刘婶又来抓药了,她家小孙儿的风寒总不见好,反反复复,是底子太虚,需得慢慢调理,急不得。爹开了温补的方子,又嘱咐了食忌……” “临江书院的夫子病了,请爹去诊脉,是积劳成疾,心神损耗过度。爹开了安神补心的方子,又让我抄了几页《清静经》送去,说药石之外,还需静心养性……” “昨夜风大,吹落了满地的梧桐叶,阿贵扫了许久。我听着那‘沙沙’声,倒不觉得吵闹,反而有些……安静。好像整个世界,都跟着静下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缓,没有刻意的起伏,就像在叙述最寻常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他没有倾诉烦恼,没有询问困惑,没有试图探究什么,只是像对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应、或许也根本“听不见”的、沉默的聆听者,讲述着窗外那个平凡、琐碎、却又真实存在的、人间烟火的世界。 “爹今天又翻出那些旧书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其实,我也怕。怕你再像那夜一样……可我又觉得,你不会。至少,不是故意的。你好像……很累,累到连‘想’都懒得‘想’……” “我有时会想,在你眼里,我们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很渺小,很可笑,为着一点风寒,为着一朵花谢,为着几片落叶,就烦恼、欢喜、忧愁?或许是吧。可这就是活着,对吗?有暖阳,有寒风,有花开,有叶落,有生老病死,有聚散离合……很平凡,很琐碎,但也……很真实。” “我不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但我想,你一定也见过很多很多,比我们这里,广阔得多,也……残酷得多的风景吧?你累了,是不是因为看过了太多,经历了太多,多到……连活着本身,都成了一种负担?” “可活着,总归是要有念想的,对吗?哪怕那念想很小,很小,小到只是一缕阳光,一朵花开,一个……或许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那扇紧闭的门,声音变得更低,更轻,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的、却异常认真的温柔。 “我不知道你在等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你,在那片黑暗里,点着那一点火星,不肯熄灭。但我想,那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可以对抗那无边的死寂和疲惫。”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或许,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不知道,坐在这里,对着门说这些,你……能不能‘听’到。但我想,或许有个人,在门外,在阳光里,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活着的事情,你在这门里,在这黑暗中,或许……就不会那么孤单?” “至少,我知道,这门外,还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有阳光,有风雨,有花开叶落,有生老病死,有喜怒哀乐。这个世界,或许平凡,或许琐碎,或许在你看来看不值一提,但它……是活着的。” “你……也是活着的。哪怕很微弱,哪怕很痛苦,哪怕你……可能并不想‘活’。但你还在这里,呼吸着,存在着。那一点火星,还在亮着。只要它还亮着,或许……就还有希望?哪怕那希望,渺茫到如同风中的烛火。” “我不知道‘希望’是什么,也不知道‘希望’在哪里。但我想,活着,等下去,或许……总能等到一些什么。比如,一缕暖阳,一丝微风,或者……一个,或许能点亮那火星的,小小的、偶然的契机?” “我不知道那契机是什么,或许是我,或许是别的什么。但我想,在它到来之前,我就在这里,守着,看着,说着这些或许毫无意义的废话。至少,这扇门外,有一个人,在陪着你一起等。无论等的是什么,无论要等多久。” “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以一个……或许你根本不在乎的,凡人的身份。” 话音落下,廊下重归寂静。只有风过屋檐的轻响,和远处市井隐约的喧哗。 林云霁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对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不知是人是魔、或许根本“听”不到、也听不懂的存在,说这些琐碎、无用、甚至有些可笑的话,有什么意义呢?或许,只是为了说服自己,为了给自己这份无望的、沉重的守望,找一个可以继续下去的理由。也或许,只是因为,在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沉重的黑暗中,他本能地,想要传递过去一丝……属于“生”的、微弱的、温暖的、无意义的絮语。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直到阳光西斜,暖意褪去,秋寒重新笼罩小院。他才站起身,收拾好书卷,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沉默的门,转身离开,去前堂帮忙。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 侧厢内,草席上,那具枯槁的、死寂的躯壳,那双紧闭的、深陷的眼窝,在阴影的深处,那点微弱的、暗红色的、几乎熄灭的、冰冷的火星,极其极其缓慢地,似乎……闪烁了一下。那闪烁如此微弱,如此短暂,如同幻觉,如同错觉,仿佛只是窗外光线变化,在眼窝深处投下的、一闪而逝的、暗淡的光斑。 但,那原本如同死水般、永恒不变的、冰冷、死寂、疲惫的、无边黑暗的魂海深处,似乎……泛起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近乎不存在的、涟漪。 那涟漪,没有痛苦,没有疯狂,没有记忆的碎片,没有执念的嘶吼。只有一种,极其极其微弱的、冰冷的、疲惫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冻结了万古的、茫然与困惑的……波动。 如同,万年冰封的湖面,被一粒极其微小的、几乎没有重量的尘埃,轻轻触碰了一下。没有声响,没有裂痕,只有那被触碰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几乎不存在的、极其极其缓慢的……“松动”。 然后,涟漪散去,重归死寂。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二、微光渐起 时间,在林云霁日复一日的、无声的守望与低语中,悄然流逝。深秋已过,初冬的第一场寒霜,在一个无月的夜晚,悄然降临。清晨推开门,便能看见院中青石板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晶莹的白。 侧厢内的夜烬,依旧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像,无声无息地躺着。呼吸微弱到几近于无,心跳缓慢到难以察觉,皮肤冰冷僵硬,仿佛真的已经死去。只有那微弱到极致、却又异常坚韧的生命搏动,以及灵魂深处与林云霁相连的那根丝线,证明着那点火星,还在黑暗中,倔强地燃烧。 但林云霁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在极其缓慢地、却又不可逆转地,发生着变化。 那变化,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真实不虚。 首先,是那具躯壳。虽然依旧是枯槁、死寂,皮肤下依旧是那些诡异的暗红裂痕与黑色纹路,但其“状态”,似乎……“稳定”了一些。不再像最初那样,时刻散发着一种“随时可能彻底崩解、化作飞灰”的、令人心悸的、濒临极限的腐朽与衰败气息。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原本在狂风中摇曳、即将熄灭的烛火,被放入了一个相对避风的、虽然依旧寒冷、但气流平稳的角落。它依旧微弱,依旧冰冷,依旧随时可能熄灭,但至少,不再被外力疯狂地撕扯、摧残,获得了一丝极其珍贵的、喘息与“凝聚”的机会。这或许得益于“月华”古玉那持续不断、微弱却坚定的、清冷月华之力的滋养,也得益于这具躯壳在相对“安全”、“稳定”(对夜烬而言)的环境中,不再承受剧烈的空间撕裂、能量乱流冲击与自毁式力量的摧残,开始了极其缓慢的、自我修复的、最基础的、物理层面的“苟延残喘”。 其次,是那灵魂深处的、无边黑暗的、冰冷的魂海。林云霁虽然不敢再将意念探入,但通过那根灵魂丝线,他能隐约感觉到,那片魂海的“状态”,也在发生着极其微妙的改变。不再是完全的、死寂的、凝固的、充满毁灭性冲突的、沸腾的“混乱”,而是……有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近乎不存在的、缓慢的、内敛的、“沉淀”与“梳理”的迹象。那是一种,仿佛在无意识的、本能的、缓慢的、尝试着将破碎的、冲突的、狂暴的力量碎片,一点点地、艰难地、向着某个核心、某种秩序、某种“平衡”的方向,极其缓慢地、笨拙地、尝试“归拢”的过程。这过程缓慢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且充满了痛苦、反复与不确定性,但至少,它开始了。不再是无序的、混乱的、随时可能彻底爆发的、毁灭性的冲突,而是有了一丝……“方向”,哪怕那方向模糊不清,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与毁灭。 而最让林云霁在意的,是那点暗红色的、在魂海最深处燃烧的、微弱的火星。它依旧微弱,依旧冰冷,依旧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但,它燃烧的“节奏”,似乎……“稳定”了那么一丝丝。不再是无规律的、忽明忽暗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的摇曳,而是有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如同呼吸般、缓慢而规律的、明灭的“韵律”。这韵律,与林云霁每日午后,坐在廊下,低声絮语时,自身气息、心绪的平和波动,与“月华”古玉散发的、清冷而稳定的月华之力,似乎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共鸣与呼应。仿佛,那点火星,在无意识的黑暗沉眠中,也在“聆听”着门外的声音,在汲取着那微弱却持续的、属于“生”的气息与温暖,在呼应着那同源的、来自“月华”古玉的力量,在尝试着,与这片陌生的、平凡的、充满了“生”之嘈杂与“无意义”絮语的世界,建立一种极其脆弱的、无意识的、本能的……“连接”。 这连接,不是苏醒,不是回应,甚至不是“意识”。它更像是一种沉睡的、垂死的生灵,在无边的寒冷与黑暗中,本能地、向着唯一能感知到的、微弱的、带着“生”之气息的光与热,靠近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如同在冰封的河流底层,即将冻僵的鱼,向着冰面上那一缕微弱的天光,本能地、缓慢地、摆动一下几乎僵死的鳍。 林云霁无法确认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或是某种自我安慰的臆想。但他愿意相信,愿意去“感受”这细微的变化。这变化,给了他继续守望下去的理由,也给了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莫名的、悲怆的、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感,一个可以安放的支点。 他开始“说”得更多。不再局限于日常琐事。他开始“说”一些医书上的见闻,一些古籍中的奇谈,一些他幼时听过的、早已模糊的传说,甚至,是他自己一些模糊的、不成形的、关于生命、关于存在、关于痛苦与解脱的、幼稚的思考。他不再期待回应,不再试图理解,只是将这些“声音”,当作一种陪伴,一种仪式,一种……或许能穿透那厚重冰层、抵达黑暗深处的、微弱的信息传递。 “……《黄帝内经》有云,‘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说的是心境平和,不妄作劳,方能精气神足,百病不生。我想,或许神魂亦是如此?若心神不守,杂念纷扰,神魂便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易为外邪所侵。反之,若能守静抱一,心神凝定,或许……再破碎的神魂,也能有一线重聚、归位的生机?只是,这‘守静’,这‘凝定’,谈何容易……” “前日读《山海经》残卷,提到西海之外,有国名‘沃野’,其人不寿,然魂灵不灭,死后化为精魄,游于天地,千年不散。不知是真是假。若真有魂灵不灭,那是否意味着,死亡并非终结,而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那你的‘存在’,又是什么样的形式?是魂灵的碎片,还是执念的残留,亦或是……别的什么?” “昨夜梦见一片很大的、灰白色的海,海上没有风,没有浪,安静得可怕。海中央,有九个巨大的、旋转的漩涡,好像要把一切都吸进去。我就站在海边,看着,心里很空,很难过,又好像……很熟悉。醒来后,想了很久,也不明白这梦是什么意思。你说,梦是不是人心里想的东西,变成了影子?” “……有时我会想,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功名利禄?为了传宗接代?还是只是为了‘活着’本身?如果活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孤独、和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那活着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惩罚?可如果连‘活着’都没有了,那‘痛苦’、‘孤独’、‘黑暗’,又还有什么意义?是不是……只要还‘在’,就总还有一丝可能,一丝……改变的、或许能见到光的、可能?哪怕那可能,渺茫到如同尘埃。” “我不知道你在黑暗中,守着那一点火星,等着什么。或许你自己也不知道,或者……已经忘了。但我想,只要它还亮着,只要你还在‘等’,就说明,你心里,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不甘心就这样熄灭,不甘心就这样沉沦,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在空旷的廊下,在萧瑟的秋风中,飘散,如同呓语。没有激昂的劝慰,没有深奥的道理,只有少年人未经世事的、带着困惑与天真的、平和的、絮絮叨叨的诉说。 侧厢内,依旧死寂。只有他声音的回响,在空气中,缓慢地消散。 但林云霁能感觉到,当他“说”到某些字眼时——“守静”、“凝定”、“魂灵”、“存在”、“黑暗”、“光”、“不甘”、“等”——他灵魂深处那根连接着夜烬的丝线,似乎会传来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凉的悸动。那不是回应,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的、轻微的“共鸣”。仿佛他话语中的某些音节,无意中触碰到了那黑暗魂海深处,某个早已被遗忘、被冰封、被埋藏在无尽痛苦之下的、极其细微的、属于“夜烬”这个存在本身的、最本源的、破碎的印记。 这发现,让林云霁的心,微微一颤。他更加确信,他的“声音”,他的“存在”,并非毫无意义。哪怕只是尘埃落入深海,也能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无人察觉的涟漪。而这涟漪,或许,就是那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的、来自于“外界”的、带着“生”的气息的、扰动。 他开始更加留意自己“说话”时的状态,尽量让心绪平和,气息悠长,让“月华”古玉的力量自然地流转,与自己的低语,形成一种和谐的、稳定的、带着微弱生机与宁静意蕴的“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有用,但他愿意去尝试,去相信,这微弱如萤火的光与声,或许,真的能穿透那无边的黑暗,为那一点倔强的火星,带去一丝……微不足道的、或许连“温暖”都算不上的、“存在”的参照。 日子,便在这种奇特的、无声的、单方面的“交流”中,一天天过去。深秋的寒意越来越重,临江城迎来了第一场小雪。细碎的雪粒子落在院中,很快化开,只在青石板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侧厢内,依旧冰冷如窖,仿佛连时光都被冻结在其中。 这一日,午后无雪,却有难得的冬日暖阳,穿过稀薄的云层,洒在廊下,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林云霁照例搬了藤椅,坐在老位置,手中拿着一卷近日从父亲书箱底翻出的、关于南疆巫蛊与异闻的残破手札,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心思却不在书上。 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他想“看看”里面。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玄妙的、与“月华”古玉、眉心朱砂相连的、灵魂层面的感知。他想知道,在他日复一日的、无声的絮语中,在那片黑暗的魂海里,那点火星,是否真的,有了一丝……哪怕再微小的、变化。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同野草般疯长。他知道这很冒险,上次的意念接触几乎让他神魂受创。但那股冲动,混合着好奇、担忧、与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想要“确认”什么的渴望,让他难以自持。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书卷,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胸前的“月华”古玉传来温润的暖意,眉心朱砂痣也微微发热。他尝试着,如同上次一样,将意念沉静下来,顺着那根无形的灵魂丝线,极其小心翼翼、如同在悬崖边缘试探般,朝着那黑暗魂海的方向,“延伸”过去。 这一次,他更加谨慎,不再试图“深入”,只是将意念化作最轻柔的、不带任何探知欲的、如同羽毛般的一缕“触须”,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着那丝线连接的、黑暗魂海的“边缘”。 冰冷。死寂。无边无际的沉重与疲惫。依旧是那片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黑暗之海。 但,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那黑暗,似乎不再像上次感知时那般“沸腾”、那般“混乱”、那般充满了狂暴的、相互撕扯的、毁灭性的冲突能量乱流。它似乎……“安静”了一些。虽然依旧是冰冷刺骨,依旧是死寂无声,但那种仿佛随时会爆发的、毁灭一切的气息,淡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仿佛万载玄冰般的、凝固的、缓慢的“沉静”。 那点暗红色的火星,依旧在魂海最深处燃烧。但它的光芒,似乎……比上次“看”到时,要“稳定”了那么一丝丝。不再是无规律的、狂乱的明灭,而是有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如同呼吸般缓慢起伏的、稳定的韵律。而且,在那火星周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稀薄、几乎看不见的、淡淡的、如同水波般流动的、清冷的、月白色的光晕。那光晕,与“月华”古玉散发的气息,同出一源!是“月华”之力!是这些时日,通过那根灵魂丝线,持续不断、微弱却坚定地渗透、滋养过去的、属于“月华”古玉的清冷、纯净、带着滋养与净化之意的力量!这力量,如同一层薄薄的、坚韧的、带着微弱生机的“膜”,包裹着那点火星,为它隔绝了部分来自魂海深处最混乱、最狂暴能量的侵蚀,也为它提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赖以“燃烧”的、“养料”! 更让林云霁心神震动的是,在那点火星的下方,在那无边的黑暗魂海之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不是记忆碎片,不是痛苦与疯狂的情绪乱流,而是一些……极其模糊、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星光般、散落的、微弱的、带着某种“秩序”与“结构”感的……“光点”?那些光点极其稀少,极其黯淡,在无边的黑暗中几乎看不见,但它们确实存在,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最细微的钻石尘埃,围绕着那点暗红火星,极其缓慢地、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旋转、流动。它们似乎在……“梳理”?“归拢”?那魂海中混乱的能量乱流? 虽然这“梳理”与“归拢”的速度慢到令人发指,效果也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确实在发生!不再是纯粹的、无序的、混乱的冲突与撕扯,而是有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向着某种“秩序”与“平衡”转化的、趋势! 这变化,微小到如同宇宙中一粒尘埃的移动,但落在林云霁的感知中,却如同惊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夜烬那破碎、混乱、濒临崩溃的神魂与力量,在这段时日的沉寂、在“月华”古玉持续的、微弱的滋养下,在某种未知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本能的自愈机制驱动下,开始了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却真实不虚的……自我修复与整合的过程!虽然这过程缓慢到令人绝望,脆弱到随时可能中断、逆转,但它确实开始了!这不再是纯粹的、等待消亡的、死寂的黑暗,而是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向“生”、向“秩序”转化的、可能! 就在林云霁的心神,因为这微小却震撼的变化而微微激荡,意念的“触须”也随之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时—— “嗡……” 那点暗红色的火星,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的闪烁,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是明灭,不是摇曳,而是……一种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的、主动的、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审视”意味的波动! 这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那片“沉静”的黑暗魂海中,荡开了一圈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涟漪。涟漪扫过林云霁那缕试探的意念“触须”。 冰冷!死寂!疲惫!漠然!但,没有了之前的狂暴、混乱、与毁灭一切的疯狂!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对一切外物的、绝对的、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漠视”与“审视”! 但这“漠视”与“审视”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近乎不存在的……“疑惑”?仿佛在确认,这缕微弱、陌生、却带着一丝“熟悉”气息的意念,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林云霁的心神猛地一震,如同被冰冷的针尖刺中,那缕意念“触须”瞬间缩回,如同受惊的含羞草。他猛地睁开眼,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是受伤,而是被那瞬间的、冰冷的、漠然的“审视”所震慑。那感觉,如同在沉睡的巨龙巢穴外,不小心触碰了一片鳞甲,引来了巨龙无意识的、冰冷的一瞥。虽无恶意,却足以让灵魂冻结。 他捂着胸口,感受着“月华”古玉传来的、安抚心神的暖意,心脏“砰砰”狂跳。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虽然短暂,虽然冰冷,虽然漠然,却无比真实!那不是无意识的波动,不是本能的反应,那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夜烬”本身的、“意识”的苏醒!或者说,是那沉睡的、破碎的意识核心,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被外界持续的、微弱的、同源的“扰动”(月华之力、林云霁的絮语、以及他此刻试探性的意念接触)所“惊动”,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本能的、“感知”与“分辨”! 他“醒”了?不,不是苏醒。是沉睡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被一丝微光、一缕声音、一点熟悉的、同源的气息,所触动,所“惊扰”,从而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对外界”的、无意识的、“反应”! 虽然这反应,冰冷,漠然,如同万载玄冰,不带任何情感,但它确实是“反应”!不再是纯粹的、死寂的、对外界毫无感知的沉眠! 林云霁坐在藤椅中,久久没有动弹。冬日的暖阳洒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彻骨的、混合了激动、震撼、恐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的冰寒。 他知道了。他的守望,他的絮语,他日复一日的、无声的陪伴,并非毫无意义。那微弱如萤火的光与声,那“月华”古玉持续不断的滋养,如同最轻柔的、持续的雨滴,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无声的渗透后,在那万载玄冰般凝固的、黑暗死寂的魂海表面,激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而这涟漪,惊动了沉睡在冰海最深处的、那一点倔强的火星。让它,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第一次,对“外界”,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冰冷的、漠然的、却真实不虚的……“感知”。 虽然这感知,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漠然到不带丝毫情感。但,它终究是……“存在”了。 这是一个开始。一个微小到如同尘埃,却可能改变一切的开始。 林云霁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门。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木板,看到了门后草席上,那具枯槁的、死寂的躯壳,看到了其下那片无边黑暗的魂海,看到了魂海深处,那点微弱的、暗红的、刚刚“感知”到他的、冰冷的火星。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清晰的刺痛,也让他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他知道了前路依旧漫长,黑暗依旧无边,危险依旧潜伏在每一个角落。那点火星依旧微弱,那冰冷的“审视”依旧漠然,那无边的死寂与疲惫依旧沉重得令人窒息。 但,至少,他看到了那丝微光。至少,他知道了,他的守望,并非徒劳。至少,他知道了,在那片绝对的、永恒的黑暗与死寂中,有那么一点火星,因为它持续不断的、微弱的光与热,产生了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却真实发生了的、变化。 这就够了。 林云霁缓缓站起身,走到侧厢门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粗糙的门板。他没有推门,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沉默的、忠诚的守卫。 许久,他低声道,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的坚定: “我知道,你‘听’到了。” “虽然你可能不在乎,虽然你可能觉得毫无意义。” “但,我会继续在这里。在你醒来之前,或者……在你彻底熄灭之前。” “这算是我,一个凡人,能给你的,唯一的、无用的、或许也是最后的……‘承诺’。”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走回藤椅,重新拿起那卷残破的手札,就着冬日稀薄的阳光,静静地看了起来。背影,在廊下,拉得很长,很长。 侧厢内,死寂依旧。 只有那点暗红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中,极其缓慢地、按照那稳定了一分的、微弱的韵律,明灭着。仿佛在沉睡着,又仿佛,在无声地、冰冷地、默然聆听着,门外,那属于“生”的、无意义的、温暖的絮语。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暗潮潜涌 一、周子涵的到访 小雪过后,天气愈发寒冷。临江城的深冬,虽不至于滴水成冰,却也朔风凛冽,寒意刺骨。回春堂后院的那几株枯瘦梅树,枝头结出了细小的、泛着红意的花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又倔强地不肯凋零。 林云霁的生活,仿佛也随着这冬日的到来,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规律到近乎单调的循环。白日,在医馆帮忙抓药、整理脉案、应付些简单的头疼脑热,神色平静,举止如常,只是眉宇间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偶尔望向侧厢方向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让林文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法多言。入夜,便回到自己房中,或静坐调息,感受体内那股得自“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的、日渐温顺的、奇异而微弱的力量流转;或翻阅那些父亲从故纸堆、旧书摊、乃至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渠道搜罗来的、关于古玉、朱砂、异人、奇症、乃至志怪传说、仙魔逸闻的残卷古籍,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与“夜烬”、与自己身上异状相关的蛛丝马迹。然而,大多语焉不详,荒诞不经,偶有提及“眉心异痣”、“古玉通灵”、“神魔转生”的记载,也多是捕风捉影,穿凿附会,与他所见、所感、所经历的一切,相去甚远,难以印证。 更多时候,他依旧会搬了那把旧藤椅,坐在侧厢廊下。冬日午后短暂的暖阳,或傍晚渐冷的暮色中,捧一卷书,或只是静静坐着,目光落在远处,落在虚空,心思却沉在身侧那扇紧闭的门扉之内。他不再试图用意念探入,只是静静“感受”着那根灵魂丝线另一端,传来的、日益“沉静”、却也日渐“清晰”的、死寂的、缓慢的、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搏动。他能感觉到,夜烬的状态,在“月华”古玉持续的、微弱的滋养下,在“烬生花”反哺的那一丝同源生机作用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可逆转的速度,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内敛的、趋于“稳定”的变化。那点暗红火星,燃烧得更加“稳定”了,不再像最初那般,仿佛随时会熄灭。那魂海深处,混乱而狂暴的能量乱流,似乎也“平复”了一丝丝,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约束、缓慢地、艰难地梳理、归拢。这是一种向好的趋势,意味着“他”正在以一种近乎沉睡的、龟裂的方式,修复、稳固着自身濒临彻底崩解的、残破的、混乱的存在。但这也意味着,“他”与这方天地的联系,或许在加深。每一次那“搏动”传来,都让林云霁眉心朱砂隐隐发热,胸口古玉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他,那扇门后,沉睡着怎样一个巨大的、未知的、无法掌控的、一旦苏醒便可能天翻地覆的、存在。 这种感知,如同一根无形的弦,日夜绷紧在林云霁的心头。既带来了希望——那“人”或许能“活”过来,带来答案;也带来了更深的恐惧与茫然——活过来之后呢?他还是那个倒在雨夜、气息奄奄的乞丐吗?还是那双暗红魔瞳中,漠视一切、执掌毁灭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存在?抑或是……别的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深想。只能如同走钢丝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脆弱的平衡,守着这份危险的、不知结局的平静。 这日午后,天气难得的晴朗,冬阳懒洋洋地洒在廊下,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林云霁处理完前堂琐事,正打算如常去廊下静坐,阿福却从前堂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禀报道:“少爷,周家公子来了,说是寻您,有要事相商。” “子涵?” 林云霁微微一怔。周子涵,绸缎庄周家的独子,与他自幼相识,算是他在临江城为数不多的、能谈得来的友人。前些日子,周子涵还曾邀他去栖霞山赏枫,他也因“风寒”婉拒了。此时前来,会是什么事? “请周公子到前厅稍坐,我这就来。” 林云霁收敛心神,对阿福吩咐道,又转头对一旁的林文轩道:“爹,是子涵,我去看看。” 林文轩正在翻看一本泛黄的医书,闻言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点了点头,低声道:“去吧。周家少爷是通情达理之人,莫要怠慢。只是……”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侧厢方向,声音更低了几分,“切莫提及……那位的事。也莫要让他人靠近后院。” “孩儿明白。” 林云霁应下,他知道父亲的担忧。侧厢之事,是林家绝密,绝不能外泄。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定了定神,向前厅走去。 前厅中,周子涵正负手而立,欣赏着墙上一幅前朝山水画。他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缎面棉袍,腰系玉带,头戴锦帽,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端的是富贵风流的翩翩公子模样。只是眉宇间,却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阴郁与焦躁,不似平日那般神采飞扬。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见是林云霁,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迎上前来:“云霁兄!多日不见,可安好?” “子涵兄客气,有劳挂念,一切都好。” 林云霁拱手还礼,引他入座,又让阿福上茶,寒暄道,“看子涵兄气色,似乎清减了些,可是近来事务繁忙?” “唉,别提了。” 周子涵摆了摆手,接过茶盏,却无心品饮,只是拿在手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叹气道,“家中生意上倒没什么,只是……唉,说来话长,我心中烦闷,无人可说,思来想去,也只有云霁兄你,可堪一叙了。” 林云霁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确有心事,便道:“子涵兄但说无妨,小弟虽不才,或可做个听众,为兄分忧。” 周子涵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放下,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前厅内只有他们二人,又让阿福退下,才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道:“云霁兄,你可记得,前些日子,在栖霞山清虚观外,我送你的那方古玉?” 林云霁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自然记得,是方雕工古朴的云纹拱月玉,我甚为喜欢,一直贴身佩戴,还未谢过子涵兄厚赠。” 说着,下意识地隔着衣襟,抚了抚胸前贴身悬挂的、那枚温润的“月华”古玉。这玉,自从雨夜与夜烬之间发生那场诡异的共鸣、以及后来多次护主、滋养之后,便被他愈发珍视,从不离身。 “谢什么,你我兄弟,何须客气。” 周子涵摆摆手,但眉头却皱得更紧,神色也带上几分古怪与不安,“只是……说来惭愧,那玉,我赠予云霁兄后,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些不妥。” “不妥?” 林云霁心中微凛,面上却作不解状,“子涵兄何出此言?那玉质地温润,雕工古拙,是件不错的古物,小弟佩戴至今,并无不适,反而时常觉得心静神宁,是件不可多得的佳品。” “不是玉不好,是……唉,是那玉的来历!” 周子涵又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脸上露出几分懊悔与后怕,“不瞒云霁兄,那玉……并非我花银钱从博古斋购得,而是……是我在栖霞山游玩时,无意中……捡来的!” “捡来的?” 林云霁微微挑眉,心中疑窦丛生。栖霞山虽清幽,但也并非荒山野岭,怎会轻易捡到这般成色的古玉?且他记得,那日周子涵明明说是“淘换”而来。 “正是。” 周子涵苦着脸,道,“那日我独自在山中赏枫,行至后山一处僻静山谷,见枫叶如火,景色绝佳,便多流连了片刻。在一株老枫树下歇脚时,无意中踢开一块石头,便见那玉,半埋在泥土枯叶之中,露了一角。我见其玉质不凡,雕工也古朴,便拾了起来。当时只道是前人遗落,或是山民所藏,一时贪心,也未多想,便收入怀中。后来回城,遇到你,又见你气质清雅,与这玉甚为相合,便顺水推舟,说是购得,转赠于你。当时确是诚心相交,绝无他意!” 他顿了顿,脸上惧色更甚,继续道:“可谁知,自那日之后,我便时常做些怪梦。梦中总有一女子,白衣如雪,立于枫林之中,背对着我,身形缥缈,看不真切。她不说话,也不转身,只是静静地站着,手中似乎……就拿着那样一枚玉佩!梦境之中,只觉遍体生寒,心中悸动,每每惊醒,都是冷汗涔涔。初时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是山中受了些风寒,也未在意。可这梦,竟是夜夜不断,且越来越清晰!前几日,我甚至梦到她……她缓缓转过身来……可那脸,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一双冰冷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周子涵说到这里,声音已有些发颤,脸色也白了几分,端起茶盏猛灌一口,才定了定神,继续道:“我心中害怕,便暗中寻了城中几位有名的相士、法师,想请人看看,是否撞了什么邪祟。可那些人,有说我气血亏虚,心神不宁的;有说我冲撞了山中精魅,需做法事的;还有说我命犯桃花,是前世孽缘……众说纷纭,可开坛做法、喝符水、挂桃木,皆不见效,那梦境反而越发真切!” “我这才想起那方玉!” 周子涵猛地抓住林云霁的手,急声道,“云霁兄!我思来想去,所有怪事,皆从我拾到那玉开始!那玉定是邪物!是山中不干净的东西!我……我不该贪心捡了它,更不该将它赠予你!我这不是害了你吗?!” 他语气急切,眼中充满了自责与恐惧,显然是被那夜夜纠缠的噩梦折磨得不轻。 林云霁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尽力维持平静,反手拍了拍周子涵的手背,温言安抚道:“子涵兄稍安勿躁,莫要胡思乱想。那玉我佩戴多时,并无任何异样感觉,反而觉得心神安宁,或许是兄台近日操劳过度,心神损耗,加之那玉来历不明,心中存了芥蒂,故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至于那些相士之言,多半是危言耸听,为谋钱财,不可尽信。” 他话虽如此说,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那“月华”古玉,自栖霞山得自周子涵之手,之后便发生了种种异变,与夜烬产生共鸣,护他神魂,更在邪祟夜袭时大发神威。周子涵的噩梦,白衣女子,枫林,玉佩……这些意象,绝非巧合!难道,这玉并非凡物,而是与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有关?或者说,这玉,本就是“有主之物”?那白衣女子……又是谁?与夜烬有关吗?与他自己眉心的朱砂痣有关吗? “不,不,不是的!” 周子涵连连摇头,脸上惧色不减反增,“云霁兄,你有所不知!那梦太过真实,绝非寻常噩梦可比!更可怖的是,就在前日,我因心中烦闷,去清虚观上香,想求个心安。可你猜怎么着?我进了观,拜了神像,捐了香火,正要离去,却被观中一位老道拦住!” “老道?” 林云霁心中一紧。 “正是!” 周子涵脸色发白,声音也压得更低,仿佛怕人听见,“那老道须发皆白,面容清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拦住我,也不言语,只是盯着我看了半晌,目光如电,看得我浑身发毛。然后,他忽然开口道:‘小施主,你印堂发黑,眉间隐有邪气缠绕,身上更有一股阴寒之气,挥之不去。近来,可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或是……得了什么来历不明的物件?’” “我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将拾玉、噩梦之事和盘托出。那老道听罢,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那玉,并非凡物。其主怨念深重,执念不散,附于玉上,已成阴灵。你拾之,便是与之结了因果。赠予他人,便是将因果转嫁。然,此玉与那得玉之人,似有更深羁绊,因果纠缠,已非寻常驱邪之法可解。’” 周子涵说到这里,已是冷汗涔涔,握着林云霁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那老道说,此玉所涉因果,非比寻常,牵连甚广,甚至可能……可能涉及一些……‘非人’之事!他道行浅薄,不敢深究,也无力化解,只叮嘱我,速速寻回那玉,寻一至阳至刚、或有真法高僧坐镇之地,将其镇压、封印,或可保一时平安。否则,时日一久,不仅我得玉之人恐有性命之忧,便是那受玉之人,亦会受其牵连,灾祸不断,甚至……殃及亲族!” “他还说……” 周子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中恐惧更深,“那玉中阴灵,怨念极深,执念不散,恐是在寻觅什么,或是等待什么时机。如今玉已不在我手,其目标,或许已转向……受玉之人!也就是……云霁兄你啊!” 此言一出,前厅之中,落针可闻。只有炭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云霁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四肢冰凉!周子涵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白衣女子,阴灵附玉,因果转嫁,灾祸牵连,寻觅时机,目标转向……这一切,都与他近来的遭遇,与那枚“月华”古玉,与他眉心朱砂痣,与侧厢中那神秘莫测、恐怖无边的“夜烬”,丝丝入扣,严丝合缝! 难道,这“月华”古玉,并非仅仅是护身、滋养的奇物,而是……某个强大存在(那白衣女子?)的执念所化?是某种“信物”?是开启某种“因果”的钥匙?周子涵无意中拾到,阴差阳错赠予自己,便等于将这“钥匙”与“因果”,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而自己,又阴差阳错,因为这玉,与夜烬产生了联系,卷入了这场更加诡异、更加恐怖的漩涡之中? 那夜烬……与这玉,与那白衣女子,又是什么关系?是敌是友?是因果的源头,还是……被这因果纠缠的另一个存在? 无数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林云霁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但他脸上,却不能显露分毫。他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定了定神,看着周子涵煞白的脸,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语气放缓,带着安抚之意:“子涵兄,莫要惊慌。那老道所言,或许不假,但江湖术士,多喜危言耸听,以显其能。况且,我佩戴此玉多时,并无不适,反而觉得心神安宁,可见其并非邪物。至于那梦境,或许是兄台心神不宁,加之对那玉来历存疑,日积月累,形成心魔所致。此事交给我,我来处置便是。” “云霁兄!不可大意啊!” 周子涵急道,眼中满是担忧与愧疚,“我本是好意赠玉,却不想惹来这等祸事,还将你牵连其中!我……我真是……唉!那老道说,此玉牵连甚广,恐有‘非人’之事,绝非寻常!我今日来,便是想将那玉索回,寻个稳妥之处处置了,免得……免得害了你!你速将玉还我,此事因我而起,后果也该由我承担!” 他说着,便要起身,神情激动。 林云霁心中一暖,知周子涵是真心为他担忧,并非虚情假意。但“月华”古玉如今已与他性命相连,更与夜烬、与他眉心朱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岂能轻易交出?况且,就算交出,那“因果”便能斩断吗?那“阴灵”的目标,就会转移吗?只怕未必!甚至可能因玉离身,失了这唯一的护身之物,反而更加危险! “子涵兄且慢!” 林云霁伸手按住周子涵,神色一正,沉声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此事,只怕并非将玉交还,便能了结。那老道既说因果已结,转移不易,岂是归还一物便可化解的?况且,我佩戴此玉多时,若其真有邪异,我岂能安然无恙?反而觉得此玉有安神定志之效。或许,那老道所言,也非全貌。此玉或许确有灵异,但未必是邪,或许是福缘也未可知。” 他顿了顿,看着周子涵将信将疑的眼神,继续道:“子涵兄,你信我一次。此玉既已赠我,便是我之物。是福是祸,我自当之。你且宽心,我自有分寸。若此玉真有不妥,我林家世代行医,也识得几位有真本事的方外之人,到时再请他们处置不迟。你如今心神不宁,噩梦缠身,多半是忧思过甚所致。不如这样,我开一剂安神定惊的方子,你先服上几日,好生调养,莫再多想。至于那玉,便留在我处,我自会小心。” 周子涵看着林云霁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心中虽仍不安,但见他言之凿凿,神色自若,不似作伪,又想起林家世代行医,或许真有些门道,且那玉在他手中多日,确实不见异状,自己强索,反显得不够义气。犹豫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颓然坐回椅中,苦笑道:“也罢,云霁兄既如此说,我信你。只是……千万小心!若觉有任何不妥,定要立刻告知我!那老道说,此事非同小可,绝不可等闲视之!” “我明白,子涵兄放心。” 林云霁点头,又安慰了周子涵几句,开了一剂宁心安神的方子,亲自送他出了回春堂,看着他心事重重、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化作一片凝重。 他没有回前厅,而是径直走向后院。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渗透四肢百骸。 栖霞山,白衣女子,阴灵附玉,因果纠缠,非人之事……周子涵带来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他本已暗流汹涌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这不仅仅是一枚古玉的来历问题,这很可能,是揭开夜烬身份、以及他自己身上诸多谜团的一条关键线索!甚至,这可能是一场早已布下、跨越了时空与生死的、巨大阴谋或宿命的冰山一角! 他快步走回廊下,站在那扇紧闭的侧厢门前,手抚上胸口。隔着衣襟,能清晰地感觉到“月华”古玉温润的触感,以及其下,微微加速的心跳。 白衣女子……是谁?与夜烬有关吗?是敌是友?这玉,是她的信物?是她留下的后手?还是……别的什么?为何会出现在栖霞山?又为何会被周子涵捡到,转赠给自己?是巧合,还是……注定? 还有那清虚观的老道……他能看出周子涵身上沾染的“阴寒之气”,能道破古玉涉及“非人”之事,显然并非寻常江湖骗子,恐怕是有些真本事的修行中人。他不敢深究,只让周子涵寻回古玉镇压,是忌惮这玉背后的存在,还是看出了更深的、连他都不敢触碰的凶险? 这一切,如同一个个谜团,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而他,已被牢牢地网在中央。侧厢中沉睡着的神秘恐怖的夜烬,自己身上来历不明的朱砂痣与古玉,如今又牵扯出栖霞山的神秘白衣女子与清虚观的老道……临江城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 林云霁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阵阵刺痛,却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他知道,恐慌与逃避毫无意义。既然已被卷入,便只能面对。周子涵的到访,看似带来了新的危机与谜团,却也提供了一个突破口——栖霞山,清虚观,那拾玉的山谷,那神秘的老道! 他必须去一趟!必须亲自去查探!或许,那里能找到关于古玉、关于白衣女子、甚至关于夜烬的线索!这或许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但,侧厢中的夜烬怎么办?父亲能同意吗?那清虚观的老道,是敌是友?此行,是否安全? 一个个问题,涌上心头。林云霁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门内,是沉睡的、不知何时会苏醒的、带来未知命运的恐怖存在。门外,是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危机四伏的尘世。而他,站在两者之间,如同走在悬崖边缘,每一步,都可能踏空,万劫不复。 他缓缓握紧了胸前的“月华”古玉,温润的触感传来,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眉心朱砂痣,也传来微微的温热,仿佛在回应他心中翻涌的思绪。 无论如何,他必须去。为了弄清楚真相,为了摆脱这无形的枷锁,也为了……或许,能寻到一条生路,一条能让所有人都活下去的路。 他转身,不再看那扇门,迈步向前堂走去。他需要好好计划,需要说服父亲,需要准备周全。栖霞山之行,势在必行。 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侧厢之内,那躺在草席上、死寂无声的、枯槁的身躯,那双深陷的、紧闭的眼窝深处,那点微弱的、暗红色的火星,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沉眠的深渊,被外界投下的石子,激起了微不可查的、一丝涟漪。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暗流潜涌 一、 不速之客 周子涵的来访,如同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更在林云霁心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栖霞山,白衣女子,清虚观老道……这些线索如同散乱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因果之线穿起,一端系着那枚来历诡谲的“月华”古玉,一端则隐隐指向了回春堂后院那扇紧闭的门扉之后,那个沉睡的、可怖的存在。临江城这方看似宁静的天地,似乎从那个雨夜起,便悄然笼罩在了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由未知与凶险交织成的网中。 林云霁心事重重地送走了忧心忡忡的周子涵,婉拒了对方立刻索回古玉的请求,只再三保证会妥善处置,心中却已是一片凛然。他返回后院,并未立刻去向父亲说明情况,而是独自坐在廊下藤椅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眉头紧锁。他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需要理清这纷乱的线索,更需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能去栖霞山探寻真相,又不至于将回春堂、尤其是那间侧厢,置于更大的险地。 然而,世事往往不随人愿。就在他心绪翻腾,尚未理出个头绪之际,前堂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打断了医馆午后惯有的宁静。 “阿福,何事喧哗?” 林文轩正从内室出来,准备去前堂坐诊,听到动静,眉头一皱。这几日他心力交瘁,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格外敏感。 “老爷!” 阿福神色略显慌张,快步进来,低声道,“外面来了几个人,气势汹汹的,不像是来看病的。为首的是个三角眼、山羊胡的道人,带着两个黑衣汉子,说要见您,还、还说……”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后院侧厢方向,压低了声音,“说咱们家医馆……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 林文轩脸色一沉,心中咯噔一下,瞬间联想到了侧厢里那位。难道……昨夜邪祟来袭,或是前些日子的异动,终究还是被人察觉了?他强作镇定,沉声道:“慌什么!我去看看。云霁,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他下意识地,想把儿子隔绝在可能的麻烦之外。 “爹,我同你去。” 林云霁已然起身,走到父亲身边,语气平静,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心中同样一紧,那“不干净的东西”几字,如同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的心上。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衣襟下的“月华”古玉,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林文轩看了看儿子,见他眼神清澈,并无畏惧,心中稍定,点了点头:“也好,但你不要多言,看为父如何应对。”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戒备,随即一同向前堂走去。 还未踏入前堂,一股阴寒、带着淡淡香灰与陈年草药混合的古怪气息,已扑面而来。只见不大的诊堂内,三名不速之客正大马金刀地站在那里,将门口堵了大半,几名前来抓药的病人与伙计都被这阵势吓住,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为首之人,果然是个道人打扮。年纪约莫四旬开外,面容瘦削,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狭长阴鸷,留着两撇稀疏的山羊胡,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靛蓝道袍,浆洗得发白,袖口与下摆处沾着些暗色的污渍,像是香灰,又似干涸的血迹。他头戴一顶破旧的混元巾,手持一柄乌木拂尘,拂尘尾丝油腻腻地搭在臂弯,眼神如鹰,正冷冷地扫视着医馆内的陈设,尤其在药柜、内堂入口等处停留片刻,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后院深处。 他身后,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的黑衣汉子,皆是短打装扮,腰缠布带,脚下穿着薄底快靴,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凶悍,浑身散发着煞气,一看便知是练家子,且绝非善类。两人一左一右,如门神般立在道人身后,双手抱臂,冷冷地睥睨着四周,将道人的气势衬得愈发逼人。 “无量天尊。” 见林文轩父子出来,那道人眼皮一掀,单手打了个稽首,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这位想必便是回春堂的林大夫了?贫道清虚子,有礼了。” 清虚子?清虚观?林云霁心头猛地一跳!这个名字,正是周子涵口中,那位看出他身染邪气、指点他寻回古玉的老道!他怎么会找上门来?而且还来得这么快!而且,是这般气势汹汹! 林文轩也是心头一震,但面上却不露声色,拱手还礼,不卑不亢道:“原来是清虚子道长。在下正是林文轩。不知仙长驾临,有失远迎。看几位气势,不似问诊,倒不知来我回春堂,有何贵干?” 他行医多年,见过三教九流,心知来者不善,言语间已带上三分戒备。 “贵干谈不上。” 清虚子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皮笑肉不笑的弧度,三角眼在林文轩父子身上逡巡,尤其在林云霁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目光在他眉心略作停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奇异的光芒,快得如同幻觉。“只是贫道云游至此,观这临江城风水祥和,人杰地灵,唯独贵府这处地界……嘿嘿,似乎有些不太干净啊。” 他顿了顿,拂尘轻轻一摆,指向医馆后堂方向,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林大夫,贫道观你印堂发暗,眉宇间有晦气缠绕,近日家中,怕是……不太平吧?可有邪祟惊扰,或是家人无故染恙,久治不愈,又或是……宅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影响了气运,乃至……引来了不该来的‘东西’?” 此言一出,前堂内众人皆是一惊。那些抓药的病人更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看向林文轩父子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惊疑与畏惧。阿福阿贵等伙计,更是脸色发白,眼神闪烁,不由自主地偷眼望向通往后院的方向。 林文轩脸色微变,心中警铃大作。这道人开口便直指要害,言语凿凿,显然是有的放矢。他强自镇定,沉声道:“道长说笑了。我林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积德行善,家中一向安宁,何来不干净之说?至于内人,不过是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已见好转,不劳道长挂心。道长若无事,还请……” “嘿嘿……” 清虚子不等林文轩说完,便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他目光如电,再次扫向后堂方向,声音更冷:“林大夫莫要讳疾忌医。有些东西,寻常人看不见,不代表它不存在。贫道走南闯北,降妖除魔多年,这双眼睛,还从未看错过。贵府后院,阴气森森,秽气盘踞,隐隐有血光隐现,更有……一丝极淡、却极为精纯的怨煞之气,纠缠不散。若贫道所料不差,贵府近日,必有邪物作祟,且有血光之灾!轻则家宅不宁,家人病厄缠身;重则……嘿嘿,性命堪忧,家破人亡,也未可知啊!” 他每说一句,前堂内的气氛便凝重一分。尤其是“血光之灾”、“家破人亡”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林文轩心头,让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想到了侧厢里的夜烬,想到了昨夜那恐怖的邪祟,想到了儿子与那“东西”之间诡异的联系,想到了那深不可测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恐怖后果……难道,这道人真的看出了什么?还是说,他只是信口开河,另有所图? 林云霁站在父亲身侧,一直沉默不语,但心神却紧绷到了极点。这道人目光锐利,言辞凿凿,句句指向后院侧厢,绝非寻常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可比!他能感觉到,当道人提到“怨煞之气”、“邪物作祟”时,自己胸前的“月华”古玉,竟微微发热,传来一丝警兆!而眉心那点朱砂痣,也隐隐有些发烫!这道人,恐怕真的有些道行,而且……来意不善! “道长慎言!” 林文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涛骇浪,沉声道,“我回春堂行医济世,问心无愧,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何来邪物怨煞?道长所言,无凭无据,还请不要在此危言耸听,惊扰病患,损我林家清誉!” “无凭无据?” 清虚子嘿嘿一笑,三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贪婪,他不再兜圈子,往前踏了一步,逼近林文轩,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父子二人耳中,“林大夫,明人不说暗话。贫道既然敢登门,自然有十足的把握。贵府后院,那间西侧厢房,若贫道所料不差,里面藏着的东西,绝非寻常病患吧?气息奄奄,死气沉沉,却又阴煞缠绕,怨念不散……嘿嘿,那可不是活人该有的气息!那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或是……根本就是一具炼化过的、尚未彻底成形的‘尸傀’!” “尸傀”二字一出,林文轩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脸色瞬间血色尽褪!他行医多年,对某些邪术巫蛊也有所耳闻,自然知道“尸傀”是何等邪恶阴毒之物!这道人竟能一口道破侧厢中人的异常,且用如此恶毒的词汇形容……难道,那“乞丐”真的……是邪祟炼制的傀儡?是祸害?!不,不可能!昨夜那恐怖存在的气息,绝非区区“尸傀”可比!可若真是“尸傀”,这道人或许有办法…… 一时间,林文轩心乱如麻,又是恐惧,又是惊疑,又是茫然。 林云霁的心也沉了下去。“尸傀”?不,绝不是!那道人的形容,或许有几分符合夜烬的外在状态,但夜烬的本质,绝非“尸傀”那种低等的邪物所能形容!这道人要么是道行不够,看不出更深层次的东西,要么……就是故意危言耸听,另有所图!他绝不相信,那道恐怖、死寂、漠然、却又似乎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超越凡俗的、存在层次的气息,会是区区“尸傀”能散发出来的! “道长,休要胡言!” 林云霁上前一步,挡在父亲身前,目光直视清虚子,声音清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我回春堂收留的,是一位身患奇症、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他病入膏肓,气息奄奄,乃是病症所致,何来‘尸傀’一说?道长既为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匡扶正道,岂可在此妖言惑众,污人清白?” 他话语中带着怒意,却也巧妙地将“邪物”引导向“奇症”,试图混淆视听。 “小施主好利的口舌。” 清虚子不怒反笑,目光在林云霁脸上转了一圈,尤其在眉心朱砂痣处停留片刻,眼中贪婪之色更浓,但掩饰得很好。“病症?什么病症能让人死气缠身,阴煞如实质?又是什么病症,能引得贫道手中的‘寻阴罗盘’自入城起,便颤动不休,直至贵府门前,更是剧烈指向后院?”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刻满繁复符文的罗盘,托在掌心。那罗盘中心,一根细如发丝、殷红如血的指针,此刻正剧烈地颤动着,直直指向通往后院的方向! “这‘寻阴罗盘’,乃贫道师门秘传,最是灵验不过,专寻阴邪煞气。如今这般异象,小施主还要说是病症么?” 清虚子冷笑一声,目光如毒蛇般扫过林氏父子,“况且,贫道方才以望气术观之,小施主你印堂之间,亦有一丝晦暗之气,与那后院邪物隐有牵连。恐怕,你也被那东西沾染了不干净的气息,时日一久,必受其害!林大夫,贫道看你医者仁心,不忍见你父子二人为邪物所惑,家破人亡,这才上门点醒。若你识相,将那邪物交出,由贫道带回山中,以三昧真火炼化,既可保你一家平安,也算贫道替天行道,积一功德。如若不然……” 他声音陡然转厉,透出森森寒意,“那邪物一旦彻底失控,反噬主家,届时不仅你林家满门难保,便是这临江城,怕也要生灵涂炭!孰轻孰重,林大夫,你可要想清楚了!” 威胁!**裸的威胁!而且,是借“除魔卫道”之名,行强取豪夺、甚至可能图谋不轨之实!林文轩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他如何听不出这道人话语中的贪婪与杀机?交出夜烬?且不说夜烬如今状态诡异,根本不受控制,就算能交出,以这道人贪婪狠戾的性子,只怕“炼化”是假,夺宝(若那“乞丐”身上真有宝物)、或是修炼某种邪功才是真!届时林家知晓“邪物”内情,岂能有活路?不交?这道人看来是有备而来,又有“寻阴罗盘”为证,若是强行发作,闹将起来,引来官府注意,或是他暗中施展邪术害人,林家同样危险! 一时间,林文轩进退维谷,额头渗出冷汗。 林云霁的心也沉到了谷底。这道人果然有备而来,不仅看出了端倪,还怀有明确的目的——他要“邪物”!而且,他似乎对“月华”古玉,以及自己眉心朱砂痣,也有所察觉!那道目光中的贪婪,虽一闪而逝,却被他捕捉到了!这道人,绝不只是为了“除魔卫道”那么简单!他到底是谁?是清虚观的真正高人,看出了周子涵身上气息与古玉有关,顺藤摸瓜找上门来?还是……另有所图? “道长!” 林云霁心思电转,知道此刻绝不能示弱,更不能承认,必须咬死是“病人”,“我林家世代行医,救人无数,从未做过亏心事。后院那位病人,身患奇症,气息衰竭,或有阴邪之气沾染,也是病气所致,绝非道长所言‘邪物’。道长若执意污蔑,我林家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阿福,阿贵,送客!” 他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同时向阿福阿贵使了个眼色。两个伙计虽然害怕,但见少东家如此镇定,也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便要“请”人。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清虚子脸色一沉,三角眼中凶光一闪,拂尘一摆,一股无形的阴冷气劲荡开,阿福阿贵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蹬蹬蹬连退数步,脸色煞白,胸口发闷,竟是说不出话来。“既然你们父子冥顽不灵,那就休怪贫道替天行道,亲自‘请’出那邪物了!”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动,竟是要硬闯后院!他身后两名黑衣汉子,也同时踏前一步,手按腰间,看那鼓囊囊的轮廓,分明是藏了兵刃! “住手!此乃我林家私宅,岂容你撒野!” 林文轩又惊又怒,也顾不得许多,厉声喝道,同时抢上前一步,想要阻拦。但他一介文弱郎中,如何是这些练家子的对手?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前堂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一个清越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无量天尊。清虚子道友,何故在此大动干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医馆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人。为首一人,年约三旬,面容清矍,三缕长髯,头戴九梁巾,身披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腰悬长剑,手持一柄雪白拂尘,气质出尘,仙风道骨。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道人,做道童打扮,手提一个药箱,神色恭敬。 这青袍道人一出现,前堂内那令人窒息的阴寒煞气,竟为之一清。他目光温润,却又深邃如海,淡淡扫过堂内众人,最后落在清虚子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清……清玄道长?!” 清虚子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忌惮,显然认识来人。他身后的两名黑衣汉子,也下意识地收起了几分凶悍之气。 “正是贫道。” 青袍道人清玄子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慑人气度,“贫道云游至此,听闻临江城中疫病初起,特来寻林大夫商讨防治之法。不想在此巧遇道友。道友不在清虚观清修,缘何来此搅扰医馆清静,还对医者刀兵相向?这,怕是不合我辈济世救人之道吧?” 他话语虽平和,但“搅扰清静”、“刀兵相向”几字,已带上了责备之意。显然,方才堂内争执,已被他听在耳中。 清虚子脸色变幻不定,看了看清玄子,又看了看林氏父子,最后目光落在清玄子腰间那柄看似普通、却隐隐有灵光内蕴的长剑上,眼中忌惮之色更浓。他心知今日之事,有清玄子横插一脚,恐怕难以如愿。这清玄子乃是临江郡内另一座道观“玄真观”的观主,不仅道法高深,更精通医术丹道,在郡内名声极佳,与官府也有交情,远非他这野路子出身、靠些左道旁门混饭吃的“清虚子”可比。硬碰硬,绝无胜算。 “嘿嘿,清玄道长误会了。” 清虚子眼珠一转,干笑两声,收起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态,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贫道也是察觉此间邪气深重,恐有妖邪作祟,祸及无辜,这才心急前来查看。既然清玄道长在此,想必能辨明真伪。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向林文轩父子,眼中闪过一丝阴冷,“林大夫,贫道所言,句句属实。后院那东西,绝非善类。今日有清玄道长在此,贫道不便多事。但你父子二人,好自为之!若那邪物失控,为祸一方,届时……哼!” 他撂下一句狠话,又朝清玄子草草一礼:“既然清玄道长在此,贫道便不多留了。告辞!” 说罢,一甩拂尘,带着两名黑衣汉子,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只是临走时,那阴鸷的目光,在林云霁胸前与眉心处,狠狠剜了一眼,才快步离去,消失在门外人群中。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似乎暂时化解。但前堂众人,无论是林文轩父子,还是清玄子师徒,脸色都未轻松。 林文轩连忙上前,对清玄子深施一礼:“多谢道长解围!林某感激不尽!” 清玄子微微侧身,不受全礼,目光温和地看向林文轩,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神色凝重、却努力维持镇定的林云霁,温声道:“林大夫不必多礼。济世救人,乃我辈本分。此獠心术不正,恐是觊觎贵府之物,林大夫还需多加小心。”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了一眼通往后院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随即收回目光,对林文轩道:“方才贫道所言,并非虚言。近日城中确有疫气萌发之兆,贫道前来,确是想与林大夫商讨一番。只是不巧,遇上此事。不知林大夫,可愿借一步说话?” 林文轩心中一动,连忙道:“道长请内堂用茶。阿福,看茶!” 清玄子含笑点头,带着道童,随林文轩父子,向内堂走去。只是临走前,他再次看了一眼通往后院的月亮门,眼中那抹深思,更深了几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但清虚子的威胁,那“寻阴罗盘”的异动,清玄子看似巧合的“解围”与“商谈”……这一切,都让林云霁心中的不安,如阴云般,越积越厚。他隐隐感觉到,临江城这潭看似平静的水,水面之下,已是暗流汹涌。而那漩涡的中心,似乎正隐隐指向回春堂,指向那扇紧闭的、藏着无尽秘密与凶险的侧厢之门。 二、玄真来访 内堂之中,茶香袅袅,却驱不散凝重的气氛。林文轩亲自为清玄子奉上香茗,再次道谢,眉宇间的忧虑却丝毫未减。 “林大夫不必多礼。” 清玄子接过茶盏,轻轻拨了拨茶沫,神色温和,目光却澄澈深邃,仿佛能洞彻人心,“方才那清虚子,本是城外清虚观一挂单野道,平素装神弄鬼,做些法事,名声不佳。只是贫道观他今日举动,倒不全是无的放矢。他手中那‘寻阴罗盘’,虽是粗制滥造,但确能感应阴煞秽气。他既言之凿凿,直指贵府后院……林大夫,你我皆是修行之人(林文轩虽为医者,却也兼修养生导引,略通道家吐纳之术,算半个同道),不妨坦诚相告。贵府近日,是否真有……不妥之处?” 他话语平和,不带丝毫逼迫之意,反而透着一股关切与坦诚。林文轩心中天人交战,清玄子名声在外,品行高洁,或许可堪信任。但侧厢之事太过诡谲,牵涉太深,贸然告知外人,恐有不测。他犹豫片刻,苦笑道:“不瞒道长,近日家中,确是多有怪事。内人前些时日染了风寒,至今未愈,且时有梦魇惊悸。犬子……也偶有神思不属,眉心朱砂,近日也隐隐有异。至于后院……实不相瞒,前些时日,确有一异乡乞者,病重垂危,倒在门外,我心有不忍,收留诊治。只是此人病情古怪,气息奄奄,却又……颇为异常。但若说是‘邪物’、‘尸傀’,林某是万万不信的,许是身染奇症,或有阴邪入体也未可知。” 他半真半假,将夜烬之事模糊带过,只说是“奇症”,将“邪祟”之嫌推到“病情”与可能的“阴邪入体”上。 清玄子静静听着,目光在林文轩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林云霁。当他的目光落在林云霁眉心那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上时,眼神微微一凝,随即恢复如常,只是那目光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与凝重。 “原来如此。” 清玄子微微颔首,放下茶盏,缓缓道,“医者父母心,林大夫收留病患,本是善行。只是……方才贫道入内,观贵府宅院,前堂清气尚可,然隐隐有一丝极淡、却极为精纯的阴煞晦气,自后院而来,盘桓不散。此气非寻常病气,倒似……某种极阴、极秽之物残留。而那清虚子罗盘所指,亦是后院。林大夫,所谓‘病从浅中医,邪从微处防’。若只是奇症阴邪,倒也罢了,施以汤药符水,或可化解。但若真是……那等不洁之物盘踞,日久天长,不仅病者难愈,便是府上诸人,亦恐受其侵染,损及阳气寿元,更有甚者,引来更凶之物,祸及家宅安宁。” 他顿了顿,看着林文轩变幻的脸色,继续道:“方才贫道在外,已隐约听闻那清虚子提到‘尸傀’、‘炼化’之语。此等左道邪术,贫道也略有耳闻。若真是那等物事,其炼制者必是心术不正之辈,且所炼之物,凶戾异常,需以生人精血、怨魂为引,绝非善类。林大夫收留之人,若真与此有关,恐非病患,而是……祸端。” 林文轩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清玄子言语恳切,句句在理,且一针见血,显然并非虚言恫吓。难道……那“乞丐”真是邪道炼制的“尸傀”?是有人故意放在回春堂外,图谋不轨?可那夜烬展现出的恐怖气息,绝非寻常“尸傀”可比……他心乱如麻,求助般地看向清玄子:“那……依道长之见,该当如何?” 清玄子沉吟片刻,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清虚子虽心术不正,但其罗盘异动,却也非空穴来风。若林大夫信得过贫道,可否让贫道去后院,远远一观?若真只是病患,贫道略通岐黄,或可协助诊治。若真是那等邪物……也好早做打算,免得遗祸无穷。” 他言辞恳切,目光坦诚,似乎真是出于一片济世之心。但林文轩却犹豫了。让清玄子去看?万一他看出端倪,认出夜烬并非“尸傀”,而是更恐怖的存在,起了贪念或忌惮,要“替天行道”怎么办?或者,他真以为是“尸傀”,强行出手,惊动了那位存在,后果不堪设想!可不让他看,又显得心虚,更坐实了“藏污纳垢”的嫌疑,清虚子那边也定会卷土重来,届时更麻烦。 就在林文轩左右为难之际,一直沉默的林云霁忽然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父亲,道长乃有道之士,心怀慈悲,既愿援手,实乃我林家之幸。只是……” 他看向清玄子,目光清澈,不闪不避,“后院那位病人,病情特殊,气息奄奄,经不得惊扰。道长若要查看,可否就在院中,远远一观?以免浊气冲撞,加重其病情。若真是邪祟,道长道法高深,自有手段;若只是病症,也好让道长安心,不至误判。” 他这番话,进退有据,既给了清玄子面子,也守住了底线——只可“远观”,不可“近察”,更不可“惊扰”。同时,也暗示“若只是病症”,请道长不要妄下“邪祟”的结论。 清玄子闻言,深深看了林云霁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探究。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面对如此变故,却能如此镇定,思虑周全,言语得体,实属难得。更让他留意的是,这少年眉心的朱砂痣,此刻在日光下,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温润的、内敛的、灵动的光泽,绝非寻常胎记!还有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清正平和、却又隐含着一丝奇异波动的气息……绝非凡俗! “小施主言之有理。” 清玄子点头,对林文轩道,“林大夫,令郎所言甚是。贫道只在外院查看,绝不惊扰病人。若真是邪物,自有感应;若是病患,贫道远远一观其气,或也能窥得一二。” 话已至此,林文轩再无理由推脱,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应下:“如此,有劳道长了。请随我来。” 一行人出了内堂,穿过天井,来到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前。清玄子停下脚步,示意道童留在前院,自己则与林氏父子一同,站在了后院门口,并未贸然踏入。 后院中,积雪未融,一片素白。侧厢的门窗紧闭,寂静无声,与寻常厢房无异。唯有空气中,隐隐约约,似乎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混合了药味、陈旧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冰寒死寂的余韵。 清玄子站在门口,双目微闭,手捏道诀,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默默感应着什么。他神色肃穆,周身气息变得沉凝而玄奥。林文轩父子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清玄子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与凝重。他目光如电,扫过后院每一处角落,最后,定格在那扇紧闭的侧厢门上。他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仔细分辨、确认着什么。 “如何?道长?” 林文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有些发颤。 清玄子没有立刻回答,他又凝神感应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脸上露出困惑、不解,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奇怪……当真奇怪……” 清玄子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死气浓郁,生机几绝,却又……深不可测……非生非死,非人非鬼……更有一丝……煌煌之威,寂灭之意……混杂纠缠……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修行数十载,走南闯北,降妖除魔,见识不可谓不广博。寻常妖邪鬼物,他一眼便能看穿其根脚。即便是“尸傀”、“妖魅”之流,其气息也自有脉络可循。然而,这后院侧厢之中散发出的气息,却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那气息,主体是浓郁到化不开的、仿佛沉淀了万古岁月的、纯粹的、冰冷的、死寂的“死气”,仿佛里面躺着的,是一具早已腐朽了千万年的尸骸。可偏偏,在这片死寂之中,又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仿佛自亘古留存至今的、纯粹的、高贵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压的“生机”在顽强地搏动!这“生机”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其本质,却让清玄子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如同蝼蚁仰望苍穹般的、本能的敬畏与战栗!仿佛那是某种……更高层次存在的、哪怕濒临彻底消亡,也依旧留存于本源中的、不容亵渎的印记! 更诡异的是,在这“死气”与“生机”交织的、矛盾到极致的气息核心,还缠绕着一股更加晦涩、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寂灭”之意!那不是简单的死亡,而是万物归墟、一切成空、连“存在”本身都消泯的、绝对的、终极的“无”!这“寂灭”之意,如同一个无形的、深不见底的漩涡,在缓慢地、不可抗拒地、吞噬、同化着周围的一切,包括那死气,包括那生机,甚至包括……他试图探查的神念! 清玄子仅仅是用神念稍稍触及那扇门后的空间,便感到自己的心神如同被投入了冰窟,又像是被无形的、充满腐蚀性的、冰冷的、虚无的力量所侵蚀、所同化!他连忙收回神念,背后已惊出一身冷汗!若非他修为尚可,道心坚定,及时斩断联系,只怕那一缕神念,就要被那“寂灭”之意彻底吞噬、化为虚无了! 这绝非“尸傀”!也绝非任何他所知的妖邪鬼物!甚至,不像是此界该有之物!倒像是……像是某种来自更高位面、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劫难、坠入凡尘、却又尚未彻底消亡的、不可名状的、禁忌的存在! 清玄子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他从未想过,在这临江城一个小小的医馆后院,竟然隐藏着如此恐怖、如此诡异、如此超出他理解范畴的“东西”!难怪那清虚子罗盘异动,却又不敢深究,只敢以“尸傀”之名,行敲诈勒索、甚至可能觊觎其“本源”之实!这道人,恐怕也只是隐约感觉到其不凡与危险,却根本看不清其本质! “道长?” 见清玄子久久不语,脸色变幻不定,林文轩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已带上了颤音。 清玄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缓缓转过身,看向林文轩父子。他脸色已恢复平静,但眼神深处,那抹凝重与忌惮,却挥之不去。 “林大夫,” 清玄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贵府后院这位……‘病人’,情况……确实特殊。其体内生机将绝,死气盘踞,更有……某种极阴、极秽、极不详的‘异气’纠缠,确实已非寻常药石可医,也非普通邪祟可比。” 他没有点破那“寂灭”之意与那“煌煌之威”,只以“异气”含糊带过。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那……那该如何是好?” 林文轩脸色发白,急声道。 清玄子沉吟良久,才缓缓道:“此物……此人,极为棘手。其体内异气,与寻常邪煞不同,贫道也未曾见过。强行驱除,恐有不可测之祸。依贫道之见,唯有一法。” “何法?” 林文轩连忙问道。 “封!” 清玄子一字一顿,沉声道,“以阵法、符箓、法器,将其所在之处,彻底封禁!隔绝内外气息,防止其异气外泄,侵染家宅,也防止外界生人靠近,惊扰于他,更防……某些心怀叵测之人,如那清虚子之流,觊觎其‘异’,引来更大祸端!待其生机彻底断绝,异气自然消散,或可保一时平安。” “封禁?” 林文轩一愣,随即苦笑道,“道长,此人……虽气息古怪,但毕竟尚有一线生机,我林家行医,岂能……” “林大夫!” 清玄子打断他,语气沉重,“非是贫道心狠。此人情况特殊,已非人力所能为。留他在此,如同怀抱火炭,寝于积薪之上,随时可能引火烧身,祸及满门,乃至殃及池鱼!封禁,是眼下唯一稳妥之法。既可保他一线生机不散,也可护你林家周全。若放任不管,或被那清虚子之流觊觎惊扰,引出变故,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看向林云霁,目光在他眉心朱砂痣上停留一瞬,意有所指道:“况且,贫道观令郎,印堂之间,亦有一丝异气缠绕,与此人气息隐有勾连。若不早做决断,只怕时日一久,令郎亦受其害,悔之晚矣!” 此言一出,林文轩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看向儿子,眼中满是恐惧与挣扎。若只是他自己,或许还可冒险一搏,但若涉及云霁的安危……他不敢想! 林云霁也是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抚上眉心。朱砂痣微微发热,似乎在印证清玄子的话。他心中念头急转。封禁?将夜烬彻底封死在侧厢?这或许是眼下最“安全”的做法,断绝一切与外界的联系,也断绝了夜烬恢复、或是失控的可能。但……这真的对吗?夜烬身上,显然藏着天大的秘密,与自己、与“月华”古玉、甚至可能与栖霞山那白衣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将他封禁,等同于放弃了探寻真相、寻找生路的可能。而且,夜烬那等存在,区区封禁,真的能困住他吗?万一他“醒来”,发现被封,又会如何? 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抗拒。他不愿将夜烬,那在无边黑暗中孤独挣扎、仅存一丝火星的、不知是神是魔的存在,如同囚犯般,彻底封禁、遗忘。那太残忍,也太……不负责任。毕竟,是他,是林家,将他抬了进来,卷入了这漩涡。如今,怎能一“封”了之? “父亲,” 林云霁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道长所言,或许有理。但封禁之法,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况且,后院那位……情况特殊,贸然封禁,若引发其反噬,恐更凶险。不如……先让道长看看,是否有更稳妥的处置之法?比如,以温和的阵法,暂时镇住其异气,隔绝内外感应,既保其一线生机,也防不测。待我们查清其根源,再做定夺,如何?” 他这番话,既给了清玄子台阶下,也给了林家缓冲的余地,更暗示了“查清根源”的可能。同时,也试探了清玄子的态度——是真心为林家着想,还是另有所图? 清玄子目光闪烁,深深看了林云霁一眼。这少年,心思缜密,遇事不慌,更难得的是,在那等恐怖气息的笼罩下,竟还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甚至隐隐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敢于直面未知的勇气与担当。而且,他眉心的朱砂痣,气息纯净而奇异,绝非邪物,倒像某种……古老的印记或祝福。他身上,似乎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与后院那位同源、却温和纯净得多的、奇异的气息…… “小施主言之有理。” 清玄子缓缓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封禁确需谨慎。也罢,贫道今日先行回观,准备一些温和的镇煞符箓与法材。三日后,贫道再来,于贵府后院,布下一道‘小五行锁灵阵’,此阵温和,不伤生机,可锁住异气,隔绝内外感应,使其不至为祸,也防外人窥探。待日后查明根源,或寻得良法,再做处置。林大夫,小施主,意下如何?” “小五行锁灵阵?” 林文轩看向儿子,见林云霁微微点头,便咬牙道:“如此,有劳道长了!一切费用,林家承担!” “钱财乃身外之物,济世救人方为本分。” 清玄子摆摆手,又看了林云霁一眼,道:“这三日内,还望林大夫与令郎,万勿靠近后院,更不可惊动那位。饮食汤药,可由贫道这徒儿代为送入。贫道这便回去准备,三日后,再来叨扰。” 说罢,他不再多言,对林文轩打了个稽首,又深深看了一眼后院侧厢方向,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与凝重,这才带着道童,转身离去。 送走清玄子,林文轩如同虚脱般,瘫坐在椅中,脸色灰败,喃喃道:“云霁,为父……是不是做错了?当初,真不该……” “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林云霁扶住父亲颤抖的手臂,声音沉稳,目光却望向侧厢方向,幽深如潭,“清玄道长愿意出手相助,已是最好的结果。三日后布阵,我们便有三日时间,设法查清一些事情。” “查清?如何查清?” 林文轩苦笑,“连清玄道长那般人物,都看不透,讳莫如深,我们又能如何?” “总会有办法的。” 林云霁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胸前的“月华”古玉,触手温润,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至少,我们知道了一点——他,绝非寻常邪祟。清玄道长不敢深究,那清虚子心怀叵测,都说明,他身上的秘密,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那我们……” “等。” 林云霁打断父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等三日。这三日,我会想办法。爹,您也累了,先去歇息吧。一切,等三日后,阵法布下再说。” 林文轩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点了点头。 夜色,再次降临。回春堂内,灯火如豆。前堂的喧嚣早已散去,只余下无边的寂静。后院侧厢,那扇紧闭的门后,依旧死寂无声。但林云霁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已然汹涌。清虚子的觊觎,清玄子的“封禁”,栖霞山的谜团,白衣女子的疑云,还有那沉睡的、不知何时会苏醒的、恐怖的存在……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缓缓收紧。 而他,必须在这张网彻底收紧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三日,他只有三日时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三日之期 一、暗夜密谋 夜深了。临江城的喧嚣,被更夫的梆子声一点点敲散,沉入无边的墨色。回春堂后院,廊下那盏孤灯,在寒风中摇曳,将林云霁清瘦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孤零零地映在青石板上。 清玄子师徒已告辞离去,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平静,留下了“三日后布阵”的承诺,也留下了悬在林家父子心头、沉甸甸的石头。前堂早已收拾干净,狼藉已被掩去,空气中那股清玄子留下的、淡淡的、清心宁神的檀香气息,也渐渐散去。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却如同潮水,在夜色的掩护下,无声地漫延,浸透了回春堂的每一寸角落。 林文轩心力交瘁,被林云霁劝回房歇息,但他又如何睡得着?侧厢里那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存在,如同悬在颈上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清虚子那阴鸷的眼神、贪婪的觊觎,清玄子那看似慈悲、实则不容置喙的“封禁”提议,都让他辗转反侧,冷汗涔涔。他行医半生,救人无数,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卷入这等光怪陆离、诡谲莫测的漩涡,生死只在他人一念之间。 林云霁没有回房。他独自坐在廊下的藤椅上,膝上摊着本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落在那片黑暗中,那个枯槁、死寂、却又蕴藏着无尽恐怖与未知的身影上。 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白日的交锋。清虚子贪婪的眼神,那“寻阴罗盘”剧烈抖动的指针,直指后院的阴鸷话语。清玄子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审视,那“小五行锁灵阵”的提议,以及他离去时,看向后院侧厢那深深的一瞥,与看向自己眉心朱砂痣时,一闪而逝的、探究与凝重的目光。 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将回春堂,将侧厢中那人,也将他自己,牢牢困在其中。 “封禁”…… 清玄子说得冠冕堂皇,是为了“保全”,为了“隔绝”,以免“异气”外泄,引来灾祸。但林云霁心中清楚,那“小五行锁灵阵”一旦布下,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隔绝”。那将是一道牢笼,一道封印,将夜烬彻底隔绝在方寸之地,也彻底断绝了他与外界的任何可能联系。更重要的是,那阵法一旦布下,清玄子便能随时掌控侧厢内的“异动”,甚至……可以随时决定“处理”方式。届时,夜烬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将完全操于他人之手。这,是林家绝不能接受的。 夜烬的生死,早已不仅仅是一个“病人”的生死。他与“月华”古玉、与林云霁自身、与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与未知的宿命因果,早已捆绑在一起。他若被“封禁”,甚至被“处理”,谁知道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林云霁不敢想,也不愿赌。 可若不接受清玄子的提议,以林家之力,如何能抗衡那心怀叵测的清虚子?如何能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多的觊觎与窥探?清玄子看似好意,实则已将他们逼到了墙角——要么接受“保护”与“控制”,要么,就要独自面对未知的、随时可能降临的、来自清虚子乃至其他存在的威胁。 这是一个两难之局。一个精心布置的、看似为他们好、实则将他们命运拱手让人的局。 “不能坐以待毙。” 林云霁握紧了手中的书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眉心的朱砂痣,在夜色中隐隐传来温热的触感,胸前的“月华”古玉,也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他心中的悸动与决意。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三日之期,是最后的缓冲,也是最后的期限。他必须在这三天内,做点什么,必须弄清楚,必须找到一条,能够破局的路。 目光,再次落向那扇紧闭的门。门后,是死寂,是未知,是恐惧的源头,但或许……也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夜烬。这个来历不明、气息恐怖、沉眠不醒的存在,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是深埋的火药桶,是林家最大的威胁。但,会不会……也是唯一的变数,唯一能打破眼下僵局的、那把不知会斩向何方的、双刃剑? 清虚子惧怕他,清玄子忌惮他,甚至不敢深究,只敢提出“封禁”。这说明什么?说明夜烬的本质,远超他们的认知与掌控。那如果……他能“唤醒”夜烬,或者至少,能与他建立起某种……“沟通”?哪怕只是最微弱的、最不可靠的联系?是否,就能拥有与清玄子、清虚子周旋的筹码?甚至,是扭转乾坤的契机? 这个念头,疯狂而大胆,让林云霁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唤醒?沟通?与那样一个存在?这无异于在悬崖边缘起舞,在深渊之上走钢丝。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但,除此之外,他还有选择吗? 父亲忧心忡忡,已近心力交瘁。清玄子看似有道,其真实目的难以揣测。清虚子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临江城中,或许还有更多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而夜烬,是这一切的中心,是风暴的源头,却也可能是……平息风暴的唯一钥匙。 “月华”古玉,眉心朱砂,与夜烬之间那根若有若无的灵魂丝线,是他唯一的依仗,也是唯一的尝试方向。 他闭上眼,缓缓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着他的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与决绝。胸前的“月华”古玉,传来阵阵温润的暖意,顺着衣襟,缓缓渗入心口,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宁。眉心朱砂痣,也微微发热,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他不再犹豫。缓缓站起身,走到侧厢门前,没有推门,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知道,此刻的夜烬,或许仍在最深沉的、无边黑暗的死寂中沉眠,对外界毫无感知。但他还是要尝试。以一种,更直接、更深入、也或许更危险的方式。 他缓缓抬手,掌心轻轻按在了冰冷的门板上。没有用力,只是贴着,感受着那粗糙的木纹,与门后那片死寂空间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冰寒的气息。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眉心那点灼热的朱砂,沉入胸前那块温润的古玉。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隔着门扉、依靠着那根脆弱的丝线去“感受”与“聆听”,而是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意念,凝聚成一线,如同最轻柔的触须,沿着那根无形的、连接着他与门后存在的灵魂羁绊,缓缓地、试探性地,向着那无边黑暗与死寂的深处,延伸过去。 “我知道,你听得到,或许……也感觉得到。” 他在心中无声地诉说,不再是日间那种自言自语的、无的放矢的絮语,而是带着明确目的的、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试图激起一丝涟漪。“外面的麻烦,来了。他们想封住你,关住你,甚至……毁掉你。我没有选择。我只能来找你。” 意念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穿越着冰冷的、粘稠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黑暗。这一次,他不再畏惧,不再退缩,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注一掷的决绝,主动迎向那片死寂的、恐怖的、蕴藏着毁灭的、未知的魂海。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刺入骨髓的冰冷。死寂,吞噬一切的、永恒的虚无感。还有那潜藏在最深处的、狂暴的、混乱的、足以撕裂一切灵魂的、业力、魔气、归墟之力、神性残留……交织成的、沸腾的、毁灭的漩涡。 林云霁的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瞬间被那无边的黑暗与冰冷淹没。剧烈的痛苦、混乱的撕扯、疯狂的呓语、绝望的哀嚎……无数的负面情绪与破碎的意念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脆弱的意识防线。眉心朱砂痣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胸前的“月华”古玉也绽放出清冷的月华,牢牢护住他最后一点灵台清明,不被那恐怖的黑暗彻底吞噬、同化。 “帮我。” 他在灵魂深处呐喊,用尽全部的心力,将这两个字,化作最纯粹的意念,投向那黑暗的最深处,投向那一点微弱的、暗红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火星。“不是命令,不是祈求。是……交易。帮我渡过眼前的难关,保住这个地方,保住……我。作为交换,我会……继续守着你,用我的方式,或许……帮你找到你想要的,或者,你缺失的。” 他不知道夜烬“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他“缺失”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夜烬是否还有“意识”,是否能理解“交易”这个概念。他只是凭着本能,凭着那根灵魂丝线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冰冷的、死寂的、却又坚韧无比的、属于“夜烬”的独特存在感,发出了这绝望的、渺茫的呼唤。 “我知道,你很强,强到可以无视这一切,无视那些蝼蚁的觊觎与算计。但你现在……很虚弱,很需要……安静,对吗?外面那些人,会打扰你,会惊动你,甚至会……伤害你。虽然你可能不在乎,但总归是麻烦。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用我的方式。但……我需要你的……一点点……‘默许’,或者,一点点的……‘力量’?” 意念的传递,艰难而痛苦。每深入一分,黑暗与冰冷便浓重一分,冲击与撕扯便剧烈一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冻结、被撕裂、被那无边的死寂与疯狂彻底吞噬。但他咬牙坚持着,将全部的意念,化作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死死地、执着地,连接着那点暗红的火星。 “我不求你醒来,不奢望你回应。只求你……不要拒绝。不要让那股力量……伤害我。或许,在必要的时候,给我一点点……指引?或者,只是……不要抹去我的存在?” 卑微,脆弱,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倔强。这是林云霁此刻唯一的、不是办法的办法。他在赌,赌夜烬那残存的、微弱的、或许早已被无尽痛苦与死寂磨灭的“意识”,还能感受到外界的“呼唤”;赌他那漠视一切的本能中,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对“被封印”、“被处理”的、本能的排斥;赌他对自己这个“意外”的、“有些特殊”的、与他有着莫名联系的、蝼蚁般的存在,或许……有那么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漠然”的、“不在意”的、“容忍”? 这很可笑,很荒谬,很无力。但他别无选择。 时间,在无声的、痛苦的、仿佛被无限拉长的意念对抗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黑暗依旧,冰冷依旧,死寂依旧。那点暗红的火星,依旧在摇曳,在燃烧,仿佛对那缕微弱意念的呼唤,毫无反应。 就在林云霁的意识即将达到极限,几乎要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冻僵、撕碎,准备绝望地撤回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轻微到仿佛只是幻觉的、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如同金属片摩擦般的、震颤,顺着那根灵魂丝线,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传了回来。 不是语言,不是意念,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无意识的、对“外界刺激”的、最微弱的、近乎条件反射般的……“波动”。 那波动,冰冷,死寂,漠然。没有同意,没有拒绝,没有愤怒,没有喜悦。只有一种……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冰冷的星辰,被一只微小的、不自量力的飞蛾,用翅膀轻轻碰触了一下,所产生的、微不足道的、甚至无法引起星辰自身注意的、最轻微不过的、物理层面的“涟漪”。 但,这“涟漪”,对林云霁而言,却不啻于惊雷! 他“感觉”到了!那死寂的、漠然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属于“夜烬”本源的、冰冷的“存在”的回应!虽然那回应,微弱到几乎不存在,漠然到近乎无视,但,它确实存在!它没有像之前那样,爆发出毁灭性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排斥,也没有将他脆弱的神念彻底吞噬、碾碎。它只是……“波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巨龙,被蚂蚁爬过鳞片,无意识地、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就够了!足够了! 林云霁心中狂喜,几乎要呐喊出声!他知道,他赌对了!夜烬的“意识”,或者说,他残存的本能,并非完全的死寂!它能“感知”到外界,能“接收”到他的呼唤,并且……没有“拒绝”!这漠然的、无意识的“波动”,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默许”!一种对他这个“特殊存在”的、最低限度的、“容忍”! “谢谢……” 他在意念中,发出无声的、颤抖的感谢。然后,不再迟疑,用尽最后一丝心力,将那份“交易”的请求,那份“不要抹去我存在”的卑微期盼,连同他此刻全部的、决绝的意志,再次化作一股清晰的意念,顺着那根丝线,传递过去。 “外面有威胁,想要封禁这里。我需要你的……一点‘气息’,一点能震慑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气息’。不会太多,不会惊动你,只是……一点点,伪装。可以吗?” 这一次,他没有等待回应。他知道,那种漠然的“波动”,或许就是他能得到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回应”。他将意念收回,如同潮水般退去,离开了那片冰冷、死寂、恐怖的魂海。 “噗……” 林云霁猛地睁开眼,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踉跄后退几步,背靠冰冷的廊柱,才勉强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眉心朱砂痣传来阵阵灼痛,仿佛被火焰灼烧过,胸前的“月华”古玉也光芒黯淡,温润不再。刚才那短暂的、主动的意念接触,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灵魂仿佛被冰水浸泡、又被烈火炙烤过,充满了疲惫与撕裂般的痛楚。 但他眼中,却亮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他“感觉”到了,在那意念接触的最后瞬间,当他提出“需要一点气息”的请求时,那根灵魂丝线,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粒极其微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冰冷的涟漪。 那不是回应,不是同意。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的、“共振”?或者说,是他灵魂深处,与夜烬同源的、那点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的力量,在接触到夜烬那冰冷、死寂的本源气息时,所产生的、极其微弱的、被动的、如同“共鸣”般的牵引? 他不知道。但他能“感觉”到,有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又真实不虚的、冰冷的、死寂的、带着无边威压与毁灭气息的、属于“夜烬”的、“气息”,仿佛被那“共鸣”所牵引,顺着那根灵魂丝线,极其缓慢地、如同水滴渗透般,从无边的黑暗魂海深处,一丝丝、一缕缕地,向着他的方向,“流淌”了过来。 这“气息”太微弱了,微弱到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但它确实存在,冰冷,死寂,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高在上的、漠视一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质”。它无法被主动控制,无法被调动,甚至无法被清晰地感知。它只是“存在”着,如同夜烬本身一样,冰冷,死寂,漠然。但它一旦“存在”,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冰冷的、令人不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场”。 这,或许就是林云霁所能“借”到的,唯一的东西——一丝属于“夜烬”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存在”的气息。用它,来伪装,来震慑,来……狐假虎威。 足够了。林云霁靠着廊柱,缓缓滑坐在地,嘴角却勾起一丝疲惫的、却带着决绝的笑意。有这一点“气息”在,至少,在面对清玄子、清虚子之流时,他或许能多一张底牌,多一分周旋的余地。至少,在布阵之时,他能用这丝气息,干扰阵法,制造一点“意外”,留下一点……后手。 他不知道这丝气息能维持多久,不知道它是否会被清玄子那样的高人看穿,更不知道擅自“借用”这恐怖存在的“气息”,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已无路可退。这是唯一的、渺茫的、或许能带来一线生机的希望。 夜色,更深了。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廊下的孤灯,在风中摇曳,明灭不定,将林云霁孤寂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与死的门。门内,是永恒的黑暗与死寂,是无边的痛苦与沉睡的恐怖。门外,是凛冽的寒风,是逼近的危机,是未知的命运。 而他,站在门与寒风之间,手握着一丝冰冷的、死寂的、不知是福是祸的、来自深渊的“气息”,准备迎接,那注定不会平静的、最后的、三日之期。 二、孤注一掷 接下来的两日,回春堂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开门问诊,煎药售药,仿佛前日的风波从未发生。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弥漫在空气里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与紧张。 林文轩强打精神坐堂,为前来求医的病患诊治,但眉宇间的愁色挥之不去,诊脉开方时也偶有失神。阿福阿贵等伙计,也明显比往日更加沉默,做事更加小心翼翼,尤其是经过后院月亮门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前堂里,病患们低声交谈,窃窃私语,关于回春堂“惹了不干净东西”、“有邪祟作祟”、“连玄真观的高人都惊动了”的流言,如同瘟疫般悄悄蔓延开来。虽然无人敢当面议论,但那种探究的、畏惧的、疏离的目光,却如同芒刺在背,让林家父子倍感压力。 林云霁则将自己关在书房,几乎足不出户。他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心神损耗过度。但他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他翻遍了父亲收藏的所有与阵法、符箓、奇门遁甲相关的残卷、手札、乃至一些被视为“杂学”、“小道”的笔记。他在寻找,寻找任何与“小五行锁灵阵”相关的记载,寻找任何可能干扰、破解、或者至少是在阵法中“做手脚”而不被察觉的方法。 “小五行锁灵阵”,据一本残破的《玄门杂记》提及,并非什么高深莫测的顶级大阵,而是一种流传较广、常用于封禁阴邪秽物、镇压地脉异动、或者临时困住某些不洁之物的基础阵法。其原理,乃是借助五行相生相克之力,调动地气,形成一道无形的、隔绝内外的“锁灵”屏障,既能阻止内部气息外泄,也能阻挡外部灵力入侵,更兼有镇压、净化阴邪之效。布阵需五行属性的灵材或符石为基,辅以特定的符咒与步罡踏斗,对施法者修为要求不高,但颇为繁复,讲究五行平衡,不容有失。 清玄子选择此阵,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此阵温和,不伤生机,正合他口中“不惊扰病患”、“只锁异气”的说辞。且此阵一旦布成,便能与布阵者心神相连,阵内任何异动,布阵者皆可感应。届时,侧厢内是“异气消散”、“病人痊愈”,还是“邪物反噬”、“需行雷霆手段”,便全在清玄子一念之间了。 “五行平衡……阵眼枢纽……地气勾连……符咒流转……” 林云霁口中喃喃,指尖蘸着清水,在书案上不断勾画着简陋的阵图,推演着可能的破绽。他并非修行中人,对阵法之道一窍不通,此刻全凭一股狠劲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强行将那些晦涩的文字与图形塞入脑中,囫囵吞枣,试图理解。 他知道,以他微末的修为(如果那点得自夜烬反哺与“月华”古玉的暖流也算修为的话),想要正面破阵,无异于痴人说梦。他唯一的依仗,便是那丝从夜烬魂海中“借”来的、冰冷的、死寂的、“存在”的气息。这气息微弱至极,且他完全无法主动操控,只能勉强感应其“存在”,并尝试着,用自己那点可怜的、源自同源(朱砂痣、古玉)的微弱力量,去“引导”它,或者说,去“模拟”它,让它自然而然地、如同水往低处流般,在阵法布置的某些关键节点,产生一丝微弱的、不易察觉的“干扰”或“偏移”。 比如,在布阵者埋设五行灵材、勾画符咒、引动地气之时,让那丝冰冷死寂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如同附骨之疽般,沾染上一丝,破坏其纯净的五行属性平衡。又或者,在阵法即将成型、气机勾连的刹那,让那气息微微“波动”一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微尘,虽不起眼,却可能让整个阵法的“圆融无暇”出现一丝瑕疵,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后门”或“缝隙”。 这需要极其精准的时机把握,需要对阵法原理有最基本的了解,更需要他与那丝“夜烬气息”之间,建立起一种极其微妙、近乎本能的“共鸣”与“引导”。任何一丝差错,都可能被清玄子察觉,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林云霁如同着了魔一般,废寝忘食,不眠不休。他本就聪慧,加之事关生死,潜力被逼到极致,竟在短短两日内,将那本《玄门杂记》中关于“小五行锁灵阵”的部分,硬生生啃了下来,虽谈不上精通,但至少明白了其基本构成、关键节点与薄弱之处。同时,他也在不断地尝试,用冥想的方式,去沟通、去感知、去“引导”胸口那枚“月华”古玉中温润的力量,以及眉心朱砂痣中那点灼热的悸动,与灵魂深处、那丝冰冷的、死寂的“夜烬气息”之间,建立起那若有若无的、脆弱的联系。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也极其痛苦。每一次尝试沟通那丝“夜烬气息”,都如同将手伸入万年寒冰之中,刺骨的冰冷与死寂瞬间蔓延全身,灵魂都仿佛要被冻结。眉心朱砂痣灼痛难忍,“月华”古玉也光华黯淡,需要许久才能恢复。但他咬牙坚持着,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生机,也是夜烬……或许也是他们所有人,唯一的生机。 就在这紧张压抑、如同绷紧的弓弦般的氛围中,第三日的黄昏,终于降临了。 残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红。寒风卷着枯叶,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回春堂早早便关了门,阿福阿贵被林文轩打发回家,医馆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以及后院侧厢中,那依旧死寂无声的存在。 林文轩坐在前堂,面前摆着一壶早已凉透的茶,却一口未动。他脸色灰败,眼中布满了血丝,这两日他几乎未曾合眼,担忧、恐惧、无力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看向后院的方向,那里一片寂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他知道,儿子这两日将自己关在书房,在准备着什么。他没有去问,也不敢去问。他害怕知道答案,更害怕那答案带来的,是无法承受的后果。他只能在这里等着,等待着命运的裁决,等待着那不知是福是祸的“阵法”降临。 “咚、咚、咚。” 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在前堂紧闭的大门上响起,打破了死寂。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 林文轩浑身一颤,猛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上前,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三人。为首的,正是清玄子。他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手持雪白拂尘,面容清矍,仙风道骨,只是眉宇间,比前日更多了一丝凝重与肃穆。他身后,跟着那名年轻道童,手捧一个看似寻常的藤编药箱。而另一侧,则站着一名身着锦缎长袍、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管家模样中年男子,正是临江城周府的管家,周福。周福身后,还跟着两名膀大腰圆、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家丁,一看便是练家子。 “林大夫,叨扰了。” 清玄子微微稽首,声音平和。 “清玄道长,周管家,请进。” 林文轩侧身让开,声音有些干涩。周府的管家出现在此,他并不意外。清玄子要在此布阵“除邪”,自然需有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个见证,一来以示光明正大,二来也防林家事后反悔或生出事端。周家是临江首富,与官府关系密切,周子涵又与林云霁有交情,请周府来人,再合适不过。只是,这“见证”,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监视与压力? 众人进入前堂,分宾主落座。周福上前一步,对林文轩拱手道:“林大夫,我家老爷听闻贵府有些……不大干净的东西,清玄道长慈悲为怀,愿出手相助,特命在下前来,一来是为道长做个见证,二来也是看看,可有需要周府帮衬的地方。” 话说得客气,眼神却在林文轩脸上扫来扫去,带着审视与疏离。显然,关于回春堂的流言,周家也已听闻,此刻前来,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划清界限,顺带看看虚实。 “有劳周管家,有劳周老爷挂心。” 林文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周家的态度,已然明了。 清玄子似乎对周福的出现并不意外,也未多言,只是对林文轩道:“林大夫,时辰将至,贫道需往院中一行,勘察地气,布设阵基。还请行个方便。” “道长请自便。” 林文轩艰难地点点头,侧身引路。 一行人穿过天井,来到后院。冬日黄昏的天光已然暗淡,后院中更显清冷寂寥。那扇紧闭的侧厢木门,在暮色中如同一张沉默的巨口,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清玄子站在院中,双目微闭,手持罗盘,缓缓踱步,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如电,扫过后院每一寸土地,最后,定格在侧厢门前。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点了点头:“地气平稳,五行俱全,正是布阵佳地。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林文轩,“此间阴秽之气,比前日所见,似乎……更凝实了几分。林大夫,这两日,可有何异状?” 林文轩心头一紧,连忙摇头:“并无异状,一切如常。” 他心中却是一沉,难道夜烬的气息有所外泄?还是清玄子察觉了什么? 清玄子不置可否,只是深深看了那侧厢一眼,对道童吩咐道:“取出阵基灵材。” 道童应了一声,打开藤箱,取出五样东西:一方色泽温润的黄色土块,一截焦黑如炭的雷击木,一块巴掌大小、布满水纹的青黑色石头,一块赤红如火的晶石,还有一块闪烁着淡淡金光的金属片。正是对应五行土、木、水、火、金的灵材。虽非极品,却也灵力内蕴,非同凡品。 “布阵之前,需以符水净地,驱散杂气。” 清玄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迎风一晃,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清光,落入道童早已备好的一碗清水中。清水顿时泛起淡淡金光。清玄子手持水碗,脚踏罡步,口中咒文不断,将符水细细洒在院中,尤其是在侧厢周围,更是重点泼洒。 符水落地,并无异状,只是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阴寒气息,似乎被驱散了些许。周福与两名家丁见状,脸上露出敬畏之色。林文轩则心中一紧,这符水显然有净化驱邪之效,不知对侧厢内的夜烬,可有影响? 净地完毕,清玄子神色一肃,对道童道:“布阵!” 道童应诺,手持五行灵材,按照清玄子指示的方位,开始埋设。东方甲乙木,埋雷击木于震位;南方丙丁火,置赤红晶石于离位;西方庚辛金,放金属片于兑位;北方壬癸水,摆青黑水石于坎位;中央戊己土,置黄色土块于中宫,正对侧厢大门。 每埋设一处,清玄子便上前,以指尖鲜血混合朱砂,在灵材之上绘制繁复的符咒,同时脚踏罡步,手掐法诀,口中咒文如疾风骤雨,声调忽高忽低,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随着他的动作,那埋下的五行灵材,渐渐泛起各色微光,土黄、木青、水黑、火红、金白,五色光芒交织,隐隐与地气相连,构成一个无形的、笼罩整个后院的、缓缓流转的五行力场。 林文轩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虽不通阵法,但也看得出,这清玄子确有真才实学,布阵手法娴熟老道,绝非浪得虚名。周福等人更是看得目眩神迷,对清玄子愈发恭敬。 林云霁此刻,就站在通往前堂的月亮门旁,静静地看着。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他一只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指尖却微微蜷曲,紧贴着掌心。掌心之中,紧握着那枚“月华”古玉。古玉冰凉,但他却能感觉到,其中那温润的力量,正与眉心朱砂痣的灼热,以及灵魂深处那丝冰冷的“夜烬气息”,产生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清玄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步罡步,每一道符咒的落笔之处。他在心中,飞快地推演着阵法的流转,寻找着那可能的、稍纵即逝的、布阵时气息勾连最不稳定、最薄弱的“节点”。 就是现在! 当清玄子踏完最后一步罡步,手中法诀一变,口中咒文陡然高亢,就要引动中央戊己土位的阵眼,完成五行循环,彻底激活“小五行锁灵阵”的刹那—— 林云霁动了!他并没有上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极其轻微地、不着痕迹地,向前迈了半步,让自己更靠近后院一些。同时,他将全部心神,凝聚于眉心朱砂,沟通胸前古玉,将那一丝微弱的、温润的力量,与灵魂深处那缕冰冷的、死寂的“夜烬气息”,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强行“牵引”、“糅合”!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仿佛琴弦被最轻柔拨动般的颤鸣,以林云霁为中心,悄然荡漾开来。这颤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灵魂层面的、冰冷与温暖交织的奇异波动!这波动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无法被常人感知,但在那五行灵材光芒大放、地气涌动、阵法即将成型的瞬间,这丝微弱到极致的、带着“夜烬”本质冰冷死寂气息的波动,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即将闭合的、无形的五行力场之中! 不,不是“融入”,是“沾染”!是“渗透”!是如同最细微的尘埃,飘入了最精密的机括之中! “嗯?” 清玄子正在行法的关键时刻,心神全部沉浸在阵法勾连之中,猛然感觉到,中央戊己土位的阵眼,那作为阵法枢纽的黄色土块,在引动地气、勾连四方的刹那,其散发出的、厚重平稳的土行灵力,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滞涩了那么一瞬!仿佛有一股无形无质、却又冰寒刺骨、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高高在上的、漠然死寂的“意”,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进来,干扰了土行灵力最纯粹、最平稳的流转! 这滞涩极其短暂,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随即便被磅礴的地气与清玄子自身的法力强行冲开、掩盖。阵法光芒大盛,五色流转,一个无形的、坚韧的、蕴含着五行生克之力的“锁灵”屏障,瞬间成型,将整个后院,尤其是那间侧厢,牢牢笼罩在内! 阵法,成了! 清玄子心中却是猛然一沉!刚才那瞬间的滞涩,虽然短暂到几乎以为是错觉,但以他的修为与对阵法的敏感,绝不可能出错!阵法在成型的最后关头,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不谐的“杂音”!这“杂音”并非来自外部攻击,也非地气异常,而像是……阵法核心的“土行”之力本身,在勾连的瞬间,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冰冷的、死寂的“存在”气息,微微“污染”或者说“侵蚀”了一丝!导致整个五行循环,在最核心的“土”位,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不圆满的“瑕疵”! 这瑕疵太小了,小到几乎不影响阵法的整体运转与功效。它依旧能锁住灵气,隔绝内外,镇压阴邪。甚至,若非清玄子这般修为精深、对阵道浸淫数十载的高手,根本无从察觉!但它确确实实存在!就像最完美的玉璧上,多了一道头发丝般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平时无碍,但若受到巨大的、来自特定方向的冲击,或者……有精通阵法的高手刻意引导、放大,这裂痕,就可能成为整个阵法崩溃的起点! 是谁?是谁能在自己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点?是那侧厢中的“邪物”?不,不可能!阵法未成之前,自己已用符水净地,隔绝了内外气息感应,那“邪物”若有此等手段,早已发作,何必等到现在?是林文轩?他一介凡俗郎中,绝无此能!是那少年?清玄子目光如电,瞬间扫向月亮门旁的林云霁。 只见那少年脸色苍白,额角隐有汗渍,正微微喘息,似乎也被方才阵法成型时的灵力波动所慑,眼神中带着适时的、恰到好处的震惊与一丝畏惧,并无任何异样。是他?清玄子心中惊疑不定。这少年身上确有异状,眉心朱砂,气息清正中带着一丝古怪的灼热,但以其年纪、修为,绝无可能干扰自己布阵!方才那丝冰寒死寂的“意”,层次极高,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威压,绝非这少年所能拥有! 难道……是那“邪物”在阵法将成未成、气息勾连天地的刹那,本能地泄露了一丝本源气息,恰好干扰了阵眼?清玄子越想越觉得可能。那“邪物”气息古怪,层次难测,有这等本能反应,倒也说得通。只是……这未免也太巧了!而且,那丝气息,虽然冰寒死寂,却并无暴戾邪祟之感,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亘古长存的、高高在上的“质”…… 清玄子心中念头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收起法诀,拂尘一摆,对林文轩道:“林大夫,阵法已成。此‘小五行锁灵阵’,可锁住后院异气,不使其外泄,亦可防外邪侵入。阵眼在此戊己土位,寻常人不可靠近,更不可移动。七七四十九日之内,阵法自会运转,化去其中阴秽。期间,还请林大夫约束家人,万勿踏入阵中,以免被阵法所伤,亦不可移动阵基灵材,否则前功尽弃。”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那间侧厢,缓缓道:“至于那位‘病人’……有阵法封锁,异气不得出,邪祟不得入,当可保其安然,亦保贵府平安。四十九日后,贫道自来查看。届时是吉是凶,自有分晓。” 林文轩连忙躬身道谢:“有劳道长大恩!林家感激不尽!” 心中却是一片冰凉。阵法已成,侧厢被彻底封死,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是福是祸? 周福也上前拱手:“道长神通广大,为民除害,周某佩服!我定当回禀老爷,为道长宣扬功德!” 清玄子淡淡点头,不再多言,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被五色微光隐隐笼罩的侧厢,又瞥了一眼脸色苍白、垂手而立的林云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疑虑与深思,随即转身,对道童道:“我们走。” 说罢,不再停留,拂尘一摆,飘然而去。周福等人也连忙跟上。 后院中,只剩下林文轩父子二人,以及那笼罩在无形阵法中、死寂无声的侧厢。五色灵材微微发光,勾连地气,形成一个无形的囚笼,将一切生机与死寂,都封锁在内。 林文轩望着那紧闭的厢房门,又看了看地上微微发光的五行灵材,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转身,看向儿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云霁,回去吧。夜里风大。” 林云霁点了点头,没有看父亲,目光依旧落在那被阵法光芒隐隐笼罩的侧厢门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形血痕。“月华”古玉依旧冰凉,眉心朱砂痣的灼热也已平复。灵魂深处,那丝冰冷的、死寂的“夜烬气息”,在完成了那微不足道、却可能至关重要的“干扰”后,已然悄然隐去,重归那片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瞬间,他做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完美无瑕的“小五行锁灵阵”最核心的阵眼处,留下了一道多么微小、却又多么关键的“裂痕”。那裂痕,是他的希望,是他的后手,也是他……悬在悬崖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成功了。在清玄子这等高人眼皮底下,完成了一次近乎不可能的、微弱到极致的干扰。但也仅仅是干扰。阵法已成,侧厢被彻底封锁。四十九日,是最后的期限。在这四十九日内,他必须找到破局之法,必须弄清楚夜烬的真相,必须找到与那冰冷死寂存在“沟通”的可能,必须……让自己,让林家,在这场越来越扑朔迷离、危机四伏的漩涡中,活下去。 夜色,彻底笼罩了临江城。寒风呼啸,卷起漫天枯叶。回春堂后院,五色微光在黑暗中静静流转,将那间侧厢,映照得如同囚笼。 林云霁最后看了一眼那光芒中的门扉,转身,扶着仿佛瞬间佝偻了许多的父亲,缓缓走向前堂。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也格外挺直。 三日之期已过,阵法已布。但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侧厢内,那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中,那点微弱的、暗红色的火星,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沉眠的深渊,被投入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无人察觉的、冰冷的涟漪。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囚徒 一、樊笼 “小五行锁灵阵”布下的第七日。 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吝啬地洒在回春堂后院,为那些微微发光的、按照特定方位埋设的五行灵材,镀上了一层暗淡的、不祥的金红色泽。阵法无形,却真实不虚地笼罩着这片狭小的空间,如同一个倒扣的、半透明的、流转着五色微光的琉璃碗,将侧厢及其周遭数丈之地,彻底与外界隔绝。空气在阵法范围内,似乎都变得粘稠、凝滞,带着一种微弱的、令人胸闷的滞涩感。寻常飞虫鸟雀,一旦靠近阵法边缘,便会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晕头转向地跌落,或是惊慌失措地飞开,不敢再靠近。仿佛这小小一方天地,已然成了一处禁地,一处囚牢。 林文轩站在月亮门口,远远望着那间被阵法光华隐现、死寂无声的侧厢,眉头深锁,眼中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与疲惫。他不敢踏入阵法范围,只能这样远远看着。自从那日清玄子布阵离去,他与儿子,便被彻底阻隔在了那囚笼之外。每日的汤水饭食,只能远远放在阵外,由道童留下的一张、能隔绝气息、短暂穿过阵法的符纸托着,送入阵内,再以特殊手法,送到侧厢门口。至于里面那位是生是死,是安是危,是醒是眠,他再也无法知晓。清玄子布阵时说的清楚,此阵七七四十九日方成圆满,期间阵内气机勾连地脉,五行流转,最忌打扰,若有人擅自闯入,轻则被阵法所伤,重则引动阵中地气反噬,破阵事小,伤了布阵人乃至反噬自身事大。林文轩虽不懂道法,却也明白其中厉害,自然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爹,天凉了,回屋吧。” 林云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也走到了父亲身边,目光同样落在远处那片被阵法笼罩的、死寂的厢房上。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更显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是心神损耗、思虑过度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幽深、沉静,如同两汪深潭,表面波澜不兴,底下却暗流汹涌。 “唉……” 林文轩长叹一声,收回目光,看向儿子,眼中带着深深的歉疚与心疼,“云霁,是为父无能,护不住你,也……护不住这个家。竟要假他人之手,用这劳什子阵法,将、将……” 他喉头哽住,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将谁困住?一个或许是无辜的、濒死的病人?一个来历不明的、可能带来灾祸的存在?他分不清,也想不明白。只知道,那扇门后的存在,是悬在他心头的一把刀,而清玄子的阵法,则是另一把架在脖子上的枷锁。进退两难,左右皆险。 “爹,这不是您的错。” 林云霁轻轻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间被阵法光辉笼罩的侧厢,声音低沉而平静,“世事难料,人心叵测。那清玄子,看似慈悲,实则步步为营,他布下此阵,名为‘锁灵’,实为‘囚禁’,更是……‘掌控’。” 他顿了顿,缓缓道,“阵眼在戊己土位,看似寻常,但我观他埋设灵材、绘制符咒时,手法与寻常‘小五行锁灵阵’略有不同。尤其是那中央戊己土,所绘符纹,暗合‘镇’、‘锁’、‘化’、‘炼’四字真意,其中‘炼’字,隐而不发,却最为关键。此阵,恐怕不止是隔绝内外、镇封异气那么简单,更有……炼化其中物事、抽取其本源精华,以为己用的意思。只是他手段高明,将‘炼’意藏于‘化’、‘镇’之中,若非我对阵法略有研习,又……又对那阵眼之气机,感知略有不同,恐怕也看不出来。” 林文轩闻言,脸色剧变,失声道:“什么?炼化?抽取本源?这……这岂不是……岂不是要将那位……当作炉鼎药渣一般?!” 他行医多年,自然知道“炼化”、“抽取本源”意味着什么,那是修行中人夺取天材地宝、异兽精怪精华的手段,极为霸道酷烈,对被炼化者而言,无异于抽魂炼魄,形神俱灭!他原以为清玄子只是为了“镇压”、“化解”,却不料竟包藏如此祸心!这哪是什么“济世救人”,分明是“杀人夺宝”! “嘘——” 林云霁连忙示意父亲低声,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才低声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未必为真。也可能是那清玄子另有图谋,或是阵法本就如此。但无论如何,此阵对我们而言,绝非善地。那日阵法将成之时,我借‘月华’之力,引动了一丝……那位的微弱气息,稍稍扰乱了阵眼土行灵气的流转,使其阵法核心留下了一丝几乎不可察的瑕疵。这瑕疵,寻常人看不出,即便清玄子,若不细细探查,也未必能发现。但对我们而言,或许……是一线生机。” “生机?” 林文轩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云霁,你……你想做什么?那清玄子道法高深,绝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抗衡。就算阵法有瑕疵,我们又岂能破阵?更何况,里面那位……是善是恶,尚在两可之间,我们怎能……”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即便能破阵,又该如何面对夜烬? “不是破阵,是……留一条后路。” 林云霁目光深邃,望向那被阵法笼罩的侧厢,仿佛要看穿那厚重的木板,看进那无边的黑暗深处,“那日阵法将成,我感知到,那位……似乎有一丝极微弱的‘波动’。那波动,冰冷,死寂,却似乎……并非全然无意识。阵法隔绝内外,也隔绝了我们与他之间那点微弱的感应。但我想,若他……若他并非全然沉睡,若他能感知到外界的变化,若他有一丝求生的本能,或是一丝……不甘被如此封禁、炼化的意志……或许,我们能通过那丝阵法瑕疵,传递一点……信息?或者说,建立一点……极其微弱的联系?”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将命运完全交给清玄子,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位,在阵法中,无声无息地……被炼化。无论他是谁,无论他带来过什么,至少……是他自己压制了那邪祟,是他……没有伤害我们。我们既救了他,又怎能再将他推入另一个死局?” 林文轩沉默良久,看着儿子年轻而坚毅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有了担当,也有了……他无法理解的、与那“囚徒”之间奇异的、似乎超越了生死的羁绊。他知道,儿子说得对,他们别无选择。可这选择,同样凶险万分,如履薄冰。 “你……有几成把握?” 林文轩声音干涩。 “一成,或者……更低。” 林云霁坦然道,眼中没有丝毫退缩,“但若什么都不做,便是十成十的死局。做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是万分之一。” “可我们不通阵法,如何利用那瑕疵?你又如何与……与他联系?那日你已耗尽心神,险些……” “这几日,我并非全无所获。” 林云霁打断父亲的话,目光转向手中一直紧握着、贴着胸口的“月华”古玉,指腹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身,“‘月华’古玉,与我眉心这痣,似乎……与那位之间,有着某种同源的、奇特的联系。前日我静坐时,尝试以心神沟通此玉,竟隐约能感知到,阵法之中,那股被封锁、压制、缓慢炼化的、冰冷的、死寂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但确实存在。我想,或许可以此玉为桥梁,以我自身心神为引,借那阵法瑕疵的间隙,将一缕意念……送进去。哪怕只是最微弱的波动,哪怕只是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只是让他知道……我们还在这里,没有放弃。” 他没有说的是,这个过程,同样凶险。以他微弱的心神,强行穿透阵法屏障,哪怕只是最细微的裂缝,也如同逆水行舟,稍有不慎,便是心神受创,甚至可能被阵法反噬,或被那冰冷死寂的气息所侵。但,他必须尝试。 林文轩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劝也无用。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嘶哑:“千万小心。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你的安危,比为父的命,更重要。” “孩儿明白。” 林云霁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夜幕降临,星斗初上。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回春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前堂微弱的灯光,在寒风中摇曳。 林文轩被林云霁劝回房休息,只是辗转反侧,如何能眠。他坐在黑暗中,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乱如麻,只能一遍遍祈求上苍,保佑儿子平安,保佑林家能渡过此劫。 林云霁则独自一人,来到后院月亮门前。他没有踏入阵法范围,只是在阵外寻了一处背风的角落,盘膝坐下。此处,距离侧厢约莫五丈,正是“小五行锁灵阵”的边缘。阵法光华流转,在他身前不远处,形成一道无形的、微光粼粼的屏障,将内外隔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阵法散发出的、那种稳固、厚重、带着五行生克循环的、强大的封禁之力。在这力量面前,他渺小得如同蝼蚁。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入肺,带来一阵刺痛,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他缓缓闭上眼睛,双手虚抱,掌心向上,轻轻托在丹田前。胸前,“月华”古玉紧贴肌肤,传来温润的、带着一丝安抚之意的暖流。眉心,那点朱砂痣,也开始微微发热,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散发出淡淡的、温润的、内敛的光泽。 他摒除杂念,心神沉入灵台,努力感应着“月华”古玉的存在,感应着眉心朱砂痣的悸动,也感应着……那灵魂深处,与阵法之内、那片死寂黑暗之地,那点微弱的、冰冷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红色火星之间,若有若无、几乎已被阵法完全隔绝的、一丝极其微弱的联系。 这联系,是前日他静坐时,无意中发现的。当他将全部心神沉入“月华”古玉,并引动眉心朱砂痣的力量时,他竟能模模糊糊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晶,感知到阵法内部的存在。那感觉,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实不虚。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是那夜他冒险“借”来一丝夜烬气息、在阵法核心留下瑕疵后,产生的、唯一能穿透阵法屏障的、微弱的“共鸣”。 他要做的,就是放大这“共鸣”,将自己的意念,如同最细的针,最坚韧的丝,通过这唯一的、微小的、不稳定的“通道”,送入那片被彻底封锁、隔绝的、死寂的黑暗之中。他要告诉“他”,告诉那个沉睡的、濒死的、被囚禁的、不知是神是魔的存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遭遇了什么,清玄子的目的,阵法的威胁……哪怕,这意念传递过去,如同石沉大海,哪怕,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是渺茫的希望,是绝望中的挣扎,是无用功。但他必须去做。 “嗡……” 随着林云霁心神的凝聚,“月华”古玉的光芒渐渐明亮起来,在他胸前形成一个柔和的光晕。眉心朱砂痣,也如同燃烧的炭火,散发出温热的、稳定的光芒。两股光芒交相辉映,渐渐汇聚,化作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凝实的、淡金色的、带着月华清辉与朱砂炽热的光束,从他眉心射出,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缓缓地、试探性地,延伸向那无形的、流转着五色微光的阵法屏障。 “嗤——” 淡金光束接触到阵法屏障的刹那,发出一声轻微的、如同水滴落入滚油般的声响。阵法光华流转,五色光芒微微波动,一股强大的、排斥的力量传来,要将这外来的、不属于阵法的力量,彻底弹开、碾碎! 林云霁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阵法之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那股反震之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神之上,让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传来,勉强守住灵台一丝清明,全力运转“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痣的力量,将心神死死凝聚在那缕淡金色的光束上,抵抗着阵法的排斥。 光束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剧烈地颤抖、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撕碎、湮灭。但林云霁没有放弃,他集中全部意志,引导着光束,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在那厚重、坚固的阵法屏障上,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寻找着前日他留下的、那微不可察的、位于戊己土位阵眼核心的、一丝不谐的、冰冷的、死寂的“瑕疵”。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专注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林云霁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推动一座大山,在对抗整个天地,心神之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倾泻,若非“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源源不断地提供着那温润而坚韧的力量,他早已力竭而亡。 就在他心神即将彻底崩溃,那缕光束即将湮灭的刹那—— 找到了! 在戊己土位阵眼,那流转的、厚重的、土黄色光华深处,他“看”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周围光华融为一体的、不和谐的、如同发丝般纤细的、冰冷的、死寂的、暗红色的、仿佛凝固了的、属于“夜烬”的气息!那正是他前日冒险注入的、那丝微弱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死寂的气息!此刻,这气息如同一枚楔子,钉入了阵法的核心,虽然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真实不虚的、与阵法整体流转格格不入的、冰冷的、停滞的、如同“死结”般的“节点”! “就是这里!” 林云霁心中狂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全部心神,连同“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痣的最后一丝力量,全部灌注到那缕淡金色的光束中,狠狠“刺”向那个“节点”!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那缕淡金色的光束,如同找到了缝隙的细针,艰难地、顽强地、挤进了那个“死结”节点!阵法屏障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五色光华猛地一暗,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流转。那缕光束,已然穿过屏障,进入了阵法内部! 成功了!但林云霁还来不及欣喜,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心神之力消耗殆尽,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瞬间沉入无边的黑暗。 “云霁!” 一直躲在远处廊下、紧张观望的林文轩,见到儿子吐血倒地,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扶起儿子,探他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只是心神损耗过度,晕厥过去。他连忙抱起儿子,踉跄着冲回前堂,也顾不得许多,将他安置在床上,又是施针,又是灌药,手忙脚乱。 而就在林云霁倒下的同时,他耗尽心力、强行穿透阵法屏障、送入的那一缕、带着“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气息、也夹杂着他自身最后一丝清晰意念的、淡金色的、微弱到极致的意念光束,如同投入无垠黑暗宇宙中的一粒微尘,飘飘荡荡,穿过了阵法的封禁,进入了那片被彻底隔绝、死寂冰冷的、属于夜烬的、囚笼般的空间。 二、无声 阵法之内,侧厢。 这里的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那流转的五色光华、与地脉相连的、强大而稳定的五行封禁之力,彻底凝固、冻结、隔绝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滞涩的、沉重的、仿佛能压垮灵魂的死寂。光线被扭曲,声音被吞噬,连尘埃的飘落,都显得缓慢而凝滞。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绝对的、无声的囚笼。 草席上,夜烬枯槁的身躯,依旧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他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尘埃覆盖,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于黑的青灰色,那些暗红色的裂痕与黑色的纹路,在阵法五色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诡异、狰狞,仿佛随时会龟裂开来。他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几乎已经停止,心跳更是缓慢到几乎不存在。整个人,如同一具在时光中彻底风干、腐朽的、古老的、即将化为尘埃的、人形化石。 但,就在这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在那枯槁躯壳的最深处,在那无边黑暗、冰冷、痛苦、混乱、被业力、归墟残留、魔元枯竭、神性破碎、以及“烬生花”反哺的、同源的、微弱的生机所共同占据、撕扯、湮灭、又勉强维持着一种诡异平衡的魂海深处,那一点暗红色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冰冷的火星,却依旧在倔强地、缓慢地、按照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坚韧的、如同某种古老而永恒的、来自生命本源的、濒死的脉搏般的节奏,明灭着。 这火星,是夜烬最后的、残存的、破碎的意识核心,是他历经无尽痛苦、承受归墟九劫、焚魂千里、最终寄身于这具腐朽凡躯后,所剩下的、唯一一点尚未彻底熄灭的、“存在”的证明,是“夜烬”这个存在本身,最后的、也是最根本的、执念的具现。它浸泡在无边的冰冷、死寂、痛苦、虚无之中,承受着业力的焚烧、归墟的侵蚀、魔元的枯竭、神性的破碎、与自身力量的相互冲突、撕扯。每时每刻,都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走向最终的、彻底的熄灭、寂灭、归于虚无。 但,它没有熄灭。因为,在那无边的冰冷、死寂、痛苦、虚无的最深处,在那暗红色火星的最核心,烙印着一个名字,一个身影,一个眼神,一个承诺,一个跨越了无尽时空、无尽痛苦、无尽绝望,依旧死死烙印在灵魂最深处、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崩溃、没有彻底被归墟吞噬、没有彻底被业力焚烧殆尽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执念。 “云……阙……” 这是他在无边痛苦中,唯一的锚点,是他在永恒黑暗中,唯一的光。哪怕那光早已熄灭,哪怕那身影早已模糊,哪怕那承诺早已被背叛,哪怕那名字早已沾满血与火,被无尽的恨与悔淹没。但,它依旧存在。如同最深的海底,那一点永不熄灭的、冰冷的磷火,是支撑他“存在”下去的唯一理由,是“夜烬”这个存在,最后的、也是最后的、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记忆是破碎的,意识是混沌的,感知是模糊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冰冷、死寂、虚无,是永恒的真实。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肢解,被融化,被遗忘,被“无”所同化。他反抗,他挣扎,他用尽最后的力量,用那点暗红的火星,死死地、死死地、抵抗着那无边无际的、要将一切吞噬、抹去的、名为“归墟”的、最终的空无。 这抵抗,微弱,徒劳,如同蜉蝣撼树,如同尘埃对星辰。但它依旧在进行。无声地,绝望地,永恒地进行着。 直到,那一缕微弱到极致、却带着奇异的、熟悉的、温暖与清冷交织气息的、淡金色的、光。 它如同一根细到看不见的、坚韧的、却带着微光的、发丝般的线,悄无声息地,穿透了那沉重、粘稠、冰冷、仿佛永恒凝固的死寂黑暗,穿透了那无边的、正在缓慢侵蚀、同化一切的、归墟的虚无,穿透了那狂暴的、混乱的、正在相互冲突、湮灭的、各种力量的乱流,如同穿越了亿万光年的、迷路的星光,最终,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那一点暗红色的、即将熄灭的、冰冷的火星。 “嗡……” 极其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细微到极致的、如同水滴落入深潭的、涟漪般的、震颤。 暗红色的火星,猛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那跳动,并非明暗的变化,而是一种……悸动!一种被来自“外界”的、带着某种熟悉气息的、微弱的、带着“生”意的、光,所触动的、本能的、近乎于“苏醒”的、悸动! 这悸动,如此微弱,甚至不足以称之为“意识”,不足以产生“思考”,不足以形成“情绪”。它更像是一种沉睡的、濒死的、最原始的、生命对“光”的、本能的趋向,一种被“触动”的、最底层的、存在层面的、微弱“反应”。 那缕淡金色的、微弱的光丝,触碰到了火星。没有带来温暖,没有带来生机,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它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这无边的黑暗、冰冷、死寂、痛苦、虚无面前,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尘埃。但它带来了“信息”。一种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如同梦呓般的、意念的碎片,顺着那光丝,传递了过来。 “……封……阵……困……炼……清玄……意图不轨……四十九日……危……助……联……” 信息破碎,模糊,充满了杂音,如同隔了亿万重屏障。但,那核心的意思,那传递过来的、带着焦急、担忧、恐惧、决绝、与一丝微弱希望的、意念的波动,却如同最轻微的、却最精准的、拨动了那根最脆弱、也最坚韧的、灵魂的弦。 “囚……禁……炼……化……” “危……险……” “……助……我……” “联……系……” 这些破碎的、模糊的、不成形的意念碎片,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那片绝对的、凝固的、死寂的、冰冷黑暗中,激起了极其极其微弱的、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暗红色的火星,再次跳动了一下。这一次,比刚才更剧烈了一些。那悸动,不再仅仅是本能的趋向,而是……有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如同冰层下最深处、死水中、最微弱的、一丝……“波动”。 是“他”…… 那个……“月华”的……气息…… 那个……灵魂深处……有着……同源……却又……如此微弱、如此……温暖、如此……干净的……“生”的气息…… 那个……“蝼蚁”……不,是……那个“少年”…… 是“他”……在“呼……唤”? 是“他”……在……“求……助”? 是“他”……在……“说”……“危……险”? 是“他”……在……“说”……“封……禁”……“炼……化”? 是“他”……在……“说”……“需……要”……“联……系”? 是“他”……在……“说”……“不……甘”……“挣……扎”……“寻……求”……“希……望”? 混乱的、破碎的、不成逻辑的、仿佛来自遥远天边的、微弱到极点的、意念碎片,在无边黑暗与死寂的魂海中,飘荡,碰撞,激起一丝丝、几乎不存在的、涟漪。 那点暗红色的火星,在这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意念的涟漪中,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却又带着某种熟悉气息的、清泉的、冰块,开始……极其极其缓慢地、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发生着……变化。 它依旧冰冷,依旧死寂,依旧微弱,依旧在无边痛苦与虚无的包围中,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走向熄灭。 但,在那冰冷、死寂、微弱的核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被那微弱、却带着“生”的气息、带着“月华”的同源、带着“他”的呼唤、带着“危险”、“囚禁”、“炼化”这些字眼……“触动”了。 那是一种……潜藏在灵魂最深处、最核心的、被无尽的痛苦、麻木、绝望、死寂、遗忘、所覆盖的、属于“夜烬”这个存在的、最后的、也是最本能的、烙印在灵魂本源、如同法则般的、印记。 是……“不甘”。 是……“不屈”。 是……“毁灭”。 是……“守护”。 是……“云阙”。 是……“找到他”。 是……“守护他”。 是……“任何……胆敢……伤害……他……的存在……都……必须……毁灭。” 这“印记”,如此之深,如此之沉,如此之重,早已超越了“意识”,超越了“记忆”,超越了“情感”,成为了“夜烬”这个存在本身的一部分,是他之所以还能“存在”的根本,是他与“归墟”对抗的、最后的、也是最原始的、力量。 它从未消失,只是被无尽的痛苦、破碎、死寂、虚无所掩埋,所压制,所冻结。如同被冰封了亿万年的、永不熄灭的、火山的最核心、最炽热的、岩浆。 而现在,这缕微弱到极致的、带着“他”的气息、带着“危险”、“囚禁”、“炼化”这些信息的、金色的、光,如同投入这冰封火山核心的、最细小的、最微弱的、却带着某种特殊“钥匙”的、火花。 “嗤……” 暗红色的火星,猛地、剧烈地、燃烧了一下!不是明灭,而是……“燃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它的最深处,被点燃了!不是温暖,不是光明,而是一种……冰冷的、死寂的、却蕴含着滔天怒意、与毁灭意志的、暗红色的、火焰! “囚……禁……我?” “炼……化……我?” “危……及……他?” “不……可……饶……恕!” “毁……灭!” “所……有……敢……于……染……指……者!” “所……有……敢……于……觊……觎……者!” “所……有……敢……于……打……扰……他……者!” “都……要……死!!!” 无声的、咆哮的、毁灭的、冰冷到极致的、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绝对零度的、杀意与暴虐,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那暗红色火星的核心,轰然、爆发! 这不是“意识”的苏醒,不是“理智”的回归,不是“记忆”的恢复。这是最本能的、最原始的、最深沉的、被触及了最核心、最不可触碰的、逆鳞的、应激反应!是被“囚禁”、“炼化”、“危及他”这些信息,所激发出的、属于“夜烬”这个存在、最根本的、也是最暴戾的、自我防御、与毁灭一切威胁的、本能! “轰——!!!” 无声的、却又仿佛能震碎灵魂的、爆鸣,在那片无边的黑暗、冰冷、死寂、虚无的魂海深处,骤然炸响!那点暗红色的火星,如同被投入了无穷燃料,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冰冷的、暗红色的、毁灭性的光芒!这光芒,并非温暖的光明,而是最深沉、最纯粹的、毁灭与杀戮的具现!是业力焚烧的余烬!是归墟侵蚀的残响!是魔元枯竭的爆发!是神性破碎的疯狂!是“烬生花”反哺的、同源的、生机的最后燃烧!是……“夜烬”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痛苦、绝望、疯狂、毁灭、守护、执念、与……存在本身——在被彻底“囚禁”、“炼化”、“威胁”的绝境下,发出的、最后的、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毁灭一切的、咆哮! “嗡——!!!” 几乎就在同时,外界,那笼罩侧厢、隔绝天地的、稳定运转的、流转着五色光华、坚固无比的“小五行锁灵阵”,猛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不是之前的、被林云霁意念干扰时、那种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波动。而是如同发生了地震、海啸、天崩地裂般的、狂暴的、毁天灭地的、剧烈的、震荡! “轰隆隆——!!!” 五色光华瞬间暴涨!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疯狂流转,相互冲撞,爆发出刺目的、混乱的、如同末日降临般的、狂暴灵光!整个阵法屏障,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扭曲地、如同水波般疯狂荡漾、起伏、变形!地面在震动,空气在尖啸,无形的、封禁的力量,如同狂暴的飓风,在狭小的阵法空间内疯狂肆虐、对冲、湮灭!那些埋设的、作为阵基的五行灵材,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爆发出远超极限的灵力,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刺耳的嗡鸣!尤其是中央戊己土位,那块作为阵眼核心的黄色土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爆发出刺目的、不稳定的、土黄色光芒,光芒中,隐隐有无数细密的、暗红色的、冰冷的、如同裂纹般的、细线,在疯狂蔓延、侵蚀、扩散!正是林云霁前日留下的、那丝冰冷的、“夜烬”气息,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引爆了被阵法“囚禁”、“炼化”的、那点暗红火星的、最本能的、毁灭性的、应激反应! 整个“小五行锁灵阵”,在这一刻,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座即将崩溃的堤坝,一个被强行塞入了不该存在、也无法承受的、毁灭性存在的、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樊笼裂痕 一、裂痕 “轰隆隆——!!!” 地动山摇般的剧烈震荡,毫无征兆地,如同平地惊雷,悍然撕裂了回春堂后院死水般的寂静,也瞬间击碎了林文轩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他刚刚将昏厥的儿子安置在床上,施针喂药,心神还未及稍定,脚下坚实的地面便猛然狂颤,仿佛有巨兽在地底翻身,要将整座宅院掀翻! 桌椅杯盏哗啦倒地,墙壁簌簌掉灰,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前堂与后院连接的月亮门,更是剧烈摇晃,门框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崩塌!一股狂暴、混乱、冰冷、死寂、却又充满了毁灭性威压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从前院、不,是从后院、从那被阵法封锁的侧厢方向,狂猛地、毫无阻碍地席卷而来!这气息,远比前夜那邪祟强横百倍、千倍、万倍!其中蕴含的,是纯粹的、高层次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颤栗、崩解的、毁灭意志! “啊——!” 林文轩惨呼一声,被这股狂暴的气浪狠狠掀翻在地,撞在墙上,胸口气血翻腾,眼冒金星,几欲晕厥。他挣扎着抬头,望向通往后院的月亮门方向,只见那门框上,清玄子临走前亲手贴上的、用以隔绝阵法气息、安抚地脉的几张符纸,此刻正剧烈颤抖,上面朱砂绘制的符咒如同活物般扭曲,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燃烧起来,化为灰烬!而门后,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后院地面,那原本流转着五色光华、稳固无比的“小五行锁灵阵”,此刻竟如同煮沸的开水,光芒疯狂闪烁、爆裂、对冲,形成一片刺目的、混乱的光的乱流!阵法中央,对应侧厢的那片区域,更是被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凝固的、暗红色的、充满了毁灭与死寂的光晕所笼罩!那光晕,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毁灭一切、湮灭一切的狂暴意志,正疯狂冲击、撕扯着阵法屏障,仿佛一头被囚禁万古的凶兽,正在苏醒,正在挣脱,要将这囚禁它的牢笼,彻底撕碎! “阵法……要被破了?!” 林文轩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让他肝胆俱裂的念头!清玄子临走前信誓旦旦,说此阵稳固,可保七七四十九日!可如今,才不过七日!而且,这阵法并非是从外部被破,而是从内部……被一股无法想象的、恐怖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硬生生地从内部,要撑爆、撕裂! 是“他”!是侧厢里那个“东西”!他终于“醒”了?不,不是醒!是……被彻底激怒了!是那阵法,要炼化他、困死他、囚禁他的举动,触碰了他最后的、最不可触碰的、底线!引来了……灭顶之灾! “云霁!快走!!” 林文轩嘶声大吼,挣扎着想要爬起,去拽昏迷的儿子。然而,那股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骨头都在咯吱作响,根本站不起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后院那五色光芒疯狂闪烁的阵法屏障,在那暗红色毁灭光晕的冲击下,剧烈扭曲、变形,发出“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如同琉璃即将破碎的声响!一道道细密的、漆黑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那无形的屏障上蔓延、扩散! “不——!!” 绝望的嘶吼,堵在喉咙,林文轩目眦欲裂,心如死灰。完了,全完了!那“东西”一旦脱困,这临江城,林家,乃至……天下苍生,都将…… 然而,就在那阵法屏障即将彻底崩碎、那暗红色毁灭光晕即将破封而出、将一切化为齑粉的最后一刹那—— “嗡——!” 一声低沉、古老、仿佛来自九幽深渊、又仿佛来自万古星空的、奇异的嗡鸣,毫无征兆地,自后院、不,是自那被暗红色光晕笼罩的侧厢、不,是自那片被阵法隔绝的、被狂暴力量冲击的、即将崩溃的空间核心,骤然响起! 这嗡鸣,并非声音,而是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它低沉、压抑、充满了无边的痛苦、死寂、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背负了整个宇宙的、沉重到极致的疲惫!但在这痛苦、死寂、疲惫的最深处,却又蕴含着一种……冰冷的、漠然的、仿佛凌驾于一切之上、俯视众生的、绝对的力量与威严! 随着这声嗡鸣,那即将爆发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暗红色的毁灭光晕,猛地、凝固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死死地、攥在了掌心!其内部疯狂涌动、对冲、湮灭的、业力、归墟残留、魔元、神性、烬生花之力……种种混乱、狂暴、毁灭性的力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停滞,不再外泄,不再冲击,而是被一股更加强横、更加霸道、更加冰冷的、意志,强行压制、收束、向内坍缩! 不,不是向内坍缩,是……被吸收了!被那暗红色光晕最核心、最深处、那一点微弱、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暗红色的火星,如同黑洞般,疯狂地、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吞噬、吸收、融合! “咔嚓——!!!” 一声更加清晰的、清脆的、如同蛋壳破碎般的声响,自阵法核心、那片暗红色光晕最中心的位置传来!但,那并非阵法屏障破碎的声音,而是……某种无形的、更深层次的、禁锢、封印、枷锁,被那恐怖的、向内坍缩、吞噬的、力量漩涡,硬生生撕开、撑破、碾碎的声音! 紧接着,那原本疯狂闪烁、即将破碎的、五色流转的阵法屏障,光芒骤然黯淡下去!并非被暗红色光晕吞噬,而是……失去了目标!那被“小五行锁灵阵”牢牢锁定、镇压、炼化的、冰冷、死寂、充满“异气”的、核心存在,仿佛一瞬间,从“有形”,变成了“无形”,从“可被炼化”,变成了“无法触及”,从“此界”,短暂地、进入了某种更深层的、更高的、不可捉摸的、维度! 阵法之力,瞬间失去了着力点,如同蓄满全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处,无处宣泄,只能疯狂地在阵法内部激荡、对冲、反噬!五行灵材疯狂震颤,发出凄厉的嗡鸣,表面的光华忽明忽暗,其上清玄子绘制的符咒,更是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雪花,迅速燃烧、崩解、湮灭! “轰——!” 又是一声更加剧烈的、沉闷的爆响!并非来自阵法中心,而是来自阵法外围,来自天地之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磅礴的、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的、死寂的、却又带着煌煌天威般的、力量余波,以侧厢为核心,猛地、向四面八方、轰然扩散! 狂风骤起!不,那不是风!是纯粹的能量冲击波!无形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冲击波!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以回春堂后院为中心,猛地、向四周、疯狂扩散! “哗啦——轰隆——!!!” 后院中,那几株早已枯死的梅树,在这冲击波扫过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作齑粉!地上的青石板,寸寸碎裂,化作粉尘!院墙剧烈摇晃,砖石崩落,烟尘弥漫!前堂与后院之间的月亮门,更是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砖石木屑横飞!整个回春堂,如同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恐怖的地震,房梁断裂,瓦片如雨般坠落,墙壁开裂,烟尘四起! “噗——!” 林文轩首当其冲,被那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胸口,如同被攻城锤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塌了身后的药柜,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但他死死咬住舌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向床边,想护住昏迷的儿子。 然而,那冲击波在摧毁了后院与前堂之间的阻隔后,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向外扩散,扫过前堂,将桌椅、药柜、屏风、一切陈设,尽数掀飞、震碎!最后,狠狠撞在回春堂临街的外墙上! “轰隆隆——!!!” 临街的墙壁,剧烈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街对面房屋的窗户纸,在无声的冲击中,尽数碎裂!更远处,传来了百姓惊恐的尖叫、犬吠、以及房屋倒塌的巨响!整个回春堂周边,乃至小半条街,都在这恐怖的冲击波中,剧烈摇晃,仿佛天塌地陷! 这仅仅是……力量失控、爆发、被强行压制、吞噬、又反冲而出时,逸散的、微不足道的、一丝余波!真正的、毁灭性的力量,那足以将整座临江城、甚至方圆百里夷为平地的力量,已被强行收束、压制、坍缩,回归了其源头——那侧厢之内,那暗红色光晕的核心,那一点冰冷燃烧的、暗红火星之中! “咳咳……咳咳……” 林文轩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不顾身上剧痛,不顾口鼻溢血,踉跄着扑到床前,用身体护住昏迷的林云霁。他惊恐地抬起头,透过倒塌的月亮门,望向那烟尘弥漫、一片狼藉的后院。 烟尘,在冲击波过后,缓缓落下,露出后院那触目惊心的景象。原本还算齐整的后院,此刻已是一片废墟,如同被飓风扫过,被陨石撞击。地面被犁开,青石板化作粉末,露出下面漆黑的泥土。院墙倒塌大半,砖石散落一地。而那间被阵法笼罩的侧厢…… 侧厢,并未倒塌。但它周围的地面,如同被巨兽的爪子狠狠刨过,形成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深达数尺的焦黑坑洞!坑洞周围,是融化的、琉璃化的、呈放射状向四周扩散的泥土与砖石!而侧厢本身,那扇紧闭的木门,连同周围的墙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狠狠撕扯、挤压,门板扭曲变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窗棂早已粉碎,只留下黑漆漆的洞口。整个厢房,虽然主体结构尚未崩塌,但已是摇摇欲坠,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垮塌。 而那原本笼罩侧厢的、五色流转的“小五行锁灵阵”,此刻……已然荡然无存!五块作为阵基的五行灵材,早已不见踪影,或许已在刚才那恐怖的力量冲击下,灰飞烟灭。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硫磺味,还有一种……冰冷的、死寂的、令人心悸的、残留的、毁灭气息。这气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都要清晰、都要……恐怖!但它不再是狂暴的、失控的、向外爆发的,而是……内敛的、凝实的、仿佛被强行压缩、凝聚、束缚在某个极小范围内,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暂时被盖上了盖子,但那盖子的缝隙中,依旧在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死亡与毁灭的、硫磺与硝烟的气息。 而这一切恐怖景象的源头,那间摇摇欲坠的侧厢,此刻,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没有动静。只有那焦黑的坑洞,那扭曲的门窗,那弥漫的、冰冷的、死寂的、毁灭气息,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瞬间爆发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 “他……他出来了?” 林文轩牙齿都在打颤,死死盯着那扇扭曲变形的木门,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难道,那“东西”,已经破封而出,此刻就在里面,或者……已经离开了? 不,不对!如果出来了,为何没有动静?如果离开了,为何这毁灭气息依旧如此浓郁、凝而不散? 难道……刚才那恐怖的爆发,并非脱困,而是……突破?是某种……力量的失控、暴走,然后被强行压制、吞噬、吸收?是那“东西”在绝境中,本能的、毁灭性的反击,然后……被他自己,或者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给……“吞”了回去?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却让林文轩浑身冰冷。他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那已经超出了他认知的极限。他只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离死亡,离彻底的毁灭,只有一步之遥!若非那力量最后关头被强行收束、压制,此刻,不仅是他,整个回春堂,乃至小半条街,恐怕都已化为飞灰! “云霁……云霁!!” 林文轩猛地回过神,低头看向怀中的儿子。林云霁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尚存,脉搏虽弱,却也平稳。只是他眉心那点朱砂痣,此刻殷红得刺目,仿佛要滴出血来,散发出灼人的热力,将林文轩的手都烫得一哆嗦。而他胸前的衣襟下,那枚“月华”古玉,也透过衣物,散发出微弱的、清冷的光晕,一闪一闪,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是这古玉,是这朱砂痣,护住了云霁?林文轩心中稍定,但随即涌起更深的恐惧与无力。这一切,都与那侧厢中的“东西”有关!与这玉,这痣有关!他们林家,到底捡回来一个什么样的、灭世的灾星?! “爹……” 就在林文轩心乱如麻之际,怀中的林云霁,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茫然,但很快,便聚焦、清醒,随即猛地坐起,剧烈地咳嗽起来,又是一口暗红的血沫喷出。 “云霁!你怎么样?” 林文轩连忙扶住他,急声问道。 “我……没事……” 林云霁艰难地喘息着,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却死死地、投向那倒塌的月亮门后,那片废墟与狼藉,以及那间死寂的、摇摇欲坠的侧厢。他的脸色,在看清后院景象的瞬间,变得比纸还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恐惧、后怕、以及一丝……奇异的、了然的惊悸。 “刚才……是……他?” 林文轩的声音在颤抖。 林云霁缓缓点头,又缓缓摇头,目光死死盯着那扇扭曲的门,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复杂:“是……也不是。刚才那力量……是‘他’的,但失控了。然后……又被‘他’,强行……压回去了。” 他说得很艰难,仿佛在回忆、理解、描述一个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超越了他理解极限的、恐怖过程。 “压……回去了?” 林文轩难以置信。 “我感觉到了……” 林云霁抚上胸口,那里,“月华”古玉正散发着微弱却灼人的热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灵魂层面的风暴,“就在刚才,阵法要破,力量要爆发的瞬间……‘他’……好像……‘醒’了一下。不,不是醒,是……一种本能的、更深层的东西,被触动了。那力量……太可怕了,根本不是这个世界能承受的……但它最后,被‘他’自己,强行……吞了回去。就像……就像一座火山,在即将喷发的瞬间,又被自己……按了回去。” 他描述的语无伦次,但林文轩却听懂了其中的恐怖意味。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被自己按了回去?那是何等荒谬、何等不可思议的力量与控制力?不,那不是“控制”,那是……“吞噬”?是“同化”?是“镇压”?他不敢想。 “那……他现在?” 林文轩颤声问。 “不知道。” 林云霁摇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扇门,“很安静。比之前……更安静。但那种感觉……更……危险了。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又像……深渊,更深了。” 他能感觉到,胸前的“月华”古玉,与他眉心灼热的朱砂痣,正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强烈的、甚至是……“刺痛”般的、共鸣!仿佛在警告他,在提示他,那门后的存在,与之前,已经完全不同了!虽然依旧死寂,但那份死寂之下,隐藏的,是更加深沉、更加凝练、更加恐怖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冰冷与力量! “阵法……破了?” 林文轩看向那一片狼藉的后院,心有余悸。 “阵基毁了,阵法自然破了。” 林云霁苦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但……这恐怕,只是开始。” “开始?” 林文轩心中一沉。 “清玄子的阵法,困不住‘他’了。刚才的动静,这么大……” 林云霁望向倒塌的院墙,望向远处传来的惊恐喧哗声,眼中充满忧虑,“恐怕整个临江城都被惊动了。清玄子……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那个清虚子,恐怕也会闻风而动。更麻烦的是,‘他’的力量……似乎……恢复了一些?或者说,是失控的那部分,被重新……‘掌控’了?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一定会有更多人,被引来。麻烦,才刚刚开始。” 他顿了顿,看向父亲,眼神中充满了决绝与一丝疲惫:“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否则,等清玄子他们赶到,我们百口莫辩,甚至可能被当作……同谋,或者……牺牲品。” “离开?去哪?” 林文轩苦笑,环顾四周,一片狼藉,家业尽毁,“我们能去哪?况且,‘他’……” 他看向那间侧厢,眼中充满恐惧。 “必须走!” 林云霁斩钉截铁道,挣扎着站起身,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爹,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等死!清玄子、清虚子,还有可能闻风而来的其他人,都不会放过我们,也不会放过‘他’。我们必须趁现在,趁他们还没来,立刻离开!至于‘他’……” 他也看向那间死寂的侧厢,眼神复杂,“他……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或者说,我们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他的累赘,或者……炮灰。我们必须走!” 就在这时,前堂方向,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惊恐的呼喊:“林大夫!林大夫!不好了!出大事了!地龙翻身了!您家没事吧?!快开门啊!” 是邻居,是街坊,被刚才的动静惊动了,前来查看。 林文轩脸色一变,与儿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 “走!” 林文轩一咬牙,搀扶起儿子,也顾不得收拾细软,只抓起床头一个装有几样应急药材和银钱的包裹,父子二人互相搀扶,踉跄着,向着后院倒塌的围墙缺口,冲了出去。至于前堂,至于这经营了数代、凝聚了林家心血的回春堂,至于那些积蓄、药材、家当……此刻,都顾不上了!保命要紧! 夜色中,父子二人的身影,跌跌撞撞,消失在倒塌的围墙之外,消失在临江城惊慌失措、喧哗四起的街道深处。只留下那一片狼藉、如同被天灾肆虐过的回春堂,以及后院废墟中,那间死寂的、摇摇欲坠的、散发着冰冷毁灭气息的侧厢,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等待着……未知的黎明。 二、死寂回响 夜色渐深,但临江城却并未因夜深而重归宁静。相反,一种恐慌与骚动,如同瘟疫,在回春堂为中心,向四周迅速蔓延开来。 “地龙翻身了!是地龙翻身!” “不对!是妖邪作祟!我亲眼看见,回春堂后院,冲起一道红光,把天都照亮了!然后房子就塌了!” “胡说!分明是天火!是林家做了亏心事,遭了天谴!” “我看到有道人进去了!一定是那道人作法,引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快跑啊!要塌了!要死人了!” 各种流言,在惊魂未定的人群中飞速传播,越传越离谱。倒塌的院墙,碎裂的街道,惊惶的百姓,让原本安静的临江城,陷入了一片混乱。胆小的早已拖家带口,躲到空旷地带,不敢回家。胆大的则远远围观,对着已成废墟的回春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很快,官府的人也到了,差役们挥舞着水火棍,驱散人群,封锁了回春堂周边的街道,但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破坏现场,尤其是后院那个巨大的焦黑坑洞,以及那间摇摇欲坠、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侧厢,也无人敢轻易靠近,只能远远守着,等待天亮,等待“高人”前来处置。 子时刚过,一道清矍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回春堂废墟外围,一处倒塌的院墙阴影之中。正是去而复返的清玄子。他脸色铁青,眼神阴鸷,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的后院,尤其是那间死寂的侧厢,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冰冷、死寂、却又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毁灭气息的余韵。 “怎么会……这样……” 清玄子低声自语,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他布下的“小五行锁灵阵”,虽非顶尖,但也足以困住寻常妖邪鬼物七七四十九日,炼化其本源,使其形神俱灭。可如今,才七日,阵法竟被从内部硬生生……撑爆了!阵基灵材,连灰都没剩下!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那侧厢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闭上眼,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眉心一道清光闪过,以神念仔细探查。但神念甫一触及那片区域,便被一股冰冷、死寂、充满毁灭意志的、无形的“场”狠狠弹开,甚至隐隐有被侵蚀、同化的感觉!吓得他连忙切断神念,脸色更加难看。 “不是妖邪,不是鬼物,也不是寻常的魔道修士……这气息……古老,死寂,充满了毁灭与……一种说不出的、高高在上的……威严?” 清玄子眉头紧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修道数十载,自问见识广博,却从未感受过如此诡异、如此恐怖、如此高层次的气息!这“东西”,绝非他所能觊觎、所能掌控!甚至,连触碰,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林家父子呢?”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骇,目光扫视,很快便发现,回春堂内已人去楼空,只有一片狼藉。看来是趁乱逃走了。也好,省得麻烦。这烫手山芋,谁爱接谁接,反正他是不想再沾了。方才那瞬间爆发的力量,让他都感到心悸,若非距离够远,又有阵法抵挡了大部分冲击,他恐怕也要受伤。这“东西”,绝不是他能处理的! “看来,得禀报师门了……” 清玄子心中暗忖,目光再次落在那间死寂的侧厢上,眼神中充满了忌惮、贪婪、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如此恐怖的存在,若能收服炼化,得其本源,或许能让他修为大进,甚至窥得更高境界。但风险,同样巨大到无法想象。刚才那一下,若非那“东西”似乎自身出了问题,将力量强行收回,恐怕整个临江城都已化为废墟。这浑水,不好趟。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特制的传讯符箓,低声念诵几句,符箓无风自燃,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去。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在清玄子离去不久,另一道黑影,也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废墟外围。正是那日登门的清虚子。他脸色比清玄子更加难看,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与深深的后怕。他手中托着的“寻阴罗盘”,此刻正疯狂地、毫无规律地乱转,指针时而指向侧厢,时而指向四面八方,最后“咔嚓”一声,竟然……裂了! “该死!” 清虚子低骂一声,将碎裂的罗盘狠狠摔在地上,眼神惊惧地看向那间侧厢。他能感觉到,那里散发出的气息,比前日强大了何止百倍!而且,那气息之中,隐隐多了一种……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冰冷的、漠然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意志”!这绝不是他能觊觎的东西!前日他若真敢硬闯,此刻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此地不宜久留!” 清虚子当机立断,也顾不得什么“邪物”、“尸傀”了,转身便走,身形如烟,消失在黑暗的小巷中,再无回头。 夜色,在恐慌与喧嚣中,逐渐褪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 而回春堂后院,那间摇摇欲坠的侧厢内,却依旧是一片死寂。与外界渐渐平息的骚动、远去的人声、黎明的微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仿佛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时间与空间,都被冻结、凝固。 草席上,夜烬枯槁的身躯,依旧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足以撕裂天地、毁灭一切的恐怖爆发,从未发生过。他身上的衣衫,已被狂暴的能量撕扯成碎片,露出下面那更加触目惊心的、布满了暗红色裂痕与黑色纹路的、如同干枯树皮般的皮肤。那些裂痕与纹路,此刻不再仅仅是浮于表面,而是仿佛深深烙印进了骨髓深处,在皮肤下缓缓蠕动、流淌,如同有生命的、冰冷的、暗红色的岩浆,与幽黑色的、死寂的墨汁,在无声地流淌、交织、冲突、湮灭、新生…… 他的面容,依旧枯槁,深陷的眼窝,依旧紧闭。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那深陷的眼睑下,眼珠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不是苏醒,不是睁眼,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更本能的、仿佛源自亘古的、无意识的、缓慢的、挣扎。 他体内,那无边黑暗、冰冷、死寂、痛苦、混乱的魂海,此刻,也发生着翻天覆地、却又无声无息的、剧变。 那点暗红色的、微弱燃烧的、冰冷的火星,此刻……壮大了。 不再是风中残烛,而是……一团,微弱,却凝实,如同心脏般,缓慢、有力、冰冷、死寂地、跳动着的、暗红色火焰。 火焰的核心,依旧是那点冰冷、死寂、燃烧着无穷痛苦与绝望的、暗红色的火星。但此刻,这火星的周围,缠绕、包裹、融合、吞噬了……刚才那爆发出的、绝大部分的、狂暴的、混乱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业力、归墟残留、魔元、神性、烬生花反哺的生机……所有的一切,在最后关头,被一种更加强大、更加冰冷、更加漠然、仿佛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源自他灵魂最本源的、烙印般的、执念所强行压制、收束、吞噬、融合,最终,化作了这团……冰冷燃烧的、暗红色的火焰。 这火焰,没有温度,只有刺骨的、能冻结灵魂的寒冷。没有光芒,只有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沉的暗红。它静静地燃烧着,缓慢地、冰冷地、吞噬着魂海中残存的、一切混乱的、负面的、毁灭性的力量,将其转化为一种更加凝练、更加纯粹、更加……死寂的、冰冷的、毁灭的、力量。 这力量,不再狂暴,不再混乱,不再冲突。它被强行梳理、整合、压缩,化作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凝实、更加……可怕的、存在。它如同沉睡的、冰冷的、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按回了地壳深处,在更深、更暗、更死寂的地方,继续燃烧,继续积蓄,继续……等待着。 而夜烬那破碎的、混乱的、充满痛苦的意识,也在这团冰冷的暗红火焰的燃烧、吞噬、融合下,发生着某种……缓慢的、却不可逆的、变化。 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风暴席卷的雪花,在无边的黑暗中狂舞、破碎、重组。燃烧的宫殿,断裂的星河,坠落的身影,灰白的归墟,无尽的血与火,冰冷的孤寂,刻骨的恨意,绝望的守护,永恒的执念……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情绪,无数的过往,如同破碎的镜面,倒映出无数个模糊的、重叠的、扭曲的、他自己。 “我是……谁?” “我是……夜烬。” “我是……魔。” “我是……神?” “我是……罪人。” “我是……囚徒。” “我是……归墟的……” “我是……来找……‘他’的。” “云……阙……” “我……要……找……到……他……” “守……护……他……” “杀……了……所……有……敢……于……伤……害……他……的……人……” “毁……灭……一……切……障……碍……” “我……是……夜……烬……” “我……是……” 无数的声音,无数的念头,无数的“我”,在黑暗的魂海中碰撞、融合、湮灭、重生。最终,所有的混乱,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执念,都如同百川归海,被那团冰冷的、暗红的火焰,强行吞噬、熔炼、压缩,最终,凝聚成一个冰冷、死寂、漠然、却又无比清晰的、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意志。 “找……到……他……” “守……护……他……” “恢……复……” “杀……” “等……待……” “沉……睡……” 最后一个念头,如同最终的判决,缓缓沉入那暗红火焰的最深处。火焰,猛地一缩,仿佛心脏的收缩,将所有的一切,再次压缩、凝固、冰封。然后,缓缓地、死寂地、重新开始,那缓慢、冰冷、有力的跳动。 “咚……” “咚……” “咚……” 如同死亡的丧钟,在无边的黑暗中,永恒地、死寂地、敲响。 夜烬,那枯槁的躯壳,依旧一动不动,如同死去。 但,那深陷的眼睑之下,暗红色的、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瞳孔,在无人能见的、永恒的黑暗中,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丝缝隙。 缝隙中,是比最深的夜,更深的、吞噬一切的、死寂的、暗红。 然后,缓缓合拢。 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那团冰冷的、暗红的火焰,在他魂海深处,在那无边的黑暗与虚无中,如同心脏般,缓慢、冰冷、死寂地,跳动着。 每一次跳动,都让这具枯槁的、布满了暗红裂痕与黑色纹路的躯壳,微不可查地、凝实一丝。 每一次跳动,都让那冰冷的、死寂的、毁灭的气息,更加内敛,更加深沉,更加……可怕。 他,在“恢复”。 以一种冰冷、死寂、缓慢、却又不可阻挡的方式,在“恢复”。 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 或者,下一次的……“毁灭”。 而外界,黎明终于到来,微弱的晨曦,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这间死寂的、摇摇欲坠的侧厢,落在那具枯槁的、无声无息的躯壳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仿佛那光,也被其吞噬,归于永恒的、冰冷的、黑暗。 第30章 第三十章 识海微澜 一、魂惊 剧烈的冲击,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头颅,又仿佛从万丈悬崖坠落,沉入无边的冰海,被无尽的黑暗与死寂瞬间吞噬。林云霁的意识,在那一缕强行穿透阵法瑕疵、几乎耗尽全部心神的意念被“夜烬”那恐怖、冰冷、毁灭性的气息余波扫过的刹那,便彻底沉入了无边的混沌与黑暗。 他感觉自己碎掉了,碎裂成无数片,每一片都在冰冷的海水中沉浮、溶解,又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缓慢地、痛苦地、艰难地重新聚拢。无边的黑暗包裹着他,粘稠、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与虚无。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光影、杂乱的声音,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碎片,在黑暗中疯狂旋转、冲撞、湮灭。他看到燃烧的宫殿,看到断裂的星河,看到坠落的身影,看到灰白无垠的死寂之海,看到无数张模糊不清、或悲或喜、或狰狞或哀伤的脸……最后,定格在一双冰冷的、暗红的、燃烧着无边死寂与疯狂、又仿佛蕴藏着万古悲伤的眼眸深处。 那双眼睛,漠然地注视着他,如同注视着一粒尘埃。冰冷,死寂,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碾碎一切的威压。那是“他”的眼睛,夜烬的眼睛。是那在无边黑暗中沉沦、燃烧着冰冷火焰、漠视一切存在、却又在最后关头将毁灭之力强行收回、归于死寂的存在。 然后,是撕裂般的剧痛,从眉心、从胸口、从灵魂的每一个角落,爆炸开来!那是强行引动、沟通、甚至试图“借力”于那等恐怖存在的代价!是心神耗竭、灵魂受创、本源被那冰冷死寂气息侵蚀后的反噬! “呃啊——!” 林云霁猛地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痛哼。视野先是一片漆黑,随即被刺目的白光充斥,剧烈的眩晕与恶心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险些再次晕厥过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出了水面,又像是从万丈深渊摔回地面,浑身骨骼如同散架,每一寸肌肤都在刺痛,灵魂仿佛被撕裂、被冰封、又被投入熔炉反复炙烤,痛不欲生。 “云霁!云霁!你醒了?!” 一个嘶哑、颤抖、充满狂喜与无尽担忧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哭腔。 是父亲!林文轩!他还活着!我们……逃出来了? 林云霁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眼珠,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父亲那张憔悴不堪、布满血丝、胡子拉碴、却又因为极度的狂喜而扭曲的脸。父亲的眼睛红肿,嘴唇干裂,额头上还缠着染血的布条,显然也受了伤。他死死地握着林云霁的手,握得那样用力,仿佛一松手,儿子就会消失。 “爹……” 林云霁张开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他想动,却感觉身体像灌了铅,沉重无比,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眉心处传来阵阵灼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印在那里,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直冲脑海。胸口也闷得厉害,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而胸前贴身佩戴的“月华”古玉,更是滚烫如火,烫得他胸口皮肤灼痛不已。 “别动!别说话!躺着,好好躺着!” 林文轩急声道,声音哽咽,颤抖着手,用一块沾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去擦拭林云霁额头不断渗出的、冰冷的虚汗。“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昏迷了三天三夜了!吓死爹了,吓死爹了啊……” 三天三夜?林云霁心中一惊,意识渐渐回笼。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强行沟通夜烬,阵法失控爆裂,恐怖的冲击波,父亲带着他狼狈逃窜,身后是回春堂倒塌的轰鸣与冲天而起的烟尘……他们……逃出来了?逃到了哪里? 他努力转动眼珠,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破败的屋子。低矮的屋顶,裸露的、发黑的木梁,墙壁是用粗糙的黄泥混合着稻草糊成的,布满了裂缝。窗户是纸糊的,破损不堪,有冷风从缝隙中灌入,带来刺骨的寒意。屋内陈设简陋到极致,只有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两把缺了腿的条凳,以及他身下这张铺着干草、散发着霉味的硬板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劣质草药、霉味、以及潮湿泥土混合的难闻气味。这里绝不是回春堂,也不是他熟悉的临江城任何地方,而是一处……远离城镇、极其偏僻、荒废已久的、乡下农舍? “这……是哪里?” 林云霁艰难地开口,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刀割过。 “是城外东郊二十里,一处废弃的猎户小屋。” 林文轩低声解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后怕,“那夜阵法爆开,动静太大,全城震动。我们不敢再留,趁乱从后墙缺口逃出,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荒郊野岭里摸黑乱走,最后找到这里,暂时安身。你一直昏迷不醒,浑身滚烫,气息微弱,眉心朱砂痣更是红得滴血,胸口的玉也烫得吓人……爹、爹真以为你……” 他说不下去了,浑浊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林云霁的手背上,冰凉。 林云霁心中酸楚,反手握住父亲颤抖的手,想安慰几句,却觉得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知道,父亲一定是拼了命,才将他从那等险境中带出来,背着他,在荒野中跋涉,找到这处栖身之所,又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三天三夜。这份如山父爱,让他心头沉甸甸的,也让他对前路的迷茫与恐惧,稍稍减轻了些许。 “爹,您的伤……” 他看向父亲额头的布条。 “不妨事,皮外伤,已经上过药了。” 林文轩抹了把脸,强笑道,“倒是你,心神耗竭,魂魄受创,内息紊乱,还受了那……那东西气息的冲击,若非有这古玉和……唉,怕是……” 他看向林云霁胸前的衣襟,那里,“月华”古玉正隔着布料,散发出温润而稳定的、带着丝丝清凉的光晕,虽然热度未退,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滚烫灼人,反而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滋养、修复着他受创的识海与身体。 林云霁也感觉到了,那玉上传来的温润力量,正一丝丝、一缕缕地渗入他干涸的经脉,抚平他灵魂的剧痛。眉心朱砂痣虽然依旧灼热刺痛,但也渐渐平复,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要爆开。这让他稍微定了定神。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调动体内那丝微弱得几乎感应不到、得自夜烬反哺与古玉滋养的、奇异的暖流,沿着家传导引之术的路线,小心翼翼地运转。所过之处,如同干涸的大地得到了雨露的滋润,刺痛与虚弱感稍有缓解,但也仅仅是一丝,杯水车薪。 “那……那位……怎么样了?回春堂……” 林云霁喘息着,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夜烬最后那恐怖的力量爆发,阵法崩毁,回春堂恐怕……他不敢想。 林文轩脸色一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与后怕,沉默片刻,才低声道:“那阵法……炸了。整个后院,几乎被夷为平地。侧厢……还在,但摇摇欲坠。至于里面那位……不知道。爹当时只顾着背你逃命,哪里敢回头去看?但那等动静,恐怕……凶多吉少。即便不死,也定然暴露了。清玄子、清虚子,还有官府,恐怕都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暂时是回不去了,只能躲在这里,从长计议。” 凶多吉少?林云霁心中一沉。夜烬那等存在,会如此轻易就“死”在阵法爆裂之中吗?他心中存疑。但那种恐怖的、毁天灭地的力量,又做不得假。难道……真的同归于尽了?不,不对。他昏迷前最后那一刹那,分明感觉到,那爆发的力量,并未彻底宣泄,而是被一股更强大、更冰冷、更漠然的意志强行压制、收束了回去……是“他”自己收回了力量?还是被阵法反噬、或是其他原因? 他无法确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经此一役,夜烬的存在,已不再是秘密。回春堂毁了,他们父子也成了惊弓之鸟,必须东躲西藏。而夜烬,无论生死,都成了悬在临江城上空、不,是悬在他们父子、乃至更多人心头的、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爹,是孩儿不孝,连累您了。” 林云霁心中苦涩,低声道。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林文轩打断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事,非你所愿,也非你所为。是那……是那位,与我们林家,有这段因果。逃不掉的。如今我们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只是……往后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只有破窗外呼啸的寒风,带着呜咽之声,在屋内盘旋。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现实的残酷所取代。家没了,回不去了,还可能被官府追缉,被清玄子、清虚子这等修行中人盯上,而一切的源头——夜烬,更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如同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悬在头顶。前路茫茫,凶吉难料。 “爹,您去歇会儿吧,我没事了。” 林云霁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几乎一夜白了大半的鬓发,心中酸楚,轻声劝道。 “爹不累,守着你,心里踏实。” 林文轩摇头,从一旁破旧的陶罐里倒了半碗清水,小心地喂林云霁喝下。清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林文轩又检查了林云霁的脉象,虽虚弱紊乱,但已趋于平稳,不似之前那般油尽灯枯,这才稍稍放心,但眉宇间的忧色,却未曾减少半分。 “你且安心静养,莫要多思。爹去外面看看,弄些吃食来。” 林文轩又叮嘱了几句,将一件破旧的棉袄盖在林云霁身上,这才起身,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屋内,重归寂静。只有寒风穿过破窗纸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兽吼的、凄厉的声响。 林云霁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下是扎人的干草,身上是带着霉味的、单薄的棉被。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侵入骨髓。身体的剧痛与虚弱,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之前的凶险与代价。眉心朱砂痣的灼痛,胸口的闷痛,识海的撕裂感,依旧清晰。但他却觉得,自己的感官,从未如此清晰过。 他能清晰地“听”到,屋外寒风吹过枯枝的呜咽,远处雪落山林的簌簌声,甚至更远处,夜枭凄厉的啼叫。他能“闻”到,空气中劣质草药的味道,泥土的腥气,干草的霉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带着冰雪气息的、空旷与死寂的味道。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下大地传来的、微弱的、如同脉搏般的、带着寒意的脉动,以及空气中,那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的、游离的、冰冷的、死寂的、某种奇异能量的流动。 这不是他熟悉的、属于临江城的、带着烟火与生机的人间气息。这是一种更原始、更荒凉、更……接近于“本源”的气息。仿佛置身于深山老林,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也远离了“人”的气息。这里,是真正的荒郊野外,是野兽与风雪统治的世界。 他缓缓闭上眼,不再抗拒身体的虚弱与痛楚,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那依旧隐隐作痛、却不再混乱破碎的识海深处。 他“看”到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被动的感应。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动的、清晰的、如同“内视”般的“看”。 他的识海,本应是一片混沌、空无,如同未开垦的荒地。但此刻,这片荒地上,却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最显眼的,是眉心深处,那一点殷红如血、光华流转、散发着温润而坚韧气息的、如同“种子”般的、朱砂印记。它不再是皮肤表面的胎记,而是深深烙印在了灵魂最深处,是“他”的一部分,散发着淡淡的、与他血脉相连、却又似乎带着某种古老、浩渺气息的、温暖而神圣的、淡金色光芒。这光芒并不强烈,却异常纯净、坚韧,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照亮、支撑着他受创的识海,抵御着外界的侵蚀与内部的混乱。这是“月华”古玉的力量,或者说,是与他自身某种潜藏本源共鸣后,被“夜烬”那丝同源气息“激活”后,显现出的、属于“他”自己的、尚未完全觉醒的、力量印记。 而在朱砂印记的下方,胸腹之间,一团温润如水、清冷如月、散发着淡淡银色光晕的、柔和而坚韧的力量,正在缓缓流转。那是“月华”古玉的力量,它如同最纯净的、滋养万物的月华,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抚慰着他震荡的魂魄,驱散着侵入体内的、那冰冷、死寂、充满毁灭气息的、属于“夜烬”的、残余力量的侵蚀。这团力量,与眉心的朱砂印记,隐隐呼应,形成一个微妙的、循环往复的、内息流转的小周天,虽然微弱,却生生不息,护持着他的本源不灭。 但,在这两团代表着“生”、“纯净”、“守护”的力量之外,他的识海中,还盘踞着一些……不速之客。 那是一丝丝、一缕缕、极其稀薄、却异常顽固、冰冷的、暗红色的、带着死寂、毁灭、痛苦、与无边业力气息的、如同跗骨之蛆的、细碎的光点。它们散落在他识海的边缘,如同被强行撕裂、剥离、却又无法彻底驱逐的、来自深渊的阴影。那是他强行沟通夜烬,被其恐怖气息反噬、侵蚀后,残留在灵魂深处的、属于夜烬的、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力量“烙印”。它们冰冷,死寂,充满了毁灭性,不断侵蚀、同化着周围的、属于他自身的、微弱的本源力量,带来阵阵刺痛与冰寒。若非“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的守护,恐怕他此刻,早已灵魂冻结,生机断绝。 此刻,在这简陋、破败、远离人烟的荒郊猎户小屋中,在身体极度虚弱、心神极度疲惫、却又因“劫后余生”而变得异常敏感的此刻,林云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内视”地,审视着自己的识海,审视着那三股力量——眉心朱砂代表的、未知的、温暖的、神圣的本源;胸前“月华”古玉代表的、纯净的、滋养的、守护的外力;以及那丝丝缕缕、如同毒蛇般盘踞的、冰冷的、死寂的、属于夜烬的、毁灭的“烙印”。 它们在他体内,形成了一个脆弱而诡异的平衡。朱砂印记与“月华”之力,守护、滋养着他,修复创伤,驱逐、净化着那冰冷的“烙印”。而那冰冷的“烙印”,虽然微弱,却本质极高,如同最顽固的冰晶,不断释放着冰寒与死寂,侵蚀着他的生机,却又似乎……在某种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层面上,与朱砂印记、“月华”之力,产生着一种奇异的、对抗与共存的、如同阴阳两极般的、相互制约、又相互吸引的、联系。 这联系,便是那根无形的、连接着他与夜烬的、灵魂羁绊的丝线。此刻,这根丝线,因为夜烬力量的爆发与反噬,因为林云霁强行沟通的损伤,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却也前所未有的“脆弱”与“危险”。它不再是之前那种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联系,而是变成了他识海中,一种实实在在的、冰冷刺骨的、如同锁链般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存在。 通过这根“锁链”,他能隐约“感觉”到,在极其遥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的、某个方向,某个无法用距离衡量的、维度层面,存在着一个冰冷、死寂、庞大、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吸引力的、如同深渊、如同死寂恒星般的、存在。那是夜烬。他还“在”。并未消散,并未死亡。只是,他此刻的状态,更加……深沉,更加……内敛,更加……不可测。如同受伤的、沉眠的、蛰伏的、将全部力量收敛到极致的、太古凶兽。 他“沉睡”得更加深沉,气息更加晦暗,更加难以察觉。但那冰冷的、死寂的、毁灭的意志,却更加凝练,更加纯粹,如同被千锤百炼后的、最纯粹的、玄冰。之前的爆发,似乎并非失控,而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应激的、自我保护的、力量“宣泄”与“重塑”?之后,是更深沉的、更彻底的、如同死亡般的、“蛰伏”? 林云霁不知道。他只能通过这根冰冷刺骨的、脆弱的、如同随时会崩断、却又似乎无比坚韧的、灵魂“锁链”,模模糊糊地、断断续续地,感知到夜烬那庞大存在的一鳞半爪。如同盲人摸象,如同井底观天。但,这感知本身,就足以让他心惊胆战,灵魂战栗。 那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啊!冰冷,死寂,无边无际的痛苦,深不见底的黑暗,毁灭一切的疯狂,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背负了万古的、沉重到极致的、孤寂与悲伤。还有,在那一切的最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执念的、火星。那火星,是“他”存在的核心,是“他”历经万劫而不灭的根源,是“他”与这片冰冷、死寂、黑暗、痛苦、疯狂、孤寂、悲伤的、一切负面存在的、集合体,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连接点。 “云……阙……” 无声的、破碎的、如同梦呓般的、两个字,顺着那冰冷刺骨的灵魂锁链,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地,传递过来。不是声音,不是意念,而是一种……烙印,一种执念,一种存在本身最核心的、呼唤。 林云霁浑身一颤,灵魂如同被冰冷的针狠狠刺中。是“他”在呼唤?不,不是呼唤。是那执念本身,如同呼吸,如同心跳,如同存在的证明,在无意识中,散发出的、最本能的、波动。 “云阙……” 林云霁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如同魔咒,每次触及,都会让他灵魂深处,泛起难以言喻的、悸动、酸楚、茫然、与一种……宿命般的、被牵引的感觉。他是谁?是自己吗?是这具身体的前世?是夜烬要找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与夜烬之间,因为这“云阙”,因为这朱砂痣,因为这“月华”古玉,因为这冰冷的灵魂锁链,已经结下了无法斩断的、深入灵魂的、因果。这因果,是福是祸,是缘是劫,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无法逃避,无法摆脱。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既是生路,也可能是通往更深处漩涡的绳索。 “我必须……变强。”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他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清晰,前所未有的坚定。在这荒郊野外,在这破败小屋,在这劫后余生、朝不保夕的绝境中,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把,照亮了他茫然、恐惧、无助的心。 他太弱小了。弱到在夜烬面前,如同尘埃,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弱到在清玄子、清虚子面前,如同蝼蚁,只能仓皇逃窜,任人宰割。弱到在这危机四伏的世道,连自保都难,遑论保护父亲,查清真相,寻找生路。 他需要力量。足以自保的力量,足以在未来的风暴中,存活下去的力量。他不能一直依靠“月华”古玉的守护,不能一直指望夜烬那飘渺的、不知是善是恶的“执念”,更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与施舍上。 他的力量在哪里?在眉心那神秘的朱砂痣?在胸前那枚“月华”古玉?在那冰冷的、属于夜烬的、残留在灵魂中的、毁灭“烙印”?还是……在自己身上,那尚未被发掘的、与“云阙”相关的、某种潜藏的、本源? 他不知道。但他必须去尝试,去摸索,去挖掘。在这远离尘嚣、无人打扰的深山老林,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缓缓地、艰难地、尝试着,按照家传的导引吐纳之法,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得自“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的、温润暖流,沿着熟悉的经脉路线,缓缓运转。每运转一丝,都如同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开凿引水,艰难而痛苦。那丝丝缕缕的、冰冷的、属于夜烬的“烙印”,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干扰,带来阵阵刺痛与冰寒,阻碍着暖流的运行。 但他没有放弃,咬紧牙关,一点点地,将那暖流,引向眉心朱砂,引向胸前“月华”,引向四肢百骸,引向每一处受损的经脉,每一处受创的窍穴。暖流所过之处,带来细微的、酥麻的、温润的修复感,驱散着冰寒与刺痛,虽然缓慢,却真实不虚。 同时,他尝试着,去“感受”眉心朱砂痣中,那股温润而神圣的力量。那力量浩渺、古老、纯净,如同蛰伏的巨龙,深不可测。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微弱的心神,去触碰,去沟通,去引动。起初,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但他不气馁,一遍又一遍,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朝拜着心中的神明。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时辰,又或许只是一瞬。在他心神即将耗尽,意识再次模糊的刹那—— “嗡……” 眉心深处,那点殷红的朱砂印记,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灼热,不是刺痛,而是一种……共鸣。如同沉睡的种子,被春雨滋润,被阳光温暖,被生命的气息唤醒,发出的一声极其轻微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破壳的、脆响。 紧接着,胸前的“月华”古玉,也似乎被这微弱的跳动所引动,那温润的、清冷的光晕,微微亮了一分,流淌出的暖流,似乎也多了一丝,更加凝实,更加纯净,带着一种月华般的、清冷而柔和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而更让他惊异的是,随着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的微弱共鸣,识海中那些散落的、冰冷的、属于夜烬的、暗红色“烙印”,似乎也……动了一下。不是攻击,不是侵蚀,而是一种……极其极其微弱的、近乎本能的、被“吸引”般的、颤动。仿佛那朱砂印记与“月华”之力形成的、微弱的循环,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如同漩涡般的、吸引力,将那些冰冷的、散落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烙印”光点,缓缓地、一丝丝地、牵引、吸纳、吞噬! 是的,吞噬!不是驱逐,不是净化,而是吞噬!那温润的、神圣的、带着生机的淡金色光芒,与清冷的、柔和的、带着月华之力的银色光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阴阳相济的、如同磨盘般的、力量漩涡,将那些冰冷的、暗红的、充满毁灭与死寂气息的“烙印”光点,一点点地、艰难地、研磨、分解、同化!将它们那冰冷、死寂、毁灭的本质,强行剥离、打散,转化为最精纯的、最原始的、不带任何属性的、能量粒子,然后,再被那淡金色与银色的光芒,缓缓吸收、融合,壮大自身!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如同蚂蚁啃食大山。但,它确实在发生!那冰冷刺骨的、如同毒蛇般盘踞的、夜烬的“烙印”,正在被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的力量,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缓慢地、炼化、吸收! “这……” 林云霁心中剧震,几乎要停止呼吸。这发现,太过惊人,也太过……匪夷所思!夜烬的力量何等恐怖,哪怕只是一丝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烙印”,也足以冻结、侵蚀、毁灭他的灵魂。可如今,这恐怖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竟然被他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的力量,联手炼化、吸收了?这怎么可能?这朱砂痣与“月华”古玉,到底是什么来历?它们与夜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何能“吞噬”夜烬的力量?这吞噬,是福是祸?会不会引动夜烬本体的感应?会不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无数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但他已无暇细想。因为,随着那一丝丝冰冷的“烙印”被炼化、吸收,他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微弱的暖流,似乎……壮大了一丝丝。不是量的增加,而是……质的提升?仿佛那冰冷的、毁灭的、属于更高层次存在的力量本质,在被炼化、吸收后,如同最顶级的燃料,注入了他这微弱的、凡俗的火焰之中,让火焰的温度、亮度、本质,都发生了极其细微、却又真实不虚的、提升! 眉心朱砂印记,似乎也……更加“明亮”了一分,与他的联系,也更加紧密、清晰了一分。胸前的“月华”古玉,传来的温润力量,也似乎……更加“灵动”了一分,与眉心朱砂的共鸣,也更加和谐、流畅。 这……这是……一条路?一条……吸收、炼化夜烬残留力量,化为己用,壮大自身的……修行之路?!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荒诞,诡异,难以置信,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无法抗拒的、诱惑! 夜烬的力量,何等恐怖,何等层次!哪怕只是其亿万分之一、被剥离的、残存的、最微弱的“烙印”,对他而言,也是无法想象的、高层次的力量!若真能将其炼化吸收,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丝,对他的提升,也必然是巨大的!这或许是他在绝境中,唯一的、最快的、变强的途径! 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与虎谋皮!夜烬是何等存在?是神?是魔?是超越想象、不可名状的恐怖!炼化他的力量,吸收他的“烙印”,等于是在他灵魂深处,打上更深的、属于夜烬的印记!等于是在他与夜烬之间,那条冰冷的、脆弱的灵魂锁链上,又加上了无数道、更加紧密、更加无法挣脱的、枷锁!未来会如何?会不会被夜烬的力量同化、侵蚀,变成另一个“他”?或者,在夜烬“苏醒”时,被其感知,被其视为“食粮”,被其彻底吞噬、抹杀? 风险,巨大到无法想象!代价,可能是万劫不复! 然而……他有选择吗? 父亲苍老憔悴的脸,回春堂冲天的火光与烟尘,清玄子、清虚子阴鸷贪婪的眼神,官府追捕的阴影,夜烬那漠然的、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前路已断,后有追兵,身如浮萍,命若悬丝。不变强,便是死!不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便只有被命运碾碎,被强者吞噬,被这残酷的世道,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变强……活下去……保护爹……弄清楚一切……找到……生路……” 林云霁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念头,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烧尽了他心中的犹豫、恐惧、与迷茫。眼神,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渐渐变得锐利,变得冰冷,变得……坚定。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带着霉味与泥土腥气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阵阵刺痛,却也让他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然后,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些未知的、恐怖的后果。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沉入那微弱的、淡金色与银色交织的光芒漩涡,沉入那冰冷刺骨的、暗红色的、毁灭“烙印”。 他开始尝试,更加主动地、有意识地,去引导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的力量,去“捕捉”、去“研磨”、去“炼化”那些散落的、冰冷的、暗红色光点。过程依旧缓慢,依旧痛苦,如同用钝刀子割肉,用砂纸磨骨。每一次炼化,都带来灵魂的刺痛与冰寒。但他咬牙坚持着,引导着那微弱的暖流,如同最精密的工匠,一点点地、锲而不舍地,打磨、吞噬、吸收。 时间,在这寂静、破败、寒冷的猎户小屋中,悄然流逝。窗外,寒风呼啸,雪落无声。屋内,油灯如豆,光影摇曳。林文轩在屋外,借着雪光,用破陶罐煮着挖来的、不知名的草根与仅剩的一点干粮,脸上写满了忧愁与疲惫,时不时看向屋内,眼中是无尽的担忧。 而屋内硬板床上,那单薄、苍白、浑身是伤、昏迷初醒的少年,此刻,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在灵魂的最深处,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凶险的、却又可能改变一切的、蜕变。 眉心朱砂,隐隐流转。胸前古玉,温润生光。识海深处,淡金与银白交织的微光,与暗红冰冷的毁灭烙印,缓慢地、却又坚定地、纠缠、碰撞、吞噬、融合…… 一条前所未有的、诡异而危险的、通向未知力量的、荆棘之路,在这绝境之中,在这少年心中,悄然……铺开。 而远在临江城废墟深处,那间摇摇欲坠的、死寂的侧厢中,草席上,那具枯槁的、仿佛亘古不变的躯壳,深陷的眼窝深处,那点暗红的、冰冷的火星,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沉眠的深渊,感应到了极其遥远的、极其微弱的、同源力量的、一丝……涟漪。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炼烬 一、绝境微光 破败的猎户小屋,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狂风卷着雪粒,从糊着破纸的窗棂缝隙钻入,发出凄厉的呜咽。屋内的寒气,比屋外好不了多少,唯一的火塘里,几块潮湿的木柴噼啪燃烧着,火光微弱,映照着两张憔悴、疲惫、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惊悸的脸。 林文轩将最后一点草根糊糊喂进林云霁嘴里,看他费力咽下,又小心翼翼地为他额头的伤口换了药,这才长叹一声,在冰冷的土炕边沿坐下,望着那摇曳的火光,怔怔出神。火光在他布满血丝、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更添了几分苍老与疲惫。不过短短数日,他仿佛老了十岁,鬓边花白的头发,在昏黄的光线下,愈发刺眼。 “爹……” 林云霁斜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裹紧了身上那件不知从哪找来的、散发着霉味的破旧皮袄,低低唤了一声。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比起之前,已有了些力气。体内那微弱暖流的缓慢运转,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带来的温润滋养,以及……那一点点、如同蚂蚁搬家般、缓慢而痛苦地、从冰冷烙印中剥离、炼化、吸收的、精纯而冰冷的力量,正在以极其缓慢、却真实不虚的速度,修复着他受损的身体与魂魄。虽然依旧虚弱,但他能感觉到,生机正在一点点地、从近乎枯竭的绝境中,顽强地、挣扎着,复苏。 “别说话,省着点力气。” 林文轩回过神来,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声音嘶哑,眼中满是心疼与忧虑,“你伤得太重,心神损耗过度,又受了寒气,需得好好静养。这破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只能将就着。等风雪稍停,爹再想法子,看能不能去附近村子弄点吃的、药材来。” “爹,我们……以后怎么办?” 林云霁望着父亲,眼中没有惊慌,只有深深的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逃出来了,暂时安全了,可然后呢?家没了,回春堂毁了,临江城是肯定回不去了。官府会不会通缉?清玄子、清虚子会不会追来?还有那不知生死、下落不明、却如同一柄悬顶之剑的夜烬……前路茫茫,如同这屋外无边的风雪,黑暗,冰冷,看不到一丝光亮。 林文轩沉默了。他望着儿子苍白却沉静的脸,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楚与无力。是啊,怎么办?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们父子二人,身无分文,缺衣少食,藏身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屋之中,与等死何异?更何况,他们身上,还背负着“回春堂邪祟”、“引祸临江”的嫌疑,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清玄子那些修行中人,更非善类,一旦被其寻到,焉有活路? “走一步,看一步吧。” 良久,林文轩才涩声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奈,“天无绝人之路。等你好些,我们……往南走,去寻你舅舅。他早年经商,去了南边,或许能有个落脚之处。只是此去千里,山高水长,你身体又……唉。” 他没有说下去,但话中的绝望,已是不言而喻。以他们父子如今的状态,别说千里之遥,便是走出这深山,都难如登天。 林云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舅舅?他记忆中,那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多年未曾联络,谁知是生是死,即便活着,是否肯收留他们这两个不祥之人、逃难之人,也还未可知。这不过是父亲给自己、也给儿子,画的一张虚无缥缈的大饼罢了。 但他没有戳破。此刻,他们需要这丝渺茫的希望,支撑着,活下去。 “爹,我想喝水。” 林云霁低声道。喉咙依旧干涩刺痛,胸腹间那微弱暖流的运转,也带来了阵阵灼热与空虚感。 林文轩连忙起身,走到屋角,拿起一个缺了口的陶碗,舀了半碗冰冷的雪水,递到儿子嘴边。雪水冰冷刺骨,入喉带来一阵寒战,却也稍稍缓解了喉咙的灼痛。林云霁就着父亲的手,慢慢喝完,重新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看似在休息,实则心神再次沉入体内,引导着那微弱的暖流,小心翼翼地在经脉中穿行,同时,尝试着,用这暖流,去“触碰”、“炼化”那些散落在识海深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的、暗红色的、夜烬残留的“烙印”。 这过程,痛苦而缓慢。每一次触碰,都如同用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上,带来一阵剧烈的、深入骨髓的刺痛与冰寒。那冰冷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烙印力量,如同最顽固的毒液,侵蚀着他的心神,抗拒着炼化。但他别无选择。这烙印不清除,他灵魂的创伤便无法痊愈,甚至可能成为永久性的隐患,更可能引来夜烬本体的感应,或是成为某些修行中人追踪的线索。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发现,每一次成功炼化一丝烙印,将其彻底分解、吸收后,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的力量,便会壮大一丝,暖流也会凝实一分,对身体的修复,也会加快一分。虽然每次炼化,都痛不欲生,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在冰窟中冻结,但效果,却是实实在在的。这冰冷、毁灭的烙印,对他而言,既是剧毒,也是……大补之药!是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变强的稻草! 他必须抓住。哪怕这稻草,带着倒刺,沾满毒药,随时可能将他拖入更深的地狱。 时间,在无边的寒冷、饥饿、痛苦与黑暗中,缓慢地流逝。窗外风雪呼啸,似乎永无止境。林文轩守着儿子,寸步不离,添柴,喂水,擦洗,用尽他有限的医术,调理着儿子的身体。他看着儿子脸色一点点从惨白恢复些微血色,看着他眉心那点朱砂痣,在昏暗中隐隐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看着他胸前的“月华”古玉,始终散发着微弱的、清冷的光芒,护持着他的心脉。心中稍安之余,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忧虑。他行医多年,自然看得出,儿子此刻的恢复,绝非仅仅是汤药与静养之功。那股在他体内流转的、微弱却坚韧的暖流,绝非寻常内息。那朱砂痣,那古玉,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他知道,儿子身上,一定发生了某种他不知道的、巨大的变化。这变化,是好是坏,是福是祸,他无法判断,只能提心吊胆地守着,如同守着一枚不知何时会爆开的、无声的惊雷。 林云霁则完全沉浸在了与体内烙印的、无声的、痛苦的搏杀中。他如同一个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的、遍体鳞伤的旅人,每一步,都踏在刀山火海之上,每一步,都可能坠入无底深渊。但,他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只有向前,在痛苦中前行,在绝望中挣扎,在黑暗中,去攫取那一丝微弱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日,两日,还是三日?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些,天色也亮了些。林文轩用最后一点糙米,熬了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薄粥,喂儿子喝下。林云霁勉强喝了几口,便觉腹中饱胀,再也喝不下。他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好了许多,眼神中那种沉静与决绝,也愈发明显。 “爹,我想出去走走。” 林云霁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行!你伤还没好,外面天寒地冻,你……” 林文轩立刻反对。 “爹,我心里有数。” 林云霁打断父亲,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感觉好多了,只是胸口还有些闷,出去透透气,或许好些。就在门口,不走远。我需要……清醒一下。” 他的目光,清澈,却深不见底。林文轩看着他,心中一震,到嘴边的劝阻,终究没能说出口。他看到了儿子眼中那抹不容置疑的、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坚持。这孩子,经历了这么多,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庇护在羽翼下的少年了。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有了必须去面对、去承担的东西。 “……好,就在门口,别走远。披上这个。” 林文轩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将自己身上那件破旧、却厚实些的皮袄,脱下来,硬是给儿子披上,自己只穿一件单薄的夹袄,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雪粒,扑面而来。林云霁打了个寒颤,却觉得胸中那股憋闷之气,散了不少。他站在门口,扶着冰冷的门框,抬头望去。 天,是铅灰色的,低沉地压着远处的山峦。雪停了,但风依旧很大,卷起地上的积雪,在空中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放眼望去,四野皆白,山峦起伏,枯木嶙峋,一片荒凉死寂。这猎户小屋,孤零零地坐落在一处背风的矮坡下,周围不见人烟,只有几只黑鸦,在不远处的枯树上盘旋,发出凄厉的啼叫。 冷,刺骨的冷。但林云霁的心,却比这天气更冷。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眼前这无边的、绝望的、似乎看不到任何生路的荒凉。前路何在?生机何存?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胸口。衣襟之下,“月华”古玉贴着肌肤,传来一丝温润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气。眉心朱砂,也微微发热,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宁的感觉。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在缓缓流转,修复着受创的经脉,抵御着外界的严寒。而识海深处,那些冰冷的、暗红的烙印,依旧盘踞着,如同跗骨之蛆,带来阵阵刺痛,却也……是那唯一的、变强的、渺茫的希望。 “夜烬……” 他在心中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冰冷,死寂,恐怖,绝望,却也……强大,神秘,不可知。是灾祸的源头,是悬顶的利剑,是毁灭的阴影,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力量之路的、钥匙。这认知,让他感到一种荒谬的、冰冷的、绝望的宿命感。 但他别无选择。这力量,是毒药,也是解药。是枷锁,也是钥匙。是通往深渊的路,也是……唯一可能通向生天、甚至掌控自己命运的、独木桥。 他必须走上去。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深吸一口冰冷、凛冽、带着冰雪气息的空气,让那寒意直冲肺腑,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林云霁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冰。迷茫与恐惧,在冰冷的空气中,被一点点冻结,沉淀,化为更深的、不容动摇的、决绝。 “云霁,进来吧,外面风大。” 林文轩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云霁缓缓转身,走回屋内,关上门,将呼啸的寒风隔绝在外。他走到火塘边,伸出手,靠近那微弱的火焰,感受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暖意,低声道:“爹,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 林文轩苦笑,“这冰天雪地的,我们身上又没钱粮,能去哪?你的身体,也经不起奔波。” “往南,去找舅舅,是唯一的出路。” 林云霁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靠两条腿走,肯定不行。我们需要代步,需要干粮,需要御寒的衣物,需要防身的武器,还需要……遮掩身份,避开可能的追捕。” “谈何容易……” 林文轩叹息。 “是不容易,但并非绝无可能。” 林云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爹,您是郎中,这山中虽荒凉,但并非寸草不生。我小时候,您教我辨识草药,这附近,或许就能找到些可食用的野菜、根茎,甚至……一些能驱寒、疗伤的草药。我们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等我身体再好些,能走动了,便去附近山中寻些食物,打些野物。等天气转暖,雪化了,我们再想办法,看能不能在山里找到猎户、樵夫,用您的医术,换些东西,或者……打听打听,有没有别的出路。至于身份……”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们姓林,行医。只要不主动提及临江,不提及回春堂,应该能蒙混一时。清玄子、清虚子,是修行中人,未必会在意我们这两个凡夫俗子。官府……临江城遭此大劫,官府自顾不暇,未必有精力追查两个‘被邪祟所害、尸骨无存’的医馆父子。” 他条理清晰,冷静分析,将眼前的困境,拆解成一个个具体的问题,又提出了看似渺茫、却并非完全不可能的解决方法。这不像是一个十六岁少年能说出的话,倒像是一个在绝境中挣扎求生多年的老江湖。 林文轩愣愣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儿子变了,变得……深沉,冷静,果断,甚至有些……冷硬。是这次劫难,让他一夜长大?还是那枚古玉,那点朱砂,那恐怖的经历,改变了他?林文轩不知道,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欣慰,更有心酸与担忧。 “可你的身体……” 林文轩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林云霁打断父亲,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外伤无碍,内伤……也在慢慢好转。那夜……那位留在我体内的气息,虽然凶险,但……似乎,也能为我所用。我正在尝试,炼化它。” “什么?!” 林文轩悚然一惊,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你、你要炼化那邪祟的气息?!云霁,你疯了!那等凶戾之物,沾之即死,避之唯恐不及,你怎可……” “爹,” 林云霁抬起头,看着父亲,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容动摇的、冰冷的、近乎执拗的坚定,“我们没有选择了。要么,在恐惧中等待,在虚弱中死去。要么,抓住一切机会,变强,活下去。那气息,是毒,也是药。是枷锁,也是钥匙。我不想死,更不想……像蝼蚁一样,任人宰割。我想活着,想保护您,想……弄清楚这一切,想找到一条,能让我们活下去,能让我们掌控自己命运的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有力:“我知道这很危险,我知道这可能是饮鸩止渴。但,我别无选择。爹,请您信我一次。我不会莽撞,我会小心。但这条路,我必须走。” 林文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他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他那苍白却坚毅的脸,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止,也无法保护他了。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路要走,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通向未知的深渊。 “罢了……罢了……” 林文轩颓然坐回火堆旁,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你……千万小心。若有任何不适,立刻停下!万不可逞强!” “孩儿明白。” 林云霁重重点头。 父子二人,在破屋中,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在呼啸的风雪声中,相对无言。一个眼中是深深的疲惫、担忧、与无可奈何的妥协。一个眼中,是冰冷的、坚定的、一往无前的决绝。 二、炼烬之道 接下来的日子,林家父子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屋中,暂时安顿下来。说是安顿,不过是苟延残喘。林文轩拖着老迈之躯,在附近山坡、林间,艰难地寻觅着一切能果腹的东西。一些冻硬了的、不知名的野果,几块冻得如同石头的、苦涩的块茎,偶尔运气好,用削尖的木棍,在雪地里插到一只冻僵的、瘦骨嶙峋的野兔,便算是难得的“美味”。他用自己有限的医术,分辨着草药,熬煮出苦涩的、带着土腥味的汤水,为儿子和自己驱寒、疗伤。生活,艰苦到了极点,每一天,都在与饥饿、寒冷、伤病、绝望作斗争。 而林云霁,则将自己关在屋内,将所有的精力、时间,都投入到了那痛苦、漫长、凶险的、与体内冰冷烙印的搏杀之中。他称之为——“炼烬”。 炼化那冰冷、死寂、毁灭的、属于夜烬的、烙印余烬。 这是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独木桥。没有师父指点,没有功法参照,全凭他一点点摸索,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在痛苦的边缘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界试探。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是潮湿的茅草,身上裹着破旧的皮袄,屋内寒气刺骨,他却浑然不觉。心神,早已沉入识海深处,沉入那一片冰冷、混乱、却又蕴含着恐怖力量碎片的、魂海之中。 眉心朱砂,散发着温润而坚韧的、淡金色的、内敛的光芒,如同一盏引路的明灯,又如同定海的神针,牢牢守护着他识海的核心,抵御着来自冰冷烙印的侵蚀与同化。胸前“月华”古玉,清辉流转,带着月华般的、清凉而柔和的力量,如同潺潺溪流,一遍遍冲刷、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与魂魄,也为他与眉心朱砂之间,那微弱的、如同桥梁般的联系,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精纯的能量。 而他要做的,就是用这淡金色的、属于朱砂印记的本源之力,与银色的、属于“月华”古玉的守护之力,二者相合,形成一种奇异的、阴阳相济、生生不息的、微弱的能量漩涡。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这能量漩涡,去“捕捉”、去“研磨”、去“炼化”那些散落在识海边缘、如同碎冰、如同毒刺、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的、暗红色的、夜烬烙印的碎片。 这过程,痛苦到了极点。那冰冷的烙印碎片,看似微弱,却蕴含着极其精纯、极其高等、也极其暴戾、死寂、充满毁灭意志的力量本质。每一次“捕捉”,都如同赤手去抓烧红的烙铁,灵魂传来剧烈的、仿佛要被撕裂、被冻结、被焚烧的痛楚。每一次“研磨”,都如同用钝刀刮骨,用冰锥刺髓,那冰冷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疯狂地反噬、侵蚀、冲击着他的心神,试图将他同化、冻结、毁灭。每一次“炼化”,都如同在油锅中烹煮,在寒冰中冻结,两种极致的痛苦交织,考验着他意志的极限。 有好几次,他心神失守,险些被那冰冷的烙印反噬,灵魂险些被冻结、撕裂,若非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及时护持,爆发力量将他从崩溃边缘拉回,他早已魂飞魄散,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但他没有放弃,咬着牙,一次次从剧痛与晕厥的边缘挣扎回来,一次次将心神沉入那如同炼狱般的、痛苦的深渊,去攫取那一丝丝、微弱的、冰冷而精纯的、力量碎片。 痛苦,是磨刀石。绝望,是试金石。在这无边的痛苦与绝望中,林云霁的心性,以惊人的速度,蜕变着。他变得更加沉静,更加坚韧,更加……冷酷。对痛苦的忍耐,对意志的锤炼,对力量的渴望,如同淬火的钢铁,在一次次生死边缘的挣扎中,被反复捶打,渐渐成型。他眼中的青涩与迷茫,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对痛苦的承受力,与一种冰冷的、对目标的执着。 而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回报,也是显著的。每炼化一丝冰冷的烙印碎片,眉心朱砂的光芒,便会凝实一分,与他的联系,便会紧密一分。其散发出的、那温润而坚韧的、淡金色的力量,便会壮大一分,对灵魂的滋养、对心神的守护,便会更强一分。那力量,似乎不再仅仅是“守护”,更带上了一丝“净化”、“镇压”、“熔炼”的意味。仿佛,在炼化那冰冷毁灭气息的同时,朱砂印记本身蕴含的、某种深层次的、潜藏的、与夜烬同源的、却又截然不同的、更偏向“生”与“创造”的、神圣而浩瀚的力量本质,也在被一点点唤醒、激发、融合。 “月华”古玉,也是如此。在一次次协助炼化冰冷烙印的过程中,其内蕴含的、清冷而柔和、滋养万物的月华之力,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滋养、守护,更与眉心朱砂的力量,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水乳交融的、共鸣与互补。淡金色的、带着神圣净化意味的力量,与银色的、带着滋养守护意味的力量,彼此交织,相互促进,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阴阳相济的、生生不息的、微弱的循环。这循环,如同一个微型的、内生的、宇宙的雏形,缓慢而坚定地,壮大着林云霁自身的本源,修复着他的创伤,也抵御、净化、炼化着那些侵入的、冰冷而毁灭的、外来力量。 至于那些被炼化的、冰冷而精纯的、夜烬烙印的力量碎片,在经历了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的、如同磨盘般的反复“研磨”、“净化”、“熔炼”之后,其内蕴含的、属于夜烬的、疯狂的、毁灭的、死寂的、混乱的意志与气息,被一点点剥离、打散、消磨,最终,化作一种极其精纯的、不带任何属性的、最原始的、冰冷的、精粹的能量粒子,被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共同构成的、那个微弱的能量循环,缓缓吸收、融合、同化,最终,化为林云霁自身本源力量的一部分。 这过程,极其缓慢,如同滴水穿石。但每吸收一丝,林云霁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微弱的暖流,便会壮大、凝实一分。那不再是简单的、来自“月华”古玉的、外来的滋养之力,而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被他所掌控、所炼化的、本源的力量!这力量,带着一丝奇异的特性,既有眉心朱砂的温润坚韧,有“月华”古玉的清冷柔和,也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毁灭的、属于夜烬的、被炼化、提纯、驯服后的、精纯的、力量本质!三者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冰冷与温暖交织、毁灭与创造并存、死寂与生机同在的、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 这力量,流淌在他干涸的经脉中,如同冰冷的、却又带着勃勃生机的泉水,所过之处,受损的经脉被修复、拓宽、变得更有韧性;沉寂的窍穴被点亮、激活,如同暗夜中亮起的星辰;枯竭的丹田,也渐渐有了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感的凝聚。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苍白的面色,渐渐有了血色。虚弱的脉搏,渐渐变得有力。眉心朱砂,更加殷红,内敛,隐隐有光华流转。胸前“月华”古玉,更加温润,清辉内蕴,与他的联系更加紧密。甚至,他的五感,也变得愈发敏锐。他能听到屋外更远处雪落的声音,能看清黑暗角落中微尘的飘动,能闻到空气中更细微的气息变化,能感觉到身体每一寸肌肉、骨骼、血脉的细微律动。 这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虽然这变化,是在无边痛苦、生死边缘的挣扎中,以炼化那冰冷、恐怖、毁灭的夜烬烙印为代价换来的。但,这确确实实,是独属于他自己的、一点一滴、实打实修炼出来的、力量! “炼烬……” 林云霁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炼化余烬,化为己用。这条路,凶险,痛苦,前路未知,甚至可能埋藏着更深的祸患。但,这是他在绝境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是他在黑暗中,看到的第一缕微光。他没有选择,只能走下去,哪怕尽头,可能是更深的地狱。 随着体内力量的缓慢恢复与增长,他不再满足于仅仅“捕捉”、“炼化”那些游离的、散落的烙印碎片。他将目光,投向了识海深处,那些盘踞在要害之处、最为顽固、最为冰冷、也最为强大、与夜烬本体联系最紧密的、几处暗红色、如同“节点”般的、核心烙印。这些“节点”,如同毒瘤的根源,侵蚀最深,反噬最强,也蕴含着最精纯、最庞大的、夜烬的力量碎片。炼化它们,风险更大,痛苦更甚,但收益,也必然更高。 他选择了一处,位于心脉附近的、相对“较小”的、暗红色“节点”,作为第一个目标。将全部心神沉入,调动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全部的力量,形成更加强大、更加凝实的能量漩涡,小心翼翼地,如同最精密的外科手术,朝着那冰冷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暗红色“节点”,缓缓靠近、包裹、渗透、然后……“研磨”! “呃——!!!” 剧烈的、前所未有的、仿佛灵魂被投入熔炉、又被瞬间投入万载玄冰的、极致的、冰火交织的痛苦,瞬间将他淹没!比之前炼化那些游离碎片,强烈十倍、百倍!那暗红色的“节点”,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在被触碰的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冰冷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反抗!无数负面情绪——绝望、痛苦、疯狂、暴戾、杀意、死寂——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神!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燃烧的宫殿,断裂的星河,坠落的身影,灰白的归墟,无尽的杀戮,无边的孤寂——在他识海中炸开!他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撕裂,要被冻结,要被那无边的负面情绪吞噬,沉沦! 眉心朱砂,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淡金色的光芒!如同旭日东升,煌煌天威,带着一种神圣、浩大、不容亵渎的、净化一切邪祟的、磅礴意志!那冰冷的、暗红的、毁灭的、夜烬的烙印力量,在这淡金色光芒的照耀下,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声响,剧烈地沸腾、消融、瓦解!其中蕴含的那些疯狂的、暴戾的、混乱的、属于夜烬本身的、破碎的意志碎片,如同被阳光灼烧的鬼魅,发出无声的、凄厉的、哀嚎,迅速湮灭、消散! 与此同时,胸前的“月华”古玉,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的、皎洁的、如同满月清辉般的、银色光华!这光华,柔和而坚韧,如同最温柔的流水,却又带着不容侵犯的、净化、守护、滋养的意志。它包裹着林云霁的心神,将那恐怖的、冰冷刺骨的、毁灭的反噬之力,隔绝在外,守护着他最后一丝清明不被淹没。同时,这月华之力,也如同最精密的溶剂,配合着眉心朱砂的净化之力,一点点地、将那些被剥离出来的、精纯的、冰冷的、毁灭性的能量粒子,净化、提纯、同化,化为可以被吸收的、最原始的、纯粹的能量。 “轰——!” 识海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声的、却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处位于心脉附近的、暗红色的、核心“节点”,在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的双重、前所未有的、全力爆发下,终于,被彻底、炼化!化作一股庞大、精纯、冰冷、却已不带任何混乱意志的、纯粹的能量洪流,轰然涌入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构成的、那个微弱却坚韧的、能量循环之中! “噗——!” 林云霁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几乎当场昏厥过去。炼化这处核心“节点”,代价巨大,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与力量,灵魂如同被抽空,身体如同被掏空,剧痛、空虚、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但,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 眉心朱砂,光芒大盛!殷红如血,光华流转,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眉心形成一个微型的、缓缓旋转的、淡金色的漩涡!一股温暖、坚韧、浩大、神圣的力量,从那漩涡中涌出,瞬间流遍全身,滋养着他枯竭的身体,修复着他受创的灵魂,也……将他刚刚炼化吸收的、那股庞大、精纯、冰冷、毁灭的能量洪流,强行、霸道地、彻底地、吸收、同化、融合! “月华”古玉,也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清辉暴涨,银白色的光华透体而出,与眉心朱砂的淡金色光芒交相辉映,水乳交融,形成一个更大的、淡金与银白交织的、缓缓旋转的、阴阳鱼般的、奇异光晕,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这光晕,温暖而清凉,神圣而柔和,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净化万物的力量,将屋内那破败、腐朽、阴冷的气息,都驱散了不少。 “呃……啊——!” 林云霁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毛孔中渗出大量黑色的、腥臭的、如同杂质般的汗液,那是被炼化、净化、驱逐出体外的、夜烬烙印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混乱、污秽的、死寂的气息!他的身体,在颤抖中,仿佛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般的洗礼!骨骼发出噼啪的轻响,肌肉、经脉、脏腑,都在那股庞大的、被净化、同化后的能量冲击下,被强行拓宽、淬炼、强化!一股前所未有的、充盈的、强大的、冰冷与温暖交织、毁灭与生机并存的力量感,从他身体最深处,轰然爆发! 炼气,一层!不,不止!二层!三层!四层!…… 他体内那微弱的、刚刚凝聚的、如同气感般的力量,在这股庞大能量的灌注、冲击、淬炼下,如同坐火箭般,疯狂地、势如破竹地、冲破了一道道无形的、原本需要经年累月、水滴石穿才能突破的、屏障!一直冲到炼气五层,才缓缓停下,稳固下来! 这不是寻常修行者的炼气!没有功法引导,没有灵气吐纳,没有日月积累。这是以炼化、吸收、同化“夜烬”这恐怖存在的、精纯而庞大的、力量碎片为燃料,以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为熔炉,以他自身顽强的意志为薪柴,强行开辟、拓展、淬炼出的、一条前所未有的、独属于他林云霁的、炼烬之道! “轰隆隆——!!” 破屋外,铅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时,竟聚集起一团浓重的、翻滚的、低垂的乌云!云层之中,隐隐有电光闪烁,闷雷滚滚!一股无形的、浩大、威严、冰冷、带着一丝毁灭气息的、天地威压,悄然降临,笼罩在这小小的、破败的猎户小屋上空! “天……天劫?!” 一直在屋外、忧心忡忡地注意着屋内动静的林文轩,猛地抬头,看着天空中那突兀出现的、翻滚的、带着毁灭气息的乌云,感受着那股令人心悸的、仿佛天地震怒的威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极度的、骇然与惊恐!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雷火淬体 一、天象异动 屋外,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残雪,打着旋儿,撞在猎户小屋那摇摇欲坠的木门上,发出“砰砰”的闷响。林文轩搓着手,跺着脚,在门外的雪地里来回踱步,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儿子说“炼化”那邪祟气息,已过去大半天,屋内却始终死寂无声,只有一丝微弱、奇异、时而冰冷、时而温润、时而狂暴、时而平和的气息,隐隐从门缝中透出,让他心惊肉跳,坐立不安。他既不敢推门进去打扰,又放心不下,只能在门外苦守,任凭寒风刺骨,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突然——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九幽地底、又仿佛来自九天云霄的、雷鸣般的炸响,毫无征兆地,在他头顶上方、不,是在这片荒山野岭、这方天地之间,骤然响起!那声音并非寻常雷声的霹雳炸裂,而是一种更加低沉、更加浩大、更加压抑、仿佛无数座山峦同时崩塌、又仿佛整片天空都在向下碾压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闷响! 紧接着,原本铅灰色、阴沉压抑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骤然暗了下来!不是夜幕降临,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厚重、更令人心悸的、如同浓墨般的、乌云,如同从虚空中涌出,又如同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疯狂地、旋转着、翻滚着、凝聚在猎户小屋的上空!乌云低垂,几乎触手可及,内里隐隐有暗红色的、紫色的、惨白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光芒在疯狂流窜、闪烁、碰撞!一股难以形容的、浩大、威严、冰冷、压抑、带着毁灭性气息的、令人窒息的、天地威压,如同实质的海水,轰然降临,将整座猎户小屋,连同周遭数里的山岭,死死笼罩其中! “咔——嚓——!!!” 一道暗红色的、扭曲的、如同毒蛇、又如同一道巨大伤口般的、狰狞闪电,撕裂了低垂的浓云,将天地映照得一片血红!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赤红、暗紫、惨白的闪电,在浓云深处疯狂窜动、纠缠、炸开!雷声不再是闷响,而是化作了震耳欲聋的、连绵不绝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彻底撕碎的、狂暴怒吼!狂风平地而起,卷起漫天雪粉,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大地在颤抖,远处山峦上,传来隆隆的、积雪崩塌的巨响! “这……这是什么?!” 林文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末日降临般的天地异象惊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他活了半辈子,见过风雨,见过雷鸣,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如同要将整个天地都毁灭掉的、灭世雷暴!那低垂的、翻滚的、带着诡异血色光芒的、浓得化不开的乌云,那扭曲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闪电,那震得人耳膜欲裂、心神欲碎的雷声,那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灵魂都仿佛要被碾碎的、浩大威严的天地威压……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超出了凡人所能想象的极限! “是……是天罚?!是那邪祟引来的?!还是……云霁他……”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林文轩的脑海,让他浑身冰冷,血液几乎冻结!他猛地看向那扇紧闭的、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吱呀作响的破木门!那扇门后,是他的儿子!是他唯一的骨血!难道……难道儿子“炼化”那邪祟气息,竟引来了如此恐怖的、传说中的、天劫?! 不!这不可能!天劫乃是传说中的存在,是天地对逆天而行、触犯法则、或是有违天和、或是有妖邪出世、或是有大能突破、或是有逆天宝物现世时,才会降下的、天地之威!凡人修仙,练气、筑基、金丹、元婴……每一重大境界的突破,或许会引来相应的雷劫,但那也是有传承、有功法、根基扎实、积累足够、突破天地桎梏时,才会引动相应的、与之匹配的、有规律可循的天雷!从未听说过,一个刚刚踏入炼气期、甚至连修行门路都未摸清的少年,仅仅“炼化”一点邪祟气息,就会引动如此恐怖的、如同要毁灭一切的、灭世雷劫! 这绝非寻常天劫!这分明是……是……某种更加可怕、更加难以理解、更加针对性的、天地震怒、法则显化、要将某个“存在”彻底抹杀的、天诛! 是“他”!是那侧厢中的、那恐怖的、不知是神是魔的存在!难道,儿子炼化其气息,竟与“他”产生了某种不可知的、深层次的、被天地所不容的、联系?!故而引来了这天诛?!还是说,是“他”在临江城搞出那等动静,天机感应,才降下这灭世之罚,要将与“他”有关的一切,连同这片地域,彻底抹去?!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灭顶之灾!在这等恐怖的天威之下,莫说是他们这间破屋,这方圆数里,恐怕都要化为焦土,生灵涂炭! “云霁!!” 林文轩肝胆俱裂,嘶声狂吼,也顾不得那恐怖的天地威压,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前,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拍打着那扇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木门,“云霁!出来!快出来!危险!!” 然而,门内,死一般的寂静。那丝微弱、奇异的气息,早已被门外那恐怖的天地威压彻底掩盖、冲散。只有那越来越狂暴、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恐怖的雷声、风声、乌云翻滚声,在天地间轰鸣、怒吼! “咔——嚓——!!!” 又是一道赤红如血的、水桶般粗细的恐怖闪电,撕裂长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狠狠劈下!目标,并非别处,正是——他们头顶上方,这间摇摇欲坠的、破败的猎户小屋! “不——!!” 林文轩目眦欲裂,绝望地嘶吼,想要撞开门,将儿子救出,但那恐怖的天地威压,压得他如同背负山岳,骨骼都在咯吱作响,连抬一下手指都无比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灭世般的血色雷霆,裹挟着无边的毁灭,朝着木屋,轰然落下! 二、雷火炼狱 屋内。 林云霁对外界天翻地覆的恐怖景象,浑然不觉。不,并非浑然不觉,而是……无暇他顾,或者说,是“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 在“炼化”了那处心脉附近的、暗红色的、夜烬烙印的“核心节点”之后,他体内,发生了翻天覆地、脱胎换骨的剧变!那庞大、精纯、冰冷的、被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联手净化、炼化、同化后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那本已干涸、破碎、脆弱的经脉之中,疯狂奔涌、冲击、肆虐!所过之处,脆弱的经脉如同纸糊般,寸寸断裂、崩碎,又在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那温润、坚韧、神圣、柔和力量的护持下,以更快的速度、更强的韧性、更宽阔的容量,重新接续、生长、拓展!如同将一条条干涸、淤塞、狭窄的溪流,硬生生冲开、拓宽、改道,化作奔腾的、汹涌的、大江大河! “呃啊——!!” 撕心裂肺、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千万把钢刀在他体内搅动,如同岩浆在血管中奔流,如同冰锥在骨髓中穿刺!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扭曲、痉挛,皮肤表面,无数道细密的、暗红色的、如同裂痕般的纹路浮现,又瞬间被淡金色与银白色的光芒覆盖、修复、隐去,但随即又有新的裂纹出现,周而复始,循环不休!大股大股的、散发着腥臭、漆黑如墨、夹杂着暗红冰晶的、如同污血般的汗液、杂质,从他全身毛孔中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流淌在冰冷的土炕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血腥、焦糊、腐朽、冰冷、死寂的诡异气味! 这是“洗筋伐髓”,是脱胎换骨,是涅槃重生!但这个过程,太过狂暴,太过霸道,太过痛苦,超出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若非眉心朱砂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圣、浩大、充满生机与净化之力的淡金色光芒,如同最坚韧的护盾,死死护住他心脉、识海、五脏六腑等要害,若非“月华”古玉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清冷、柔和、滋养万物的银白色光华,如同最温柔的甘泉,不断修复、滋养、抚平他身体的创伤,他早已在这股狂暴能量的冲击下,经脉尽断,五脏俱焚,爆体而亡! “轰——!!!” 就在他体内能量奔腾、改造、重塑达到最狂暴、最巅峰、即将突破某个临界点的刹那—— 外界,那道赤红如血、水桶粗细、裹挟着无匹毁灭气息的、天劫雷霆,轰然落下,狠狠劈在了猎户小屋那残破的屋顶之上! “轰隆隆——!!!” 木屑纷飞,尘土飞扬,整座破屋,如同纸糊的一般,在这恐怖的雷霆之下,瞬间被炸开一个大洞!粗大的、暗红色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电蛇,如同有生命般,撕裂屋顶,穿透墙壁,带着焚尽一切的威能,精准无比地、朝着土炕上、那浑身被黑红污血浸透、身体剧烈颤抖、眉心朱砂与胸前“月华”古玉正爆发出前所未有光芒的少年,当头轰下! 不,并非“精准”,而是——锁定!这天劫雷霆,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无视了空间阻隔,无视了屋顶墙壁,精准地锁定了林云霁,或者说,锁定了他体内那股刚刚“炼化”、吸收了夜烬烙印核心力量、正发生着某种“质变”、隐隐散发出一种“不该存在于世间”、“触犯了某种天地法则”、“引动了冥冥中因果业力”的、奇异气息的、存在! “嗡——!!!” 就在天劫雷霆即将劈中林云霁的刹那—— 他眉心,那点殷红如血、光华流转的朱砂印记,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致命的、挑衅般的、刺激,骤然间,爆发出无法形容的、刺目欲盲的、煌煌如同大日初升般的、璀璨的、金色光芒!这金光,不再是之前那温润、内敛的淡金,而是炽烈、纯粹、带着无上威严、神圣不可侵犯、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邪祟、涤荡天地间一切污秽的、纯金之色!金光之中,隐隐有玄奥的、古老到无法追溯其源头的、繁复到极致的、如同天道符文般的虚影,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他胸前衣襟下,那枚“月华”古玉,也仿佛被彻底激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皎洁、柔和却又坚韧无比的、如同月华般、倾泻而下的、银白色光华!这银光,不再是之前的温润内敛,而是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带着一种包容、滋养、守护、净化、却又蕴藏着某种古老、浩渺、仿佛能定住山河、抚平一切波澜的、磅礴意志! 眉心金芒,胸前银辉,在这一刻,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生死危机,感应到了那天劫雷霆中蕴含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天地之威,竟不再满足于仅仅护持,而是——主动出击! “轰——!!!” 金芒与银辉,瞬间交融,化作一道金白交织、阴阳流转、神圣与柔和并存、威严与慈悲同在的、奇异的、薄薄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玄奥、坚不可摧的、光罩,将林云霁整个人,牢牢护在其中!光罩之上,无数细密玄奥的符文流转,隐隐构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金白二色的、阴阳太极图案! “轰——!!!” 天劫雷霆,狠狠劈在了这金白交织的、薄薄的光罩之上!预料中的毁灭、爆炸、湮灭,并未发生。那足以将一座小山夷为平地的、灭世雷霆,劈在光罩之上,竟然……如同泥牛入海,被那薄薄的光罩,吞没了!不,不是吞没,是被那金白光芒中流转的、阴阳相济、生生不息的、玄奥力量,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瞬间分解、同化、吸收、转化了! 狂暴的、毁灭性的、暗红色的雷霆之力,在接触到那金白光芒的刹那,便被强行“拆解”,其内蕴含的、纯粹的、暴烈的、属于“天地劫雷”的、最本源的、毁灭与创生并存的、规则之力,被那金白光芒中的、阴阳、神圣、月华之力,以一种玄奥的方式,强行“剥离”、“净化”、“提纯”,然后……如同最顶级的补品,被那金白光芒,疯狂地、贪婪地、吸收、吞噬! “嗤——!!!” 金白交织的光罩,在吸收了这恐怖的雷霆之力后,猛地爆发出更加璀璨、更加耀眼的光芒!光芒之中,隐隐有细密的、暗红色的、雷霆电蛇在游走、闪烁,但很快,便被那金光与银辉彻底“炼化”、“融合”,成为了光罩自身力量的一部分,让那光罩,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厚重,散发出的威压,也带上了一丝……属于“天劫”的、煌煌天威!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屋外的林文轩,只看到赤红雷霆轰然落下,将屋顶炸开一个大洞,直劈屋内,随即,便是刺目的、无法直视的、金白交织的光芒,从屋内冲天而起,将那赤红雷霆尽数“吞噬”,然后,光芒敛去,一切重归……不,并非重归寂静,而是—— “轰隆隆——!!!” 天空之上,那低垂的、翻滚的、暗红色的浓云,仿佛被彻底激怒了!无数道更加粗壮、更加狂暴、颜色更加诡异、赤红、暗紫、惨白交织的、雷蛇,疯狂地在云层中窜动、凝聚、酝酿!一股更加恐怖、更加压抑、更加毁灭性的、天地威压,轰然降临,死死锁定下方那间破屋,锁定屋中那个“胆敢”吞噬天劫雷霆的、渺小的、却散发着“逆天”气息的存在! “咔——!嚓——!嚓——!” 三道、五道、十道……无数道水桶粗细、赤红、暗紫、惨白三色交织的、更加恐怖、更加凝实、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毁灭世界之威的、天劫神雷,如同上苍震怒,齐齐撕裂长空,带着无与伦比的毁灭气息,如同天罚之矛,朝着下方那间破屋,朝着那被金白光芒笼罩的身影,轰然劈落!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雷霆,而是——雷劫!是真正的、灭世般的、连环天雷!要将这“逆天”之物,连同其所在之地,彻底、从天地间、抹去! “不——!!!” 屋外,林文轩早已被那恐怖的天地威压压得趴在地上,口鼻溢血,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他眼睁睁看着,那一道道灭世雷霆,如同倾盆暴雨,朝着儿子藏身的小屋,疯狂倾泻!完了!全完了!在这样的天威之下,莫说血肉之躯,便是钢铁山峦,也要化为齑粉! 然而—— “嗡——!!!” 屋内,那金白交织的光罩,在吸收了第一道雷霆之后,仿佛被彻底“激活”、“唤醒”、“补全”了某种残缺,其光芒,再次暴涨!金光更加炽烈、神圣,如同大日当空,煌煌天威,不容侵犯!银辉更加皎洁、柔和,如同皓月当空,清辉遍洒,滋养万物!金白光芒交织,化作一个更加巨大、更加凝实、更加玄奥的、缓缓旋转的、阴阳太极图虚影,将林云霁整个人,牢牢护在中心!太极图缓缓旋转,阴阳鱼眼之中,隐隐有暗红色的、雷霆电光在游走、闪烁,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息——既神圣威严,又带着一丝毁灭与创生的、天劫之力! “轰!轰!轰!轰!轰——!!!” 无数道毁灭性的天劫神雷,如同九天银河倒泻,狠狠轰击在这金白太极图之上!震耳欲聋的爆鸣,连绵不绝,仿佛要将天地都彻底炸裂!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将小屋残存的墙壁、屋顶,瞬间撕成碎片,化为齑粉!大地在震颤,在龟裂,在崩塌!以林云霁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被金白光芒与毁灭雷霆笼罩的、绝对毁灭的、雷火炼狱! 然而,就在这足以毁灭一切的、雷火炼狱中心—— 那金白太极图,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不朽的礁石,任凭无数雷霆轰击,纹丝不动!不,不是纹丝不动,而是以一种玄奥的、难以理解的、阴阳流转、生生不息的方式,将一道道轰击而来的、恐怖的、毁灭性的天劫雷霆,尽数“接引”、“分化”、“吞噬”、“炼化”、“吸收”! 那暗红色的、毁灭的雷霆之力,在接触到金白太极图的刹那,便被阴阳之力分解、剥离,其内蕴含的、纯粹的、暴烈的、毁灭与创生并存的、天地规则之力,被那神圣金光与月华银辉,以一种更高层次的、碾压性的、玄奥的方式,强行“净化”、“同化”、“吞噬”,然后,化作最精纯的、不带任何属性、却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能量洪流,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源源不断地、注入林云霁的体内,注入那眉心朱砂印记之中,注入那“月华”古玉之中,注入他那正在被狂暴能量冲刷、改造、重塑的、每一寸经脉、每一寸血肉、每一寸骨骼、每一寸魂魄之中! “呃——啊啊啊啊——!!!” 比之前炼化夜烬烙印核心节点,更加剧烈百倍、千倍、万倍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痛苦,瞬间将林云霁的意识彻底淹没!那不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仿佛整个身体、整个灵魂,都被投入了天地间最狂暴、最炽热、最冰冷、最暴烈、最纯粹的、毁灭与创生的熔炉之中,被反复地、疯狂地、煅烧、淬炼、打碎、重铸!每一寸血肉,都在哀嚎!每一条经脉,都在崩裂!每一块骨骼,都在粉碎!每一缕魂魄,都在颤抖!但,在无边的痛苦之中,在那被“金白太极图”过滤、净化、转化后的、精纯的、蕴含着“天劫”创生之力、磅礴“生”机的能量洪流的灌注、冲刷、滋养下,这一切,又在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更强的韧性、更完美的形态,新生!重塑!升华! “咔嚓——咔嚓——!!” 他体内,传来一阵阵清脆的、仿佛玉碎、又仿佛金鸣的、奇异声响!那是旧的、凡俗的、脆弱的、血肉经脉骨骼,在崩碎、瓦解、被强行剥离!新的、坚韧的、莹润的、蕴含着磅礴生机与力量的、血肉经脉骨骼,在生成、生长、重铸!眉心朱砂印记,在那“天劫”能量洪流的灌注下,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凝实,其中隐隐浮现的、古老玄奥的符文,也越来越清晰,散发出的神圣、威严、净化、守护的气息,越来越浩大,越来越……完整!仿佛某个尘封了万古的、残缺的、印记,正在被这恐怖的、天地规则之力,强行、补全、唤醒! 胸前的“月华”古玉,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皎洁光辉,与眉心朱砂的金光,水乳交融,形成一个完美的、生生不息的、金白二色的能量循环,将林云霁整个人包裹其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神圣与柔和光辉的、茧!茧中,林云霁的身体,正在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脱胎换骨的、蜕变!如同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如同神兵出世,千锤百炼! “轰隆隆——!!!” 天空中的雷劫,仿佛被彻底激怒,更加狂暴,更加密集,如同无数条毁灭的巨龙,疯狂地、不要命地、轰击着下方那“逆天”的金白光茧!然而,那金白光茧,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又如同一个完美的、阴阳流转的、生生不息的、太极磨盘,任凭多少雷霆轰击,都尽数“吞噬”、“炼化”、“吸收”,化为最精纯的能量,反哺自身,让那光茧,更加凝实,光芒更加璀璨,气息更加浩瀚、神圣、不可侵犯! 这是一个诡异的、矛盾的、匪夷所思的、令人无法理解的场景—— 外界,是天劫灭世,雷霆如雨,毁灭一切!仿佛天地震怒,要将这“逆天”的存在,彻底抹杀! 中心,是金白光茧,吞噬雷霆,转化能量,反哺自身!仿佛在“借助”这天劫之力,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彻底的、脱胎换骨的、淬炼、洗礼、新生! 天劫,是毁灭,是惩罚,是天地法则对“逆天”者的抹杀! 但此刻,这毁灭的、惩罚的、抹杀的力量,却被那金白光茧,以一种更高层次的、玄奥的方式,强行“逆转”、“利用”,变成了“淬炼”、“洗礼”、“新生”的、助力! 这不是“渡劫”,这是……借劫炼体!是以劫为炉,以身为铁,淬炼出无上道基!是逆天而行,窃天机,夺造化,以成己身! “轰——!!!” 最后一道,也是最粗壮、最狂暴、颜色最深、赤红暗紫惨白三色交织、几乎将半边天空都照得透亮的、如同末日审判般的、灭世神雷,轰然落下,狠狠劈在那已璀璨到极致、凝实到极致、散发着浩大神圣气息的金白光茧之上! “嗡——!!!” 金白光茧,猛地一颤,爆发出最后、也最强烈的、刺目欲盲的、金白二色交织的光芒!整个光茧,连同其中的林云霁,都被这最后一击,彻底淹没! “轰——!!!” 震天动地的巨响过后,光芒缓缓敛去。 天空之中,那翻滚的、低垂的、暗红色的浓云,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不甘地、缓缓地、消散、退去。铅灰色的天光,重新洒落,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灭世雷劫的、狼藉之地。 以那间早已不复存在的猎户小屋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地面焦黑,寸草不生,泥土、岩石,都被恐怖的雷霆之力烧灼、融化、琉璃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焦黑的、深达数尺的、如同陨石坑般的、圆形焦痕。焦痕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跳动的、细碎的电弧,发出“噼啪”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与硫磺气息。 而在那焦痕的最中心,那巨大的、焦黑的坑底—— 一个身影,静静地、盘膝而坐。 正是林云霁。 此刻的他,与之前,已然判若两人。 衣衫早已在雷火中化为灰烬,露出**的、却并非寻常血肉之躯的、身体。那身体,不再是之前的苍白、瘦弱、布满伤痕。而是呈现出一种莹润的、如同上好美玉般的、温润光泽。肌肤之下,隐隐有金、白二色的、玄奥的、细密的、如同符文般的纹路,在皮肤下游走、闪烁,散发出淡淡的、神圣、浩大、却又内敛的、光晕。每一寸肌肉,都匀称、流畅,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却又没有丝毫的臃肿,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潜力。骨骼晶莹,隐隐有玉质光泽,筋脉坚韧,如同虬龙盘踞,血液流淌,发出江河奔涌般的、低沉轰鸣。 他的面容,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五官依旧清秀,但眉宇之间,少了几分少年的青涩与脆弱,多了几分沉稳、坚毅、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历经了万般磨难、千般淬炼后的、沧桑与深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那一点朱砂印记,此刻已不再是简单的殷红一点,而是化作了一枚小小的、指甲盖大小、形状古朴、繁复玄奥、金红二色交织、隐隐有光华流转、仿佛内蕴一方天地的、印记!这印记,如同有生命般,在他眉心微微跳动,散发出淡淡的、神圣、威严、不容亵渎的气息,与天地间某种冥冥中的法则,隐隐呼应。 而在他胸口,那枚“月华”古玉,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温润内敛的玉身,此刻变得更加晶莹剔透,仿佛有月华在其内流淌、旋转,散发出柔和、清冷、却又坚韧、浩瀚的、皎洁光辉。玉身之上,隐隐浮现出更加清晰、玄奥的、仿佛天然生成的、月纹、星图,与眉心那枚金红印记,遥相呼应,形成一个完美的、金白二色交织的、能量循环,在他体内,生生不息,流转不休。 一股强大、精纯、凝练、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与温暖交织、毁灭与生机并存、神圣与柔和同在的、复杂而浩瀚的气息,从他身上缓缓散发出来。这气息,已不再是之前那微弱的、刚刚踏入炼气期、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凡俗之气。而是……一种,仿佛脱胎换骨、洗尽铅华、铸就了无上根基的、道基!一种,仿佛经过了天地间最狂暴、最纯粹的、雷火淬炼、劫力洗礼、涅槃重生后的、先天、或者说,是后天逆反先天的、纯净、强大、潜力无穷的、道体! 炼气五层?不,早已突破!炼气六层、七层、八层、九层……乃至,大圆满!甚至,不仅仅是炼气大圆满!在那恐怖的、灭世般的、却被“金白太极图”强行转化、吸收、化为己用的、天劫雷霆的灌注、冲刷、洗礼下,他的修为,以一种违背常理、惊世骇俗的速度,疯狂暴涨,直接冲破了炼气期的桎梏,达到了……筑基!而且,绝非寻常筑基!而是以“天劫”为炉,以“眉心朱砂”、“月华古玉”为引,以自身为基,铸就的、无上道基!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步登天!是窃天机,夺造化,逆天改命! 此刻的林云霁,气息内敛,却渊渟岳峙。盘膝而坐,如同一块经历了万古风霜、千锤百炼、终于绽放出绝世光华的美玉,又如同一座沉睡了万载、刚刚苏醒、蕴藏着无穷伟力的太古神山。他虽然依旧闭目,依旧沉浸在某种玄奥的、蜕变后的、感悟与巩固之中,但那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强大、深邃、浩瀚的气息,已足以让任何见到他的人,都为之震撼、心悸、乃至……敬畏! “云霁——!!” 一声凄厉、沙哑、带着无尽绝望与颤抖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是林文轩。他浑身是血,衣衫破烂,脸上、手上、身上,布满了被雷火余波灼伤、被飞溅的碎石划破的伤口,整个人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狼狈到了极点。他挣扎着,从数十丈外、一个被冲击波掀飞的、倒塌的枯树后,艰难地爬出,连滚带爬,踉跄着,朝着那巨大的焦黑坑洞、朝着那焦黑中心、盘膝而坐的身影,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刚才那天劫灭世般的恐怖景象,早已将他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他以为儿子早已在雷霆中化为灰烬,此刻见到那焦黑坑洞中,竟有一个人影,虽然那气息让他感到陌生、心悸、甚至有一丝恐惧,但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瞬间认出了,那是他的儿子!是林云霁!他还活着!他……他…… 林文轩冲到坑边,却猛地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他看着坑底,那**着上身、盘膝而坐、周身笼罩着淡淡金白光芒、眉心一点朱砂印记熠熠生辉、散发着强大、深邃、浩瀚、却又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甚至有些……心悸的气息的身影,一时间,竟不敢相认。这……这还是他的儿子吗?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略带青涩、需要他呵护的少年吗?这气息,这威压,这如同脱胎换骨、浴火重生般的蜕变……这还是人吗?这分明是……是……是神?是仙?还是……别的什么? “爹……” 就在林文轩心神俱颤、不知所措之际,坑底,那盘膝而坐的身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不再是之前的清澈、稚嫩、带着少年人的迷茫与倔强。而是……如同经历了一场亘古的轮回,看尽了世间沧桑,洗尽了铅华,沉淀了万般劫难后,归于平静、深邃、浩瀚、却又带着一丝漠然、一丝洞悉、一丝悲悯、一丝……疲惫。瞳孔深处,隐隐有金、白二色的光华,一闪而逝,与眉心朱砂、胸前“月华”古玉,交相辉映。 “云霁……你……你……” 林文轩嘴唇哆嗦着,看着那双陌生的、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眼眸,一时间,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巨大的惊喜、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儿子“非人”变化的恐惧、对眼前这匪夷所思一幕的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几乎将他击垮。 “我没事,爹。” 林云霁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有回声般的、穿透力,在这片死寂的、焦黑的、还弥漫着雷火气息的废墟上,清晰地响起。他缓缓站起身,动作舒展自然,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浑然天成的韵律。随着他的起身,他身上的金白光芒缓缓收敛,眉心的朱砂印记也光芒内敛,化作一枚古朴、内敛、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神光的殷红印记。胸前“月华”古玉,也恢复了温润内敛的模样,只是其中流转的月华,似乎更加灵动、深邃。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上身,看着那莹润如玉、隐有符文流转的肌肤,感受着体内那汹涌澎湃、如长江大河般奔流不息、却又如臂使指、圆融如意的、强大力量,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光芒。劫后余生?脱胎换骨?一步登天?不,远远不止。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付出了什么,又……背负了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天劫动静太大,必会引来窥伺。” 林云霁抬起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四周,最后落在林文轩那惊魂未定、又惊又喜、又带着深深恐惧与茫然的脸上,眼神中掠过一丝柔和,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得立刻离开。” “离开?去哪?” 林文轩下意识地问,声音依旧颤抖。 “往南,去舅舅家。” 林云霁缓缓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不是之前那样仓皇逃窜。现在,我有力量了。虽然……还很弱,但至少,有了自保之力。爹,您放心,从今往后,孩儿……不会再让您,流离失所,担惊受怕。” 他伸出手,虚空一抓,远处散落在地的、一件被雷火波及、烧焦了大半、却还算完整的破旧皮袄,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飞入他手中。他看也不看,将皮袄披在身上,遮住了**的上身。动作随意自然,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掌控力量的、从容。 林文轩呆呆地看着儿子,看着他平静却深邃的眼眸,看着他眉心的朱砂印记,看着他胸前温润的古玉,感受着他身上那强大、浩瀚、却又内敛、陌生的气息,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颤抖的叹息,与两行浑浊的、滚烫的、老泪。 “好……好……爹……都听你的。” 他哽咽着,蹒跚着,走向儿子。他知道,儿子变了。变得不再需要他保护,变得……强大,变得陌生,变得……让他感到一丝敬畏,甚至……恐惧。但,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是自己的儿子,就够了。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他经历了什么,无论他背负了什么,他都是自己的儿子,唯一的骨血。 林云霁上前一步,扶住脚步踉跄的父亲。触手处,父亲的身体冰冷、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与虚弱。他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但眼神,却更加坚定。他抬起头,望向南方,望向那未知的、充满了迷雾与危机的、前路。眉心朱砂印记,微微发热。胸口“月华”古玉,传来温润的暖意。体内,那强大、浩瀚、冰冷与温暖交织、毁灭与生机并存的力量,在缓缓流转。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父亲庇护、在绝境中挣扎求存、无力反抗命运的、平凡的少年医馆学徒。他是林云霁,是眉心有朱砂印记、身怀“月华”古玉、曾与“夜烬”有莫名羁绊、更是在灭世天劫中、逆天而行、以劫炼体、铸就无上道基、一步踏入筑基的、林云霁。 前路,或许更加凶险,更加莫测。但他,已有了前行的力量,有了守护的资格,有了……探寻真相、挣脱宿命、甚至……逆天改命的,资格与野望。 寒风,卷起焦土上的尘埃,呜咽着,向南而去。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道基初成 一、劫后新生 天劫的余威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与硫磺气息,如同刚刚被天火燎原。原本荒僻的猎户小屋,连同周围数丈之地,已化为一片焦黑、龟裂、深陷的、触目惊心的巨坑。坑底泥土、岩石,被狂暴的雷霆之力彻底烧融、琉璃化,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的结晶光泽,边缘还跳跃着零星、细碎的、赤红色的、如同毒蛇般扭曲闪烁的、电弧。死寂,笼罩着这片被天威肆虐过的焦土,只有凛冽的山风,穿过光秃秃的焦土,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的声响。 坑底,林云霁已站起身,随意披上那件烧焦大半的破皮袄,掩住了**的上身。皮袄下,那具新生的、莹润如玉、隐有金白符文流转的躯体,散发着淡淡的、内敛的光晕,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完美与力量感。他缓缓抬起双手,五指张开,又缓缓握紧,感受着掌心、手臂、乃至四肢百骸中,涌动着的、如同长江大河般奔流不息、却又圆融如意、如臂使指的、磅礴而凝实的力量。这力量,不再是之前炼化夜烬烙印碎片时,那种微弱、驳杂、难以掌控的气感,而是一种凝实、纯粹、浩瀚、如同水银泻地、充斥四肢百骸、举手投足间皆有风雷相随的、道力。 筑基。 是的,筑基。不是普通的、按部就班的、水到渠成的筑基。而是以天地劫雷为炉,以眉心朱砂、月华古玉为引,以自身为基,硬生生、霸道无比、逆天而行、强行铸就的、无上道基。这根基,厚重,扎实,宽广,如同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石深扎大地,足以支撑他攀登更高、更远的大道之峰。其体内经脉,经过劫雷狂暴的冲刷、重塑,宽阔坚韧,远胜同阶修士;其丹田气海,浩瀚如湖,真元凝实如汞,流转不息,生机勃勃;其血肉骨骼,更是经过雷火淬炼,杂质尽去,晶莹如玉,隐有金白符文流转,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与不坏的特质。这已不是普通的凡胎□□,而是初步具备了、可承载天地道力、可沟通天地灵气的、道体雏形。 眉心那点朱砂印记,如今已化作一枚指甲盖大小、金红二色交织、繁复玄奥、隐隐有光华流淌、仿佛内蕴一方天地的古朴印记。印记之中,似有煌煌大日、巍巍神庭、无尽道则的虚影沉浮,散发着一股神圣、威严、至高无上、仿佛凌驾于凡尘之上的、浩大气息。这是某种古老、神圣的传承印记,在劫雷的刺激、在“夜烬”同源力量的“激活”下,初步显露峥嵘。虽然,其中蕴含的绝大多数信息、传承、力量,依旧被重重封印、模糊不清,如同雾里看花,水月镜天,但仅仅是这显露的一鳞半爪,也足以让他窥见一丝其浩瀚、古老、与不凡。 胸前的“月华”古玉,也经历了洗礼,玉质更加莹润剔透,内蕴的月华清辉,不再是单纯的柔和滋养,而是多了一丝清冷、坚韧、浩瀚的、守护与净化的意志。玉身之上,那天然生成的月纹、星图,更加清晰、灵动,仿佛与九天之上的明月、星辰,建立了某种若有若无的、神秘的联系。这枚古玉,绝非凡物,与那眉心朱砂印记,一阴一阳,一柔一刚,一滋养一守护,相辅相成,共同构筑了他这具“道基”的根基与底蕴。 而他体内流转的道力,更是奇异。既有眉心朱砂印记带来的、煌煌如日、神圣威严、带着净化、守护、乃至……一丝镇压意味的、淡金色力量;又有“月华”古玉带来的、清冷如月、柔和坚韧、带着滋养、修复、净化、守护的、银白色力量;更有那被炼化、提纯、同化后的、属于“夜烬”的、冰冷、死寂、毁灭、却又纯粹、精粹、高层次的、暗红色力量残余,被前两者强行“净化”、“同化”、“融合”后,形成的一种奇特的、金、白、红三色交织、冰冷与温暖共存、毁灭与生机同在、神圣与漠然并立、复杂而浩瀚的、难以言喻的、独属于他的、道力本源。 这力量,强大,诡异,潜力无穷,却也充满了未知与凶险。如同驾驭着一匹融合了神、魔、仙、妖特性的、桀骜不驯的、龙马,力量固然庞大,但若驾驭稍有差池,便是车毁人亡,身死道消。他必须花费大量时间,去熟悉、掌控、磨合,直至完全如臂使指,圆融如意。 “呼——” 林云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气息凝如实质,离体三尺,竟在空中凝而不散,隐隐带着一丝淡淡的、金白交织的、电弧闪烁的、灼热与清凉并存的气息,数息之后,方才缓缓消散。这是体内真元初步凝实、道基铸就、气息浑厚、初步沟通天地的标志。他睁开眼,眼中已没有了初醒时的迷茫、疲惫、虚弱,而是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深、沉静、内敛,却又隐隐有金、白、红三色光华,一闪而逝,带着洞察、威严、与一丝……漠然。他目光扫过这片被劫雷洗礼过的焦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一步登天的狂喜,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理性的、对自身力量的、清晰认知与掌控。 “云霁……” 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林文轩,拖着疲惫、受伤、狼狈不堪的身躯,踉跄着爬下坑边,眼中老泪纵横,脸上混杂着惊喜、恐惧、茫然、不知所措,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爹。” 林云霁转身,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他的动作很轻,很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力量。指尖触碰到父亲冰冷、颤抖的手腕,一缕温暖、柔和、带着生机的、金白色道力,悄无声息地渡了过去,顺着父亲干涸的经脉,流转全身。林文轩只觉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驱散了刺骨的寒意,抚平了脏腑的剧痛,修复着破损的皮肉,甚至连那因惊吓、疲惫、衰老而枯竭的生机,似乎都得到了一丝微弱的滋润。他那苍白、惊恐、茫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急促的呼吸也平稳下来,眼中惊骇稍减,但那份茫然与陌生,却愈发浓重。 “你……你的手……” 林文轩低头,看着儿子扶住自己手腕的手。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下隐隐有金、白、红的、极细微的、玄奥的符文流转,散发出温润、内敛、却又令人心悸的、力量感。这双手,曾为他号脉、开方、抓药,是少年医者温暖、稳定的手。可此刻,这双手,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山岳般沉稳、如同玉石般冰冷、如同神祇般疏离的、陌生感。 “我没事,爹。让您担心了。” 林云霁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但那份平静下,林文轩能听出一丝与以往不同的、更深沉、更疏离、仿佛经历万古沧桑的、疲惫。他扶稳父亲,目光扫过父亲额头的伤口、身上的擦伤、破烂的衣衫,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心念微动,体内道力流转,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温暖的、带着修复生机的、月华之力,凝聚于指尖,轻轻拂过父亲额头、手臂等处的伤口。伤口处传来清凉、酥麻的感觉,血液迅速止住,伤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愈合,留下浅浅的红痕,竟在数息之间,好了大半。 “这……这是……” 林文轩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手段?这已远远超出了医术的范畴,近乎神迹!是道法?是仙术?还是……儿子身上那诡异的、难以理解的、变化,所带来的、匪夷所思的能力? “一些……粗浅的道力运用罢了。” 林云霁收回手,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眉心朱砂、月华古玉、夜烬烙印、天劫炼体……这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超出了父亲的认知范畴。强行解释,只会让父亲更加恐惧,更加难以接受。他只能轻描淡写地带过,用事实告诉父亲,他有了力量,可以保护他,可以自保,可以……面对未来。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是临江城的方向,也是舅舅家所在的南方。目光穿透凛冽的山风,穿过枯寂的群山,仿佛看到了遥远、模糊、却必须踏上的、前路。“此地不宜久留,天劫动静太大,必会引来窥伺。我们得立刻离开,往南走。” “离开?往南?” 林文轩下意识地重复,随即苦笑,“云霁,如今我们身无分文,又无车马,你又……刚刚经历这般变故,如何能走?况且,这荒山野岭,天寒地冻,我们……” “爹,信我。” 林云霁打断父亲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的力量。他抬起手,掌心向上,心念微动。体内道力流转,汇聚于掌心。一缕淡金色的、神圣威严的光华,与一缕银白色的、清冷柔和的光华,交织、缠绕,在掌心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微小的、缓缓转动的、金白二色的、阴阳太极图虚影。虚影虽小,却散发着一种玄奥、神秘、浩瀚的气息,缓缓旋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随之流动,形成一个小小的、无形的漩涡。 “这是……道法?仙术?你……你……” 林文轩看着儿子掌心那旋转的、散发着玄奥气息的、金白光芒,再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绝非寻常武功能做到的,这分明是传说中那些飞天遁地、移山倒海的仙家手段!儿子他……他真的已经不是凡人了?! “是道法,但非仙术,只是一种力量的运用。” 林云霁缓缓握拳,掌心的太极虚影随之消散。他看着父亲惊疑不定的脸,轻声道:“爹,有些事,我现在无法对您细说。您只需知道,孩儿有了些自保之力,足以护您周全,也足以带我们离开这荒山野岭,寻一处安身之所。您只需信我,跟着我,一切,有我。” 他的语气平静,眼神却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那是一种经历了生死、劫难、脱胎换骨后,沉淀下来的、沉稳如山、意志如铁的、强大自信。 林文轩看着儿子那双深邃、沉静、不再有丝毫稚气、反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沧桑、与威严的眼眸,心中翻江倒海,有千言万语想问,想问那天劫是怎么回事,想问儿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那眉心朱砂、胸前古玉、那恐怖的存在、这匪夷所思的力量……但最终,所有的疑问、担忧、恐惧,都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包含了太多复杂情绪的叹息,与两行浑浊的、滚烫的、老泪。他颤抖着手,紧紧抓住儿子的手臂,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好……爹信你……爹听你的……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 他知道,儿子变了,变得不再是他熟悉的、需要他庇护的、那个少年郎。但他也知道,儿子还是他的儿子,那个在生死关头,用身体护住他的儿子,那个在绝境中,依旧想着保护他、带他离开的儿子。这就够了。无论儿子变成什么样,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认他这个爹,只要他还愿意带着他走,就够了。至于其他,那些他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神神鬼鬼、仙家道法,就由他去吧。他老了,能活着,能跟着儿子,已是万幸。 “走之前,得先处理一下。” 林云霁收回目光,望向周围这片焦土。天劫动静太大,方圆百里恐怕都能看见那恐怖的雷云与电光。此地不可久留,但也不能留下明显的、被人追踪的痕迹。他心念再动,体内道力流转,这一次,是那被炼化、同化、融合后的、奇异的、金、白、红三色交织的道力,带着一丝冰冷的、毁灭的气息,弥漫而出,笼罩了这片焦土坑洞。道力所过之处,那些残存的、跳跃的、赤红色的电弧,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迅速熄灭、消散。焦黑的地面,也在道力笼罩下,迅速失去温度,变得冰冷、死寂。甚至连空气中弥漫的焦糊、硫磺气息,也被这奇异的道力中和、驱散。 这并非高深的道法,只是对自身力量的、一种粗浅的、本能的运用。但效果,却出奇的好。不过片刻,这片刚刚经历了天劫的、触目惊心的焦土,便失去了大部分雷劫残留的、暴烈、显眼的气息,变得与周围普通的、被山火烧过的荒地,别无二致。虽然仔细探查,依旧能发现蛛丝马迹,但至少,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做完这一切,林云霁面色不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到坑边,捡起父亲散落的包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破旧的衣衫,一些干粮,几样简单的药材,早已在之前的混乱中散落大半,所剩无几。他又在倒塌的屋架、焦黑的废墟中翻找片刻,找出几件还能勉强御寒的、烧焦了大半的皮毛,以及一把生锈的、缺了口的、猎户遗落的柴刀。 “走吧,爹。” 林云霁将一件还算完整的、带着焦痕的皮袄递给父亲,自己裹上另一件,又将那锈柴刀用布条缠了,别在腰间。目光再次扫过这片焦土,确认再无遗漏,然后,扶起父亲,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南方的、连绵的、被积雪覆盖的、茫茫群山,迈开了脚步。 寒风呼啸,卷起焦土上的尘埃,打着旋儿,扑打在父子二人身上。林文轩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捡来的焦黑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儿子身后,步履蹒跚,背影萧瑟。林云霁走在前面,脊背挺直,脚步沉稳,每一步落下,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清晰、平稳、深浅如一的脚印,仿佛踏在坚实的土地上,风雪不侵。他体内,道力流转,生生不息,驱散了刺骨的寒意,也驱散了内心的迷茫与不安。眉心朱砂印记,微微发热,在风雪中,散发出淡淡的、温润的、如同灯塔般的光晕,指引着方向。胸前“月华”古玉,贴着肌肤,传来清凉、柔和的暖意,抚平着情绪的波澜。 前路,未知。风雪,漫天。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在风雪中、无助、恐惧、仓皇逃窜的少年。他是林云霁,是劫后新生、道基初成的、修行者。他背负着过往,面对着未来,携着苍老的父亲,踏上了这条注定布满荆棘、却也充满可能的、道途。 身后的焦土,在风雪中,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如同那段不堪回首的、充满恐惧、绝望、挣扎、却也孕育了新生、力量的、过去。 二、山中岁月 南行,并非易事。尤其在这风雪交加、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之中。但有了筑基期的修为,有了初步掌控的、奇异道力,林云霁的生存能力,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他五感敏锐,远超常人,能在风雪中分辨出数里外的细微动静,能闻到雪下冬眠野兽的气息,能感应到地脉水汽的流动,寻找到避风的洞穴、隐蔽的水源。他力量强横,虽未学习任何武技、道法,但仅凭肉身之力,便可开碑裂石,奔走如飞,背负父亲翻山越岭,也并非难事。他道力神异,可驱寒保暖,可生火取暖,可疗伤愈疾,可净化食物,甚至,在尝试之下,他发现自己能引动“月华”古玉之力,凝聚出微弱的、清冷洁净的、露水,解渴救急。眉心朱砂印记,更有预警、驱邪、辟易毒虫瘴气的奇效。 如此一来,荒山雪岭的跋涉,对林云霁而言,虽然艰苦,却并非绝路。反而,成为了他熟悉、掌控、磨合这新生力量、这具“道体”的、绝佳试炼场。 白日,他背负父亲,跋涉于风雪之中。脚下积雪盈尺,山路崎岖陡峭,林木枯寂,鸟兽绝迹。他却步履稳健,踏雪无痕,体内道力流转,驱散寒气,温暖自身,也护住父亲,不使其受冻。遇到陡崖绝壁,他手足并用,攀爬如猿,将父亲牢牢护在身侧。遇到冰河深涧,他寻浅处,背负父亲,踏冰而过,如履平地。遇到饥饿,他便寻些耐寒的、枯萎的草根、块茎,以道力净化,与父亲分食。虽然苦涩难咽,却也勉强果腹。体内道力运转,可化生精气,支撑消耗,虽不如珍馐美味,却也足以维持生命所需。遇到危险,如饥饿的狼群、冬眠初醒的熊罴,他不必动手,只需稍稍释放一缕眉心朱砂印记的、神圣威严气息,或引动“月华”古玉的、清冷守护之力,那些野兽便会如同遇到天敌,惊恐退散,不敢靠近。 夜晚,他寻背风处,或天然洞穴,或巨石遮蔽,燃起篝火,驱散寒意与黑暗。他会让父亲休息,自己则在旁盘膝而坐,心神沉入识海,运转道力,熟悉、掌控、打磨这新生的力量。他引导道力,在体内按照某种冥冥中的、模糊的、本能驱使的、路线流转。这路线,并非任何已知的功法,而是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在劫雷洗礼、道基铸就时,自然生成、烙印在他魂魄深处、与他自身道力本源完美契合的、一种奇异的、自主运转的、周天。这周天,包罗万象,玄奥莫测,既有眉心朱砂的煌煌威严、神圣净化,又有“月华”古玉的清冷柔和、滋养守护,更有那被融合、同化后的、夜烬烙印的、冰冷、死寂、毁灭后的、精纯力量,三者相融,自成循环,生生不息,不断淬炼着他的肉身、魂魄、道力,使其越发凝实、纯粹、浩瀚。 这周天的运转,缓慢而坚定,如同天地呼吸,日月轮转,带着一种古老、浩瀚、难以言喻的韵律。每一次运转,他都能感觉到肉身、魂魄、道力的细微变化,变得更加凝练,更加纯粹,更加贴近某种“道”的本源。眉心朱砂印记,愈发内敛、温润,与他的联系,也愈发紧密,仿佛是他身体、魂魄的一部分,不分彼此。“月华”古玉,也越发莹润,内蕴的月华之力,更加浩瀚、灵动,仿佛在自行吸收、转化着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清冷、柔和的、月华灵气。而他自身道力,也在不断壮大、凝实,对周围天地的感应,也愈发清晰、敏锐。他能感觉到,脚下大地的脉动,头顶苍穹的浩渺,风雪中蕴含的冰寒灵气,月光中蕴含的太□□华,甚至,是那更遥远的、冥冥之中、与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隐隐相连的、某种玄奥莫测的、存在、或力量、或法则、或……宿命。 这感觉,奇妙而陌生,让他既是新奇,又是敬畏。他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道途。前路如何,终点何在,他一无所知。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前行,也只能相信,这眉心朱砂,这“月华”古玉,这被强行融合的道力,这被劫雷铸就的道基,是命运赋予他、在这绝境中、唯一的、也是必须抓住的、力量。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时间,在风雪中,在跋涉中,在修炼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已是一月有余。 这一月,林云霁的修为,在稳固、缓慢、却扎实地,稳步提升。筑基初期已然稳固,正向筑基中期迈进。肉身、魂魄、道力,都在那奇异的、自发的、周天运转中,不断被淬炼、打磨、夯实。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也似乎在这艰苦的、与天地自然的相处中,在与自身道力的不断磨合、共鸣中,有了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他隐隐感觉到,这朱砂、这古玉,或许并非简单的、赐予他力量的、宝物,而是某种……钥匙?是某种……传承?是某种……契约?亦或是……束缚?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它们是他力量的来源,是他道基的根基,也是他与夜烬、与那段神秘过往、与未来未知命运之间,无法斩断的、羁绊。 而林文轩,在这一个多月的跋涉、风餐露宿、担惊受怕中,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苍老了许多,脸上沟壑更深,鬓发更白,身体也消瘦憔悴了不少。但或许是因为儿子展现出的、远超常人的力量与手段,让他心中有了依靠,不再像之前那般绝望、恐惧。又或许,是儿子每日以道力为他温养经脉、调理身体,虽不能让他返老还童,却也让他精神好了许多,旧疾隐痛减轻,手脚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他看向儿子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惊骇、恐惧、茫然,渐渐转变为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担忧、骄傲、欣慰、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隔阂的、沉默。他不再追问那些他不理解的事,只是默默地跟着,看着儿子在风雪中如履平地,看着儿子以匪夷所思的手段,解决一个又一个难题,看着儿子眼中日益沉淀的、超越年龄的、沉稳、冷漠、与疏离。他知道,儿子长大了,走上了一条他无法理解、也无法陪伴的、道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活着,不拖累儿子,或许,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儿子走得更高、更远,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日,风雪稍歇,难得的冬日暖阳,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连绵的雪岭之上,映出刺眼的白光。父子二人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燃起篝火,将最后一点干粮烤热,就着雪水,慢慢吞咽。干粮苦涩粗粝,雪水冰冷刺骨,但在这荒山野岭,已是难得的安歇。 “再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该到南边的官道了。” 林文轩嚼着干粮,望着远方隐约起伏的山峦轮廓,声音嘶哑,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期盼,“顺着官道往南,再走七八日,或许能到下一个镇子。到了镇上,爹还能行医,总能……找到活路。” 林云霁点点头,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篝火,感受着体内道力如同溪水般缓缓流转,滋养着四肢百骸,也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一个月不间断的跋涉、修炼、磨砺,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艰苦,也习惯了沉默。眉心的朱砂印记,传来微弱的、温热的、仿佛脉搏般的跳动,仿佛在提醒他,与远方、与未知、与那宿命的、牵扯,从未远离。胸前的“月华”古玉,也微微发热,散发出清冷、柔和的光晕,安抚着心神,也似乎,在默默吸收着天地间稀薄的、月华之力。 忽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猛地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目光锐利如电。那里,是连绵的、被冰雪覆盖的山脊,看似一片死寂,但在林云霁的感知中,却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常的、波动。那波动,带着一种淡淡的、冰冷的、死寂的、却又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的、混乱气息。这气息,与周围的冰天雪地、枯寂山林,格格不入,如同墨水滴入清水,清晰可见。 “怎么了,云霁?” 林文轩察觉到儿子的异样,也紧张地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茫茫雪岭,空无一物。 “那边,有东西。” 林云霁低声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警惕。这一个月,他在山中跋涉,并非只赶路,也在有意识地、锻炼、熟悉、提升自己的感知。眉心朱砂印记,对阴邪、混乱、异常气息,有着本能的、极其敏锐的感应。“月华”古玉,也对各种能量波动,感知清晰。此刻,两者都传来一丝微弱的、示警般的、悸动。 “是野兽?” 林文轩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木棍,脸色发白。这一个月,他们并非没遇到过猛兽,但都被儿子身上那无形的威压惊走。可这次,儿子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同。 “不像。” 林云霁摇摇头,站起身,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处山脊。那股波动,不似活物,更非妖邪,而是一种……混乱的、驳杂的、仿佛多种力量、气息、纠缠、冲突、又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不协调的存在。而且,隐隐的,他眉心朱砂印记,对那股波动,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排斥、警示,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悸动?这悸动,与面对夜烬时那种冰冷、死寂、恐怖的、同源羁绊不同,而是一种……仿佛面对某种“伪劣”、“亵渎”、“扭曲”的、相似存在的、厌恶与警惕。 是……邪祟?魔物?还是……别的东西? “爹,你留在这里,不要离开,有情况立刻示警。” 林云霁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他必须去查看。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出现如此诡异的气息波动,绝非寻常。若是邪物作祟,他不能坐视不理。若是……与夜烬、与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与他身上这些秘密有关的存在,他更要去一探究竟。 “云霁,危险!还是……” 林文轩急道,想要阻止。 “无妨,我去去就回。若有危险,我立刻退走。” 林云霁打断父亲,眼中闪过一丝金、白、红三色交织的、锐利的光芒。他体内道力悄然流转,气息内敛,整个人如同与周围风雪融为一体,却又蓄势待发。“您在此处等我,万勿走动。” 说罢,不等林文轩再言,他身形一晃,已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没入前方的风雪与枯林之中,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便消失不见。 “云霁……” 林文轩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担忧、又带着一丝骄傲的、叹息。他老了,跟不上儿子的脚步了。只能在这里,默默祈祷,默默等待。 林云霁的身影,在枯木、山石、积雪之间,迅疾而无声地穿行。脚下踏雪无痕,如同鬼魅,体内道力流转,驱散寒冷,也掩盖了自身气息。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皆微微发热,指引着那波动传来的方向,也为他提供着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他如同一只在风雪中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靠近着那异常波动的源头。 翻过一道山梁,穿过一片枯死的松林,那波动的源头,终于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片位于两座雪山夹缝之间的、小小的、隐秘的、山谷。山谷中,积雪似乎比其他地方薄了许多,露出下方黑色的、裸露的、怪石嶙峋的地面。而在山谷中央,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正上演着一场……诡异的、无声的、对峙、或者说是……围猎? 一方,是三道身影。皆身着灰扑扑的、带着兜帽的、样式古怪的袍服,将身形、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是诡异的、暗红色的、如同凝固的血液,闪烁着残忍、暴虐、贪婪、与一丝冰冷的、非人的光芒。他们周身,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黑色的、如同雾气般的、充满死寂、阴冷、怨毒、不祥的气息。这气息,与这冰天雪地、与这生机断绝的、冬日山谷,格格不入,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污秽的、亵渎的、亡灵。 “是……邪修?魔道?还是……别的什么?” 林云霁瞳孔微缩,心中警惕大起。这气息,他从未见过,但眉心朱砂印记传来的、强烈的、厌恶、排斥、警示,却无比清晰。这绝非善类! 而这三道身影包围的中央,则是……一个人。一个蜷缩在地的、衣衫褴褛的、身影。看身形,似乎是个少年,年纪与他相仿,甚至更小一些。他倒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发出痛苦的、压抑的、嘶哑的呻吟。他周身,同样弥漫着一股混乱、驳杂、不协调的气息。那气息,冰冷,死寂,带着一种腐朽、衰败、污秽的味道,却又隐隐的,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灵性、乃至……一丝奇异的、纯净的、与这冰冷、死寂、污秽气息截然相反的、灵光?这混乱的气息,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冲突、扭曲、湮灭、又强行粘合在一起的、破碎的、不稳定的、能量漩涡**,正是林云霁之前感应到的、那股异常的、波动源头! 此刻,那三名灰袍人,正围着那倒地的少年,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一种古怪的、仿佛某种古老、邪恶、亵渎语言的、音节。他们手中,各持一杆黑色的、仿佛由某种生物的骨头、或是某种阴邪的金属打造而成的、短杖。短杖顶端,镶嵌着灰白色的、仿佛眼球般的、宝石,正散发出幽幽的、令人心悸的、灰白色光芒。这光芒,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化作一道道灰白色的、如同触手般的、光线,死死缠绕在那倒地的少年身上,似乎在抽取、吞噬、剥离着他体内那混乱、驳杂、不稳定的、能量、或者说……生机、魂魄、灵性? “呃……啊……” 倒地的少年,在灰白光芒的缠绕、吞噬下,身体剧烈抽搐,发出更加痛苦的、嘶哑的、如同野兽般的、哀嚎。他那混乱的气息,更加剧烈的冲突、波动,仿佛随时会彻底炸开,将他自己、连同周围的一切,都炸得粉碎! “阴……阴煞宗……你们……不得好死……” 少年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污血、泥土、却依旧能看出几分清秀、但此刻因痛苦而扭曲、狰狞的、年轻的脸。他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怨毒、不甘、与深深的绝望,死死盯着那三名灰袍人,声音嘶哑,断断续续,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我便是……魂飞魄散……也……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哼,冥顽不灵!” 其中一名灰袍人,发出沙哑、干涩、如同两块骨头摩擦的、难听声音,眼中暗红光芒更盛,带着一丝残忍的、戏谑的、贪婪,“交出‘魂种’,我等给你个痛快。否则,抽魂炼魄,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魂种?” 隐藏在一块巨石之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林云霁,心中一动。这个词,他从未听过,但看这情形,似乎与那倒地少年体内混乱、驳杂、不稳定的、气息有关。是某种……宝物?还是某种……特殊的存在? “妄想!” 那少年嘶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带着暗金色的、血液!血液出口,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道暗金色的、细小的、却带着一种不屈、惨烈、毁灭气息的、火焰,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名灰袍人,激射而去! “找死!” 那灰袍人冷哼一声,似乎早有防备,手中骨杖一挥,灰白光芒大盛,化作一面薄薄的、灰白色的、光盾,挡在身前。暗金色火焰撞在光盾之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灰白光芒一阵剧烈波动,暗淡了几分,但终究将火焰挡下、熄灭。而那灰袍人,似乎也受了些许反震,闷哼一声,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与忌惮。 “垂死挣扎!” 另一名灰袍人厉喝,手中骨杖光芒更盛,灰白光线更加粗壮、凌厉,如同无数条毒蛇,死死缠住那少年,疯狂撕扯、吞噬着他体内混乱的气息与生机。少年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眼中光芒迅速黯淡,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不能再等了!虽然这少年身上气息诡异,不似善类,但那三名灰袍人,更是阴邪歹毒,绝非正道!而且,他们口中的“魂种”,似乎对少年极为重要,不惜以死相搏。更重要的是,林云霁眉心朱砂印记,对这少年身上的、那丝混乱气息深处、隐藏的、极其微弱的、奇异的、纯净的灵光,隐隐有一丝……悸动?那是一种微弱的、同源的、仿佛同根同源、却又被严重污染、扭曲的、奇异感觉。这感觉,让他心中惊疑不定,也让他无法坐视这少年被那三名邪修如此虐杀、抽取。 “住手!” 一声清喝,如同惊雷,在这死寂、压抑的山谷中,骤然炸响!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幽谷惊变 “住手!” 清喝声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风雪、直击人心的、奇异力量,在这死寂的山谷中回荡。那声音平静,清越,却隐隐带着一丝金戈铁马的、凛冽杀伐之气,与山谷中弥漫的阴冷、死寂、邪恶气息,格格不入,如同热油滴入冰水,瞬间打破了那无声的、绝望的、猎杀氛围。 三名正在全力催动骨杖、抽取倒地少年生机的灰袍人,闻声俱是一震,手中骨杖光芒都是一滞,猛地抬头,三双暗红的、如同凝固血浆的眼眸,齐齐射向声音来处,带着惊疑、警惕、与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巨石之后,林云霁缓缓走出。他一身破旧、沾满尘灰、烧焦大半的皮袄,在寒风中微微飘动,显得狼狈而单薄。但当他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三名灰袍人,最终落在那倒在地上、气息奄奄、眼中却骤然爆发出求生光芒的少年身上时,那股从容、沉稳、与隐隐散发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息,却让三名灰袍人心头一跳。 “修行者?” 为首那名手持骨杖、刚刚被少年暗金色火焰冲击、后退半步的灰袍人,目光在林云霁身上一扫,尤其是在他眉心那点殷红、内敛、却隐隐流转着淡淡金辉的朱砂印记,以及胸前衣襟下、微微透出清冷月白光晕的、古玉轮廓上,停留片刻,沙哑、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与凝重,“炼气……不,是筑基?不对,气息古怪,似筑基非筑基……小子,你是何人?哪个宗门的?何故来此,管我阴煞宗办事?速速退去,可饶你不死!” 他看不透林云霁的深浅。眼前这少年,气息古怪,明明有筑基期的法力波动,但那法力却驳杂、混乱,带着冰冷、死寂、毁灭,又有神圣、威严、净化,还有清冷、柔和、守护,几种截然不同、甚至相克的气息,竟能奇异地、强行糅合在一起,流转不休,浑然一体,却又带着一种不协调的、诡异的感觉。这绝非他所知的任何一门、派、世家的功法路数。更诡异的是,这少年眉心朱砂,隐隐有金辉流转,带着一丝令他心悸的、神圣、威严、不容亵渎的气息,与邪道功法格格不入。胸前那枚古玉,更是清辉内蕴,月华流转,绝非凡物。这少年,来历不明,气息诡异,偏偏还带着一种……让他们隐隐感到不安、甚至……隐隐有一丝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 “阴煞宗?” 林云霁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但看这三人周身阴冷、死寂、怨毒的气息,以及那抽取生机的邪恶手段,绝非正道,甚至可能是比清虚子、清玄子那些“道貌岸然”之辈,更加残忍、邪恶、阴毒的邪道宗门。他心中警惕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倒地的少年身上,淡淡道:“我非任何宗门,路过此地。见三位以多欺少,对一个气息已近油尽灯枯的少年下此毒手,行径未免太过卑劣。还请三位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哈哈哈!” 另一名灰袍人,发出一阵尖利、刺耳、如同夜枭般的笑声,眼中暗红光芒闪烁,充满了残忍与嘲弄,“小子,乳臭未干,学人逞英雄?路过?这荒山野岭,冰天雪地,你一个筑基小子,孤身一人,路过此地?谁信?我看你也是觊觎这‘魂种’吧?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连你一块炼了,抽魂炼魄,正好做我这‘噬魂杖’的养料!” “魂种?” 林云霁目光微凝,再次看向那倒地少年。此刻少年气息更加微弱,眼中神光涣散,但那股混乱、驳杂、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纯净灵光的气息,却愈发明显。他心中那股来自眉心朱砂印记的、微弱的、同源的悸动,也愈发清晰。这“魂种”,似乎与朱砂印记、与夜烬、甚至与他自己,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跟他废话作甚!” 第三名一直沉默的灰袍人,冷冷开口,声音嘶哑,如同破风箱,“这小子气息古怪,但观其法力波动,不过筑基初成,根基不稳,气息驳杂,不足为惧。他既多事,一并拿下,抽魂炼魄,正好试试我这新炼的‘噬魂幡’威力!” 话音未落,他猛地踏前一步,手中骨杖向前一指,口中念动晦涩咒文。骨杖顶端,那颗灰白色的、如同眼球般的宝石,骤然亮起幽幽灰光,光芒大盛,化作一道手臂粗细、凝实如实质的、灰白色、带着浓郁死气、怨念、与阴寒之力的、光柱,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凄厉的鬼哭之音,撕裂空气,朝着林云霁,当胸射来!光柱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嗤嗤”的声响,地面薄薄的积雪瞬间融化、焦黑,草木迅速枯萎、凋零,显露出其内蕴含的、足以侵蚀生机、污秽魂魄的、歹毒力量! “小心!是‘阴煞蚀魂光’!专污神魂法器!” 那倒地的少年,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喊道,眼中满是绝望与焦急。他虽不认得林云霁,但本能地,从林云霁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奇异的、让他感到亲近的、纯净气息,尤其是眉心那点朱砂,更是让他心神莫名悸动,仿佛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不想拖累这素不相识的少年,但此刻,除了示警,他已无能为力。 面对这歹毒、阴邪、速度极快的灰白光柱,林云霁眼中,没有慌乱,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如同寒潭般的平静。他没有闪避,没有后退,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挪动一分。就在那灰白光柱即将临身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浩大、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骤然响起! 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从林云霁体内,或者说,是从他眉心那点殷红的、朱砂印记深处,迸发而出! 随着这声嗡鸣,林云霁眉心,那点朱砂印记,骤然亮了!不再是内敛的、温润的金辉,而是爆发出刺目的、煌煌如同大日初升般的、璀璨的、金色光芒!光芒之中,隐隐有无数古老、玄奥、繁复到极致的、仿佛承载着天地至理的、金色符文,一闪而逝!一股神圣、威严、浩大、不容亵渎、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净化一切邪祟、镇压一切妖魔的、磅礴、浩瀚、无边无际的威压,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以林云霁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什么?!” “这……这是……?!” 三名灰袍人,首当其冲!在那金色光芒亮起的刹那,他们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面对煌煌天威、面对无上神明、面对天敌般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狠狠撞在他们的神魂之上!他们那修炼阴煞邪功、早已污浊不堪、充满怨念、死气的魂魄,如同被投入滚烫的熔岩,又如同被万钧巨锤狠狠砸中,瞬间剧痛、颤抖、扭曲、几乎要离体飞出、彻底崩散!手中骨杖顶端那灰白色的宝石,在这金色光芒的照耀下,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仿佛烧红烙铁放入冰水中的、刺耳声响,光芒瞬间黯淡、明灭不定,其中蕴含的阴煞、死气、怨念,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溃散!那原本气势汹汹、歹毒无比的“阴煞蚀魂光”,在与这金色光芒接触的瞬间,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不,是撞上了熊熊燃烧的、神圣的、净化一切的、烈焰!瞬间被消融、净化、化为缕缕青烟,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便彻底湮灭无踪! “噗——!” 三名灰袍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口,齐齐喷出一口黑血,身形剧震,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欲绝的、恐惧!他们修炼阴煞邪功,最怕的,便是这等至阳、至刚、至正、神圣、能涤荡一切阴邪、净化一切污秽的、力量!眼前这少年眉心,爆发的金光,其神圣、威严、净化之力,简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绝非寻常正道修士所能拥有!这分明是……是……某种古老、神圣、甚至可能触及“神道”、“佛门”、“道祖”层次的、本源印记、或禁忌传承才有的、威能! “该死!这小子有古怪!是……是克星!快走!” 为首那名灰袍人,眼中惊骇欲绝,嘶声吼道,毫不犹豫,转身就要逃!他深知,面对这等克制他们邪功的、神圣力量,他们毫无胜算!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欲逃的刹那—— “嗡——!” 又是一声嗡鸣!这一次,是从林云霁胸口传出!是那枚“月华”古玉! 随着嗡鸣,林云霁胸前衣襟下,那枚“月华”古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皎洁、柔和、却又坚韧无比的、银白色光华!光华如月,清辉遍洒,带着一种涤荡心神、安抚魂魄、净化邪秽、守护真灵的、柔和而浩瀚的力量,瞬间扩散开来,与眉心的金色神光,交织、融合,形成一片金、白二色交织、神圣与柔和并存、威严与慈悲同在的、奇异光域,将方圆十丈之内,尽数笼罩! “月华清辉!净化领域!” 另一名灰袍人,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这少年,不仅眉心有神圣印记,胸前竟还藏着如此纯净、浩瀚的月华之力!这等力量,对阴煞邪功的克制,更甚于那眉心金光!在这等双重净化之力下,他们引以为傲的阴煞法力,如同遇到了烈日的积雪,在迅速消融、蒸发、溃散!魂魄更是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剧痛难忍,几欲崩溃! “想走?迟了!” 林云霁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在这金白交织的光域中响起。他动了!没有繁复的法诀,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三名惊恐后退、如同陷入泥沼、动作迟缓、气息急剧衰弱的灰袍人,遥遥,虚虚一握。 “轰——!” 随着他这一握,眉心朱砂印记,金光再盛!胸前的“月华”古玉,银辉暴涨!两股力量,在他体内那奇异、驳杂、却又浑然一体的、金、白、红三色交织的道力催动下,瞬间融合、共鸣、共振,爆发出远超之前的、恐怖的、净化、镇压、湮灭之力! “啊啊啊——!” 三名灰袍人,齐齐发出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嚎!他们周身的黑色雾气,如同沸汤泼雪,在金白光芒的照耀下,迅速消融、蒸发!他们手中的骨杖,顶端的灰白宝石,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光芒彻底熄灭,杖身浮现出细密的裂纹!他们体内的阴煞法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在金白光芒的侵蚀下,疯狂暴走、反噬、炸裂!他们的身躯,如同被泼了浓硫酸,皮肤迅速焦黑、碳化、剥落,露出下面腐烂、腥臭的血肉!他们的魂魄,更是如同被丢进了炼狱熔炉,在神圣金光的净化、与月华清辉的洗涤下,发出无声的、凄厉哀嚎,寸寸瓦解、消散! 仅仅三个呼吸!三名修为至少是筑基中期、甚至后期的、阴煞宗邪修,在这突如其来的、双重神圣、净化之力的克制、镇压、与湮灭下,连像样的反抗都未能做出,便如同三支燃烧的蜡烛,在金白光芒的照耀下,迅速融化、崩溃、化作三滩腥臭、焦黑的、脓血烂肉,连魂魄都未能逃脱,彻底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山谷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金、白二色交织的神圣光域,缓缓收敛,化作点点金、白光屑,消散在空气中。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净化后的、清新的、草木清香,与之前那阴冷、死寂、怨毒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 林云霁缓缓放下右手,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呼吸略显急促。眉心朱砂印记,光芒黯淡下去,重新化作一点内敛的殷红。胸前“月华”古玉,也恢复了温润柔和的光泽。刚才那一击,看似轻松,实则消耗极大。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的力量,虽然浩大神圣,但他修为尚浅,催动不易,且强行融合、共振,对心神、对道力的消耗,都极为恐怖。若非那三名邪修修炼的阴煞功法,被这双重神圣、净化之力天克,若非他出其不意,全力爆发,想要如此轻易解决他们,绝无可能。此刻,他体内道力,已消耗了七七八八,心神更是传来阵阵疲惫、空虚之感。 但他顾不得调息,目光立刻转向那倒地少年。那少年,此刻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感激、震惊、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牵动了伤势,咳出一口暗金色的、带着冰晶的、粘稠血液,气息更加萎靡。 “别动。” 林云霁一步踏出,已来到少年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按在少年肩头。一缕温和、纯净、带着“月华”古玉清凉、滋养气息的道力,小心翼翼渡入少年体内。一探之下,他眉头皱得更紧。这少年的体内,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经脉寸寸断裂,丹田枯竭,魂魄更是如同风中之烛,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熄灭。更重要的是,在他体内,有一股极其诡异、冰冷、死寂、污秽、混乱的、阴寒邪力,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丹田、心脉、识海等要害之处,疯狂侵蚀着他的生机、血气、魂魄。若非这少年体质特殊,体内似乎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奇异的、纯净的、带着一丝……仿佛“月光”、“星辉”般、清冷、灵动的力量,在死死抵抗、护持着最后一线生机,恐怕早已被那阴寒邪力彻底吞噬、化作枯骨、甚至沦为某种邪物了。 “多谢……道友……救命之恩……” 少年艰难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脆、空灵的音质,仿佛玉石相击。他努力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血污、泥土、却依旧能看出几分清秀、甚至带着一丝……不似凡俗的、精致、剔透的、脸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并非纯粹的黑色,而是带着一种淡淡的、奇异的、如同月光、又似星辰的、银灰色,此刻虽黯淡无光,却依旧清澈、灵动,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出尘气质。只是此刻,这双眼中,充满了疲惫、痛苦、与深深的绝望、不甘。 “你伤势很重,那阴寒邪力,已侵入肺腑,伤了根本。” 林云霁收回手,沉声道。他能感觉到,自己渡入的那缕“月华”道力,在进入少年体内后,如同泥牛入海,被那阴寒邪力迅速侵蚀、消磨,效果微乎其微。这阴寒邪力,歹毒、顽固至极,远超他想象,绝非轻易可解。 “咳咳……我知道……是‘阴煞噬魂咒’……那三个老鬼……临死前……在我身上……种下的……恶毒诅咒……” 少年咳嗽着,又咳出几口暗金色的、带着冰晶的血液,脸色愈发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与绝望,“若非……若非我身负‘星月灵体’,又有……族中秘宝护持……早已魂飞魄散……只是……这咒力……已深入骨髓……侵蚀魂魄……我……我撑不了多久了……” “星月灵体?族中秘宝?” 林云霁心中一动。他虽不通修行界的常识,但也知“灵体”之说,乃是天生拥有某种特殊体质,修炼相应功法事半功倍,甚至拥有种种异能。这少年身负“星月灵体”,难怪体内那股纯净、灵动、清冷的力量,带着“月华”、“星辉”的气息,与“月华”古玉的力量,隐隐有一丝相似、同源之感。至于“族中秘宝”,恐怕就是其体内那混乱、驳杂、却又带着奇异纯净灵光的、所谓“魂种”了。 “道友……在下……月明澈……乃……星月谷弟子……” 少年,月明澈,强撑着,断断续续道,“此次……奉命出谷历练……却不料……途中……遭阴煞宗……邪徒伏击……重伤濒死……仓皇逃遁至此……不想……又被其追及……若非道友相救……在下……早已……沦为那噬魂杖下亡魂……” 星月谷?又一个没听过的名字。林云霁默默记下,目光落在月明澈胸前。那里,衣襟破碎,露出贴身悬挂着的一枚,约莫鸽蛋大小、呈不规则多面体、通体晶莹剔透、内里仿佛有无数星辰、月华流转、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灵动、清冷光芒的、奇异晶石。只是此刻,这晶石光芒黯淡,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蛛网般的、黑色裂纹,裂纹中,有丝丝缕缕的、阴寒、污秽的、黑气缠绕、侵蚀,正是那“阴煞噬魂咒”的、源头!而这晶石散发出的气息,与月明澈体内那股混乱、驳杂、却又带着纯净灵光的气息,同出一源,只是更加凝实、浩瀚、却也更加……破碎、混乱。想必,这便是那“魂种”了。 “月道友,在下林云霁,一介散修,偶经此地。” 林云霁简单自报家门,目光落在那布满裂纹的晶石上,“你身上这……‘魂种’,似乎被那阴煞咒力侵蚀,破碎、混乱,恐是祸根。在下不通咒法,只怕难以……” 他心中念头飞转。这“魂种”气息诡异,与眉心朱砂、月华古玉,隐隐有共鸣,但又充满了混乱、驳杂,更被阴寒邪力侵蚀。贸然施救,恐引火烧身。但就此离去,又于心不忍,且这“魂种”与他自身秘密,似有牵连,让他难以割舍。 “不……不必费心了……” 月明澈惨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魂种’破碎,咒力入体,回天乏术……在下……命不久矣……只是……只是……” 他眼中泛起泪光,有不甘,有怨恨,有不舍,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虚弱的、叹息,“只是……我星月谷……与世无争……隐世不出……不想……竟遭此横祸……阴煞宗……觊觎我族‘星月魂晶’……不,是‘魂种’……已久……此次……怕是有备而来……我……我死不足惜……只怕……族中……尚不知情……恐有……” 他气息越来越弱,声音渐不可闻,眼中神光,也如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林云霁眉头紧锁。这月明澈,心性不坏,身世可怜,更与他有一丝同源之感。他眉心朱砂印记,在靠近这“魂种”时,隐隐有异动,似乎在“渴望”着什么。是“魂种”中那混乱、驳杂的力量?还是其中那纯净的、月华星辉般的灵光?亦或是……别的什么?直觉告诉他,这“魂种”,或许与他眉心朱砂、与夜烬、与自身的秘密,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就此放任不管,恐怕会错失良机。但若出手,如何救?他虽吸收了“夜烬”烙印,得“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之力,踏入筑基,但于医道、咒法、乃至修行界的常识,一窍不通。这“阴煞噬魂咒”,歹毒无比,他如何能解? 就在他犹豫、挣扎之际—— “嗡……” 他胸前的“月华”古玉,毫无征兆地,再次轻轻颤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自主护主,也不是攻击,而是一种……共鸣!与月明澈胸前那枚布满裂纹的、晶石“魂种”的、共鸣!清冷的月华之力,透过衣襟,丝丝缕缕地散逸出来,化作柔和的、清凉的、带着净化、滋养、修复力量的、银白光晕,朝着那枚“魂种”,缓缓飘去。 与此同时,林云霁眉心那点朱砂印记,也再次温热起来,一股微弱的、却带着一丝渴望、牵引的奇异悸动,从印记深处传来,隐隐指向那枚“魂种”,尤其是其内部,那混乱、驳杂的气息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古老、神圣的、仿佛“神性”残留的、灵光! 是“月华”古玉,感应到了“魂种”中同源的、月华星辉之力,产生了共鸣?还是眉心朱砂印记,感应到了“魂种”中那混乱、却又带着一丝古老、神圣、同源气息的力量碎片,产生了“渴望”?亦或两者皆有? 林云霁心念电转。这“魂种”,或许……可救!至少,“月华”古玉的同源共鸣,或许能暂时稳住其崩溃之势。而眉心朱砂印记的“渴望”,或许……能吸收、炼化其中那混乱、却同源的力量碎片,为“魂种”减轻负担,也为自身……提供某种“养分”? 这念头,大胆,冒险,但……似乎可行!而且,他隐隐有种感觉,这“魂种”中蕴含的秘密,或许与他自身的秘密,息息相关!错过了,或许再无机会! “月道友,得罪了!” 林云霁不再犹豫,眼神一凝,沉声道。他盘膝坐下,伸手虚按在月明澈胸前,那枚布满裂纹的“魂种”之上。心念一动,全力催动胸前的“月华”古玉! “嗡——!” “月华”古玉,清辉大放!前所未有的、纯净、浩瀚、柔和、清凉的、月华之力,如同水银泻地,源源不断地、顺着林云霁的手臂,涌入月明澈体内,涌向那枚濒临破碎的“魂种”!银白色的、清凉的光辉,如同温柔的月光,包裹住“魂种”,试图修复其上的裂纹,驱逐、净化其中缠绕的、阴寒、污秽的、咒力黑气! “滋——!” 银白月华,与漆黑咒力,如同水火相遇,发出刺耳的、如同腐蚀般的声响!咒力黑气疯狂挣扎、反扑,试图侵蚀、污染月华之力。但“月华”古玉的力量,源自上古,纯净浩瀚,对阴邪之力,天生克制。虽因林云霁修为尚浅,无法发挥其全部威能,但用来净化、滋养、修复这破碎的“魂种”,抵御、驱散那“阴煞噬魂咒”的侵蚀,却勉强够用。只见银白光芒所过之处,咒力黑气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退散!那布满裂纹的“魂种”,在月华之力的滋养、修复下,微微震动,其上蛛网般的裂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虽然缓慢,虽然艰难,但确确实实,在愈合!而“魂种”内部,那混乱、驳杂、不稳定的、力量漩涡,似乎也因为得到了同源的、纯净的月华之力注入,而渐渐平息、稳定下来,不再那般狂暴、冲突。 “呃……” 月明澈发出一声低低的、痛苦中夹杂着舒畅的呻吟。他感觉到,一股清凉、柔和、纯净的力量,涌入体内,如同甘泉,滋润着他干涸、枯竭、被阴寒邪力侵蚀的经脉、丹田、魂魄,带来一丝久违的、微弱的暖意与生机。胸前的“魂种”,也传来阵阵清凉、温润之感,其内狂暴、冲突的力量,似乎在缓缓平息,与那股外来、同源的、月华之力,隐隐呼应、共鸣。他惊讶地睁开眼,看向林云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感激。这少年,竟有如此纯净、浩瀚的月华之力!而且,这月华之力,竟与“星月魂晶”同源!这简直是……天不绝他!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就在“月华”古玉之力,勉强稳住“魂种”崩溃之势,净化、驱散部分咒力的同时—— “嗡——!” 林云霁眉心,那点朱砂印记,再次亮了!这一次,不再是煌煌如大日的神圣金光,而是暗红色的、如同凝固的、燃烧的、血液般的、光芒!这光芒,冰冷,死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毁灭、吞噬、同化的、恐怖气息!与之前净化邪祟的神圣金光,截然不同,甚至……隐隐有几分相似于那三名灰袍人临死前、所散发出的、阴寒、邪恶气息,却又更加纯粹、更加本质、更加……高高在上! 是“夜烬”烙印的力量!是那被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联手炼化、同化、融合后,形成的、那奇异的、金、白、红三色交织的、道力中,属于“夜烬”的、那一部分、冰冷、死寂、毁灭、同化的、本源之力!此刻,在“月华”古玉与“魂种”同源共鸣的刺激下,在眉心朱砂印记的“渴望”下,这力量,自主、苏醒了! 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般,化作无数道、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如同触手般的、光丝,顺着林云霁的手臂,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月明澈体内,钻入了那枚布满裂纹、却已被月华之力暂时稳定住的、“魂种”之中! “这……这是?!” 月明澈脸色剧变,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瞬间被惊恐、骇然、与绝望所取代!他感觉到,一股冰冷、死寂、充满毁灭、吞噬、同化意志的、恐怖力量,如同最贪婪的、冰冷的、毒蛇,钻入了他的“魂种”!这力量,与“月华”古玉的纯净、柔和、滋养之力,截然相反!这是……魔的力量!是毁灭的力量!是吞噬一切、同化一切的、邪力! “不——!!” 月明澈发出凄厉的、绝望的嘶吼,想要挣扎,却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股冰冷、死寂、毁灭的暗红力量,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上“魂种”,开始疯狂地、贪婪地、吞噬、同化其中那混乱、驳杂、不稳定的、力量碎片!尤其是,其中那些蕴含着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古老、神圣、纯净的、仿佛“神性”残留的、灵光!这些灵光,似乎是“魂种”的核心,是“星月魂晶”力量的源泉,是“星月灵体”的根本!此刻,却被那暗红力量,如同见到了最美味的食物,疯狂地、撕扯、吞噬、同化! “魂种”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其内混乱、驳杂的力量,在那暗红力量的吞噬、同化下,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迅速消融、瓦解、被吞噬、吸收!而那暗红力量,在吞噬、同化了这些力量、尤其是那些古老、神圣、纯净的灵光后,如同得到了大补,迅速壮大、凝实、活跃起来!一股冰冷、死寂、毁灭、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纯净、神圣、仿佛矛盾统一体的、更加复杂、更加诡异、更加强大的气息,从那暗红力量中,散发出来! “呃啊啊啊——!” 月明澈发出更加凄厉的、痛苦的惨叫!他感觉,自己的“魂种”,正在被撕裂、被吞噬、被同化!自己的灵魂,也在随之颤抖、剧痛、仿佛要被抽离、被吞噬、被毁灭!那股冰冷、死寂、毁灭的力量,太过霸道,太过恐怖,远非“阴煞噬魂咒”可比!那是更高层次的、本质上的、掠夺与毁灭! “不好!” 林云霁也脸色大变!他没想到,眉心朱砂印记中,那属于“夜烬”的、被他炼化、同化后的力量,竟会在此刻、自主、失控、暴走!是“魂种”中那混乱、驳杂、却又带着一丝古老、神圣、同源气息的力量碎片,刺激、吸引、唤醒了它?还是“月华”古玉与“魂种”的共鸣,引发了某种连锁反应? 他想要收回那暗红力量,但此刻,那股暗红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贪婪地、疯狂地、吞噬、同化着“魂种”中的力量,竟有些不受他控制!他只能拼命催动“月华”古玉,试图以纯净的月华之力,去中和、去安抚、去压制那暴走的暗红力量,同时,也疯狂地运转眉心朱砂印记,试图重新掌控、引导那暗红力量。 “嗡——!” 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同时震动!神圣的、淡金色的、净化、镇压之力,与清冷的、银白色的、滋养、守护之力,交织、融合,化作一股更加浩瀚、更加柔和、更加中正的、力量,涌入“魂种”,试图将那暴走的、暗红的、毁灭、吞噬之力,拉回来、安抚下来、重新纳入掌控! 三股力量——暗红的、冰冷、死寂、吞噬的、毁灭之力;淡金的、神圣、威严、净化、镇压之力;银白的、清冷、柔和、滋养、守护之力——在“魂种”内部,疯狂地、激烈地、冲突、碰撞、纠缠、吞噬、融合! “魂种”剧烈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要彻底崩碎的、嗡鸣!其内的混乱、驳杂力量,被三股力量疯狂撕扯、吞噬、炼化、同化!其上的黑色裂纹,在银白月华的滋养下,缓慢愈合,却又在金、红力量的冲突下,再次崩裂!月明澈的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剧烈抽搐,七窍之中,渗出暗金色的、粘稠的血液,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爆体而亡,魂飞魄散! “坚持住!” 林云霁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牙关紧咬,眼中金、白、红三色光芒疯狂闪烁!他拼尽全力,试图控制、引导、平衡这三股在他体内、在“魂种”内、疯狂冲突、暴走的力量!这比他之前炼化夜烬烙印,更加凶险!稍有不慎,不仅月明澈会立刻毙命,魂飞魄散,他自身,也可能被这三股暴走的力量,反噬、重创、甚至……同化、吞噬、万劫不复! “给我……镇——!!!” 林云霁低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疯狂、决绝!他将全部心神,沉入眉心朱砂印记,沉入“月华”古玉,沉入体内那奇异的、金、白、红三色交织的道力循环!他以自身为桥梁,以眉心朱砂印记为核心,以“月华”古玉为辅助,强行引导、压缩、炼化、融合这三股暴走的力量! “轰——!!!” 一声无声的、却又响彻灵魂的、轰鸣,在“魂种”内部,在林云霁体内,轰然炸响! 那枚布满裂纹、濒临破碎的、鸽卵大小的、“星月魂晶”,在那三股狂暴力量的撕扯、吞噬、炼化、融合下,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崩碎!化作无数细小的、晶莹的、闪烁着月华、星辉、与丝丝暗红、金芒的、光点、碎片! 但,崩碎,并非结束,而是……新生的开始! 无数光点、碎片,在三股力量的裹挟、炼化、融合下,并未彻底消散,而是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朝着林云霁的眉心、朱砂印记,涌去!不,更准确地说,是被眉心朱砂印记,那股浩大、神圣、威严的、淡金光芒,与“月华”古玉的、清冷、柔和、守护的、银白光芒,共同引导、炼化、吸收、融合!而其中,那股冰冷、死寂、毁灭、吞噬的暗红力量,也随着这些光点、碎片,一同被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的力量,强行吞噬、炼化、融合! 眉心朱砂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的、金、红、白三色交织的、光芒!光芒之中,无数古老、玄奥的符文流转,隐隐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神庭仙宫的虚影沉浮!一股更加浩瀚、更加古老、更加神圣、却又带着一丝毁灭、新生、矛盾统一体的、奇异气息,从朱砂印记中,散发出来!这气息,仿佛经历了某种……蜕变、升华、补全! “月华”古玉,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的、皎洁的、月华神辉!辉光之中,隐隐有月宫、桂树、玉兔的虚影显现,与眉心朱砂印记的日月星辰虚影,交相辉映,共鸣、共振!一股更加纯净、更加浩瀚、更加柔和的、月华之力,从古玉中涌出,融入林云霁体内,滋养、修复着他因强行炼化、融合三股力量、而受损的经脉、魂魄、肉身! “呃……啊——!!!” 月明澈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短促的惨嚎,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他胸前的“魂种”,已然消失,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如同被烈焰灼烧过的、皮肤,以及残留的、淡淡的、月华、星辉、与一丝暗红、金芒交织的、奇异气息。 而林云霁,也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金色的、带着丝丝暗红、与银白光辉的、粘稠血液,身体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冷汗如雨,整个人如同虚脱般,摇摇欲坠。强行炼化、融合“魂种”崩碎后的庞大力量,以及其中那暴走的、冰冷、死寂、毁灭的暗红力量,对他心神的消耗、对身体的负担,实在太大!若非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关键时刻护持、吞噬、炼化了大部分力量,他恐怕早已被那狂暴的力量,撑爆、同化、魂飞魄散了! 但,他终究……撑住了! 而且,他清晰地感觉到,眉心朱砂印记,在吞噬、炼化了“魂种”崩碎后的大部分力量,尤其是其中那古老、神圣、纯净的、同源灵光,以及那冰冷、死寂、毁灭的暗红力量后,发生了某种……玄妙的、难以言喻的、蜕变!印记的颜色,更加殷红,内敛,光华流转,隐隐形成一个三色交织的、微小漩涡,其中金、白、红三色光芒,如同星河般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更加深邃、更加浩瀚、更加神秘、更加……完整的气息!仿佛,原本残缺的、蒙尘的、被封印的印记,被补全了一角,被拭去了一层尘埃,显露出其下,更加古老的、真实的、冰山一角! “月华”古玉,也变得更加晶莹剔透,内蕴的月华之力,更加浩瀚、精纯,与眉心朱砂印记的共鸣,也愈发紧密、和谐。一股清凉、柔和的、月华之力,源源不断地从古玉中涌出,滋养着他的身体,修复着他的损伤,抚平着他心神的疲惫。 更重要的是,他体内那奇异的、金、白、红三色交织的道力,在经历了这番吞噬、炼化、融合后,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精纯、更加浩瀚!尤其是那暗红色的、冰冷、死寂、毁灭的力量,在被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之力、联手炼化、同化后,似乎被“净化”、“驯服”了一部分,不再那般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性,反而带上了一丝……“秩序”的意味,与淡金色的神圣之力、银白色的月华之力,融合得更加紧密,运转得更加圆融、如意!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修为,似乎在这番惊险的、吞噬、炼化、融合中,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达到了……筑基中期!而且,根基无比扎实,道力无比凝练,远非寻常筑基中期修士可比! “呼……呼……” 林云霁大口喘息,平复着翻腾的气血,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低头,看向瘫倒在地、气息奄奄、几乎油尽灯枯的月明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少年,因祸得福,体内的“阴煞噬魂咒”,在“魂种”崩碎、力量被抽走的同时,似乎也随之消散了大半,至少不再那般致命。但“魂种”破碎,本源大损,生机几乎断绝,若无逆天机缘,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他,终究是“救”了他,却也“毁”了他。或者说,是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联手“吞噬”了他赖以生存的“魂种”,才保住了他一线生机。 是救?是害?是缘?是劫?林云霁说不清。他只知道,刚才那凶险万分的一幕,若非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他恐怕早已身死道消。而这“魂种”,其中蕴含的秘密,尤其是那古老、神圣、纯净的、同源灵光,似乎与他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与夜烬,有着莫大的关联。这或许,是他解开自身秘密、探寻夜烬来历、甚至……未来道路的、一条线索、一把钥匙。 “咳咳……咳咳……” 月明澈剧烈地咳嗽着,咳出大口的、带着暗金色冰晶的、粘稠血液,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气若游丝,却用尽最后力气,看向林云霁,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感激,有恐惧,有绝望,有茫然,最终,化作一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多……谢……道……友……相……救……”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昏迷过去,生死不知。 林云霁沉默地看着昏迷的月明澈,又抬头看了看周围。山谷中,残留着激战的痕迹,三名邪修的残躯脓血,散发着腥臭的气息,在风雪中迅速凝固、冻结。此地不可久留,必须尽快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虚弱与心神的疲惫,走上前,将昏迷的月明澈扶起,背在背上。入手处,一片冰凉,仿佛已无生机。但他能感觉到,月明澈心口,还有一丝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跳动。那一丝生机,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但终究……还活着。 背起月明澈,林云霁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山谷,不再停留,辨明方向,身形一晃,已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在他身后,那三滩腥臭的脓血,在寒风中迅速冻结、凝固,与积雪融为一体,不留痕迹。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净化后的、草木清香,与那若有若无的、战斗过的、法力波动,证明着此地,曾发生过一场短暂、却凶险万分的、激战。 风雪,依旧呼啸。掩埋了足迹,掩埋了血迹,也掩埋了所有的痕迹。只有那枚破碎的、消散的、被吞噬的“魂种”,与那枚在眉心、更加深邃、更加神秘、更加完整、三色交织的朱砂印记,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因果的,开始。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魂种之谜 一、风雪同行 风雪愈发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足十丈。狂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如同刀割。积雪深可没膝,一脚踏下去,深一脚浅一脚,行走极为艰难。 林云霁背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月明澈,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体内道力所剩无几,心神更是疲惫欲死,强撑着才没有倒下。每一步,都沉重如同灌铅。背上的人,轻若无物,却又沉重如山,那是他背负的,一条性命,一个因果,一个谜团,一个……沉重的负担。 “咳咳……” 背上的月明澈,在颠簸中,发出一声低微的、几乎被风雪声淹没的、痛苦的、无意识的呻吟。暗金色的血液,从他嘴角、鼻孔、眼角渗出,又在寒风中迅速冻结,结成暗红色的冰晶。他身上的温度,低得可怕,如同抱着一块寒冰,生机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那破碎的、被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联手吞噬了大半的“魂种”残留之力,与“阴煞噬魂咒”的余毒,在他体内激烈冲突,侵蚀着他最后的生机。若非林云霁体内道力流转,散发出的那一丝微弱暖意,护住他心脉,又有“月华”古玉的清辉,丝丝缕缕地渡入他体内,勉强吊住他最后一口气,恐怕他早已在昏迷中断绝生机。 但这也只是饮鸩止渴。月明澈的伤,太重了。魂种破碎,本源大损,又被阴煞咒力侵蚀入骨,魂魄已近溃散。林云霁不通医道,更不通那玄之又玄的、针对魂魄、灵体、咒术的救治之法,只能以最笨的办法,渡入“月华”古玉那滋养、守护的柔和之力,护住他心脉与魂魄,勉强维持其一线生机不散。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若无对症之法,若无逆天之药,若无高人施救,月明澈,撑不了多久了。 “必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为他稳住伤势。否则,他撑不过今晚。” 林云霁心中焦急,目光在风雪中艰难地搜寻。这荒山野岭,天寒地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能去哪里? 就在他心神俱疲,几乎绝望之际,眉心朱砂印记,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这温热,并非之前感应到危险、或力量共鸣时的、示警、或悸动,而是一种……模糊的、指向性的、如同磁石相吸般的、牵引。这牵引,指向左前方,风雪深处,一个他之前并未注意到的、方向。 是朱砂印记的示警?还是……某种冥冥中的指引?林云霁脚步一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左前方。那里,依旧是白茫茫一片,风雪如幕,遮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眉心那点朱砂印记,传来的温热感,却愈发清晰、坚定。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或者说,是它,在“感应”到、甚至“渴望”着、那里的什么东西。 是“魂种”的残留感应?还是月明澈体内,与“魂种”同源的、那微弱的、月华星辉气息,与某个地方的、什么东西,产生了共鸣?又或者,是他自己眉心朱砂印记,在吞噬、炼化了“魂种”之力、特别是其中那一丝古老、神圣、纯净的、同源灵光后,产生了某种玄妙的、感应? 林云霁心念急转。他信不过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感应。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月明澈命在旦夕,他自己也精疲力竭,急需一个避风躲雪、能稍作调息的地方。而这感应,是唯一的方向。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去闯一闯。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与不安,林云霁紧了紧背上的人,咬紧牙关,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道力,灌注双腿,脚步加快,循着眉心朱砂印记传来的、那微弱的、却清晰的、温热牵引,一头扎进了左前方的、更密集、更猛烈的风雪之中。 风雪扑面,如刀割面。每一步,都更加艰难。但眉心朱砂印记的牵引,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那感觉,仿佛黑暗中,有一盏微弱的灯火,在指引着方向。林云霁不再犹豫,不再多想,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丝牵引上,在风雪中艰难前行。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时辰,时间在呼啸的风雪中失去了意义。直到,他感觉脚下的积雪,似乎变薄了些,风声,似乎也小了些,眼前的雪幕,似乎也稀薄了些。 “嗯?” 林云霁停下脚步,凝神向前望去。透过纷纷扬扬的雪片,隐约可见,前方不远处,风雪似乎被什么挡住了,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相对平静的、凹陷。再往前,似乎是一个……山洞? 是天然形成的洞穴?还是猎户、采药人留下的临时庇护所?林云霁心中一动,加快脚步,顶着风雪,靠近过去。 走近了,果然,是一个天然的、被积雪和枯枝半掩着的、洞口约莫一人高、一人宽的、山洞。洞口不大,但似乎很深,向内延伸,黑黢黢的,看不清内里情形。风雪吹不进去,洞口处积雪不多,露出被风干的、黑色的、坚硬的泥土。更让林云霁心中一凛的是,洞口周围,竟无一丝野兽留下的痕迹。没有爪印,没有粪便,甚至,连虫蚁的踪迹都没有。仿佛,这片小小的、避风的山坳,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隔绝了一般。 眉心朱砂印记,传来的温热感,愈发强烈。仿佛,那山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在召唤着它。但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冰冷的、死寂的、带着一种熟悉的、漠然的、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的气息,也隐隐从山洞深处,散逸出来,混合在风雪中,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这气息……冰冷,死寂,漠然,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亘古存在的、威压。是……他! 是夜烬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极其稀薄,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难以察觉。但林云霁与夜烬之间,那根无形的、灵魂的丝线,从未完全断开。在眉心朱砂印记吞噬、炼化了“魂种”之力、尤其是其中那丝古老、神圣、纯净的、同源灵光之后,他对夜烬的气息,感应,似乎……更清晰、更敏锐、更“深”了。不仅仅是冰冷、死寂、漠然,他还能隐隐感觉到,那气息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变化。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仿佛亘古不变的、死寂的、漠然的、如同万载玄冰的、永恒沉眠。而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在复苏,虽然那复苏,极其极其缓慢,极其极其微弱,如同冰川下最深处、最微小的水流,但,它确实存在! 是“魂种”之力?!是那古老、神圣、纯净的、同源灵光?!眉心朱砂印记吞噬、炼化了“魂种”之力,产生了“感应”,循着这感应,找到了这里,找到了夜烬沉睡之地?是“魂种”之力,与夜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还是说,夜烬本身,也对“魂种”之力,或者说,对“魂种”中蕴含的那一丝、古老、神圣、纯净的、同源灵光,产生了……感应、吸引,甚至……渴望?!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林云霁心头。他站在洞口,风雪在身后呼啸,洞内黑暗死寂,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进,还是不进? “咳……咳咳……” 背上的月明澈,发出一声更加微弱、如同蚊蚋的、呻吟。暗金色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林云霁的颈间,冰冷刺骨。他等不起了。不进,月明澈必死无疑。进,则要直面那恐怖的存在,直面那未知的、凶险的、变数。 没有选择。林云霁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与杂念,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决绝。他不再犹豫,迈步,踏入了那片黑暗、死寂、散发着冰冷、漠然、与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夜烬气息的、山洞之中。 二、洞中惊魂 山洞并不深,走了约莫十余丈,便已到底。洞内空间不大,约莫两丈方圆,高不过一丈,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的、不知积了多少年的、干燥的尘土。洞壁凹凸不平,布满风化的痕迹。光线昏暗,只有洞口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勉强照亮洞内一角。 但,这已足够。 因为,就在山洞最深处,那最黑暗、最冰冷的角落,一个身影,静静地、无声无息地、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坐着。 是的,坐着。不再是躺在草席上,不再是无声无息,不再是仿佛死去。而是,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缓慢、极其……诡异的姿态,坐着。 是夜烬。 林云霁的呼吸,在踏入洞内的刹那,瞬间停滞。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彻骨的冰寒,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他僵立在洞口,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瞳孔放大,浑身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颤抖,在尖叫,在疯狂地、无声地、发出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的警报。 他,醒了?不,不是“醒”。是……“动”了?是……“坐”起来了? 依旧是那身破烂、腐朽、沾满尘土与暗红、黑色斑驳污迹的、不知原本颜色的、褴褛衣衫。依旧是那具枯槁、干瘪、如同被风干了千百年、仅剩一层皮包着骨头、皮肤上布满了蛛网般暗红裂痕与细密黑色纹路的、几乎不成人形的、躯壳。依旧是那头如同枯草、沾满污垢、披散下来的、灰白色的、乱发。依旧是那张,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干裂脱皮的、毫无血色的、青灰色的、嘴唇。依旧是那副,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化作飞灰的、濒死、腐朽、死寂的、模样。 但,他确确实实,是“坐”着的。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极其不协调的、如同生锈的、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木偶被重新牵动了丝线般的、姿态,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头颅微微低垂,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没有……“生”的气息。只有那冰冷、死寂、漠然、仿佛亘古不变的、永恒不变的、存在感。但,那不再是纯粹的、绝对的、如同死物的、沉寂。而是……多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如同冰川最深处的、暗流的、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死寂的、枯槁的躯壳深处,在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苏醒、复苏、涌动。 而更让林云霁魂飞魄散、心神俱裂的是—— 夜烬,那深陷的、如同黑洞般的、眼窝之中,那原本应该是绝对的、永恒的、死寂的、黑暗的地方—— 此刻,正有两点,微弱、暗淡、却无比清晰、无比真实的、暗红色的、如同燃烧的、凝固的、冰冷的、火星,在……闪烁。 不是之前那种,在他意识深处、灵魂深处、感应到的、微弱的、暗红的、如同风中残烛的、火星的、明灭。而是,真正的,用肉眼,就能看到的,在那枯槁的、深陷的、眼窝之中,如同两团、即将熄灭的、却依旧在燃烧的、冰冷的、火焰,在……跳动。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余烬,但,确确实实,是亮着的,是动着的,是……“看”着的。 是的,“看”着。那两点暗红火星,正“看”着,洞口的方向,正“看”着,僵立在洞口、背着月明澈、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忘记了的、林云霁。 没有情绪。没有波动。没有愤怒,没有杀意,没有好奇,没有疑惑。只有一种,冰冷的,漠然的,仿佛俯视尘埃的,仿佛注视蝼蚁的,仿佛看待一件无生命的、微不足道的、物体的,注视。 那注视,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林云霁的血液,冻结了他的思维,冻结了他的一切。他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扔进了绝对零度的冰窟,从灵魂到□□,都在那冰冷的、漠然的注视下,寸寸冻结,寸寸崩裂。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背上,昏迷的月明澈,那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生机,也在那注视下,如同风中残烛,瞬间黯淡,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风声,雪声,心跳声,呼吸声,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两点,冰冷的,暗红的,跳动的,注视着他的,火星。还有,他自己,那无法控制的、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的、恐惧、战栗、敬畏、臣服、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奇异的、心悸、颤抖、渴望、与……。 就在林云霁几乎要被那无声的、冰冷的、漠然的注视,彻底压垮,彻底冻结,彻底崩溃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极其微弱、轻微到几乎不存在、却清晰无比、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山洞中,响起。 不是从夜烬枯槁的身躯发出,也不是从山洞岩壁发出,而是……从林云霁身上,从他眉心,那点殷红的、此刻正微微发烫、跳动、仿佛在与那两点暗红火星、遥相呼应的、朱砂印记中,响起。 是共鸣!是感应!是……吸引! 眉心朱砂印记,在吞噬、炼化了“魂种”之力、尤其是其中那一丝古老、神圣、纯净的、同源灵光后,仿佛被“激活”、“补全”了某种残缺,与夜烬之间那根无形的、灵魂的丝线,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紧密、更加……真实。此刻,近距离下,面对夜烬本尊,面对他那两点冰冷的、暗红的、注视的、火星,眉心朱砂印记,竟不受控制地、自主地、共鸣、回应、甚至……渴望地、发出了那一声,微弱的、却清晰无比的、嗡鸣。 随着这声嗡鸣,那两点暗红的、冰冷的、注视着他的火星,似乎……微微、极其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粒微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然后,那注视,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极其细微的、聚焦。不再是之前那种,漠然的、无差别的、俯视蝼蚁般的注视。而是,似乎……“看”向了,林云霁眉心,那点殷红的、正在微微发热、跳动的、朱砂印记。 “嗡……” 又是一声,更加清晰、更加明显的、嗡鸣。这一次,是来自夜烬。是那两点暗红火星,仿佛“回应”般,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死寂的、共鸣。这共鸣,不再仅仅是灵魂层面的感应,而是,真正的、用耳朵、或者说,用“灵魂”的耳朵,能听到的、声音。 林云霁浑身一震,如同被一道冰冷的电流击中,从冻结的僵直中,猛地惊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如同打开了闸门,瞬间浸透了里衣,冰冷的汗水顺着额头、鬓角、脖颈,簌簌而下,滴落在地上,瞬间凝结成冰。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与那两点暗红的、冰冷的、注视着他的、火星,对视。 恐惧,依旧如同潮水,将他淹没。战栗,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让他颤抖。但,在那恐惧与战栗的最深处,在那几乎崩溃的理智与意志的废墟上,一丝奇异的、冰冷的、决绝的、如同从灵魂最深处迸发出来的、执念,如同悬崖边的野草,顽强地、破土而出。 “不……能……死……不……能……倒……下……不……能……退……缩……” “爹……还在等我……月明澈……还在我背上……他……不能……见死不救……” “夜……烬……我……是林……云……霁……是……救……了你……的……人……是……与……你有……因果……的……人……是……与……你有……羁绊……的……人……” “你……看……到……了……吗……这……朱……砂……是……你……给……的……是……我……们……之……间……的……联……系……” “我……不……怕……你……不……能……怕……你……不……敢……怕……你……” 他在心中,疯狂地、无声地、咆哮着,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最嘶哑的、呐喊。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用尽所有意志,稳住自己颤抖的身体,稳住自己几乎要崩溃的心神,死死地、与那两点暗红的、冰冷的、注视着他的、火星,对视。他努力地,试图从那冰冷的、漠然的、毫无情绪的注视中,看出点什么,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变化、情绪、或者……别的什么。 然而,没有。依旧是冰冷的,漠然的,如同万载玄冰,如同无尽深渊,如同永恒死寂的,注视。那两点暗红火星,只是静静地、冰冷地、漠然地、注视着他眉心,那点殷红的、正在微微发热、跳动的、朱砂印记。仿佛在打量,在审视,在确认,在……思考?不,那不是思考,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如同呼吸般的,冰冷的,漠然的,存在。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地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每一瞬,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行走,在鬼门关前徘徊。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衫,又冻结成冰,如同披着一层冰冷的铠甲,让他浑身僵硬。但他的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那两点暗红火星,不敢有丝毫移开,也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退缩,任何一丝动摇,任何一丝恐惧的流露,都可能,引发那冰冷、漠然的存在,难以预测的、毁灭性的、反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息,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永恒。 那两点暗红的、冰冷的、注视着他的、火星,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又仿佛只是完成了某种确认、某种审视般的,熄灭了。 不,不是熄灭,是……暗淡了下去。重新,归于那片深陷的、如同黑洞般的、眼窝深处,那片永恒的、死寂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亮起过。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是错觉,是濒死的、惊恐的、心神错乱下的、臆想。 那冰冷、漠然、如同亘古不变的、永恒不变的、死寂的、气息,重新,如同潮水般,无声地,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山洞,也将那两点暗红火星带来的、那短暂、微弱、却无比真实、无比恐怖的、波动,彻底淹没、吞噬、同化、归于永恒的、寂静。 夜烬,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缓慢、不协调的、坐姿。头颅,依旧微微低垂。双手,依旧无力地垂在身侧。那枯槁的、布满暗红裂痕与黑色纹路的、躯壳,一动不动,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温度,没有……任何“生”的气息。仿佛,刚才那“注视”,那“火星”的“跳动”,那“嗡鸣”的“,都只是林云霁极度紧张、恐惧、疲惫下的、幻觉、错觉、梦魇。 但,林云霁知道,不是。那冰冷的注视,是真实的。那暗红的火星,是真实的。那灵魂深处的嗡鸣,是真实的。夜烬,确实“动”了,确实“看”了他,确实……“回应”了,他眉心的朱砂印记,与“魂种”之力带来的、那奇异的、共鸣、感应、吸引。 只是,那“动”,那“看”,那“回应”,太过微弱,太过短暂,太过……冰冷、漠然,如同冰川下最深处、最微小的暗流,如同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点、余烬的、闪动,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老存在,在无尽黑暗与死寂中,一个无意识的、近乎本能的、眨眼。然后,重归,沉眠。 是“魂种”之力的刺激?是朱砂印记的共鸣?是“月华”古玉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林云霁不知道。他只知道,刚才那一刻,他离死亡,离彻底的湮灭,只有一线之隔。而夜烬,那个恐怖的存在,那个冰冷、死寂、漠然、如同亘古不变的、毁灭化身般的、存在,似乎……对他眉心的朱砂印记,对他“炼化”了“魂种”之力、补全、激活、蜕变后的朱砂印记,产生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反应。那反应,不是善意,不是恶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种……冰冷的、漠然的、近乎本能的、确认、注视、感应。 但,这已经足够了。足够了证明,他眉心的朱砂印记,与夜烬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深刻的、不可分割的、神秘的、联系。也足够证明,夜烬,并非彻底的、永恒的、死寂。他,依旧“在”,依旧“存在”,依旧……“能动”,只是,那“动”,那“存在”,超越了凡俗的理解,超越了生死的界限,超越了时间的纬度。 “呼……呼……” 林云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他感觉,自己仿佛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他慢慢、慢慢地,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直到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坚硬的、山洞岩壁,才缓缓地、滑坐在地。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里衣,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冷、粘稠,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身体。 他靠着岩壁,大口喘息,心脏如同擂鼓,在胸腔中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平复那几乎要爆炸的心跳,强迫自己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歇斯底里的、尖叫的冲动。 许久,许久,直到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终于缓缓平复,直到那冰冷的、粘稠的汗水,不再汹涌,直到那颤抖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战栗,林云霁才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山洞内,死寂依旧。夜烬,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一动不动,如同亘古不变的、石雕。只有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如同永恒的、无声的、背景,弥漫在空气中,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不是梦,不是幻觉,是真实的,发生过。 他将背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几乎如同死人的月明澈,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让他靠在另一边的岩壁上。然后,他挣扎着,扶着岩壁,艰难地,站起来。腿还在发软,但他强迫自己,站直,面对那个方向,面对那个,冰冷、死寂、漠然、恐怖的存在。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了手,颤抖着,抹去了嘴角,那因为恐惧、紧张、心神剧烈激荡、而渗出的、一丝暗红的、血丝。眼中,那恐惧、战栗、敬畏、臣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决绝的、如同淬火的寒冰般的、坚定。 “你醒了,或者说,你……‘动’了。”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异常冷静,在这死寂的山洞中,回荡,“我不知道你能听到多少,理解多少,但……我带来了一个人。他伤得很重,快要死了。我需要……救他。就在这里。现在。” 他没有祈求,没有解释,没有废话。他只是在陈述,在告知,在用最直接、最简洁的方式,告诉那个冰冷、漠然的存在,他要做什么。他不敢去看夜烬的眼睛,不敢去看那深陷的、黑洞般的、眼窝。他只是在说,在对空气说,在对那冰冷的、死寂的气息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他叫月明澈,是星月谷的人。被阴煞宗的邪修追杀,中了‘阴煞噬魂咒’,魂种破碎,本源大损,魂魄将散。我……救不了他,至少,暂时救不了。但,我眉心这印记,你给的印记,与他的魂种,似乎……有某种联系。我眉心印记,吞噬了他魂种中,一部分力量。所以,我欠他一条命。所以,我要救他。至少,要让他,活下来。” 他一字一句,缓慢,却坚定。他知道,夜烬可能听不懂,可能不在意,可能根本不会理会。但他还是要说。因为,这是他的决定,是他的因果,是他必须面对、必须承担的、责任。也是,他对夜烬,那冰冷、漠然存在的,一种,无声的、试探、宣告、与……底线。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不知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你救过我,或者说,你没有杀我。我也……间接,因为你,眉心有了这印记,得了这力量,也……引来了这许多麻烦。我们之间,有因果。我欠你的,也欠他的。所以,我要救他。在这里,在你面前。如果你不同意,或者,你觉得碍眼,那么,可以杀了我。但,在那之前,我会救他。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道。” 说完,他不再看夜烬,不再理会那冰冷的、死寂的气息。他缓缓地,盘膝坐下,就在山洞中央,距离夜烬约莫三丈远,距离月明澈约莫一丈远的地方。然后,他闭上眼,心神沉入体内,开始全力催动“月华”古玉,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道力,化作最柔和、最滋养、最纯净的、月华之力,源源不断地,渡入月明澈体内,护住他最后一丝心脉,滋养他即将溃散的魂魄,抵御着“阴煞噬魂咒”的余毒,延缓着,他生命的流逝。 他知道,这很冒险,很愚蠢,甚至,很可能会触怒那冰冷、漠然的存在,引来灭顶之灾。但他,别无选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月明澈死。他眉心朱砂印记,吞噬、炼化了“魂种”之力,与月明澈之间,已有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果联系。他必须救他,哪怕,只是延缓他的死亡。他必须,在这冰冷、死寂、恐怖的存在面前,做点什么,证明点什么,守护点什么。这是他,林云霁,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修行者”,作为一个背负了“夜烬”印记、背负了“魂种”因果、背负了父亲期望、背负了自己性命、也背负了他人性命的人,最后的,坚持、底线、与……道。 山洞内,死寂无声。只有林云霁微弱的呼吸声,与“月华”古玉散发出的、清冷的、柔和的、月华光辉,在黑暗中,微弱地、却坚定地,闪烁着。还有,那冰冷、死寂、漠然的、夜烬的气息,如同亘古不变的背景,无声地,笼罩着一切,注视着一切,漠视着一切。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地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林云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每一寸肌肉,都做好了随时暴起、逃窜、或者……迎接那无可抵御的、毁灭性打击的准备。但,没有。夜烬,依旧一动不动,如同石雕。那冰冷、死寂的气息,依旧如常,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那“注视”,那“火星”的“跳动”,都只是幻觉。 是默许?是不屑?是无视?还是……别的什么?林云霁不知道。他只知道,夜烬没有“动”,没有“阻止”,这,就够了。这,或许就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生机、希望、与……时间。 他不再去想,不再去猜,不再去恐惧。他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救治月明澈之中。他知道,这很难,几乎不可能。但他必须去做,必须去尝试。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唯一该做的,唯一……想做的。 月华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注入月明澈体内。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如同永恒的黑暗,笼罩着山洞,也笼罩着他。但他心中的恐惧,却在一点点褪去,一点点沉淀,化作一种,更加冰冷的,更加坚硬的,更加决绝的,如同磐石般的,信念、执念、与……道心。 夜烬,依旧无声。山洞,依旧死寂。但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在林云霁心中,在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注视下,在生与死的边缘,在绝望与希望的夹缝中,悄然,萌芽。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冰火交煎 一、死寂炼狱 时间,在死寂的山洞中,失去了意义。只有清冷的、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银辉,在林云霁与月明澈之间,缓缓流淌,带来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机,与这山洞中永恒弥漫的、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形成着无声的、激烈的对抗。 林云霁盘膝而坐,五心朝天,心神沉入识海,全力运转“月华”古玉。古玉温润,内蕴的月华之力,如同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清辉,纯净、柔和、浩瀚,带着安抚魂魄、滋养生机、驱散邪秽的力量。这力量,在他体内流转,修复着连日奔逃、心神损耗、与强行炼化“魂种”之力带来的暗伤,也化作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渡入月明澈那濒临崩溃、如同风中残烛的体内。 但,收效甚微。不,是近乎于无。 “阴煞噬魂咒”,歹毒无比,乃阴煞宗秘传的邪法,专污神魂,蚀骨吸髓,最是阴狠难缠。咒力一旦入体,便如同跗骨之蛆,与中咒者的神魂、精血、生机融为一体,不断侵蚀、吞噬、同化。中咒者越是催动法力、越是动用生机抵御,咒力侵蚀得便越快,直至神魂枯竭,精血耗尽,生机断绝,化作一具被咒力操控的、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月明澈本就魂种破碎,本源大损,又遭此咒,早已是油尽灯枯,只凭一缕执念、一丝“星月灵体”残留的、微弱的、本源灵光,死死护住最后一点心脉、魂火,才未彻底魂飞魄散。 林云霁的“月华”之力,虽能滋养、修复、净化,但层次终究有限,面对这深入骨髓、缠绕魂魄、歹毒阴损的咒力,如同杯水车薪,只能勉强护住其最后一丝心脉魂火不灭,延缓咒力侵蚀的速度,却无法根除。那丝丝缕缕、阴寒刺骨、污秽邪异的咒力,盘踞在月明澈体内,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与“月华”之力纠缠、消磨,侵蚀着“月华”之力渡入的生机,也反噬着施救的林云霁。每一次“月华”之力侵入,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中滴入冷水,激起咒力更加疯狂、剧烈的反扑,带来难以想象的痛苦。月明澈昏迷之中,身体依旧会不时剧烈抽搐,口中溢出黑血,脸色时而惨白如纸,时而泛起诡异的、暗青色死气,气息微弱如丝,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断绝。 林云霁额头、鬓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因法力、心神的大量消耗,而变得有些苍白。体内道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涌入月明澈体内,与咒力对抗、消磨,消耗之巨,远超他想象。但他咬牙坚持着,将全部心神,都沉入“月华”古玉,压榨着每一分潜力,汲取着古玉内浩瀚的月华之力,化作最精纯、最柔和、最坚韧的、生机洪流,与那阴煞咒力,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却异常惨烈的、拉锯战、消耗战、生死战。 山洞另一侧,那枯槁、死寂、如同亘古石雕般、坐着的、夜烬。依旧,一动不动。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冰冷、漠然、毫无波澜地,注视着洞中的一切。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沉重的、凝固的水银,弥漫、笼罩、渗透进山洞的每一寸空气,每一粒尘埃,无声地、却又无所不在地、侵蚀、压制、同化着一切。林云霁的“月华”之力,所散发的清辉,在这股气息的笼罩下,也变得凝滞、晦暗,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的、阴影,运转起来,更加艰难、滞涩。那“阴煞噬魂咒”的阴寒、污秽气息,在这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中,却似乎如鱼得水,变得更加活跃、更加阴毒、更加顽固。 这并非夜烬有意针对,只是他“存在”本身,所自然散发的、那源自亘古、冰冷、死寂、漠然、毁灭的、气息,对这世间一切“生”的气息,对一切“活”的、运转的、流动的、力量,天然就带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近乎“法则”层面的、压制、侵蚀、同化。如同黑暗吞噬光明,如同虚无吞噬存在,如同“死”对“生”的、永恒的、侵蚀、与最终、绝对的、抹杀。 林云霁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渡入月明澈体内的每一分“月华”之力,都被这无处不在的、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无声地、却又无可阻挡地、削弱、侵蚀、同化。就像是将一块烧红的烙铁,投入万载寒冰之中,再炽热的温度,也终将被冰寒吞噬、熄灭。若非“月华”古玉品质极高,内蕴的月华之力,浩大、精纯、坚韧,又得他眉心朱砂印记中、那丝被炼化、融合、补全后的、神圣、威严、净化之力的加持,恐怕早就被这冰冷、死寂的气息,彻底同化、湮灭。即便如此,他消耗的力量,也是平时的数倍,甚至是十数倍!每一分力量,都像是在泥沼中前行,在与整个冰冷的、死寂的、世界对抗! “不行……这样下去……我撑不了多久……月明澈也撑不了多久……” 林云霁心念电转,急思对策。他知道,仅凭“月华”古玉的力量,硬抗夜烬气息的压制、与阴煞咒力的侵蚀,救不了月明澈。必须另想办法。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不懂咒法,不通医理,更无灵丹妙药。唯一能依仗的,只有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而眉心朱砂印记,刚刚吞噬、炼化了“魂种”之力,发生了蜕变,其中蕴含的那丝古老、神圣、净化、威严、乃至……冰冷的、毁灭的气息,隐隐与夜烬同源,或许……能对这“阴煞噬魂咒”,有所克制?甚至,能抵御、乃至……反过来,压制、炼化、同化,夜烬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死寂气息的、侵蚀? 这个念头,大胆,疯狂,充满了不确定性,甚至,可能是引火烧身,自寻死路。但他别无选择。继续这样消耗下去,他与月明澈,都会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拼了!” 林云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犹豫,心念一动,不再仅仅催动“月华”古玉,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眉心,沉入那点殷红、内敛、光华流转、隐隐有三色光华流转、散发出古老、神圣、威严、却又带着一丝冰冷、漠然、毁灭气息的、朱砂印记! “嗡——!” 眉心朱砂,骤然亮了!这一次,不再是煌煌如大日的神圣金辉,而是金、白、红、三色光华,交织、流转、融合,化作一种奇异的、混沌的、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神圣、威严、净化、守护、冰冷、死寂、毁灭、创造、诸般矛盾、却又和谐统一的、奇异光芒!光芒之中,隐隐有无数古老、玄奥、繁复的符文沉浮,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宇宙玄机!一股浩瀚、古老、苍茫、神圣、威严、却又带着一丝冰冷、漠然、毁灭、寂灭气息的、威压,骤然爆发,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眸,发出了无声的、却足以令天地震颤的、咆哮! 这威压,不再是之前净化邪祟时,那纯粹的、神圣的、煌煌如大日、涤荡一切邪秽的、净化。而是,融合了“夜烬”烙印的、冰冷的、死寂的、毁灭的、寂灭的、气息,与“月华”之力的、清冷、柔和、滋养、守护,以及眉心朱砂印记本身的、古老、神圣、威严、净化,三者合一,形成的一种,全新的、复杂的、矛盾的、却又奇异地、和谐统一的、力量!这力量,既有神圣的威严,净化的力量,又有月华的柔和,滋养的生机,更有冰冷的死寂,毁灭的寂灭!仿佛,是“生”与“死”、“光”与“暗”、“创造”与“毁灭”、“存在”与“虚无”的、一种奇异的、矛盾的、统一! “嗡——!” 随着眉心朱砂印记的爆发,那弥漫、笼罩、压制、侵蚀一切的、冰冷、死寂、漠然的、夜烬气息,似乎……顿了一顿。不,不是顿住,是那无处不在的、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冰冷、死寂的气息,仿佛被这突然爆发的、奇异的、三色交织的、威压,冲开、排斥、挤占出了一片,小小的、属于林云霁自身的、领域!如同在绝对的黑暗中,点燃了一支微弱的、却带着奇异光芒的、火把,在冰封的死寂中,开辟出了一小块、属于“生”的、净土! “有效!” 林云霁心中一振,顾不上狂喜,立刻将全部心神,沉入眉心朱砂印记,引导着那三色交织的、奇异的、力量,化作一道纤细、却凝实、坚韧、如同实质般的、三色光束,自眉心射出,笔直地、没入月明澈的眉心、印堂穴! “嗤——!” 三色光束没入的刹那,月明澈浑身剧震,如同被滚烫的烙铁刺入眉心,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嚎!他脸上、身上,那盘踞的、阴寒、污秽的、暗青色死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发出“嗤嗤”的、令人牙酸的、声响,疯狂地、扭曲地、翻滚、挣扎、消融!眉心朱砂印记的力量,对“阴煞噬魂咒”的咒力,有着天生的、强大的、克制、净化、湮灭之力!那金、白、红三色交织的光芒,所过之处,咒力如同遇到天敌,节节败退,迅速消融、瓦解、湮灭!但咒力深入骨髓、缠绕魂魄,与月明澈的神魂、精血、生机,早已纠缠不清,强行净化、湮灭咒力,如同刮骨疗毒,也会对月明澈的魂魄、精血、生机,造成巨大的、难以逆转的、损伤! “呃啊——!” 月明澈痛苦地抽搐、挣扎,七窍之中,黑血狂涌,脸色时而惨白,时而青黑,时而泛起诡异的暗金,生机迅速流逝,魂魄剧烈波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消散! “不好!太猛了!他承受不住!” 林云霁脸色大变,连忙收敛眉心朱砂印记的力量,将其减弱、稀释、柔和,不再是粗暴的净化、湮灭,而是化作更加温和、更加细腻、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般的、渗透、梳理、引导、净化。他以“月华”之力的柔和、滋养、守护,护住月明澈的心脉、魂魄、生机,再以眉心朱砂印记的三色光芒,化作无数细密的、如同针尖般的、光芒细丝,小心翼翼地、精准地、如同最精密的、外科手术般,去“剥离”、去“净化”、去“抽离”那些缠绕、侵蚀、融入月明澈魂魄、精血、生机深处的、咒力“丝线”。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极其缓慢、极其精细、对操控力要求极高的、水磨功夫。月明澈的痛苦并未减轻,反而因这“剥离”、“抽丝”的细致过程,更加剧烈、更加深入灵魂,如同千万根细针,在魂魄、在骨髓、在每一寸血肉中,疯狂穿刺、搅动!但他已发不出声音,只能剧烈地抽搐、痉挛,口中不断溢出黑血,脸色在惨白、青黑、暗金之间,疯狂变幻,生机微弱到了极点,魂魄的波动,也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林云霁的额头,也渗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也在微微颤抖。这精细的操作,对心神的消耗,是之前的十倍、百倍!他必须全神贯注,将每一缕心神,都化入那三色光芒细丝之中,精准地控制、引导、剥离、净化,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月明澈的魂魄根本,让他立刻魂飞魄散!而他自身,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既要抵御夜烬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死寂气息的侵蚀、压制,又要维持眉心朱砂印记力量的稳定输出,还要承受月明澈体内咒力被净化、抽离时、反馈而来的、阴寒、污秽、怨毒、疯狂的、负面情绪的、冲击、侵蚀!若非他眉心朱砂印记蜕变,道心在连番磨砺中已变得坚韧,又有“月华”古玉滋养、守护,恐怕早已心神崩溃,反被咒力侵蚀,走火入魔! 时间,在无声的痛苦、挣扎、与煎熬中,缓慢地流逝。山洞内,只有月明澈痛苦的、低微的、压抑的、喘息、呻吟,与林云霁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三色光芒细丝,在月明澈体内、与咒力、与魂魄、与生机、无声地、惨烈地、交锋、纠缠、净化、湮灭的、细微声响。夜烬,依旧无声,依旧死寂,依旧漠然,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冰冷的、石像,静静地看着,这蝼蚁般的、挣扎、与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更久。月明澈体内的咒力,终于,在眉心朱砂印记的三色光芒、与“月华”之力的联手、一点一滴、如同蚂蚁搬家般的、剥离、净化、湮灭下,被清除了大半。他脸上、身上的暗青色死气,淡去了许多,虽然依旧惨白,但已不再有那种诡异的、死寂的、青色。七窍也不再溢血,只是脸色惨白,气息微弱,但总算,不再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而是,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稳定下来的、迹象。最棘手的、缠绕、侵蚀魂魄本源的、咒力核心,已被清除大半,剩下的,虽依旧顽固,但已不足以致命,只要慢慢以“月华”之力滋养、净化,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彻底根除。魂种破碎、本源大损的伤势,也暂时被稳住,不再恶化。一条命,算是从鬼门关前,暂时拉了回来。 “噗——!” 林云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之中,隐隐带着一丝暗红、与金色的、光芒碎屑。他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摇摇欲坠,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心神、道力的巨大消耗,咒力反噬的侵蚀,夜烬气息的压制,三重叠加,早已让他不堪重负。刚才,全凭一股意志,死死支撑。此刻,月明澈的伤势暂时稳住,心神一松,那沉重的疲惫、剧烈的反噬、与夜烬气息的侵蚀,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勉强稳住身形,不让自己倒下。缓缓收回三色光芒细丝,眉心朱砂印记的光芒,黯淡下去,重新化作一点内敛的殷红。胸前的“月华”古玉,光芒也黯淡了许多,内蕴的月华之力,消耗巨大,传递来的清凉、柔和之力,也变得微弱、滞涩。他盘膝坐地,想要调息恢复,但体内道力,早已十不存一,经脉之中,空荡荡的,如同干涸的河床,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眉心朱砂印记,也传来阵阵灼痛、眩晕之感,那是心神消耗过度的征兆。夜烬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压制着他,让他恢复得极为缓慢、艰难,甚至,还在不断地、侵蚀、同化着他体内残存的、道力、生机、乃至……魂魄! “咳咳……” 林云霁剧烈咳嗽起来,又咳出几口带着暗红、金色光屑的鲜血。他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冰冷泥沼之中,每呼吸一口,都如同吸入冰渣,刺骨冰寒,每运转一丝道力,都如同推动万钧巨石,艰难无比。更可怕的是,那冰冷、死寂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侵蚀着他的身体、经脉、丹田、魂魄,要将他也同化、冰封、归于永恒的、死寂、与虚无。 “不行……这样下去……我会被这气息……同化……变成……像他一样的……存在……” 林云霁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绝望的寒意。他抬头,看向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坐着的、身影。夜烬,依旧一动不动,如同石雕。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正在一丝丝、一缕缕、无声地、缓慢地、渗透、侵蚀、同化着他,如同水滴石穿,如同温水煮蛙,要将他,彻底拉入那无边的、永恒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他想抵抗,想调动眉心朱砂印记,想调动“月华”古玉,想调动体内残存的道力,去抵御、去驱散、去净化。但,他太虚弱了。之前救治月明澈,已耗尽了心神、道力,此刻,如同强弩之末,有心无力。眉心朱砂印记,传来阵阵刺痛、虚弱,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陷入了沉寂。“月华”古玉,也光芒黯淡,传递来的月华之力,微弱得可怜,根本无法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死寂的、侵蚀。 冰冷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钻入骨髓,冻结血液,冰封魂魄。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模糊,在一点点被那冰冷的、死寂的、气息,所吞噬、所同化。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仿佛看到了无边的黑暗,永恒的寂静,冰冷的星辰,燃烧的宫殿,断裂的星河,坠落的身影,灰白的归墟……无数破碎、混乱、冰冷的画面,在眼前闪烁,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破碎、混乱、凄厉、疯狂、绝望的、哀嚎、嘶吼、诅咒…… 是夜烬的记忆?还是他被这冰冷、死寂的气息侵蚀、同化时,产生的、幻觉、梦魇、疯狂? 不!不能!不能这样!不能变成他那样!不能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行尸走肉!不能!不能!不能——!!! 林云霁在心中,疯狂地、无声地、嘶吼着,咆哮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咬着舌尖,剧痛传来,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离开这吞噬一切的、黑暗。但,身体如同被冻结,被冰封,被无形的锁链捆缚,无法动弹分毫。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在一点点减缓,一点点凝固,心跳的声音,在一点点微弱,一点点……停止。 “要……死……了……吗……” “爹……对不起……” “月明澈……对不起……” “我……还是……太……弱了……” “夜……烬……” “好……冷……好……困……” 意识,在一点点沉沦,沉入那无边的、黑暗的、冰冷的、死寂的、深渊。最后的最后,他仿佛看到,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那深陷的、黑洞般的、眼窝之中,那两点、暗红的、火星,似乎……亮了一下?然后,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二、冰火炼心 冰冷。无边无际的冰冷。如同沉入了最深的海底,被万载玄冰包裹。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血肉,每一寸骨骼,每一寸魂魄,都被冻僵,被冰封,被凝固。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不断下沉,下沉,沉入那永恒的、黑暗的、寂静的、虚无。仿佛,要永远沉沦,化作这冰冷、死寂的一部分,归于永恒的、虚无、与……寂静。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消散、同化、归于永恒的、虚无、寂静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那绝对的、死寂的、冰冷、与虚无。 是眉心。眉心那点,殷红的、朱砂印记,在绝对的、冰冷的、死寂的、黑暗中,亮起了一点,微弱、却坚韧、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如同暗夜孤星般的、光。那光,并非纯粹的金色,也并非纯粹的白色,更非纯粹的暗红。而是,一种奇异的、混沌的、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神圣、威严、净化、守护、冰冷、死寂、毁灭、创造、诸般矛盾、却又和谐统一的、三色交织的、光。金、白、红,三色交织,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微小、却又仿佛蕴含着无限玄奥的、漩涡。这漩涡,微弱,却坚韧,在这无边的冰冷、死寂、黑暗、虚无中,如同最后的、锚点,牢牢地、钉住了林云霁即将消散的、意识、存在、自我。 是眉心朱砂印记!是他炼化、融合、补全“魂种”之力、与“夜烬”烙印、与“月华”之力后,蜕变、新生、形成的、那奇异、混沌、三色交织的、朱砂印记!在他意识即将被冰冷、死寂、虚无彻底吞噬、同化的刹那,它,自动、苏醒、护主了! 随着眉心朱砂印记的、微弱光芒亮起,胸前的“月华”古玉,也仿佛受到了刺激、或者说是、召唤、共鸣,微微震动了一下,散发出更加微弱、却更加纯净、柔和、清凉的、月华光辉。这光辉,与眉心朱砂印记的、三色交织的光芒,遥遥呼应,形成一个微小、却稳定的、循环,如同黑暗中,点亮了两盏、微弱的、却彼此守望的、灯。 “嗡——!” 又是一声嗡鸣,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响亮。是眉心朱砂印记,发出的。那三色交织的、微弱光芒,仿佛受到了某种、奇异的、吸引、共鸣、牵引,不再仅仅局限于林云霁的眉心,而是,如同有了生命般,缓缓地、试探性地、朝着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延伸、飘散而去。光芒极其微弱,几乎细不可见,如同风中飘散的、萤火虫,但在绝对的黑暗、死寂、冰冷、虚无中,却又是如此的、显眼、明亮、生机勃勃、格格不入、刺眼、吸引、致命。 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坐着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极其极其轻微,轻微到如同幻觉,如同错觉。但那深陷的、黑洞般的、眼窝之中,那两点、暗红的、火星,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被微风拂过,短暂地、明灭了一下。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似乎也……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死寂的、湖面,被投入了一粒、微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然后,那两点、暗红的、火星,似乎……转向了,或者说,是那深陷的、黑洞般的、眼窝,似乎……“看”向了,那缕、微弱、却坚韧、三色交织的、如同风中萤火、飘散而来的、光。 冰冷。死寂。漠然。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看着,一件无生命的、微不足道的、尘埃。但,那注视,却让那缕、微弱、坚韧的、三色光芒,猛地、停滞、凝固,仿佛被无形的、冰冷的、力量,定在了半空,无法再前进分毫。 “嗡——!” 眉心朱砂印记,似乎被这冰冷的、漠然的、注视,所“激怒”、或者说,是“刺激”了。它的光芒,骤然、明亮、炽烈了几分!那三色交织的漩涡,旋转的速度,猛地、加快!一股更加清晰、更加坚韧、更加浩大、更加古老的、气息,从那三色光芒中,散发出来!这气息,带着神圣的威严,净化的力量,月华的柔和,滋养的生机,冰冷的死寂,毁灭的寂灭,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脉、灵魂、本源深处的、呼唤、共鸣、吸引、渴望!仿佛,是失散的、残缺的、部分,在呼唤、在吸引、在渴望,与那完整的、冰冷的、死寂的、存在,重新……融合、归一! “嗡——!” 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似乎……再次、动了一下。这一次,不再如同幻觉,不再如同错觉。而是,真实的、缓慢的、却无可阻挡的、动了。他那垂在身侧、干枯、如同鸟爪般的、左手,极其极其缓慢地、如同耗尽了亿万年的、时光、积蓄了无穷的、力量、又如同仅仅是、无意识的、本能的、抬起、伸向、那缕、被定在半空、三色交织的、微弱、却坚韧的、光芒。 手指,干枯,僵硬,布满暗红的裂痕,黑色的纹路,如同老树的枯枝,又如同风干的、腐朽的、骷髅。皮肤下,隐约可见暗红的、如同凝固岩浆般的、光芒,在缓缓流淌,黑色的、如同深渊般的、纹路,在无声地、扭曲、蠕动。散发着一种、冰冷、死寂、毁灭、亘古、漠然的、气息。这气息,比之前那弥漫山洞的、气息,更加浓烈,更加纯粹,更加……本质,更加……恐怖。 那手指,缓缓地、缓缓地、伸出,如同慢动作,如同穿越了无尽的时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迟缓、却又无可阻挡的、威势,朝着那缕、三色交织的、光芒,缓缓地、靠近、靠近、靠近…… “嗡——!” 眉心朱砂印记,光芒更加炽烈,三色交织的漩涡,旋转得更加疯狂,散发出的气息,更加浩大、古老、神圣、威严、净化、守护、冰冷、死寂、毁灭、创造、矛盾、统一!仿佛,是遇到了“同源”、“同类”、“缺失的另一半”,是兴奋,是渴望,是召唤,是……回归! “嗡——!” 胸前的“月华”古玉,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剧烈地震动起来,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皎洁、柔和、却又坚韧、浩瀚的、月华光辉,与眉心朱砂印记的三色光芒,交织、融合、共鸣,形成一股更加浩大、更加玄奥、更加……不容侵犯的、力量!这股力量,不再是单纯的、月华的、柔和、滋养、守护,而是,与那神圣、威严、净化、冰冷、死寂、毁灭的、力量,奇异地、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全新的、奇异的、浩瀚的、仿佛蕴含着、某种、至高、至大、至伟、至深、至玄、至奥的、法则、本源、真理的、力量!这股力量,似乎,是“生”与“死”、“光”与“暗”、“创造”与“毁灭”、“存在”与“虚无”的、最终、统一、和谐、平衡、归宿! “嗡——!嗡——!嗡——!!” 山洞中,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剧烈地、波动、沸腾、汹涌起来!如同平静的、死寂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不再是无形的、弥漫的,而是化作了实质的、粘稠的、如同水银般的、黑暗、死寂、冰寒、虚无的、潮水,疯狂地、汹涌地、朝着那三色交织的、光芒,朝着那月华的光辉,朝着那浩大、玄奥、奇异的、力量,席卷、吞噬、淹没、同化而去!要将其,彻底吞噬,彻底湮灭,彻底,归于永恒的、黑暗、死寂、冰寒、虚无! “轰——!” 无声的、却又仿佛能震碎灵魂的、轰鸣,在林云霁的、识海、灵魂深处,轰然、炸响!眉心朱砂印记的、三色交织光芒,与胸前“月华”古玉的、月华光辉,融合而成的、那浩大、玄奥、奇异的、力量,与那冰冷、死寂、漠然、如同水银般、汹涌而来的、黑暗、死寂、冰寒、虚无的、潮水,狠狠地、撞击、交锋、吞噬、湮灭、融合在了一起! “呃啊啊啊——!!!” 林云霁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嚎!这惨嚎,并非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从灵魂深处、从意识最深处、迸发而出!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撕裂、被粉碎、被投入了、冰冷与炽热、死寂与生机、毁灭与创造、存在与虚无、光明与黑暗、两种极端、两种对立、两种本源、两种法则、的、绞肉机、磨盘、炼狱之中! 一边,是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融合而成的、那浩大、玄奥、奇异、神圣、威严、净化、守护、冰冷、死寂、毁灭、创造、矛盾统一的、力量,如同最炽热的、太阳、最纯净的、光明、最浩瀚的、星河、最温柔的、月华、最古老的、神祇、最威严的、法则、最本源的、真理!带着无尽的、生机、活力、温暖、希望、创造、守护、净化、威严、神圣!如同,要将他从冰冷的、死寂的、黑暗的、虚无的、深渊中,拉出、唤醒、拯救、净化、重塑、新生! 另一边,是夜烬身上散发出的、那冰冷、死寂、漠然、如同水银般、汹涌而来的、黑暗、死寂、冰寒、虚无的、潮水,如同最冰冷的、深渊、最死寂的、归墟、最虚无的、宇宙、最亘古的、寂灭、最本源的、毁灭、最漠然的、法则、最绝对的、虚无!带着无尽的、冰冷、死寂、黑暗、毁灭、同化、冰封、湮灭、虚无!如同,要将他彻底、吞噬、同化、冰封、湮灭、归于永恒的、黑暗、死寂、冰寒、虚无! 这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在他识海、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地、对冲、湮灭、吞噬、融合、撕扯、扭曲、绞杀!带来无法想象的、极致的、痛苦、疯狂、混乱、与……撕裂!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炽热的火焰中燃烧,一半在冰冷的寒冰中冻结!他的灵魂,被撕成了碎片,一半在光明的天堂中净化,一半在黑暗的地狱中沉沦!他的意识,被搅成了混沌,一半是新生、创造的狂喜,一半是毁灭、虚无的绝望!两种极端的力量,如同两头疯狂的、远古巨兽,在他的体内、在他的识海、在他的灵魂中,疯狂地、搏杀、吞噬、融合,要将他,彻底撕碎,彻底湮灭,彻底,化作这力量、交锋的、养料、战场、牺牲品! “不——!我不能死——!爹还在等我——!月明澈还在等我救——!我不能变成他——!我不能被吞噬——!我不能被同化——!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 在无边的痛苦、疯狂、混乱、撕裂中,林云霁最后一点、微弱的、残存的、意识,如同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烛火,死死地、坚守着、呐喊着、咆哮着、挣扎着!他不能死!他不能变成夜烬那样的、冰冷、死寂、漠然的、存在!他不能!他还有未完成的事!他还有要守护的人!他还有要追寻的真相!他要活!他要活!他要活——!!! “嗡——!嗡——!嗡——!!!” 眉心朱砂印记,与胸前“月华”古玉,仿佛感受到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不屈的、执着的、求生的、意志,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那三色交织的、光芒,与那月华的光辉,疯狂地、融合、交织、共鸣,化作一股更加浩大、更加玄奥、更加坚韧、更加……有我、唯我、不屈、不灭的、力量!这股力量,不再是单纯的、神圣、威严、净化、守护、冰冷、死寂、毁灭、创造,而是,融入了林云霁自身、那最后一点、残存的、不屈的、执着的、求生的、意志,融入了他的、信念、执念、渴望、不舍、守护、追寻、存在的、本源!仿佛,是“自我”的觉醒,是“本我”的回归,是“真我”的、呐喊、咆哮、反抗、不屈、不灭! “轰——!!!” 更加剧烈、更加恐怖的、无声轰鸣,在林云霁的、识海、灵魂深处,轰然、炸开!眉心朱砂印记的、三色交织光芒,与“月华”古玉的、月华光辉,融合、升华、质变、化作的那股、浩大、玄奥、坚韧、有我、唯我、不屈、不灭的、力量,与那冰冷、死寂、漠然、黑暗、虚无的、潮水,再次、狠狠地、撞击、交锋、吞噬、湮灭、融合!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力量、碰撞,而是,融入了林云霁、自我意志、本源执念的、有我、唯我的、对抗、吞噬、炼化、融合! “呃啊啊啊——!!!” 更加强烈的、极致的、痛苦的、疯狂、混乱、撕裂的、感觉,如同海啸般,将林云霁、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投入了、冰与火的、炼狱,被反复、撕碎、重组、焚烧、冻结、净化、毁灭、创造!他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光与暗的、磨盘,被反复、碾磨、净化、吞噬、湮灭、重塑!他的意识,在痛苦、疯狂、混乱、撕裂的、海洋中,沉浮、挣扎、嘶吼、咆哮、坚守、不屈、不灭!无数破碎、混乱、冰冷、死寂、毁灭、疯狂、神圣、威严、净化、守护、生机、温暖的、记忆碎片、画面、声音、情绪、意志、法则、真理、本源,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识海、灵魂,要将他的、自我、彻底、淹没、吞噬、同化、湮灭! 是夜烬的记忆碎片?是“魂种”中蕴含的、古老、神圣、纯净的、灵光碎片?是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融合、蜕变、升华后、蕴含的、古老、神秘、浩瀚的、信息碎片?是那冰冷、死寂、漠然、黑暗、虚无的、法则、本源碎片?是那浩大、玄奥、坚韧、有我、唯我、不屈、不灭的、意志碎片?无数的碎片,疯狂地、涌入、冲击、撕扯、融合、湮灭、重组,要将他、彻底、撑爆、粉碎、同化、归于虚无、归于永恒、归于寂灭、归于……新生! 不!不!不——!!! 我是林云霁!我不是夜烬!我不是“魂种”!我不是任何人的碎片!我是我!我是林云霁!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 最后的最后,在林云霁的意识、即将被那无数的、记忆碎片、信息洪流、法则本源、彻底、淹没、吞噬、同化、湮灭的刹那,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残存的、自我、意志、执念、本源,如同风中残烛,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却无比、炽热、坚韧、不屈、不灭的、光芒!这光芒,是他对父亲的、牵挂、不舍、守护!是他对月明澈的、承诺、责任、不忍!是他对真相的、追寻、渴望、执着!是他对“生”的、眷恋、热爱、不舍!是他对“我”的、坚持、守护、不灭!是他,林云霁,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修行者、作为一个、存在、最本源的、执念、信念、意志、本源! “轰——!!!” 最后的、无声的、轰鸣,在林云霁的、灵魂最深处、炸开!眉心朱砂印记的、三色交织光芒,与“月华”古玉的、月华光辉,融合、升华、质变、化作的那股、浩大、玄奥、坚韧、有我、唯我、不屈、不灭的、力量,与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残存的、自我、意志、执念、本源、光芒,彻底、融合、归一、升华、质变、蜕变、新生! 一股全新的、奇异的、浩瀚的、玄奥的、难以言喻的、力量,在他体内、识海、灵魂深处、轰然、诞生、苏醒、觉醒!这股力量,不再是单纯的、眉心朱砂印记的、神圣、威严、净化、冰冷、死寂、毁灭、创造,不再是单纯的、“月华”古玉的、清冷、柔和、滋养、守护,也不再是单纯的、夜烬的、冰冷、死寂、漠然、黑暗、虚无,更不是单纯的、他自己的、自我、意志、执念、本源。而是,这一切的、融合、统一、升华、蜕变、新生!是“生”与“死”、“光”与“暗”、“创造”与“毁灭”、“存在”与“虚无”、“自我”与“他我”、“过去”与“未来”、“本源”与“法则”的、最终的、统一、和谐、平衡、归宿!是,独属于他、林云霁的、全新的、道、法、力、本源! “嗡——!!!” 眉心朱砂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金、白、红三色,而是,一种奇异的、混沌的、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神圣、威严、净化、守护、冰冷、死寂、毁灭、创造、生机、温暖、希望、绝望、矛盾、统一的、混沌之色!这混沌之色,在他眉心,凝聚、旋转、化作一个、微小、却又仿佛蕴含着无限玄奥的、混沌漩涡!漩涡缓缓旋转,散发着古老、浩瀚、神秘、玄奥、威严、莫测的、气息,仿佛,是天地初开、混沌未分、宇宙本源、大道法则的、具现、缩影! 胸前的“月华”古玉,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皎洁、柔和、浩瀚的、月华光辉,与眉心的、混沌漩涡、交相辉映,水乳交融,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的、共鸣、共振、循环!一股清凉、柔和、浩瀚、纯净、滋养、守护、净化、生机、温暖的力量,从“月华”古玉中涌出,与眉心的、混沌漩涡、那浩瀚、玄奥、威严、莫测的、力量,完美地、融合、循环、生生不息! 而他体内,那冰冷、死寂、漠然、黑暗、虚无的、潮水,在那股全新的、奇异的、浩瀚的、玄奥的、混沌的、力量面前,仿佛遇到了、同源、同类、同化、归一的、存在,不再疯狂地、冲击、吞噬、湮灭,而是,缓缓地、平静地、融入、汇入、同化、归一,化作那混沌漩涡、与“月华”光辉、融合、循环、生生不息的力量、的一部分!不再是对抗,不再是吞噬,而是,融合、归一、新生! “嗡——!” 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似乎……再次、动了一下。这一次,不再是手指,而是,那深陷的、黑洞般的、眼窝之中,那两点、暗红的、火星,再次、亮了起来。不再是之前的、微弱、暗淡、如同风中残烛,而是,一种、更加、明亮、清晰、稳定、如同、即将、苏醒、复燃的、火焰!那火焰,冰冷,死寂,漠然,却不再是无边的、黑暗、虚无,而是,仿佛,有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神采、灵动、波动、情绪?是……好奇?是……疑惑?是……审视?是……探究?是……思索?是……确认?是……了然?是……复杂?是……难以言喻?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那僵硬、迟缓、如同生锈傀儡般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迟滞、却又无可阻挡的、威势。他那深陷的、黑洞般的、眼窝,与那两点、明亮、清晰、稳定的、暗红、火星,缓缓地、缓缓地、转向、注视、聚焦、落在、那盘膝而坐、眉心混沌漩涡旋转、胸前月华光辉流转、周身散发着奇异、浩瀚、玄奥、混沌、威严、莫测、生机、死寂、矛盾、统一、气息的、林云霁身上。 冰冷。死寂。漠然。但,似乎,又不再纯粹。似乎,多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涟漪、神采、灵动、情绪?是……审视?是……探究?是……好奇?是……了然?是……复杂?是……难以言喻? “嗡——!” 林云霁眉心的、混沌漩涡,猛地、一震!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一股奇异的、浩瀚的、玄奥的、威严的、莫测的、气息,从那混沌漩涡中,散发出来,如同水波般,缓缓荡漾开来,与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散发出的、冰冷、死寂、漠然、黑暗、虚无的气息,轻轻地、触碰、交融、共鸣、共振!不再是对抗,不再是吞噬,而是,一种奇异的、和谐的、仿佛同源、同宗、同类、同根、同生的、共鸣、共振、交融、归一! 山洞中,那冰冷、死寂、漠然、黑暗、虚无的气息,与那奇异、浩瀚、玄奥、混沌、威严、莫测、生机、死寂、矛盾、统一的气息,缓缓地、交织、融合、循环、生生不息,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的、平衡、共存、共生的、场、域、界!如同,光与暗,生与死,创造与毁灭,存在与虚无,最终、统一、和谐、平衡、共生! “轰——!” 林云霁体内,那全新的、奇异的、浩瀚的、玄奥的、混沌的、力量,仿佛打破了某个、瓶颈、桎梏、极限,轰然、爆发、升华、质变、突破!一股强大、浩瀚、凝实、精纯、仿佛蕴含着、无穷、潜力、无限、可能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而出,横扫整个山洞!他的修为,在之前的、筑基中期、瞬间、突破、稳固、攀升、直至、筑基后期、大圆满、巅峰!甚至,隐隐、触碰到了、金丹的、门槛、屏障、瓶颈!只差、一线、一步、一纸、即可、破茧成蝶、凝聚金丹、踏入、新的、境界! “噗——!” 林云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这鲜血,不再是之前的、暗红、金色、光屑,而是,一种奇异的、混沌的、金、白、红、三色交织、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生机、死寂、毁灭、创造、矛盾、统一的、混沌之血!鲜血喷出,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竟发出“嗤嗤”的声响,如同滚烫的烙铁,落在寒冰之上,冒起阵阵、奇异的、三色交织的、烟雾,却又迅速、融入、消散、归于无形,仿佛被、地面、吸收、同化、归一。 “呼——!呼——!呼——!” 林云霁猛地、睁开、眼睛!眼中,不再是之前的、清澈、澄澈、带着一丝、少年、青涩、与、疲惫、沧桑。而是,一种、全新的、奇异的、浩瀚的、玄奥的、威严的、莫测的、矛盾统一的、光芒!左眼,是、金色的、神圣、威严、净化、光明的、光芒!右眼,是、暗红的、冰冷、死寂、毁灭、黑暗的、光芒!眉心,是、混沌的、金、白、红、三色交织、旋转、散发着、浩瀚、玄奥、威严、莫测、气息的、混沌漩涡!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矛盾的、却又和谐统一的、威严、浩瀚、玄奥、莫测、古老、沧桑、却又、生机勃勃、死寂冰冷、毁灭创造、存在虚无、对立统一、难以言喻的、气息!仿佛,是、神、是、魔、是、仙、是、妖、是、人、是、鬼、是、生、是、死、是、创造、是、毁灭、是、存在、是、虚无、的、矛盾统一体、混沌集合、本源化身! “我……是……林……云……霁……”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威严、浩瀚、玄奥、莫测的、回响,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在、低语,又如同、九幽之下的、魔神、在、呢喃,更如同、天地初开的、混沌、在、呼吸、律动、发声。 他缓缓地、缓缓地、站起。身体,不再虚弱,不再颤抖,不再冰冷。体内,那全新的、奇异的、浩瀚的、玄奥的、混沌的、力量,如同、长江大河、汪洋大海、浩瀚星河、无穷无尽、奔腾不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眉心,混沌漩涡旋转,散发着、威严、浩瀚、玄奥、莫测的气息!胸前,“月华”古玉,月华光辉流转,散发着、清冷、柔和、纯净、浩瀚、滋养、守护的气息!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浴火重生、破茧成蝶、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层次、生命、维度!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身。目光,平静、深邃、浩瀚、玄奥、威严、莫测、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茫然、陌生、熟悉、复杂、难以言喻,看向、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看向,那深陷的、黑洞般的、眼窝之中,那两点、明亮、清晰、稳定、冰冷、死寂、漠然、却又仿佛、有了一丝、神采、灵动、波动、情绪的、暗红、火星。 “你……是……夜……烬……” 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颤抖、迷茫、确认、复杂、难以言喻。 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那两点、明亮、清晰、稳定、冰冷、死寂、漠然、却又仿佛、有了一丝、神采、灵动、波动、情绪的、暗红、火星,静静地、静静地、注视着他。冰冷。死寂。漠然。但,似乎,又不再纯粹。似乎,多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审视、探究、好奇、了然、复杂、难以言喻、波动、涟漪、神采、灵动、情绪。 “你……救……了……我……” 林云霁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陈述、确认、复杂、难以言喻、情绪。 “你……也……差……点……杀……了……我……” 他继续说道,语气,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陈述事实、平静如水、复杂难明、难以言喻、情绪。 “我们……之间……是……什么……” 他最后,缓缓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带着迷茫,带着困惑,带着探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渴望、期待、恐惧、抗拒、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 山洞,死寂。只有那混沌的、威严的、浩瀚的、玄奥的、莫测的气息,与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黑暗的、虚无的气息,在无声地、交织、融合、循环、生生不息。只有那混沌的漩涡,在缓缓旋转。只有那月华的光辉,在静静流淌。只有那两点、暗红的、火星,在冰冷、死寂、漠然地、注视。只有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在无声地、存在。 没有回答。没有声音。没有情绪。只有,冰冷,死寂,漠然,与那奇异的、浩瀚的、玄奥的、莫测的、矛盾的、统一的、混沌的、威严的、浩瀚的、玄奥的、莫测的、气息,在无声地、共鸣、共振、交融、归一。 时间,仿佛凝固。空间,仿佛静止。一切,仿佛都陷入了,永恒的、死寂的、冰冷的、漠然的、混沌的、威严的、浩瀚的、玄奥的、莫测的、静默、对峙、共存、平衡、和谐、归一。 直到—— 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那僵硬、迟缓、如同生锈傀儡般的、头颅,似乎……极其极其轻微、缓慢、几乎不可察觉地、动了一下。仿佛,是点了点头?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本能的、微小的、动作? 然后,那两点、暗红的、火星,缓缓地、缓缓地、黯淡、熄灭、归于、那深陷的、黑洞般的、眼窝、深处、永恒的、黑暗、死寂、虚无、之中。 山洞,重归、死寂。只有那混沌的、威严的、浩瀚的、玄奥的、莫测的气息,与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黑暗的、虚无的气息,依旧、无声地、交织、融合、循环、生生不息。只有那混沌的漩涡,在缓缓旋转。只有那月华的光辉,在静静流淌。只有那盘膝而坐、眉心混沌漩涡旋转、胸前月华光辉流转、周身散发着奇异、浩瀚、玄奥、混沌、威严、莫测、生机、死寂、矛盾、统一、气息的、林云霁,在无声地、站立、存在、思考、迷茫、困惑、探寻、复杂、难以言喻。 “我……是……林……云……霁……” 他缓缓地、重复道,声音,在死寂的山洞中,回荡,如同,在确认,在宣告,在迷茫,在探寻,在……寻找、自我、存在、意义、归宿、真相、未来、道、路。 “你……是……夜……烬……” 他再次、缓缓地、重复道,目光,看向那、重归、死寂、冰冷、漠然、枯槁、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复杂、难以言喻、情绪、波动、涟漪、神采、灵动、思考、探寻、迷茫、困惑、渴望、期待、恐惧、抗拒、复杂、难以言喻。 “我们……之间……是……什么……” 他最后,缓缓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带着迷茫,带着困惑,带着探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渴望、期待、恐惧、抗拒、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波动、涟漪、神采、灵动、思考、探寻、迷茫、困惑、渴望、期待、恐惧、抗拒、复杂、难以言喻。 山洞,死寂。没有回答。只有,冰冷,死寂,漠然,与那奇异的、浩瀚的、玄奥的、莫测的、矛盾的、统一的、混沌的、威严的、浩瀚的、玄奥的、莫测的、气息,在无声地、共鸣、共振、交融、归一。 林云霁缓缓地、缓缓地、闭上、眼睛。眉心,混沌漩涡,缓缓旋转,散发着、威严、浩瀚、玄奥、莫测的气息。胸前,“月华”古玉,月华光辉,静静流淌,散发着、清冷、柔和、纯净、浩瀚、滋养、守护的气息。体内,那全新的、奇异的、浩瀚的、玄奥的、混沌的、力量,在奔腾、在循环、在生生不息。他,在思考,在探寻,在迷茫,在困惑,在渴望,在期待,在恐惧,在抗拒,在复杂,在难以言喻,在……消化、吸收、感悟、理解、掌控、这全新的、力量、境界、生命、维度、存在、自我、道、路。 而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那深陷的、黑洞般的、眼窝,那两点、暗红的、火星,已、熄灭、重归、永恒的、黑暗、死寂、虚无、之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错觉、梦魇、臆想。 但,林云霁知道,不是。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注视,是真实的。那奇异的、浩瀚的、玄奥的、莫测的、混沌的、力量的、诞生、突破、升华、质变、蜕变、新生,是真实的。那眉心、混沌漩涡的、旋转,是真实的。那胸前、“月华”古玉的、光辉,是真实的。那体内、全新的、力量的、奔腾、循环、生生不息,是真实的。那修为的、突破、稳固、攀升、巅峰、触碰、金丹、门槛、屏障、瓶颈,是真实的。那与夜烬之间的、奇异的、共鸣、共振、交融、归一、平衡、和谐、共存,是真实的。那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只是,他,还需要,时间,去消化,去理解,去掌控,去探寻,去迷茫,去困惑,去渴望,去期待,去恐惧,去抗拒,去复杂,去难以言喻,去……找到、自我、存在、意义、归宿、真相、未来、道、路。 而夜烬,那个枯槁、死寂、漠然的、存在,似乎,也需要,时间,去……苏醒、复苏、思考、探寻、迷茫、困惑、渴望、期待、恐惧、抗拒、复杂、难以言喻、去、找到、他、的、自我、存在、意义、归宿、真相、未来、道、路。 山洞,重归、死寂。只有,那混沌的、威严的、浩瀚的、玄奥的、莫测的气息,与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黑暗的、虚无的气息,在无声地、交织、融合、循环、生生不息。只有,那盘膝而坐、眉心混沌漩涡旋转、胸前月华光辉流转、周身散发着奇异、浩瀚、玄奥、混沌、威严、莫测、生机、死寂、矛盾、统一、气息的、林云霁,在无声地、消化、吸收、感悟、理解、掌控、这全新的、力量、境界、生命、维度、存在、自我、道、路。 而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在无声地、沉睡、复苏、思考、探寻、迷茫、困惑、渴望、期待、恐惧、抗拒、复杂、难以言喻、去、找到、他、的、自我、存在、意义、归宿、真相、未来、道、路。 一切,似乎,都,刚刚、开始。一切,又似乎,都,早已、注定。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冰冷烙印 一、混沌初定 山洞内,死寂,如旧。只有那无形的、冰寒死寂与混沌威严、矛盾交织的气息,在无声地流淌、对峙、融合,仿佛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微妙的、脆弱的平衡。 林云霁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呼吸悠长而微弱,几不可闻。眉心那混沌漩涡,已不再如之前那般剧烈旋转、光芒大放,而是缓缓地、沉稳地、自行流转,如同呼吸,带着一种古老、玄奥的韵律。金、白、红三色光晕,在漩涡中交织、流淌、融合,时而分明,时而混沌,隐隐构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图案虚影。胸前的“月华”古玉,亦敛去光华,只余温润内蕴的清辉,如同沉睡的明月,随着他的呼吸,与眉心漩涡的流转,同步起伏,交相辉映。 他身上那狂暴、混乱、仿佛要撕裂一切的气息,已然平复。之前那因痛苦、挣扎、蜕变而扭曲、颤抖、汗出如浆的躯体,也恢复了平静。衣衫虽被汗水浸透,又被自身的混沌气息与周遭的冰寒死寂侵染,凝结出细碎的冰晶与奇异的、色彩驳杂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沉纹路,但他整个人的状态,却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的、稳定。 稳定,却并非死寂。而是一种,介于“生”与“死”、“动”与“静”、“有”与“无”之间的,奇异的、混沌的、和谐。他的面色,不再是之前的惨白,也不再是因痛苦而潮红,而是一种温润如玉、却又隐隐透出金、白、红三色微光的、奇异光泽。肌肤之下,仿佛有微弱的光华在流转,那是脱胎换骨、淬炼重生的躯体,在适应、在稳固、在消化、在新生。他体内,那原本驳杂、冲突、狂暴的力量,此刻已平息下来,化作一股全新的、混沌的、却又圆融如意的、洪流,在宽阔坚韧、如同江河般的经脉中,缓缓流转,生生不息。每一次流转,都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生命本源在律动、天地法则在共鸣的、玄奥感觉。 筑基后期,大圆满,巅峰。距离凝聚金丹,成就真正的、超凡脱俗的、真人道体,只差一线。但这一线,却是天堑,若无大机缘、大毅力、大悟性,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可对林云霁而言,此刻的境界,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仅在于力量的暴涨、肉身的蜕变、神魂的凝实,更在于,他体内力量的本质,已彻底不同。 眉心那点朱砂印记,不再仅仅是“月华”古玉带来的、滋养神魂的、清冷印记,也不再是夜烬烙印带来的、冰冷死寂的、毁灭印记,而是融合了二者,并吸纳、炼化了“魂种”中那古老、神圣、纯净灵光,最终在他自身不屈意志、生死磨砺、道心明悟的催化下,蜕变、升华、新生出的、独属于他自己的、混沌的、道印。它不再是外物,而是他生命烙印、灵魂本源、道基根本的一部分。其中蕴含的力量,既有“月华”的滋养、守护、净化,也有夜烬的冰冷、死寂、毁灭,更有“魂种”的古老、神圣、纯净,以及他自身道心、意志、执念所化的、不屈、不灭、唯我、有我的、本我之力。这些原本冲突、对立的力量,在他眉心混沌漩涡的调和、统御下,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动态的、平衡的、统一。他不再是被动承受、恐惧、抵抗夜烬的力量,而是将其化为己用,融入自身的“道”中。这是一种质的飞跃,一种生命层次的升华。 “月华”古玉,也似乎因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鸣与提升。它与眉心混沌道印之间,建立了更深层次、更紧密的联系,不再是简单的滋养与守护,而是一种相辅相成、阴阳互补、生生不息的、循环。月华之力,滋养、守护、净化着他的肉身与神魂,同时也为混沌道印提供着温和、纯净的、调和之力。而混沌道印,则以其中蕴含的更高层次的、法则、本源、混沌之意,反哺、淬炼、提升着“月华”古玉的本质,使其光华内蕴,品质似乎也在悄然蜕变。 至于夜烬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不再是对他无休止的、侵蚀、同化、毁灭的威胁。它们仿佛也“承认”了这种新的、奇异的、平衡状态,或者说,是被他眉心混沌道印、“月华”古玉、以及自身蜕变后的道基、意志,共同“驯服”、“融合”、“收束”了。那股气息依旧存在,依旧冰冷、死寂、漠然,依旧强大、深邃、令人心悸,但它不再试图彻底吞噬、同化林云霁,而是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漠然的、共存、旁观、烙印般的方式,盘踞在他的灵魂深处、道基本源之中,如同他身体、灵魂、道基的一部分,如同……一个永恒的、冰冷的、印记、背景、底色。这让他对夜烬的气息,有了更深层次、更本质的、感知、理解、甚至……一丝微弱的、掌控。虽然这掌控极其微弱,如同蝼蚁撼树,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被动、恐惧、与无力。 林云霁缓缓睁开眼。眼眸深处,已不复之前的清澈、澄澈、或惊恐、迷茫,而是沉淀为一种奇异的、深邃的、如同无垠星空的、平静。左眼瞳孔深处,隐有淡淡的、神圣的、金色的、光晕流转;右眼瞳孔深处,则隐有暗红的、冰冷的、死寂的、火星明灭。眉心混沌漩涡,亦随之微微转动,散发出温和而浩瀚的、混沌的、威严气息。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少年的青涩与脆弱,多了几分超越年龄的、沉静、深邃、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统一的、神秘、威严、疏离。 他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气息,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暗红、金色的、驳杂、混乱的气息,而是化作一道淡淡的、混沌色的、气流,离体三尺,凝而不散,其中隐隐有金、白、红三色光点闪烁,仿佛蕴含着微小的、星辰、日月、生灭。气流在空气中盘旋数息,才缓缓消散,融入周遭那冰寒死寂与混沌威严交织的气息中,竟没有引发任何冲突、排斥,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和谐、融入感。 “呼……” 林云霁低声自语,声音平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了然、复杂。“活下来了……还……突破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掌莹白,肌肤下隐有光华流转,指节分明,蕴含着远超从前的、爆炸性的力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奔腾的、混沌的、洪流般的力量,能“看”到眉心那缓缓旋转的、混沌的、道印,能“感应”到胸前“月华”古玉传来的、温润的、滋养的、共鸣。这一切,都真实不虚。他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是在地狱熔炉、冰火炼狱、生死轮回中,挣扎、蜕变、新生,踏出了那至关重要、翻天覆地的一步。 然而,喜悦、激动、狂喜,这些情绪,并未在他心中停留太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冷静、审视、警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茫然、复杂。 力量,是实实在在的。突破,是真实不虚的。但,这一切,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是眉心那来历不明、诡异莫测、与夜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混沌道印?是体内那依旧冰冷、死寂、漠然、如同背景、如同烙印、随时可能失控、反噬的、夜烬气息?是与夜烬之间,那更加清晰、更加紧密、更加诡异、更加无法挣脱的、羁绊、因果、烙印?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山洞中弥漫的、冰寒死寂与混沌威严交织的、气息,落向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夜烬,依旧如亘古不变的、石雕,一动不动,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暗红的火星,也已熄灭,重归永恒的黑暗与死寂。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注视、波动、与奇异的、共鸣、共振、交融、归一,都只是幻觉。 但林云霁知道,不是幻觉。夜烬“动”了。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近乎本能的、无意识的、波动,但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注视,是真实的。那奇异的、共鸣、共振、交融、归一,是真实的。他与夜烬之间,那根无形的、灵魂的、因果的、羁绊的丝线,在刚才那混沌蜕变、力量融合、生死挣扎的过程中,被加固、加深、烙印得,更加清晰、更加紧密、更加……无法分割了。 眉心混沌道印的诞生,固然让他力量大增,道基稳固,但也意味着,他与夜烬之间的联系,更深、更密、更不可分。这混沌道印中,融合了夜烬的气息,融合了“魂种”中可能与夜烬同源的、古老神圣灵光,这几乎等于在他灵魂、道基最深处,打上了夜烬的、烙印。这烙印,是力量,是机缘,是枷锁,是因果,是……宿命。 是福?是祸?是机缘?是陷阱?是新生?是毁灭的开端?林云霁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无法回头,无法选择。这条路,从他将夜烬抬进回春堂的那一夜起,或许就已注定。如今,不过是走得更深,陷得更深,与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恐怖的存在,绑得更紧,纠缠得更深。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夜烬。看也无用,那存在,此刻重归死寂,如同一座亘古冰山,一座无尽深渊,不会给他任何答案,任何回应。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去探寻,去挣扎,去面对。 他转而看向一旁,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但总算暂时稳住、不再恶化的月明澈。少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呼吸微弱,眉宇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死灰之气。那是“阴煞噬魂咒”的余毒,与魂种破碎、本源大损的后遗症。他能做的,只是以眉心混沌道印中、那融合了“月华”之力、与他自身“本我”意志的、温和、滋养、净化的力量,护住其心脉魂火,延缓其生机流逝。但要真正救他,根除咒毒,修补魂种,修复本源,非他目前所能及。需要更高明的医道,更精深的修为,更对症的灵丹妙药,或许……还需要月明澈自身“星月灵体”的觉醒与恢复。 “星月谷……月明澈……” 林云霁低声念道,眼神复杂。这少年,身世成谜,来历不凡,身负“星月灵体”,拥有“魂种”,却被阴煞宗追杀至此,险些丧命。他救下他,是出于不忍,是出于对“魂种”中那丝同源灵光的好奇,也是出于眉心混沌道印的悸动与渴望。如今,他与这少年之间,也有了因果。这因果,是善是恶,是缘是劫,同样未知。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林云霁心念电转,迅速理清现状。此地不宜久留。夜烬虽然重归死寂,但其气息笼罩之下,生灵绝迹,万物凋零,久留无益,更可能引来不可测的变数。月明澈伤势虽暂时稳住,但拖得越久,越危险,需寻医问药,或回其宗门求助。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巩固修为,消化此番蜕变所得,理清与夜烬、与眉心混沌道印、与“月华”古玉、与这全新力量、道途的关系。还有父亲林文轩,还在等他。临江城回不去,需另寻安身之处。 打定主意,林云霁不再犹豫。他缓缓起身,动作沉稳,不再有之前的虚弱与颤抖。体内混沌力量流转,驱散了身体的疲惫与寒冷,也修复了之前消耗过度的损伤。他走到月明澈身边,蹲下身,再次检查其伤势。眉心混沌道印微转,一缕温润、柔和、却又带着奇异净化、滋养、生机的混沌之力,缓缓渡入月明澈体内,护住其心脉,滋养其残破的魂种,驱散着咒毒余孽。月明澈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丝,呼吸也平稳了些许,但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只能先带着他了。” 林云霁暗叹一声,伸手将月明澈扶起,背在背上。月明澈身体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如同背着一片羽毛。但林云霁知道,这少年体内,承载着沉重的伤势,与未知的因果。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夜烬依旧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但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气息,依旧如无形的、沉重的、水银,弥漫、笼罩、渗透着每一寸空间,提醒着他,刚才那短暂而真实的、注视、波动、与共鸣。 “不管你是谁,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因果,不管未来如何……” 林云霁在心中默念,眼神坚定,“我,林云霁,会活下去。我会找到答案,我会变强,我会守护我想守护的人,走我自己的路。你给的,我收下了。是福是祸,是缘是劫,我自己承担。” 说完,他不再停留,背着月明澈,转身,迈步,朝着山洞外,那风雪呼啸、未知前路的、茫茫天地,一步步走去。脚步沉稳,背影挺拔,眉心的混沌漩涡,在黑暗中,隐隐流转着微弱而坚定的、光华。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山洞,踏入那呼啸风雪、茫茫天地的刹那—— 异变,陡生! 二、冰冷的吻 没有预兆,没有声息,没有气流波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恶意、或任何情绪波动。 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一只冰冷、枯槁、布满暗红裂痕与黑色纹路、如同风干了千万年、仅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时空、寂灭万物的、死寂、冰冷、漠然气息的、手,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般、突兀地、出现在林云霁的、颈侧。 不是从身后袭来,不是从侧面抓来,而是……就那么,凭空地、出现在那里。仿佛那只手,本就该在那里,本就一直、亘古、永恒地、放在那里,等待着他的靠近,等待着他将脖颈,送入那冰冷的、枯槁的、掌心。 “!!!” 林云霁浑身的寒毛,在那一瞬间,全部炸起!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血液,瞬间冻结!思维,一片空白!所有的感知,所有的警觉,所有的防御,所有的力量,在那一瞬间,全部失效!如同蝼蚁面对苍天,如同尘埃面对星辰,如同蜉蝣面对沧海,绝对的、碾压的、无法理解的、无法抵御的、恐怖,如同冰冷的、灭世的、海啸,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冻结、凝固!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来不及升起任何念头,来不及恐惧,来不及绝望。那只手,就那么,轻轻地、缓缓地、如同情人抚摸、又如同死神镰刀、更如同亘古法则、无情地、漠然地、搭在了他的、颈侧、大动脉、之上。 触感,是难以形容的、冰冷。不是冰雪的寒冷,不是死亡的阴寒,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更本质的、虚无的、死寂的、漠然的、冰冷。仿佛,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永恒的、死寂的、虚无的、玄冰,一块,能冻结时间、空间、灵魂、存在、一切概念与物质的、绝对零度的、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思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只有那冰冷的、枯槁的、手,搭在颈侧的真实触感,与那无边的、死寂的、漠然的、冰冷的、恐怖,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将他吞噬,将他……同化。 然后,他感觉到,那只冰冷、枯槁的手,微微用力。不是要捏碎他的脖颈,不是要吸取他的生机,不是要毁灭他的存在。而是,一种……感应?探查?确认?烙印?标记?同化?连接?传递?索取?给予?融合?归一? 难以形容的、复杂的、矛盾的、冰冷的、漠然的、信息、波动、意志、或者说,一种……本质的、存在的、碎片,顺着那只冰冷、枯槁的手,如同最细微的、冰冷的、电流,又如同最深邃的、死寂的、水流,悄无声息地、不可抗拒地、涌入他的体内,涌向他的眉心,涌向他眉心那缓缓旋转的、混沌的、道印。 “嗡——!” 眉心混沌道印,在接触到那冰冷、死寂、漠然的、信息、波动、意志、碎片的刹那,骤然、剧震!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震动!不是抗拒,不是排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共鸣!共振!吸引!渴望!融合!归一!仿佛,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信息、波动、意志、碎片,本就是它缺失的、一部分,是它渴望的、本源,是它存在的、意义,是它最终的、归宿! 金、白、红三色光华,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亮度、疯狂地、爆发、闪烁、旋转、交织、融合!眉心那混沌漩涡,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快到化作一片模糊的、混沌的光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的、古老的、苍茫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毁灭的、创造的、混沌的、威严的、莫测的、气息,从混沌道印中,轰然爆发,与那涌入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信息、波动、意志、碎片,疯狂地、交融、碰撞、融合、归一! “呃——!!!” 林云霁发出一声压抑的、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痛苦的、嘶吼!不,那甚至不是嘶吼,而是灵魂被撕裂、被重组、被烙印、被同化、被升华、被毁灭、被创造时,发出的、无声的、尖叫!他感觉,自己的眉心,不,是自己的灵魂,自己的道基,自己的存在本身,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狠狠地、攥住、揉碎、碾磨、重组、烙印、同化!无数破碎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画面、声音、记忆、情绪、意志、法则、本源、碎片,如同狂暴的、冰冷的、海啸,冲入他的识海,冲垮他的意志,淹没他的自我,要将他彻底、吞没、覆盖、替代! 燃烧的宫殿!断裂的星河!坠落的神魔!灰白的归墟!无尽的厮杀!永恒的孤寂!冰冷的王座!漠然的双眸!破碎的承诺!背叛的鲜血!绝望的守望!永恒的沉沦!……还有,一个名字,一个身影,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一声呼唤,一句低语,一个转身,一滴泪,一场雨,一片雪,一座城,一个人……云阙!云阙!云阙!!! 无数破碎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却带着刻骨铭心、撕心裂肺、永恒不灭的、执念、怨恨、痛苦、绝望、疯狂、毁灭、守护、寻找、等待、归来的、画面、声音、记忆、情绪、意志、碎片,如同最锋利的、冰冷的、刀子,狠狠地、刺入林云霁的灵魂,刻入他的骨髓,烙印在他的存在最深处!那不是“看”到的记忆,不是“听”到的声音,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更本质的、体验、感知、共鸣、同化!仿佛,他在那一瞬间,经历了夜烬的、一切!感受了他的、一切!痛苦、绝望、疯狂、毁灭、守护、寻找、等待、归来……所有的、一切! “不——!!!” 林云霁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呐喊、咆哮、挣扎!他不要!他不要这些!他不要夜烬的记忆!不要夜烬的痛苦!不要夜烬的绝望!不要夜烬的疯狂!不要夜烬的毁灭!不要夜烬的守护!不要夜烬的寻找!不要夜烬的等待!不要夜烬的……云阙!他是林云霁!他不是夜烬!他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他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他不要被同化!不要被覆盖!不要被替代!不要——!!! 眉心混沌道印,疯狂地震动、闪烁、旋转、爆发!金、白、红三色光华,前所未有的炽烈、璀璨、混乱、冲突!仿佛在疯狂地、抵抗、排斥、消化、吸收、融合、同化着那涌入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信息、波动、意志、碎片!他自身的、本我意志、唯我执念、求生渴望、守护信念、追寻执着,也在这一刻,燃烧到了极致,化作熊熊的、不灭的、火焰,在他灵魂最深处,疯狂地、燃烧、咆哮、抵抗、坚守、呐喊、咆哮、我是林云霁!我不是夜烬!我不是云阙!我是我!我是林云霁!!! “嗡——!!!” 一声更加剧烈、更加浩大、更加古老、更加苍茫、更加冰冷、更加死寂、更加漠然、更加威严、更加莫测的、嗡鸣,从林云霁眉心混沌道印深处,从那只搭在他颈侧的、冰冷、枯槁的手中,同时、爆发!两股力量,不,是两种存在,两种本源,两种意志,两种记忆,两种执念,两种痛苦,两种绝望,两种疯狂,两种毁灭,两种守护,两种寻找,两种等待,两种……碰撞、交锋、吞噬、融合、归一! “轰——!!!” 无声的、却又仿佛能震碎灵魂、崩灭时空的、轰鸣,在林云霁的识海、灵魂、道基最深处,轰然、炸开!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毁灭的、创造的、混沌的、漩涡、磨盘、熔炉、之中!被反复地、撕碎、碾磨、焚烧、冻结、净化、毁灭、创造、重组、烙印、同化、归一!无数破碎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记忆碎片,与他自身的、记忆、情感、意志、执念,疯狂地、交织、碰撞、融合、湮灭、新生!无数陌生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法则、本源、信息,强行地、烙印、刻入他的灵魂、道基、存在最深处!无数痛苦的、绝望的、疯狂的、毁灭的、守护的、寻找的、等待的、情绪、执念,如同冰冷的、毒液、火焰、寒冰、刀刃,狠狠地、刺穿、撕裂、焚烧、冻结、切割着他的、灵魂、意志、自我! “啊——!!!” 林云霁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嘶哑、破碎、痛苦、疯狂、绝望、不甘、挣扎、咆哮、如同濒死的野兽,如同沉沦的冤魂,如同破碎的星辰,如同寂灭的宇宙!他双眼中,金色的神圣光晕与暗红的死寂火星,疯狂地闪烁、交替、交织、冲突、湮灭、新生!眉心混沌道印,旋转得几乎要脱离他的眉心,化作一个真实的、混沌的、漩涡!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扭曲、变形、要爆裂开来!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意志、自我,即将彻底被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记忆、信息、意志、执念、彻底、淹没、覆盖、同化、替代、湮灭、消失、归于虚无、归于夜烬的、刹那—— “嗡——!” 又是一声,更加轻微、却更加清晰、更加真实、更加冰冷、更加死寂、更加漠然的、嗡鸣。这一次,不是来自眉心混沌道印,也不是来自那只冰冷、枯槁的手,而是……来自他的、唇。 一只冰冷、干裂、毫无温度、毫无生气、如同万载玄冰、如同枯死树皮、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柔软的、触感的、唇,轻轻地、缓缓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冰冷。死寂。漠然。没有温度,没有柔软,没有湿润,没有情感,没有**,没有爱,没有恨,没有一切。只有,冰冷,死寂,漠然。如同,一块万载玄冰,印了上来。如同,一个虚无的、空洞的、存在,贴了上来。如同,一个法则,一个概念,一个烙印,一个印记,一个……吻。 但这“吻”,却比世间最炽热的火焰,最锋利的刀刃,最恶毒的诅咒,最恐怖的刑罚,更加、恐怖、诡异、冰冷、死寂、漠然、深入灵魂、刻入存在、烙印本源! “嗡——!!!” 林云霁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死寂的、闪电,狠狠劈中!眉心混沌道印,疯狂地震动、闪烁、旋转、爆发!金、白、红三色光华,前所未有的炽烈、璀璨、混乱、冲突、然后、骤然、静止、凝固、归于、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混沌的、和谐、统一、平衡、烙印**! 无数破碎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记忆碎片、信息、意志、执念,如同百川归海,万流归宗,疯狂地、涌入他的眉心混沌道印,涌入他的灵魂,涌入他的道基,涌入他的存在最深处,然后、定格、凝固、烙印、归一、化为、一个、冰冷、死寂、漠然、却又、永恒、不灭、无法磨灭、无法摆脱、无法分割、如同、诅咒、如同、祝福、如同、宿命、如同、因果、如同、烙印、的、印记、联系、羁绊、契约、同化、归一**! “云……阙……” 一个冰冷、死寂、漠然、破碎、模糊、却又带着刻骨铭心、永恒不灭、疯狂执念的、声音,或者说,一个意念、一个烙印、一个名字,如同最冰冷的、最锋利的、最深的、刺,狠狠地、刺入林云霁的灵魂最深处,烙印在了那里,刻在了那里,同化在了那里,归一在了那里。 然后,那只冰冷、枯槁的手,缓缓地、松开、收回。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唇,缓缓地、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从未接触过,从未存在过。只有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触感,与那深入灵魂、刻入存在、烙印本源的、印记、联系、羁绊、契约、同化、归一,真实不虚地、存在着,烙印着,提醒着,宣告着。 “噗通——!” 林云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浑身剧烈颤抖,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衣衫,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离水的鱼,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茫然、痛苦、疯狂、绝望、挣扎、不甘、愤怒、怨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悸、战栗、共鸣、吸引、宿命、归属、烙印、同化、归一**。 他抬起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唇。触感,冰凉,死寂,漠然。仿佛,刚才那冰冷、死寂、漠然的、吻,留下的,不是温度,不是柔软,不是湿润,而是一个烙印,一个印记,一个联系,一个羁绊,一个契约,一个同化,一个归一。一个,将他与夜烬,更加紧密、更加深刻、更加无法分割、更加宿命般地、绑在一起的、烙印、印记、联系、羁绊、契约、同化、归一。 “云……阙……” 他颤抖着,无意识地、重复着那个名字。那个冰冷、死寂、漠然、破碎、模糊、却又带着刻骨铭心、永恒不灭、疯狂执念的、名字。那个,夜烬记忆深处,最深的痛,最深的恨,最深的爱,最深的执念,最深的守护,最深的寻找,最深的等待,最深的……名字。 他是谁?云阙是谁?夜烬是谁?他是林云霁,还是……云阙?还是……夜烬的一部分?一个替代品?一个容器?一个……转世?重生?残魂?烙印?同化?归一?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疯狂的、毒蛇,狠狠地噬咬着他的灵魂,他的意志,他的自我。眉心混沌道印,传来阵阵灼痛,那是刚才那冰冷、死寂、漠然的、信息、波动、意志、碎片、烙印、同化、归一后,留下的、后遗症、印记、联系。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夜烬之间,那根无形的、灵魂的、因果的、羁绊的丝线,此刻,已不再是“丝线”,而是一条锁链,一条烙印,一条同化的、通道。夜烬的记忆碎片,夜烬的痛苦执念,夜烬的冰冷死寂,夜烬的一切……都如同冰冷的、毒液,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刻入了他的道基本源,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无法分割,无法摆脱,无法磨灭。 “不……我是林云霁……我不是云阙……我不是夜烬……我不是……我不是……” 他抱着头,痛苦地、无声地、嘶吼着,挣扎着。但灵魂深处,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烙印,那“云阙”的名字,那夜烬的记忆碎片,那痛苦的执念,那疯狂的守护,那永恒的寻找,那绝望的等待……如同跗骨之蛆,如同附骨之疽,深深地、刻在那里,提醒着他,宣告着他,同化着他,归一着他。 “嗡——!” 眉心混沌道印,再次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这一次,不再是剧痛,不再是冲突,而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平静、和谐、统一、烙印、同化、归一后的、稳定。金、白、红三色光华,缓缓流转,不再冲突,不再混乱,而是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混沌的、平衡、和谐、统一。仿佛,刚才那一切,那冰冷的吻,那记忆的碎片,那执念的烙印,那同化的归一,本就是它应有的、一部分,是它缺失的、拼图,是它最终的、归宿。 林云霁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眼中,金色的神圣光晕与暗红的死寂火星,已不再冲突、闪烁,而是平静地、共存着,左金右红,如同阴阳,如同生死,如同光明与黑暗,如同创造与毁灭,如同……他与夜烬。眉心的混沌道印,也恢复了缓慢、沉稳的旋转,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混沌的、威严的、浩瀚的、莫测的、气息。这气息,与夜烬身上散发出的、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更加相似,更加接近,更加……同源、归一。 他缓缓地、艰难地、站起。身体,依旧在颤抖,但已不再是因为恐惧、痛苦、挣扎,而是因为,一种深深的、无力、茫然、宿命、烙印、同化、归一后的、疲惫、认命、或者说……接受**?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夜烬,依旧一动不动,深陷的眼窝中,暗红的火星,也已熄灭,重归永恒的黑暗与死寂。仿佛,刚才那一切,那冰冷的注视,那冰冷的触摸,那冰冷的吻,那记忆的碎片,那执念的烙印,那同化的归一,都只是他的一场、噩梦、幻觉、臆想。 但,眉心混沌道印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平静、和谐、统一,灵魂深处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烙印、联系、羁绊、契约、同化、归一,唇上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触感、烙印、印记,以及,那刻入灵魂、无法磨灭的、名字——“云阙”,都在提醒着他,宣告着他,同化着他,归一着他:不是梦,不是幻觉,不是臆想。是真的。发生了。烙印了。同化了。归一了。你,与夜烬,再也,无法分割。你,是林云霁,也是……夜烬的……云阙?烙印?同化?归一?一部分?替代品?容器?转世?重生?残魂?……** 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只有,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烙印,同化,归一,与那深入灵魂、刻入存在、无法摆脱、无法磨灭的、宿命、因果、羁绊、契约。 林云霁缓缓地、缓缓地、转身。背着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月明澈,迈着沉重的、踉跄的、却异常、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山洞,走入那呼啸的、风雪的、茫茫的、未知的、前路。 身后,山洞深处,那枯槁、死寂、漠然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深陷的眼窝,永恒的黑暗与死寂。 只有,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气息,依旧如亘古不变的、背景,弥漫、笼罩、渗透着山洞,也弥漫、笼罩、渗透着,林云霁的、灵魂、道基、存在、与……未来。 风雪,呼啸。前路,茫茫。烙印,已深。同化,已始。归一,已定。宿命,已铸。 他是林云霁。他也是……夜烬的……云阙?烙印?同化?归一?一部分?替代品?容器?转世?重生?残魂?…… 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 只有,走下去。只有,面对。只有,挣扎。只有,在冰冷的烙印、同化、归一、宿命中,寻找,那一丝,属于“林云霁”的、自我、存在、意义、道、路。 风雪,更大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雪夜重逢 一、雪中行迹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铅灰色的阴云低垂,压着连绵的、被积雪覆盖的、死寂的群山。寒风,依旧如同刀子,切割着裸露的皮肤,卷起地上的浮雪,在空中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林云霁背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月明澈,一步一步,跋涉在齐膝深的积雪中。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随即又被寒风卷来的雪粒掩埋。脚下是崎岖的山路,是厚厚的积雪,是冰冷的石块,是倒伏的枯木。但他走得很稳,脚步沉稳,踏雪无声,仿佛脚下不是深雪陡坡,而是坚实的土地。体内,那新生的、混沌的、浩瀚的力量,在经脉中奔腾流转,驱散了刺骨的寒冷,也带来了近乎用之不竭的精力。眉心,那混沌道印,缓缓旋转,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混沌色的光晕,让他在这昏暗的风雪中,视线不受阻碍,能看清十丈内的细微景物,更能敏锐地感知到周围一切异常的气息波动。胸前,“月华”古玉,传来阵阵温润的清凉,滋养着他消耗的心神,也悄然散发着一丝清辉,驱散着那来自夜烬的、无处不在的、冰冷、死寂、漠然气息的无形侵蚀、压制、同化。 他走得不快,但很稳。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沉稳的、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这力量,不再是之前那种孱弱的、无力的、被命运推着走的被动,而是……一种,源于自身蜕变、源于力量新生、源于信念坚定、源于背负沉重责任与未知命运、而不得不、也必须、坚定前行的、决绝、担当、力量。 背上,月明澈的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冰凉得像一块寒玉,若非心口处那极其微弱的、带着“星月灵体”特有纯净灵光的、心跳,林云霁几乎要以为,自己背着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躯壳。他不断运转眉心混沌道印,将其中蕴含的、那融合了“月华”滋养净化、与夜烬冰冷死寂、与自身“本我”意志调和后的、温和、却又带着强大净化、滋养、守护之力的、混沌之力,一丝丝、一缕缕地,渡入月明澈体内,护住他最后一点心脉魂火,延缓着“阴煞噬魂咒”的侵蚀。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月明澈的伤,太重了。魂种破碎,本源大损,魂魄濒临溃散,又遭阴煞咒力侵蚀入骨,若非“星月灵体”神异,加上“魂种”残存的一丝灵光护持,早已魂飞魄散。林云霁的力量,虽然玄妙,但毕竟初成,层次也有限,只能勉强吊住他一口气,暂时维持着他不死,却无法根除咒毒,修复魂种。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静心施救,或寻到能解“阴煞噬魂咒”的高人、灵药,否则,月明澈撑不过三天。 三天。林云霁默默计算着时间。从这里往南,最近的、可能有足够医者、或高人聚居的城镇,是百里之外的“白水城”。以他现在的脚力,背着一个人,全力赶路,也要一天一夜。但,他不能暴露行迹,尤其是在这荒山野岭,他刚刚经历天劫突破,气息不稳,月明澈又身负阴煞宗邪咒,一旦被追踪,或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修行者盯上,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更加小心,隐匿气息,避开人烟,绕道而行,寻找更安全的路径。 “先去那猎户小屋,暂作休整。为月明澈压制伤势,也等爹醒来,商议下一步。” 林云霁打定主意,辨别方向,朝着记忆中那猎户小屋的方向,加速前行。他记得,离开时,父亲林文轩虽疲惫不堪,心神耗损,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力竭昏迷。以父亲的医术,只要不受风寒,静养几日,当可恢复。小屋虽破败,但总算有个遮风挡雪、可暂时容身、又能观察周围动静的落脚点。 然而,他刚翻过一道山梁,眉心混沌道印,忽然微微一跳!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莫名的、不安、悸动、预警的感应,骤然传来!与此同时,他胸前贴肉佩戴的、与父亲林文轩所持、本是一对的、那枚、用以紧急示警、或彼此感应的、最普通的、低阶、传讯玉符,竟也、毫无征兆地、滚烫、震动、亮了!发出微弱、却急促的、红光! 是父亲!是父亲在求救!是那枚、他从未离身的、贴身玉符!是父亲,在遇到极度危险、或紧急情况时,才会、捏碎、或激发的、保命、示警、求救的、玉符! “爹——!!!” 林云霁心神剧震,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停住脚步,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仿佛要将他吞噬的、恐惧、慌乱、如同毒蛇般,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他顾不得隐匿气息,顾不得风雪严寒,顾不得背上奄奄一息的月明澈,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循着玉符感应的方向,死死望去!那是……回春堂所在的、临江城、方向?不,不对!玉符的感应,极其微弱,距离……很远!不在临江城!是在……东北方!更远、更偏僻、更深的山中?是猎户小屋附近?还是……他们离开临江城、一路南逃、途径的某个地方?难道是……爹在离开小屋,寻找食物、药材时,遇到了什么意外?!是猛兽?是山贼?是……清虚子?!清玄子?!还是……其他、被天劫、或夜烬气息、惊动、追踪而来的、修士、或、其他、未知存在?! 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在他脑中闪过!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如坠冰窟!父亲只是一介凡人,虽有医术,但年老体衰,又心神疲惫,在这天寒地冻、危机四伏的荒山野岭,一旦遇到任何危险,都必死无疑!而那枚玉符,若非遇到生死危机,父亲绝不会轻易激发!此刻,它亮了!滚烫了!震动了!那意味着…… “不——!!!” 林云霁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他双目瞬间赤红,眉心混沌道印骤然光芒大盛,金、白、红三色光华疯狂流转,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冰冷的、死寂的、毁灭的、杀意、怒意、恐惧、疯狂,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体内、从眉心、从灵魂最深处、轰然、爆发、席卷、冲天而起!周围十丈内的风雪,瞬间被这股狂暴的气息、排开、凝固、冻结、化作、漫天的、冰晶、齑粉!脚下积雪,轰然炸开,露出下方冻硬的、黑色的、泥土!背后的月明澈,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气息一冲,闷哼一声,本就微弱的生机,又黯淡了一分,但此刻的林云霁,已顾不上了! “爹——等我——!!!” 他猛地、转身!体内混沌力量疯狂运转,不再有丝毫保留,不顾经脉的胀痛,不顾根基的损耗,不顾气息的泄露,不顾一切!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带着金、白、红三色光尾的、残影,撕裂风雪,朝着玉符感应的方向,朝着东北方,朝着那渺茫的、但、唯一的、希望、方向、疯狂、疾驰、而去! “轰——!轰——!轰——!” 他不再掩饰,不再顾忌!每一步踏出,都如同巨锤擂地,积雪飞溅,山石崩裂!他如同一头发疯的、不顾一切的、蛮荒凶兽,在风雪中、在群山中、横冲直撞、直线突进!遇到山崖,一跃而过!遇到深涧,踏雪而渡!遇到密林,撞树而行!眉心的混沌道印,疯狂旋转,散发出煌煌神威、与冰冷死寂、交织的、恐怖气息,惊得沿途野兽、飞鸟、乃至一些弱小的、潜伏的、精怪、妖物,无不魂飞魄散,四散奔逃!胸前的玉符,红光愈发急促、滚烫、刺眼,如同在燃烧他的胸膛,灼烧他的灵魂!那微弱的、越来越近的、感应,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却又是他唯一的、希望的、灯塔! “快!快!快——!!!” 林云霁心中在嘶吼,在咆哮!他从未如此刻般,渴望力量,渴望速度,渴望能撕裂空间,一步千里!他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父亲!为什么没有将父亲带在身边!为什么这么弱!为什么这么慢!为什么——!!! 风雪,在耳边呼啸,如同鬼哭!群山,在脚下倒退,如同幻影!时间,在疯狂流逝,如同催命!玉符的感应,越来越近,那红光,越来越炽烈,如同父亲最后的、呐喊、呼唤、期盼、绝望! “爹——撑住——等我——我来了——来了——!!!!” 二、雪地惊变 猎户小屋所在的山坳,已然在望。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林云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如同被万载玄冰,彻底冻僵! 雪,停了。但风,依旧凛冽。天光晦暗,铅云低垂。山坳中,那原本能勉强遮风挡雪的小屋,此刻,已彻底、化为一片、焦黑、狼藉的、废墟!不是天劫的余波,不是自然的灾害,而是……人力、不,是、法力、神通、毁灭**! 小屋的木墙、茅草顶,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下几根烧焦的、断裂的、冒着青烟的、木桩,歪斜地插在雪地里,如同狰狞的、断裂的、骨骼。地面,被狂暴的力量,犁出深深的、焦黑的、纵横交错的、沟壑!积雪融化,露出下面被烧焦、烤干、甚至琉璃化的、漆黑泥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血腥味、硫磺味、以及、一种、阴冷的、污秽的、令人作呕的、邪气、煞气、残留**! 是战斗!是法术!是修行者、而且、绝非一人、在此、爆发了、激战**!而且,战斗,刚刚结束不久!空气中残留的法力波动、能量余韵、血腥气息、邪煞之气,都还未完全散去! “爹——!!!” 林云霁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嘶吼!他双目赤红,眉心混沌道印,瞬间、彻底、爆发!金、白、红三色光华,冲天而起,将周围数十丈的雪地、山林、映照得一片、妖异、混沌、肃杀!狂暴的、冰冷的、死寂的、毁灭的气息,如同失控的、海啸,轰然扩散开来,将周围的积雪、枯木、山石,瞬间、震碎、湮灭、化为齑粉!他如同疯魔,冲入那片焦黑的废墟,不顾一切地,用双手,疯狂地、扒拉着、那些焦黑的木炭、泥土、瓦砾、碎石!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的、低吼、呜咽、咆哮! “爹——你在哪——回答我——爹——!!!” 没有回应。只有寒风呜咽,只有焦土无声。只有,那刺鼻的、焦糊的、血腥的、邪煞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嘲讽的、利刃,一刀一刀,割在他的心上!他看到了破碎的、染血的、布片,那是父亲身上、衣袍的、碎片!他看到了折断的、烧焦的、药锄,那是父亲、随身携带的、防身、采药的、工具!他看到了散落的、破碎的、染血的、药囊、草药、干粮……还有,一滩、暗红的、早已凝固、冻硬、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血迹!血迹,洒得到处都是,染红了焦黑的泥土,染红了断裂的木桩,染红了冰冷的积雪!看那量,看那喷溅的痕迹,分明是、重伤、濒死、甚至、致命、的、出血! “不——不——不——!!!” 林云霁跪倒在焦土中,双手深深插入冰冷的、焦黑的泥土,浑身剧烈颤抖,如同筛糠!他感觉,自己的心,在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捏碎、撕裂、碾成粉末!眼前一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喉咙腥甜,几乎要、喷出血来!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不能相信!父亲,那个慈祥的、坚韧的、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的父亲,那个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着、带着他、逃出来的父亲,那个答应、等他回来、一起、活下去的父亲……不!不!不——!!! “啊——!!!!” 他仰天长啸,声音嘶哑、凄厉、绝望、疯狂!眉心混沌道印,光芒暴涨,金、白、红三色光华,疯狂闪烁、旋转、交织、冲突、几乎要、炸开!狂暴的、冰冷的、死寂的、毁灭的、气息,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席卷、肆虐!周围数十丈内,积雪、枯木、山石、乃至空气,都在这狂暴的气息下,冻结、崩碎、湮灭、化作一片、混沌的、死寂的、绝地!他体内的混沌力量,疯狂暴走,几乎要、失控、反噬、将他、彻底、毁灭! “冷静!冷静下来!林云霁!!!” 一个微弱、嘶哑、却异常、坚定、熟悉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灵魂深处、炸响!是眉心混沌道印中,那融合了他自身、不屈、不灭、唯我、有我、本我意志的、力量、在、嘶吼、咆哮、唤醒、镇压、他、疯狂、崩溃、的、神智**! “爹可能还没死!血迹未散尽!气息有残留!战斗刚结束!找!仔细找!用你的力量!用你的印记!感应!追踪!快——!!!” 那声音,如同冰水,浇头而下!林云霁浑身剧震,疯狂赤红的双目,猛地、一凝!是!是!是!他不能乱!不能疯!不能倒!父亲可能还活着!可能只是被抓走了!可能只是重伤躲起来了!他要找!他要感应!他要追踪!他要、找到父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嗡——!!!” 眉心混沌道印,疯狂旋转,光芒内敛,不再狂暴外放,而是化作一股奇异的、感知、洞察、追踪的、波纹、潮水般、扩散、笼罩、扫过、这片、焦黑的、废墟!金、白、红三色光华,交织、融合、化作一种、奇异的、混沌的、感知之眼、穿透、焦土、瓦砾、 冰雪、空气, 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每一丝、气息、每一缕、能量、每一道、痕迹! 他“看”到了!空气中,残留着、至少、三股、不同的、法力、气息、残留**! 第一股,阴冷、污秽、暴戾、血腥,带着浓烈的、死气、煞气、怨气,如同腐烂的沼泽,令人作呕,与之前那三名、阴煞宗、邪修身上散发的气息,同源、同宗!而且,更强、更精纯、更暴戾!至少是、筑基后期、甚至、筑基大圆满、乃至、半步金丹、的、邪修!他留下的气息,最浓,最重,如同毒蛇,盘踞、弥漫在整个废墟,是、主谋、凶手! 第二股,清正、平和、带着药香、却又、虚弱、凌乱、驳杂,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是、父亲、林文轩、的、气息!这气息,微弱、飘散、带着、惊恐、绝望、挣扎、不屈、以及、重伤、虚弱、濒死、的、味道!但,还活着!这气息,虽然微弱,但,并未、彻底、消散!还残留着、一丝、生机、魂火、的、余烬!父亲,还活着!至少,在战斗结束、或被带走时,还活着! 第三股,清冷、缥缈、灵动、带着、月华、星辉、的、纯净、灵动、气息,是、月明澈、的、气息!但他一直、在自己背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绝不可能、参与战斗!这残留的、月明澈的气息,是之前、他昏迷在此、被父亲照顾、时、留下的!很微弱,几乎被、阴煞宗、邪修、的、气息、掩盖、冲散!但,混沌道印的感知,何等敏锐,依旧、捕捉、到了!而且,这气息中,还夹杂着一丝、奇异的、与眉心混沌道印、隐隐、共鸣、吸引、的、微弱、纯净、灵光!是、魂种、破碎后、残留的、本源、灵光、碎片!是、月明澈、的、本源、气息! 除此之外,还有、打斗、挣扎、拖拽、的、痕迹!有、法术、轰击、的、焦痕、坑洞!有、符箓、爆裂、的、残留、波动!有、血迹、喷溅、滴落、的、轨迹!有、脚印、凌乱、的、印记!有、拖痕、向、东北、更深、更偏僻、更荒凉、的、山林、深处、延伸、的、痕迹! 是阴煞宗的邪修!他们找到了这里!他们追来了!他们袭击了父亲!他们重伤了父亲!他们抓走了父亲!他们向着东北方向、更深的山林、逃窜、而去**! “阴——煞——宗——!!!” 林云霁从牙缝中,一字一顿,挤出了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仇恨、杀意、冰冷、毁灭!他双目赤红,眉心混沌道印,光芒吞吐不定,金、白、红三色疯狂流转,散发出一种、择人而噬、毁灭一切、的、恐怖、气息!胸前的玉符,红光已黯淡下去,但那滚烫的、残留的、感应,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父亲,还活着!但,危在旦夕!被阴煞宗的邪修,抓走了!向着东北方向,更深的山林,逃窜而去!他们要干什么?是要逼问“魂种”的下落?是要用父亲来威胁他、月明澈?还是要用父亲,炼制邪法、修炼魔功、献祭邪神?! 无论是什么,都不可饶恕!都、必须、死!!! “轰——!!!” 林云霁猛地、站起!他浑身骨骼,发出噼啪的、爆响!周身气息,疯狂涌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眉心混沌道印,光芒内敛,却散发出一种、更加、恐怖、更加、冰冷、更加、死寂、更加、毁灭、的、杀意、威压!他不再有丝毫保留,不再有丝毫犹豫,不再有丝毫恐惧!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那些、伤害父亲、的、畜生!救出、父亲!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化身、修罗、魔头、杀神、毁灭、一切、也在所不惜!!! “月明澈!” 林云霁低吼一声,将背上的月明澈,轻轻放下,靠在一处背风的、未被战斗波及的、岩石后。他伸出手,按在月明澈胸口,眉心混沌道印光芒一闪,一股精纯、柔和、却蕴含着强大生机、守护、净化之力的、混沌之力,渡入其体内,稳住他最后一丝心脉魂火。“你,在这里等着。若我能回来,带你走。若我不能……你,自求多福。” 说完,他不再看月明澈一眼,猛地、转身!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染血的、利剑,死死、盯、向、东北方向、那、风雪弥漫、山林幽深、危机四伏、的、远方!那里,是、父亲、被、抓走、的、方向!那里,是、仇敌、逃亡、的、方向!那里,是、地狱、的、入口!也是、他、林云霁、化身、修罗、杀入、地狱、的、方向**! “爹——等我——!!!” 一声嘶哑、低沉、却蕴含着无尽杀意、疯狂、决绝的、咆哮,在林间、炸响!林云霁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模糊的、金、白、红三色交织的、流光、残影、撕裂、风雪、撞碎、空气、带着、一往无前、毁灭一切、的、气势、杀意、疯狂、决绝、向着、东北方向、疯狂、疾驰、追杀、而去!所过之处,积雪炸开,枯木折断,山石崩裂,留下一道、笔直的、焦黑的、毁灭、的、轨迹!眉心,那混沌道印,光芒吞吐,杀意冲天!胸前,那“月华”古玉,清辉内蕴,却隐隐、染上了一层、冰冷的、血色的、杀伐、之气**! 风雪,更急了。仿佛,也在为这即将到来的、血腥、杀戮、疯狂、复仇、而、颤抖、呜咽、哀鸣**!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神陨 一、追迹 东北方向,山林愈发幽深,地势愈发险峻。参天古木遮蔽天日,积雪压弯枝头,在昏暗中投下幢幢鬼影。寒风穿林,发出尖锐的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如同冰针。林云霁的身影,如同一道被仇恨、焦灼、疯狂点燃的幽影,在莽莽林海雪原中,撕裂出一条笔直、狂暴、带着毁灭气息的轨迹。 他已顾不得隐匿气息,顾不得保存体力,顾不得惊动任何潜伏的猛兽或可能存在的不轨之徒。眉心那点混沌道印,此刻不再是温润流转,而是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金、白、红三色光芒在印记深处疯狂旋转、交织、冲突,散发出一种极不稳定、却又恐怖绝伦的毁灭性威压。这威压冰冷、死寂、狂暴,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神圣与威严,如同沉睡的魔神在苏醒,又似陨落的神明在愤怒。沿途所过之处,风雪辟易,鸟兽绝迹,甚至连那些蛰伏的、感知敏锐的低阶妖兽,都在这威压下瑟瑟发抖,蜷缩在巢穴深处,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他循着空气中那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属于父亲林文轩的、混杂了惊恐、绝望、血腥、药香、以及那阴冷、污秽、暴戾的阴煞宗邪修的气息,如同一头锁定猎物的疯虎,穷追不舍。混沌道印赋予了他远超同阶修士的敏锐感知,即便在风雪与复杂地形的干扰下,那两股纠缠、拖拽、逃窜的气息,依旧如同黑夜中的明灯,为他指引着方向。 “快!再快!” 林云霁在心中嘶吼,脚下每一步踏出,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雪地炸开,露出下面冻硬的黑土,留下深深的脚印,却又在下一刻被肆虐的混沌气息碾成齑粉。他体内的混沌之力疯狂运转,近乎不计代价地压榨着每一分潜力,经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胀痛,眉心道印更是灼热如同烙铁,仿佛随时会炸开。但他不管不顾,眼中只有前方,只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父亲与仇敌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父亲的生机,如同风中的残烛,微弱、摇曳、时断时续,正被那阴冷污秽的邪气不断侵蚀、消磨。而那股阴煞宗邪修的气息,则强盛、嚣张、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与戏谑,似乎并不急于下杀手,而是在享受着猎物临死前的恐惧与挣扎。 “畜生!” 林云霁目眦欲裂,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他不再满足于追踪,开始尝试调动眉心混沌道印中,那股属于“夜烬”的、冰冷、死寂、毁灭的力量。这力量危险、暴戾、难以掌控,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但此刻,仇恨与焦灼已让他顾不了那么多。 “嗡——!” 他心念一动,尝试着引动道印深处那缕暗红色的、毁灭性的力量。眉心骤然一痛,仿佛有冰冷的岩浆在颅骨下流动。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死寂、带着湮灭一切生机的恐怖气息,自他周身轰然爆发!周围三丈内的积雪、枯枝、甚至空气,瞬间被这股气息掠过,发出“嗤嗤”的轻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抹去”了生机,化作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死寂的、虚无! 林云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金色的血丝。强行引动这毁灭之力,对他自身也是极大的负担,经脉如同被冰刃刮过,传来剧痛。但他眼中凶光更盛,速度竟然又快了三分!所过之处,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生机断绝的、灰白“死亡路径”! “近了!更近了!” 他心中狂吼,前方山林中传来的气息波动越来越清晰,甚至能隐约听到风雪呼啸中,夹杂着的、微弱的、痛苦的呻吟,以及那阴冷、得意、残忍的狞笑! “老东西,骨头还挺硬!中了老子的‘蚀骨阴煞’,还能撑这么久?说!那小子和你救走的星月谷余孽,藏到哪里去了?说出来,给你个痛快!” 一个沙哑、尖锐、如同夜枭般的难听声音,顺着风传来。 “呸!妖人……休想……” 林文轩虚弱、颤抖、却充满恨意与不屈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搜魂术下,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带着不耐烦。 “不!大哥,留他一命,说不定那小子会自投罗网。这老东西是他爹,可是个好饵。” 第三个声音略显沉稳,却更显阴毒。 林云霁的心脏狠狠一缩,怒火与杀意几乎要冲破天灵盖!他听出来了,是三个!至少三个阴煞宗邪修!而且,他们要用搜魂术折磨父亲!还要用父亲做饵,引他上钩! “啊——!!!” 压抑到极致的怒吼,终于冲破喉咙,化作一声撕裂风雪的咆哮!林云霁双目赤红,眉心混沌道印光芒大放,周身气息再无保留,轰然全面爆发!金、白、红三色光华交织,将他整个人映照得如同从地狱归来的魔神,带着无尽的冰冷、死寂、毁灭,与一丝疯狂的神圣威严,撞碎了前方挡路的巨木,冲入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 空地中央,景象惨烈。地面焦黑,积雪融化,露出被各种阴毒法术腐蚀、轰击出的坑洞。三名身着灰黑色、绣着惨白骷髅与扭曲怨魂图案袍服的身影,成品字形站立,将一人围在中间。中间那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身上布满了黑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诡异纹路,正发出“滋滋”的声响,不断侵蚀着他的血肉与生机。他跪倒在地,却竭力挺直着脊梁,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正是林文轩!他身前,散落着几件破碎的法器残片和燃尽的符纸灰烬,显然经过了一番惨烈的抵抗。 那三名邪修,为首者是个瘦高如同竹竿、面容干瘪如同骷髅的老者,眼眶深陷,眼珠泛着幽绿的鬼火,手中持着一根惨白的、顶端镶嵌着骷髅头的骨杖,气息阴冷强大,赫然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左侧一人矮胖如球,脸色惨白浮肿,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手中把玩着一枚滴溜溜旋转的、散发着腥臭黑气的骷髅头法器,修为在筑基后期。右侧一人则是个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手中提着一杆黑幡,幡面上黑气滚滚,隐隐有凄厉的鬼哭之声传出,修为亦是筑基后期。 三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以如此狂暴、如此诡异、如此恐怖的方式突然出现,俱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只是个面容稚嫩、气息古怪、却散发着令人心悸威压的少年时,那瘦高老者眼中幽光一闪,沙哑笑道:“呵呵,还真来了条小鱼。小子,你就是林云霁?倒是省了老夫一番手脚。乖乖束手就擒,说出星月谷余孽下落,或许还能让你爹少受点苦。” “放开我爹!” 林云霁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他死死盯着那瘦高老者,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仿佛要将对方刺穿、冻结、粉碎! “放开?嘿嘿,小子,口气不小。” 矮胖邪修狞笑一声,手中骷髅头黑气大盛,“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在老子面前放肆?正好,老子这‘噬魂骷’还缺个主魂,看你根骨不错,炼成阴魂定是大补!” 说罢,他手中骷髅头猛地一抛,迎风便长,化作磨盘大小,眼眶中燃起两团惨绿的鬼火,张开黑洞洞的大口,带着腥风鬼啸,朝着林云霁当头噬来!鬼气森森,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黄凋零! “死!” 林云霁根本不看那噬来的骷髅头,眼中只有被围在中间、气息奄奄的父亲。他低吼一声,不闪不避,右手抬起,对着那噬魂骷,五指猛地一握! “嗡——!” 眉心混沌道印中,那股冰冷、死寂、毁灭的暗红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出!没有绚丽的法术光华,没有复杂的法诀变化,只是最简单、最粗暴、最直接的力量宣泄!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湮灭生机的恐怖力场,以他拳头为中心,骤然爆发! “咔嚓——!” 那气势汹汹、鬼气滔天的噬魂骷,刚一接触这股无形的毁灭力场,就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铁壁,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紧接着,骷髅头上那两团惨绿的鬼火,如同被冰水浇灭,瞬间黯淡、熄灭!骷髅头本身,更是如同被亿万钧巨力碾压,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然后“嘭”的一声,炸裂成漫天惨白的骨粉,被寒风一吹,消散无形!连带其中蕴含的阴魂煞气,也被那冰冷死寂的力场,瞬间湮灭、净化! “什么?!” 矮胖邪修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骇与恐惧!他那祭炼多年、足以媲美中品法器的噬魂骷,竟然被对方徒手、隔空、捏碎了?!这怎么可能?!这是什么力量?! “小心!这小子有古怪!” 瘦高老者脸色一变,手中骨杖猛地一顿地,一圈惨绿色的、带着浓郁尸臭的毒雾,如同活物般蔓延开来,朝着林云霁席卷而去!同时,他口中念念有词,骨杖顶端的骷髅头,眼窝中幽光大盛,射出两道惨绿色的、凝实如箭的光束,直取林云霁双目!速度快如闪电,歹毒异常! 那阴鸷中年男子也同时出手,手中黑幡一展,黑气滚滚而出,化作数十条狰狞的、张牙舞爪的鬼影,发出凄厉的嚎叫,从四面八方扑向林云霁,要将他撕成碎片! 面对三方夹击,林云霁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冰冷到极致的杀意。他不退反进,一步踏出,脚下地面轰然炸裂!周身那冰冷、死寂、毁灭的力场,猛然扩张! “嗤嗤嗤——!” 惨绿色的毒雾刚一接触力场边缘,便如同冰雪遇沸油,发出刺耳的声响,迅速消融、湮灭,化为缕缕青烟!那两道惨绿光束射入力场,速度骤减,光芒飞速黯淡,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前行不到三尺,便彻底崩散瓦解!至于那数十条扑来的鬼影,更是在力场中发出惊恐的尖啸,身形扭曲、模糊,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寸寸磨灭,眨眼间便烟消云散! “这……这是什么力量?!” 瘦高老者惊骇欲绝,他从那冰冷的力场中,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恐惧!那不是对强大力量的恐惧,而是对更高层次、更本质的、毁灭、死寂、虚无的恐惧!仿佛对方的力量,天生就克制、碾压、乃至湮灭他们阴煞宗的一切邪法! “一起上!杀了他!” 瘦高老者厉声尖叫,再无之前的从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惊惶。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骨杖顶端的骷髅头上!骷髅头幽光大盛,发出尖锐的嘶鸣,竟脱离骨杖飞出,迎风涨大,化作一只房屋大小的惨白鬼首,张开巨口,带着吞噬一切的恐怖威势,朝林云霁咬来!同时,他双手掐诀,周身黑气狂涌,化作一道道漆黑如墨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缠绕向林云霁,要将他困锁、绞杀! 矮胖邪修和阴鸷中年也知到了生死关头,纷纷施展出压箱底的手段。矮胖邪修浑身肥肉剧烈蠕动,竟从毛孔中渗出腥臭的黑血,黑血落地,化作数十只面目狰狞、气息暴戾的血色小鬼,尖叫着扑向林云霁。阴鸷中年则猛地将手中黑幡插在地上,咬破十指,在幡面上急速划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浓郁死气的漆黑符文浮现,从中爬出一只身高丈余、青面獠牙、手持骨刀的狰狞鬼将,咆哮着冲向林云霁! 一时间,鬼首噬天,黑链锁空,血鬼扑击,鬼将冲锋!阴风怒号,鬼哭震天,邪气冲天,将这片林间空地化作了人间鬼域!三名筑基中后期的邪修联手搏命一击,威势惊人,足以让寻常筑基巅峰修士都暂避锋芒! 然而,林云霁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这铺天盖地的攻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近乎漠然的弧度。那眼神,不像是在看生死搏杀,更像是在看……蝼蚁挣扎。 “蝼蚁撼树,不知死活。”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冰冷的、漠然。话音未落,他眉心那点混沌道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光芒!金、白、红三色光华疯狂旋转、交织、融合,最终化为一种混沌的、难以形容的、仿佛蕴含了生与死、光与暗、创造与毁灭的、灰蒙蒙的、光芒! 这灰蒙蒙的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大恐怖、大寂灭、大破灭的气息!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充斥了林云霁周身三丈空间,形成了一个奇异的、灰蒙蒙的、领域**! 鬼首、黑链、血鬼、鬼将……所有冲入这灰蒙蒙领域的邪法、鬼物、攻击,在接触到那灰光的刹那,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归于虚无!没有爆炸,没有巨响,没有抵抗,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甚至连那漫天阴风、鬼哭、邪气,都被这灰蒙蒙的领域净化、抹除,领域之内,一片死寂、空无! “不——!!!” 瘦高老者发出绝望的尖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感觉到,自己与那鬼首、与那些黑链的心神联系,在瞬间被切断、抹除!他祭炼多年的本命鬼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就彻底消失了!这灰蒙蒙的光,到底是什么?!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怪物?! 矮胖邪修和阴鸷中年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逃。但林云霁岂会给他们机会? “死。” 冰冷的字眼吐出。林云霁抬起右手,对着那转身欲逃的矮胖邪修,遥遥一点。 “噗!” 一声轻响。矮胖邪修狂奔的身影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任何伤痕,没有血流,但他的身体,从胸口开始,如同沙雕般,无声无息地、风化、湮灭、化作飞灰!他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的存在,就在那灰蒙蒙的光芒笼罩下,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件空荡荡的袍服,软软地飘落在地。 “啊——!!” 阴鸷中年吓得肝胆俱裂,拼命催动那鬼将挡在身前,自己则化作一道黑烟,疯狂向远处逃窜。 林云霁看也不看那狰狞扑来的鬼将,只是目光一转,灰蒙蒙的领域光芒微微一闪。 “嗤——!” 那气息凶戾、足以匹敌筑基后期修士的鬼将,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道逃出不过十丈的黑烟,也猛地一滞,显露出阴鸷中年惊恐绝望的面容。他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死寂的力量,锁定了他的灵魂,要将他从这世间彻底抹除! “饶……” 他刚吐出一个字,身体便如同之前的矮胖邪修一样,开始从脚部向上,飞速风化、湮灭、化作飞灰!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阴煞宗……” 瘦高老者发出最后的尖叫,捏碎了袖中一枚漆黑的骨符,试图向宗门求援或传递信息。骨符炸开,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黑线,射向天际。 林云霁眼中寒光一闪,对着那黑线,再次一点。 “噗。” 黑线在半空微微一颤,随即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散,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瘦高老者最后的希望破灭,脸上充满了绝望与怨毒:“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力量?!阴煞宗不会放过你的!啊——!!” 话音未落,灰蒙蒙的光芒扫过他的身体。这位筑基大圆满的邪修,连带着他那根邪气森森的骨杖,一同化为飞灰,飘散在寒风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从林云霁出现,到三名筑基中后期的阴煞宗邪修被彻底抹杀,不过短短数息时间。林间空地,重归寂静。只有那灰蒙蒙的光芒缓缓收敛,没入林云霁眉心混沌道印。他脸色微微苍白,眉心传来阵阵刺痛,强行催动道印深处那毁灭性的、属于“夜烬”本质的力量,对他负担不小。但此刻,他顾不得这些。 “爹!” 林云霁一步跨到林文轩身边,噗通跪倒,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扶,却又怕触痛父亲。林文轩身上的黑色纹路依旧在蠕动,侵蚀着他的生机,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眼神已经涣散,口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爹!爹!你醒醒!是我!是云霁!爹!” 林云霁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慌忙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之前从猎户小屋找到的、勉强可用的疗伤草药,手忙脚乱地想要敷在父亲伤口上,却发现那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草药一接触便被腐蚀、枯萎。 “没用的……云霁……” 林文轩似乎被儿子的呼唤唤醒了一丝神智,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一丝焦急、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走……快走……他们……还有……更强的人……在附近……感应到……战斗……会来……走……” “不!爹!我不走!我带你走!我能救你!我能救你!” 林云霁疯狂摇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他再次催动眉心混沌道印,这一次,小心翼翼地将那融合了“月华”滋养净化、与自身“本我”意志的、温和的、充满生机的混沌之力,渡入父亲体内,试图驱散、净化那阴毒的“蚀骨阴煞”。 温和的混沌之力一进入林文轩体内,那黑色纹路顿时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声响,冒起缕缕黑烟,侵蚀的速度明显减缓。林文轩脸上痛苦之色稍减,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 “有……有用……” 林文轩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但……不够……这咒力……已侵入心脉……魂魄……云霁……你听爹说……你快走……别管我……去……去找你舅舅……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活下去……” “不!爹!你不会死的!我能救你!我一定可以!” 林云霁状若疯狂,不顾一切地催动混沌道印,将更多的、更精纯的、带着勃勃生机的力量,渡入父亲体内。他眉心道印光芒大放,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角再次溢出鲜血。过度消耗本源力量,尤其是不顾一切地催动道印,让他的神魂和肉身都承受着巨大的负担。 “云霁……听话……” 林文轩看着儿子惨白的脸,心疼如绞,他知道儿子在拼命,但他更清楚自己的状况,“爹……不行了……这咒……解不了……别浪费……力气……走……快……” 就在这时—— “嗡——!!!” 一股远比之前三名邪修强大、阴冷、暴戾、充满无尽怨毒与死气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毫无征兆地,自东北方远处的山林深处,轰然降临!这股威压之强,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在林云霁心头,让他呼吸一窒,体内混沌之力都为之一滞!天空,仿佛瞬间暗了下来,阴风怒号,鬼哭之声大作,仿佛有万千冤魂在嘶吼! “金丹……是金丹期的老怪!” 林文轩瞳孔骤缩,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喊道,眼中充满了绝望,“走!快走啊——!!” 林云霁也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那是生命层次的绝对碾压!是现在的他,绝对无法抗衡的存在!阴煞宗的金丹修士,竟然真的在附近,而且被刚才的战斗惊动了! 逃?能逃掉吗?带着重伤垂死的父亲,在一位暴怒的金丹老怪追杀下,逃掉的几率有多大?几乎是零! 不逃?留下来,必死无疑!不仅救不了父亲,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云霁。他看着怀中气若游丝、满眼焦急与绝望的父亲,看着自己因为过度消耗而颤抖的双手,感受着那越来越近、如同死神降临般的恐怖威压…… 不甘!愤怒!绝望!怨恨!无力! 种种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冲撞!眉心混沌道印,似乎感应到了他滔天的恨意与绝望,开始剧烈地震动、闪烁!金、白、红三色光芒疯狂冲突、旋转,隐隐有失控的迹象!一股更加暴戾、更加冰冷、更加死寂、更加毁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从道印深处,丝丝缕缕地泄露出来! “不——!我不能死!爹也不能死!!” 林云霁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向威压传来的方向,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疯狂取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同归于尽的、毁灭冲动!“夜烬!夜烬!!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知道你在我体内!给我力量!给我杀了他们的力量!!什么代价我都付!把我的命拿去!把我的灵魂拿去!把一切都拿去!!给我力量——!!!!” 他在心中,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疯狂的、绝望的、咆哮!他不再压制眉心道印,不再抗拒那股冰冷死寂的毁灭力量,反而主动敞开心神,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去拥抱、去引动、去祈求、道印深处,那属于“夜烬”的、恐怖的、禁忌的、毁灭的、本源! “嗡——!!!” 仿佛回应他疯狂的呼唤,眉心混沌道印,骤然停止了疯狂的旋转与冲突。金、白、红三色光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捏合、压缩、凝聚!最终,化作一点,极致幽暗、深邃、冰冷、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一切热、一切生机、一切存在的、纯粹的、黑! 这一点“黑”,不是颜色的黑,而是概念的、本源的、虚无的、死寂的、毁灭的、终焉的——黑! 它出现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风停了,雪凝了,林文轩眼中的焦急绝望凝固了,远处那恐怖的金丹威压仿佛也滞涩了。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这一点,纯粹的、黑。 林云霁的意识,在这一刻,仿佛被抽离了身体,被拖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永恒的、黑暗、死寂、虚无的深渊。他“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那无尽的、冰冷的、死寂的、黑。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不,不是听到,是感知到了。一个,冰冷、死寂、漠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又仿佛蕴含着万古的孤寂、无尽的痛苦、焚天的怒火、刻骨的恨意、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声音**。 “如……你……所……愿。” 声音响起的刹那,那一点“纯粹的黑”,微微一闪。 二、神临(?) “如……你……所……愿。” 四个字,冰冷,死寂,漠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仿佛来自亘古的叹息,来自九幽的低语,来自时空尽头的判决。每一个字,都带着万载玄冰的寒冷,带着星辰寂灭的死寂,带着俯瞰蝼蚁的漠然,更带着一丝……林云霁无法理解、也无法形容的、复杂到极致的、疲惫、厌倦、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又真实不虚的、波动**。 这波动,并非善意,也非恶意。更像是一种……确认?回应?或者说……一种,被蝼蚁的疯狂、绝望、祈求、以及那疯狂祈求中夹杂的、某种连蝼蚁自身都未察觉的、奇异的、共鸣、吸引、所……触动的、本能、反应? 林云霁不知道。他的意识,在那一点“纯粹的黑”出现的刹那,就已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到无法形容的、漠然到令人绝望的、巨手,轻轻握住、捻起、然后,如同丢弃一粒尘埃般,抛向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的、虚无。 失去了“自我”的控制,失去了“身体”的感知,失去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他仿佛化作了这无边黑暗、死寂、虚无的一部分,又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载体,一个……媒介。 然后,他“看”到了。 不,不是用眼睛“看”。是一种超越了视觉、听觉、触觉、乃至一切感官的、感知。他“感知”到了,那一点“纯粹的黑”,自他眉心混沌道印的深处,缓缓、缓缓地、浮现、升起、扩张。 它很小,起初只有针尖大小,幽暗,深邃,仿佛能吸收一切光。但它出现的刹那,以林云霁(或者说,以林云霁身体所在的位置)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所有的光线、声音、气流、色彩、温度、生机、乃至……规则、概念,都开始扭曲、坍缩、向着那一点“黑”,流逝、被吞噬、归于虚无**。 风,停了。不是被阻挡,而是“存在”本身,被“抹去”了。雪,凝在半空,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从未落下。声音,断绝。光线,黯淡。颜色,褪去。温度,归于绝对零度般的死寂。生机,灭绝。甚至连空间,都开始产生一种肉眼无法观测、却能被灵魂感知到的、褶皱、扭曲、仿佛随时会塌陷的恐怖感觉。 那一点“黑”,在扩张。缓慢,却无可阻挡。它吞噬了光,吞噬了热,吞噬了声音,吞噬了风,吞噬了雪,吞噬了色彩,吞噬了生机,吞噬了林云霁周身散发出的、那微弱却顽强的、混沌道印的、金、白、红三色光芒,吞噬了林文轩身上那蠕动的、阴毒的、黑色“蚀骨阴煞”咒力,吞噬了地上三名邪修残留的、微弱的、死亡气息,吞噬了空气中弥漫的、一切、存在的、痕迹。 它扩张到拳头大小,然后,停住了。静静地悬浮在林云霁(的身体)眉心前方,尺许之处。不再扩张,也不再缩小。就那么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一种,绝对的、纯粹的、冰冷的、死寂的、虚无的、终结的、意蕴**。 它不像任何已知的法术,不像任何神通,不像任何法宝,不像任何力量的表现形式。它更像是一种……现象。一种,存在被否定、抹除、归于终焉的、现象。一种,规则的、体现。一种,概念的、坍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空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那一点“黑”所锚定、凝固。那自东北方山林深处,轰然降临的、如同山岳压顶、鬼哭神嚎的、金丹期的、恐怖威压,在触及到这方圆百丈、被那一点“黑”的“现象”所笼罩、所“否定”的区域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的、墙。 不,不是墙。是虚无。是不存在。是抹除。 那恐怖的金丹威压,那漫天的阴风鬼哭,那实质般的怨毒死气,在触及这片“区域”的边界时,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是被抵挡,不是被消融,而是……被抹去了存在。仿佛,这片区域,在“概念”上,被定义为了“无”。任何“有”的东西,触及“无”,便自然“归于无”。 “嗯?” 东北方的山林深处,传来一声轻“咦”。这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一丝诧异,一丝惊疑,一丝……凝重。 紧接着,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间空地边缘,百丈“黑域”之外。 这是一个身形佝偻、披着一件破烂黑袍、面容干枯如同老树皮、双眼凹陷如同骷髅、周身笼罩在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粘稠的、仿佛由无数怨魂哀嚎汇聚而成的、漆黑死气中的、老者。他手中拄着一根扭曲的、仿佛由人骨拼接而成的、顶端镶嵌着一颗不断滴落黑血、眼眶中燃烧着幽绿鬼火的婴儿头骨的、诡异拐杖。他身上的气息,阴冷、死寂、暴戾、邪恶,远超之前那三名邪修,如同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恶鬼,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灵魂颤栗,血液冻结。 正是阴煞宗那位坐镇附近、感应到属下魂牌碎裂、亲自赶来查看的、金丹初期的、长老——鬼骷上人! 鬼骷上人那双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百丈之外,那片诡异的、仿佛被“抹去”了所有光线、声音、色彩、生机、甚至“存在感”的、绝对黑暗、死寂、虚无的、区域。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惊疑不定、甚至……一丝忌惮的神色。 以他金丹期的修为,神识强大,可洞悉虚妄,感知入微。但此刻,他的神识探入那片“黑域”,却如同石沉大海,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抹除、湮灭!他甚至无法“感知”到那片区域里,有任何“东西”存在。没有光,没有热,没有声音,没有物质,没有能量,没有生命,没有……任何可以被“感知”的“属性”。那里,仿佛是一个绝对的、真空、虚无、黑洞。 不,比黑洞更可怕。黑洞至少还有“引力”这种属性可以被感知。而那里,是纯粹的、概念的、“无”。 “这是什么鬼东西?!” 鬼骷上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活了几百年,见识过无数诡异功法、邪术、秘法、禁术,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恐怖、如此……不合常理的“现象”。这已经超出了“法术”、“神通”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规则的显现?本源的否定?概念的抹除? 他的目光,穿透那令人心悸的、绝对黑暗、死寂、虚无的“黑域”,勉强落在了“黑域”中心,那一点、悬浮在半空、幽暗、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纯粹的黑”之上。不,他无法“看”到那一点“黑”,因为“看”这个行为本身,需要光。而那片区域,没有光。他是通过那一点“黑”对周围“存在”的、抹除、否定的、“现象”,间接“感知”到了它的“存在”。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那一点“黑”下方,或者说,被那一点“黑”的“现象”所笼罩、保护、或者说……同化的、两道身影。 一个,是跪在地上,抱着一个奄奄一息老者的、少年。少年面容苍白,双目紧闭(意识已沉沦),眉心一点殷红如血、此刻却黯淡无光、仿佛失去了所有灵性的朱砂印记,嘴角残留着血迹,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仿佛只是失去了意识的空壳。他怀中抱着的老者,气息微弱,身上黑色咒力蠕动,但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侵蚀速度大减。 是目标,林云霁,和他父亲林文轩。 但,吸引鬼骷上人全部注意力的,不是这两人。而是……那悬浮在少年眉心前方尺许的、那一点、幽暗、深邃、纯粹的、“黑”。 以及,那一点“黑”所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俯瞰众生、视万物为刍狗、仿佛亘古长存、又仿佛随时会归于终焉的、气息、意蕴、意志**。 这气息……这意蕴……这意志…… 鬼骷上人那燃烧着幽绿鬼火的双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欲绝的、光芒!他干枯如同老树皮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嘴唇哆嗦着,仿佛见到了世间最恐怖、最不可思议、最不该存在于此的事物! “这……这是……归墟……死寂……终焉……的气息?!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是……这是只有……只有传说中……那些早已陨落、归于虚无、连名讳都不可提及的……太古神魔……禁忌存在……才可能掌握的……本源法则……大道权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区区炼气……不,筑基小辈身上?!!”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与震惊,而变得尖锐、嘶哑、扭曲!他手中的骷髅拐杖,都在微微颤抖,顶端那婴儿头骨眼眶中的幽绿鬼火,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他周身的浓郁死气,更是如同沸水般剧烈翻滚,显示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作为阴煞宗长老,修炼阴邪死气,对“死亡”、“寂灭”、“终结”的气息最为敏感。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点“黑”所散发出的,绝非寻常的“死气”、“煞气”、“阴气”,而是一种更高级、更本质、更恐怖的、“无”、“终”、“灭”的、法则意蕴!是真正的、抹除存在、归于虚无、万物终焉的、力量!是连“死亡”本身,都要被其“终结”、“抹除”的、终极恐怖!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难道这少年是某位太古禁忌存在的转世?夺舍?容器?还是……这根本就是那位禁忌存在,降临的一丝、意念、投影、或者说……一缕,微不足道的、气息?! 无论是哪一种,都绝对不是他一个区区金丹初期的阴煞宗长老,所能招惹、所能窥探、所能理解的!这是禁忌!是灾厄!是不可触碰、不可直视、不可理解、不可名状的、存在! 逃!必须立刻逃!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什么星月谷余孽,什么宗门任务,什么属下之仇,统统见鬼去吧!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鬼骷上人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在认出那一点“黑”所代表、或者说、所“关联”的、恐怖“意蕴”的刹那,就做出了最明智、也最符合他邪修本性的决定——逃! 他身形一晃,周身死气沸腾,就要化作一道黑烟,远遁千里!什么长老威严,什么宗门任务,在生死面前,都是狗屁! 然而—— 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死气刚刚沸腾的刹那—— 那一点悬浮的、幽暗、深邃、纯粹的、“黑”,微微、闪烁了一下。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没有能量波动。只是一种……概念的、确认、或者说……漠然的、一瞥**。 鬼骷上人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了。不是被定身,不是被束缚,而是……他所在的这片“空间”,他“存在”的这个“事实”,他“想要逃走”的这个“念头”,他体内沸腾的“死气”,他颤抖的“灵魂”,他所有的、一切的、“存在”与“属性”,在那一刹那,被一种更高层次的、绝对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意志、或者说……规则,锁定、覆盖、否定、抹除了“变化”与“逃离”的、“可能性**”。 他僵在原地,保持着即将化烟遁走的姿态,眼中燃烧的幽绿鬼火,凝固成两点惊恐到极致、绝望到极致的、冰封的火焰。他周身的死气,不再翻滚,如同被冻结的黑色冰川。他手中的骷髅拐杖,顶端那婴儿头骨,眼眶中的鬼火,彻底熄灭,化作两点、死寂的、黑。他整个“存在”,仿佛变成了一尊栩栩如生的、琥珀中的昆虫、标本、或者说……一幅,被“定格”在、这幅名为“现实”的画布上、的、静止的、画像。 然后,那一点“黑”,又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鬼骷上人“看”到(或者说,“感知”到)了。那一点“黑”,并非“闪烁”,而是……微微、膨胀、收缩了一下。如同,呼吸。如同,心跳。如同,一个,沉睡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存在,无意识地、动、了一下、眼皮、或者说……意念**。 随着这一次“闪烁”(或者说“呼吸”、“心跳”、“动了一下”),一股无形的、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涟漪、或者说……“抹除”的、指令、或者说……“否定”的、宣告,以那一点“黑”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这“涟漪”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形状,没有能量波动。它只是……经过。 经过鬼骷上人“凝固”的身体。 鬼骷上人那燃烧着幽绿鬼火、凝固着惊恐绝望眼神的、干枯如同老树皮的脸,如同被橡皮擦轻轻擦过的铅笔素描,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没有痛苦,没有惨叫,没有血液,没有灰烬。就那么,没了。仿佛他脸上,从未长过“脸”这个东西。 紧接着,是他的脖子,他的躯干,他的手臂,他的腿,他手中的骷髅拐杖,他周身的浓郁死气……如同被最高明的、也是最残忍的、橡皮擦,一点一点,擦去。从“存在”,变为“不曾存在”。从“有”,归于“无”。 这个过程,很快,也很慢。快,是因为不过一两个呼吸,鬼骷上人整个“存在”,连同他的一切衣物、法器、气息、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慢,是因为林云霁(或者说,那沉沦在无边黑暗死寂中的、林云霁的“意识”),“感知”到了这“抹除”的每一个、细微的、瞬间。那是一种,超越了“残忍”、“恐怖”、“绝望”的、绝对的、冰冷、死寂、漠然。是对“存在”本身的、否定。是对“生命”最彻底的、抹杀。是连“死亡”这个概念,都一并、抹除的、终焉**。 然后,“涟漪”扩散到了鬼骷上人身后的山林,树木,积雪,岩石,飞鸟,虫豸…… 所有被“涟漪”拂过的“存在”,无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无论强大的,还是弱小的,都如同鬼骷上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归于无。 树木,消失了,只留下原地一个轮廓般的、模糊的、仿佛被“挖去”的、空白。积雪,消失了,露出下面黑色的、仿佛被“冻结”了时间的、泥土。岩石,消失了,留下一个同样轮廓的、空白。飞鸟在半空振翅的姿态,凝固,然后消失。虫豸在泥土中蠕动的痕迹,凝固,然后消失。 “涟漪”扩散了大约十丈方圆,然后,停了下来。仿佛,那个冰冷、死寂、漠然的“存在”,只是“无意识”地、“随意”地、“漫不经心”地,清理了一下,周围、碍眼的、“尘埃”。 然后,那一点悬浮的、幽暗、深邃、纯粹的、“黑”,缓缓、缓缓地、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烛火,如同消散的星光,如同……一个,短暂的、梦、或者说……一个,微不足道的、念头、的、结束**。 它没有“回到”林云霁的眉心混沌道印。它只是,消散了。如同从未出现过。如同刚才那一切,那冻结时空的“黑域”,那抹除存在的“涟漪”,那让一位金丹邪修无声无息归于虚无的“现象”,都只是一场,荒诞的、不真实的、幻觉。 随着那一点“黑”的消散,那方圆百丈的、绝对黑暗、死寂、虚无的“黑域”,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光线重新涌入,色彩重新浮现,风声、雪落声、远处山林隐约的声响,重新传入耳中。温度,也似乎恢复了些许。仿佛,刚才那恐怖的、颠覆认知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只有,那方圆十丈的、空白区域,如同一个巨大的、丑陋的、伤疤,烙印在原本的林木、山石、雪地之上,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短暂的、抹除的、真实。 以及,那片“空白”区域中心,依旧静静悬浮的、那一小撮、如同被最精密的工具、从“存在”的画卷上、完整挖去的、属于鬼骷上人及其周身一切物品、气息的、绝对真空、绝对虚无、绝对“无”的、概念性残留。那里,连“空间”本身,似乎都缺失了一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自然的、让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灵魂颤栗的、扭曲感、空洞感、虚无感。 “黑域”消散的刹那,林云霁那沉沦在无边黑暗死寂中的“意识”,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猛地、惊醒、回归! “呃——!!!”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沉闷的呻吟,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充满了茫然、恐惧、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白、空洞、仿佛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的、虚弱感、空虚感。 他感觉自己,仿佛刚刚做了一个漫长、冰冷、死寂、虚无的、噩梦。梦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只有那种绝对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被掌控、被窥视、被当做尘埃般随意拨弄的、感觉,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让他不寒而栗。 然后,他看到了怀中,依旧昏迷不醒、但气息似乎因为“蚀骨阴煞”被暂时压制而稍微平稳了一点的父亲。他看到了周围,那熟悉的、被风雪覆盖的山林。他看到了……前方,那片诡异的、十丈方圆的、空白区域,以及区域中心,那令人灵魂颤栗的、虚无空洞。 “这……这是……” 林云霁瞳孔骤缩,心脏疯狂跳动,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瞬间明白了,刚才那一切,不是梦!是真实的!是那一点“黑”,是“夜烬”的力量,或者说,是“夜烬”的一丝、意念、投影、或者说……仅仅是其存在本身、泄露出的、微不足道的、一缕气息、所引发的、现象**!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眉心。眉心处,那点混沌道印,此刻黯淡无光,甚至隐隐传来一种、枯竭、虚弱、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量的、刺痛感、空虚感。胸前的“月华”古玉,也光华内敛,传递来的月华之力微弱了许多。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精神更是疲惫欲死,仿佛连续鏖战了数月,神魂透支到了极限。 是了。刚才那恐怖绝伦的、抹除一切的“现象”,并非没有代价。代价就是,他眉心混沌道印中,那属于“夜烬”的、冰冷死寂毁灭的本源力量,被彻底抽空!甚至,可能还透支了他自身的、大量的、生命本源、神魂之力!若非“月华”古玉护持,若非他刚刚突破筑基、肉身与神魂得到淬炼,恐怕此刻早已力竭而亡,或者被那力量反噬,神魂俱灭了! “刚才……那是……夜烬?” 林云霁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父亲,又看向前方那片恐怖的“空白”与“虚无”,最后,目光落回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是夜烬。是那沉睡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恐怖的存在。回应了他疯狂绝望的祈求,或者说,是“感应”到了他眉心道印的异动,感应到了那阴煞宗金丹修士的威胁,然后……仅仅是“无意识”地、“随意”地、“漫不经心”地,泄露了一丝气息,或者说,动了一个“念头”,然后……一位金丹期的邪修长老,连同他周围十丈的一切存在,就……没了。被“抹除”了。归于“无”了。 这种力量……这种存在方式……这种对“存在”本身的、“否定”与“抹除”…… 林云霁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从灵魂深处泛起。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观、如此恐怖地,认识到了“夜烬”的、本质、或者说,其力量的、本质。那不是毁灭,不是杀戮,那是……终焉。是抹除。是归于无。 而自己,眉心有着与“夜烬”同源的混沌道印,体内流淌着被其力量浸染、改造的混沌之力,灵魂深处似乎还烙印着与“夜烬”相关的、模糊的、诡异的、联系(那个冰冷的吻,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那个名字“云阙”)……自己,在“夜烬”眼中,到底是什么?一个有趣的玩具?一个暂时的容器?一个等待成熟的果实?一个……同源的、碎片?一个……归来的、影子?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离“夜烬”如此之近,近到仿佛能感受到其冰冷的呼吸,漠然的注视,以及那足以让万物终焉的、本质。而代价是,他险些被抽干,神魂透支,眉心道印枯竭,父亲依旧重伤垂死,强敌虽去(被抹除),但更大的恐惧与未知,如同阴影,笼罩心头。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林云霁强忍着神魂的剧痛与身体的虚弱,挣扎着想要抱起父亲。刚才的动静太大了,那“黑域”虽然只存在了短短时间,那“抹除”也只发生在十丈范围,但那种层次的、规则层面的波动,天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存在的、窥探!必须立刻走,走得越远越好! 然而,他刚一动,眼前便是一黑,一股强烈的晕眩与虚弱感袭来,差点栽倒在地。眉心道印传来针刺般的剧痛,提醒着他力量的枯竭与透支的严重。 “咳……咳咳……” 怀中的林文轩,似乎被他的动作牵动,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先是迷茫,随即看清了林云霁,闪过一丝焦急与担忧,虚弱地问道:“云霁……你……你没事吧?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那……那几个妖人呢?” 林云霁看着父亲苍白虚弱、却充满关切的脸,心中一阵酸楚与后怕。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爹,我没事。妖人……已经解决了。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 “解……解决了?” 林文轩浑浊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他挣扎着想要转头看看,却被林云霁轻轻按住。 “爹,别动,你伤得很重。我们先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我再给你疗伤。” 林云霁不敢多说,也无力解释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他咬紧牙关,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温和的、“月华”之力滋养的混沌之力,强撑着背起父亲,踉踉跄跄地,朝着与那恐怖“空白”区域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更深、更密、风雪更大的山林之中。 在他身后,那片十丈方圆的、绝对的、空白与虚无,静静地烙印在雪地山林之中,如同大地上一个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短暂的、神迹(或者说,魔迹)的降临。风雪渐渐落下,试图掩盖这片“空白”,但那概念上的“缺失”,那空间上的“扭曲”,那存在被抹除的痕迹,却仿佛永久地烙印在了那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死寂的、虚无的气息。 而更远处,东北方的山林深处,似乎有数道强弱不一、却都带着惊疑、凝重、甚至一丝恐惧的神识,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朝着这片区域,扫了过来。显然,刚才那短暂却恐怖的、规则层面的波动,终究还是惊动了一些、隐藏在暗处的、存在。 风暴,似乎并未平息,只是暂时,转向了,更深、更暗、更不可测的,水下。 第40章 第四十章 余烬 一、残烛 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比之前更大,更急,仿佛要将这满山的血腥、恐怖、与那诡异的空白,彻底掩埋。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如同冰刀割过。林云霁背着父亲林文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泛紫,额头上冷汗涔涔,刚一冒出便被寒风吹成细碎的冰晶。眉心那点混沌道印,此刻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只余一丝微弱的、时断时续的温热,证明着它的存在。每一次道印的微弱搏动,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与空虚,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在勉力支撑。 体内,那新生的、混沌的、浩瀚的力量,早已荡然无存。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空空荡荡,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丹田气海,更是近乎枯竭,只有一丝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属于“月华”古玉的清冷柔和的暖流,在缓缓流转,勉强护住心脉,吊住一口生气。这暖流如此微弱,连驱散体内的寒意都显得力不从心,更别提修复那因过度透支、强行引动“夜烬”毁灭本源而造成的、遍布肉身与魂魄的、暗伤。 透支。极度的透支。不仅仅是力量的枯竭,更是生命本源的损耗,神魂的亏空。强行作为“媒介”,承载、引导、甚至“祈求”了“夜烬”那恐怖绝伦、超越理解的力量,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气息,一个念头,所带来的反噬,也远非他现在这具刚刚筑基的躯体、刚刚凝实的神魂所能承受。若非眉心混沌道印本身玄妙,融合了“月华”滋养、自身“本我”意志,对“夜烬”力量有一定适应性,若非“月华”古玉关键时刻护住了最后一点心神不散,他此刻早已魂飞魄散,或者被那冰冷的死寂彻底同化,成为一具无知无觉的、行走的、空壳。 “咳……咳咳……” 背上的林文轩,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冰晶的、暗红色的、粘稠的、仿佛混合了内脏碎块的、污物。他身上的黑色“蚀骨阴煞”咒力,虽然被之前“夜烬”力量泄露时的“抹除”现象,无差别地“净化”掉了大部分,侵蚀速度大减,但咒力早已侵入心脉、骨髓、乃至魂魄深处,留下的创伤是毁灭性的。加上之前的惊吓、挣扎、重伤,此刻的林文轩,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到了极致,眼神涣散,呼吸时断时续,身体冰冷得如同冰块,若非胸口那一点点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爹!爹!撑住!我们马上……马上就能找到地方歇息了!” 林云霁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也不知是在安慰父亲,还是在给自己打气。他不敢停下,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去想刚才那恐怖的一幕。脑海中,只有那片绝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空白与虚无,只有鬼骷上人无声无息归于“无”的景象,只有眉心道印枯竭的刺痛,以及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仿佛来自亘古的、注视感。 夜烬。那个名字,如同最深的梦魇,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之前,他对夜烬是恐惧,是敬畏,是不解,是隐约的羁绊与好奇。但此刻,经历了刚才那一切,他对夜烬的“认知”,被彻底颠覆、重塑,变成了纯粹的、恐怖。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力量层次、超越了所有认知的、存在层面的、恐怖。是“抹除”,是“否定”,是“终焉”,是“无”。面对那样的存在,他连“蝼蚁”都算不上,或许只是一粒……随时可以被“擦去”的、尘埃。 而他,竟然眉心有着与那等存在同源的印记,体内流淌着被其力量浸染改造的力量,灵魂深处似乎还与之有着诡异的联系……这究竟是福是祸?是机缘还是诅咒?是通往强大的捷径,还是直通地狱的单程票? 他不知道。此刻的他,也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他只想活下去,只想让父亲活下去。活下去,离开这片该死的、寒冷彻骨的、危机四伏的山林,找一个安全、温暖、能让他们喘息、疗伤的地方。 然而,安全的地方在哪里?临江城回不去。猎户小屋被毁,父亲被掳,显然阴煞宗的人已经盯上了他们。刚才那“夜烬”力量的泄露,动静太大,天知道会引来什么更恐怖的存在窥探。前路茫茫,危机四伏,他身受重伤,力量枯竭,父亲濒死……绝境,从未如此真切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不……不能倒下……爹还在……月明澈还在等着……我答应过……要带他走……” 林云霁在心中疯狂地对自己嘶吼,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在风雪中艰难前行。他辨认着方向,朝着记忆中南边、可能存在人烟、或者至少能找到更隐蔽洞穴的方向,一步步挪去。每一步,都感觉双腿灌了铅,肺部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时间在极度的疲惫与痛苦中变得模糊。风雪似乎小了些,天色也愈发昏暗,夜幕即将降临。林云霁终于在一处背风的、陡峭山崖下,发现了一个被积雪和枯藤半掩的、狭小的、仅能容一人弯腰进入的、石缝。石缝很深,内里似乎有更大的空间,但黑黢黢的,看不真切,也没有野兽的气息传来。 这或许是他们眼下能找到的、最理想的、暂时的、容身之所了。 林云霁心中一松,那口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泄去大半,眼前一黑,踉跄几步,差点栽倒在地。他咬破舌尖,剧痛传来,勉强稳住身形,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父亲放下,让他靠着冰冷的岩壁。林文轩已经再次昏迷过去,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爹,我们到了,暂时安全了,你撑住,我马上给你疗伤。” 林云霁声音微弱,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仅剩的、几株在逃窜途中随手扯下的、不知名、但散发着微弱灵气、或许有些许止血、驱寒功效的、草药。他顾不得分辨,胡乱塞进嘴里嚼碎,又渡入一丝微弱的、“月华”之力调和,然后敷在父亲胸口、手臂等几处伤势最重的地方。草药敷上,那残存的、微弱的“蚀骨阴煞”咒力,似乎被“月华”之力与草药中微薄的生机稍稍抑制,不再那般剧烈蠕动,但林文轩的伤势太重,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做完这些,林云霁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掏空、被撕裂、被冻僵,每一寸肌肉、骨骼、经脉,都在哀嚎。眉心道印的刺痛,一阵阵袭来,如同钝刀子割肉。神魂更是疲惫欲死,昏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彻底陷入黑暗。 他不敢睡,也不能睡。父亲需要他,外面可能还有危险,他自己也需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他强打精神,盘膝坐好,五心朝天,尝试着运转那微乎其微的、残存的、“月华”之力,按照眉心混沌道印中、那已然模糊、却深入本能的、运转路线,缓缓流转,试图从天地间,汲取一丝微薄的、灵气,滋养自身,修复创伤。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这片山林,本就灵气稀薄,加上大雪封山,生机凋零,可供汲取的灵气更是少得可怜。他自身的吸收、炼化效率,也因为重伤、枯竭、道印黯淡,而低到了谷底。那一点点可怜的、冰凉的灵气进入体内,如同泥牛入海,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滋养。眉心道印,更是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疯狂地吞噬着这来之不易的、微弱的力量,却不见丝毫起色,依旧黯淡、枯竭、刺痛。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缓缓漫上心头。照这个速度,别说恢复力量,带着父亲和月明澈逃离,就是他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个寒冷的夜晚,都是未知数。父亲……更是危在旦夕。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林云霁几乎被冻僵的脑海中。不甘,怨恨,无力,恐惧……种种情绪交织。他不甘心!他还没找到母亲的下落,还没弄清楚夜烬的真相,还没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的模样!他不能死!爹也不能死! “力量……我需要力量……更多的力量……”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带着一种疯狂的、偏执的、光芒。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眉心,那点黯淡的、枯竭的、却似乎连接着某个恐怖存在的、混沌道印。 “夜烬……夜烬……” 他在心中,无声地、疯狂地、呼唤着。明知那是饮鸩止渴,是与虎谋皮,是自寻死路,但此刻,绝境之中,他仿佛一个快要溺死的人,哪怕抓住的是一根带着倒刺、浸满毒液的稻草,也要死死抓住!“再给我一点力量……一点点就好……只要能救爹……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灵魂……生命……一切……都给你……求求你……夜烬……回应我……再回应我一次……” 他集中全部残存的心神,不顾一切地,试图再次去“沟通”、去“引动”、眉心道印深处,那属于“夜烬”的、冰冷、死寂、毁灭的、本源。哪怕明知那里已经枯竭,明知强行引动可能让道印彻底崩溃、神魂俱灭,他也顾不上了。 然而,这一次,眉心道印,毫无反应。没有冰冷,没有死寂,没有毁灭,只有一片,更深沉的、枯竭、沉寂、与……拒绝。仿佛,之前那次“回应”,已经耗尽了“通道”中所有的“积蓄”,或者,那个冰冷、死寂、漠然的存在,对这只“蝼蚁”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如此“贪婪”的、“祈求”,感到了……厌倦?不屑?或者说……**连“厌倦”与“不屑”这种情绪,都懒得产生? “不……不要……求求你……夜烬……云阙……不管你是谁……求求你……再帮我一次……就一次……” 林云霁在心中疯狂呐喊,泪水混合着冷汗,无声滑落。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极度的疲惫、绝望、与疯狂的祈求中,开始一点点模糊,沉沦,向着无边的黑暗滑落。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 “嗡……” 一声极其极其微弱、轻微到几乎不存在、却又异常清晰地、直接响彻在灵魂最深处、而非耳中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了。 不是来自眉心道印。不是来自胸口古玉。也不是来自外界。 而是……来自他的,唇。 那冰冷、干裂、毫无温度、毫无生气、如同万载玄冰、如同枯死树皮、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柔软的、触感的、记忆、或者说……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触感、再次、被唤醒、被感知、被放大**。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冰冷、枯槁、布满暗红裂痕与黑色纹路、如同风干了千万年、仅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时空、寂灭万物的、死寂、冰冷、漠然气息的、手的、触感,再次、轻轻地、搭在了他的、颈侧、大动脉、之上。 冰冷。死寂。漠然。与之前在山洞中,那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吻、之后、那短暂的、触碰、如出一辙。甚至,更加清晰,更加真实,更加……深入灵魂**。 紧接着,那冰冷的、枯槁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不是用力,不是掐捏,而是……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细微、仿佛带着某种、韵律、或者说……探寻、确认、的、摩挲**。 “嗡……” 又是一声,更加清晰、更加真实、更加冰冷、更加死寂、更加漠然的、嗡鸣。这一次,林云霁“听”清了,或者说,“感知”清了,那嗡鸣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个、冰冷、死寂、漠然、破碎、模糊、却又带着刻骨铭心、永恒不灭、疯狂执念的、声音、或者说,意念、烙印、名字**: “云……阙……” 二、余烬微温 “云……阙……” 冰冷。死寂。漠然。破碎。模糊。却又如同最深的烙印,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林云霁那即将沉沦的意识最深处! “嗡——!!!” 林云霁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冰冷的、闪电劈中!即将彻底黑暗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触碰、与那深入灵魂的、呼唤(或者说,烙印),猛地、撕裂、拽回、惊醒! “啊——!!!” 他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的、充满惊恐与茫然的、嘶喊!双目圆睁,瞳孔骤缩,眼中布满了血丝与难以置信的、恐惧!他条件反射般,想要挣扎,想要后退,想要甩开颈侧那冰冷的触感,但身体如同被冻僵,被无形的力量禁锢,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只有眼珠,还能转动,还能……看。 他“看”到了。 不,不是用眼睛“看”到。眼睛看到的,依旧是狭窄、黑暗、冰冷、布满岩壁的石缝,是靠着岩壁、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父亲,是外面飘落的、微弱的、雪光。但,他的“感知”,或者说,他那被眉心混沌道印、被灵魂深处与夜烬诡异的联系、所“加持”的、“另一种视觉”,却“看”到了,不同的景象。 他看到,或者说,“感知”到,一只冰冷、枯槁、布满暗红裂痕与黑色纹路、如同从亘古坟墓中伸出、散发着绝对冰冷、绝对死寂、绝对漠然气息的、手,正轻轻地、搭在自己的颈侧。那触感,如此真实,如此冰冷,如此……深入灵魂。 他看到,那手的后方,是一片、模糊的、扭曲的、仿佛隔了无数重时空、无数层面纱的、虚影。那虚影,似乎是一个人形,枯槁,佝偻,披散着灰白、沾满污垢的长发,深陷的眼窝如同黑洞,其中……似乎、有两点、极其极其微弱、暗淡、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暗红的、火星、在……明灭?不,那甚至不是明灭,只是一种……存在的、证明、或者说……残响。 夜烬。 是夜烬。不是本体降临,不是意识投影,甚至不是力量的显化。更像是……一种,因缘际会、因果牵扯、或者说,因为林云霁眉心混沌道印的枯竭、神魂的剧烈波动、绝望疯狂的祈求、以及灵魂深处那诡异的“烙印”共鸣,而被被动、无意识、或者说,本能地、吸引、牵引过来的一缕……气息?意念?或者说,存在本身、在无尽时空、无尽死寂、无尽沉眠中,荡起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回响**? 这缕“涟漪”或“回响”,太过微弱,太过模糊,甚至无法维持一个清晰的形态,只是依托于林云霁颈侧那冰冷的、真实的“触碰”,以及灵魂深处那“云阙”名字的烙印共鸣,才勉强显现出这一只手的“虚影”,以及其后那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 但,即便只是这样一缕微弱到极致的、模糊的、仿佛随时会散去的“涟漪”,其所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死寂、漠然、仿佛亘古长存、又仿佛随时会归于终焉的气息,依旧让林云霁的灵魂,冻结、战栗、几乎要崩溃! 这不是力量层次的威压,这是存在本质的、位格的、碾压!如同蝼蚁仰望星空,尘埃面对宇宙,瞬间的存在面对永恒的虚无!仅仅是“感知”到这种气息,就让林云霁感觉自己渺小、脆弱、毫无意义,仿佛随时会被这气息同化、抹除、归于那永恒的、冰冷的、死寂的、无。 “你……你是……夜烬……” 林云霁嘴唇哆嗦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惊扰这缕恐怖的“涟漪”,引来无法预料的后果。是再次被“抹除”?还是被彻底“同化”?或者……别的、更可怕的、东西? 那搭在他颈侧的、冰冷、枯槁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指尖,极其缓慢地、沿着他的颈侧皮肤、向上、摩挲、移动。动作僵硬,迟缓,如同生锈的机械,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或者说……探寻、确认、的、意味。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滑过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与寒意。林云霁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死死按住,跳动得异常缓慢、沉重,仿佛随时会停止。 指尖,最终,停在了他的、下颌、与、脖颈、交界的、凹陷处。那里,是脉搏**跳动最明显的地方之一。 然后,指尖,微微、用力、按压。 “咚……咚……咚……” 林云霁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缓慢、沉重、仿佛被冰封的脉搏,在那冰冷指尖的按压下,一下、一下、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都伴随着眉心道印的刺痛与神魂的虚弱。那冰冷的指尖,似乎就在“聆听”这微弱的、濒死的、生命的、律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石缝内,一片死寂,只有外面隐约的风雪呜咽。林文轩微弱的呼吸,几乎听不见。林云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也在那冰冷的指尖按压下,变得微不可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那冰冷的触碰,与那微弱的脉搏,在无声地、对抗、或者说……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冰冷的指尖,缓缓地、松开了。离开了林云霁的脖颈皮肤。 然后,那只冰冷、枯槁、布满暗红裂痕与黑色纹路的、手的虚影,开始缓缓地、淡化、模糊、消散。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破,如同晨雾被阳光驱散。连同其后那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也一同变淡、消失。 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恐怖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林云霁颈侧皮肤上,那残留的、冰冷的、仿佛烙印般的触感,以及灵魂深处那“云阙”名字的、刺痛的回响,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恐怖的、“接触”、并非、幻觉。 随着那“涟漪”的消散,林云霁感觉自己身上那无形的、冰冷的、禁锢之力,也骤然、消失。他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连忙用手撑住冰冷的岩壁,才勉强稳住身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如同打开了闸门,瞬间浸透了里衣,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得粘稠、冰冷。 “咳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咳出的,是带着冰晶的、暗红色的、带着腥甜味的、血沫。刚才那短暂的、恐怖的“接触”,虽然并未对他造成实质的物理伤害,但那存在层面的碾压与恐惧,对他本就重伤、枯竭、濒临崩溃的身心,无疑是雪上加霜。他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冰冷的刀子刮过,变得更加虚弱、涣散。眉心道印的刺痛,也变得更加剧烈、清晰。 “夜烬……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云霁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眼中充满了后怕、茫然、与深深的、无力**。刚才那一幕,太过诡异,太过恐怖,超出了他所有的理解范畴。夜烬为何会突然“出现”(虽然只是一缕微弱的涟漪)?为何要触碰他的脖颈,感知他的脉搏?是因为他疯狂的祈求?是因为眉心道印的枯竭引起了某种“共鸣”?还是因为……那个名字,“云阙”? 他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与夜烬之间那诡异的、恐怖的、无法摆脱的联系,似乎因为刚才的“接触”,而变得更加清晰、紧密、甚至……危险了。那冰冷的触碰,那“云阙”的呼唤,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让他不寒而栗。 “不行……不能留在这里……必须马上离开……” 林云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夜烬的“涟漪”虽然消散了,但谁也不知道,刚才的“接触”,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会不会引来别的、更麻烦的、东西。而且,父亲的情况,不能再拖了。 他挣扎着,再次来到父亲身边。林文轩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但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丝?林云霁心中一动,连忙伸出手,搭在父亲腕脉上,凝神感应。 果然!父亲体内那残存的、“蚀骨阴煞”的咒力,似乎……被压制、净化掉了一部分?虽然依旧盘踞在心脉、骨髓、魂魄深处,造成着不可逆的损伤,但其活性、侵蚀速度,明显降低了许多!而且,父亲那近乎枯竭的生机,似乎也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补充?或者说,是稳固?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而是有了一丝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韧性。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刚才夜烬“涟漪”出现时,那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无意识地、“净化”掉了部分阴煞咒力?还是说,那气息中,蕴含着某种更高层次的、死寂的、“秩序”,反而压制了阴煞咒力这种相对“低级”的、“混乱”的邪力?又或者……是夜烬那“探寻”、“确认”的触碰,无意中、留下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连“存在”本身都算不上的、“余烬”般的、东西,恰好、暂时、稳住了父亲那即将彻底崩散的、生机**? 林云霁不知道。但这总归是一个好的迹象。至少,父亲暂时不会立刻死去,给了他更多的、争取的、时间。 他不敢怠慢,再次集中所剩无几的心神,引导着体内那微弱的、“月华”之力滋养的混沌暖流,渡入父亲体内,配合着那被压制的咒力与微稳的生机,小心翼翼地修复、滋养着父亲千疮百孔的身体与魂魄。虽然效果依旧微乎其微,但至少,不再是徒劳。 做完这一切,林云霁感觉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他背靠着岩壁,缓缓滑坐在地,连抬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眉心道印的刺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折磨着他的神经。神魂的疲惫,如同潮水,一**袭来,要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 但他依旧强撑着,不敢睡去。他必须保持一丝清醒,警惕可能到来的危险。他必须尽快恢复哪怕一丝力量,带着父亲离开这里。 风雪,似乎更急了。夜色,彻底笼罩了山林。石缝内,一片黑暗,只有外面雪地反射的、微弱的、惨白的光,勉强透入一丝。寒冷,如同无形的怪兽,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要将他与父亲彻底冻结。 林云霁抱紧双臂,蜷缩在冰冷的岩壁角落,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体的热量在飞速流逝,意识又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死寂、虚无的“梦境”,那个被夜烬的“注视”与“触碰”所笼罩的、恐怖的、空间。 不……不能睡……不能…… 他在心中,一遍遍,对自己说。但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 “嗡……” 一声,极其极其微弱、轻微到几乎不存在、却又异常清晰、温润、柔和、与之前那冰冷死寂的嗡鸣截然不同的、嗡鸣,从他胸前、贴身佩戴的、那枚、“月华”古玉中,轻轻、响起**。 紧接着,一丝清凉、柔和、温润、如同月华般的、光芒,从古玉中悄然、渗透出来,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滋养魂魄、驱散寒意的、力量,缓缓地、笼罩了他周身。 这光芒很弱,很淡,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寒冷中,却如同唯一的、温暖的、灯塔。 林云霁那即将沉沦的意识,被这温润的月华光芒轻轻、托住。眉心道印的刺痛,似乎减轻了一丝。神魂的疲惫,仿佛也得到了些许的抚慰。身体的寒意,被这柔和的光芒驱散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依旧濒临极限,但至少,那彻底的、黑暗与寒冷,被暂时、抵御在了外面。 是“月华”古玉。是母亲留下的、神秘的、与他眉心混沌道印有着奇异共鸣的、古玉。在最后关头,再次自主、护主了。 林云霁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暖流。他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握住胸前那枚温润的、散发着柔和月华的、古玉。冰凉的玉身,此刻却传来一丝奇异的、温暖。 “娘……” 他无声地,在心中唤道。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沈氏那温柔、却带着病容、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忧郁与神秘的、脸庞。母亲……你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好?这枚古玉,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它与夜烬,与我,又有什么关联?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却没有答案。只有手中古玉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温润与守护,在这绝望的寒夜中,给予他最后一丝、支撑、与、希望。 他紧紧握着古玉,靠着岩壁,闭上了眼睛。不是睡去,而是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半睡半醒的、调息状态。集中全部残存的心神,引导着那微弱的月华之力,按照眉心道印中那模糊的本能路线,极其缓慢地、运转、吸收着天地间稀薄的、冰雪之中、或许蕴含的、一丝、水、冰、乃至、月的、灵气,滋养自身,修复创伤,同时,警惕着外界的一切动静。 风雪,在石缝外呼啸。黑暗,笼罩四野。寒冷,无处不在。 但石缝内,那一点微弱的、温润的、月华光芒,却顽强地、亮着。如同无尽黑暗中的、一粒、微尘般的、星火。如同绝境之中的、最后的、余烬。 林云霁,握着古玉,在这余烬般的微光与温暖中,挣扎、喘息、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黎明、或者……更深的、黑暗**。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月华 一、余烬微光 石缝内,时间仿佛被冻结,与外界呼啸的风雪隔绝成两个世界。只有“月华”古玉散发出的、微弱却恒定的、清冷柔和的月辉,如同薄纱,笼罩着蜷缩在角落、气息奄奄的父子二人。这光并不明亮,却奇异地将刺骨的寒意隔绝在外,带来一丝微弱的、灵魂层面的暖意与抚慰。 林云霁保持着半入定的状态,意识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扁舟,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每一次清醒,他都强撑着运转那几乎停滞的、残存的混沌之力(如今几乎只剩下“月华”之力的柔和滋养部分),按照眉心道印中那深入本能的、模糊路线,极其缓慢地周天循环,试图从这片被冰雪覆盖、生机近乎断绝的天地中,汲取一丝可怜的能量。效果微乎其微,每一次周天运转,都艰难如同推动万钧巨石,带来的修复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眉心道印依旧黯淡,刺痛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本源的枯竭与透支。神魂更是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沉入永恒的黑暗。 但他不敢停。停下,就意味着放弃,意味着父亲可能就此生机断绝,意味着自己也可能在寒冷与疲惫中彻底沉沦。他必须抓住这“月华”古玉带来的、唯一的、喘息之机,恢复哪怕一丝力气,然后,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夜烬那缕恐怖的“涟漪”虽然消散,但难保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或者引来其他未知存在的窥探。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父亲林文轩的状态,依旧危在旦夕,但好在被那股莫名的力量(林云霁猜测与夜烬“涟漪”的无意识影响有关)暂时压制住了“蚀骨阴煞”的疯狂侵蚀,生机也稳住了最微弱的一线,不再继续恶化。这让林云霁稍稍松了口气,却也更加心急如焚。这只是暂时的,父亲需要真正的、有效的救治,需要解除阴煞咒力,修复破损的魂种(虽然林文轩没有魂种,但咒力对魂魄的侵蚀同样致命),滋养近乎枯竭的生机。而这些,绝非他现在力所能及。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些,透入石缝的雪光也明亮了些许,似乎天光渐亮。林云霁感觉体内那丝“月华”之力滋养的暖流,在缓慢的周天运转下,似乎壮大了一丝丝,虽然依旧微弱,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会断绝。眉心道印的刺痛也稍有缓解,不再那般尖锐。神魂的疲惫感依旧沉重,但至少清醒的时间在慢慢变长。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比之前多了一丝微弱的清明。他第一时间看向身旁的父亲。林文轩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却顽强地持续着。林云霁伸出手,再次搭上父亲的腕脉,凝神感应。咒力依旧盘踞,生机依旧微弱,但……似乎,比昨晚刚进入石缝时,又稍稍、稳固了一丝?而且,他隐隐感觉到,父亲体内,那残存的、属于“月华”古玉渡入的、温和的滋养之力,似乎正在与某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父亲自身的、极其微弱的、药力、或者说、生机潜能,产生着某种奇异的、缓慢的、共鸣与激发? 是了!父亲是医者,行医多年,尝遍百草,调理自身,体内本就积累了不少药性,生机潜能也远超常人。只是之前被“蚀骨阴煞”的霸道咒力压制、侵蚀,无法显现。如今咒力被莫名压制,生机得“月华”之力滋养、护持,加上身处绝境,身体本能的求生意志被激发,那些潜藏的药性与生机,似乎正在被缓慢地、被动地、唤醒、调动起来,配合着“月华”之力,艰难地修复着创伤,抵抗着咒力的余毒。 虽然这过程极其缓慢,效果微弱,但至少,是一个积极的、向好的迹象!意味着父亲的身体,尚未被彻底摧毁,还保留着一线韧性与希望! “爹……你一定要撑住……我们会有办法的……” 林云霁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难得的坚定。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父亲的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又将自己身上那件破烂的、沾染了血污冰晶的皮袄,裹紧在父亲身上,试图多保留一丝温度。 做完这些,他感觉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又消耗了大半。他重新盘膝坐好,准备继续调息,争取在天彻底亮、必须离开之前,再多恢复一些。 然而,就在他心神即将再次沉入那缓慢艰难的周天运转时—— “嗡……” 胸前贴肉佩戴的“月华”古玉,再次传来一声轻微的、却比之前更加清晰的嗡鸣。这一次,嗡鸣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呼唤?在引导?或者说,在共鸣着某种、存在于、远方、或者……更高、更不可知、维度的、东西**? 林云霁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古玉。冰凉的玉身,此刻传来一种温润的、仿佛有了生命般的、搏动感。这感觉,与之前单纯的散发月华光芒、提供滋养守护不同,更像是一种……主动的、指向性的、感应? 他凝神静气,将全部残存的心神,都集中在古玉之上,试图去“理解”、去“跟随”那奇异的韵律与呼唤。 渐渐地,他“听”到了。不,不是听到,是“感知”到了。那韵律,仿佛穿越了无尽的空间,穿透了厚重的岩壁与风雪,来自……天上?是了,是月亮!是月华!是那高悬九天、清冷皎洁、亘古长存的明月! “月华”古玉,似乎在主动沟通、接引、或者说……共鸣、吸引着,来自九天之上、那轮即便在白日、也隐隐存在于苍穹背后的、明月的、力量、或者说……本源? 这发现让林云霁心中震撼。他早知道“月华”古玉不凡,是母亲沈氏的家传宝物,能滋养神魂,驱邪避秽,甚至与他眉心混沌道印有神秘共鸣。但他从未想过,这古玉竟能主动沟通月华本源!这绝非寻常法器、灵玉所能为!这枚古玉,究竟是何来历?母亲沈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 没等他想明白,更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随着“月华”古玉那奇异的韵律与呼唤,林云霁感觉到,自己眉心那点黯淡枯竭的混沌道印,竟也微微、颤动了一下!不是刺痛,而是一种……共鸣的、呼应的、颤动!道印深处,那原本已彻底枯竭的、属于“夜烬”的冰冷死寂毁灭本源,自然没有反应。但道印本身,那融合了“月华”之力、与他自身“本我”意志的、混沌的、结构、或者说、框架,似乎对古玉的“呼唤”与“接引”月华本源的韵律,产生了某种本能的、契合的、响应! 紧接着,林云霁“看”到(或者说,感知到),一丝丝、一缕缕、极其细微、却精纯到难以形容的、清冷、柔和、皎洁的、月白色的、光晕,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岩,无视了白日的天光,以一种玄奥的、难以理解的方式,凭空、自他头顶的虚空、缓缓、渗透、垂落下来,如同无形的、光的细雨,无声地、温柔地、洒落在他身上,洒落在“月华”古玉之上,也洒落在他眉心那微微颤动的混沌道印之上! 是月华精华!是真正的、来自九天明月的、本源月华!虽然极其稀薄,但对于此刻濒临枯竭、身处绝境的林云霁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炭! “这是……月华……接引……” 林云霁心中又惊又喜,连忙收敛心神,不再刻意去运转那艰难的法力周天,而是彻底放开身心,去接纳、去引导、这凭空垂落的、精纯的月华精华。 “月华”古玉首先亮了起来。温润的玉身,仿佛化作了一个小小的、皎洁的月亮,内里光华流转,贪婪地吸收、吞吐着那垂落的月华。玉身之上,那些天然形成的、朦胧的月纹、星图,似乎也清晰、灵动了一分,散发出古老、神秘的气息。 更多的月华精华,则顺着古玉与林云霁身体的联系,以及古玉与他眉心混沌道印的奇异共鸣,丝丝缕缕地,汇入他的体内。 这一次,不再是以往“月华”古玉被动的、温和的滋养。这来自明月本源的、精纯的月华精华,一进入林云霁体内,便展现出截然不同的特性。它清冷,却不刺骨,反而带着一种洗涤灵魂的纯净。它柔和,却充满韧性,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又如潺潺的溪流,轻易地融入他那干涸龟裂的经脉,不仅带来滋养与修复,更似乎在以一种更高明的、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梳理、净化着他经脉、丹田、乃至血肉、骨骼中,因强行引动夜烬力量、透支生命本源、而留下的、那些隐晦的、难以察觉的、暗伤、淤塞、与混乱。 眉心混沌道印,更是如同久旱的沙漠遇到了甘泉。那垂落的月华精华,一丝丝融入道印之中。道印本身,那黯淡的、金、白、红三色光华,虽然依旧微弱,但其中代表“月华”之力的、白色部分,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亮、凝实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仅仅是“月华”古玉力量的外在体现,而是仿佛真正吸收、炼化、同化了这明月本源精华,使其成为了道印自身力量根基的一部分!道印的运转,也因此变得顺畅了一分,那种枯竭、刺痛、空虚的感觉,明显地减轻了。 更让林云霁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随着这精纯月华精华的注入,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那原本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的、疲惫欲死的、虚弱神魂,仿佛被浸泡在了最纯净、最清凉的灵液之中。疲惫被洗涤,涣散被收束,虚弱被滋养。虽然距离恢复还差得远,但至少,那种随时会彻底沉沦、意识崩散的危机感,大大降低了。神魂变得清明、稳固了许多,对身体的掌控,对力量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清晰、敏锐。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与怀中“月华”古玉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深刻。古玉不再仅仅是一件外物,仿佛成了他身体、他神魂、他道基的、一部分,一个枢纽,一个桥梁,连接着他与那高悬九天的、明月本源。 时间,在这无声的月华洗礼中,悄然流逝。垂落的月华精华并不算多,持续的时间也不长,大约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便逐渐稀薄、消散了。天空中的明月,似乎也完成了这一次短暂的、跨越无尽空间的、“注视”与“馈赠”。 当最后一缕月华精华被吸收,林云霁缓缓睁开眼。眼中,不再是之前的布满血丝、疲惫茫然,而是多了一丝温润的、清亮的神采。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依旧虚弱,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发生了质的变化。不再是濒临崩溃的绝望,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中带着坚韧、疲惫中透着希望的、沉稳。 他低头看向胸前的“月华”古玉。古玉温润依旧,光华内敛,但玉身似乎更加晶莹剔透了一丝,内里的月纹星图也仿佛灵动了些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古玉内蕴的月华之力,比之前壮大了不少,品质也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提升。更重要的是,他与古玉之间那种血脉相连、神魂相系的亲密感与掌控感,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又感应了一下自身。体内那丝“月华”之力滋养的暖流,壮大了数倍,在经脉中缓缓流转,虽然远未恢复到巅峰状态,但至少不再有随时枯竭之感,修复身体、驱散寒意、提供基本行动力的能力,大大增强。眉心混沌道印,虽然依旧黯淡,金、红二色光芒(代表夜烬毁灭本源与自身“本我”意志?)几乎不可见,但代表“月华”之力的白色部分,却明亮、凝实了许多,道印的刺痛与空虚感大为减轻,运转也顺畅、稳定了不少。神魂的疲惫依旧存在,但已不再威胁到意识的清醒,恢复了许多清明与掌控力。 “这月华接引……竟然有如此神效……” 林云霁心中又惊又喜,同时对“月华”古玉与母亲沈氏的来历,更加好奇与疑惑。这绝非寻常宝物!能接引明月本源精华,这在修行界,恐怕也是了不得的机缘!母亲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将如此重宝留给自己? 他摇了摇头,暂时压下这些疑问。当务之急,是检查父亲的情况,然后立刻离开这里。 他再次将手搭在父亲腕脉上,凝神感应。这一感应,他心中又是一喜。 父亲林文轩的情况,竟也比之前好了不少!虽然依旧昏迷,伤势依旧沉重,咒力依旧盘踞,但生机却明显稳固、壮大了许多!体内那被“月华”之力与自身潜能激发的、微弱的药力与生机,似乎也因刚才那月华精华的垂落(哪怕只是逸散的一丝丝,被父亲身体被动吸收),而得到了额外的滋养与激发,修复创伤、抵抗咒力的效率,提高了不少!父亲的气息,虽然依旧微弱,但平稳、绵长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断时续、气若游丝。脸上那死灰般的颜色,也褪去了一些,隐隐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太好了!爹的情况稳住了,甚至在好转!” 林云霁心中大定。虽然距离治愈还差得远,但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至少,父亲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给他争取了更多的、寻找救治方法的时间。 他不敢耽搁,知道必须立刻离开。夜烬“涟漪”的威胁,阴煞宗可能存在的后续追兵,以及其他可能被刚才月华接引(虽然隐秘,但未必不会引起某些存在的感应)惊动的未知存在,都让他感到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扶起,再次背在背上。这一次,感觉比之前轻松了许多。不仅仅是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更是因为心中有了更多的希望与底气。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庇护了他们一夜、见证了月华接引奇迹的狭窄石缝,然后,深吸一口气,弯腰,钻出了石缝,重新踏入了风雪未停、但天光已然大亮的、山林之中。 二、雪径独行 风雪虽然未停,但比起昨夜的狂暴,已然温和了许多。天色是铅灰色的,阴沉沉地压着群山,能见度尚可。积雪深可没膝,每走一步都颇为费力,但对于刚刚经历了月华洗礼、恢复了不少力气的林云霁而言,已非不可承受之重。 他背着父亲,辨明方向,朝着南边,朝着记忆中可能存在城镇、或者至少是更安全区域的方向,稳步前行。脚步虽然依旧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踩得沉稳、坚定。眉心混沌道印缓缓流转,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温润气息,不仅驱散着体表的寒意,也让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周围的环境,避开可能的危险。胸前的“月华”古玉,传来丝丝清凉柔和的暖意,滋养着他的心神,也让背上的父亲,似乎能得到一丝微弱的庇护。 他没有再尝试奔跑,也没有刻意隐匿气息(以他现在的状态,也难以完全隐匿),只是保持着一种均匀、节省体力的速度,在雪林中穿行。他需要时间,让身体进一步恢复,也需要思考接下来的路。 临江城是绝对不能回去了。回春堂被毁,母亲、阿福、阿贵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清玄子、清虚子等修行者可能还在追查,加上阴煞宗的出现……那里已是非之地,甚至可能是龙潭虎穴。 舅舅家在南边,是父亲之前计划的投奔之处。但路途遥远,父亲重伤,自己状态也未完全恢复,前路莫测,能否安全抵达,还是未知数。而且,舅舅是否肯收留他们这两个“麻烦”,也难说。 月明澈还被他安置在猎户小屋附近,生死不知。他答应过要带他走,不能食言。而且,月明澈的身份(星月谷弟子)和身上的“魂种”之谜,或许与他自身的秘密(眉心道印、夜烬)有关,他也不能轻易放弃。 阴煞宗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虽然鬼骷上人莫名其妙被夜烬“抹除”,但难保阴煞宗没有其他高手,或者通过别的途径追查过来。必须万分小心。 还有……夜烬。那个冰冷、死寂、漠然、恐怖的存在。昨夜那短暂的“接触”与“涟漪”,虽然带来了暂时的生机(压制父亲咒力,间接引发月华接引?),但也让林云霁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其恐怖。眉心道印与夜烬的联系,是福是祸?那个名字“云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去想。 前路艰难,迷雾重重。但他已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先找到月明澈,带上他。然后,尽量避开人烟,寻找更安全的路径,往南边走。路上,尽量打听消息,看看能否找到救治父亲的方法,或者关于母亲、阿福阿贵下落的线索。同时,必须尽快提升实力,至少要有自保之力……” 林云霁在心中,迅速规划着。思路渐渐清晰,心中的茫然与无助,也被一种沉甸甸的、但必须承担的责任与决心所取代。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父亲庇护、在医馆中平淡度日的少年。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亡命天涯,身负重伤,父亲垂危,自身更与恐怖存在纠缠不清……命运,以最残酷的方式,逼着他成长,逼着他坚强,逼着他,从一个被保护者,变成一个保护者,一个承担者。 “我会活下去。我会保护好爹。我会弄清楚一切。我会……变强。” 林云霁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坚毅的光芒。眉心的混沌道印,似乎感应到了他心志的变化,微微温热了一下,流转的速度,似乎也加快了一丝。 风雪中,少年背着父亲,独自跋涉。背影,在茫茫雪原上,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挺拔。如同雪原中一株倔强的、被积雪压弯、却始终不肯折断的、青松。 不知走了多久,翻过了几道山梁,穿过了一片枯木林。前方,出现了一条被积雪覆盖的、蜿蜒的、似乎是猎户或采药人踩出的、小路。小路沿着山腰延伸,通向更深的山中。 林云霁停下脚步,略作休息,同时观察四周。这里已经远离了之前遭遇阴煞宗邪修、以及夜烬“涟漪”出现的区域,相对安全一些。他取出水囊(里面是融化的雪水),小心地喂了父亲几口,自己也喝了一些。冰凉的水入喉,带来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雪声的、踩踏积雪的声响,从前方的山道拐角处,隐隐传来。声音很轻,很慢,似乎……只有一个人?而且,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不像是训练有素的猎户或修士,倒像是……伤者?或者,疲惫不堪的旅人? 林云霁心中一凛,瞬间警惕起来。他轻轻将父亲放下,让他靠在一棵大树后,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数步,躲在一块覆雪的巨石后,凝神向声响传来处望去。 眉心混沌道印微微运转,感知力提升到极限。他“听”到了,除了踩雪声,还有……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他莫名感到一丝熟悉、一丝悸动的、气息**? 这气息……冰冷?死寂?不,不是夜烬那种绝对的冰冷死寂。而是一种……衰败的、枯竭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韧性、一丝纯净灵光残留的、混乱气息?有点像……月明澈?但又似乎……不太一样?更微弱,更混乱,更……濒临消散**? 难道是月明澈?他醒过来了?自己找过来了?不,不对。月明澈伤势比他父子二人只重不轻,魂种破碎,阴煞咒力缠身,怎么可能自己行动?而且,这气息虽然有点类似,但感觉……更加古老?更加沧桑?更加……难以形容? 林云霁心中惊疑不定,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山道拐角。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痛苦的喘息声,也愈发明显。 终于,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从山道拐角处,转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不,看身形,更像是一个……少年?或者说,青年? 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沾满血污、泥雪、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结成冰壳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单薄衣衫。头发散乱,沾着枯草与冰碴,遮住了大半面容。赤着脚,双脚冻得青紫,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溃烂,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带着血污的脚印。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身体佝偻着,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一只手似乎还捂着胸口。 但,最让林云霁瞳孔骤缩、心神剧震的,是这少年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 衰败!枯竭!混乱!如同即将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点、余烬!但,在这衰败、枯竭、混乱的余烬深处,却顽强地、挣扎地、闪烁着一点、极其极其微弱、却纯净到不可思议、灵动如九天月华、古老如万载星辰的、灵光!这灵光,与他怀中“月华”古玉的气息,与他眉心混沌道印中“月华”之力的部分,甚至……与昨夜那垂落的明月本源精华,都有着某种奇异的、同源的、共鸣! 而更让林云霁感到一丝莫名心悸与熟悉的,是这少年那散乱发丝下,偶尔显露出的、半边侧脸。那脸上,沾满污垢与血痂,但轮廓……似乎……与他记忆中,月明澈的容貌,有五六分相似?不,不完全一样。似乎……更成熟一些?更沧桑一些?眉宇间,似乎也少了月明澈那种不谙世事的、出尘的灵动,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痛苦、与……死寂? “咳咳……咳咳咳……” 那少年(或者说青年)猛地停下脚步,扶着旁边的山壁,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咳出的,是暗红色的、带着冰晶的、血块。 他缓缓抬起头,似乎想喘口气。散乱的长发滑向两边,露出了他完整的、面容。 林云霁的呼吸,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骤然停止!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瞳孔,放大到了极致! 那张脸…… 苍白,枯槁,布满了污垢、血痂、冻伤,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干裂脱皮的嘴唇……一切,都显示着极度的虚弱、痛苦、与濒临死亡。 但,这些都不是让林云霁如此失态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这张脸,虽然憔悴、污秽、濒死,虽然似乎比记忆中的“他”更成熟、更沧桑,但林云霁依然能无比清晰地、无比确定地、认出来! 这眉眼,这鼻梁,这唇形,这轮廓……与他记忆深处,那在回春堂后院的侧厢中,躺在草席上,枯槁、死寂、漠然、却又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气息的、那张脸,有着至少七八分的、相似! 是夜烬?! 不!不可能!夜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样一种……落魄、濒死、弱小的姿态?昨夜那恐怖的“涟漪”,那抹除金丹修士的“现象”,难道都是假的?还是说……这是夜烬的另一个状态?伪装?或者说……某种他不理解的、存在形式? 但,如果他是夜烬,为何气息如此衰败枯竭?为何会如此狼狈痛苦?为何身上会有与“月华”古玉、明月本源同源的、纯净灵光?为何……容貌会与月明澈有几分相似?难道月明澈与夜烬……也有关系?? 无数的疑问,如同狂暴的漩涡,瞬间冲垮了林云霁的思维。他僵在巨石后,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扶着山壁、剧烈咳嗽、仿佛随时会断气的、与夜烬容貌极其相似的少年。 那少年咳嗽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他艰难地喘息着,缓缓转过头,似乎想继续前行。然后,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林云霁藏身的、那块巨石。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少年的目光,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充满了痛苦与疲惫。但当他看清巨石后,那个满脸震惊、难以置信、如同见鬼一般盯着自己的、陌生少年(林云霁)时,他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然后,林云霁看到,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光芒。有惊愕,有茫然,有警惕,有一丝本能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刻骨的、仿佛经历了无尽岁月、无尽痛苦的、疲惫、与……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连少年自己都未察觉的、探寻、疑惑、与……莫名的、悸动? “你……” 少年(暂且称之为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干裂的嘴唇只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便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他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一片雪沫。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无力地瘫倒,最终,只能仰面躺在雪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最后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一片濒死的、灰白。 林云霁依旧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石雕。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 他……到底是谁?!是夜烬?是月明澈的什么人?还是……别的、更加诡异、更加不可理解的、存在? 风雪,无声落下,覆盖着山林,覆盖着小径,也渐渐覆盖了雪地上,那个与夜烬容貌极其相似、却濒临死亡的、神秘少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谜影 一、抉择 风雪掠过山道,扬起地上松软的浮雪,扑打在林云霁僵硬的脸上,带来丝丝冰冷的刺痛,却无法驱散他心中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的震惊与茫然。他依旧保持着从巨石后窥探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冻结,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瞳孔骤缩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雪地上那个仰面躺倒、气息奄奄、与“夜烬”容貌有着惊人相似、却又如此落魄、濒死的陌生少年。 “夜烬”……是夜烬吗?怎么可能?!那个冰冷、死寂、漠然、如同亘古魔神、拥有抹除存在之力的恐怖存在,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虚弱、狼狈、濒临死亡、甚至带着一丝人性化痛苦的少年?昨夜那毁灭金丹修士、冻结时空的“涟漪”,难道是幻觉?是梦? 不!不是幻觉!父亲身上的咒力被压制,那恐怖的“空白”区域,还有自己眉心道印的枯竭与刺痛,都清晰地证明着昨夜那一切的真实!夜烬,是真实存在的,是远超他想象、令他灵魂战栗的恐怖存在! 可眼前这个少年……除了容貌的七八分相似,气息、状态、一切的一切,都与夜烬天差地别!夜烬的气息是绝对的冰冷、死寂、漠然,如同宇宙终结。而这少年,气息衰败、枯竭、混乱,如同燃尽的余烬,深处却有一丝奇异的、纯净的、与“月华”同源的灵光在挣扎。夜烬是恐怖的魔神,而这少年……只是一个虚弱的、濒死的、似乎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的凡人? 难道,夜烬受了重伤?失去了力量?陷入了某种特殊的状态?可这落差也太大了!而且,夜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刚好在他逃离的路径上?是巧合?还是……追踪?可若是追踪,为何会是这副模样?是伪装?是陷阱?可那衰败枯竭的气息,那濒死的状态,不像是伪装出来的……至少,以他现在的感知,看不出一丝破绽。 又或者……他不是夜烬?只是容貌相似?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容貌相似并非不可能。可那眉宇间隐约的轮廓,那深陷眼窝带来的感觉,与夜烬实在太像了!而且,他身上的气息,虽然衰败混乱,但那一丝纯净灵光,与“月华”古玉、甚至与月明澈的“星月灵体”,都有着某种奇异的共鸣……这仅仅是巧合? 林云霁的脑海中,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个念头冲突、碰撞、绞缠,让他头痛欲裂,无法思考。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刺痛,才让他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 怎么办?过去查看?救治?如果他是夜烬,是那恐怖的存在,自己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哪怕对方现在看似虚弱,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伪装,不是陷阱?万一对方突然暴起,或者有别的后手……他死了不要紧,父亲怎么办? 可如果……他不是夜烬呢?如果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容貌与夜烬相似的、重伤濒死的路人呢?自己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雪地里?见死不救?医者仁心,父亲从小教导的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而且,他身上那与“月华”同源的纯净灵光,也让林云霁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与好奇。 还有月明澈……这少年的容貌,与月明澈也有几分相似。这仅仅是巧合吗?月明澈是星月谷弟子,身负“星月灵体”和“魂种”,被阴煞宗追杀。这少年身上也有类似的纯净灵光……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与夜烬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如同乱麻,缠绕在林云霁心头。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与烦躁,眉心混沌道印传来阵阵刺痛,仿佛在提醒他,眼前这个少年,绝非寻常,与他的“道”,与他身上的秘密,有着某种深刻的、难以言喻的、羁绊、或者说,因果。 “咳……咳咳……” 雪地上的少年,再次发出剧烈的咳嗽,身体因为痛苦而蜷缩起来,又无力地摊开。暗红色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染红了苍白的下巴和脖颈下的积雪。他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似乎已经看不清东西,只是无意识地、向着天空,茫然地、张望着。那眼神,充满了痛苦、疲惫、迷茫,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死寂**。 是的,死寂。不是夜烬那种冰冷的、漠然的、俯瞰众生的死寂,而是一种……燃尽了一切希望、一切力量、一切生机后,剩下的、纯粹的、空虚的、死寂。仿佛,他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煎熬,一种错误,一种……惩罚。 这眼神,触动了林云霁心中某根敏感的神经。他想起昨夜,自己在绝望中疯狂祈求夜烬时,那种相似的、濒临崩溃的、孤注一掷的感觉。也想起父亲重伤垂死时,眼中的痛苦、担忧、与不舍。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夜烬……” 林云霁在心中,无声地、对自己说道,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决绝。“我不能见死不救。至少……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在我面前。如果他真是夜烬,是伪装,是陷阱……那也是我的命。如果不是……那便是一条性命。” “而且……他身上有与‘月华’同源的灵光,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救治父亲、或者解开我身上秘密的线索?”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林云霁心中的犹豫与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眉心的刺痛与心中的不安,缓缓地,从巨石后,走了出来。 踩踏积雪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雪地上的少年,似乎听到了声音,涣散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朝着林云霁的方向,望了过来。他的眼神依旧茫然,没有焦距,但林云霁能感觉到,那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警惕、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或者说……熟悉**? 林云霁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加快速度。他一步步,沉稳地,走到少年身边,然后,缓缓蹲下身。距离近了,更能看清少年脸上的细节。污垢、血痂、冻伤之下,那与夜烬惊人相似的轮廓,更加清晰。但同样清晰的,是那深陷的眼窝中,弥漫的死寂与痛苦,是那干裂嘴唇边的血沫,是那单薄衣衫下,瘦骨嶙峋、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散架的躯体,以及那身上散发出的、真实的、令人心悸的、衰败与枯竭的气息。 这气息,做不了假。至少,以林云霁现在的境界和感知,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这少年,是真的油尽灯枯,濒临死亡。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伤得很重。” 林云霁开口,声音尽量放得平缓,但依旧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与紧张。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探少年的腕脉。同时,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眉心混沌道印微微流转,一旦有任何异动,他会立刻暴退。 少年的目光,随着林云霁的手移动,涣散的眼神中,那一丝微弱的警惕,似乎更浓了一些。他的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躲避,但虚弱让他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他只是用那双死寂、痛苦、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光芒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林云霁伸过来的手,盯着林云霁的脸。 当林云霁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少年那冰冷、枯瘦、布满冻疮和污垢的手腕时—— “嗡——!!!”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嗡鸣,毫无征兆地,猛地从林云霁的、眉心、混沌道印的、最深处、轰然炸响! 不,不是嗡鸣!是剧痛!是撕裂!是燃烧!是冰冻!是无数种极致的痛苦,瞬间混合、爆炸、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感知! “啊——!!!” 林云霁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外的雪地上,溅起大片的雪沫!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开了!不,是已经炸开了!有无数的、冰冷的、滚烫的、锋利的、碎片,在他的颅骨内、在他的灵魂深处、疯狂地搅动、切割、焚烧、冻结! 那些碎片,是画面!是声音!是记忆!是情绪!是法则!是本源!是一切! 燃烧的宫殿!断裂的星河!坠落的神魔!灰白的归墟!无尽的厮杀!永恒的孤寂!冰冷的王座!漠然的双眸!破碎的承诺!背叛的鲜血!绝望的守望!永恒的沉沦!……云阙!云阙!云阙!!! 无数破碎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却又带着刻骨铭心、撕心裂肺、永恒不灭的、执念、怨恨、痛苦、绝望、疯狂、毁灭、守护、寻找、等待、归来的、画面、声音、记忆、情绪、意志、碎片,如同被压抑了万古的火山,在这一刻,因为某种触动、共鸣、或者说,钥匙的插入,而彻底、狂暴地、爆发了!以前所未有的、更加清晰、更加完整、更加深入灵魂、更加不可抗拒的方式,狠狠地、冲入、灌入、塞入、林云霁的、识海、灵魂、存在、最深处! 是夜烬的记忆!是夜烬的执念!是夜烬的一切!是那个冰冷的吻之后,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那些碎片的、源头、或者说……主体,在此刻,因为近距离、面对面、甚至、即将的、肢体接触,而被、彻底、激活、引爆**了! 不,不仅仅是激活、引爆!林云霁感觉,自己与那记忆碎片的主体之间,那根无形的、因果的、羁绊的丝线,在这一刻,绷紧到了极致,然后……断裂了?不,不是断裂,是融合!是同化!是他的意识、他的记忆、他的存在,正在被那狂暴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记忆洪流、疯狂地、吞噬、覆盖、取代!如同冰冷的、黑色的、潮水,要将他这渺小的、自我的、岛屿,彻底淹没、同化、归于那永恒的、冰冷的、死寂的、黑暗! “不——!!我是林云霁——!!我不是夜烬——!!我不是云阙——!!滚出去——!!从我脑子里滚出去——!!啊——!!!” 林云霁在雪地上疯狂地翻滚、挣扎、嘶吼!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深陷头皮,抓出道道血痕!双目赤红,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眉心混沌道印,疯狂地闪烁、旋转、明灭不定,金、白、红三色光芒混乱地冲突、交织,时而黯淡,时而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炸裂!他体内的混沌之力(主要是“月华”部分)也在疯狂暴走,经脉如同被无数把小刀切割,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痛!太痛了!不仅仅是身体的痛,更是灵魂被撕裂、记忆被覆盖、自我被抹除的、无法形容的、终极的、痛苦!他感觉,自己正在消失,正在死去,正在变成、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个、存在的、一部分、残影、回响! “云……霁……” 一个微弱、颤抖、充满了痛苦、担忧、与无尽虚弱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那狂暴的记忆洪流与灵魂撕裂的痛苦,轻轻地、唤了一声。 是父亲!是林文轩!是父亲在叫他! 这声呼唤,如同黑暗中一道微弱却坚定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林云霁那即将彻底沉沦、被吞噬的、意识!他猛地一震,赤红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是!我是林云霁!我有父亲要救!我不能死!我不能被吞噬!我不能变成夜烬——!!! “吼——!!!” 林云霁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充满了不屈与挣扎的、咆哮!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伴随着腥甜的血液,让他最后一丝神智,死死地、钉在了那即将崩塌的、自我的、悬崖边缘!他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全部的力量,全部对父亲的牵挂,对生的渴望,对着那狂暴涌来的、冰冷的、记忆洪流,对着那试图同化、覆盖他的、夜烬的、存在,发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的、抵抗、呐喊、咆哮! “我——是——林——云——霁——!!!” “嗡——!!!” 眉心混沌道印,仿佛感应到了他这最后、最强烈的、本我意志的爆发,骤然亮了!不是之前那种混乱的闪烁,而是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纯净的、温润的、皎洁的、月白色的、光芒!这光芒,来自于道印中,那刚刚被明月本源精华滋养、壮大的、“月华”之力的部分!它似乎自主地、苏醒了,化作一股清凉、柔和、却又坚韧无比的力量,如同月光组成的、堤坝、护盾,牢牢地、护住了林云霁识海、灵魂的、核心、那一点、属于、“林云霁”的、本源、烙印! 与此同时,胸前的“月华”古玉,也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皎洁的月华光辉!这光辉与眉心道印的月白光芒交相辉映,水乳交融,形成一个更加强大、更加稳固的、月华守护领域,将林云霁整个人笼罩其中!那狂暴的、冰冷的、记忆洪流,冲击在这月华守护领域上,虽然依旧让领域剧烈震荡,让林云霁痛苦不堪,但至少,被暂时抵挡住了!那同化、覆盖、吞噬的过程,被强行中断、延缓了! “呃……啊……” 林云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浑身被冷汗浸透,又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被千万根钢针反复穿刺,痛得几乎要裂开。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神魂虚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但至少,他还活着,他还是林云霁,没有被那恐怖的记忆洪流彻底吞噬。 他挣扎着,艰难地抬起头,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那月华守护领域微弱的光芒,再次看向雪地上,那个与夜烬容貌极其相似的、神秘少年。 那少年,依旧躺在雪地上,似乎也被刚才林云霁突如其来的惨状惊到了。他半睁着的、死寂痛苦的眼睛,此刻正直直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林云霁,或者说,是盯着林云霁眉心那爆发出纯净月白光芒的、混沌道印,以及他胸前那散发着皎洁月华的、古玉。 少年的眼中,那死寂与痛苦之中,此刻,竟然多了一丝,极其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茫然,有痛苦的加深,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探寻、疑惑、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让林云霁灵魂都为之悸动的、熟悉、亲近、与……悲伤? 是的,悲伤。那是一种,仿佛看到了久别重逢、却又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一切都已无法挽回的、深沉的、刻骨的、悲伤。 然后,林云霁看到,那少年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声淹没的、叹息、或者说,呜咽。 紧接着,少年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那无尽的死寂与痛苦所取代。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似乎彻底、放松了下来,不再有丝毫挣扎。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还、残留着、一丝、生机。 而林云霁眉心那狂暴的、冰冷的、记忆洪流的冲击,随着少年闭上眼睛,也骤然、减弱、平息了下去。仿佛,那“钥匙”被拔除了,或者,那“源头”暂时、沉寂了。 眉心混沌道印的月白光芒,与胸前“月华”古玉的皎洁光辉,也缓缓收敛,重新变得内敛、温润。那月华守护领域,也随之消散。 山道上,重归寂静。只有风雪呜咽,以及林云霁粗重、痛苦、压抑的喘息声。 他瘫坐在雪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充满了后怕、茫然、与深入骨髓的疲惫。眉心道印依旧传来阵阵刺痛,但比起刚才那灵魂撕裂、记忆覆盖的痛苦,已是不值一提。神魂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困难。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因为他试图触碰那个少年,才引发了眉心道印中夜烬记忆碎片的彻底爆发?那个少年……果然与夜烬有着极深的关联!甚至,可能就是夜烬的某个状态、或者……化身?分身?转世?残魂**? 而自己眉心道印与“月华”古玉的自主护主,也证实了这一点。它们似乎本能地、抗拒着、那少年(或者说夜烬)的靠近、触碰,以及其引发的、记忆的同化。是“月华”之力,在保护他,不被夜烬彻底吞噬? 可那少年眼中最后的悲伤……又是什么意思?他认识“月华”古玉?认识这眉心道印?还是说……认识我?林云霁? 无数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诡异难明。 林云霁感觉自己的脑袋,又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他不敢再去深想,也不敢再去尝试触碰、探究那个神秘的少年。刚才的经历,已经让他魂飞魄散、险些、万劫不复。 他现在,只想远离那个少年,带着父亲,立刻、马上,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那个少年,太危险了!比阴煞宗,比夜烬的“涟漪”,比任何已知的危险,都更加危险!因为他直接威胁到了林云霁的存在本身,自我的根本! “爹……我们得走……立刻走……” 林云霁挣扎着,想要站起,去背父亲。但身体虚弱得厉害,试了几次,才勉强踉跄着站起。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雪地上,那个闭目昏死、气息微弱、却让他灵魂颤栗的、神秘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 最终,他狠下心,转过身,不再看那少年一眼。踉跄着,走到父亲林文轩身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父亲背起,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与那少年相反的、南方、跌跌撞撞地、逃去。 风雪,很快掩盖了他的脚印,也掩盖了山道上,那个孤独躺倒在雪地中、生死不知的、神秘少年的身影。只有那衰败枯竭、却又带着一丝纯净灵光的、气息,如同最后的、余烬,在风雪中,微弱地、飘散、渐渐、不可闻。 二、雪夜同行(?) 林云霁背着父亲,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不敢有丝毫停歇。心中的惊悸与后怕,如同跗骨之蛆,驱之不散。眉心道印的刺痛,神魂的虚弱,身体的疲惫,如同三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摇摇欲坠。 但他不敢停。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那恐怖的一幕——眉心炸裂般的剧痛,狂暴冰冷的记忆洪流,灵魂被撕裂、覆盖、吞噬的绝望,以及那少年最后眼中复杂的悲伤。这一切,都让他对那个神秘少年,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与戒备。 他毫不怀疑,如果刚才不是“月华”古玉与眉心道印中的“月华”之力自主护主,他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要么神魂俱灭,要么变成了“夜烬”记忆的载体,失去了自我。那个少年,是禁忌,是灾厄,是绝对不能触碰、绝对不能靠近的存在! 必须远离他!离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再见到! 然而,命运的轨迹,似乎总喜欢与人开玩笑。 林云霁强撑着,又翻过了一道低矮的山梁,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被积雪覆盖的谷地。谷地中,有一条蜿蜒的、结着厚冰的小溪,溪边生长着一些耐寒的灌木。天色愈发昏暗,风雪虽然小了些,但夜晚的寒冷,正在迅速降临。 他必须找个地方过夜。以他现在的状态,再走下去,不用等追兵或者别的危险,他自己就会先倒毙在雪地里。父亲也经不起更多的颠簸与风寒了。 他环顾四周,最终在溪流上游,一处背风的、山崖突出部的下方,发现了一个浅浅的、被积雪半掩的凹洞。凹洞不大,但足够容纳他们父子二人暂时栖身,也能遮挡大部分风雪。 就是这里了。林云霁松了口气,背着父亲,踉跄着走到凹洞前,放下父亲,然后自己也几乎虚脱地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喘息。 稍微恢复了一丝力气,他挣扎着,将洞口的积雪清理了一下,又捡了一些枯枝(在雪下找到一些尚未完全湿透的),在洞内尽量远离风口的地方,用最原始的方法(摩擦、火石,幸好身上还带着)生起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足以慰藉心灵的温暖与光亮。 他将父亲挪到靠近火堆的地方,用破烂的皮袄尽量裹紧,又检查了一下父亲的伤势。还好,虽然依旧严重,但生机稳固,没有恶化。他再次运转那微弱的“月华”之力,渡入父亲体内,滋养了一番。 做完这一切,林云霁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他靠着岩壁,蜷缩在火堆旁,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眼皮如同灌了铅,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眉心道印的刺痛,在温暖的环境中似乎稍有缓解,但神魂的疲惫,却如同潮水,一**袭来,要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 他强撑着,不敢睡去。一方面要警惕可能的危险,另一方面,也要照看篝火,不能让火熄灭。在这冰天雪地的夜晚,失去这唯一的温暖来源,无疑是致命的。 时间,在寂静与疲惫中,缓慢流淌。夜色,彻底笼罩了山林。风雪似乎完全停了,但寒冷却更加刺骨。篝火噼啪作响,火苗微弱地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拉得长长的,扭曲着,如同鬼影。 林云霁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反复挣扎。每一次即将沉入黑暗,他都会猛地惊醒,然后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如此反复,痛苦不堪。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时——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踩踏积雪的声响,再次从凹洞外面、不远处,隐隐传来。 林云霁浑身一僵,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清醒!所有的疲惫与困倦,被一股强烈的寒意与惊悸所取代!他猛地坐直身体,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同时,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柄生锈的柴刀(从猎户小屋找到的)。 声音很轻,很慢,很虚浮,与白天在山道上听到的、那个神秘少年的脚步声,如出一辙!甚至,更加虚弱,更加踉跄! 是他!是那个与夜烬容貌相似的神秘少年!他追来了?!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昏迷濒死,怎么可能还能行动?还找到了这里?! 不,也许不是追来,只是……巧合?他也在寻找避寒的地方,刚好找到了这里? 无论是哪种可能,对林云霁而言,都是灭顶之灾!他现在状态比白天更差,神魂虚弱,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若是那少年再次靠近,再次引发眉心道印的记忆爆发……他必死无疑! “沙沙……沙沙……”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已经来到了凹洞的入口外,停了下来。 林云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肌肉紧绷,握着柴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死死地盯着凹洞那被篝火微光照亮的、狭窄的入口,仿佛那里随时会闯入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篝火噼啪的轻响,和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许久,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离开的脚步声,也没有试图闯入的迹象。 就在林云霁几乎要忍不住,想要冲出去一探究竟,或者主动逃离时——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从凹洞外、入口的边缘,轻轻地、传来。 是那个少年的咳嗽声!他就在洞外!而且,似乎因为寒冷或伤势,咳得更加厉害了。 咳嗽声持续了半晌,才渐渐平复。然后,又是一阵令人心焦的沉默。 林云霁依旧一动不动,如同雕塑,全身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他不知道那少年想干什么,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又过了许久,久到林云霁几乎以为那少年已经离开了,或者死在了洞外—— “可……可以……借个……火吗?” 一个嘶哑、干涩、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与颤抖,从凹洞外,轻轻地、飘了进来。 “……” 林云霁的呼吸,骤然一窒。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借……火?那个与夜烬容貌相似、差点让他神魂俱灭的神秘少年,在洞外站了这么久,咳了半天,最后……只是要借个火? 这……这是什么情况?是伪装?是试探?还是……他真的只是需要一个避寒取暖的地方? 林云霁的大脑,再次陷入了混乱。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答应,绝对不能让他进来,必须立刻将他赶走,或者自己立刻逃走!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他看起来真的很虚弱,很痛苦,也许……他真的没有恶意?也许,白天那记忆爆发,只是某种意外的“共鸣”?而且,他就这么站在洞外冰天雪地里,以他那种状态,恐怕撑不过今晚…… 见死不救……真的可以吗?尤其对方似乎并没有表现出直接的攻击性,只是……想要一点温暖? 就在林云霁内心天人交战,犹豫不决之际—— “噗通。” 一声闷响,从洞外传来。似乎是有人摔倒了。 紧接着,是更加剧烈的、压抑的、痛苦的咳嗽,以及一种濒死的、绝望的、呜咽。 林云霁的心脏,猛地一抽。他几乎能想象到,洞外那个少年,倒在冰冷雪地里,痛苦蜷缩,生命迅速流逝的景象。 “该死!” 林云霁低骂一声,不知是在骂那少年,还是在骂自己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软。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他咬了咬牙,握紧柴刀,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朝着凹洞入口,一步步、谨慎地、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一分,眉心道印也传来隐隐的刺痛与预警。但他没有停下。 来到洞口,他停下脚步,侧身,借着洞内篝火微弱的光芒,警惕地、向外望去。 只见在洞口外侧,离入口不过几步远的雪地上,一个瘦削的、单薄的、蜷缩着的身影,正倒在那里。正是白天那个神秘少年。 他身上的破烂衣衫,已经被雪水浸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更显瘦骨嶙峋。赤着的双脚,冻得青紫发黑,有些地方已经溃烂流脓。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下巴和脖颈,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角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沫。他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想挣扎着爬起来,却一次次无力地瘫倒,最终,只能侧躺在雪地上,双手无意识地抱紧自己,仿佛想汲取一丝温暖。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碎的冰晶。 气息,比白天更加衰败,更加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看到这副景象,林云霁心中的戒备,不由得松动了几分。这惨状,绝非伪装。这少年,是真的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沉默地站在洞口,看着雪地上那奄奄一息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恐惧,忌惮,怜悯,疑惑,以及那莫名的悸动与熟悉感,交织在一起。 最终,他缓缓地、松开了握着柴刀的手。柴刀“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的雪地里。 他弯下腰,伸出颤抖的、冰冷的手,轻轻地,探向了那少年的鼻息。 气息微弱,但还、有。 林云霁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他直起身,再次看了一眼洞内昏睡的父亲,又看了一眼雪地上濒死的少年。 然后,他弯下腰,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最后的力气,小心翼翼地,将雪地上那冰冷的、轻飘飘的、如同一片枯叶般的、少年,打横、抱了起来。 入手处,一片冰凉、僵硬,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仿佛抱着的只是一具空壳。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空壳”内,还残存着一丝生机。 林云霁抱着少年,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了凹洞内,走回了那微弱的、却是此刻这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温暖与光明的、篝火旁。 他将少年,轻轻地,放在了篝火的另一侧,与父亲和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然后,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完整、厚实一些的、外袍,盖在了少年冰冷的、颤抖的、身体上。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瘫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再次冒出冷汗。 他不敢再看那少年,也不敢再去触碰。只是默默地,添了几根枯枝到篝火中,让那微弱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一些。 橘黄色的火光,跳跃着,温暖着小小的凹洞,也映照着洞内,三个命运诡谲地纠缠在一起、皆是伤痕累累、濒临绝境的、人。 风雪,在洞外呼啸。长夜,漫漫。 谁也不知道,这短暂的、诡异的、同行,会带来怎样的未来,怎样的变数,怎样的……因果。 林云霁靠在岩壁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眉心道印,传来微弱却持续的刺痛。胸前的“月华”古玉,温润依旧,却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沉重。 他知道,自己可能做了一个极其愚蠢、极其危险的决定。 但,他不后悔。 至少,此刻,洞内有三个人,而不是两个等死的,和一个死在洞外的。 火焰,噼啪作响,温暖着冰冷的身躯,也仿佛,在试图温暖着,那更加冰冷的、命运、与人心。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归途 一、风雪归人 离开那片给予他们短暂喘息、却又带来无尽惊悸的山林,已是三日之后。 三日,对林云霁而言,漫长如三秋。他背负着依旧昏迷、但气息在“月华”之力持续滋养与自身潜能缓慢激发下、已趋于微弱平稳的父亲,又不得不“携带”着那个被他无奈“捡”回来的、与夜烬容貌惊人相似、气息衰败枯竭、却总在生死边缘挣扎徘徊、未曾断绝最后一丝生机的神秘少年。一行三人,在茫茫雪原、崎岖山道间,踽踽独行。 他为自己那夜的心软与抉择,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仅仅是体力的额外消耗,更是心神上无时无刻的煎熬与警惕。他不敢让那神秘少年离自己或父亲太近,总是保持着至少一丈的距离。夜晚宿营,也会刻意将少年安置在篝火的另一侧,自己则守在与父亲之间,时刻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好在,那神秘少年自那夜被他“捡”回、在篝火旁得到一丝温暖后,便一直处于一种深沉的、近乎死亡的昏迷之中,再未醒来。他不再咳嗽,不再动弹,只是静静地躺着,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一具冰冷的、精致的人偶。若非林云霁偶尔以“月华”之力极其谨慎地探查,确认其心口还有一丝微弱到极致的跳动,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种“安静”,反而让林云霁更加不安。他总感觉,这平静之下,隐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风暴。眉心混沌道印,在靠近这少年时,总会传来隐隐的刺痛与悸动,仿佛在预警,又仿佛在共鸣。胸前的“月华”古玉,也时常会散发出比平时更加温润、柔和的光芒,仿佛在与少年体内那衰败枯竭气息深处、挣扎的纯净灵光,进行着某种无声的、玄妙的交流。 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与夜烬是何关系?与“月华”古玉、与月明澈(那个被遗忘在猎户小屋附近的星月谷弟子),又有何牵连?这些问题,如同梦魇,日夜萦绕在林云霁心头,却无人能给他答案。他只能将疑惑与不安深深压下,专注于眼前最迫切的事——带着父亲,活下去,找到舅舅家。 得益于“月华”古玉的指引(那夜接引月华后,古玉似乎对南方某个方向,有了更清晰的感应),以及林云霁自身突破筑基后、对方向与地脉气息的敏锐感知,他们并未在风雪弥漫的山林中迷失。三日跋涉,虽然艰苦,却也渐渐远离了那片是非之地,地势开始趋于平缓,山林渐疏,偶尔能看到被积雪覆盖的、荒废的田埂与隐约的道路痕迹。 第四日午后,风雪终于彻底停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久违的、苍白无力的冬日阳光,吝啬地洒落下来,映照着茫茫雪原,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林云霁眯起眼睛,向前方望去。 视野尽头,雪原的边际,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冰封的、如同玉带般的大河。河对岸,地势更加低平,隐约可见大片被积雪覆盖的田野、村落,以及更远处,一座依山傍水、城墙轮廓在雪光中若隐若现的、城池。 “白水河……对岸就是……白水城?” 林云霁喃喃自语,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希冀的光芒。父亲林文轩曾提过,舅舅家就在白水城附近,具体是城中还是城外村镇,并未详说。但无论如何,抵达白水城,意味着他们终于走出了那片吞噬一切的荒山雪岭,踏入了相对有人烟、有秩序的“人间”。也意味着,救治父亲、寻找安身之所、打探消息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他紧了紧背上父亲的绑带,又看了一眼用枯枝和破布简单扎成的、被他拖在身后雪地上的、简易拖架上,那个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神秘少年。带着这样一个“麻烦”入城,无疑会引来无数目光与盘问。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将他丢在这冰天雪地里等死。而且,冥冥中,林云霁有种感觉,这少年的存在,或许与他自身的秘密,有着某种深刻的关联,不能轻易舍弃。 “无论如何,先过河,进城再说。” 林云霁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定了定神,辨认了一下方向,沿着河岸,向着记忆中应该有渡口或者桥梁的地方,艰难行去。 白水河已然冰封,但冰层厚薄不一,且有开裂的风险。林云霁不敢贸然踏冰而过。他循着隐约的车辙和脚印痕迹,向上游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一座横跨两岸的、古朴的石拱桥。桥面不宽,可容两辆马车并行,桥栏上雕刻着简单的纹路,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桥头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白水桥”三个模糊的字迹。 桥对岸,便是白水城的西城门。城门不高,墙体斑驳,显示出岁月的痕迹。此刻城门半开,有零星的、裹着厚厚棉袄的行人、挑着担子的小贩、以及几辆装载着货物的牛马车,在城门卫兵懒洋洋的注视下,进出往来。比起临江城的繁华,白水城显得冷清、破败了许多,但也因此,少了几分临江城那种隐隐的、修行势力盘踞的紧张与压抑感。 林云霁心中稍安。这样的边陲小城,或许更适合他们暂时隐匿、养伤。 他调整了一下气息,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尽管破烂的衣衫、满身的污垢与血渍、以及拖着的“累赘”让他根本无法掩饰),然后,背着父亲,拖着拖架,一步一步,踏上了白水桥,朝着那洞开的城门走去。 城门口的卫兵,是两个穿着破旧皮甲、冻得鼻头发红、抱着长矛打哈欠的中年汉子。他们看到林云霁这一行“奇特”的组合——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疲惫却眼神沉静(带着戒备)的少年,背着一个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老人,还拖着一个用破布盖着、看不清面目、似乎也是半死不活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警惕与嫌恶的神色。 “站住!干什么的?从哪里来?拖的什么人?” 一个卫兵上前一步,用长矛虚指着林云霁,语气不善地问道。另一个卫兵也打起精神,目光在昏迷的林文轩和拖架上的神秘少年身上扫来扫去。 林云霁早有准备,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用一种尽量平静、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沙哑的声音说道:“军爷,我们是南边逃难来的。家乡遭了灾,房子田产都没了,我爹和……我弟弟都病了,听说白水城有亲戚,想来投奔,求条活路。” 他随口编造了一个常见的难民理由,同时刻意模糊了神秘少年的身份,说成是“弟弟”。 “逃难的?南边?南边哪个州府遭灾了?路引呢?户籍凭证呢?” 卫兵显然不信,目光更加怀疑。这年头,冒充难民、流窜作案的贼人也不少。 “路引和凭证……都在逃难路上,被抢了,遗失了。” 林云霁面露“悲苦”与“无奈”,“军爷行行好,我爹和弟弟病得厉害,急需找个地方安顿、找大夫瞧瞧。我们真的只是来找亲戚的,绝不会在城里生事。” 说着,他悄悄从怀中(实则是从“月华”古玉旁的内袋里)摸出几块碎银子——这是之前在猎户小屋附近,从那三名阴煞宗邪修尸体(被抹除前)的遗物中,找到的仅有的、未被彻底毁灭的、凡俗财物。他将碎银子,不动声色地,塞到了问话卫兵的手里。 “一点心意,给军爷打点酒,驱驱寒。我们真的只是路过,找到亲戚就走。” 林云霁低声道。 卫兵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虽然不多,但对两个守城门的穷军汉来说,也算是一笔意外之财了。他脸上的警惕和嫌恶之色,顿时消减了不少,看了看林云霁“悲苦”的脸,又看了看他背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以及拖架上那个盖着破布、毫无声息的“弟弟”,犹豫了一下。 “算了算了,看你们也怪可怜的。” 卫兵将银子揣进怀里,挥了挥手,“进去吧!不过我可警告你,在城里安分点,别惹事!赶紧找到你亲戚,把你爹和你弟弟安顿好!还有,你弟弟……是死的还是活的?要是死了,可赶紧弄出城去埋了,别在城里惹晦气!” “是活的,只是病重昏迷。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林云霁连声道谢,不敢耽搁,连忙背着父亲,拖着拖架,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城门洞。 穿过幽暗、冰冷的城门洞,眼前豁然开朗。一条不算宽阔、但还算整洁的青石板街道,向着城内延伸。街道两旁,是高低错落的屋舍店铺,大多是灰墙黑瓦,样式古朴。因为天气寒冷,街上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积雪被清扫到街道两旁,堆成一个个雪堆。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炊烟、以及冬日特有的、清冷的气息。 终于……进城了。 林云霁心中稍稍一松,但警惕并未放下。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按照父亲昏迷前提及的、关于舅舅家的大致方位(似乎在城西,靠近药材市场一带),辨认了一下方向,沿着街道,向着城西深处走去。 他走得很慢,一方面是因为疲惫,一方面也是不想引起太多注意。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落脚点,安置父亲和那个“麻烦”,然后打听舅舅家的具体位置。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是些米铺、布庄、杂货铺、小酒馆,生意看起来都很清淡。偶尔有路人投来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但很快便移开。在这边陲小城,衣衫褴褛的逃难者并不少见,人们早已司空见惯。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街道渐渐变得狭窄,两旁的建筑也更加低矮、陈旧。空气中,开始隐隐飘来一丝淡淡的、混合的草药气味。 是了,药材市场应该就在附近。舅舅家是开药铺的,或许就在这附近。 林云霁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同时更加仔细地观察着两旁的店铺招牌。 “陈记杂货”、“王记铁铺”、“张氏茶摊”……都不是。 转过一个街角,草药的气味更加浓郁。眼前出现了一条更窄的、但似乎人来人往稍多些的巷子。巷子两旁,果然林立着不少悬挂着“药”字招牌的店铺,有“同仁堂”、“济世斋”、“百草轩”等等,规模都不大,但门面还算整洁。 林云霁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一家一家地看过去,同时回忆着父亲曾提过的,舅舅家药铺的名字。好像是叫……“安和堂”?对,是“安和堂”!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一个个招牌。 “仁心堂”……不是。 “回春馆”……不是。 “保安堂”……不是。 …… 一直走到巷子中段,一个略显偏僻的转角处,林云霁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前方,那扇半掩着的、陈旧的木门上方,悬挂着的一块、黑底金字的、木质招牌**。 招牌上,三个有些褪色、但依旧清晰可辨的、大字,如同惊雷,在他眼中、心中,轰然炸响—— 安和堂 找到了!舅舅家的药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激动、酸楚、委屈、希冀的热流,瞬间冲上林云霁的鼻尖,让他的眼眶有些发热。一路的艰辛、恐惧、绝望、挣扎,仿佛在这一刻,都有了着落,有了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尽管无济于事),又回头看了一眼拖架上依旧无声无息的神秘少年,确认他还“活着”。然后,他迈着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的步伐,背着父亲,拖着拖架,一步一步,走到了“安和堂”的门前。 药铺的门半掩着,里面光线有些昏暗。隐隐有药香和炭火的气息飘出。没有看到伙计,也没有病人,似乎很冷清。 林云霁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是直接进去,还是先敲门?他此刻的形象实在不佳,怕吓到里面的人。 就在他犹豫之际—— “吱呀——” 那扇半掩的木门,被人从里面,缓缓地、拉开了。 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袍、身形微胖、面容依稀与母亲沈氏有五六分相似、但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忧虑与疲惫、鬓角已见星霜的、中年男子,手里提着一个药碾子,正要从里面出来,似乎要去后院处理药材。 中年男子拉开门的瞬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门外,这个背着人、拖着“尸体”、衣衫褴褛、满身风霜、如同乞丐般、直直站在自家门口的、陌生少年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中年男子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与疑惑。他上下打量着林云霁,目光在他背上昏迷的林文轩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辨认什么。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林云霁那虽然污秽、疲惫、却依旧能看出几分、与妹妹沈氏、与记忆中那个稚嫩外甥、隐隐相似的、眉眼轮廓时,他脸上的警惕与疑惑,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与……隐隐的、激动、所取代! “你……你是……” 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手中的药碾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云霁看着眼前这个与母亲容貌相似的中年男子,心中再无怀疑。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委屈、伤痛、与终于找到亲人的酸涩,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想要喊出那个称呼,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只有眼眶,瞬间变得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线。 他猛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沾满雪泥的、青石板门槛前。背上的父亲,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了一下。 “舅……舅舅……” 林云霁的声音,嘶哑、哽咽、颤抖得不成样子,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我……我是云霁……我爹……我爹他……求您……救救他……救救我们……” 话音未落,压抑了多日的疲惫、伤痛、恐惧、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彻底冲垮了他最后的坚强。他跪在舅舅沈安面前,抱着昏迷的父亲,失声痛哭起来。哭声不大,却充满了无尽的悲苦与绝望,在这寂静、寒冷的药铺门前,回荡着,令人心碎。 舅舅沈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外甥的跪拜与痛哭,彻底惊呆了。他愣愣地看着跪在雪地泥泞中、哭得撕心裂肺、状若乞丐的少年,又看了看少年背上那昏迷不醒、气息奄奄、依稀能看出是妹夫林文轩的身影,最后,目光落在那拖架上、被破布半掩、生死不知的、另一个人身上……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妹妹呢?妹夫和外甥怎么会变成这样?那第三个人是谁?临江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霁?!真的是你?!文轩?!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快!快起来!先进来!进来说!” 沈安猛地回过神来,脸上再无半分迟疑,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心痛、与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慌忙上前,也顾不得地上的泥泞,弯腰想要扶起林云霁,又想去接他背上的林文轩。 “阿贵!阿福!死哪儿去了?!快来帮忙!!” 沈安一边手忙脚乱地扶着林云霁,一边朝着药铺内,声嘶力竭地、大喊。 随着沈安的呼喊,药铺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同样穿着棉袍、但年纪更轻、脸上带着惊疑之色的伙计,从里面匆匆跑了出来。正是之前在临江回春堂、侥幸未被天劫直接波及、但也在混乱中失散、后被沈安辗转找到并带回白水城的——阿福、阿贵! “掌柜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贵跑在前面,一眼看到门口这混乱凄惨的景象,也吓了一跳。 “是……是云霁少爷?!文轩老爷?!天啊!这……这是怎么了?!” 阿福眼尖,认出了林云霁和林文轩,顿时惊呼出声,脸上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别愣着了!快来搭把手!把文轩老爷抬进去!轻点!云霁,你也快起来,先进屋!阿福,快去烧热水!阿贵,你去把后院的厢房收拾出来,铺上干净的床褥!快!!” 沈安不愧是行医多年、历经风雨,此刻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恢复了镇定,一连串命令清晰、果断。 阿福阿贵也回过神来,虽然满心疑惑与震惊,但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林云霁背上,接过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林文轩。触手处,林文轩身体的冰冷与消瘦,让两个伙计都心头一沉。 “云霁少爷,您……您能自己走吗?” 阿贵看着依旧跪在地上、哭得几乎脱力、眼神都有些涣散的林云霁,担忧地问道。 林云霁在舅舅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被阿福阿贵小心抬进药铺的父亲,又回头看了一眼雪地拖架上,那个依旧无声无息、被众人暂时遗忘的、神秘少年。 “舅……舅舅……还……还有一个人……” 林云霁声音虚弱,指了指拖架。 沈安这才注意到,门口雪地里,还躺着一个人。他眉头紧锁,快步走过去,掀开破布一角,只看了一眼那少年苍白枯槁、与夜烬惊人相似、却濒临死亡的容颜,瞳孔便是猛地一缩!一种莫名的、心悸与不安,瞬间掠过心头。这少年……是谁?气息如此诡异衰败? 但此刻,救人要紧,也顾不得多问。 “阿贵,把这个人也抬进去,安置在隔壁厢房!小心点!” 沈安沉声道。 “是,掌柜的!” 阿贵虽然心里也直打鼓(这少年看着就不像活人),但不敢违逆,招呼另一个闻声出来的小厮,一起将拖架连同上面的神秘少年,也抬进了药铺。 沈安扶着几乎虚脱的林云霁,最后看了一眼门外冷清的街道,确认没有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意,才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安和堂”那扇半掩的、陈旧的、木门。 门外,是寒风凛冽、积雪未消的、白水城。 门内,是药香弥漫、炭火微温、却即将被突如其来的风暴、彻底打破平静的、安和堂。 久别重逢的亲人,奄奄一息的伤者,来历不明的“麻烦”……以及,那依旧笼罩在众人头顶、未曾散去的、临江城的阴影、与……更加深邃莫测的、命运迷雾。 一切,似乎刚刚开始。 又或者,是另一场风暴的、前奏。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余烬重燃 一、安和堂夜话 “安和堂”后院的药香,混杂着炭火暖意,也无法驱散弥漫在小小厢房内那沉重如铅的氛围。 林文轩被安置在最里间床榻,沈安凝神诊脉,指下的脉象沉微欲绝,却又在枯竭深处,顽强搏动着一丝被阴寒邪力侵蚀、又被某种温和力量护持的微弱生机。他眉心紧锁,这伤远超凡俗医理范畴,邪毒入髓侵魂,已是绝症之相。他只能以家传的续命针法和温补方剂,配合那支珍藏的老参,勉强为妹夫吊住最后一口续命之气。 外间,林云霁被按在椅中,一碗滚烫的参汤下肚,又用热水粗粗擦洗,换了身干净的旧棉袍,才让那张被冻伤、污垢和泪痕覆盖的脸,依稀显露出几分少年的轮廓,只是眼神里沉淀的惊悸、疲惫与远超年龄的沉郁,让沈安看得阵阵揪心。 阿福和阿贵守在门口,两人脸上同样带着未散的余悸和对主家的担忧,目光却时不时不受控制地飘向隔壁厢房——那里,临时安置着那个被少爷带回来的、气息奄奄的、容貌却让他们只看一眼就如见鬼魅的少年。阿福甚至因为那一瞥,打翻了参汤,此刻还在微微发抖。 沈安终于从里间出来,在桌边坐下,为自己也倒了杯水,却没喝,只是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对面外甥苍白的脸上。 “说吧,云霁。从你娘……从回春堂出事那晚开始,一五一十,不要有遗漏。尤其是你爹这伤,还有隔壁那个人,究竟怎么回事。” 沈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那是历经风雨、身为一堂之主、又骤然面对至亲惨祸时,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 林云霁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在发颤。他知道,有些事瞒不住舅舅,也不能全瞒。他需要舅舅的帮助,需要依靠。但那些关于夜烬、眉心印记、诡异力量的秘密,那些颠覆认知的恐怖画面,他一个字也不敢提。那不仅是他的秘密,更可能是灾厄的源头。 他垂下眼,看着杯中晃动的涟漪,用嘶哑干涩的声音,开始讲述一个经过删减、修饰、却保留了核心痛苦与事实的版本: “那天晚上……地动,天火……整个回春堂后院……都没了。娘在里面……我和爹在前堂,被气浪掀翻……醒来时,一片焦土,爹也受了伤,但不重。我们想找娘……找不到……到处是火,是乱跑的人……” 他声音哽咽,这是真实的、刻骨的痛。 “阿福,阿贵当时也在前堂帮忙,混乱中失散了。我和爹在废墟里没找到娘……官府的人来了,封锁了那里,不许人靠近。还有……一些穿着道袍、看起来不像普通人的,也在那里查看。我和爹害怕,就趁着夜色,背着一点捡出来的东西,逃出了城……” “我们不敢走大路,专挑山林。爹的伤在路上发了,又冷又饿。后来……在一处山坳,遇到了一伙人。他们穿着黑衣,不像普通山贼,手段狠辣,会用毒烟和奇怪的邪术。爹为了护住最后一点干粮和药材,被他们打伤,中了毒……我背着爹拼命跑,躲进一个山洞,那些人才没追来。但爹的伤……从那以后就越来越重,昏迷不醒,身上开始出现黑色的纹路……” 他将阴煞宗的邪修模糊为“黑衣人”,将“蚀骨阴煞咒”说成是毒烟邪术的结果。 “我在山洞守着爹,用随身带的药试着给他解毒,没用。后来干粮吃完了,我出去找吃的,回来时……爹不见了!地上有挣扎的痕迹,还有陌生的脚印!我顺着痕迹追,在一个林间空地,看到那伙黑衣人围着爹,爹已经……快不行了。我冲出去想救爹,但打不过他们……” 他省略了眉心印记爆发、夜烬力量显现、抹杀金丹邪修的恐怖过程,只含糊道:“……后来,不知怎么,也许是天不绝人,那伙黑衣人突然……出了意外,好像被什么东西攻击了,混乱中,我抢了爹就跑……” “再后来,我在雪地里又累又饿,几乎要倒下时,遇到了……他。” 林云霁抬手指了指隔壁,“他躺在雪里,就一个人,也受了很重的伤,看着快死了。我……我那时自己也快不行了,看他还有口气,就……就想着,或许能互相照应一下,而且他倒下的地方,离我发现的一种可能能暂时压制爹体内毒性的草药不远……我就把他也带上了,用树枝做了个拖架……” 他将与神秘少年的相遇,描述成绝境中两个濒死之人的偶然互助,刻意淡化了少年容貌带来的冲击和眉心印记的异常反应。 “一路上,他大部分时间都昏迷着,偶尔醒来,也说不清话,眼神很……奇怪。但他身上好像有种特别的气息,我靠近他时,爹身上的毒发作会慢一点。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直到刚才,阿福看到他……” 林云霁说完,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沈安静静地听着,目光锐利,仿佛在分辨外甥话语中的真伪与隐瞒。他听出了刻意的模糊,听出了巨大的恐惧,也听出了外甥在竭力保护着什么,或者说,在恐惧着什么。 “黑衣人……毒烟邪术……黑色纹路……” 沈安缓缓重复着这几个词,眼神深邃,“这听起来,不像是普通江湖手段。倒像是……修士,而且是邪修的手笔。你爹惹上的,恐怕是修行界里的麻烦。” 林云霁心头一跳,没想到舅舅竟能一语道破。他沉默着,没有否认。 沈安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至于隔壁那位……他的容貌,让我想起沈家一件封存许久的旧事。云霁,你可知你娘,我们沈家,并非普通的行医世家?” 林云霁抬起头,看向舅舅。 “沈家祖上,据说与修行有些渊源,但并非什么显赫传承,反倒因为某些缘故,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存在,几乎招致灭门之祸。后来先祖立下规矩,后代只准行医济世,绝口不提修行,更严禁接触与那位‘存在’相关的一切。家中曾有一幅祖传秘画,画中人……与隔壁那位少年的容貌,有**分相似。” 林云霁呼吸一滞,心脏狂跳起来。果然!果然与夜烬有关!与沈家有关! “那幅画……” 他忍不住问。 “在你外公,也就是我父亲时,因故遗失了。但关于画中人的警告,却代代口传:‘若遇画像中人,或容貌极其相似者,避之,远之,绝不可深交,更不可为其所累。此乃沈家存续之铁律。’” 沈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云霁,你将此人带回家,已是犯了祖训大忌。” 林云霁脸色发白,他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渊源。“舅舅,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只是……” “我知道,你当时是出于善念,也是绝境无奈。” 沈安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人现在昏迷濒死,又是你口中的‘同伴’,于情于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将他弃之门外。但你必须答应我,在他醒来或情况有变之前,绝不可主动靠近他,探究他,更不可让他接触你爹,尤其是你爹的伤势! 此人身负诡异,你爹的伤又透着邪气,两者万一有什么牵扯,后果不堪设想!” “是,舅舅,我记住了。” 林云霁连忙应下,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你爹的伤,” 沈安话锋转回,眉头紧锁,“邪毒已深,非药石可医。我以金针渡穴、参汤吊命,配合几味祛邪固本的方子,最多只能延缓他生机流逝的速度,保他三五日内暂无性命之忧。但若要根除邪毒,修复被侵蚀的脏腑魂魄……必须另寻他法。” 他看向林云霁,眼神复杂:“寻常医道已无能为力。或许……只有修行界的手段,或者找到下毒之人,才有希望。” 修行界……林云霁心中一动。他如今勉强算是踏入此门,但修为低微,见识浅薄,对父亲所中的“阴煞噬魂咒”毫无头绪。下毒之人(阴煞宗邪修)更已死于夜烬的抹杀。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似乎看出外甥眼中的绝望,沈安沉吟片刻,缓缓道:“也并非全无希望。你可知,为何我与阿福阿贵,会来到这白水城?” 林云霁摇头。 “临江城大乱之后,我放心不下你娘和你,派人去打探,只知回春堂毁于天火,你们下落不明。后来阿福阿贵历经艰辛寻到这里,说了一些当日见闻,我心中不安,便变卖了临江城部分产业,带着他们来到这相对偏远的白水城,一是为了躲避可能的麻烦,二也是想着,若你们侥幸逃生,或许会往南边来,这里离你娘以前提过的、一处可能与沈家旧事有些牵连的故地不远……”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更重要的是,我来之前,无意中得到一个模糊的消息,说赵国三大仙门之一的青玄门,近期似乎要在白水城附近,举办一场‘小范围’的遴选,并非公开的‘升仙大会’,而是寻找一些有特殊资质或机缘的人。我本想借此机会,看能否接触到修行界的人,打听你娘和你们的消息,或者……为你谋一条可能的出路。你爹这伤,或许也能由此找到一线生机。” “青玄门?遴选?” 林云霁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这正是他之前隐约听到的“升仙大会”的由来?舅舅竟然也注意到了! “消息来源并不确切,时间地点也未定,只说就在这几日,白水城内或有动静。” 沈安道,“今日你们刚到,城里就隐隐有消息流传,说午后在城中心广场有‘升仙大会’,我怀疑,这可能就是那场‘遴选’放出的风声,为了掩人耳目,或者吸引更多人前去,方便他们暗中观察、筛选。” 他看向林云霁,目光中带着审视与决断:“云霁,你之前说,你得了一些‘机缘’,略有所成。可是真的?” 林云霁知道瞒不过,点了点头,谨慎道:“是,侥幸入门,但修为低微,见识浅薄。” “修为低微不怕,怕的是没有机缘和资质。” 沈安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忧虑,“你有此机缘,或许正是天意。这青玄门的遴选,或许是你眼下唯一的机会。一则,可以尝试接触真正的修行宗门,寻求救治你爹之法;二则,也能为你自己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躲避可能还在追寻你们的麻烦;三则……或许能从中打探到关于隔壁那人,以及沈家旧事的更多线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但此去吉凶难料。青玄门是名门正派,但也非净土。修行界的竞争与凶险,远非俗世可比。而且,若那伙黑衣邪修的背后势力仍在追查,你出现在这种场合,也可能暴露行踪。” 他转过身,看着林云霁:“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若去,务必万分小心,低调行事,切莫强出头,一切以保全自身、打听消息为先。若不去,我们便另想他法,或带你们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林云霁几乎没有犹豫。父亲命悬一线,自身秘密缠身,前路迷雾重重。这突如其来的“遴选”,如同一道刺破黑暗的微光,他必须抓住。 “舅舅,我去。”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沈安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阿贵,去给少爷找一身更不起眼的旧衣服。阿福,你留在家里,照看老爷和……那位。有任何情况,立刻来报。云霁,你准备一下,稍后我让阿贵陪你去广场看看。记住,多看,多听,少说,莫争。” “是,舅舅。” 二、潜龙在渊(上) 午后,白水城中心的广场,已是人山人海。 说是广场,其实只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硬土地,平日里是集市所在,此刻却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衣衫各异,脸上都带着或兴奋、或紧张、或期盼、或怀疑的神情。寒风中,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喧哗声、议论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沸反盈天。 林云霁穿着阿贵找来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褐色旧棉袄,头上戴了顶破毡帽,脸上还故意抹了点灰,混在人群边缘,毫不起眼。阿贵跟在他身边,也换了身粗布衣服,紧张地东张西望。 广场中央,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台上空空如也,只有几个穿着青色短打、看起来像是城中富户家丁模样的人守在四周,维持着秩序,不允许普通人靠近。 “怎么还没开始?” “青玄门的仙长呢?” “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听说要测试什么‘灵根’,不知道我有没有……” “……” 人群焦急地等待着,议论纷纷。 林云霁默默观察着。他的感知比常人敏锐得多,能感觉到人群中,混杂着几道若有若无的、异于常人的气息。有的沉凝,有的锐利,有的晦涩。这些人大多也和他一样,衣着朴素,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但眼神偶尔扫过周围时,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冷淡。 是其他修士,或者有修行潜力的人。看来,青玄门这次“遴选”的消息,吸引来的不仅仅是看热闹的凡人。 他小心地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将眉心混沌道印的波动压到最低,只让那缕“月华”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滋养着依旧疲惫的身躯。经过这几日的逃亡和昨夜的休息,他的状态恢复了一些,但距离全盛时期还差得远,神魂的虚弱感依旧存在。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在人群开始躁动,有人准备离开时—— “肃静!” 一声并不洪亮、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清喝,骤然响起,瞬间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 人群一静,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广场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三道人影。 为首者,是一名身着青色道袍、头戴道冠、面容清矍、三缕长髯、眼神温和却隐含威严的中年道士。他负手而立,气息沉凝如岳,虽未刻意散发威压,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 在他身后,左侧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道士,同样青袍道冠,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傲气,目光扫过人群时,隐含挑剔。右侧则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外罩一件白色毛边斗篷,明眸皓齿,灵气逼人,正好奇地打量着黑压压的人群,眼中带着几分新鲜与跃跃欲试。 三人出现得突兀,仿佛凭空走出,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是青玄门的仙长!” “终于来了!” “……”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但这次声音压低了许多,带着敬畏。 那中年道士上前一步,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凡被他目光触及之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贫道青玄门明心,奉师门之命,前来白水城,设下此坛,遴选有缘。” 中年道士明心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修行之道,首重缘法,次看心性,再论资质。今日遴选,分为两步。第一步,测灵。凡年满十岁、未过三十者,皆可上前,以手触碰此台前测灵玉。玉有光华,即为有缘,可入下一步。玉无反应,或光华暗淡不合要求者,请自行离去,莫要纠缠,亦不可喧哗。” 他话音刚落,那青年道士便上前一步,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块拳头大小、通体乳白、温润无瑕的玉石。他将玉石轻轻放在木台前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石制托盘上。 “测灵玉!” 人群中响起一片低呼。无数道渴望、紧张、期待的目光,聚焦在那块看似普通的玉石上。 “现在开始,依序上前。一次一人,触碰即离,不得拖延。” 青年道士朗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 人群略微骚动,随即在那些青衣家丁的维持下,开始排起长队。有年轻人迫不及待地冲上前,也有年纪稍大或胆怯的犹豫不前。 林云霁没有急着上前,他站在人群较远处,静静观察。他想先看看这“测灵”究竟是何标准,也看看这些青玄门人的行事风格。 第一个上前的,是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青年,看起来像是农家子弟。他紧张地搓了搓手,在青年道士的示意下,颤抖着伸出手,按在了测灵玉上。 玉石毫无反应,依旧乳白一片。 青年脸上期待的笑容僵住,眼中露出失望,讪讪地收回手,低着头快步走下台,挤进了人群。 “下一个!” 青年道士面无表情。 第二个是个瘦弱的书生,手指碰到玉石,玉石微微亮了一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清的白光。 “白光,驳杂微弱,下下等伪灵根,不合要求,退下。” 青年道士看也不看,直接宣布。 书生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青年道士冷淡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开口,黯然退下。 接下来,又连续测试了十几人,大多毫无反应,偶有亮光的,也多是微弱驳杂的白光或红光,都被青年道士以“资质不足”为由淘汰。人群中的热情,随着一次次失败,渐渐冷却,失望和怀疑的气氛开始弥漫。 林云霁注意到,那几个之前感应到的、气息异于常人的年轻人,也都混在队伍中,尚未测试。他们神情相对平静,似乎对自己的资质颇有信心。 终于,轮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衫、但洗得发白、面容清秀、眼神坚毅的少年。他约莫十五六岁,走到测灵玉前,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了上去。 “嗡——” 测灵玉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光,而是一团明亮的、纯净的、青色光华,约有拳头大小,在玉石中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清新、盎然的生机气息。 “哦?” 一直神色平淡的明心道人,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讶异。那青年道士也多看了少年一眼。那鹅黄衣裙的少女,更是眼睛一亮。 “青色光华,精纯明亮,木属性中品灵根。不错,你,站到台侧等候。” 青年道士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和缓。 清秀少年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动,朝着明心道人恭敬一礼,然后走到了木台一侧专门划出的一块区域。那里,暂时只有他一人。 “中品灵根!!” “天啊,真的有人被选中了!” “这小子走了什么运!” “……” 人群瞬间沸腾了!羡慕、嫉妒、惊叹之声此起彼伏。刚刚冷却的热情,再次被点燃,而且更加炽烈!无数道目光,灼热地盯向那清秀少年,仿佛他已是云端人物。 林云霁心中了然。看来,这测灵玉是测试灵根属性和品质的。青色代表木属性,光芒的亮度、大小、纯净度,则代表灵根的品质。中品灵根,在这凡俗小城,已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了。 测试继续。有了清秀少年的例子,后面的人更加踊跃,但结果依旧残酷。又测试了二三十人,再无一人能让测灵玉发出像样的光芒。那几个气息特殊的年轻人,也陆续上前测试。 一个身材高壮、皮肤略黑的青年,按上测灵玉,玉石亮起明亮的土黄色光华,有碗口大小,光芒凝实厚重。 “土属性中品灵根。通过,站过去。” 青年道士点头。 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黑衣少年,按上玉石,玉石爆发出刺目的、带着锐利气息的金白色光华,只有鸡蛋大小,但光芒极其凝聚、锋锐。 “金属性中品灵根,偏向锐金变异。不错,通过。” 这次连明心道人都微微颔首。 一个穿着水绿色长裙、气质温婉的少女,按上玉石,玉石亮起柔和的水蓝色光华,有巴掌大小,光华流转,如水波荡漾。 “水属性中品灵根。通过。” 短短时间内,木台上侧,已站了四人。清秀少年、高壮青年、冷峻黑衣少年、温婉水裙少女。四人气质各异,但脸上都带着压抑的兴奋,彼此之间也隐隐互相打量,有好奇,也有淡淡的竞争之意。 人群的惊叹和羡慕,已经达到了顶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仙苗”,今天竟然接连出现了四个!这青玄门的遴选,果然非同小可! 林云霁默默计算着,加上这四人,以及那几个尚未测试、但气息不弱的,这次青玄门在白水城,恐怕能收到不下十人。对于一个边陲小城来说,这已经是惊人的收获了。 “看来,这白水城附近,或许地脉有异,或者近来有什么变故,导致有灵根者比往年多了些……” 明心道人抚须沉吟,对身后的青年道士和鹅黄衣裙少女低语道。少女好奇地点头,青年道士则依旧保持着审视的目光。 测试仍在继续,但后面的人,资质明显又差了下去,再无中品灵根出现。只有零星几个能亮起微弱光华的,都被判定为“下下等伪灵根”,淘汰了。 眼看排队的人越来越少,林云霁知道,自己该上场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毡帽又往下拉了拉,低着头,从人群边缘,默默走向了队伍的末尾。阿贵想跟,被他用眼神制止,示意他留在原地。 排在他前面的,只有寥寥数人了。其中,就有两个他之前感应到、气息不弱的。一个是个穿着锦缎棉袍、但神色倨傲、眼神闪烁的富家公子哥,约莫十**岁。另一个则是个身材瘦小、面色蜡黄、看起来病恹恹的麻衣少年,大概十三四岁,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很快,轮到那富家公子哥。他昂首挺胸上前,将手按在测灵玉上。玉石亮起明亮的、赤红色光华**,有拳头大小,光芒跳跃,带着一丝灼热。 “火属性中品灵根。通过。” 青年道士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公子哥身上,隐隐有修炼过粗浅功法的痕迹,资质也确实不错,看来是有些家底的。 公子哥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瞥了一眼后面排队的林云霁和那麻衣少年,轻哼一声,走向了木台侧。 接着是那麻衣少年。他走到测灵玉前,似乎有些紧张,手微微颤抖着,按了上去。 玉石毫无反应。 麻衣少年一愣,又用力按了按,玉石依旧沉寂。 “无灵根,退下。” 青年道士冷漠道。 麻衣少年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蜡黄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不甘的执拗。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退下!莫要耽误时间!” 青年道士语气转冷,一丝淡淡的威压散出。 麻衣少年脸色更白,眼中光芒黯淡下去,默默收回手,低着头,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挤进了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林云霁看着那少年消失的方向,心中微微一动。那少年身上,之前明明有一丝微弱但奇异的气息波动,不像是纯粹的凡人。为何测灵玉毫无反应?是灵根属性特殊?还是……别的缘故? “下一个!” 青年道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终于,轮到他了。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穿着破旧、脸上还带着灰、毫不起眼的少年身上。大多数人眼中是漠然,是看到又一个“炮灰”的平淡。只有木台侧的明心道人,目光在林云霁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鹅黄衣裙的少女,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林云霁走到测灵玉前,停下。他没有立刻伸手,而是微微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将体内那缕“月华”之力彻底收敛,眉心混沌道印也沉寂如死。他要测试的,是自己原本的资质,而不是被“月华”古玉、夜烬力量改造后的状态。 然后,他伸出右手,五指张开,轻轻地,按在了那温润的、乳白色的、测灵玉之上。 触手冰凉、温润。 一息,两息…… 测灵玉毫无反应,依旧是一片沉寂的乳白。 人群中没有响起嘘声,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漠然。又一个无灵根的凡夫俗子罢了。 木台侧的富家公子哥,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明心道人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之前明明隐约感觉到,这少年身上,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晦涩、难以言喻的波动,虽然被刻意收敛,但在他这等修为的感知下,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协调。为何测灵玉毫无反应?难道是自己感应错了? 那鹅黄衣裙的少女,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歪了歪头。 林云霁心中并无太大波澜。他早已料到,自己原本的资质恐怕普通。否则,也不会在临江城生活十几年,都未曾显露出任何修行天赋。只是,眉心道印、“月华”古玉的存在,让他对“资质”有了新的理解。这测灵玉,测的或许只是某种“常规”的灵根属性,未必能涵盖所有。 他正想收回手,按照规矩,默默退下—— 异变,陡生! “嗡——!!!” 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玉石的刹那,那沉寂的测灵玉,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冰冷、死寂、漠然、却又带着一丝至高无上、不容亵渎的、恐怖气息的、混沌的、灰黑色的、光芒,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猛地从测灵玉的最深处、轰然爆发、冲天而起**!!! 这灰黑色的光芒,并非测灵玉本身散发,倒更像是测灵玉感应到了林云霁体内、眉心深处、那被重重封印、沉寂的、属于“夜烬”的、冰冷死寂毁灭的、本源烙印的、一丝、最微弱的、外泄气息,而产生的、极致的、过载的、恐惧的、甚至可以说是亵渎的、共鸣、或者说……被“污染”的、反应**! 灰黑光芒出现的瞬间,整个广场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离得近的人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灵魂都为之战栗、冻结!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大恐怖、大寂灭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那块被青玄门用来测试了无数人、坚固无比的测灵玉,表面竟然凭空、炸开了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纹!灰黑色的光芒,从裂纹中疯狂涌出,将整块玉石染成一片诡异的、死寂的灰黑! “什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 “测灵玉……碎了?!” “那是什么光?好可怕!” “……” 人群瞬间大乱!惊恐的尖叫、骇然的呼喊、慌乱的推挤,如同炸开的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的、超出理解的异变惊呆了! 木台上,一直沉稳的明心道人,此刻脸色剧变!他猛地站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深深的、忌惮!他死死盯着那灰黑光芒的来源——林云霁按在测灵玉上的手,以及林云霁那张此刻同样写满了惊愕、茫然、与……一丝慌乱**的、年轻的脸。 那青年道士,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拂尘都在颤抖!他从未见过,不,是从未听说过,测灵玉会有这种反应!这灰黑色的、充满死寂与毁灭气息的光芒,这让人灵魂冻结的感觉……这绝非任何已知的灵根属性!这是……什么?! 鹅黄衣裙的少女,也吓得小脸发白,下意识地抓住了明心道人的衣袖,眼中满是惊恐与好奇。 林云霁自己也懵了。他没想到,自己仅仅是最轻微的触碰,甚至没有引动任何力量,仅仅是存在本身,眉心道印深处那沉寂的夜烬烙印的一丝、最本源的“气息”,竟然就引起了测灵玉如此剧烈、恐怖的、毁灭性的反应! 坏了!闯祸了!暴露了! 他心中警铃大作,几乎要立刻抽手逃离! 然而,就在这全场大乱、人人惊骇的瞬间——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作祟,毁我青玄门测灵之物?!” 一声充满怒意与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陡然从广场上空、炸响! 紧接着,一股远比明心道人强大、浩瀚、凌厉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降临,狠狠镇压在整个广场之上! “噗通!”“噗通!” 离得近的、修为低微或者只是凡人的围观者,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下,瞬间瘫软在地,瑟瑟发抖,连头都抬不起来!稍远些的,也感觉呼吸困难,心跳如鼓,浑身冰冷! 林云霁更是感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压在他的身上、灵魂上!他闷哼一声,按在测灵玉上的手,竟被这股力量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体内气血翻腾,眼前阵阵发黑! 他艰难地抬头,望向威压传来的方向。 只见广场上空,不知何时,悬停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月白色道袍、面容冷峻、看起来不过三十许岁、但一双眼睛却如同万载寒冰、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感情的青年道人。他脚踏虚空,衣袂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金丹期的、恐怖灵压!目光如同两柄利剑,死死、锁定在林云霁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洞彻**! “是……是青玄门的金丹长老**?!” “天啊!金丹真人!” “……” 瘫软在地的人群中,响起更加惊恐的窃窃私语。 木台上的明心道人,见到此人,脸色也是一变,连忙躬身行礼:“弟子明心,拜见清岚师叔!师叔,此子……” “哼!” 那被称为清岚的金丹道人,冷哼一声,打断了明心的话,冰冷的目光在林云霁身上扫过,又落在那布满裂纹、兀自散发着诡异灰黑光芒的测灵玉上,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凝重、与……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此子身怀诡异邪力,竟能污秽、损毁测灵灵玉!绝非善类!说!你是何人?来自何处?受何人指使,来此捣乱?!” 清岚道人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那金丹期的威压,更是如同实质,重重压在林云霁身上,仿佛要将他压垮、碾碎! 林云霁心中冰冷一片。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夜烬烙印的气息泄露,引来了无法抗衡的、真正的强者的注意!而且,对方显然将他当成了“身怀诡异邪力”的“妖孽”! 怎么办?解释?如何解释?说自己眉心有个和魔神有关的印记?那只会死得更快!逃跑?在金丹真人面前,他一个重伤未愈的筑基小子,如何逃得掉?反抗?更是死路一条! 绝境!又是绝境!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林云霁几乎要绝望之际—— “清岚道友,何必如此动怒,吓坏了小孩子。” 一个温和、淡然、却又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磁性的、声音,仿佛春风拂过冰面,轻轻地、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抵消了清岚道人那恐怖的威压,让广场上众人心头一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清岚道人脸色骤变,猛地转头,看向广场另一个方向,眼中充满了警惕、与……一丝忌惮。 只见在广场边缘,一处屋檐的阴影下,不知何时,斜倚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懒散的青年。他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正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抹了抹嘴,看向这边,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看起来就像个落魄的书生,或者嗜酒的闲汉,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与凡人无异。 但清岚道人,这位青玄门的金丹长老,在看清此人的瞬间,瞳孔却是狠狠一缩,脸上的冷峻,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 “是你?!酒剑仙——莫问?!” 清岚道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问剑 “是你?!酒剑仙——莫问?!” 清岚道人这声带着惊疑的厉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死寂的广场上激起更剧烈的波澜!那些刚刚从金丹威压中喘过气来、还瘫软在地的人们,闻声无不骇然色变,挣扎着望向那屋檐阴影下、拎着酒葫芦的懒散青年。 “酒剑仙?莫问?” “是那个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散修莫问?” “据说他修为深不可测,行事亦正亦邪,连三大宗门都对他忌惮三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一时间,关于“酒剑仙”莫问的种种传闻,在惊恐的人群中飞速流传。这位可是赵国修行界一个特立独行的传奇人物,其名号之响亮,威慑力之强,甚至不亚于三大宗门的掌教!谁能想到,这小小的白水城,一次看似寻常的“升仙大会”,竟然接连引出了青玄门金丹长老和这位神出鬼没的“酒剑仙”! 木台上的明心道人,脸色也变得极为精彩,既有震惊,也有茫然,更有一丝不知所措。他自然知道“酒剑仙”莫问的大名,但从未想过会在此地、此情此景下遇见。他下意识地看向师叔清岚,只见后者脸色阴沉,如临大敌,再无先前面对林云霁时的居高临下与冰冷。 而林云霁,在清岚道人威压被那温和声音抵消的瞬间,只觉身上一松,险些踉跄跌倒。他勉强稳住身形,大口喘息,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刚才那一瞬间,他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与绝望。此刻,他同样惊疑不定地望向那个被称为“酒剑仙”的懒散青年,心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希望? 这突如其来的强者,似乎……暂时站在了与清岚道人对立的一面?是因为看不惯清岚以大欺小?还是……别有目的? 屋檐阴影下,莫问又仰头灌了一口酒,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拍了拍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仿佛上面沾了灰尘。他身形不算高大,面容也的确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深邃,仿佛能倒映出世间万象,却又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懒散与疏离。 “清岚道友,许久不见,火气还是这么大。” 莫问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调侃,“吓唬小孩子也就罢了,连测灵玉这等死物都不放过,还给人家按裂了,你这金丹真人的气度,可是越来越回去了。” 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话里的嘲讽与针锋相对,却是毫不掩饰。 清岚道人脸色更加难看,眼中寒光闪烁:“莫问!此事与你无关!此子身怀诡异邪力,损毁我青玄门测灵灵玉,形迹可疑,本座正要拿他回去审问!你莫要多管闲事!” “闲事?” 莫问挑了挑眉,拎着酒葫芦,慢悠悠地朝着广场中央走来。他走得很随意,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某种奇异的韵律上,与周围躁动惊恐的气氛格格不入,却又隐隐掌控着全场的气机。“清岚道友这话可不对。首先,这白水城广场,似乎并非你青玄门私产吧?我在这儿喝口酒,看看热闹,怎么就叫多管闲事了?” 他走到离木台约十丈处停下,目光扫过台上惊魂未定的明心道人、青年道士、鹅黄衣裙少女,以及那四个被选中的少年少女,最后,落在了林云霁身上,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趣与探究。 “其次,” 莫问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脸色铁青的清岚道人,语气依旧随意,却多了一丝冷意,“你说此子身怀诡异邪力,毁了你家测灵玉。证据呢?就凭这玉裂了,冒了点灰不溜秋的光?” 他指了指那依旧布满裂纹、灰黑光芒已渐渐黯淡下去的测灵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倒是觉得,或许是你们青玄门这测灵玉,年头久了,质量不行,自己承受不住灵力激荡,崩了也说不定。又或者……是感应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吓破了胆,也情有可原嘛。”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字字诛心!既质疑了青玄门宝物的可靠性,更暗指清岚道人小题大做,甚至……无能。 “你——!” 清岚道人勃然大怒,周身灵力澎湃,月白道袍无风自动,金丹期的威压再次隐隐散开,比之前更盛!“莫问!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混淆视听!此子方才气息诡异,测灵玉反应前所未有,绝非常人!本座身为青玄门长老,有权将他带回宗门查明!你若再敢阻挠,便是与我青玄门为敌!” “为敌?” 莫问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又灌了口酒,语气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清岚道友,何必动不动就把宗门抬出来压人?我莫问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最不怕的就是什么宗门不宗门。至于带走他……” 他目光再次转向林云霁,这次看得更仔细了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林云霁被他目光扫过,只觉浑身一凉,仿佛什么秘密都被看穿了,但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对方的目光中,并无清岚道人那种审视猎物般的冰冷与贪婪,反而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好奇的、探究。 “我看这小子,年纪轻轻,修为低微,还带着伤,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能毁掉测灵玉的‘妖孽’。倒是清岚道友你,堂堂金丹真人,对一个受伤的筑基小辈如此咄咄相逼,甚至不惜动用金丹威压,是不是有些……有**份啊?” 莫问慢悠悠地说道,最后几个字,刻意拉长了语调。 “你懂什么!” 清岚道人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与不耐,“此子身上隐藏的秘密,绝非你表面所见!本座正是要将他带回宗门,由长辈详查,以防祸患!莫问,你让开!否则,休怪本座不念旧情!” “旧情?” 莫问笑了,笑容中却无多少暖意,“我与你们青玄门,似乎没什么旧情可念。至于秘密……” 他忽然收敛了笑容,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直视清岚道人,语气也变得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每个人都有秘密。清岚道友,你如此急切地想要带走他,真的是为了‘查明祸患’,还是……觊觎他身上的‘秘密’呢?”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一静! 所有人都听出了莫问话中的潜台词——清岚道人,堂堂青玄门金丹长老,很可能是在觊觎这个少年身上的某种东西!所以才如此急不可耐,甚至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大欺小,强行动手! 清岚道人脸色瞬间涨红,眼中杀机毕露:“莫问!你血口喷人!本座行事,岂容你污蔑!看来今日,你是铁了心要护着这小贼了?好!好!本座倒要看看,你‘酒剑仙’莫问,这些年到底长进了多少,敢如此嚣张,插手我青玄门之事!” 话音未落,清岚道人周身灵力轰然爆发!月白道袍鼓荡,猎猎作响!一股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凌厉的金丹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朝着莫问、以及莫问身后的林云霁,席卷而来!这一次,他不再留手,显然是动了真怒,要将莫问逼退,强行拿下林云霁! 恐怖的压力,让离得稍近的人群再次发出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逃窜。木台上的明心道人等人,也脸色发白,纷纷运功抵御,看向师叔的目光充满了担忧与紧张。那四个被选中的少年少女,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紧紧靠在一起。 林云霁首当其冲,只觉如同被万丈高山当头压下,呼吸困难,骨骼咯咯作响,体内刚刚恢复一丝的混沌之力(月华部分)疯狂运转抵抗,却依旧如同螳臂当车,瞬间就被压制得近乎溃散!他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丝,身形摇摇欲坠! 这就是金丹真人的全力威压!与筑基期,有着天壤之别!他之前能侥幸从鬼骷上人手中逃生,全靠夜烬力量的无意识抹杀,自身其实毫无反抗之力。此刻正面承受金丹威压,才真切感受到那种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力量差距! 然而,就在林云霁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恐怖威压彻底碾碎、意识模糊的刹那—— “唉,清岚道友,你这脾气,真是几百年如一日,一点没变。” 一声淡淡的叹息响起,是莫问。 只见他依旧拎着酒葫芦,站在原地,面对那排山倒海而来的金丹威压,竟似浑然不觉!那恐怖的威压,在靠近他周身三尺时,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柔韧的、墙壁,自动分流、绕开,竟无法侵入他身周三尺之内!更无法波及到他身后、已被他无形气机护住的林云霁! 林云霁只觉身上压力骤然一轻,虽然依旧能感觉到那恐怖的威压在四周肆虐,但已无法直接作用在他身上。他惊骇地抬头,看向前方那个看似懒散、却如中流砥柱般、巍然不动的青衫背影。 “什么?!” 清岚道人瞳孔骤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他这全力爆发的金丹威压,虽未动用杀招,但也绝非寻常金丹修士能如此轻易化解!这莫问,不过一介散修,修为最多与自己相仿,怎会…… “威压无用,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清岚道人眼中厉色一闪,知道言语无用,唯有实力才能决定一切。他不再废话,右手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咻——!” 一道凝练到极致、璀璨如月华、凌厉无匹的白色剑罡,自他指尖迸射而出!剑罡初时不过寸许,迎风便长,眨眼间化作一道丈许长短、凝实如真剑、散发着刺骨寒意与锋锐剑意的巨大光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啸音,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着莫问、以及他身后的林云霁,悍然斩落! 青玄门绝学——玄月分光剑!清岚道人一出手,便是杀招!显然,他已对莫问动了杀心,更对林云霁势在必得! 剑罡未至,那凌厉的剑意与刺骨的寒意,已让广场地面凝结出薄薄的冰霜,离得稍近的房屋瓦片簌簌作响!无数人骇然失色,纷纷抱头鼠窜,生怕被这恐怖的剑气波及! “师叔!” 明心道人失声惊呼,想要劝阻,却已来不及。 面对这足以开山裂石、斩杀同阶的恐怖一剑,莫问脸上却依旧是一片懒散,甚至还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 “清岚道友,你这‘玄月分光剑’,火候是有了,可惜,心不静,意不纯,徒具其形,未得其神。” 他淡淡点评了一句,在那璀璨剑罡即将临身的刹那,终于有了动作。 没有掐诀,没有念咒,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法宝。 他只是,抬起了左手,握住了右手中那个普普通通的、甚至有些陈旧的、酒葫芦。 然后,对着那斩落的、璀璨夺目的、丈许长的、玄月分光剑罡,轻轻地、随意地、一拨。 是的,一拨。就像拨开眼前的柳枝,拂去衣上的尘埃。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玉石相击、却又响彻灵魂的轻鸣,骤然响起!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注视下—— 那道气势汹汹、足以斩杀金丹的玄月分光剑罡,在与那陈旧酒葫芦接触的刹那,竟如同脆弱的琉璃,无声无息地、崩碎、瓦解、化作漫天晶莹的、月白色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纷纷扬扬,飘散开来,然后迅速湮灭、消失**在空气中!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没有巨响。 只有那一声清脆的“叮”,和那漫天消散的、美丽却虚幻的光点。 仿佛刚才那恐怖绝伦的一剑,只是众人集体的幻觉。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偌大的广场,成千上万人,此刻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那四个被选中的仙苗,亦或是明心道人等青玄门弟子,甚至包括清岚道人本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极致的、荒谬的、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茫然! 发生了什么? 青玄门金丹长老清岚道人的全力一剑,足以开碑裂石、斩杀同阶的“玄月分光剑”,竟然……被一个酒葫芦……轻轻一拨……就没了? 这……这怎么可能?! 是幻觉吗?一定是幻觉! 可那消散的光点,那清脆的鸣响,那依旧懒散地拎着酒葫芦、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青衫身影,都在残酷地、真实地告诉他们——这不是幻觉! “酒……酒剑仙……他……他到底……有多强?” 人群中,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清岚道人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褪得干干净净!他死死盯着莫问手中那个平平无奇的酒葫芦,又看向莫问那张普通却此刻显得高深莫测的脸,眼中充满了惊骇、恐惧、与……一丝绝望!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那一剑的威力!就算是元婴老祖,也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将其化解!这莫问……他的修为,难道已经…… “你……你……” 清岚道人嘴唇哆嗦着,指着莫问,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心中的骄傲、愤怒、贪婪,在这一刻,被那轻飘飘的一拨,彻底击碎、碾成了粉末!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寒意。 莫问却仿佛没看到清岚道人的失态,他晃了晃酒葫芦,又喝了一口,这才咂咂嘴,看向清岚道人,语气依旧平淡:“清岚道友,还要打吗?” 还要打吗? 这四个字,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清岚道人头上,让他猛地一个激灵。打?怎么打?对方实力深不可测,远超自己想象!再打下去,恐怕就不是丢面子那么简单了,很可能连命都要丢在这里!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莫问为何要保那小子?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小子身上的秘密,难道连莫问这等人物都如此重视?不,不可能!莫问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未必是觊觎秘密,或许只是单纯看不惯自己以大欺小……但不管怎样,今日有莫问在此,自己绝无可能带走那小子了! 继续纠缠,只会自取其辱,甚至可能惹怒莫问,招来杀身之祸! 念及此处,清岚道人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愤怒与不甘,脸色变幻数次,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周身所有灵力,那恐怖的威压也如潮水般退去。 他深深地看了莫问一眼,又用冰冷、不甘、复杂的目光,扫过莫问身后、依旧处于震惊与茫然中的林云霁,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我们走!” 他对着木台上同样呆若木鸡的明心道人等人,低沉地、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然后,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月白色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白水城外、激射而去!竟是不再理会那测灵玉,也不再管那四个刚刚选中的“仙苗”,直接遁走了! “师叔!等等我们!” 明心道人反应过来,连忙招呼那青年道士和鹅黄衣裙少女,也顾不得收拾,各自施展身法或御使法器(青年道士和少女显然也有修为在身),急匆匆地朝着清岚道人离去的方向追去,留下那四个刚刚被选中、此刻却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少年少女,孤零零地站在木台上。 至于那碎裂的测灵玉,以及满广场惊恐未定的人群,更是无人理会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险些酿成惨祸的冲突,就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戛然而止了。 主角之一的清岚道人,堂堂青玄门金丹长老,竟被“酒剑仙”莫问用一个酒葫芦,轻描淡写地吓退了! 这戏剧性的转折,让所有人都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林云霁同样处于巨大的震惊与茫然之中。他看着前方那个依旧拎着酒葫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青衫背影,又看了看清岚道人消失的方向,再看了看木台上那四个不知所措的少年少女,最后,目光落在地上那布满裂纹、光芒已彻底熄灭的测灵玉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太超出他的理解范畴了。 这位“酒剑仙”莫问,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救自己?他真的只是路见不平?还是……另有目的?以他展现出的、深不可测的实力,若要对自己不利,恐怕比清岚道人更容易百倍!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这等人物出手? 无数的疑问,如同乱麻,再次纠缠在林云霁心头。但比起之前的绝望,此刻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与面对更强大、更神秘存在的茫然与不安。 这时,莫问缓缓转过身,看向林云霁。 他的目光,依旧清澈、深邃,带着一丝探究与好奇,却并无恶意,也无居高临下的审视,更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特别的、东西? “小子,还能走吗?” 莫问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随意,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林云霁强忍着身体的虚弱与神魂的疲惫,挣扎着站直身体,对着莫问,深深一揖:“晚辈林云霁,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只好以“前辈”相称。 “救命之恩?” 莫问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谈不上。那清岚牛鼻子虽然讨厌,但还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真的杀你,最多抓你回去关起来研究研究。不过,被他抓去,估计也够你喝一壶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林云霁脸上扫了扫,又在他眉心(那里混沌道印已彻底沉寂,看不出异常)和胸前(“月华”古玉也被衣衫遮掩)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并未点破。 “此地不宜久留。清岚那厮虽然跑了,但青玄门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刚才动静不小,说不定还会引来其他麻烦。” 莫问说着,又灌了口酒,“小子,跟我走一趟,如何?我有些话,想问问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自己离开。不过,以你现在的状态,再遇到点什么,恐怕就没刚才那么好运了。” 他的话,看似给了选择,实则根本没得选。留下,以林云霁现在的状态,在这鱼龙混杂、刚刚经历了惊变的白水城,无异于羊入虎口。跟着这位神秘莫测、但至少目前看来没有恶意的“酒剑仙”,似乎是唯一的、也是相对安全的选择。 林云霁苦笑一声,再次拱手:“晚辈愿听前辈安排。” “很好。” 莫问点了点头,似乎对林云霁的识趣很满意。他看了一眼木台上那四个依旧傻站着的少年少女,皱了皱眉,忽然扬声问道:“喂,你们四个,是刚才被青玄门选中的?” 那四人如梦初醒,连忙点头,看向莫问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紧张。 “青玄门的人跑了,估计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们了。你们是想留在这里等,还是自己回家?” 莫问问道。 四人面面相觑,那清秀少年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敢问……敢问前辈,我们……我们还能加入青玄门吗?” 莫问撇了撇嘴:“青玄门?就清岚那德性,他带的队伍,不加入也罢。你们资质尚可,若真想修行,天下宗门多的是,不必非吊死在一棵树上。不过……” 他话锋一转,懒洋洋地道:“看你们顺眼,给你们指条明路。从此地向西三百里,有一‘云雾泽’,泽中散修聚集,偶有小型交易会和**,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或许能遇到合适的引路人。记住,修行之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更要看心性与机缘,莫要被宗门虚名所累。” 四人闻言,脸上露出思索与感激之色,齐齐向莫问躬身行礼:“多谢前辈指点!” 莫问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对林云霁道:“走吧,小子。先离开这吵吵嚷嚷的地方。” 说着,他也不见如何动作,只是轻轻一步踏出。 林云霁只觉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拉长,仿佛置身于一条光怪陆离的通道之中,耳边风声呼啸,却感觉不到丝毫颠簸与不适。等他再次看清周围景物时,发现自己已然身处白水城外、一处僻静的、积雪覆盖的小山岗上。远处,白水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城中的喧嚣,已遥不可闻。 移形换位,缩地成寸! 这又是何等神通!林云霁心中再次震撼。这位“酒剑仙”的修为,果然深不可测,远超他的想象。 莫问已在一块被积雪半掩的、光滑的岩石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 林云霁依言坐下,心中忐忑,不知这位前辈要问什么。 莫问没有立刻发问,只是仰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以及天边浮现的、稀疏的星辰,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懒散与随意,反而带着一种悠远的、仿佛穿透了时光的沧桑。 “你叫林云霁?临江城回春堂,林文轩之子?” 林云霁心中一凛,点头道:“是。” “你娘,姓沈?家中有一枚祖传的,名为‘月华’的古玉?” 莫问继续问道,目光依旧望着星空。 林云霁心脏狂跳!对方果然知道!他知道母亲,知道“月华”古玉!他到底是谁?!与沈家,与母亲,是什么关系?! “是……前辈如何得知?” 林云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莫问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问道:“回春堂那晚的天火,还有你爹身上的伤,以及……你带回家的那个,昏迷不醒、容貌与某位禁忌存在极其相似的少年……都与你眉心深处,那个刚刚苏醒、却带着无尽死寂与毁灭气息的、诡异印记**,有关,对吗?” “!!!” 林云霁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莫问!他……他竟然全都知道!不仅知道“月华”古玉,知道家中变故,甚至……一眼就看穿了他眉心混沌道印的底细!看穿了那与夜烬相关的、禁忌的秘密! 这怎么可能?!这秘密,他连对舅舅都不敢全盘托出!这位“酒剑仙”,究竟是什么人?!他到底知道多少?! 看着林云霁惊骇欲绝的表情,莫问终于收回了望向星空的目光,转过头,看向他,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倒映着林云霁苍白惊恐的脸,也倒映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了然,有叹息,有追忆,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难以察觉的、悲悯。 “不必害怕,小子。” 莫问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对你并无恶意。若真有恶意,你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顿了顿,看着林云霁依旧紧绷的身体和惊恐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我认识你娘。不,应该说,我认识你外祖母。很多年前,我曾受过沈家,准确说,是受过你外祖母一脉的恩惠。也与那位……不可言说的存在,有过一面之缘,或者说,一段……因果。” 他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沈家的劫,沈家的秘密,那枚‘月华’古玉的来历,以及……你眉心那印记所代表的、恐怖的因果与宿命……我大概知道一些。只是没想到,这一切,最终会应在你身上。” 他看向林云霁,眼神变得锐利而严肃:“林云霁,你可知,你身上背负的,是什么?你可知,你选择的这条路,或者说,命运为你选择的这条路,前方是何等的深渊、绝境、与……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 林云霁呆呆地听着,大脑一片空白。外祖母?沈家的恩惠?与夜烬的一面之缘?因果?宿命?深渊?绝境?一线生机? 每一个词,都如同一道惊雷,在他心中炸响,将他原本就混乱的认知,冲击得支离破碎。 “前辈……您……您到底是谁?您说的……都是什么意思?我娘她……沈家……还有我……到底……” 林云霁语无伦次,太多的信息,太多的震撼,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莫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任由冰凉的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洗得发白的青衫。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以及,你将要面对什么。” 他放下酒葫芦,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看向林云霁,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云霁,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可以用秘法,暂时封印你眉心的印记,切断你与那位‘存在’的大部分感应与联系。然后,送你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隐姓埋名,安稳度过余生。以我的能力,保你父子平安,衣食无忧,直至寿终正寝,绝无问题。但从此,你与修行之路,与沈家的秘密,与那枚古玉,与你身上所有的异常,都将彻底隔绝。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林云霁。” “第二,” 莫问的目光,如同两盏明灯,照亮了林云霁茫然的眼睛,“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关于沈家、关于古玉、关于你眉心印记、关于那位‘存在’、以及关于你未来可能面对的一切。然后,我会指引你,走上那条布满荆棘、九死一生、却也可能通向不可思议境界的、真正的修行之路。但这条路,没有回头可言。一旦踏上,你将直面你所恐惧的一切,背负你无法想象的因果,在生死边缘挣扎,在绝望中寻找希望。你可能下一刻就死,也可能……走到连我都无法想象的高度。” “选第一条路,你可得安稳,但此生注定平凡,甚至可能带着无尽的疑惑与不甘死去。” “选第二条路,你将失去安宁,永堕纷争与危险之中,但或许,能救你父亲,能探寻真相,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能触及那禁忌的本源,解开那亘古的谜团。” 莫问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林云霁的心头。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山岗上,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两人身上。 林云霁坐在冰冷的岩石上,脸色苍白,眼神却在那巨大的震撼与茫然之后,渐渐沉淀,变得幽深,复杂,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凝固的、沉寂的、却又仿佛有火焰在深处燃烧的、决绝**。 他想起了回春堂的焦土,想起了母亲下落不明的悲痛,想起了父亲昏迷不醒的惨状,想起了自己眉心印记爆发时的痛苦与恐惧,也想起了舅舅眼中的忧虑,阿福阿贵的恐惧,以及那个神秘少年身上衰败枯竭、却又挣扎不息的纯净灵光…… 安稳?平凡?带着疑惑与不甘,像蝼蚁一样度过一生? 不。 他缓缓地、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抬起头,迎向莫问那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用嘶哑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选……第二条路。” “请前辈……告诉我一切。” “我要修行。我要变强。我要救父亲。我要找到娘。我要知道……我是谁,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未来,我要面对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金石坠地,在这寒风凛冽的雪夜山岗上,铮然作响。 莫问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决绝、即便虚弱不堪、却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从灵魂深处苏醒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一丝复杂,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好。”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拎起酒葫芦。 “既然如此,那便跟我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非修行之地。” “我们去一个,能让你暂时安身,也能让你……开始的地方。”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剑庐 一、抉择之后 雪夜,山岗。寒风如刀,卷起地面积雪,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冰冷。远处白水城的灯火,在浓重夜色中,只剩下几点模糊昏黄的光晕,如同巨兽沉睡时未完全闭拢的眼缝。 林云霁的回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孤勇与执拗,也带着被命运逼至绝境、退无可退后,从骨髓里榨出的最后一丝狠劲。这回答,在莫问意料之中,却也让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欣慰?是悲悯?还是对那条注定荆棘密布、血火交织前路的无声叹息? “第二条路……好。” 莫问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掩盖,但其中蕴含的分量,却让林云霁心头一震。他知道,从此刻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站起来,跟我走。” 莫问不再多言,转身朝着与白水城相反的方向,迈步前行。他没有再施展之前那种神乎其技的缩地神通,只是以一种不疾不徐、却异常稳健的步伐,走入风雪弥漫的荒野。脚步落在积雪上,只留下浅浅的、几乎瞬间就被风雪抚平的印痕。 林云霁咬了咬牙,强撑着站起身。身体依旧虚弱,眉心道印的刺痛并未完全消失,神魂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但体内那缕“月华”之力滋养的暖流,在之前的调息和莫问无形气机的庇护下,已恢复了些许,勉强支撑着他迈动脚步,踉跄着跟上前面那道在风雪中显得有几分寂寥、却又异常挺拔的青衫背影。 他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没有问接下来会怎样。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听从这位神秘莫测、实力深不可测、似乎还与沈家有着旧缘的前辈安排,是目前唯一合理、也是唯一可能活下去、甚至变强的选择。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荒凉的雪原上。风雪似乎更大了些,遮蔽了星光,也吞噬了大部分声音,只有脚踩积雪的“咯吱”声,和呼啸的风声,构成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声响。莫问没有再说话,只是偶尔会停下来,辨别一下方向,或者侧耳倾听片刻,仿佛在确认什么。林云霁则紧紧跟着,将全部心神都用在抵御严寒、恢复体力、以及警惕四周可能存在的危险上。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身体早已麻木,只剩下机械的迈步动作。就在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时,前方的莫问,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 林云霁勉强抬头望去,风雪中,视线模糊。前方似乎是一片低矮的山丘,山丘脚下,隐约可见一点微弱的、橘黄色的光芒,在风雪中顽强地闪烁着,如同黑暗海洋中的孤灯。 是灯火?有人家? 莫问朝着那点灯光走去。走近了,林云霁才看清,那并非寻常人家的灯火,而是一盏悬挂在一处依山而建、由粗糙的原木和石块垒成的、简陋小屋檐下的、防风灯笼。灯笼做工粗糙,但光线稳定,在这狂风暴雪中,显得格外温暖与珍贵。 小屋不大,看起来只有两三间房,样式古朴,甚至有些粗犷,与周围荒凉的山野环境融为一体,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屋前有一小片被积雪覆盖的空地,空地边缘,似乎还散乱地堆放着一些黑乎乎的、形状不规则的矿石,以及几件沾满雪沫、看起来像是打铁工具的物事。 更让林云霁心中一动的是,靠近这小屋,他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灼热气息,仿佛地火余温,又仿佛某种金属被反复锻打后残留的锋锐之意。这气息,与他体内“月华”之力的清冷柔和截然不同,充满了阳刚、暴烈、与无坚不摧的韧性。 “剑庐。” 莫问淡淡吐出两个字,走上前,也不敲门,直接推开了那扇看起来颇为厚重的、没有上锁的、原木门。 “吱呀——” 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一股混合着炭火、金属、汗味、以及淡淡酒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刺骨的寒意。 林云霁跟着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用巨石砌成的、火塘,塘内炭火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融融暖意。火塘上方,悬挂着几个黑乎乎的铁钩,上面空无一物。四周墙壁上,随意挂着几把长剑、短刃,样式古朴,无鞘,刃身在火光映照下,流淌着幽暗的寒光,虽未出鞘,却自有一股森然之气。墙角堆着些矿石、木炭、以及几个半成品的铁胚。一张粗糙的木桌,两把木凳,桌上摆着几个粗陶碗和一个酒坛,便是全部家具。 一个身形异常魁梧、穿着无袖短褂、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臂膀的光头大汉,正背对着门口,蹲在火塘边,用一把巨大的铁钳,夹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胚,在铁砧上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他敲打的节奏并不快,但每一次锤落,都带着一种千钧之力的沉猛,火星四溅,铁胚在锤击下缓缓变形。大汉似乎对有人进来毫无所觉,全身心都沉浸在眼前的锻打之中。 莫问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也不打扰,自顾自地走到桌边,拎起酒坛晃了晃,发现是空的,撇了撇嘴,从自己腰间摘下那个似乎永远喝不完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舒爽地叹了口气,在木凳上坐了下来,将酒葫芦放在桌上,对林云霁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 林云霁有些拘谨地在另一张木凳上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打铁的大汉吸引。那大汉每一锤落下,仿佛都敲打在他的心脏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共鸣与震撼。他能感觉到,那大汉并非纯粹的凡间铁匠,其举手投足间,隐隐与这屋内的灼热锋锐气息融为一体,仿佛他本身,就是一块正在被锻打的、百炼精钢。 “叮!当!叮!当!” 锤击声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大汉才似乎完成了某个阶段的锻打,将烧红的铁胚夹起,投入旁边一个盛满漆黑液体的石槽中。 “嗤——!” 一阵浓烈的白雾伴随着刺耳的声响升腾而起,弥漫开来,带着浓重的铁腥味和某种奇异的药草气息。 大汉这才直起身,将铁钳随手放在一边,转过身来。 火光映照下,林云霁看清了他的面容。那是一张方正、粗犷、布满风霜痕迹的脸,浓眉如戟,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他刚刚锻打出的刀锋,看人时,仿佛能直透心底。他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额头和脸颊上有几道深深的疤痕,更添几分悍勇之气。他上身只穿着无袖短褂,下身是条耐磨的皮裤,赤着双脚,浑身热气腾腾,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肌肤流淌下来。 “姓莫的,又跑来蹭酒?” 大汉声音洪亮,如同闷雷,带着浓浓的不满,但眼神扫过莫问放在桌上的酒葫芦时,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铁狂,你这破地方,除了石头就是铁,连口像样的酒都没有,我不自带,难道喝你的洗剑水?” 莫问翻了个白眼,语气熟稔,显然与这大汉极为相熟。 被称为“铁狂”的大汉哼了一声,走到桌边,毫不客气地抓起莫问的酒葫芦,也不用碗,仰头就“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这才一抹嘴,将酒葫芦丢回给莫问,目光如电,扫向坐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林云霁。 “这小子是谁?你从哪儿捡来的?身上一股子死气和麻烦味,还带着伤。” 铁狂的声音毫不客气,目光锐利如刀,在林云霁身上扫视,仿佛要将他里外看个通透。 林云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放在砧板上审视,连忙站起身,想要行礼。 “坐着。” 铁狂大手一挥,一股无形的、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林云霁按回凳子上。“虚头巴脑的礼数就免了。说,怎么回事?” 莫问又喝了口酒,这才慢悠悠地将白水城广场上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林云霁测试时测灵玉的诡异反应,清岚道人的觊觎与出手,以及他自己的介入。关于林云霁的身世、沈家、古玉、眉心印记等更深层的秘密,他则一语带过,只说“此子与我有旧,身世有些牵连,体质特殊,惹了些麻烦”。 铁狂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时而眯起,时而精光爆闪。当听到测灵玉爆发出灰黑死寂光芒、并最终碎裂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当听到清岚道人被莫问一酒葫芦“拨”碎剑罡、狼狈退走时,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清岚那伪君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铁狂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看向林云霁,目光更加锐利,“测灵玉反应诡异,身怀特异,引来金丹觊觎……小子,你可知你身上那点‘特殊’,意味着什么?” 林云霁心中一紧,知道这位看似粗豪的大汉,眼光毒辣,绝非等闲。他犹豫了一下,看向莫问。 莫问点了点头:“铁狂是自己人,可信。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而且,你未来要走的路,或许也离不开他的‘锤打’。” 铁狂闻言,挑了挑眉,重新打量了林云霁一番,眼中多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哦?能被这酒鬼这么说,看来你这‘麻烦’还真不小。不过,我这‘剑庐’,只收能经得起千锤百炼的料子,废物和软蛋,趁早滚蛋。” 他的话语直接而粗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坦荡与力量感。 莫问没理会铁狂的“下马威”,对林云霁正色道:“林云霁,既然你选择了第二条路,那么有些事情,我必须现在告诉你。这关乎你的身世,你的命运,以及你将要面对的敌人和道路。听完之后,你若反悔,还来得及选择第一条路,我会履行承诺,送你和你父亲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稳度日。若你听完,依然坚持,那么,从今往后,你便正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没有回头,没有退路,唯有前行,或者……死亡。”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让林云霁也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屏住了呼吸。 “晚辈……洗耳恭听。” 林云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莫问点了点头,又灌了一口酒,仿佛在斟酌词句,也仿佛在回忆久远的往事。橘红色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那双清澈眼眸深处,罕见的沧桑与沉重。 “首先,从你母亲,沈家,以及那枚‘月华’古玉说起。” 莫问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仿佛穿越了时光的帷幕。 “你母亲沈玉,出身于一个古老的、隐世的修行世家——沈家。但沈家并非以战力或宗门传承闻名,而是以医术、丹道、以及对某些古老禁忌与天地隐秘的传承而立足。沈家的历史极为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你手中的‘月华’古玉,便是沈家代代相传的圣物之一,据说与上古某位执掌月华、星辰之力的女神有关,内蕴无尽生机与净化之力,也能接引九天月华精华,对修行、疗伤、驱邪有不可思议的奇效。但同样,它也承载着沈家与某些不可言说存在的因果。” 林云霁心脏狂跳。上古女神?圣物?因果?这些词汇,每一个都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 “你外祖母,沈家上一代的家主之女,是我的一位……故人。” 莫问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柔和,但很快被凝重取代,“许多年前,我因故重伤,险些陨落,是你外祖母以沈家秘传医术和‘月华’古玉之力,救了我一命。也因此,我欠沈家一个大人情,与你外祖母,也有了一段……不浅的交情。” 他顿了顿,继续道:“沈家因为掌握着某些禁忌知识和圣物,一直为各方势力所觊觎,但也因其医术和与某些存在的特殊关联,得以在夹缝中生存。然而,大约二十年前,沈家内部发生了一场剧变。具体原因,我并未完全弄清,似乎与一场关于某位沉睡的禁忌存在苏醒的预言,以及家族内部对‘月华’古玉归属的争端有关。那场剧变中,你外祖母一脉受到排挤打压,你母亲沈玉,更是因为体质特殊,与‘月华’古玉感应极强,被视为‘不祥’,被迫带着古玉,逃离家族,隐姓埋名,最终嫁给了你父亲,一个普通的医者,在临江城安顿下来。” 林云霁听得心神震颤。母亲……竟然有如此离奇而沉重的身世!被迫逃离家族,视为不祥……难怪她总是郁郁寡欢,身染怪疾,时常梦魇!这一切,竟然都与那枚古玉,与沈家的秘密有关! “你母亲虽然逃离,但沈家,以及觊觎沈家秘密和圣物的势力,并未完全放弃寻找。‘月华’古玉的气息虽然被某种方法遮掩,但并非无迹可寻。我怀疑,临江城回春堂那晚的‘天火’,并非偶然的天灾,很可能与追寻古玉气息而来的某些存在有关。” 莫问的声音带着寒意,“而你父亲所中的‘蚀骨阴煞咒’,是阴煞宗的独门邪咒。阴煞宗是赵国境内臭名昭著的邪道宗门,行事狠辣,修炼阴邪死气。他们出现在临江城附近,袭击你父亲,恐怕也绝非偶然。要么,他们是受雇于寻找古玉的势力;要么,他们本身也对沈家的秘密,或者对与古玉相关的某些东西……感兴趣。” 阴煞宗!果然是他们在暗中作祟!林云霁眼中燃起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寒意。原来,父亲的灾难,回春堂的毁灭,甚至母亲的失踪,背后都可能有一只甚至多只无形的黑手在推动! “现在,说到你。” 莫问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林云霁眉心,仿佛要穿透皮肉,直视那枚沉寂的混沌道印。“你眉心那枚印记,还有你测试时,测灵玉感应到的、那灰黑死寂、令万物终焉的恐怖气息……与沈家世代警惕、封存、绝口不提的,那位不可言说的禁忌存在——夜烬,有着直接的、深刻的、甚至是本源上的联系。” 夜烬!这个名字,如同最深的梦魇,再次被提起!林云霁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夜烬……他……到底是什么?” 林云霁声音干涩。 “夜烬……” 莫问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忌惮与敬畏,“关于他的具体来历,即便是我,所知也极为有限。只知他是上古甚至更早时代便存在的、不可名状的、至高的禁忌之一。他并非神,并非魔,并非任何已知范畴的存在。他代表着终结、死寂、虚无、万物归墟的法则与概念。是真正的,能抹除存在的恐怖。” 抹除存在!林云霁想起鬼骷上人无声无息归于虚无的景象,想起那测灵玉爆发的灰黑死寂光芒,灵魂再次战栗。 “沈家祖上,不知因何缘故,与夜烬产生了某种因果牵连,或许是恩,或许是怨,已不可考。但沈家世代相传的祖训,便是绝不可靠近、接触、或提及与夜烬相关的一切。那幅与你带回家中少年容貌相似的祖传秘画,画中人,很可能就是夜烬在某个时期、某种状态下的显化,或者……是他留下的一道印记、一缕气息的具现。” 莫问缓缓道。 “那……我带回来的那个少年……” 林云霁急问。 “他?” 莫问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凝重,“我无法完全看透。他的容貌,确实与夜烬极其相似。但他身上的气息,却衰败枯竭到了极点,生机近乎断绝,与夜烬那冰冷死寂、永恒不灭的恐怖气息截然不同。更奇怪的是,他衰败的气息深处,却又挣扎着一丝纯净古老、与你‘月华’古玉同源的灵光……这太矛盾了。他可能是夜烬某种特殊状态下的化身,可能是与夜烬有关联的另一个存在,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因缘际会,容貌变成了那样。但无论如何,他与夜烬脱不了干系,而且,状态极其诡异危险。你将他带在身边,如同怀抱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不,是比火山更可怕的终焉湮灭之源。” 林云霁听得心底发寒。他何尝不知那少年的危险?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而你眉心的印记,” 莫问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并非你天生所有,而是在临江城变故那晚,因缘际会,或许是‘月华’古玉的异动,或许是夜烬气息的泄露,又或许是你自身在绝境中的某种契合,导致了一缕夜烬的本源烙印,与你融合,形成了这枚奇特的、混沌的印记。这印记,既给你带来了力量(你能在短时间内突破筑基,并拥有某种克制阴邪的力量,便是明证),也给你带来了无法想象的因果、危险、与……宿命。” “宿命?” 林云霁喃喃。 “是的,宿命。” 莫问叹息,“与夜烬产生关联,注定你的前路不会平凡。你将吸引无数贪婪、恐惧、敌视的目光。觊觎夜烬力量的,恐惧夜烬存在的,想要研究你这‘异数’的……各方势力,都可能找上你。清岚道人,只是第一个,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而且,夜烬的因果,可能牵扯到更古老、更恐怖的恩怨与布局,你卷入其中,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甚至存在被彻底抹除的下场。” 存在被彻底抹除……林云霁想起了鬼骷上人的结局,不寒而栗。 “现在,你明白你选择的是怎样一条路了吗?” 莫问看着林云霁苍白的脸,缓缓问道,“前有觊觎古玉和沈家秘密的势力(可能包括阴煞宗及其背后主使),后有清岚道人这等伪君子以及可能闻风而动的其他宗门,自身还背负着与夜烬这禁忌存在的诡异因果与印记,体内更带着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定时炸弹’(神秘少年)……你的敌人,可能遍布天下,你的危险,无处不在。而你现在的力量,微不足道。” 字字如刀,剖开血淋淋的现实。林云霁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所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莫问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选第一条路,我立刻为你封印印记,送你们父子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从此与这一切隔绝,做个普通人,安稳一生。选第二条路……那么,从今夜起,你就要开始学习如何在这样的绝境中,活下去,变强,然后……去面对,去挣扎,去探寻,甚至……去挑战那看似不可战胜的命运与强敌。” 房间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火塘中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以及铁狂粗重的呼吸声。 铁狂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林云霁,仿佛在看他究竟是一块能经得起千锤百炼的“好铁”,还是一块一碰就碎的“废渣”。 林云霁低着头,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刺痛,却让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分。 他想起了父亲昏迷前担忧的眼神,想起了母亲温柔却带着忧郁的面容,想起了回春堂的焦土,想起了阿福阿贵的恐惧,想起了月明澈生死未卜,想起了自己眉心印记爆发时的痛苦与力量,也想起了那测灵玉碎裂时,灰黑光芒中蕴含的、令人绝望又仿佛蕴含无穷可能的死寂与神秘…… 逃避?隐姓埋名?像个懦夫一样,在别人的庇护下,带着对父母下落的牵挂、对自身秘密的疑惑、对仇敌的无力,苟且偷生,直至老死? 不。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茫然、恐惧、挣扎,如同潮水般褪去,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坚硬的、仿佛淬火后的寒铁般的、决绝**。 他看着莫问,也看向一旁抱臂不语的铁狂,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我选第二条路。” “请前辈……教我。” “教我如何在这绝境中活下去,如何变强,如何面对那些敌人,如何……掌控我自己的命运,探寻我想知道的真相。”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与深入骨髓的执拗。 莫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那双年轻却已刻满风霜与决绝的眼眸中,他似乎看到了许多年前,另一个同样选择踏上荆棘之路的身影。他缓缓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责任。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向一直沉默的铁狂。 “铁狂,这小子,我就交给你了。他这块‘料子’,有点特别,有点‘杂质’,但也可能……是块从未有过的、奇铁**。怎么‘锻打’,怎么‘淬火’,你看着办。别给我练废了就行。” 铁狂哼了一声,目光如电,再次上下扫视林云霁,仿佛在评估一块矿石的成色。半晌,他才瓮声瓮气地道:“根基虚浮,神魂有损,体内力量杂乱,还带着一身死气麻烦……标准的废料坯子。” 林云霁心中一紧。 但铁狂话锋一转,眼中却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不过……杂质虽多,底子却有种说不出的韧性,尤其是神魂深处,似乎有东西在死死撑着,没彻底垮掉。这心性嘛……刚才倒还像个爷们儿。行吧,既然你这酒鬼开口了,这块‘废料’,我收了!” 他大步走到林云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洪亮的声音震得屋梁似乎都在簌簌落灰: “小子,听好了!在我这‘剑庐’,没有少爷,没有天才,只有铁和锤!从明天开始,忘掉你之前的一切,忘掉你的身世,你的麻烦,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活着,然后,把自己当成一块铁,让我锤打!” “吃得下苦,受得住痛,熬得过死,你或许能变成一把能砍人的家伙。吃不下,受不住,熬不过……那就趁早变成一堆废渣,给我滚出去喂狼,别脏了我的地方!明白了吗?!” 林云霁迎着铁狂那灼热、霸道、不容置疑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因为虚弱而有些佝偻的脊梁,朗声道: “晚辈明白!请前辈……不,请师傅锤炼!” 铁狂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但脸上依旧板着:“师傅?哼,等你熬过三个月,还能站着说话,再叫不迟!现在,滚到那边墙角去,那里有张破草席,今晚就在那儿凑合。明天寅时三刻(凌晨四点左右),我要在这里看到你人!迟一息,加练一个时辰!现在,给老子睡觉!养不好精神,明天第一锤你就得趴下!” “是!” 林云霁不再多言,按照铁狂所指,走到屋角那张散发着霉味和灰尘的破草席边,和衣躺下。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因为刚才的对话和抉择,异常亢奋,脑海中无数念头翻腾。但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运转那微弱的“月华”之力,缓缓调息,努力让自己入睡。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将迎来真正的、炼狱般的磨砺。他必须尽快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 火塘边,莫问又喝了一口酒,看着角落草席上渐渐呼吸平稳的少年,对铁狂低声道:“他父亲伤势极重,在城中他舅舅处,需‘月华’古玉和特殊丹药续命。那神秘少年也状态诡异,需小心看顾。我需离开几日,去取些东西,也顺便打听些消息。这里,就交给你了。” 铁狂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啰嗦!你的人,我既然收了,自然会看着。快去快回,别死在外面,害老子白忙活。” 莫问笑了笑,也不介意他的粗鲁,站起身,拎着酒葫芦,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林云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夜色之中。 铁狂走到火塘边,拿起铁钳,夹起一块新的铁胚,投入炭火中。橘红的火光,映照着他古铜色、布满伤疤的粗犷面容,也映照着他眼中那如同熔炉般炽热、专注的光芒。 “叮!当!叮!当!” 沉猛的锻打声,再次在这荒山雪夜的“剑庐”中响起,一声声,仿佛敲打在命运的铁砧上,也仿佛预示着,某个少年截然不同的、充满血与火的新生,即将开始。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锻铁 一、寅时三刻 寅时三刻,夜色最浓,寒意最深。荒山脚下,“剑庐”内,炭火余温犹在,空气却已凝滞如冰。 “咣——!!”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铁砧,而是来自林云霁蜷缩的角落!一块冰冷的、不知何种金属制成的、巴掌大小的铁牌,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他身边的石壁上,碎石飞溅,火星四射! “兔崽子!时辰到了!给老子滚起来!!!” 铁狂那如同炸雷般的怒吼,瞬间将林云霁从并不安稳的浅眠中炸醒!他猛地睁眼,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腔。借着火塘最后一点黯淡余烬的微光,他看到一个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正矗立在草席前,投下大片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瘆人的眼睛,正冰冷地、不带丝毫感情地,俯视着他。 没有一丝犹豫,林云霁如同弹簧般弹起!动作因为疲惫和僵硬而有些踉跄,但他死死咬着牙,强行稳住身形,站得笔直。体内那缕“月华”之力早已自主运转,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和残留的睡意,也让他勉强维持着清醒。 “还算像个活人。” 铁狂冷哼了一声,声音依旧洪亮震耳,在寂静的“剑庐”内回荡,“穿上这个!” “啪嗒!” 两件沉重的、黑乎乎的、散发着浓重铁锈和汗臭味的东西,被扔在了林云霁脚边。 是一双看起来极其笨重、用生铁和某种硬皮粗糙缝制的、靴子?不,看那厚度和分量,更像是两块绑了皮绳的铁疙瘩!还有一件,似乎是同样材质、布满毛刺、缝线粗劣的无袖马甲,看那鼓囊囊的样子,里面显然也塞满了沉重的、不知名的东西**。 “负重?” 林云霁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他默默弯腰,捡起那双“铁靴”。入手极沉,每一只恐怕都有二三十斤!那件马甲,更是沉重,恐怕不下五六十斤!加起来,将近百斤的负重!对于他这重伤未愈、身体虚弱的少年来说,无异于一座小山! 但他没有抱怨,也没有质疑。他知道,这就是“锤炼”的开始。他咬着牙,将那冰冷、硌人、散发着异味的马甲套在身上,又费力地将沉重的铁靴绑在脚上。每动一下,都感觉骨头在呻吟,肌肉在颤抖。当他完全穿戴好,重新站直时,身体已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佝偻,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铁狂冷漠地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帮忙,只是等林云霁站稳,才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门外漆黑如墨、寒风呼啸的夜色: “看到屋后那座山了吗?山顶有棵歪脖子老松。天亮之前,上下三个来回。不准用你体内那点花里胡哨的力量,就凭你这身肉,这两条腿。掉一块负重,加一圈。晚一息,加一圈。倒下了,爬也要给老子爬完。天亮时,我要在这里看到你,还有你身上这堆破烂。听明白了?” 林云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门外风雪已停,但夜色浓重,只能勉强看到屋后不远处,一座陡峭的、黑影幢幢的山岭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那山顶,在黑暗中根本无从分辨。三个来回?光是穿着这身负重,走到山脚下恐怕都困难!更别说上下三次,还要在天亮前!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谋杀! 一股寒意,夹杂着愤怒和绝望,瞬间涌上心头。他想质问,想拒绝,想说自己伤还没好,想说自己做不到。 但当他抬起头,对上铁狂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刀、冰冷无情、仿佛能刺穿一切借口与软弱的目光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戏谑,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对“材料”进行“测试”与“锻造”的冷酷与专注。仿佛他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块需要被反复锻打、剔除杂质、锤炼出形状的铁胚。 要么被锤打成器,要么变成废渣。 没有第三条路。 林云霁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刺痛让他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也被强行压下。他想起昨晚的抉择,想起父亲昏迷的脸,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明白了。” 他嘶哑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然后,他不再看铁狂,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和灰尘味道的空气,拖着沉重的、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迈出了“剑庐”那扇低矮、粗糙的原木门,一头扎进了门外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寒冷之中。 铁狂站在门口,看着那瘦削、背负着沉重铁块、脚步踉跄、却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走向黑暗山岭的少年背影,那张粗犷、布满疤痕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 “小子,让我看看,你这块‘奇铁’里,到底藏着多少‘杂质’,又有多少……不肯熄灭的‘火’。”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转身回到火塘边,重新夹起一块烧红的铁胚,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重锤。 “叮!当!叮!当!” 沉猛、单调、仿佛永无止境的锻打声,再次响起,与门外黑暗中,那艰难、沉重、却同样坚定的脚步声,一内一外,一重一轻,形成了奇异的共鸣,在这荒山雪夜的黎明前,倔强地、回响着。 二、千锤(上)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寒冷。刺入骨髓的寒冷。还有,沉重。难以想象的、仿佛要将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压垮、碾碎的沉重。 林云霁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拖曳着一座铁山,在粘稠的、冰冷的泥沼中挣扎前行。每抬起一步,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铁靴陷入松软的积雪和冻土,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每一次拔出,都需要额外的力气。身上的马甲,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箍着他的胸膛和后背,让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和铁锈的味道,刺痛着肺部。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单薄的旧棉袍,又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紧贴在皮肤上,带走更多的热量。身体内部,那缕“月华”之力滋养的暖流,在铁狂“不准动用”的命令下,被他死死压制在丹田深处,不敢调动分毫。他只能依靠纯粹的□□力量和意志,与这身沉重的负担、与崎岖陡峭的山路、与刺骨的严寒、与不断涌上心头的疲惫和绝望对抗。 山路比他想象的更加难行。积雪掩盖了坑洼和碎石,稍不留神就会滑倒。黑暗中,视线几乎为零,只能凭着模糊的轮廓和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攀爬。沉重的铁靴不断磕碰在隐藏的石块上,带来钻心的疼痛。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呼哧作响,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个来回……还有两个……” 他在心中默默计数,强迫自己不去想那遥不可及的山顶,不去想剩下的漫长路程,只专注于下一步。抬起左脚,落下,站稳,再抬起右脚……如此循环,如同一个生锈的、却不肯停下的机械。 时间,在极度的痛苦与疲惫中,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爬了多高。只觉得双腿如同两根烧红的铁棍,又痛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胸口如同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的灼痛。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那是体力严重透支、缺氧的征兆。 “扑通!” 脚下突然一滑,一块被积雪掩盖的松脱石块被他沉重的铁靴踩塌。他身体猛地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布满碎石的山坡上!沉重的马甲和铁靴,带着巨大的惯性,将他狠狠掼在地上,胸口、膝盖、手掌传来剧痛,嘴里瞬间充满了血腥和泥土的味道。 “呃……” 他闷哼一声,趴在地上,一时间竟无力爬起。剧痛、寒冷、疲惫、以及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真想就这样趴着,一动不动,直到冻僵,或者被这沉重的负担压死。 放弃吧……你做不到的……你只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废物……你连这么简单的考验都过不去……你救不了父亲,找不到母亲,什么都做不了…… 无数个软弱的、放弃的念头,如同毒蛇,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嘶鸣。 不……不能……放弃……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眉心深处,那枚沉寂的混沌道印,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并非主动运转,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应激的反应。一股微乎其微、却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如同最细微的电流,瞬间流遍他近乎冻结、麻木的身体。 这不是力量,更像是一种存在的确认,一种冰冷的刺激。 紧接着,胸前的“月华”古玉,也似乎被这冰冷的气息触动,传来一丝更加微弱、却温润、柔和、带着安抚与生机的暖意,护住了他最后一点心脉,驱散了一丝刺骨的冰寒。 这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在他体内奇异共存的气息,如同冰与火的碰撞,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苦,却也强行、粗暴地,将他那即将溃散的意识,拽了回来! “咳咳……” 林云霁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嘴里的血沫和泥土。他挣扎着,用颤抖的、布满擦伤和冻疮的双手,撑住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艰难地,重新、爬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破的手掌,看了看沾满泥土和雪水的沉重马甲和铁靴,又抬头,望向那依旧隐藏在黑暗中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山顶。 眼中,最后一丝茫然和软弱,如同被寒风吹散的雾气,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执拗。 他不再去想“为什么”,不再去想“能不能”,不再去想“痛不痛”。 他只知道,他必须上去,再下来,然后,再来两次。 因为,他选择了这条路。因为,父亲还在等。因为,他不想变成废渣。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狠狠吸入肺中,仿佛要将那刺骨的寒意和痛苦,也一并化为燃料。然后,他再次迈开脚步,拖着那沉重的负担,一步,一步,继续向上攀爬。 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手掌磨破了,膝盖磕青了,嘴唇咬出了血,汗水混合着雪水,在脸上结成了冰。但他没有停下,只是重复着那简单、却沉重到极致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又一次开始模糊,身体几乎要彻底散架时,他的手,终于触摸到了一棵粗糙、冰冷、倾斜的树干。 是那棵歪脖子老松。 他到了山顶。 没有激动,没有欣喜,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他背靠着老松冰冷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切割着他的喉咙和肺部。他不敢停留太久,只是稍稍缓了几口气,便强迫自己转身,开始下山。 下山,并不比上山轻松。沉重的负担带来的惯性,让他每一步都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失去平衡,滚落山崖。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身体的每一分力量,对抗着那向下坠落的趋势。双腿的颤抖更加剧烈,肌肉的酸痛如同无数根钢针在穿刺。 当他终于踉跄着回到“剑庐”前那片空地,完成第一个来回时,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他浑身湿透,沾满泥雪,狼狈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乌青,只有那双眼睛,在晨光熹微中,亮得有些吓人,如同两点不肯熄灭的、冰冷的火星。 他没有进去,甚至没有去看门口是否有人。他只是用那几乎麻木的脑子,计算着时间。天快亮了,还有两个来回。 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休息,只是再次转身,拖着那沉重的、仿佛已经与他血肉长在一起的铁靴和马甲,朝着那座刚刚折磨过他一遍的、黑暗的山岭,再次、迈开了脚步。 “剑庐”内,沉猛的锻打声,似乎停顿了一瞬。铁狂站在门口阴影里,手里还拎着那把巨大的铁锤,看着那个瘦削、狼狈、却异常倔强地、再次走向黑暗山岭的少年背影,那张粗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铁锤的手,似乎紧了一丝。 然后,他转身,走回火塘边,将铁胚重新投入炭火,再次举起了重锤。 “叮!当!叮!当!” 锻打声,变得更加沉猛,急促,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与情绪。 晨光,渐渐染亮天际。荒山,雪岭,简陋的“剑庐”,沉重单调的锻打声,以及那个在黑暗中、负重前行、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如同自虐般、锤炼着自己的少年身影…… 构成了一幅残酷、原始、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惊心动魄的、生命力的画卷。 三、百炼(下) 当林云霁拖着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扑倒在“剑庐”门前那片被踩得泥泞不堪的雪地上,完成第三个来回时,天光已然大亮。冬日的朝阳,苍白无力地挂在东边山脊,洒下冰冷的、没有丝毫暖意的光芒。 他趴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剧烈颤抖,汗水、雪水、泥浆、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将他变成了一个泥人。沉重的马甲和铁靴,此刻仿佛有万斤之重,压得他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灼痛,喉咙里干渴得如同着火。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不,是已经死了一半。身体的所有零件都在哀嚎,抗议,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意识在清醒与昏厥的边缘,剧烈地摇摆。 “起来。” 一个冰冷、硬邦邦的声音,如同铁锤敲打在铁砧上,毫无感情地在他头顶响起。 是铁狂。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部分晨光,投下大片的阴影,将趴在地上的林云霁完全笼罩。他手里拎着那把乌黑的、巨大的铁锤,锤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锻打的余温和金属的腥气。 林云霁身体微微一震。他用尽全部的意志,挣扎着,颤抖着,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剧烈地颤抖,几次撑起,又几次无力地软倒。汗水混合着泥浆,顺着他的额头、鬓角,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冰冷的雪泥地上。 “我……我说……起来!” 铁狂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暴的压迫感! 林云霁猛地一咬牙,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的咆哮!他用额头狠狠地撞了一下冰冷的地面,借助那一点反作用力和剧痛带来的刺激,双手死死撑住地面,手背上青筋暴起,全身的肌肉都在疯狂地痉挛、颤抖,但他终于,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地上,撑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双腿如同两根煮熟的面条,剧烈地打颤,似乎随时会再次倒下。但他死死地咬着牙,瞪大了那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直直地、毫不退缩地,看向站在门口、如同铁塔般的铁狂。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茫然、恐惧、甚至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执拗,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从骨髓深处榨出来的、不肯屈服的野性。 铁狂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在林云霁这狼狈不堪、却硬挺着站立的身体上,来回扫视。从他的脸,到剧烈起伏的胸膛,到颤抖不止的双腿,再到那双沾满泥雪、绑着沉重铁靴**的脚。 半晌,铁狂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之前那种纯粹的漠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与……一丝极其微弱的认可? “像条瘸腿的野狗,但……没死,也没趴下。” 他评价道,语气听不出褒贬,“脱了。” 林云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让他脱掉这身要命的负重。他颤抖着手,去解马甲和铁靴的皮绳。手指因为寒冷、疲惫和僵硬,根本不听使唤,解了半天,才将那沉重的马甲摔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铁靴更费劲,几乎是用抠的,才将那冰冷的、仿佛与皮肉冻结在一起的铁疙瘩从脚上扯下来。 脱下负重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仿佛要飘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酸痛、麻木和虚脱感,让他眼前又是一黑,差点再次栽倒。他连忙扶住旁边的门框,才勉强站稳。 “进来。” 铁狂转身走进屋内。 林云霁扶着门框,一步一挪地,蹭进了“剑庐”。屋内炭火依旧旺盛,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却让他冻僵的身体,反而更加刺痛。 “墙角,木桶,水,自己擦。” 铁狂指了指墙角一个半人高的、散发着浓重药草和硫磺混合怪味的、黑乎乎的大木桶。桶里盛满了墨绿色的、热气腾腾的、粘稠液体,正不断冒着气泡,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药浴?林云霁心中一动。他没有犹豫,走到木桶边。桶边搭着一块粗糙的麻布。他脱下那身已经湿透、沾满泥雪的破烂棉袍(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同样湿透的里衣),露出下面瘦削、布满青紫淤伤和擦伤、皮肤因寒冷和摩擦泛起不正常红痕的身体。然后,他咬着牙,扶着桶沿,艰难地、一点点将自己浸泡进那滚烫、刺鼻的药液之中。 “嘶——!” 滚烫的药液接触皮肤的瞬间,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他全身每一个毛孔!剧烈的灼痛,让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差点从桶里跳出来!但他死死抓住桶沿,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剧烈地喘息着,额头、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 这药液,不仅仅烫,更带着一种霸道的、仿佛要钻进骨头缝里的药力,冲刷着他过度透支、濒临崩溃的肌肉、骨骼、经脉。剧痛之后,是一种奇异的、酸麻胀痛交织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噬他的血肉,又仿佛有温暖的水流**在修复着损伤。 他知道,这是铁狂为他准备的、恢复和强化身体的手段,虽然过程残酷得令人发指。他不再抗拒,反而放松身体(尽管依旧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引导着体内那缕被压制的“月华”之力,缓缓地、配合着这霸道的药力,在体内流转,修复着暗伤,滋养着枯竭的生机。 铁狂没有理会他,重新走到火塘边,夹起另一块烧红的铁胚,开始了新一轮的锻打。 “叮!当!叮!当!” 沉猛的锤击声,与木桶中药液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以及林云霁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与缓慢的恢复中,一点点流逝。 约莫半个时辰后,桶中药液的颜色变得浅淡了许多,温度也降了下来。那灼痛和酸麻的感觉,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奇异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感。虽然身体依旧酸痛无力,但那种濒临崩溃的虚脱感,已经大大减轻。淤伤和擦伤,在药力的作用下,似乎也好了一些。 林云霁从木桶中爬出来,用那块粗糙的麻布擦干身体。他发现,自己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竟然已经结痂,青紫的淤伤也淡化了不少。这药液的功效,果然非凡。 铁狂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锻打,正坐在桌边,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擦拭着那把巨大的铁锤。见林云霁出来,他指了指火塘边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陋的“灶台”,上面放着一个黑乎乎的、缺了口的大陶罐,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炖煮着什么,散发出一种混合了肉香、草药味和焦糊味的、奇怪的香气。 “吃了。” 铁狂言简意赅。 林云霁走到灶台边,拿起旁边一个同样粗糙的木碗,舀了满满一大碗罐子里黑乎乎、粘稠的、看不出原材料的糊状物。他也顾不上烫,也顾不上那古怪的味道,用木勺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他太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能吞下一头牛。这糊状物虽然味道怪异,但入腹之后,却化作一股温热的、扎实的暖流,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补充着他消耗殆尽的体力,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饱足感。 他一连吃了三大碗,直到陶罐几乎见底,才停了下来,打了个饱嗝,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铁狂一直冷冷地看着他吃,直到他吃完,才放下手中的抹布和铁锤,走到他面前。 “感觉如何?” 铁狂问道,声音依旧硬邦邦。 林云霁活动了一下依旧酸痛、但已能自如活动的胳膊,感受着体内那缕“月华”之力在饱食和药浴后,似乎也壮大、活跃了一丝,沉吟道:“很累,很痛,但……好像,还没死,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哼,算你命大。” 铁狂哼了一声,“这只是开胃菜。从今天起,寅时三刻起床,负重山地跑,三个来回,是每天的功课。然后,药浴,进食。下午,有别的安排。” 每天?!林云霁心中一凛,但脸上并未露出惧色,只是点了点头:“是。” 铁狂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这小子,虽然根基差,麻烦多,但这份韧性和心性,倒还勉强能入眼。至少,没哭,没叫,没放弃。 “你体内那股乱七八糟的力量,暂时不准用。在我这里,你只需要用你的肉身,去扛,去熬,去习惯痛苦和极限。等你什么时候,能穿着那身破烂,轻松跑完五个来回,再说别的。” 铁狂道,“至于你眉心那点见不得光的玩意儿,还有你怀里那块会发光的石头,在你能完全控制它们之前,最好给我藏严实了。否则,下次来的,可就不止清岚那种废物了。” 林云霁心中一紧,知道铁狂指的是混沌道印和“月华”古玉。他连忙点头:“晚辈明白。” “明白就好。” 铁狂转身,走到墙边,取下墙上挂着的一把看起来最普通、没有任何装饰、甚至有些锈迹的长剑,扔给林云霁。 林云霁下意识接住。入手沉重,剑身冰凉,剑刃无锋,甚至有些钝。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把铁尺。 “下午,用它。” 铁狂指了指屋外空地,“我会教你最基础的握剑、站姿、挥砍。没有招式,没有心法,只有重复,成千上万次的重复。直到你的手臂记住重量,你的身体记住发力,你的骨头记住震动的感觉。” 他盯着林云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记住,在我这里,剑,不是玩具,不是装饰,是手臂的延伸,是意志的承载,是斩开一切阻碍、包括你自己软弱的工具。你挥出的每一剑,都要用全力,都要有斩断什么的决心。否则,你就永远只是一块挥不动剑的废铁。” 林云霁握紧了手中冰冷、沉重、粗糙的剑柄,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质感,用力点了点头:“是!” “现在,滚去墙角,睡觉。” 铁狂指了指之前那张破草席,“你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会叫醒你,开始下午的功课。” 林云霁没有多言,走到墙角草席边,和衣躺下。身体依旧酸痛,精神却因为饱食、药浴和铁狂的话,而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与疲惫交织的状态。他强迫自己闭上眼,放缓呼吸,运转那缕“月华”之力,配合着药浴和食物的滋养,最大效率地修复身体,恢复精力。 他知道,休息的时间宝贵,而下午,等待着她的,将是另一种形式的、同样残酷的“锤炼”。 “剑庐”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铁狂坐在桌边、慢慢擦拭其他工具的细微声响。 阳光,透过简陋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外,寒风依旧呼啸,荒山雪岭,寂静无声。 但在这简陋、粗犷、充满铁与火气息的“剑庐”内,一颗被苦难和抉择磨砺得愈发坚硬、执拗的种子,已然在血、汗、与痛的浇灌下,悄然、倔强地,开始了它的生长**。 未来,或许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至少,从此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仓皇逃命的少年。 他开始了,主动的,锤炼。 锤炼身体,锤炼意志,锤炼那柄或许还很粗糙、笨重,但终将出鞘的——剑。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寒渊 一、冰火之间 日子,在“剑庐”单调、重复、却又残酷到极致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 寅时三刻,黑暗与严寒最深时,林云霁会被铁狂用最粗暴的方式唤醒,穿上那身沉重的铁靴马甲,跌跌撞撞地冲入门外刺骨的寒风中,开始他每日的“功课”——负重山地跑,三个来回。从一开始的濒死挣扎,到后来能勉强踉跄完成,再到如今,虽然依旧气喘如牛、汗如雨下,但至少能连贯地跑完全程,时间也在缓慢地缩短。每一步,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酸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下冰刀;但每一次完成,那卸下负重、浸泡在滚烫刺鼻的药浴中、贪婪吞噬古怪肉糊的感觉,都让他体验到一种近乎虚脱后的、极致的轻松与充实。 身体,在高强度的折磨与霸道药力的修复下,如同一块被反复锻打的顽铁,悄然发生着变化。原本瘦削的骨架,似乎粗壮了一些,虽然依旧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但那肌肉的线条,却带着一种岩石般的硬度与韧性。皮肤被寒风和汗水磨砺得粗糙、黝黑,布满了新旧交错的擦伤和茧。最明显的是眼神,少了初来时的惊惶与茫然,多了几分被苦难磨砺出的沉静、隐忍,以及深处那丝不肯熄灭的、冰冷的执拗。 下午,则是枯燥到令人发疯的基础剑式锤炼。铁狂教导的,只有最简单的握剑、站姿、挥、劈、刺、撩、格等几个最基本的动作。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玄妙的心法,只有千篇一律、成千上万次的重复。在屋前那片被踩踏得坚硬如铁的空地上,林云霁握着那把沉重、无锋、甚至有些锈迹的铁剑,一次次挥出,一次次收回。手臂酸痛到麻木,虎口震裂、结痂、再震裂,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在寒风中冻成冰壳。 铁狂很少指导,大部分时间只是抱着胳膊,冷漠地站在一旁观看。只有当林云霁的动作出现明显变形,或者发力出现偏差时,他才会上前,用那把乌黑的铁尺(有时是随手捡起的木棍),毫不留情地抽在林云霁错误的部位,带来火辣辣的剧痛,以及一句冰冷的纠正。 “手腕!发力在腕!不是用胳膊抡!” “脚下!根要稳!你是稻草吗?!” “腰!用腰带动!你当你是娘们扭秧歌?!” “……” 简单、粗暴、有效。疼痛,是最好的老师。林云霁学得很快,或者说,被逼得学得很快。他将每一次挥剑,都当作是斩向阻碍、斩向软弱、斩向那个无力的自己。铁剑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咽,日复一日,仿佛要将这简陋的“剑庐”,也劈出一道通向未知的裂痕。 体内那缕“月华”之力,在铁狂的严令下,他依旧压制着,只在药浴和夜晚调息时,才敢小心翼翼地引导,配合药力修复暗伤,滋养肉身。他能感觉到,这缕力量在缓慢地壮大,质似乎也在悄然提升,与肉身的契合度越来越高。眉心那枚混沌道印,则始终沉寂如死,没有任何异动,仿佛与夜烬相关的一切,都随着那日测灵玉的碎裂,被深深地埋藏了起来。只有偶尔在极度疲惫、意识模糊的边缘,他会“感觉”到道印深处,似乎有某种冰冷、死寂的存在,在无声地、漠然地“注视”着他,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心悸。 而那个被他带回、安置在“剑庐”最里间、用厚重的毡布和铁链(铁狂坚持要加上,尽管林云霁觉得无用)隔离起来的、与夜烬容貌相似的神秘少年,也始终无声无息,如同一具精致的人偶,躺在那里,气息微弱到几乎断绝,却又顽强地维持着那最后一丝生机。铁狂每日会检查一次,每次都是眉头紧锁,摇头不语。林云霁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靠近,隔着毡布,用“月华”之力极其微弱地探查,得到的依旧是一片衰败枯竭的死寂,与深处那点挣扎的、纯净的灵光。两者之间的矛盾与诡异,让他心中的疑惑与不安,与日俱增,却无从解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约莫半月。 林云霁的身体,在非人的锤炼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健起来。肌肉变得紧实,力量、耐力、反应都大幅提升。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因为风吹日晒和气血运行,透出几分健康的古铜色。那身百斤负重,从最初的生死考验,渐渐变成了可以承受的磨砺。挥剑的动作,也从生涩僵硬,变得流畅、有力了许多,虽然依旧简陋,但每一剑挥出,都带着一种沉猛的、一往无前的气势。 铁狂对他的进步,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夸奖,但抽在他身上的铁尺,次数明显减少了,眼神中的审视,也偶尔会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只是训练的强度和要求,却水涨船高。山地跑的路线被延长,坡度更陡;挥剑的次数从一万增加到一万五千,要求每一剑的力道、角度、速度都要精准;药浴的温度更高,药力更霸道;甚至连那古怪肉糊的分量,都增加了。 林云霁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将所有痛苦、疲惫、疑惑,都化作挥剑的力量,奔跑的动力。他知道,这是变强的代价,也是他选择的路。他必须坚持下去,直到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力量,直到有资格去探寻真相,去面对敌人。 然而,命运的残酷,似乎总喜欢在人们以为看到一丝曙光时,悄然埋下更深的黑暗。 变故,发生在一个异常寒冷的深夜。 二、寒毒蚀骨 那夜,风雪再次来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狂风嘶吼着,卷起鹅毛般的雪片,疯狂抽打着“剑庐”简陋的原木墙壁和茅草屋顶,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气温骤降,即便屋内炭火烧得通红,也无法完全驱散那透骨的寒意。 林云霁结束了一天的非人锤炼,疲惫欲死。浸泡了滚烫的药浴,吃了双份的肉糊,便一头栽倒在墙角那张冰冷的、硬邦邦的草席上,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深度的沉睡。连日的透支,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迫切需要休息来修复。 然而,就在他沉睡最深、意识彻底放松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灵魂最深处炸响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他眉心、那枚沉寂了半月之久的、混沌道印的最深处,骤然、爆发! 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撕裂的剧痛,而是一种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仿佛能冻结一切生机与意识的寒意,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垮了道印表面的沉寂,疯狂地、汹涌地、灌入他的四肢百骸、经脉丹田、甚至每一寸血肉、骨骼、乃至灵魂深处! “呃——!” 林云霁在睡梦中猛地一抽搐,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虾米般蜷缩起来!他没有立刻惊醒,但那冰冷的寒意,已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他的骨髓,啃噬着他的神经,冻结着他的血液**! 是夜烬的气息!是那沉寂的、冰冷的、死寂的、毁灭的本源烙印,在他身体和意识最放松、最脆弱的时刻,失控了!或者说,是被这极寒的天气、过度透支的身体、以及眉心道印深处某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而诱发了反噬! “冷……好冷……” 林云霁在无意识的梦魇中颤抖着,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继而泛起一层诡异的、死灰般的青色!嘴唇迅速乌紫,睫毛、眉毛、甚至头发上,都凝结出了细碎的白色冰晶!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蜷缩得更紧,仿佛想将自己团成一个球,来抵御那从内到外、无处不在的、深入灵魂的冰寒**! 体内,那缕原本在缓缓流转、滋养身体的“月华”之力,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的冰寒侵袭下,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瞬间被压制、驱散、近乎熄灭!经脉仿佛被冻住,血液的流动变得迟缓、粘稠,心脏的跳动微弱而沉重,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丹田气海,更是如同被投入了万载玄冰,冻结成了一片死寂的冰原! 寒意,还在不断地加剧、深入。不仅冻结□□,更开始侵蚀他的神魂!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沉浮,无数破碎的、冰冷的、死寂的画面、声音、记忆碎片,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吞没、同化!燃烧的宫殿,断裂的星河,坠落的神魔,灰白的归墟……还有,那个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身影,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冻结一切的眼眸…… “不……不要……” 林云霁在梦魇中无意识地挣扎、嘶吼,声音却微弱得如同蚊蚋,被门外狂风的呼啸声完全掩盖。他的身体表面,开始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死寂寒气的白霜!身下的草席,以他为中心,迅速蔓延开一片冻结的冰凌!连墙角的石壁,都开始凝结出冰花**! 这绝非寻常的寒气!这是蕴含了夜烬本源死寂与毁灭意韵的、足以冻结生机、冰封魂魄的恐怖寒毒!是他强行融合夜烬烙印、却又无法完全掌控、身体和神魂在极限压力下失衡,而引发的致命反噬! “剑庐”内,另一侧,沉睡中的铁狂,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并非被声音惊醒,而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令他灵魂都感到一阵刺骨冰寒的、诡异的、死寂的气息所惊醒! 他霍地坐起,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墙角、那个蜷缩成一团、浑身覆盖白霜、气息微弱到近乎断绝、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寒死气的少年**身影! “小子?!” 铁狂脸色骤变!他翻身下床,几步跨到林云霁身边,伸手想要探查。 然而,他的手指,在距离林云霁身体还有尺许时,便猛地一顿!一股冰冷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湮灭生机的恐怖寒意,顺着空气传来,让他这等修为、肉身强悍无比的体修,都感觉手指一阵刺痛、麻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冻成冰棍**!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铁狂瞳孔收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活了几十年,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见识过各种诡异功法、奇毒、寒冰神通,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恐怖的冰寒!这寒意,不仅仅是低温,更带着一种** “死”的意蕴,一种**** “终焉”的气息!仿佛眼前这少年,不是在承受寒毒,而是正在被某种更高层次的、代表着终结与虚无的法则力量,从内到外、缓慢地冰封、抹除! “莫问那酒鬼!你到底给老子扔了个什么玩意儿过来?!” 铁狂心中又惊又怒,但他手上动作却不慢。他知道,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必须先稳住这小子的生机! 他低吼一声,浑身肌肉贲张,古铜色的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在流动,散发出灼热的、霸道的气血之力!他运起毕生功力,强行抵御着那恐怖的冰寒死气,再次伸出手,闪电般搭在了林云霁的手腕脉搏之上。 触手之处,一片冰寒刺骨,脉搏几乎微不可察,跳动得极其缓慢、沉重,仿佛随时会停止。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的、死寂的、带着侵蚀性的力量,顺着他的手指,试图钻入他的体内! 铁狂闷哼一声,体内气血轰然运转,如同熊熊燃烧的熔炉,将那试图入侵的冰寒死气强行逼出、震散!他脸色更加凝重。这寒毒,不仅霸道,还带有强烈的侵蚀和同化性!绝非寻常手段可解! “该死!” 铁狂咬牙,知道常规的驱寒手段根本无效。他猛地抬头,看向屋内那个燃烧着熊熊炭火的火塘,又看了看墙角那桶还残留着些许药力、早已冷却的药浴残液,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一把将蜷缩在地、浑身结霜的林云霁抱起,几步冲到火塘边,也顾不得是否会烫伤,直接将林云霁放在了火塘边缘、最靠近炭火的炙热石台上!同时,他伸手抓过旁边一个巨大的、用来盛水的石盆,舀起火塘中滚烫的、带着火星的炭块和灰烬,连同那桶冰冷的药浴残液,一起倒进了石盆**中! “嗤——!!” 滚烫的炭火与冰冷的药液接触,爆发出剧烈的声响和浓烈的白雾,一股刺鼻的、混合了焦糊、硫磺、药草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 铁狂将那混合了炭火、灰烬、药液的、滚烫粘稠的黑乎乎糊状物,用手(他手上戴着厚厚的、不知何种兽皮制成的隔热手套)飞快地、均匀地涂抹在林云霁的全身!胸口,后背,四肢,甚至脸上!只留下口鼻呼吸。 这糊状物,滚烫无比,带着炭火的灼热和药液的霸道药力,一接触林云霁那覆盖着白霜、冰冷刺骨的皮肤,便发出“嗤嗤”的声响,白霜迅速融化,皮肤被烫得通红,甚至** 起了水泡!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寒,似乎也被这** 外部的极致高温,暂时压制、逼退了一丝**! 林云霁身体在滚烫的糊状物刺激下,剧烈地抽搐、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无意识的呻吟。他脸上的死灰色似乎褪去了少许,但那种** 深入灵魂的冰寒与痛苦,并未减轻多少,反而因为外部的灼痛,变得更加清晰、难以忍受**! “给老子撑住!” 铁狂低吼着,一边不断添加炭火、药液,维持着糊状物的温度和药力,一边将自己雄厚的、灼热的气血之力,不顾消耗地、源源不断地渡入林云霁体内,试图帮助他抵御、驱散那恐怖的冰寒死气**。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那冰寒死气,仿佛根植于林云霁的生命和灵魂最深处,与他眉心那枚诡异的道印紧密相连。外部的高温和气血,只能暂时延缓其蔓延,却无法触及其根本。反而因为铁狂气血的刺激,那冰寒死气似乎被激怒了一般,反扑得更加猛烈! 林云霁的身体,时而冰冷如万载玄冰,覆盖厚厚白霜;时而又因为外部糊状物的高温和铁狂气血的注入,变得滚烫通红,皮肤龟裂,渗出暗红色的血珠,瞬间又被冻结或蒸干!冰与火,生与死,在他这脆弱的躯体上,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 他的意识,早已沉沦在无边的冰寒与黑暗中。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冰冷的注视,死寂的呼唤,不断冲击、撕扯着他的灵魂。他感觉自己正在沉入一个无边的、冰冷的、永恒的深渊,下方是绝对的虚无与死寂,上方是遥不可及的、微弱的光与暖。 “云霁……” 一个微弱的、颤抖的、充满了无尽担忧与悲痛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是父亲?是母亲?不**知道。 “坚持住……孩子……” 又是一个沧桑的、温和的、却带着疲惫与无力的声音。 是舅舅?是莫问前辈? 声音模糊,遥远,听不真切。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寒与痛苦,无比**清晰。 “不……我……不能……死……” 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林云霁灵魂深处,那一丝被无数次锤炼、被绝望与不甘反复打磨的、不肯熄灭的执念,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微弱却刺眼的光芒**! “我是林云霁!我不是夜烬!我不能被吞噬!我要活下去——!!!” 无声的呐喊,在灵魂深处炸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沟通体内那缕被压制得近乎熄灭的“月华”之力,试图感应胸前那枚温润的古玉,试图抓住任何一丝能对抗这冰寒的力量! 或许是他的执念触动了什么,或许是“月华”古玉感应到了主人濒死的危机,又或许是……那枚沉寂的混沌道印深处,某种更加诡异的存在,被唤醒了**。 就在林云霁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铁狂也快要支撑不住、脸上露出焦急与绝望之色的刹那—— “嗡——!!!”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深沉、都要冰冷、都要死寂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林云霁的眉心、那枚混沌道印的最深处,轰然、爆发! 这一次,没有狂暴的记忆洪流,没有撕裂的痛苦。 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仿佛能冻结时空、湮灭万物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魔神睁开了眼眸,如同终焉的法则降临了世间,瞬间充斥了整个“剑庐”! 时间,仿佛凝固了。 狂风的呼啸,炭火的噼啪,甚至铁狂粗重的呼吸,林云霁痛苦的呻吟,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那种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水银,弥漫、渗透、笼罩了一切。 铁狂浑身剧震,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难以形容的惊骇与恐惧!他感觉自己的血液、灵力、甚至思维,都在这气息的笼罩下,变得迟缓、冻结!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更高层次、更本质的毁灭与虚无的大恐怖,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只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惊恐地,看着林云霁的眉心! 那里,那枚黯淡了半月的混沌道印,此刻,正在缓缓地、缓缓地,亮起。 不是金色,不是白色,不是红色。 是一种幽暗的、深邃的、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一切热、一切生机、一切存在的—— 黑。 纯粹的、死寂的、终焉的—— 黑。 那“黑”,只有针尖大小,却仿佛是整个宇宙的黑洞,一切的归宿。它静静地悬浮在林云霁的眉心上方,尺许之处,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气息。 然后,那一点“黑”,微微、闪烁了一下。 仿佛,一个沉睡了万古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存在,无意识地、随意地,动了一下眼皮,或者……发出了一声无人能听见的、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叹息? 随着这一“闪烁”,一股无形的、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涟漪,或者说……“抹除”的指令,以那一点“黑”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这“涟漪”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形状,没有能量波动。它只是……**经过。 经过林云霁身上那滚烫的、涂抹着炭火药糊的、冰火交织的身体。 “嗤**——!” 林云霁身上那滚烫的药糊,那灼热的炭火气息,那外部强行注入的气血之力,甚至他体表那因为冰火交战而产生的龟裂、水泡、血珠……一切不属于他自身、或者与那冰寒死气对抗的“外部”力量与“现象”,在被那“涟漪”拂过的刹那,如同被橡皮擦轻轻擦过的铅笔素描,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归于无**。 他的身体,恢复了原本的、冰冷的、覆盖着白霜的状态。但那深入骨髓的、恐怖的冰寒死气,却并未被“抹除”,反而似乎……平静了下来?不,不是平静,是被一种更高层次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秩序”,强行压制、收束、归拢了起来,不再疯狂地肆虐、侵蚀,而是如同驯服的野兽,蜷缩在他的体内、眉心道印的**深处。 紧接着,那“涟漪”扩散到了林云霁周身三尺的范围,然后,停了下来。 “剑庐”内,除了林云霁周身三尺,其他一切,炭火,药桶,工具,墙壁,甚至空气,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柔地、却又不可抗拒地,抹去了所有的温度、声音、色彩、生机的波动,归于一种绝对的、死寂的、冰冷的、平衡的“静”。 只有铁狂,因为距离稍远,且修为高深,勉强保持着意识的清醒,但他的身体,同样被那股恐怖的气息和“涟漪”的余波冻结、禁锢,动弹不得,只能用那双充满了惊骇、恐惧、与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地、看着眼前这诡异、恐怖、颠覆认知的一幕。 那一点“黑”,在“闪烁”了一下、释放出那抹除“涟漪”后,似乎消耗了某种力量,开始缓缓地、黯淡下去。它没有消散,只是重新变得内敛、沉寂,仿佛从未亮起过**。 随着那一点“黑”的黯淡,弥漫在“剑庐”内的那种绝对的、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恐怖气息,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时间、声音、色彩、温度……一切,仿佛又重新“回来”了。 狂风的呼啸声再次传入耳中,炭火的噼啪声再次响起,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和药糊的焦糊味。 但一切,都不同了。 林云霁依旧蜷缩在地,但他身上的白霜,已经消失不见,皮肤恢复了正常的苍白,只是冰冷得吓人。他不再颤抖,呼吸微弱却平稳,仿佛陷入了一种深沉的、冰冷的沉睡。眉心那枚混沌道印,也重新黯淡下去,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有他周身三尺之内,地面、空气,依旧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死寂的、冰冷的“绝对平衡”,仿佛是被单独切割出来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块“真空”。 铁狂感觉自己身上的禁锢之力消失了,他踉跄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脸色苍白如纸,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惊魂未定地、死死地盯着地上沉睡的林云霁,又抬头,望向林云霁眉心,那里,此刻一片**平静。 刚才……那是……**什么? 是夜烬?是那禁忌的存在,真的降临了一丝意念?还是……只是那枚诡异印记的某种失控的、自卫的反应? 但无论是哪种,都足以让铁狂这等心志坚毅、见多识广的强者,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与**后怕。 他知道,莫问那酒鬼,这次,真的扔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烫手的、甚至可能会要命的“麻烦”**。 而这个“麻烦”,现在,就静静地,躺在他的面前,沉睡着,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但铁狂知道,****不是。 他缓缓地、艰难地走到林云霁身边,蹲下身,再次小心翼翼地、用一丝微弱的气血之力,探查林云霁的状况。 体内,那恐怖的冰寒死气,似乎真的被某种力量压制、收束了起来,不再肆虐,但并未消失,只是沉寂在深处。生机,虽然微弱,但平稳。脉搏,缓慢,却有力。仿佛,刚才那差点要了他命的寒毒反噬,只是暂时被强行**镇压了下去。 铁狂沉默了许久,最后,他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抬起头,望向“剑庐”外,那依旧狂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漆黑夜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莫问……你这酒鬼……到底……在谋划什么……”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夜临 一、余烬微光 “剑庐”内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冰湖,在炭火“噼啪”的微弱声响中缓慢溶解。铁狂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粗壮的手指依旧虚按在林云霁冰冷的手腕上,古铜色的脸庞在炭火映照下阴晴不定。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久到仿佛也变成了一尊石雕。直到确认掌心下那缕脉搏虽缓慢微弱,却已趋于平稳,他才缓缓收回手,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长长的白雾,久久不散。 他站起身,动作罕见地带上了几分迟滞。那双惯于握锤、稳定如山的手,此刻竟在微微颤抖。他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处,方才探查时被那残余冰寒死气侵染的部位,依旧残留着一片不正常的青白,麻木感挥之不去。这不是□□的冻伤,更像是一种……概念层面的“寒意”残留,连他灼热的气血都无法立刻驱散。 铁狂的目光,再次落在地上沉睡的少年身上。林云霁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失了血色,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轻浅。除了体温低得不似活人,看起来倒像是陷入了寻常的深眠。若非亲身经历了方才那足以冻结灵魂、颠覆认知的恐怖一幕,铁狂几乎要以为,那只是这少年体内某种隐患的突然爆发,又恰好被未知的力量压制了下去。 但他知道不是。 那一点“黑”,那绝对的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那无声无息抹除“外部”干预的“涟漪”……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他、乃至他认识的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理解、甚至不敢去理解的层次。那是超越了力量、神通、乃至普通“法则”的,某种更本质、更接近“世界真相”或“终焉”的……存在方式。 夜烬。 这个名字,铁狂并非第一次从莫问口中听到。那酒鬼总是语焉不详,神色复杂,只警告他这少年身上的因果牵扯到一位“不可言说的禁忌存在”,让他小心看顾,莫要深究。铁狂当时不以为意,他一生锤炼钢铁,打磨自身,信奉的是血肉筋骨间迸发的力量,对什么虚无缥缈的“禁忌”、“因果”向来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再诡异的存在,只要还是“存在”,就能被锤炼,被打磨,被锻造成型,或者……被砸成废铁。 直到刚才。 直到那股气息降临的瞬间,他引以为傲的强悍肉身,千锤百炼的坚韧意志,在那绝对的、漠然的、仿佛俯瞰蝼蚁般的“注视”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连动弹一下都成了奢望。那不是力量的碾压,那是位格、是本质、是存在层次的绝对差距。如同泥土仰望星辰,蜉蝣面对沧海。 “这就是……你所说的‘禁忌’么,莫问……” 铁狂低声自语,声音干涩。他终于明白,莫问将那枚“月华”古玉暂时留给他保管时,眼中那份罕见的凝重与托付,究竟意味着多大的分量。这不仅仅是保护一个身世坎坷的少年,这分明是在看守一个可能连接着世界终末的潘多拉魔盒!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剑庐”最里间,那被厚重毡布和粗大铁链封锁的区域。那里,躺着另一个“麻烦”——那个与夜烬容貌相似的神秘少年。方才寒毒爆发、夜烬气息显现时,那里……有没有什么异动? 铁狂心头一凛,暂时压下对林云霁状况的忧虑,放轻脚步,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里间门口。毡布沉重,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声音。他侧耳倾听,里面一片死寂,连最微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他伸出手,指尖凝聚一丝灼热气血,轻轻挑开毡布一角,目光如电,向内扫去。 昏暗中,那个少年依旧静静躺在简陋的石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粗麻布。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面容,露出的下巴和脖颈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胸口没有任何起伏,仿佛真的只是一具精致的尸体。之前那股衰败枯竭、却又挣扎着一丝纯净灵光的诡异气息,此刻似乎……更加微弱了?微弱到几乎与周围的死寂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是错觉?还是方才夜烬气息的显现,对这个与他容貌相似的少年,也产生了某种影响?是压制?是共鸣?还是……吞噬? 铁狂眉头紧锁,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这两个“麻烦”放在一起,简直就是将两颗不知何时会爆炸、且威力未知的恐怖炸弹绑在了一块。偏偏他现在还动弹不得——莫问那家伙不知跑哪里去了,归期未定;这俩小子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半死不活,丢不得,更扔不得。 “他奶奶的……” 铁狂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粗犷的脸上写满了烦躁与无奈。他这辈子最讨厌这种弯弯绕绕、诡异莫测的事情,偏偏现在一头撞了进来,还甩不脱。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呻吟。 铁狂瞬间收回思绪,身形一闪,已回到林云霁身边。只见地上的少年眉头紧蹙,长睫颤动,似乎正从深沉的昏睡中挣扎着要醒来。他的身体依旧冰冷,但脸上那死灰般的青色已经褪去,恢复了一些属于活人的苍白。 “小子?” 铁狂蹲下身,沉声唤道。 林云霁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初时,眼中是一片空洞的茫然,仿佛失去了焦距,倒映着屋顶粗糙的木梁和跳动的火光。过了好几息,那空洞才渐渐被冰冷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所取代。他眨了眨眼,视线缓慢聚焦,落在了铁狂那张写满担忧与审视的粗犷面容上。 “师……傅……”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几乎难以听清。喉咙里干渴得冒烟,每一次发声都带着灼痛。 “别说话。” 铁狂打断他,起身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半瓢冰冷的泉水,小心地递到林云霁唇边。“慢慢喝。” 林云霁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冰凉的泉水。水入喉,带来一丝清凉,却也刺激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了一下,体内那股被强行压制、却并未消失的冰寒似乎也随之蠢蠢欲动,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感觉怎么样?” 铁狂看他喝完水,脸色依旧难看,沉声问道。 林云霁闭了闭眼,尝试着感应自己的身体。虚弱,前所未有的虚弱。不仅仅是□□的疲惫,更有一种神魂被掏空、本源被冻伤的无力感。体内那缕“月华”之力黯淡微弱,运转滞涩。而眉心深处……混沌道印一片沉寂,但那种沉寂之下,仿佛隐藏着万载不化的冰渊,只是暂时被更强大的力量封冻了。他毫不怀疑,如果那“封冻”的力量消失,之前那足以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恐怖寒毒,会立刻再次爆发,将他彻底吞噬。 “冷……骨头缝里……都冷……” 林云霁声音颤抖,不仅仅是寒冷,更是一种后怕。“师傅……刚才……我……” “你体内那点见不得光的东西反噬了。” 铁狂言简意赅,没有提及夜烬气息显现的具体细节,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差点把自己冻死。后来不知怎么,又自己压下去了。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眉心那玩意儿,还有你这次发作,跟你带回来躺里间的那位,到底有没有关系?” 林云霁心中一紧,对上铁狂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锐利眼眸,知道隐瞒无用。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嘶哑道:“有……感应。我碰到他……或者离他近的时候……这里……会痛。”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这次发作……好像……也更厉害。” 果然。铁狂心中暗叹。这两个“麻烦”果然是相互关联的,甚至可能是同源!这让他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点。一个失控反噬就能引动那般恐怖的景象,若是两个一起“发作”…… “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靠近里间,更不准再碰他。” 铁狂语气严厉,不容置疑,“你现在的身子,经不起第二次折腾。当务之急,是稳住你体内的状况,先把命吊住,再谈其他。” “是……” 林云霁虚弱地应道。他现在也确实没有力气去想别的,光是抵抗体内那无孔不入的冰冷和虚弱,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 铁狂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眉头紧锁。常规的药浴和肉糊,对这般涉及本源和诡异力量的“寒毒”恐怕效果有限。而且,方才夜烬气息显现时,那种“抹除”外部干预的恐怖能力,也让他对是否该继续用外力帮助林云霁产生了疑虑。万一再引发那存在的“反应”…… 就在铁狂沉吟思索,林云霁强忍冰寒虚弱,室内再次陷入沉默之际—— “嗡……” 一声极其极其微弱、轻微到几乎不存在、却又异常清晰、直接响彻在两人灵魂深处、而非耳中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是来自林云霁的眉心。 而是……来自“剑庐”的最里间。 来自那个,与夜烬容貌相似、气息衰败枯竭、一直昏迷不醒的、神秘少年的方向**。 铁狂和林云霁的身体,同时一僵! 铁狂猛地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盯向里间那厚重的毡布,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气血暗涌,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他方才明明探查过,那少年气息近乎断绝,怎会…… 林云霁则是浑身剧震,本就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眉心那枚沉寂的混沌道印,在这声“嗡鸣”响起的刹那,竟然不受控制地、自主地、剧烈地震动、灼热起来!仿佛沉寂的火山被投入了火种,冰冷的深渊被投下了石子!一股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遥远的、熟悉的、悸动的感觉,如同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与他体内那被压制的寒毒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呃……” 林云霁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陷发间。眉心传来的灼痛与悸动,体内寒毒的蠢蠢欲动,以及灵魂深处那被勾起的、关于夜烬破碎记忆的混乱与刺痛,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崩溃! “小子!稳住心神!” 铁狂低喝一声,一掌拍在林云霁后心,灼热刚猛却又不失柔和的气血之力渡入,试图帮他平复体内乱象,隔绝那诡异的共鸣。同时,他的目光须臾不离里间的毡布,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变。 “嗡……” 那声“嗡鸣”并未停止,反而在停顿了一瞬后,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了一些。不再是单纯的声响,其中似乎夹杂着某种极其微弱、破碎的、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意念波动。 那波动,冰冷,死寂,漠然。 却又在死寂的最深处,挣扎着,闪烁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茫然的、探寻的、与……深沉的、仿佛镌刻在存在本源上的、疲惫与……悲伤? 紧接着,在那“嗡鸣”与意念波动的中心—— 一缕幽暗的、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纯粹的“黑”,如同墨滴落入清水,悄无声息地,从里间毡布的缝隙中,渗透了出来。 那“黑”并不浓重,只有发丝般细微的一缕,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存在感。它缓缓飘荡在空中,无视了空间的阻碍,径直朝着外间、蜷缩在地、痛苦挣扎的林云霁,飘了过去。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漠然的、不容置疑的、仿佛本该如此的轨迹。 “什么东西?!” 铁狂瞳孔骤缩,想也不想,身形一晃,已挡在了林云霁与那缕“黑”之间!他右手握拳,古铜色的拳头表面泛起暗红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光芒,灼热的气血与狂暴的力量凝聚其中,没有丝毫花哨,对着那缕飘来的“黑”,一拳轰出! 这一拳,简单,直接,暴烈!是铁狂毕生锤炼□□和气血的精华,蕴含着开山裂石的恐怖威力!拳风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低沉的爆鸣,连跳跃的炭火都被压得一暗! 然而—— 那缕“黑”,面对这足以轰杀筑基巅峰、重伤金丹的狂暴一拳,竟毫无反应。它既不加速,也不躲避,甚至连波动都没有一丝。就那么径直地,穿透了铁狂那凝实如精钢的拳劲,穿透了他拳头表面那灼热的气血光芒,仿佛那足以摧毁金铁的可怕力量,对它而言,只是不存在的幻影。 然后,在铁狂难以置信、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缕“黑”,轻轻地、柔顺地,触碰到了他挡在前方的、古铜色的、肌肉虬结的手臂。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水珠滴入滚油的声响。 铁狂那千锤百炼、足以硬抗法器劈砍的强悍手臂,在被那缕“黑”触碰到的皮肤表面,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变得一片惨白!不是冻伤的青白,而是纯粹的、虚无的、仿佛连“存在”这个概念都被短暂抹去的白!一股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与死寂,顺着触碰点,疯狂地涌入他的手臂,侵蚀着他的血肉、经脉、骨骼! “啊——!” 铁狂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吼,整条右臂瞬间失去了知觉,无力地垂落下来!他踉跄后退,脸色惨白,看向自己手臂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他能感觉到,那股冰冷死寂的力量,正试图顺着手臂向上蔓延,抹除他更多的“存在”!他低吼一声,疯狂运转全身气血,如同熊熊熔炉,死死堵在那侵蚀的前沿,勉强将其遏制在手臂中段,但整条右臂,已然暂时废了! 而那缕“黑”,在“触碰”了铁狂、仿佛只是随手拂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后,轨迹没有丝毫改变,继续朝着它的目标——林云霁,飘去。 林云霁此刻,正被眉心道印的剧痛、体内寒毒的反噬、以及灵魂深处那诡异的共鸣与悸动折磨得意识模糊。他隐约看到铁狂被击退,看到那缕幽暗的“黑”靠近,心中升起无边的恐惧,但身体却虚弱得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缕“黑”,缓缓地、飘到他的面前,在他惊恐、茫然、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轻轻地、点在了他眉心、那枚正在剧烈震动、灼热的混沌道印的正中心。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二、见烬 “嗡——!!!” 那不是声音。是存在的共鸣,是本源的震颤,是跨越了无尽时空与维度的、两道同源却又迥异的烙印,在此刻、此地、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相遇、触碰、激荡而引发的、直达灵魂最深处的轰鸣! 林云霁感觉自己的整个头颅,不,是整个存在,都在这一刹那,爆开了!又或者,是被投入了一个无边的、冰冷的、死寂的、却又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万物终焉所有奥秘的、混沌的漩涡! 眼前,不再是“剑庐”昏暗的光线和铁狂惊骇的脸。 是无边的、燃烧的、赤红与金交织的火海!宫殿的残骸在火中崩塌,星辰的碎片如雨坠落,神魔的躯体在虚空中断裂、哀嚎、化为灰白的尘埃!星河为之倒卷,时空为之扭曲,一切的色彩、声音、意义,都在走向同一种结局——归墟的、永恒的、灰白的死寂。 然后,是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冰冷的、黑暗的、虚无的沉眠。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空间的存在,只有永恒的孤寂与漠然。仿佛自身也化作了那死寂的一部分,俯瞰着、又或者漠视着无数世界的诞生、绚烂、与最终的湮灭**。 在这无边的死寂与虚无的背景上,偶尔,会闪过一些破碎的、模糊的、却带着刻骨铭心执念的光景**: 一个背影,挺拔,孤高,带着剑斩星辰的决绝,转身,步入一片比黑暗更深邃的迷雾。想呼唤,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名字,那个名字,在灵魂深处疯狂地、无声地嘶吼——云阙!云阙!云阙!! 一场背叛,冰冷的刀刃,温热的血,破碎的承诺,撕心裂肺的痛与恨。 一个约定,一个等待,一座冰冷的王座,一片枯萎的花园,一道永恒守望却永不会再亮起的光**…… 还有……一场燃烧了不知多久的大火,火中,似乎有人在低语,在呼唤,在哭泣,声音模糊,却让这死寂的心,泛起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奇异的涟漪**……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情绪——痛苦、绝望、疯狂、毁灭、守护、寻找、等待、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永恒的、死寂的、漠然——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粗暴地、冲入林云霁的识海,灌入他的灵魂**! 这不是之前那种被动的、破碎的记忆碎片的冲击。 这是一次短暂的、却极其深入的、仿佛身临其境的、体验!体验那恐怖存在的部分过往,感受其部分情绪,理解(或者说,被迫理解)其部分存在的状态与本质! “不——!!我是林云霁——!!滚出去——!!从我脑子里滚出去——!!啊——!!!” 林云霁在灵魂的层面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挣扎!他拼命地固守着那一点属于“林云霁”的本源意识,如同暴风雨中即将倾覆的扁舟,死死抓住最后的船桨!眉心的混沌道印疯狂闪烁,金、白、红、黑四色光芒混乱地交织、冲突、湮灭、再生,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 冰冷的、死寂的、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温和(?)的力量,也顺着那缕“黑”与眉心道印的接触点,缓缓地、流淌了进来。 这力量,并不庞大,甚至极其微弱,与那狂暴的记忆洪流相比,如同涓涓细流。但它的本质,却高得可怕!它轻易地抚平了眉心道印因剧烈波动而产生的撕裂感,安抚了体内那蠢蠢欲动的、源自夜烬本源的冰寒死气,甚至……开始缓慢地、梳理、弥合林云霁因寒毒反噬和记忆冲击而变得千疮百孔的肉身与**魂魄! 这梳理与弥合的方式,并非治愈,更非修复,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近乎“规则”层面的操作——将“损伤”与“混乱”的概念,暂时“抹平”或“归于某种平衡的秩序”**。 痛苦,在这冰冷死寂却奇异温和的力量作用下,迅速减轻。混乱的记忆洪流,虽然依旧在冲击,但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薄膜隔开了些许,不再那般直接、狂暴地冲击他的核心意识。体内的冰寒,也被这股力量牵引、收束,重新归于眉心道印深处,不再肆意肆虐。 林云霁那濒临崩溃的意识,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他茫然地、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感受着眉心那灼热与冰冷交织的奇异触感,感受着灵魂深处那汹涌而来、却又被隔开的记忆与情绪,感受着体内那被强行归于“秩序”的冰寒…… 他不知道这力量来自哪里,目的为何。他只是隐约感觉到,在那冰冷死寂的最深处,似乎……有一道目光,极其遥远,极其漠然,却又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时空与阻隔,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不带丝毫情绪。没有恶意,没有善意,没有好奇,甚至没有“注视”这个动作本身所蕴含的任何意义。它只是……“存在”着,如同星辰存在于夜空,如同法则存在于**天地。 然后,一个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破碎的、仿佛由无数时空的回响叠加而成的、声音(或意念),直接在林云霁的灵魂最深处,缓缓、艰难地、****响起: “云……阙……?” 这声音,与之前记忆中那撕心裂肺的呼唤不同。它更加模糊,更加破碎,带着一种仿佛沉眠了万古、刚刚被微弱扰动而产生的、本能的、茫然的、**探寻。 仿佛,发出这声音的存在,自己也不确定,眼前的,是不是它记忆中、执念中、寻找了无尽岁月的那个“云阙”**。 又或者,它只是感应到了某种熟悉的、同源的、与“云阙”相关的气息(眉心道印、“月华”古玉、或者林云霁本身的某些特质),而无意识地、遵循着某种烙印在存在最深处的本能,发出了这一声确认的、探寻的**低语。 “嗡……” 那一缕连接着林云霁眉心与里间神秘少年的“黑”,在这一声低语响起后,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颜色仿佛黯淡了一丝。然后,它缓缓地、极其不舍(?)般地,从林云霁的眉心,抽离了开来,重新化作一缕幽暗的细丝,飘荡着,缩回了里间那厚重的毡布之后,消失不见**。 “黑”消失的刹那,那笼罩在“剑庐”内的、冰冷死寂的恐怖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时间、声音、色彩、温度……一切仿佛又重新“恢复”了正常。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令人灵魂颤栗的余韵,以及铁狂惨白的脸色、废掉的右臂,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短暂而恐怖的一切,并非幻觉。 林云霁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屋顶,胸口剧烈起伏,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灵魂深处,那一声“云阙”的低语,依旧在不断地、回响、回荡,带着无尽的冰冷、死寂、与那一丝难以捉摸的、茫然的探寻**。 铁狂踉跄着走到他身边,用尚且能动的左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声音嘶哑而沉重: “小子……你……没事吧?” 林云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空洞地落在铁狂担忧而惊惧的脸上。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自己的眉心,又指向里间的方向,最后,无力地垂落。 眼中,除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虚弱,更多了一层深入骨髓的、对自身命运、对那禁忌存在、对“云阙”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的……无法形容的、巨大的、冰冷的恐惧,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诡异的、宿命般的……****悸动。 第50章 第五十章 见烬 一、余悸 “剑庐”内的死寂,并非声音的消失,而是存在感本身的坍缩。所有意义、温度、光线,都在向那扇被推开的里间木门处,无声地沉没。 铁狂捂着彻底失去知觉、从指尖到肩胛一片虚无的惨白的右臂,古铜色的脸庞第一次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片僵硬的、面对超出认知极限之恐怖的空白。他锤炼一生的躯体,在方才那缕“黑”的拂拭下,如同沙滩上的印痕,正被存在层面的潮汐抹平。这不是受伤,是被否定。他引以为傲的、属于“铁狂”这个存在的坚实部分,正在消失。 林云霁蜷缩在地,身体因极致的冰冷与灵魂的撕裂感而无法控制地剧颤。眉心混沌道印处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痛,而是一种被填充、被置换、被更高位格存在强行烙入印记的虚无的胀痛。体内,那被强行“梳理”、“归序”的冰寒死气,此刻温顺地蛰伏着,却比任何狂暴时都更让他恐惧——它们不再是无序的侵蚀,而是成为了某种庞大冰冷意志延伸进他这具躯壳的、驯服的触角。灵魂深处,“云阙”二字不再仅仅是低语,它开始生长,长出冰冷的根须,缠绕他的记忆,渗透他的意识,试图与那漠然目光带来的亘古画面融为一体。 “能……”铁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看向林云霁的眼神,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惊悸与深沉的无力。保护?在这等存在面前,这个词本身都显得可笑。 就在此时—— “嗒。” 一声极轻的、赤足踏在冰冷石地上的声响。 那扇里间的木门内,毡布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拨开。 那个少年,走了出来。 不,不是“走”。 是存在的自然延展。是这片空间因他的意志,而自发地让出了一条路径。他迈步的动作缓慢、虚浮,仿佛这具瘦削佝偻的躯体随时会散架。但没有一丝踉跄,没有一丝属于虚弱者的摇摆。那脚步的起落,带着一种精确到令人心悸的、漠然的从容,仿佛这躯壳的移动,与意志无关,只是宇宙中某个早已设定的、冰冷的物理过程在执行。 他低着头,散乱的、沾着细微灰尘的灰白长发垂落,遮住大半张脸。赤足踩地,单薄的粗麻布衣空荡荡挂在身上。寒风从敞开的大门涌入,卷动他的衣摆和发丝,却无法让他颤抖分毫。那寒意,似乎是他身体自然散发的一部分。 他停在了里间门口,没有继续向前。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散乱的长发向两侧滑开,如同揭开一层尘封的帷幕。 露出了脸。 依旧是那张与夜烬本体惊人相似、却因这具躯壳的“年轻”而更显诡异的苍白面容。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干裂到失去所有血色的薄唇。但这一次,那脸上没有了之前昏迷时那种衰败的死寂,也没有任何属于“苏醒”的生机。 只有一种万古沉淀后的、绝对的、冰冷的、漠然。 他的眼睛,睁着。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甚至不是任何生灵的眼睛。 那是两个旋转的、幽暗的、深邃的漩涡。瞳仁是纯粹的、吸收一切光线的黑,眼白是死寂的、毫无杂质的灰。黑白之间,没有界限,只有不断的、缓慢的、令人灵魂沉沦的相互侵蚀与湮灭。目光所及之处,光线扭曲,空气凝滞,温度向着绝对零度无声滑落。 这双眼睛,漠然地、扫过“剑庐”内的一切。 扫过墙壁上悬挂的、此刻黯淡无光的刀剑。 扫过地上那堆早已熄灭、余温被彻底剥夺的炭火。 扫过桌上凝结出冰霜的粗陶碗和酒坛。 最后,落在了人的身上。 先是铁狂。 目光触及的刹那,铁狂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被分解成了无数最基础的、冰冷的、等待被解析与归类的粒子。他毕生修炼的气血,千锤百炼的意志,在这漠然的注视下,毫无意义,轻薄如朝露。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甚至无法感受到恐惧本身,只有一种绝对的、被更高维度存在彻底俯瞰的虚无感。 那目光,在铁狂废掉的、呈现出惨白虚无色的右臂上,停留了一瞬。 极短的一瞬。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探究,没有兴趣,甚至没有“看到”这个概念。 仿佛只是某种“扫描”程序,自然地掠过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已处理的数据点。 然后,目光移开。 落在了林云霁身上。 “轰——!!!” 林云霁的整个世界,在目光降临的刹那,彻底、崩碎了! 不,不是崩碎。是被那目光“涵盖”,“定义”,“重构”! 眉心混沌道印疯狂剧震!金、白、红三色光芒如同被投入岩浆的雪片,瞬间消融、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死寂的、与那少年眼中色泽同源的暗灰,如同瘟疫般从道印最核心处蔓延开来,浸染着原本的混沌!道印的形状开始扭曲、变化,边缘生长出冰冷的、复杂的、仿佛代表着某种至高终焉法则的诡异纹路! 体内,那温顺蛰伏的冰寒死气,如同听到了君王的号令,轰然沸腾!它们不再仅仅是力量,而是化作了无数冰冷的、尖锐的、带有明确意志指向的锁链,从他每一寸骨髓、每一条经脉中穿刺而出,疯狂地涌向眉心,与那变异的道印融合!融合的过程,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但更可怕的,是一种清晰的、被“同化”的感觉!仿佛他正在被从内到外,改造成某种更适合承载那漠然目光的……容器?延伸?或者说,“所有物”? 灵魂深处,“云阙”的呐喊与那漠然目光中蕴藏的、破碎的记忆洪流,彻底合流!不再是碎片的冲击,而是一场身临其境的、冰冷的、绝望的沉浸! 他“看”得更清楚了! 那灰白的、由凝固的时间与寂灭的法则构成的巨大王座!王座上,枯槁的身影!身上那无数灰白的、深深勒入存在本源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延伸向下方那无数燃烧、坍缩、新生、又再度归于死寂的世界轮回!那双眼窝中,即将彻底熄灭的、暗红的余烬**! 以及,那场大火!金色与赤红的、散发着比归墟更冷寒意的大火!火中崩塌的宫殿,断裂的星河,哀嚎的神魔!火的中心,那个模糊的、挣扎的、呼唤的、哭泣的身影!声音……这一次,似乎清晰了一丝!是一个名字!不断重复的、充满了无尽悲恸与绝望的名字——不,不是“云阙”!是……但他听不清!那名字被一种更宏大、更恐怖的力量、或者是那王座上身影自身的某种禁忌,死死地掩盖、扭曲**了! 还有,那个站在灰色迷雾前的挺拔背影!手中那柄……似乎不是剑?是某种更加古朴、更加接近“规则”本身的器物的虚影?背影的决然,踏入迷雾的义无反顾…… “云阙——!!!” 那一声贯穿了所有画面、所有记忆、所有时间与存在的、冰冷死寂中蕴含着撕裂宇宙的痛与执念的呐喊,再一次,以比之前清晰百倍的力度,轰入林云霁的灵魂最深处!不是来自外界!是从他自己的灵魂、从那正在变异的道印、从体内每一道冰寒锁链中,同时爆发出来的**! “啊——!!!”林云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七窍之中,暗红近黑的、凝结着冰晶的血,汩汩涌出!他的身体剧烈地反弓、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蛇在疯狂窜动、撕咬!眉心,那枚道印已彻底化作一片不断旋转的、暗灰色的、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气息的诡异漩涡!漩涡中心,一点纯粹的、与那少年眼中一模一样的、吞噬一切的“黑”,正在缓缓**形成! 就在林云霁感觉自己的最后一丝“我”即将被这无边的冰冷、死寂、记忆与同化力量彻底吞没,化作那王座旁一缕新的、渺小的死寂火苗,甚至直接成为那“黑”的一部分时—— 一股清凉的、温润的、柔和的、与这满室的绝对冰冷死寂截然不同的月白色光华,猛地从他胸前衣襟下、那枚“月华”古玉中,爆发而出! 这一次的光华,前所未有的强烈!仿佛一轮微型的皎月,在这“剑庐”的绝对死寂中冉冉升起!月光所及之处,那种被“涵盖”、“定义”的恐怖感,竟然被短暂地逼退、隔开了一丝!光华中,无数细微的、古老的、充满生机与净化之力的银色符文流转,如同活物,自发地向着林云霁眉心那枚正在形成的“黑”与暗灰漩涡涌去,试图将其包裹、封印、净化! “月华”古玉,不仅在护主,更是在“抗衡”!抗衡那来自夜烬本源的、冰冷死寂的侵蚀与同化!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嗡鸣,在“剑庐”内响起。 不是从林云霁眉心**。 是从那少年的方向**。 他那双旋转的、黑白湮灭的眼眸,在“月华”光辉亮起的刹那,第一次,有了一丝明显的变化**。 不是情绪**。 是……记忆的碎片,被这熟悉的、古老的、与其本源似乎有着某种深刻羁绊与对立的光辉,所引发的、本能的触动**。 他的目光,从林云霁那痛苦扭曲的脸上,移到了他胸前那轮“皎月”之上**。 静静地、漠然地、“看”着**。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瞬,又仿佛过去了万年。 那“月华”光辉,在与眉心的“黑”与暗灰漩涡对抗的过程中,明显地、剧烈地波动、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它依旧顽强地亮着,那些银色符文不断湮灭又重生,以一种悲壮的姿态,守护着林云霁灵魂最后一点不被彻底同化的核心。 终于**。 那少年,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抬起了那只苍白的、枯瘦的右手。 手指修长,指甲干净,皮肤下淡青的血管隐约可见**。 他将手,对准了林云霁胸前的“月华”古玉。 没有任何力量波动**。 没有任何声响**。 只是那么对准着。 下一刻——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水滴落入滚油的声响**。 那轮顽强亮着的“月华”光辉,在被那手指“对准”的刹那,猛地一颤!所有流转的银色符文,瞬间凝固、黯淡!光辉本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收缩、坍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绝对的大手,狠狠地攥住、压制**! 不是对抗,不是消耗。 是……“允许”的撤回。是“规则”的修正。仿佛这“月华”之力能在此地亮起,本就是因为某种更高层次的、漠然的“允许”,而此刻,这“允许”被收回了**。 “月华”光辉急速黯淡,最终,只剩下一层微不可察的、紧贴着古玉表面的薄薄光晕,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失去了“月华”之力的抵抗,林云霁眉心那暗灰色的漩涡与中心的“黑”,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体内的冰寒锁链更加疯狂地涌入!灵魂中“云阙”的呐喊与记忆洪流,再无阻碍!他的惨嚎声戛然而止,身体的抽搐也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绝对的、仿佛生命迹象都在流失的僵直与冰冷!他的眼神,迅速地涣散、空洞,眼底深处,开始浮现出与那少年眼中极为相似的、死寂的、漠然的灰**! 就在这一切即将不可逆转的刹那**—— 那少年,对准“月华”古玉的手指,微微地、曲起了一根**。 食指**。 对准的方向,从古玉,移到了林云霁的眉心——那枚正在疯狂旋转、即将彻底成型的暗灰漩涡与“黑”的中心。 然后,他的食指,极其缓慢地、向后,微微一勾**。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 仿佛只是在空中,随意地划了一道看不见的弧线。 “嗡——!!!” 一声更加低沉、更加古老、仿佛来自存在本源的轰鸣,在林云霁眉心炸响**! 那疯狂旋转的暗灰色漩涡,猛地一滞!漩涡中心那即将彻底形成的“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指“勾住”、“拉扯”了一下,旋转的方向和速度骤然改变!无数已经涌入道印、与之融合的冰寒锁链,发出凄厉的尖啸(只存在于灵魂层面),被一股更高的、绝对的力量,硬生生地从道印中“抽离”了出来**! 不是驱散,不是净化。 是……“收回”。是“归位”**。 那些被抽离的冰寒锁链,在空中化作缕缕灰白色的、充满死寂气息的光丝,丝丝缕缕,如同归巢的倦鸟,缓缓地、飘向那少年抬起的、苍白的手指,最终消融在他的指尖,仿佛从未存在过。 随着冰寒锁链的抽离,林云霁眉心那暗灰色的漩涡,旋转速度急剧降低,颜色也开始迅速褪去、变淡。中心那一点“黑”,不再扩张,反而开始收缩、黯淡,最终重新隐没于道印深处。道印本身的形状,也从那种诡异的、生长出纹路的状态,慢慢恢复成原本的、相对朴素的混沌模样,只是颜色依旧是一种不祥的暗灰,而非之前的金白红三色混沌**。 体内那种被“同化”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去。灵魂中“云阙”的呐喊与记忆洪流,也迅速地减弱、平息,最终重新化作那一声声遥远的、冰冷的低语,深藏于灵魂最底层。 剧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极致的虚弱与冰冷,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空”。仿佛身体和灵魂的某一部分,被刚才那一“勾”,连同那些冰寒锁链一起,被“抽走”了。不是失去,而是“恢复”了某种更接近他“原本”状态的空洞。 “嗬……嗬……”林云霁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浓重的白雾和血腥味。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但那种即将被彻底同化的死寂漠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深沉的疲惫与恐惧。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眉心,触手一片冰冷滑腻,那里的皮肤完好无损,但道印传来的感觉,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了。更冷,更沉,更加……接近“彼岸”**。 那少年,收回了手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云霁脸上,那双黑白湮灭的眼眸,依旧一片漠然的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那毁灭性的注视,那对“月华”的压制,那最后关头的“一勾”——都只是呼吸般自然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 然后,他转身**。 不是走向门外的风雪。 而是走向“剑庐”内侧,那个角落——林云霁之前躺着的、铺着破旧草席的角落**。 他走到草席边,停下。 然后,他缓缓地、坐了下去。 动作依旧虚浮,却带着那种漠然的从容。 他没有躺下。 只是坐着。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双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低着头,散乱的长发再次垂落,遮住了他的脸**。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了那里。 仿佛一尊新的、活的、却比任何雕像都更加死寂的……“存在”,就此“安放”在了这“剑庐”之内。 他没有离开。 他只是,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在”这里**。 但这种“在”,比任何“离开”都更加令人恐惧,更加令人绝望**。 因为他不再是角落里一个昏迷的、可以被暂时忽视的“物件”**。 他是一个清醒的、漠然的、拥有着无法理解的力量与意志的、就坐在你身边的——“夜烬”**。 铁狂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少年坐下,看着他重新归于沉寂(却是清醒的沉寂),感受着“剑庐”内因为他的“在”而变得更加凝固、更加冰冷、更加接近“绝对死寂”的空气,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走不了了**。 不是不能走,而是……“他”不允许“离开”这个概念发生。或者说,在“他”的漠然注视(或无视)下,“离开”这个选项,已经从这片被他“存在”所涵盖的空间里,被悄然“抹去”了**。 铁狂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地上那个刚从鬼门关被“勾”回来、气息奄奄、眉心印记已彻底改变的少年**。 又看向角落里,那个静坐不动、仿佛与石壁融为一体、却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漠然气息的身影**。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条依旧呈现着“惨白虚无”色、毫无知觉的右臂上**。 一种深深的、无力的、混杂着恐惧与某种奇异明悟的疲惫,席卷了他的全身。 莫问……你这天杀的酒鬼……这次,可真是……把天都捅了个窟窿,然后……把老子和这小子,一起塞进了这窟窿底下啊……** 寒风,依旧从敞开的大门呼啸灌入。 但“剑庐”内,那种属于人间的“冷”,已经被一种更加本质的、属于“存在”本身的、绝对的、死寂的“冰”,所彻底取代**。 夜,还很长。 而“他”,就坐在那里**。 等着**。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囚徒 一、冰窟 寅时三刻的梆子,在遥远城池的墙头敲响,那沉闷的余音被风雪嚼碎,传到“剑庐”时,已微不可闻。但铁狂知道时辰。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背对着那敞开的、不断灌入风雪的大门,已经整整两个时辰。右臂的“虚无”感已从肩胛蔓延至胸膛,左臂因长时间紧握腰间短匕的刀柄而僵硬。他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压到最低,唯恐惊扰了角落里那片凝滞的黑暗。 不,不是黑暗。是存在本身过于浓稠,以至于吞噬了光。 那个少年——不,是夜烬——依旧坐在角落的草席上,背靠石壁,低头垂发,姿势与两个时辰前一模一样,连衣袍下摆的褶皱都没有变过。他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心跳的微响,没有任何属于活物的生命体征。但他“在”着。以一种绝对的、漠然的、**将周围空间都“钉”死在原地的姿态“在”着。 铁狂曾无数次在生死边缘锤炼自己的感知,此刻,他将这份感知提升到极限,却“听”不到,“看”不到那少年分毫。仿佛那里坐着的不是一具躯体,而是一个概念,一个法则,一个关于“终焉”与“死寂”的具象化定义。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剑庐”内所有物理法则的无声改写:火焰无法燃烧(炭火早已彻底熄灭),声音传播变得粘滞(风声入内即消),温度恒定在一种接近却又永远无法抵达绝对零度的冰冷平衡。连时间,似乎都在他周围流淌得格外缓慢,凝涩**。 这不是威胁。这是现实被覆盖。 铁狂的目光,缓缓移向草席另一侧,那个蜷缩着、同样一动不动、但好歹还有微弱气息的少年——林云霁。 林云霁的脸色比昏迷时更差,是一种失血过多混合了深度冻伤的青灰,嘴唇乌紫,眼窝深陷。眉心那枚道印,已彻底固化为一种暗沉的铅灰色,如同劣质的、失去了所有活性的金属,死死嵌在皮肉里,不再有光芒流转,却散发着与角落里那存在同源的、但微弱无数倍的冰冷死寂气息。他胸前的“月华”古玉,光华尽失,只剩一层惨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白微光,紧贴着玉身,仿佛随时会熄灭,或被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彻底冻结、同化。 他还活着。但铁狂感觉,这种“活着”,与角落里那种“存在”,正在趋同。不是被杀死,而是被定义成了另一种更接近“死寂”的“活着”。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的、压抑的、仿佛从破碎的肺叶深处挤出来的咳嗽声响起。 林云霁的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急速地转动了几下,仿佛在经历一场极其恐怖的梦魇。几息之后,他的眼皮,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空洞,倒映着屋顶粗糙的木梁和凝结的冰霜。过了好几息,那涣散才缓慢地聚焦,瞳孔深处,映出了铁狂那张凝重到极致的、写满疲惫与警告的脸。 “师……” 林云霁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一个气音,干裂的嘴唇立刻崩开几道血口,渗出的血珠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冰晶。 铁狂用眼神死死地制止了他,目光锐利如刀,快速地、几不可察地,瞥向了角落的方向。 林云霁的身体,在接收到这个眼神的刹那,骤然、剧烈地一颤!仿佛一盆混着冰碴的雪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浸透了他刚刚恢复一丝知觉的四肢百骸!他想要转头,想要看向那个角落,想要确认那个恐怖的存在是否还在,但脖颈的肌肉僵硬得如同冻住的石块,根本不听使唤!只有眼角的余光,能勉强扫到身侧不远处,那片比周围黑暗更深沉、更加吞噬光线的、凝固的阴影。 他感觉到了。 不需要用眼睛看。那存在本身散发出的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渗透进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骼,甚至他眉心那枚已然变异的道印。道印传来微弱的、持续的冰冷悸动,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诡异的、仿佛在回应某种同源召唤的、沉默的共鸣。 他没走。 他真的没走。 他就坐在那里。清醒地,漠然地,“在”着。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再次狠狠攥住了林云霁的心脏!比之前昏迷中被记忆洪流冲击、被力量同化时更加清晰,更加真实!因为那时是被动的承受,而此刻,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那恐怖的存在,同处一室,呼吸着同样被他“污染”的空气,随时可能再次被他那漠然的目光“看”上一眼,或者被他那苍白的手指“勾”上一下**! “呼……呼……” 林云霁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带动着体内那残存的冰寒死气也随之蠢蠢欲动。他拼命地想要控制,想要压抑,但越是努力,那恐惧就越是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静。” 一个低沉的、嘶哑的、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在他耳边极近处响起。 是铁狂。他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林云霁的身边,仅剩的左手,紧紧地、用力地,按在了林云霁的肩膀上。那手掌粗糙如砺石,灼热如烙铁(相对于此地的冰寒),带着一股强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通过这一按,硬生生地灌入林云霁即将崩溃的身体里**。 “看着我。” 铁狂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如同两点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林云霁惊恐涣散的眼睛。“听着,小子。怕,没用。慌,死得更快。他(铁狂的目光再次快速扫过角落)在那,不是为了杀你,至少现在不是。他要杀,你早就没了。他留下,有他的原因,但那原因,不是你我能猜的。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想他为什么在,而是想,你怎么在他‘在’的情况下,活下去。明白吗?” 铁狂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林云霁混乱的脑海里。活下去……在他“在”的情况下活下去……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奇异地,这种极度理性、甚至冷血的思路,反而让林云霁心中那沸腾的恐惧,稍稍平息了一丝。是的,怕没用。至少,他现在还活着。至少,师傅也还在。至少……那位“在”,目前看起来,没有立刻要他们命的意思。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恐惧依旧浓重,但多了一丝挣扎的清明。他尝试着,按照铁狂之前教导的最基本的调息法,开始控制自己的呼吸,尽管每一次吸气都带来肺部针刺般的剧痛和冰寒**。 “好。” 铁狂看着他眼中的变化,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凝重如铁。“你身体里那股鬼东西,被他收回了一部分,但根子还在。你眉心那印记也变了。现在,试着感应一下,你还能不能调动一丝力量?不用多,一丝就行。不是用来打,是用来感知,用来确认你自己还‘是’你。” 林云霁闭上眼,将所有心神沉入体内。经脉中,那种被“抽空”后的虚弱与冰冷感依旧强烈。他尝试着去沟通眉心那枚已变成暗灰色的道印。 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以前,即使是在最虚弱的时候,道印深处也总有一缕“月华”之力的温润暖流,或是一丝混沌的悸动。但此刻,道印就像一块真正的、冰冷的、死去的金属,毫无反应。他的意识探入,如同石沉大海,只感受到一片无边的、与角落里那存在同源的、但更加内敛的死寂与冰冷。 就在他即将放弃时——** 胸前。 那枚已黯淡到极致的“月华”古玉,微不可察地、温热了一下。** 不是光。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温度变化。但在这绝对的冰寒中,这一丝温热,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清晰无比! 随着这一丝温热,一缕比头发丝还要细微、随时可能断裂的、月白色的暖流,艰难地、顽强地,从古玉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渗了出来,然后,沿着某种奇异的、仿佛被无形力量强行“疏通”出来的、极其隐蔽的经脉路线,缓缓地、流向他的丹田。** 这股暖流太弱了,弱到几乎无法感知其存在。但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在那位存在的“绝对死寂”领域中,“月华”古玉竟然还能保留一丝最本源的生机,并将其传递给他!** 林云霁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不是恐惧,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希冀的悸动!他连忙集中全部精神,小心翼翼地、如同呵护风中残烛般,引导着这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在丹田中缓缓盘旋,滋养着那片同样被冰封的虚无。 有了这一丝暖流作为“锚点”,他感觉自己与这具身体的联系,似乎重新紧密了一丝。那种被“抽空”、即将化作“死寂”一部分的虚无感,也稍稍减弱。** 他睁开眼,对着铁狂,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除了恐惧与疲惫,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但真实存在的光。** 铁狂看在眼里,心中稍定。他知道,这小子的心志,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一点。在经历了刚才那种层次的恐怖与“同化”后,还能这么快抓住一线生机,稳住心神,已属不易。 “记住这感觉。” 铁狂低声道,“用它。不求多,不求强,只求‘在’。让你的身体,你的意志,记住你还‘是’林云霁,不是别的什么。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 林云霁深吸一口气(依旧带着剧痛),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指节轻叩石壁的声响,从角落的方向传来。 铁狂和林云霁的身体,同时、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呼吸、甚至思维,在这一刻都骤然停滞!** 他们缓慢地、几乎是一帧一帧地,转动眼珠,看向那个角落。 只见那一直低头静坐、如同雕像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左手。 那只苍白的、枯瘦的手,手指微曲,食指的指尖,正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身后冰冷的石壁。** “嗒……嗒……嗒……”**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如同冰锥敲打在心脏上。每一声,都让铁狂和林云霁的心脏跟着狠狠一抽!** 他在干什么?无意识的动作?还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表达”?** 那少年的脸,依旧隐在垂落的长发后,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叩击石壁的动作,单调、机械、持续地进行着。 然后,他叩击的频率,微不可察地,变了。 从最初的毫无规律,渐渐地,变成了一种奇异的、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节奏的律动。 “嗒——嗒嗒——嗒——嗒嗒嗒——”** 这律动,初听杂乱,但仔细分辨,却让林云霁的眉心,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攻击,而是……共鸣!一种深藏在他灵魂深处、被那记忆洪流烙印下的、某种极其古老的、与“云阙”相关的碎片,仿佛被这律动所触动,开始不安地躁动! 同一时刻,他胸前的“月华”古玉,那一丝微弱的温热,骤然加剧了一瞬!仿佛也被这律动所刺激,产生了某种应激反应!** 那少年叩击石壁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头,微微地、向着林云霁的方向,偏了偏。 虽然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变化,但在铁狂和林云霁眼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仿佛一座沉睡的冰山,突然将一角对准了他们! 然后,那少年,缓缓地、抬起了那只刚才叩击石壁的左手。** 手掌摊开,手心向上。** 对准了林云霁胸前——那枚“月华”古玉的方向。** 没有说话。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那么摊着手,对准着。** 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他,要那枚“月华”古玉。** 铁狂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林云霁还要惨白!他知道这古玉对林云霁、对沈家意味着什么!这是林云霁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是可能关乎他性命和身世之谜的关键!更何况,在此刻,这古玉是林云霁在这绝对死寂中,维系最后一线生机与“自我”的唯一依凭! 给?那无异于将林云霁最后的生路亲手奉上,任由那恐怖存在处置!而且,谁知道他拿到古玉后会做什么? 不给?拒绝一个能轻易“抹除”铁狂一条手臂、能将林云霁从“同化”边缘“勾”回、本身就是“死寂”化身的存在的要求?那后果,恐怕比给出古玉更加难以想象! 两难!绝对的两难! 林云霁的身体,在那只摊开的苍白手掌对准自己的刹那,就已经彻底僵硬了。恐惧如同冰水,再次淹没了他刚刚生出的那一丝暖意。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保护住那枚古玉。但他知道,这是徒劳的。在对方面前,他的一切抵抗,都薄弱得可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少年摊开的手掌,就那么静静地悬在空中,一动不动。既不催促,也不威胁。只是那种“等待”本身,就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剑庐”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一分。空气中那种“存在被冻结”的感觉,越发明显。 铁狂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瞬间就被冻成冰珠。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转机,但面对绝对的力量与位格差距,所有的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中—— 林云霁,动了。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握着衣襟的手。** 然后,他缓缓地、颤抖着,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伸向了颈后——那枚“月华”古玉的系绳。**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寸肌肉都在抗拒,但他的眼神,却在这极度的恐惧与挣扎中,奇异地变得平静了一些。那是一种认清现实、接受最坏可能、但依旧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冀的、绝望的平静。 “云霁!” 铁狂低吼一声,想要阻止。 但林云霁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越过铁狂,看向角落里那个摊着手掌、漠然“等待”的身影,声音嘶哑而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师傅……给他。” “他要的,不是玉。”林云霁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枚即使在绝望中依旧散发着微弱温热的古玉上,“他要的……是里面的东西。或者……是通过它,确认什么。”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在经历了刚才那恐怖的“同化”与“抽离”,在灵魂深处与对方产生了某种诡异共鸣后,生出的、模糊的直觉。** 他不知道给出古玉会发生什么。可能是毁灭,可能是更深的灾难。 但他知道,不给,现在就可能是终点。 而且……冥冥中,他有一种感觉。这枚与母亲、与沈家、与夜烬都有着深刻关联的古玉,或许,本就是这场无法逃避的“因果”中,早已标定的一环。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颈后冰冷的系绳。 用力,一拉。** “啪”的一声轻响,系绳断裂。 那枚温润的、此刻只剩一层灰白微光的“月华”古玉,落入了他的掌心。** 触手一片冰凉,但那一丝微弱的温热,依旧顽强地存在着。** 林云霁握着古玉,深深地、看了它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它的样子,还有其中蕴藏的、关于母亲的所有记忆,都烙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角落里那个少年,看向他摊开的、苍白的手掌。 他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虚弱的身体,踉跄着,一步一步,向着那个角落,走去。 脚步沉重,仿佛踩在刀尖上。 但他的背影,却在这绝望的行走中,奇异地挺直了一丝。 铁狂目眦欲裂地看着,左手紧握的短匕几乎要捏碎,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动,不能阻止。这是林云霁自己的选择,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的选择。** 终于,林云霁走到了那少年面前,距离不过三尺。**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那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与死寂。他甚至能看到对方垂落的发丝间,那苍白皮肤上极其细微的、仿佛万古岁月留下的、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不舍、绝望,都压在心底最深处。 然后,他伸出握着古玉的手,将那枚依旧带着他体温(微乎其微)的“月华”古玉,轻轻地、放在了那少年摊开的、苍白的掌心之中。** 古玉触碰到对方皮肤的刹那——** “嗡!”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纯粹的月白色光华,猛地从古玉中爆发出来!光华之盛,竟然一瞬间将这“剑庐”角落的绝对死寂与冰寒,短暂地驱散、逼退了!无数古老的、充满生机与净化之力的银色符文,如同活了过来,在光华中疯狂舞动、流转,发出清越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鸣响! 而那少年,在古玉落入掌心、光华爆发的瞬间,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散乱的长发被无形的力量拂向两边,露出了他完整的、苍白的、与夜烬一模一样的脸!** 他那双黑白湮灭的、如同归墟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掌心中那枚光华万丈的“月华”古玉! 眼眸深处,那片绝对的漠然与死寂,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翻天覆地的波动!** 不是情绪。 是……记忆!是被某种更古老、更本源的力量,从存在的最深处、从那无数灰白锁链的束缚下,强行撕开一道裂口,涌出的、碎片的、却依旧带着毁天灭地气息的——记忆洪流! 他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张了开来。** 一个冰冷的、死寂的、却蕴藏着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痛、恨、绝望、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错觉般的……柔和?)的声音,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沈…………” 只说了一个字。 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道最深的禁忌,一道最痛的伤口,一道连他这等存在都无法轻易触碰、无法完整言说的……因果。**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虚弱,而是一种仿佛承载不住那即将破体而出的记忆与情绪的、濒临崩溃的颤抖!他掌心中的“月华”古玉,光华变得更加炽盛,那些银色符文疯狂地涌入他的掌心,沿着他的手臂,向着他的身体、他的头颅、他的灵魂深处钻去! “呃……啊……!”少年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痛苦的低吼!他的眼中,那黑白湮灭的漩涡剧烈地旋转、坍缩、又膨胀,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可怕的内部争斗!他周身那种绝对的、漠然的死寂气息,开始出现剧烈的波动,时而更加冰冷恐怖,时而又掺杂进一丝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悲伤与疯狂!**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极致冰寒死寂与纯粹月华生机的恐怖气息,以那少年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剑庐”的石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凝结的冰霜瞬间化作齑粉!铁狂和林云霁被这股气息狠狠地掀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喷出一口鲜血! 林云霁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光华与恐怖气息爆发的中心。** 只见那少年,已经站了起来! 他依旧低着头,长发狂舞,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光华万丈的“月华”古玉。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周身缭绕着灰白与月白两种截然相反、却又诡异交织的光芒,仿佛两个不同的、对立的“他”,正在他体内疯狂厮杀、争夺着主导权! 然后,他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眸,不再是纯粹的黑白湮灭。** 一只眼瞳,是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代表着终焉与死寂。 而另一只眼瞳,竟然化作了纯粹的、流转着无尽生机与月华的“银白”!仿佛其中蕴藏着一轮微缩的、永恒的皎月! 两只眼睛,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同一张脸上,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到极点的对峙与平衡!** 他的目光,穿过狂乱的能量风暴,再次锁定了林云霁。**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漠然。 而是混杂了无尽的痛苦、疯狂、探寻、以及一丝……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荒谬的、却又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可能性”的、复杂到极致的神色!** 他的嘴唇,再次颤抖着,张开。** 这一次,说出的,不再是残破的字眼。 而是一句完整的、冰冷的、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的、带着无尽复杂意味的话: “原来……是你。” “等了……这么久。”** “沈……的……血……”** 话音未落。 “噗——!” 一口漆黑如墨、其中却闪烁着点点银白星光的、诡异到极点的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他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再次跌坐回了那张破旧的草席之上。 手中的“月华”古玉,光华急速收敛,最终重新化作那层紧贴玉身的灰白微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他周身那狂暴的能量风暴,也瞬间平息。 他的头,再次无力地垂了下去。长发披散,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那双诡异的眼眸。** 一切,似乎又重新归于了沉寂。** 但这沉寂,与之前那种绝对的、漠然的死寂,已经不同了。**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那恐怖爆发后的能量余波,以及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刚才那一幕,彻底地、不可逆转地……打开了。 铁狂和林云霁挣扎着从墙角爬起,捂着剧痛的胸口,惊魂未定地、死死地盯着角落里那个重新归于静坐、但气息已然不同的身影,以及他掌心中,那枚静静躺着的、失去了所有光华的“月华”古玉。 夜,还很长。** 而谜团,却在刚才那一瞬,变得更加深不可测,更加令人恐惧。** “沈……的……血……”** 那未完的话,那诡异的眼眸,那口黑白交织的血……** 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更加恐怖、更加深刻的真相。** 而这真相,似乎,与林云霁,与他的母亲沈氏,有着直接的、无法逃避的关联。**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触及 一、失衡 “剑庐”内,时间仿佛被那口黑白交织的诡异鲜血喷出的瞬间,永久地凝固、粘稠了。 铁狂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灼烧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扣进墙壁缝隙,指甲崩裂,渗出的血珠在触及墙壁表面那层无形的、绝对冰寒的“场”时,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冰渣。他的眼睛,如同烧红的铁钉,死死钉在角落里那个重新跌坐下去的身影上,不敢有丝毫偏移。 不对。 完全不对。 虽然那少年(夜烬)再次垂下了头,长发披散,恢复了静坐的姿态,手中“月华”古玉的光华也已彻底内敛、沉寂。但铁狂能感觉到——不,是这片空间本身在“诉说”——有什么根本的、至关重要的东西,改变了。 之前那种笼罩“剑庐”的,是绝对的、漠然的、仿佛亘古不变的死寂冰寒。如同深海之底,万载玄冰核心,静止,永恒,不容置疑。 而现在,这片“死寂”的深处,多了一种东西。 一种细微的、却如同冰层下疯狂奔涌的暗流般的、不稳定的“波动”。这波动并非源于外界,而是从那静坐身影的内部散发出来,带着一种撕裂的、对抗的、痛苦的、混乱的质感。仿佛两股同源却又绝对对立的力量,正在他存在的最核心处,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惨烈到极致的厮杀与角力**。 空气不再仅仅是“冷”,而是时而冰寒刺骨,时而又诡异地掺杂进一丝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源自“月华”古玉的、清冷的温润。这两种感觉交替出现,毫无规律,让人的身体与灵魂都产生一种强烈的错乱与不适。 墙角凝结的冰霜,不再均匀覆盖,而是呈现出诡异的斑驳状态。一部分地方冰层厚重,散发着死寂的灰白;另一部分却诡异地融化,露出下方干燥甚至有些温热(相对而言)的石面,仿佛有两个不同的“季节”,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疯狂地争夺着主导权。 最明显的,是那少年自身**。 他静坐的姿态看似与之前无异,但细看之下,他那瘦削佝偻的身体,正在进行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高频的颤抖。不是寒冷的颤栗,而是一种仿佛体内每一根骨骼、每一寸肌肉、每一个存在的“粒子”,都在剧烈的内部冲突下,濒临崩解、重组、又再度崩解的、可怕的痉挛。 他披散的长发发梢,时而凝结出细小的灰白冰晶,时而又诡异地无风自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温润的力量轻轻拂过。** 他握着“月华”古玉的那只苍白的手,手背上淡青的血管,时而凸起、蠕动,如同有冰冷的活物在皮下窜行;时而又恢复平静,皮肤下隐隐透出一层极淡的、与古玉同源的月白色光晕。 “沈……的……血……”** 那未完的、充满无尽复杂意味的话,仿佛还在这凝滞的空气中回荡,与眼前这少年身上剧烈的、不稳定的内部冲突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应。** 铁狂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宁愿面对之前那个绝对漠然、死寂如冰的“夜烬”,也不愿面对眼前这个明显“出了问题”、“失去平衡”的存在。前者虽然恐怖,但其行为或许还有某种“规则”可循(尽管他们无法理解),而后者……一个失控的、承载着如此恐怖力量与因果的存在,会做出什么,根本无法预料!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向身旁不远处、同样挣扎着靠墙坐起、脸色惨白如鬼的林云霁。** 林云霁的状况看起来更糟。他的七窍依旧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眉心那枚已变为暗灰色的混沌道印,此刻正在不断地明暗闪烁,频率竟与角落里那少年身体的颤抖、以及周围空间的“波动”隐隐同步!仿佛他的道印,成了一个接收并放大那边“内部冲突”信号的、脆弱的共鸣器! 每一次道印闪烁,林云霁的身体就跟着剧烈地痉挛一下,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他的眼神涣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死死地盯着角落里那个少年——盯着他手中的“月华”古玉,盯着他不断变化的身体状态。** “师……傅……”林云霁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他……他体内……有两个……东西……在打架……”** 他的感知,在道印的诡异共鸣下,变得比铁狂更加“直接”。他不仅能感受到那种外在的波动,更能“听”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声的、却充满毁灭性的撕裂与咆哮!那是“死寂”与“月华”(或者说,是与“月华”同源的某种更古老的东西),在进行着最本源的碰撞!而这碰撞的余波,正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联系,不断冲击着他的道印与灵魂! “闭眼!敛神!”铁狂低吼,“不要去感应!不要去看!把你所有的心神,都用来稳住你自己!护住你眉心那玩意儿,还有你胸口那点热乎气!” 铁狂知道,林云霁此刻的状态极其危险。他就像一根脆弱的导线,一头连着那恐怖的“电源”,另一头……不知道连着什么。稍有不慎,不是被“电源”彻底烧毁,就是引发更可怕的连锁反应。** 林云霁咬着牙,尝试着照做。他闭上眼,拼命地将意识收缩,集中在丹田中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月华”暖流上,用它作为“锚”,对抗着外界那无孔不入的混乱波动与道印的共鸣。** 然而,就在他刚刚将意识沉入体内,勉强稳住一丝心神的刹那——** “喀……啦……” 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冰层缓慢开裂、又或是某种极度紧绷的东西即将断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不是来自外界。** 是来自……他的灵魂深处?不,是来自道印?也不对……** 林云霁猛地睁开眼!**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角落里的那个少年。** 只见一直静坐不动、只是身体微颤的少年,此刻,竟然有了新的动作!** 他那只握着“月华”古玉的左手,手指开始剧烈地、痉挛般地收缩、张开,仿佛在经历着某种难以想象的痛楚,又或是在与手中的古玉进行着某种无声的角力。古玉表面那层灰白的微光,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明灭不定,时而黯淡得几乎熄灭,时而又骤然亮起一瞬,散发出逼人的月白光华,但很快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下去。 他垂落的头,开始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向后仰起。那个动作看起来异常艰难,仿佛他的脖颈不是由骨骼和肌肉构成,而是被无数看不见的、灰白的锁链死死缠绕、拉扯着。** 随着头颅的后仰,他披散的长发向两侧滑开,露出了更多苍白的、绷紧的下颌和脖颈线条。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仿佛在压抑着即将冲口而出的嘶吼或更可怕的东西。**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这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死寂的、不带情绪的音调。 而是掺杂了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仿佛灵魂都在被撕裂的、** 真实的痛楚!** 铁狂的心脏骤然揪紧!他看到,那少年仰起的脸庞上,皮肤下面,开始出现一种诡异的、流动的光! 不是一种,是两种! 一种是深沉的、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暗灰色光晕,从他的颈部、脸颊、额头各处皮下渗出,如同有无数条冰冷的、灰色的小蛇在皮肤下疯狂窜动,所过之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透明,甚至隐约可见下方的骨骼轮廓!** 而另一种,则是纯净的、清冷的、带着生机的月白色光晕,主要集中在他握着古玉的左手手臂,以及他的心口位置。这月白光晕顽强地抵抗着那暗灰色光晕的侵蚀,不断地将其逼退,但暗灰光晕又会从其他地方更加疯狂地反扑回来!** 两种光晕在他的皮肤下、肌肉中、甚至骨骼深处,展开了一场惨烈的、看不见硝烟的拉锯战!他的身体,就是这场战争的战场!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是那少年的后脑勺,因为头颅过度后仰,重重地撞在了身后冰冷的石壁上!力道之大,甚至让那坚硬的石壁都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外部的撞击与他体内那毁灭性的冲突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开始出现一种前后左右的、不规则的摇晃。静坐的姿态,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师……傅……”林云霁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一种面对眼前这超越理解的、诡异可怖景象的、本能的恐惧与绝望,“他……他要……” 话未说完。 “噗——!” 又是一口鲜血,从那少年大张的口中狂喷而出!** 这一次,血的颜色更加诡异!不再是黑白交织,而是一种纯粹的、没有任何光泽的、仿佛凝固的时间与存在本身被磨成粉末后的——灰白!** 灰白的血液喷溅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没有散开,没有流淌,而是瞬间凝固,化作一小滩死寂的、散发着令人不安气息的灰白粉末。 随着这口灰白血液的喷出,那少年体内那两种光晕的冲突,似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轰——!!” 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无形冲击,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这不是有意识的攻击,纯粹是力量失控的外泄! “剑庐”内残存的桌椅、工具、锅碗,在这股冲击下瞬间化作齑粉!墙壁上的裂纹急速蔓延!铁狂和林云霁再次被狠狠掀飞,重重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而那少年自己,在这股恐怖的内部冲击与外泄之下,一直勉强维持的静坐姿态,终于—— 彻底崩溃了。** “呃啊——!”一声短促的、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楚与某种……解脱?混乱?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的身体,不再是颤抖,而是剧烈地、不规则地抽搐、痉挛!他握着古玉的左手猛地松开,“月华”古玉“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光华彻底黯淡。他的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乱抓,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又仿佛想要将体内那两股撕裂他的力量扯出来! 他的头颅更加用力地后仰,露出了完全的、苍白的、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容!那双眼睛,此刻再次睁开了!** 左眼,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但此刻这“黑”不再平静,而是在疯狂地旋转、坍缩,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要爆炸! 右眼,是流转着月华的“银白”,但这银白也不再纯净,而是明灭不定,时而炽亮如星,时而黯淡如萤,仿佛随时会熄灭!** 两种截然相反的、恐怖的力量,在他的眼眸中,在他的脸上,在他的全身,进行着最后的、最疯狂的搏杀! “不……要……看……”铁狂趴在地上,嘶声喊道,但他的声音被那恐怖的能量乱流撕得粉碎。 林云霁根本无法移开目光。他被眼前这诡异绝伦、恐怖至极的一幕深深震慑,灵魂都在为之战栗!眉心道印的共鸣达到了顶点,带来一种仿佛他自己也要跟着一起崩溃、一起被撕裂的错觉!** 就在这毁灭性的混乱达到巅峰,那少年的身体抽搐到一个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爆开、化作一团混沌的能量风暴时——** 一切,戛然而止。** 所有的抽搐、痉挛、光晕的冲突、能量的外泄……所有的一切,在某个无法理解的瞬间,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就像一根绷到极致的琴弦,在即将断裂的前一刹,被一只无形的、漠然的手,轻轻地、按住了。 那少年大张的口中,不再有血流出。** 他乱抓的双手,无力地垂落。 他后仰的头颅,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软软地、向前——** 垂了下来。 然后,他那失去了所有动作、所有力量、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的、瘦削佝偻的身体,在地心引力(或者某种更本质的“规则”)的作用下,开始向前——** 倾倒。 不是主动的扑击。** 不是有意的靠近。** 就是最简单、最纯粹的、物理层面的——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他倒下的方向,正是林云霁所在的位置。** 距离,不过数尺。**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从那毁灭性的混乱骤然平息,到身体开始倾倒,不过是眨眼之间!** 铁狂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要扑过去,但他的身体因为重创和那残留的恐怖气息压制,根本来不及!** 林云霁的大脑,在那少年身体开始倾倒的刹那,是一片空白的。** 恐惧、震惊、茫然、以及一种深刻的、来自灵魂本能的警示,在他的意识中尖啸!躲开!必须躲开!绝对不能被他碰到!** 但是,他的身体,却在那一瞬,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他自己意料的、仿佛是最深层本能驱动的动作——** 他没有躲。 他的双臂,在那少年苍白的、失去所有力量的身体即将重重砸在冰冷地面上的前一刹, 猛地、 向前、 伸了出去。 不是攻击。 不是防御。 是……接住。** “噗通。”** 一声沉闷的撞击,混杂着骨肉与地面接触的轻响。 林云霁感觉自己的双臂,撞上了一具冰冷的、轻得异常的、仿佛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身体。那撞击的力道并不大,甚至有些软弱无力,与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气势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但那触感传来的瞬间,林云霁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冷!** 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直达灵魂的冰冷!比他触碰过的任何冰块、任何寒毒,都要冷上千倍、万倍!那不仅是温度的低,更是一种“存在”本身的“冷”,一种“死寂”的触感!** 他的皮肤在接触的刹那,就失去了所有知觉,仿佛那部分肢体已经不属于自己,被那冰冷直接“冻结”、“剥离”了存在感! 同时,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混乱的、碎片的记忆、情绪、画面、声音的洪流,透过这短暂的肢体接触,疯狂地、蛮横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不是之前那种被动的、来自外部的冲击。 这一次,是更加直接的、更加深入的、仿佛两个不同的、却又有着诡异联系的“存在”,在物理层面接触的瞬间,产生的、本能的、不可抗拒的——“共鸣”与“流淌”! “啊——!”林云霁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痛苦与惊骇的尖叫!他的眼前再次被无数画面淹没!但这一次,画面更加碎片,更加混乱,夹杂着更多无法理解的、属于夜烬本体(王座上那个)的、最深层的感受与状态!** 他“看”到了无数灰白锁链的根源,感受到了那种被永恒束缚、与“归墟”同在的、深入存在本源的疲惫与漠然……** 他“感受”到了刚才那场体内疯狂冲突的余波,那是“死寂”本源与“月华”(或其同源物)烙印之间最激烈的碰撞,带来的是一种灵魂都被撕成两半的、绝对的痛楚与混乱…… 他甚至……“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无尽遥远之处、穿越了无数时空与因果的、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的、叹息?或者……是一个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节?** “……霁?” 是“霁”?还是其他什么?** 不知道。太模糊,太碎片,瞬间就被更多的混乱信息淹没。** 这一切,都发生在林云霁接住那少年身体的、短短一两息的时间内。 他的身体因为这恐怖的冲击而剧烈摇晃,但他的双臂,却下意识地、用力地、将那具冰冷的、轻飘飘的身体,紧紧地、搂住了。 不是拥抱。 是一种……在极度恐惧与混乱中,生出的、对抗那即将摔落地面的、本能的抓握与支撑。 他低着头,看着怀中。** 那少年的脸,此刻正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苍白的额头和紧闭的眼睑。他的身体不再有任何动作,呼吸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仿佛刚才那一切毁灭性的混乱,已经耗尽了他这具躯体所有的力量,甚至是“存在”本身的活性。** 但林云霁能感觉到,怀中这具身体,并没有“死”。那种冰冷的、死寂的、却又蕴藏着无法想象恐怖的“存在感”,依旧顽强地、沉重地、通过接触的地方,不断地传递过来。 他就这样,僵硬地、恐惧地、抱着夜烬。** 抱着这个刚才还在毁天灭地、此刻却虚弱如婴孩般倒在他怀里的、与他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诡异羁绊的、禁忌的存在。** “剑庐”内,一片死寂。** 只有寒风,依旧从破损的大门呼啸灌入,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是这诡异一幕唯一的见证与背景音。** 铁狂瘫坐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表情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无力的疲惫,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未来命运的、绝望的预感。** 夜,还很长。** 而他们与“夜烬”之间,那道本就深不可测的鸿沟,似乎因为这短暂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肢体接触,变得更加…… 复杂。危险。无法逃脱。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烬吻 一、沉坠 时间,在“剑庐”这片被暴力蹂躏过的、弥漫着冰寒与死寂的空间里,失去了流动的意义。每一息,都像冻在冰层下的水滴,缓慢,粘稠,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林云霁僵硬地跪在地上,双臂以一种既非拥抱也非搀扶的、近乎凝固的姿态,圈着怀中的躯体。那冰冷、轻飘、却又蕴含着无尽恐怖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如同万千根无形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刺入他的皮肤、骨髓、乃至灵魂。眉心那枚暗灰色的混沌道印,在与这具躯体接触后,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不再闪烁,不再悸动,仿佛也在这极致的冰冷与死寂面前,选择了蛰伏,或臣服。只有胸前,与对方身体紧密相贴的地方,那枚被压在两人之间的、失去光华的“月华”古玉,还残存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温热,如同绝境中最后一点心跳,顽强地证明着“生”的延续。 怀里的少年——夜烬,或者说,是承载了“夜烬”某种状态与因果的、名为“夜炽”的少年躯体——双目紧闭,长睫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乎不存在,胸口没有丝毫起伏,若非那冰冷到令人灵魂冻结的存在感依旧沉重地压在臂弯,林云霁几乎要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具早已失去所有生机的、精致的人偶。 但他知道不是。那冰冷深处,是无边的死寂,是万载的孤寒,是即将熄灭却又永恒燃烧的余烬。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仿佛要撕裂存在的内部冲突,似乎耗尽了这具躯体所有的“活性”,让它重新沉入了那种非生非死的、漠然的沉寂。但这沉寂,与之前的“漠然”又不同。多了一丝疲惫,一丝混乱平息后的虚无,以及……一丝因“月华”古玉的触动、因与林云霁的接触,而残留下的、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奇异的波动**。 铁狂挣扎着,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撑地,一点点挪到林云霁身边。他的右臂依旧呈现出那种可怖的“惨白虚无”色,无力地垂在身侧,但他此刻无暇顾及。他的目光,警惕、凝重、充满了无力感,在林云霁和他怀中的夜炽之间来回扫视。 “放……下他。”铁狂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立刻。” 林云霁的身体微微一颤,从那种僵直的、被恐惧与混乱占据的状态中回过神。他低头,看了看怀中那张近在咫尺的、苍白枯槁却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悸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放下?他当然想放下!他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恐怖的源头扔得远远的!** 但是……一种更深的、更加诡异的力量,仿佛从他灵魂深处、从眉心道印的最核心、从方才那短暂接触时涌入的无数混乱记忆碎片中滋生出来,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臂,让他无法松开。** 那不是意志的抗拒。 是一种……“同源”的吸引?“因果”的纠缠?还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本能的、铭刻在存在本质中的“需求”? “我……”林云霁的嘴唇抖动着,“我放不开……师傅……不是我不想……是……是有东西……在拉着我……” 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与茫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肌肉在拼命地想要松弛,想要逃离,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源自怀中躯体、同时也被他自身某种东西(道印?灵魂?)强烈回应着的力量,却将他的手臂“粘”在了对方身上。** 铁狂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也看出了林云霁的异样。那不是装的。这小子的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种深沉的、无法自控的混乱与痛苦。仿佛有两个不同的“他”,在进行着激烈的内部争斗。** “该死!”铁狂低骂一声,知道硬来不行。他强忍着右臂传来的那种“存在被抹消”的恐怖感,用左手撑地,慢慢坐直身体,目光锐利地盯着林云霁的眼睛。** “听着,小子。”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扰了某种沉睡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拉着你,给我用力,用你所有的意志,对抗它!想想你爹!想想你娘!想想你是谁!你是林云霁,不是别的什么!不要被他拖下去!”** 爹……娘……林云霁…… 这几个字眼,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短暂地点亮了林云霁混乱的意识。父亲昏迷不醒的脸,母亲温柔却忧郁的眼神,回春堂的焦土……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也带来一丝清明。** 是的,他是林云霁。他不是“云阙”,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也不是眼前这恐怖存在的“所有物”!** “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痛苦与挣扎的嘶吼,用尽全身的力量,将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双臂之上!** “松开!给我——松开!” “咔……哒……” 一种仿佛冰层开裂、又或是某种无形的粘连被强行扯断的、极其轻微的声响,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种“粘着”的感觉,骤然一松! 林云霁的身体因为用力过猛而向后一仰,双臂终于、艰难地、从夜炽的身体上“拔”了出来!** 失去了支撑,夜炽那轻飘飘的身体,软软地向侧面一歪,就要再次倒向地面。** “小心!”铁狂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要去扶,但手伸到一半,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忌惮。碰不得!绝对碰不得! 然而,就在夜炽的身体即将接触到冰冷地面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得仿佛直接响在灵魂中的嗡鸣,从夜炽的身体内、或者说,从他与林云霁之间那即将断开的、无形的“联系”中,骤然响起! 同一时刻,林云霁眉心那枚暗灰色的混沌道印,猛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一道暗灰色的、带着无数细碎冰晶般光点的无形波纹,以道印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扫过他的全身,也扫过了即将倒地的夜炽! “呃!”林云霁全身一震,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地、向着某个方向——夜炽所在的方向——猛地一扯!** “轰——!” 无数的画面、声音、记忆的碎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都要清晰、都要……“完整”地,在他的脑海中、不,是在他的“存在”本身中,轰然爆开! 不再是被动的接收! 不再是混乱的冲击! 这一次,仿佛是某道封印、某个禁忌、某种被强行切断并深埋的“通道”,在这灵魂层面的剧烈“共鸣”与“牵引”下,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他“看”到了——** 不是夜烬(王座)的记忆!** 是……他自己的!** 属于“林云霁”的,却被某种力量强行封印、篡改、或遗失的——记忆!** * 画面一:不是临江城回春堂的焦土。是一座更加古老、更加宏伟、笼罩在朦胧月华与星辉下的、巨大的宫殿群。殿宇巍峨,廊桥缦回,处处透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清冷与神圣。他(林云霁?)站在一座高高的白玉栏杆前,身上穿着的不是粗布麻衣,而是一袭月白色的、绣着繁复星辰与流云纹路的华美长袍。年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却异常的清澈、明亮,仿佛蕴藏着整个星河。** * 画面二:一个温柔的、带着无尽宠溺与忧伤的女人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霁儿,记住,你是‘月华’的传人,是沈家最后的希望。这枚古玉,关乎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也关乎着……一个我们沈家世代亏欠、却又不得不远离的……人。”女人的面容模糊,但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让林云霁灵魂剧震——是母亲!是年轻时的、身在那座月华宫殿中的母亲!沈玉! * 画面三:一场混乱。喊杀声,兵器撞击声,还有……某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死寂的气息,从宫殿的某个方向弥漫开来。母亲惊慌地将他抱在怀里,将“月华”古玉塞进他的衣襟,声音颤抖而急切:“走!霁儿,从密道走!记住,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世!尤其是……尤其是不要让‘他’找到你!”“他”是谁?画面剧烈晃动,他看到了一角——远处的夜空中,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枯槁的、缠绕着灰白锁链的身影轮廓,在月光下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是夜烬!** * 画面四:漫长的、颠沛流离的逃亡。母亲的脸色越来越差,身上的怪疾时常发作。他们隐姓埋名,最终在临江城落脚。母亲嫁给了善良的医者林文轩。为了隐藏,母亲以某种代价极大的秘法,强行封印了他关于“月华宫殿”、关于沈家真正身世、以及关于那场灾祸和“他”的大部分记忆,只留下一些极其模糊的、被改写过的碎片。从此,他只是临江城回春堂的少东家林云霁。** * 画面五(最关键、最隐秘的):在那场逃亡中,某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母亲病重昏迷。年幼的他,握着胸前温热的“月华”古玉,跪在破庙的神像前,用稚嫩的、充满恐惧与无助的声音,向着冥冥中的某个存在祈祷:“求求你……不管你是谁……求你救救娘……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就在那时,“月华”古玉骤然亮起!一缕冰冷的、死寂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意念,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与古玉、与他的祈祷产生了某种共鸣!一个冰冷的、漠然的、却在那漠然深处蕴藏着一丝极其复杂情绪的声音(或意念),在他灵魂深处响起:“……沈……霁?”下一刻,一股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充满生机的力量,通过古玉流入母亲体内,暂时稳住了她的病情。而他的眉心,在那一瞬,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仿佛被什么东西……“标记”了。这段记忆,在后来的封印中,被埋得最深,几乎彻底遗失。 所有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记忆的堤坝,也冲垮了林云霁最后的心防!** “啊——!”他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不是□□的痛,是灵魂被无数真相与记忆碎片撕裂、重组的、前所未有的崩溃!** 他全想起来了! 沈家!月华宫殿!那场因为“月华”古玉和某个“秘密”而引发的灾祸!母亲带着他亡命天涯!还有……那个风雪之夜,他向着冥冥中的“他”祈祷,得到了回应,也被“标记”!那个“他”……就是夜烬!就是眼前这个少年——夜炽所代表的、本体的意志! “沈……霁?”那个冰冷的、漠然的、却在记忆中如此清晰的声音,与刚才夜炽看着“月华”古玉时吐出的、未完的“沈……”,以及他灵魂中听到的那一声“……霁?”,完全重合了!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出了一个令他灵魂颤栗的、血淋淋的真相! 他与夜烬,不是偶然的相遇,不是单纯的“因果”牵连! 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从他还是“沈霁”的时候,从那个风雪祈祷之夜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被某种更深的、更加无法挣脱的东西——一个祈祷的回应,一个“标记”,一场交易(他付出“代价”,对方给予“救助”),以及“月华”古玉这个纽带——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原来……是我……是我自己……”林云霁喃喃自语,眼神空洞,泪水混合着脸上未干的血迹,无声滑落。“是我……把你……招来的……” 这个认知,比任何外部的恐怖都更加让他绝望。原来,一切的灾难,一切的因果,一切的恐惧与挣扎,最初的源头,竟然是他自己!是他年幼无知时的那一次祈祷,是他为了救母亲而付出的、当时并不理解的“代价”!** 就在他因为这毁灭性的真相而灵魂崩溃、意识涣散之际——** 那股从夜炽身体内散发出的、与他道印共鸣的无形波纹,并未消失,反而在他记忆恢复、情绪崩溃的刺激下,变得更加强烈!** “嗡——!!” 更加剧烈的共鸣!** 林云霁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大手,从身体里硬生生地“扯”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投入了一片无边的、冰冷的、死寂的、却又在死寂深处燃烧着无尽痛苦与执念的——“海洋”!** 那是夜炽的灵魂?意识?还是……夜烬本体通过这具躯体投射过来的、一部分“存在”? 不知道。** 他只感觉自己不断地下沉,下沉,被那无边的冰冷与死寂吞没。但奇异地,在这片代表着终焉的“海洋”深处,他却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温暖的、与“月华”古玉同源的、微弱的光。那光,来自夜炽的体内,来自他握着古玉的地方,也来自……林云霁自己的灵魂深处,那被唤醒的、属于“沈霁”的、与“月华”古玉完全契合的本源气息。 在这种诡异的、灵魂层面的“沉沦”与“共鸣”中,林云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向前倾倒。** 他的目光,穿过泪水与血污,落在了眼前、即将倒地的、夜炽那张苍白枯槁、紧闭双眼的脸上。 那张脸,与记忆中那个风雪之夜、与他祈祷时冥冥中“看”到的、与母亲口中那个“不得不远离”的、与夜烬本体完全一样的脸,重合了。 恐惧,绝望,崩溃,以及一种深刻的、无法言说的……愧疚?悲悯?还是……在这绝对的因果与羁绊面前,生出的、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荒谬的……亲近感?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混合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的冲动。** 他的身体,在灵魂的驱使下,在那无形波纹的牵引下,在所有记忆与真相的冲击下, 猛地、 向前一扑! 他的双手,再次、紧紧地、抱住了即将倒地的夜炽。 而他的脸,他的唇, 在一种混合了绝望、赎罪、探寻、以及某种无法抗拒的本能的驱使下, 狠狠地、** 印在了—— 夜炽那冰冷的、苍白的、毫无血色的——** 嘴唇之上。 “唔!”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是□□撞击与气息交换的声响。 时间,在这一刻,** 真正地、** 彻底地、** 凝固了。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烬醒 一、触点 冰冷的触感,死亡的触感,时间尽头的触感。 这一切感受在林云霁的嘴唇,触及到夜炽那苍白、枯槁、失去所有温度与生机的唇瓣时,如同最深的寒渊之水,倒灌进他的灵魂。 没有缠绵,没有**,甚至没有“亲吻”这个动作本身所蕴含的任何凡俗意义。那只是一个绝望的、崩溃的、在记忆洪流与因果重压下彻底失序的灵魂,做出的一个最本能、也最荒诞的、试图“连接”、试图“确认”、试图“触碰”那纠缠了他两世(或许更久)命运的源头的——动作。 “嗡——!!!” 世界的根基,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不是世界。是“存在”的规则,是“因果”的经纬,是横亘在“林云霁”(或者说,是包裹在这个名字与这具肉身之下的,那个更深层的、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本质”)与“夜烬”之间的,那道被万古时光、无尽死寂、以及某种更宏大的禁忌所重重封锁的——屏障。 此刻,这道屏障,被这微不足道、却又汇聚了无数阴差阳错、宿命纠葛的“触碰”,硬生生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后,是绝对的、冰冷的、死寂的虚无。 也是沸腾的、混乱的、蕴含着毁灭与新生的——混沌本源。 林云霁的眉心,那枚已彻底化为暗灰色的混沌道印,不再是闪烁,不再是悸动。它活了过来。 不是拥有生命的那种“活”,而是如同一个沉睡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冰冷精密的、代表着某种至高“终焉”法则的仪器或接口,在接触到正确(或错误)的“密钥”后,被瞬间激活、启动! “嗤啦——!” 暗灰色的道印猛地裂开!不是皮开肉绽,而是如同空间本身被撕裂,露出其后一片旋转的、深不见底的、纯粹由“湮灭”与“虚无”构成的微型黑洞!无数比发丝更细、却沉重如星辰的灰白色光丝,如同被囚禁了万古的凶兽,疯狂地从“黑洞”中喷涌而出!它们无视了林云霁的□□,直接穿透他的皮肤、骨骼、经脉,与那从他胸前“月华”古玉中爆发的、炽烈的、纯净的月白色光华,迎头相撞! 冰与火的战争,死寂与生机的绞杀,在他体内这个脆弱的“战场”上,瞬间进入白热化! “啊——!!!” 林云霁的惨叫被堵在了喉咙里,只有身体如同被投入炼狱的虾米,剧烈地、不似人形地反弓、痉挛!他的皮肤在灰白与月白两色光芒的交替冲刷下,时而变得透明,显现出下方被冰封、碎裂又重组的骨骼与内脏虚影;时而又龟裂,渗出混合着冰晶与银白光点的诡异血液。他的意识,在这极致的痛苦与两股毁天灭地力量的撕扯下,早已支离破碎,只剩下最本能的、对“存在”本身的抓握。 而这一切毁灭性能量的源头与终点——夜炽,那具冰冷、枯槁、仿佛早已死去的躯体,却在林云霁吻上他嘴唇、两股力量通过林云霁的身体疯狂灌入的刹那—— 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仿佛深潭最底层,被一粒尘埃惊扰的涟漪。 他体内,那原本陷入可怕内耗与沉寂的两股力量——代表夜烬本源的、冰冷的、死寂的灰暗,与源自“月华”古玉(或者说,是古玉所连接的那个更古老、更高层次存在)的、纯净的、生机的月白——似乎被这外来的、同源的、却又带着“林云霁”独特印记的两种力量(被道印转化过的死寂,与沈霁本源的月华)所注入、刺激、强行地—— 打破了那个危险的、濒临崩溃的内部平衡。 平衡打破的瞬间,带来的不是更剧烈的冲突,而是一种诡异的、短暂的、更高层面的—— 强制的收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漠然的、凌驾于这一切混乱之上的“手”,强行扼住了夜炽体内那两股即将彻底暴走、将其存在本身都湮灭的力量,将它们压缩、凝聚、归拢向某个更深层的、更本质的“核心”。 “呃……” 一声极其微弱、干涩、仿佛锈蚀了万古的金属相互摩擦的、气音,从夜炽那被林云霁堵住的唇齿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这声音,让近在咫尺、灵魂饱受煎熬的林云霁,浑身剧震! 紧接着—— 夜炽那一直紧闭的、睫毛上凝结着细碎冰晶的眼睑,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了其后的—— 眼眸。 不,那不是眼眸。 左眼,是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与意义的、绝对的“黑”。那“黑”的中央,有一点暗红的、仿佛凝固的血与烬的、即将彻底熄灭却又永恒燃烧的余火,在缓慢地、漠然地旋转。目光所及,万物的“存在”仿佛都在褪色、淡化,趋向于终焉的灰白。 右眼,则是一片流动的、清冷的、蕴藏着无尽生机与净化之力的、月白色的光。那光纯净得不染丝毫杂质,中心有一点银色的、如同微型皎月的核心,在缓缓律动,散发出温润却又充满了某种古老威严的气息。目光所及,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邪、冻结的死寂,带来生的可能。 一双眼睛,两种颜色,两种截然相反、绝对对立、却又诡异地共存于同一张脸上的、法则的显化。 这双眼睛,在睁开后,有片刻的空洞与漠然。仿佛刚刚从一场万古的、冰冷的沉眠中被强行唤醒,还未完全“回归”这具躯体,这个“此刻”**。 然后,那空洞的、漠然的目光,缓缓地、下移。 落在了—— 近在咫尺的、与他唇齿相接的、那张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七窍渗血、眼神涣散却又死死“钉”在他脸上的—— 林云霁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目光接触的刹那,再次被拉长、凝固。 夜炽(或者说,此刻操控这具躯体的,那更深层的意志)没有动。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那个“吻”。他只是用那双诡异的、代表着两种终极法则的眼眸,静静地、漠然地、俯视着眼前这个以一种如此荒谬、如此危险、如此……“熟悉”的方式,“连接”着他的少年。 目光中,没有惊讶,没有厌恶,没有任何属于“情绪”的波动。** 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跨越了无数维度与因果线的“扫描”与“确认”的——“审视”。 他的目光,穿透了林云霁痛苦扭曲的表情,穿透了那不断明灭的皮肤与血肉,直接“看”向了他的眉心——那枚正在疯狂喷吐着灰白光丝、与月华之力对抗的、裂开的混沌道印。 也“看”向了他的胸前——那枚被压在两人之间、光华炽烈的“月华”古玉。** 更“看”向了林云霁灵魂的最深处——那刚刚被撕开封印、恢复的、属于“沈霁”的记忆,以及……那记忆之下,更加隐秘的、连林云霁自己都尚未完全触及的、与“云阙”这个名字产生着诡异共鸣的——“本质”。 这“审视”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 下一刻—— 夜炽那双诡异眼眸中的“空洞”与“漠然”,似乎……极其微妙地、变化了一丝。** 左眼那纯粹的“黑”与暗红余烬,旋转的速度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分,仿佛被触动了某种深刻的、与“毁灭”和“终结”相关的本能或记忆。 右眼那流转的月白光华,则是骤然亮了一瞬,中心的银色月核急速闪烁,散发出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了“熟悉”、“痛楚”、以及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跨越了无尽遗忘与时光的——“悲伤”? 这一切情绪(如果那能称之为情绪的话)的变化,都只是在那双眼眸的最深处、在那片代表着法则的光与色之下,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然后,夜炽的嘴唇,在林云霁的唇瓣之下,微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回应那个吻。** 而是……一个极其轻微的、仿佛本能的、吮吸的动作。 就在这个动作做出的同时—— “轰——!!” 林云霁感觉自己体内那两股疯狂对冲、撕裂着他的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更直接、更畅通的“泄洪口”,不再满足于在他体内肆虐,而是顺着两人唇齿相接的地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的速度与力度,疯狂地、灌入了夜炽的体内! “呃!”林云霁全身一松,体内那毁灭性的胀痛感与撕裂感骤然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深入骨髓的虚弱与冰冷。他的意识开始迅速地模糊、下沉。** 而夜炽,在接收到这股庞大的、混杂了林云霁本源“月华”之力与被道印转化过的“死寂”力量的灌注后,那双诡异的眼眸,猛地——** 睁大了!** 左眼的“黑”与暗红余烬,旋转成了一个令人眩晕的涡流!** 右眼的月白光华,则是炽亮到了极致,将他半边苍白的脸都映照得如同透明!** 他的身体,不再是微颤,而是开始剧烈地、不规则地抽搐、痉挛!比之前内部冲突时更加剧烈!仿佛这具早已濒临崩溃的躯体,正在被这外来的、同源却又带着异质印记的力量,进行着一场从最微观层面开始的、暴力的、强制的——** “重构”!** “喀啦……喀啦……” 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在被无数次打碎又重组的声音,从夜炽的体内不断传出。他的皮肤下,那两种光晕的冲突与流转变得更加疯狂,时而在体表形成诡异的灰白与月白交织的纹路,时而又全部内敛,让他的身体看起来像一具即将碎裂的瓷器。** “啊……”一声压抑的、充满了无法形容痛楚的、低沉嘶哑的呻吟,从夜炽的喉咙深处、通过两人紧贴的唇齿缝隙,泄露了出来。** 这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漠然的、不带情绪的气音。** 而是带上了一种……“活”的、属于“生灵”的——痛苦!** 就在这痛苦的呻吟响起的同时—— “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极致冰寒死寂与纯粹月华生机的恐怖气息,以夜炽为中心,再次爆发开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失控的外泄,而是一种……“苏醒”的、“存在”本身重新开始“呼吸”的、带有明确意志指向的——“场”!** “剑庐”内残存的一切,在这股“场”的笼罩下,瞬间被剥离了所有色彩,化作单调的黑白灰。时间的流速变得紊乱,空间的结构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褶皱与扭曲。铁狂瘫在远处,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要在这恐怖的“场”中被冻结、湮灭!** 而处在这“场”最核心、与夜炽紧密相连的林云霁,感受更加直接、恐怖! 他感觉自己的“存在”,正在被这股“场”从最基本的层面“解析”、“同化”!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力量、甚至他“是林云霁”这个认知,都在剧烈地动摇、瓦解,仿佛要融入眼前这个正在“苏醒”的、更加恐怖的“存在”之中! “不……要……”林云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弱的求饶,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彻底“吞没”的刹那—— 夜炽那双睁大的、充满痛苦与诡异光华的眼眸,猛地、对准了他。** 目光相接。 那目光,依旧复杂到了极点。左眼的“黑”中,是一种冰冷的、仿佛要将他的存在都“看穿”、“抹除”的漠然与审视。 而右眼的月白光华中,却在那片痛楚与悲伤的深处,陡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 “光”。 那是一点温柔的、悲悯的、与“月华”同源、却又仿佛来自某个更加久远的、被遗忘的时光的——“光”。** 这点“光”,穿透了夜炽眼中的痛楚与混乱,穿透了那恐怖的“场”,直直地、照进了林云霁即将湮灭的意识深处。 在这“光”的照耀下,林云霁灵魂深处,那个被夜烬不断呼唤、与他产生诡异共鸣的名字——“云阙”,骤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 清晰! 不再是模糊的碎片,不再是痛苦的呐喊。** 而是一个……完整的、带着无尽温柔与悲伤的、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的——“意象”!** 就在这“云阙”的意象在林云霁灵魂中完全清晰的同一刻—— 夜炽的身体,猛地、剧烈地一震! 他那双诡异的眼眸中,所有的痛楚、混乱、审视、漠然……一切的一切,都在刹那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加浓烈的、仿佛能焚毁星河、又能冻结时光的——** “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混合了“找到了”的狂喜、“为什么是这样”的震怒、“不可能”的否定、以及最深的、镌刻在存在本源上的、撕心裂肺的—— “痛”与“恨”! “云——阙——!!!”** 一声仿佛从灵魂最深处、从时间尽头、从所有被遗忘的记忆与因果中榨出来的、冰冷到极致、却又滚烫到能将宇宙都点燃的、撕裂一切的—— “名字”!** 从夜炽的喉咙深处,冲破了所有阻碍,化作一道有形的、混杂着灰白与月白光点的声波,狠狠地、撞击在了林云霁的脸上,也撞击在了整个“剑庐”、乃至这片天地的规则之上! “轰隆隆——!” “剑庐”再也承受不住,在这一声饱含着无尽情绪与恐怖力量的名字呼喊中,彻底—— “坍塌了!” 巨大的原木与石块纷纷砸落,烟尘四起!** 而在这毁灭的中心,夜炽的身体,在喊出那个名字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刚刚聚集起来的力量,猛地—— 向后一仰! 他紧闭着双眼,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种极度的痛苦与复杂之中,身体再次变得僵硬、冰冷。** 但这一次,他的呼吸,不再是微弱到几乎不存在。** 而是变得……沉重、急促、带着一种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又或是即将陷入更深噩梦的——** “紊乱”。** 他苏醒了。 不是□□的苏醒,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与“云阙”这个名字、与眼前的林云霁紧密相关的——“意识”或“因果”,被强行地、暴力地——** “唤醒了”。 林云霁被夜炽向后仰倒的力量带动,也跟着向前扑倒,重重地压在了夜炽的身上。他的唇,依旧贴着对方冰冷的唇,但所有的力量传输、所有的疯狂共鸣,都已经停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重的、充满了无数未解谜团与恐怖因果的—— “静默”。** 废墟之中,烟尘弥漫。** 两个少年的身体紧紧相贴,一个昏迷不醒,气息奄奄;另一个双目紧闭,呼吸紊乱,脸上凝固着万古的痛与恨。 只有那一声撕裂一切的“云阙”,仿佛还在这片刚刚经历了毁灭的废墟上空,不断地、回荡着、回荡着…… 铁狂被埋在半截断壁之下,挣扎着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毁灭性的一幕,看着那两个紧贴在一起的身影,脸上再也没有了任何血色。 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夜烬(或其化身)不仅“在”,而且……“醒”了。 被一个“吻”,被林云霁体内的力量,被那个名为“云阙”的、纠缠了万古的执念——** 彻底地,唤醒了。** 而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比“沉睡的禁忌”更加恐怖、更加不可预知的——** “苏醒的因果”。 风,穿过废墟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仿佛是为这即将到来的、更加黑暗的未来,奏响的第一声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