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乡星Beta治安官》 第1章 新官上任第一天 小型星系级航空专用星舰“新乡号”平稳地滑行在惯性巡航轨道上，引擎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像一位老人疲惫的呼吸。 舱内陈设简洁到近乎简陋，人造革座椅的边缘已经磨得发白，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清洁剂与陈年灰尘混合的味道。 这是一艘由新乡星本地财政勉力维持的通勤舰，主要任务是在本星系的主星“和谐星”与这颗农业星之间往返，接送那些极少数需要跨星球上班或求学的人。 李晏靠在窗边，视线掠过舷窗外缓慢旋转的、巨大的星环光晕，个人通讯设备屏幕闪了一下，照亮了他有些苍白的脸颊。 他已经连续三次星际跳跃，72小时没合眼了，疲惫已经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了。 “晏哥，你真的被你妈发配‘新乡星’做治安官去了了？我查了星图，好家伙，第五星区边陲的L22星系，属于是边疆的边疆了。” 李晏只回了一个“对”，从位于第一星区的首都星发信息给他需要跳转无数个基站，他再发回去一来一回半天时间就没了，聊天效率极其低下。 第三军区总司令的威风好大，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个联邦政坛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变成流星滑落到一个总人口不足一百人的偏远农业星上当治安官。 这岗位就算是行星级的官也没人愿意干。 舷窗外，新乡星温润的蓝绿色轮廓逐渐放大，占据了全部视野。 “新乡星港已抵达，室外温度22度，空气成分安全，当前L22星系标准时间为联邦历2998年4月20日早上06:00。祝您旅途愉快。” 空空如也的舰舱里只有李晏一个乘客，旅途也并不愉快。 舱门在嘶哑得令人牙酸的液压声中缓缓开启，一股风瞬间涌入。 闻到的并非李晏预想中星港常见的金属与臭氧味，而是混合着湿润泥土与某种清新植物香气的的气息，带着雨后般的微凉，毫不燥热。 像是已经置身于首都星植物园了。 李晏拎着个标准制式的小行李箱，他带的东西没多少，只有几本书和一大箱的营养液和营养块。 就任令催的急，他只来得及带上最基础的精神食粮和物质食粮，确保至少自己不会在这穷乡僻壤饿死。 最新款虚拟游戏头盔、攒了好久钱才舍得买的限定燕麦味能量块、最喜欢的Omega男团专辑全都没带，可能全都要在家里落灰了。 不想了，越想越心痛。 幸好新乡星还是一天24小时，总比那些一天好几十甚至上百小时的一颗星上就一个人的矿星好吧。 李晏不紧不慢地走下了略显摇晃的舷梯，靴底传来柔软的触感。 不对，难道他刚抵达新乡星就踩到粑粑了吗，哪个大缺大德之人在星港星舰落地门口拉屎啊？ 本治安官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要罚死这个随地大便的人！ 李晏没敢再迈下一步，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下，没有看见常见的金属地面，而是深厚的、近乎纯黑的土壤，在恒星光芒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太好了，不是屎！ 原来只是泥土啊。 李晏试探性的两脚着地蹦了蹦，软软的但挺有支撑力的，他之前从来没踩过土地，和金属陆地完全不同的感觉。 在到达新乡星之前李晏只在小时候参观首都星植物园时见过泥土，还全都被小心的保护起来，别说踩了，摸都不让摸。 不过这新乡星港连站台都没有，出来就是土地吗？ 还是被通勤舰吹出来的一片光秃秃的泥土地面，穷的真是够够的了。 李晏又走了几步，被星舰遮挡住视野终于看见了一切。 延绵不绝的绿色草地夹杂着各种颜色鲜艳的小花，阔叶树木像一个个小亭子点缀在草原上，一眼望过去什么建筑也没有，只有草地、蓝天和远处的深入云端的绿色群山。 “这就是人类曾经在古地球日升月落所见的场景吗？” 李晏被震惊的张大了嘴巴嘟囔道，真实可见的景色有着再先进的虚拟技术也模仿不出来的生动。 新乡星的空气都比人造行星上模拟出的自然空气清新舒畅。 而一辆方头方脑、漆色斑驳的黑色自动驾驶反重力悬浮车在这样的景色里显得格格不入，它静默地停在简陋的接驳区，车的型号在首都星都能请进博物馆了，引擎盖上甚至有手工修补的痕迹。 这车年龄应该比李晏还大。 前挡风玻璃正在起到显示屏的作用循环滚动着欢迎词，像素字体一板一眼： 【新乡星自治管理委员会暨全体居民，热烈欢迎李晏治安官履新！秉承联邦法律，守护乡土安宁。新乡星黑土沃野，期盼您公正耕耘。温馨提示：本车已规划最佳路线前往新乡镇治安所，请安心乘坐。祝您工作顺利！】 措辞太正式了，甚至还有穿插着道德绑架，不会是新乡星的行政AI写的吧。 李晏收起了脸上的震惊，平静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内饰陈旧，但还算干净。 悬浮车无声浮起，平稳地驶出这片名为”新乡星港“实为大空地的地方。 窗外是渐渐出现了连绵无尽的田畴，不同作物划分出整齐的色块，大型自动化农机如同沉默的巨兽在远处工作。 终于有点星际化的影子了。 但即使是农田，李晏也没真正见过。 首都星人已经距离土地太远太远了，这颗人造巨型行星上容不下一粒腐殖质，没有保留一片农业用地。 在首都星目之所及，为数不多的观景绿色植物都是种植在生态液培砖中的，或者干脆就是全息模拟投影。 唯一让李晏感到熟悉的是自动农机，在机械简史课上学过，将人类从土地劳作中解放出来的伟大发明，是星际时代能和星舰跃迁技术并肩的伟大发明之一，时至今日自动化农机仍然是联邦无数所机械学院研究的重要课题。 现在就在新乡星辛勤播种。 悬浮车刚刚加速就很快抵达了新乡星唯一的城镇中心——新乡镇。 新乡镇说是个镇子，但面积并不大，建筑低矮分散，但看起来结实耐用。 一家名为“B&C”的酒吧、星际货运平台“捷运速达”的站点、吉姆修理铺、格林种子商店、农机销售店、作物收购站和一家诊所就是小镇上的全部建筑了。 看来新乡星也没那么穷乡僻壤，这不还有酒馆吗？ 李晏一看到“B&C”店铺门匾上巨大的酒精饮品售卖许可标识就一阵肉疼，当初为了庆祝他联邦警大首席毕业，几个损友非要他请客喝酒。 账单上的数字让李晏直接填了他爸的卡，他爸是Omega心还软点，就算看见账单也会心软，只是会把他禁足在家里。 如果填他那个传统女Alpha老妈的卡，李晏觉得这会儿可能他还躺在床上养伤，根本来不了新乡星上任。 不过新乡星人消费能力这么强吗？酒吧这种店在整个首都星也就十几家，绝大多数人也就网购1、200ml尝尝味。 这还是因为很多人自己或者伴侣的信息素是酒精味儿，才推高了酒水的销量。 不对，怎么没有买营养液的店，看来他带着一堆营养液上任果然是明智之举。 新乡星不会连营养液都要跨星球网购吧？ 一肚子疑问和震惊憋在李晏心底，悬浮车终于开到了治安所。 一座单层的方正建筑，灰白色的外墙，门廊立着两根简单的柱子，顶端挂着擦拭得还算干净的联邦徽章，像来接他的反重力悬浮车一样无聊。 李晏推开治安所厚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扑面而来，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 卧槽，呛死了。 李晏眉头紧皱了一下，在信息素调节剂早已普及、第二性别表征在公共场合趋于礼貌性收敛的首都星，这种毫不克制的气息释放几乎算是冒犯。 他现在急需空气净化系统，新乡星的前任治安官也太随便了吧。 万一有Omega来访怎么办？ 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的治安官老约翰瘫在办公椅里，戴着一副沉浸式头盔，手指在空气中快速而有力地虚点、抓握，嘴唇偶尔无声翕动，显然正深陷某场遥远星网棋牌室的虚拟激战。 办公室十分凌乱，到处都堆积着纸质文件，唯有老约翰面前那块办公桌上空的像突然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听到门口的动静，老约翰的动作停了停，他有些费力地摘下头盔，一张被岁月刻下深深纹路的脸露了出来，头发花白而杂乱。他上下打量着李晏，目光有些不屑的在那张过于年轻柔和的Beta面孔和笔挺得一丝不苟的制服上停留，咧开了嘴： “你就是李晏，来接任治安官的？这年头Beta也能当主官了，时代真是变了。” 李晏攥紧了拳头，不能打不能打，职位还没有交接。 这种性别歧视的老登他一拳能打好几个。 老约翰伸手在杂乱的文件堆里摸索几下，抽出一块边缘磨损的老式数据核心，像扔一块废铁似的随手抛给李晏。 “给你，这就是新乡星的控制密钥，以后新乡星就交给你了。” 没有握手，没有寒暄，甚至没有从椅子上完全站起来。 李晏稳稳接住数据核心，指尖感受到它冰冷的金属外壳和沉积的灰尘，小心的把这块重要的象征新乡星治安官的密钥保存在自己这身制服最保险的口袋里。 “这样的交接流程合规吗，不用确认我的身份吗？”李晏决定再虚与委蛇一下。 “害，这破地方要不是为了让我女儿能进军校上学，我才不来呢！还有人能愿意来着地方骗人？“老约翰怂了怂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老约翰扭了扭他有些肥硕的屁股，终于愿意从好像坐了三十年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把虚拟头盔塞进了早就收拾好的小包里，拍了拍李晏的肩膀。 ”好好干吧小伙子，这地方没那么简单。“老约翰留下了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治安所大门。 李晏想把被老约翰碰过的衣服撕了，这制服不能要了，就算它有自清洁功能他也不想要了，肩膀上已经沾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烟草味儿了。 这男Alpha也太没素质了！ 第2章 新官上任第二天 李晏走到那张还残留着温度和老约翰信息素的办公椅前，没有立刻坐下，环顾四周，启动了新乡星的行政主控系统和空气净化系统。 他可以忍受先站着办会工。 李晏现在只祈祷他同样位于治安所的治安官宿舍里能稍微干净点，否则他宁愿在一办公室纸上面打地铺。 行政系统的屏幕等了十秒才亮起。 这系统快的能击败联邦0.1%的系统。 行政辅助AI的图标弹出，用带着轻微电流杂音的合成女声问候：“您好，新任治安官李晏，系统检测到权限变更。苏珊为您服务，当前版本：2995.1.1。” 三年多前的版本。 一股火腾的燃到了李晏72小时没睡大脑上，快要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一并燃烧殆尽。 这新乡星的行政系统怕不是瘫痪三年了吧！ 一盆盆冷水很快浇灭了李晏的怒火，因为无数待办事项像放不完的烟花在系统的屏幕上不断弹出。 是这三年里所有应该由治安官处理的工作事项。 李晏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刚才没揍一顿约翰那个老登。 他看着这满屋子的纸质文件，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起了一打，上面的内容果然和屏幕里一闪而过的某个待办事项相关。 现在好了，不是人家没干，只是工作习惯比较复古，复古到一千多年前了。 老约翰没给他留三十年的纸质文件让他一一录入算他李晏幸运。 不过就只是三年工作没录入行政系统而已，没关系。 区区三年。 反正李晏在新乡星的任期还有三十年。 老妈呀，这次你可给你儿子坑惨了。 “莎拉，”李晏整理好了情绪，“调阅《治安官初级行动指南》，列出上任首日标准流程。” “正在调取……根据指南，治安官上任后，应在一周内完成一次新乡星所有居民点和重要设施的巡逻，以熟悉环境并展示存在。建议首次巡逻在交接完成后二十四小时内进行。”莎拉一板一眼地回答。 “莎拉，规划合理的巡逻路线以及我需要一辆可靠的交通工具状态报告。” “路线规划中……正在检索交通工具……巡逻用反重力悬浮车，‘捍卫者-3型’，车况：基本可用，能量充足。” 没记错的话，来星港接他的那辆悬浮车型号不就是捍卫者-3型吗？敢情整个治安所就这一辆老古董车。 “莎拉，在我巡逻期间，开始下载并安装最新版本更新程序，并根据现有数据将待处理工作按优先级排序。” 算了，先去巡逻吧。 这些纸质文件等莎拉升级完一扫描，只需要他加班处理几天就能处理完。 不就是加班吗？他最爱最擅长加班了。 区区72小时没睡觉，不是联邦公民的生理极限。 早晚有一天他李晏能把睡眠进化掉，全天候无间断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路线规划完毕，治安官。预计今天巡逻全程耗时四小时三十分，将巡视以种植业为主的十家农场，‘捍卫者-3型’已就绪。” “将这十家农场的档案传到我的终端上。”李晏站起身，掏出了他在和谐星短暂停留时领取的崭新的联邦第五星区L22星系新乡星的治安官徽章，别在了胸口上。 新治安官来巡逻咯。 办公室窗外，新乡星完整的日夜循环正刚刚开始。 恒星的光芒为无边的黑土地镀上一层温暖的金红色，巨大的星环在天际上显现出朦胧的光带。 巡逻车“捍卫者-3型”的引擎声在空旷静默的田间道路上显得格外突兀。 李晏按莎拉规划的路线，迅速的走访完了5家农场，农场的所有者都是三十年前以拓荒者的身份移民到新乡星的。 反应几乎是如出一辙：隔着老远，农场中的人便停下手中的活计，用沉默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这辆“官方”的车和车里过于“正式”的人。 等李晏下车，亮出身份，试图询问些基本情况或表达“有困难可以找治安所”时，得到的回应要么是含糊的“挺好，没啥事”，要么就是干脆的“忙着呢，治安官自便”。 有些憋屈。 人家自给自足，根本不需要一个半点农事不通、在人造行星上长大的、活着的时间还没有人家种地时间长的、行政命令空降的治安官来对他们指手画脚。 李晏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表情消失了，他脸因为保持微笑得有些僵硬，最终只能沉默地将浅显观察到的情况录入他的终端。 比如农机型号，农场里有几口人和档案里记录的是不是一样的。 他在联邦警局轮到社区岗位实习的时候，都没有感受到这么深的无力。 李晏需要工作，他享受帮助别人的之后的满足感。 “即将巡视勒纳尔农场，所有者：马尔克·勒纳尔，年龄三十二岁，独居，五年前移民定居于新乡星。”莎拉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合成的机械女声甚至有几分温柔。 这个马尔克·勒纳尔居然没有登记任何移民身份，奇怪。 对于移民偏远农业星的联邦公民来说，要么是登记为拓荒者身份，要么是参与”偏远星区退伍军人安居计划“的退伍军人。 因为这两个身份联邦都有政策补贴，移民一个农业星可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买地的钱、建房子的钱、购买自动农机的钱、农业辅助AI的租金、种子或牲畜的钱。 除了土地，联邦会以较低廉的价格限制性的开放给个体购买，还是不可转卖的。 其他的每一项都是不小的开支。 而且新乡星还是自然类地行星，已经出现水生脊柱动物、种子植物和节肢动物。 冷知识，这类行星在联邦已开发的五大星区上千个星系无数个行星中占比不足万分之一，每一个都被规划成了人类火种储存星。 一百年内唯一发现符合火种星要求的行星就是新乡星。 所以在新乡星种什么、养什么都是需要审批的，避免基因污染新乡星原生动植物。 在这种情况下什么狠人能一点联邦补助的羊毛都不薅就能移民新乡星呢？ 李晏调出了有关勒纳尔农场更详细的资料。 马尔克·勒纳尔的全息形象投影率先照的巡逻车内熠熠生辉。 一张非常漂亮的脸带着几分忧郁，配上三七开的身材，一身帅气的黑色西装，这形象做个联邦顶流男idol绰绰有余，无论他是Alpha还是Omega还是Beta。 比这张脸还漂亮的时马尔克·勒纳尔的种地和交税记录。 【勒纳尔农场注册为中型种植业农场，土地面积九十九公顷。 2993、2994两年年均产值稳定位居新乡星农业单元产出效率榜首。 纳税记录：2993、2994年两年全额、提前缴纳。备注：在适用联邦偏远农业星阶梯税收减免政策后，其净纳税额仍显著高于同类农场平均水平，系本区域稳定税源。 系统备注：该单元拥有独立闭环灌溉系统、全农场范围智能监控网络、高度自动化机械组。与周边土地权属清晰，无边界纠纷记录，无冲突报告。】 这数据不对劲。 这太诡异了，昂贵的设备、高额的税收完备的报案，是所有星球梦寐以求守法居民。 帝国间谍都不这样伪装自己。 巡逻车一个漂移拐过两边种着防风林的弯道，一片规划得格外齐整的农田跃入眼帘。 田垄笔直如尺划，作物分区清晰，灌溉喷头的旋转节奏都透着一种精准的味道。 田边立着一块简单的显示屏：“勒纳尔农场”。 李晏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拍出点血色，打起一万分注意力。 他放缓车速，目光匀速扫视这个农场。 一片还没有种植完的裸地，一台最新款的用于深耕和播种的一体化重型种植农机“铁牛-7PLUS”静静停在田边。 农机庞大的身躯微微倾斜，右侧的履带陷进了一条用于排水的边沟里，沟不算深，但足以让这个大家伙动弹不得。 一个身影正站在农机旁边。 那是个高挑的人，背对着道路方向，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利落的高马尾，发尾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浅灰色工装裤和同色短外套，戴着顶宽檐遮阳帽。从李晏的角度看去，身形在庞大的农机映衬下，显得有些纤细。 那人微微仰头，似乎在观察农机陷入的角度，又蹲下身，查看沟渠的边缘和履带卡住的位置，手指偶尔在地面的泥土上划动，像是在计算什么。 是马尔克·勒纳尔，他的身形比五年前在全息投影里记录的略显单薄。 李晏操控悬浮车平稳地停在了勒纳尔农场的入口附近，下车，朝着那台陷住的农机和旁边的人影走去，对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闻声转过身来。 李晏感到自己的呼吸节奏乱了半拍。 任何档案里的静态照片或标准全息影像，都无法还原这张脸在真实光线与流动空气里的生动冲击力。 那是一种近乎失真的、带着古典雕塑般精确性的美丽。 皮肤是冷调的白，在阳光下几乎有种半透明的质感，眼睛是清澈的碧绿色，长而密的金色睫毛在下眼睑投出扇形的阴影。 鼻梁高挺笔直，唇色很淡，是那种缺乏血色的淡粉，下颌线条优美流畅，不过分锐利，却有种浑然天成的雕塑感。 骨架宽大，却在宽松衬衫下显得单薄，腰身窄瘦，工装裤包裹下的双腿修长得有些过分。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股极淡的、清冽中带着微酸回甘的气息。 是青梅的味道。 这信息素的味道干净清甜，李晏曾在主打Omega信息素味道香水店里闻到过。 那是一款春季主推的香水，原来马尔克·勒纳尔居然是一个独居的Omega吗？ 李晏维持着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作为新上任治安官应有的形象，停下脚步站在了马尔克面前，保持着一个礼貌而不会令人感到压迫的距离。 “你好。我是新上任的治安官李晏，正在例行巡逻。”李晏出示了一下证件，“请问是马尔克·勒纳尔先生吗？我看到你的农机好像遇到麻烦了，需要帮忙吗？” 第3章 新官上任第三天 勒纳尔农场的主人马尔克·勒纳尔，在巡逻车停下的时候就在余光里注意到了被老约翰开的破破烂烂的“捍卫者-3型”坐了一个没见过的人。 应该是新上任的治安官吧。 马尔克转过身，看见了有点同手同脚走过来的年轻人。 一身联邦治安官制服穿的严丝合缝，像把笔直的尺子。 这身制服马尔克就没见老约翰穿过，穿在年轻人身上还挺顺眼的。 听说新来的治安官是联邦第一军校政治系首席毕业的Beta，这种水平会来新乡星当治安官？ 怕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你好，我是新上任的治安官李晏，请问需要帮忙吗？”年轻人的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努力摆出可靠的模样。 马尔克看着李晏眼底淡青色的黑眼圈和那双干净澄澈的黑色眼睛，有着纯粹的关切和责任感。 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突然就咽了回去。 马尔克决定给这位新治安官一个机会，他将扮演一个需要人帮助的农场主。 “治安官先生？”马尔克的声音清润，带着点不确定，他看了看陷住的农机，眉头轻蹙，显得十分无奈，“是啊，这个‘大块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走偏了，一下子就陷进去了，我正发愁呢。镇子上的农机商人嘴里的话真不可信，告诉我最新款搭载了全新的智能纠错系统，结果却变成这样了。” 他埋怨似的指了指那条卡住了农机的浅沟，姿态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对此束手无策”的意味。 李晏点点头，走到沟渠边仔细查看。沟不深，但土质松软，机器人的履带抓地齿深深陷入，自重又大。他挽起制服的袖子，对马尔克说：“可以用牵引装置拉出来。我的巡逻车有基础牵引设备。请你先退到安全距离。” 马尔克顺从地往后走了几步，双手随意地插在工装裤口袋里，目光却悄然追随着李晏的动作。 李晏招了招手，巡逻车自动地行驶了过来，他利落地从巡逻车后部取出牵引缆绳和固定卡扣，动作熟练专业。 仿佛他已经吃农机拖车师傅这碗饭好几年了。 李晏半跪在沟渠边缘，探身下去将卡扣牢牢锁在机器人底盘的坚固受力点上，泥点溅到了他笔挺的制服裤腿上，也毫不在意。 反正这制服有自动清洁功能，蛮好用的。 阳光落在李晏微微出汗的额角和专注的侧脸上，那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手臂线条，显示出一种并不夸张但足够扎实的力量感。 掩盖了李晏其实是人生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事实，在这之前他只看过别人来拖他朋友飙车飙出事故的他的悬浮车。 他的小白，最新款赛车级“幻影-U型”反重力悬浮车，走之前甚至还在维修厂里维修，连最后一眼都没看上。 “好了，请保持距离，我要启动了。”李晏回到车上，操控牵引系统。缆绳缓缓绷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农机庞大的身躯晃动了一下，履带刮擦着沟壁，带出更多的泥土，但并没有立刻脱困。 马尔克没来得及完全躲开，溅了点泥点子在身上，让他稍微接了点地气。 李晏一边抱歉一边调整着输出功率，尝试不同的角度。 就在他全神贯注手动驾驶巡逻车时，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啊”。 李晏转头，看见马尔克微微睁大了眼睛，指着牵引缆绳与卡扣连接处：“治安官，那个接口的指示灯，是不是闪得太快了？” 李晏立刻查看，果然，连接处的状态指示灯闪烁频率异常，提示可能有过载风险。 还需要马尔克提醒他才注意到这处异常。 李晏耳朵一热，迅速降低功率检查连接，发现一处卡榫没有完全到位。 重新锁紧后，指示灯恢复了正常，李晏看了一眼马尔克，对方正微微歪着头，似乎仍在观察，那双绿眼睛十分清澈。 “谢谢提醒。”李晏没敢再多看一眼，只低声的说道。 再次发动悬浮车的引擎，“铁牛-7PLUS”终于在一阵低吼中，被平稳地拖出了沟渠，稳稳地停在了坚实的地面上，暂停了运行，看来是摆脱那条浅沟之后所谓的全新自动纠错机制终于发挥作用了。 李晏松了口气，关闭牵引，下车去解卡扣。 马尔克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真是太感谢您了，李治安官。不然我真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 笑得干净澄澈，带着真诚的感激。 “不客气，职责所在。”李晏加快了手上收缆绳的动作，习惯性地进行安全提醒，“勒纳尔先生，这类重型设备在复杂地形作业时，最好有预设安全路径或者辅助观察。独居情况下，尤其要注意安全规范。如果设备再有问题，可以联系治安所，或者……找可靠的邻居帮忙。” 李晏有点不甘心的说出后一个选项，像任何一个在前面五家农场碰过壁的刚毕业大学生上来就接手完全不熟悉的工作一样。 不甘心地意识到新乡星的居民们更信任相隔上百公里的邻居也并不信任他这个新来的治安官。 马尔克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地点头：“您可以直接叫我马尔克，我以后会多注意的，再遇到问题一定联系您。其实平时大多数工作都是自动化程序完成，我主要就是在控制室监控数据，偶尔出来做做检修和维护。” 他让我直接叫他马尔克。 李晏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又打量了一眼四周井然有序的农场。 “请直接叫我李晏吧，马尔克，你的农场规划和管理非常出色。”李晏看了看时间，“我还要继续巡逻，不打扰你了。请注意安全。” “好的，辛苦你了，李晏。你是我在这儿待的五年里，见过的最勤奋的治安官了。老约翰这五年里，巡逻车经过我这片地头的频率，大概是一个月一次，而且从来不会真的停下来。最多就是在路面上象征性地减速那么零点几秒，然后‘嗖’地一下就加速开走了，留给我一堆扬起的黑土。” 马尔克随意地倚在了已经重新启动、正在进行基础自检和表面泥污自动清理的农机上，彻底放弃拯救他地一身衣服了，姿态慵懒得像只晒饱了太阳、心满意足的猫。 反正在农场里生活久了，这样衣服被弄脏可太常见了。 一阵稍强的风掠过，将他束起的高马尾发尾和额前碎发一起吹动，金色的发丝在斜照的日光里划出亮眼的弧线。 不能再看了，还有四家农场没巡逻呢。 李晏坦然地接受了赞扬：“我只是在履行基本职责。” 老约翰连每周巡逻一次新乡星所有居民点这项治安官基本职责都做不到吗？那肯定不如他。 马尔克笑了，绿眼睛里漾开真实的、被这个一本正经的回答逗乐般的愉悦。 “非常标准的官方回答。”他点评道，但没有丝毫讽刺意味，“那么，祝您接下来的巡逻一切顺利。“ “谢谢。”李晏回到驾驶座，关门前，最后看了马尔克一眼。 马尔克依然倚在庞大的农机旁，修长的身形在钢铁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纤细，阳光给他整个人、浅金色的头发、甚至沾了泥点的工装裤，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温暖金边。 像是在等待李晏巡逻完再回来一样。 像是幻想中才会出现的人妻Omega等待伴侣工作归来一样。 一个独自经营着近百公顷的高科技农场、将复杂自动化系统管理得井井有条、性情看起来温和通透的独居Omega。 在远离核心星区的偏远农业星，这绝对称得上非同寻常。 马尔克身上一定有一些秘密，李晏的好奇心已经快要像猫一样把他的胸膛抓破。 马尔克绝对可以徒手就把这个至少几吨重的农机抬起来复位，为什么要给他一个帮助他的机会？ 为什么要故意表扬鼓励一个新上任连帮助他人都有些笨拙的治安官？ 在来新乡星之前马尔克是做什么的？ 马尔克为什么会移民新乡星？ 难道老妈把他发配新乡星，不是因为他浮躁傲气自以为是，而是想让他监视这个马尔克·勒纳尔？ 落地新乡星不到两个小时，原本李晏心底要把他整个人淹没了的酸水全都被排空了，被发配边疆，原来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只配这个地方，而是老妈对他委以重任。 难怪前任治安官约翰·所罗门在卸任临走前会嘱咐他一句，“这里不简单。” 原来如此。 李晏悟了。 驶向下一个巡逻点的李晏，认真地在终端的地图上，将“勒纳尔农场”的标记颜色调成了鲜亮的碧绿色。 并在终端里添加了对马尔克·勒纳尔地备注：“农场主马尔克·勒纳尔，疑似独居Omega，农场管理能力优异，安全意识尚可但需提醒。初次接触，沟通顺利，态度配合。需要持续关注。” 李晏不能在记录里留下什么破绽，看见勒纳尔农场报备过的系统之先进，那没报备的不知道有多少手段在黑暗之中隐藏着。 李晏毫不怀疑此人完全有手段入侵新乡星这摆烂了三年的行政系统。 “治安官。” 莎拉略带电子杂音的合成女声在车内响起，打断了李晏的思绪，“根据预设巡逻路线，下一处巡查节点即将抵达：阿波罗农场，坐标已标注于导航界面。” “阿波罗农场|所有者：安德鲁·里根&卡拉·布莱克，年龄均为三十八岁，两人系伴侣关系育有一子，阿波罗·布莱克·里根，年龄八岁。注册中型种植业农场，土地面积八十公顷。备注信息：安德鲁·里根，前L22星系阿波罗舰队中士，于十年前退役。卡拉·布莱克，前L22星系阿波罗舰队下士，于十年前退役。两人参加‘偏远星区退伍军人安居计划’移民新乡星。” 退伍军人，又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让他看看这些人又有什么小秘密。 李晏的妈妈李司令：我只是想让你去我以前的优秀下属那好好学学，别脑补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新官上任第三天 第4章 新官上任第四天 巡逻车稳稳停在阿波罗农场入口附近一片硬实空地上，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就顺着风灌入车内。 “……上报？上报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知道他什么来路？万一是个只会打官腔糊弄事，咱们这亏不是白吃了？！” 一个粗嘎的嗓音吼道，带着浓重的地域口音。 “鲍勃，你冷静点！你难道要动用私刑，你当这里还是前线基地由着咱们胡来吗？对方要是普通毛贼也就罢了，如果真像你猜的，跟红龙星那边扯上关系，咱们几个退伍中士、下士，拿什么跟现役的斗？闹到军区，咱们有理也先矮三分！” 这是另一个较为沉稳，但同样透着焦躁的声音。 “鲍勃说得有道理，新来的治安官我今早送我妹去上学远远瞟了一眼，制服穿得笔挺，但好像脑子不太好使，下来的时候还原地蹦了好几下。”又一个声音加入，似乎是在和稀泥，“但里根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都退役八百年了，现在驻红龙星的将官都不知道是谁，怎么闹啊。” “要我说，这次新仇旧恨一起算，咱们自己查，查到了是哪帮瘪犊子，直接‘请’过来‘聊聊’！红龙星怎么了？休息日溜出来偷鸡摸狗，捅到他们长官那儿，看谁吃不了兜着走！”又有一个女声加入了争吵，明显是在煽风点火。 “你们疯了吧！万一不是红龙星的人呢？万一……万一是更麻烦的呢？咱们现在就是种地的农民！按规矩来，找那个新来的治安官，天经地义！” 争论的声浪越来越高，夹杂着拍打金属的闷响和靴子碾过碎石的声音，难怪根本没人注意到治安官巡逻车的到来。 原来是这附近三家农场都有农机失窃了，怀疑对象是邻近军港星——“红龙星”上可能违纪的士兵，几人对于这件事如何处理产生了分歧。 红龙农场是鲍勃·史密斯和可莉夫妻两个退伍军官所有，十年前移民新乡星，档案上显示四年前可莉怀孕，之后就没有记录了，孩子的身份大概在哪一堆纸质资料里登记了。 乐意农场是张维乐所有，也是一名退伍军官，未婚，十年前带着自己妹妹张维意一起移民新乡星，张维意三年前申请就读于第五星区第一军校。 李晏继续坐在巡逻车上偷听着这几个退伍军人吵架，这种私下里听八卦又能听新乡星公民点评他的机会可不多。 能从争吵里看出不少人的为人处世。 他现在要抓紧一切能收集情报的机会。 反正他就停在仓库门口附近，有人出来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里面似乎是争吵不出结果了，仓库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脸络腮胡、身材敦实、穿着旧军绿色工装裤的中年人大步走了出来，正是安德鲁·里根。 他身上带着的充满攻击性的呛鼻子的火药味Alpha信息素，离老远坐车里的李晏都闻到了。 不儿，这新乡星的Alpha都这么不喜欢打信息素调节剂吗？一个两个都冲的要死。 又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安德鲁脸上带着怒意和决断，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院门口的悬浮车和车里的李晏。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混合着意外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光芒，甩开身后还在嚷嚷的同伴，大步流星地冲到车边，用力拍了拍车门，声音洪亮却带着一种正式的急切。 “治安官，新来的治安官是吧？你来得正好，我们这儿出事了，重大盗窃案，我要报案！” 这一嗓子，让仓库里外的争吵声戛然而止。几张带着疑虑面孔从门口和窗户探出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李晏身上，好奇、审视、不信任、还有一丝观望。 李晏推开车门，稳稳站定，理了理自己胸口的治安官徽章。 先对安德鲁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探询的视线，声音清晰而不带任何情绪起伏：“我是治安官李晏，请说明具体报案情况。” 从随身的腰包里取出了便携式记录板和治安官终端，动作专业流畅，没有一丝拖沓或犹豫。 这个姿态，和他过于年轻的外表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短短在首都星实习两个月其实已经足够李晏变成一个看着就专业可靠的警探，接警什么的都快形成肌肉反应了。 如果不是有的人实在是太可疑了，他也能在马尔克面前摆出一副精英警探的范儿。 正经来活了，必须得靠谱。 安德鲁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地说明了情况：他们三家农场，昨夜各丢失一台刚购买不到一周的全新“铁牛-7型”智能农机，价值不菲。现场库门锁具完好，无明显破坏痕迹，地面经过初步查看，没有发现清晰的车辆进出印记，但他们农场的监控其实早就坏了，所以没拍到农机怎么消失的。 鲍勃在一旁抱着胳膊，瓮声瓮气地补充：“肯定是红龙星那帮闲着蛋疼的兵痞子开着小型运输艇溜过来干的，以前就丢过旧的！” 可莉也抱着膀子站在一旁帮腔到：“哪有天天防着贼惦记的，这次必须是最后一次了！” 张维乐则在旁边嘟囔道：“早知道就不因为春忙不去找老吉姆修一下监控了。” 安德鲁没搭理这三个人，转向李晏，语气恳切，“治安官先生，我们怀疑可能是隔壁红龙星军港的士兵干的。他们有时候休假会跑到这边来。以前也丢过老旧型号的农机，我们都当过兵理解有些人手头紧巴巴的。但这次不一样，这三个农机都是我们今年春天才新贷款买的。如果真是现役军人涉案，我们担心……” “我刚刚一路巡逻过来没有看到星舰起降的痕迹，这次大概率不是外星人干的。”李晏打断了安德鲁的猜想。 昨天确实是L22星系的法定休假日，但李晏在巡逻时并没有注意到任何星舰起降时的高温对地面的灼烧痕迹，更何况法定上想开星舰到新乡星必须降落在新乡星港。 “我先调取昨夜到今早的新乡星天网监控记录，稍后再去勘查现场。” 所有联邦控制的行星都必然覆盖全天候实时天网监控系统，在近地卫星组成的监控网一切室外的犯罪将无所遁形。 除非是被建筑遮挡，新乡星不存在这个担忧。 或者有黑客入侵单个卫星修改监控画面，这种人才不去首都星大展拳脚，而是窝在这种偏远农业星就为了偷三个农机？ 李晏才不信呢，他操作着随身终端，试图接入新乡星的“丰收之眼”全域天网监控系统。 二十几秒钟后，终端屏幕上终于加载接入了。 但却并非实时监控画面或流畅的数据流，而是一幅令人皱眉的行星天网图，代表监控卫星的光点稀疏黯淡，超过一半的区域被标注为“信号丢失”或“设备离线”。 放大到以阿波罗农场为中心的区域，卫星覆盖图更是支离破碎，大片大片的灰色盲区如同织了很久的蛛网上出现的大洞。 系统日志里，最后几条有效维护记录停留在三年前，多条报错信息显示多个轨道卫星因长期失修已停止响应，大概率已沦为太空垃圾。 指望这套瘫痪的天网系统提供昨夜的可疑影像，纯属天方夜谭。 这下尴尬了，幸好李晏还没说出查查监控就一定能抓住犯人的这类话。 老约翰又留下了一个大坑。 这种监控系统怎么防备马尔克·勒纳尔那种人，他不得随随手就让监控两眼一黑了吗？ 李晏沉默地将终端屏幕转向里根等人，让他们也能看清那触目惊心的缺损图。 “‘丰收之眼’目前无法提供支持。”李晏陈述着这个悲惨的事实，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沮丧，他现在必须展现出自己仍然底气十足。 陈维乐小声嘀咕道：“原来新乡星的天网系统叫‘丰收之眼’嘞，还怪好听的。”有种人尚在状况外的美。 鲍勃嗤笑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安德鲁的脸色也更难看了些，但他看着李晏并未露出像老约翰那样“就此打住”的神态，反而在快速思考着，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 李晏的目光从终端屏幕移开，望向农场外广袤的田野。 阳光将那个人和那台庞大的农机镀上金边的画面闪过脑海，清晰的边界，完备的内部系统，以及私人安防监控系统。 “勒纳尔农场，”李晏忽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就在附近。农场主勒纳尔先生曾报备过他的农场安装了私人监控系统。虽然主要覆盖内部，但或许能捕捉到邻近区域的异常动向或声响。” 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机会，趁机摸摸马尔克的底细。 李晏看向安德鲁，“我现在需要前往勒纳尔农场，尝试获取可能的辅助信息。请你们继续保持现场原状，不要让人进入存放过失窃的农机的仓库及其周边区域。” “马尔克·勒纳尔？”安德鲁的话里带着些疑问，咽了下口水说道，“我们和他都不熟，他会帮这个忙吗？” 果然有问题，安德鲁他们的农场和马尔克距离也仅仅只有八十多公里，对于新乡星定居者来说，这点距离不算邻居吗？ 居然不熟。 “我会尽力和他说明情况的，请你们先保护好现场。”李晏飞快地上了巡逻车。 启动巡逻车之前，李晏降下了巡逻车的窗户，目光扫过一直有些神游状况外的张维乐和依旧满脸不服的鲍勃夫妻，声音不高，却有着沉甸甸的份量： “在正式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任何关于嫌疑人的猜测都只是猜测。‘红龙星’是L22星系的军港星，无确切证据的指控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而私人执法，”他顿了顿，目光特意在鲍勃脸上停留了一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被允许的选择。请各位，给我一点时间和信任。” 李晏说完，不再看众人的反应，启动引擎。 巡逻车调转方向，朝着来路，朝着那片神秘而有序的勒纳尔农场驶去。 第5章 新官上任第五天 “捍卫者-3型”的引擎在返航的路上发出平稳的低鸣，李晏的思绪比引擎转得更快，他没有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勒纳尔农场的监控上。 “丰收之眼”的可能出现监控漏洞在李晏的预料之内，可损坏的太过分了，现在的新乡星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如果勒纳尔农场里的监控没有有关农机失窃的线索，那李晏还有古法破案。 现场勘察，走访目击证人，最糟糕的可能也只是把新乡星不到一百个人都摸查一遍。 不过，依据现有信息可以先将嫌疑人的范围缩小。 三个农场，同一个夜晚，同型号的农机失窃，农场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手法专业、消息灵通、涉案金额却又不大。 外星团伙的专业作案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大费周章只为三个在L22星系离了新乡星就只能卖一点钱的农机，脑子冒泡了？ 不过想要彻底排除这种可能性有一个很好的办法。 “莎拉，”李晏的声音冷静而果断，“帮我向和谐星和红龙星的行政AI申请咨询，在联邦历2998年4月19日晚18:00到4月20日早06:00之间，是否存在有除‘新乡号’通勤舰以外的任何至少可以运输3个“铁牛-7型“农机的星舰前往新乡星或在其周边空域出现。” L22星系有人定居的星球只有三个，和谐星——人造小型行星、红龙星——半改造巨行星、以及新乡星。 和谐星和红龙星都是高度改造过的拥有全覆盖实时监控天网系统的行星，而行星级官员均拥有权限申请获得这两颗星球的天王监控系统记录的信息。 好巧不巧，李晏，今天刚刚上任的新乡星有且仅有的一位治安官，正是行星级官员。 “好的，治安官。已将申请发送至和谐星行政AI’邦德’和红龙星行政AI‘龙骑士’。预计将在一分钟内收到回复。”莎拉平稳地回答道。 这两个星球的AI名字还挺有意思的。 想要修改行星级的天网监控系统记录要求的权限非常高，远超一般毛贼所能触及的范畴。 通过这种方式验证就可以准确判断出是否有外星舰艇在案发时间段造访新乡星。 如果答案是“没有”，那么犯人的范围就可以牢牢锁定在新乡星本地的居民之中，是内部人员利用了对环境的熟悉度进行犯案。 如果答案是“有”，那就更好了，直接锁定嫌疑人。 李晏有种自己像曾经看过的古早小说里的侦探，一步步抽丝剥茧接近真相。 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在方向盘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李晏甚至哼起了一段旋律，是他最喜欢的全Omaga组成的偶像团体出道曲副歌部分。 调子跑得有点远，歌词也含混不清，纯粹是图开心。 就算正主本人来了也听不出来唱的是他们的出道曲。 “治安官，邦德和龙骑士均通过了您的申请，查询监控的结果是‘没有’。” 莎拉打断了李晏的哼歌，避免了李晏有可能被正主告上法庭的风险。 “果然是本星人干的。” 新官上任这把火就烧这个毛贼了！ 李晏又把巡逻车的速度提了一下，也许是邦德和龙骑士太给力了，他现在无比期待马尔克的监控系统能送一份大礼给他。 最好是直接把犯人正脸，犯人运输农机的车辆，犯人正在运输农机行为统统拍下。 “昨天晚上农场里的监控什么都没拍到吗？” 李晏正站在勒纳尔农场的中控室内，一个简洁而高效的高科技空间。 马尔克很轻易的就同意了李晏的协助请求，轻易地不可思议。 巨大的全息屏幕占据了整面墙壁，数据流如瀑布般划过，冷白色的金属墙壁和地板让李晏觉得他好像一下回到了首都星。 “嗯，如果画面里出现未登记在我农场名下的所有机械造物或者生命个体，我的监控系统都会警报。” 马尔克熟练地坐在在主控台前喝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旁边桌子上还放着一盘不规则圆形的浅白色固体未知物质摞成了一叠。 上面有着深浅不一的红色小颗粒，一起散发着一种李晏从未闻过的、混合着果香与麦香的甜美气息。 难道是什么L22星系限定款能量块吗？ 李晏有点饿了，上次喝营养液还是在从第五星区核心星系跳跃到L22星系的间隙。 本来那点能量是够支撑他到今天中午的。 现在能忍住不咽口水，算他意志力坚强。 “咕噜~”咽口水能忍住，肚子叫忍不住。 李晏现在能在中控室里再给马尔克维修一个地下室。 “饿了？尝尝我做的饼干。” 饼干是啥？李晏没好意思问出口，拿了一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嘴里。 霸道的奶香味和蔓越莓味在李晏的口腔里迸发，酥酥脆脆，不像营养块和能量块硬的咯牙的口感。 好吃但不顶饱，再吃一块。 马尔克不会是研发出爆款蔓越莓口味能量块的研究人员吧，他做的这个饼干比能量块好吃一万倍啊。 马尔克也没干等着李晏吃完，手指利落的在虚拟键盘上轻点几下，一道警报记录就被调取出来。 “就比如这个警报，就是你和巡逻车的。”一辆正正方方的黑色老旧“捍卫者-3型”被抓拍到了，上面的防窥屏已经失效，能看到车里面正坐着李晏。 “可以放一遍昨天晚上所有农场边缘的监控画面吗？”李晏擦了擦嘴角的饼干渣，小心翼翼地请求道。 “可以。”马尔克下达了几道指令后，勒纳尔农场周边的数十个监控画面同时被调取到了屏幕之上。 360度无死角监控，马尔克在防谁啊？ “调大音量，16倍速播放吧。” 看监控是李晏再熟悉不过的领域了，他之前在首都星警局实习那两个月监控看到吐。 监控重要的不仅仅是画面，还有声音。 新乡星的夜晚充斥着各种白噪音，风吹过植物，昆虫振翅。 “停！”在快进到标准时间01:37:12时，李晏突然开口。 一个细微的不和谐音被李晏捕捉到了。 监控定格在阿波罗农场一侧的监控探头，画面里只有翻耕过的农田和随风摇曳的野草，李晏确定声音是从这个画面发出的。 “这里有一个很奇怪的声音，能分离并增强这个声音吗？”李晏指着自己听到声音的那个监控画面问道 警务系统的AI是可以做到的，看看勒纳尔农场的AI什么水平。 李晏眼里藏着寒光，他没看向马尔克只是直直盯着监控画面，仿佛这个请求很简单。 “小菜一碟。”马尔克没调出任何AI，只是自己在屏幕上划出一道复杂轨迹，将那个微弱的声音信号迅速分析、剥离、放大。 这个人有挂！ 一阵沉闷的、规律的引擎声和金属履带碾过碎石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控制室里清晰地响了起来。 “是‘老黄牛’系列拖车，”马尔克立刻辨认了出来，“新乡星最常见的农用重型拖车，至少有八年以上的服役历史了。噪音特征太明显了。” “有声音，就有位置。”李晏又嚼了一块饼干，“根据三角定位，声源就在这里。” 马尔克很有默契在主控地图上标记出了一个红点，那是一片阿波罗农场和红龙农场之间的未开发土地。 “谢谢你的协助马尔克。“李晏吃完了盘子里最后一块饼干，他现在觉得马尔克的能力完全可以解释通档案里的数据。 他是个能力很强的好人啊。 “李晏，我可以旁观你办案吗？老约翰以前遇到类似的农机丢失，可是敷衍几次没结果案子就不了了之了。”马尔克转头看向李晏，绿色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好奇与佩服。 和他卖萌？没什么用。 吃人嘴短，李晏淡淡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烈日当空，李晏从巡逻车里拿出便携式勘查工具箱，开始对标记区域进行网格化地毯式搜索，这是联邦警校的一门必修课，而李晏这门课的成绩是满分。 马尔克则抱臂站在一旁，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在黑土地上弯腰仔细检查的、笔挺的身影。 李晏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把整片土地地毯式扫荡了一遍，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仪器，很快，在一丛杂草下，他有了发现。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几片不到一厘米长的、灰白色的碎片，放入证物袋。 “陶瓷纤维碎屑。” 李晏对着光观察，语气肯定，“新型轻量化拖车常用的隔热材料，耐磨，但韧性差，容易在剧烈摩擦中脱落。这种材料每辆车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找到新乡星所有的‘老黄牛’系列的拖车一一比对就能确定案件的犯案者了。” 马尔克抱臂站在一旁，看着李晏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懒洋洋地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调侃：“那你的工作量可要大了。” 这个新来的小治安官好像有点水准，为什么会来新乡星呢？ 难道是得罪什么人了？ “那可未必，”李晏的嘴角勾起一抹明显地弧度，“我还发现了一些别的痕迹。” 李晏挑了下眉，带着几分得意：“这个碎片只能算是我的保底手段，我真正发现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