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明月万里朗》 第1章 猫咪人偶 “李青眠你上哪儿去了?” 他坐在飞驰的高铁上,对电话那头的人低低的笑着:“你去找我了?别紧张,我来武汉看一下我之前买的房子。” 电话那头的人喘息声渐渐平缓:“谁紧张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高铁这一段行驶在东南丘陵,李青眠想起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旅游日子,他从东往西走,越往西北走,山越高,葱绿的山变成雪白的山,湿润的平原变成干涩的高山。 那会儿山山水水这些永不死亡的东西为他逃避现实打掩护,最后逃避一圈,到杭州定居开始拿笔记录自己走过的路,饮过的水。笔落到哪里,哪一段温情的感情就在他笔下走向覆灭。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只会写be的小说作者,写得还不简单,有黑有白有颜色——清一色都是男同性恋。 他逃离了一圈,想过去最南边,想过发配西疆,却独独完美避开了他曾经最喜欢的武汉。 他现在又回来了。 李青眠又回到了武汉。 “很快就会回来的。”李青眠回答道。 “你最好是很快回来,”张想说,“你最好是毫发无损的回杭州,要是回来被我发现你……” 张想是李青眠的编辑,说是编辑,倒不如说先是友人,再是工作伙伴。 张想和他在重庆遇见,后来到杭州定居开始创作,准备加编辑联系方式,发现编辑早已在自己列表内,就是在重庆偶遇的那位旅人。 李青眠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笑着:“保证完成任务。” “你……”电话那头的人叹气,“我其实很不相信你的话。我老是觉得你一旦离开我的视线就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不会。”李青眠笃定说。 这会还真不会了。 “他好像还活着,”李青眠顿了顿,“就在武汉。” “……” “他”在李青眠口中出现千百次,千百次,张想只知道“他” 是武汉人,只知道他们曾在一起过,只知道“他”死于七年之前。 从哪里打听到“他”还活着的,张想不愿问:“去装房子是假,回去找他才是真吧?” “你说是也就是了。” “随便你。” 他们彼此之间又寒暄了几句,最后是张想先挂了电话。 就是受不了李青眠身上那股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劲儿。张想挂了电话想,当初在重庆街头看见他时,寸头,面部消瘦,眼下有些青黑,仿佛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一般。 他抱着做慈善的心和李青眠谈了很久,他们谈了彼此爱喝什么样的酒、去过哪些地方以及过往。 张想知道他不是囚犯,但总感觉他被什么东西囚禁,导致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聊天时整个人很明显有种游离感。 说到过往的时候,李青眠飘忽的眼睛好像亮了一瞬,随即立刻暗淡下来,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就当他不记得吧。 后来做了李青眠的编辑,第一次碰到他发生那种事,是一个空气黏腻的夏天,黏腻的汗水、黏腻的血水……他说就是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痛觉了,很可怕。 张想也觉得可怕,他跑到李青眠家浑身被汗打湿,那个人只是说:“不疼。” 其实想想也觉得他命大,流了那么多血,送医院路上他居然还会说不疼。 也就那一次。 丘陵路段很快就过去了,高铁仍在飞驰,在平原上,跨越过一块块绿秧秧的土地。他转了转手脖子,一条仿佛绳索一般的伤疤缠绕了他整个手腕,连贯不断。 和他看过的涓涓细流一样。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到站……汉口站……” 正夏天的武汉。 出站之后感觉整个人瞬间被抽走了大部分的水分,他早有准备,在等地铁的间当里拿出背包旁的矿泉水,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他在过往幻想过很多次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上,腿应该会战栗,眼睛应该会模糊,心应该会乱跳,但他站在这里,这一切本应该会出现的激动的反应,他没有。 二号线依旧堵塞,那些陌生的旅人,或者是很久没有回来的人,都喜欢在出站后堆在末尾几节车厢,导致最后几节车厢全部都是行李箱和腿的硬碰硬。 他怕他的背包妨碍着别人,上车前就将背包背到了胸前。 二号线—— “本次列车开往佛祖岭,下一站,范湖,开右侧门。可换乘三号线。” 二号线上几乎涵盖了所有武汉所有人流量高度密集的地方——循礼门、江汉路、光谷广场等等,年轻人最喜欢往那些地方跑,导致二号线常年没座,经常爆满。 爱看情侣恋爱的去那些地方也相当饱眼福。 早些年他还蛮喜欢这些地方,但更早几年,他对这些地方没有半点兴趣。 谁没谈恋爱以前喜欢去瞎凑恋爱圣地的热闹? 二号线要过了江汉路人才渐渐少了,过来大概站了四十几分钟,对于这种全职文字工作者来说,久坐久站都不是好事,他瞅准时机,待到有人下车,他便紧巴巴的贴着栏杆坐下。 过了江汉路,下一站就是积玉桥,李青眠就又要换乘五号线了。仅仅一站,他也要坐下。 太累了。 回到武汉是如此之累的事。 其实他大前年买的房子不在这边,房子就在汉口,但他就是下意识不愿去,然后下意识坐到积玉桥,下意识转五号线,下意识……下意识到那里。 ——到七年前离开那里。 现在他终于觉得有点手脚发麻不听使唤了。 从二号线换乘五号线,往红霞方向,路过的每一张脸他都想要多留意两眼,他就怕自己看走眼,一不小心错过,好像那样就真的就没办法证明他还在武汉,或者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七年,准确来说是五年,七年只是李青眠没有见到过他那张脸的时间,而这五年,是宣告他死亡的五年。五年内,他从天南到海北,走遍千山和万水。 起初李青眠也是不信他死了的。 不就是不在一起了吗,不就是不喜欢他了吗,不就是为了一点点私心不要他了吗?不就是后来母亲威胁,自己也有点故意气他一般告诉他自己有新的喜欢的人了么……这点怎么足以让他选择死亡呢? 到后来,李青眠反应过来,如果他还活着,就不应该让他弟弟将一个装着现金有零有整还有硬币的信封给李青眠,并告诉他:“他死了,咽气前说要把这钱给你。” 四百二十五块八,李青眠数过好多遍。 他真的很穷,最后只有这么一点。 他弟弟说:“哥跳楼,最后治不好,就剩这么点了。” 425.8。 也就是这样了。 也就是只剩这个数字了。 五年时间,李青眠刚开始还不信,后来他琢磨来琢磨去,当周围人问他你可否有过恋爱时,他说:“有。” “带来我们见见呗。” “他死了。” “……” 慢慢的,李青眠自己给自己说信服了。 说服了他就认命了。 人这辈子最不能有的就是“认命”。悲观来说,人生来就是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生物,而认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死亡以前不做任何挣扎,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整个人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心甘情愿的在曝露在浅滩上,要么被人踩死,要么饿死,要么累死。 李青眠就这样认命了。 五号线相对来说二号线人流量小很多,现在五号线是全自动无人驾驶,李青眠看见列车头空无一人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杭州又不是没有,他这样想。 昙华林武胜门,司门口黄鹤楼……彭刘杨。 他下了地铁,外·面热烘烘的太阳炙烤他的脑袋,晒一会儿就有了眩晕感。 这里和杭州的热不一样,杭州靠近海边,湿度比武汉大,热起来空气的水分被无尽蒸发,空气就像是胶着了,热得黏巴巴的。武汉的热,是干巴巴的,要抽干地表所有水分却又因为没什么水分可以抽干,所以仿佛要将所有暴露在室外的人晒成干,那种热,是激烈的。 太热了,喝水也没有用。 彭刘杨地铁站靠近武音,街道边比七年前多出了好多琴行,老店变得年轻,年轻的店变得陈旧。他出了一额头的汗,几棵叶子少到可怜的银杏树挡不住半点烈阳,给他额头照得亮晶晶的。 哪条街道呢……他顺着记忆去找。 花堤街。 顺着沥青路拐进街道,街口巨高的水杉树仍直挺挺地长在那里,蔓延出比之前高出很多的枝丫。短暂的一瞬间,所有记忆从街道上照射的烈日里势不可挡的刺杀过来。 对,记忆就是这样刺杀他。 李青眠腿开始不自觉的打颤,满额头的汗水滴到了眼里,眼球巨疼,没过多久眼睛便流下了更多的汗水,他的心狂跳不止,就像要撞破胸骨这块墙一样。 “李青眠,你喜欢我,是吗……” 就像被老天爷宣告死亡一样,那平静的、微弱的声音回荡在他脑袋里。 还没走到那个地方,李青眠就惊恐的往后退,如同青天白日见了鬼魅一般跑出巷子。他在公交车站扶着膝盖弯着腰,脸色苍白,近乎狼狈的、仿佛溺水者一般大口喘气。 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投来,他也觉得受不了,看见一辆冒着绿光的出租车,抬手便拦了下来,他抬腿跨上去,突然“吧嗒”一声。一条黑色的绳子掉在了地上,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脖颈,愣了一下。 短暂一愣后他赶忙蹲下,手忙脚乱抓起掉地的那一串东西。 李青眠匆匆钻进车内,瞬间被冷气包裹,像被封冻了一般,他呆呆的望着虚空喘息好久。 “……喂,到哪里撒?”司机师傅不耐烦说。 “哦……” 他回过神来,随便说了个地名。 伴随着师傅踩下油门,窗外的银杏树渐行渐远,松开汗津津的手,他低头一看,怔了好几秒。 断了,照说银的东西不容易断,可就这么摔一下,被黑绳穿起来银环就这么断裂成了两半,上面的零部件彻彻底底摔没了踪影。 李青眠茫然的看着手心里碎成两节的圆环。 原先圆环做了开口,开口\\\交接处连了一颗小小的珍珠,圆环是细银丝绕出来的,细看做工还比较粗糙。可就是这么粗糙的玩意儿,他戴在胸前一戴就是七年——因为那像一枚戒指。 摔掉的零部件便是那颗珍珠,应该掉在了他上车的位置,就像戒指上象征永恒的钻石被彻彻底底锈蚀在夏天。 冬天好! 今天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大雪,开个冬天窝在被窝里看的小饼干!暂定隔日更。 是he,喜欢的话可以多多评论,连载期间评论都会回复捏![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猫咪人偶 第2章 鲜活悸动 武汉的热太鲜活了。 时至今日,李青眠仍觉得武汉的夏天没有任何形容词能够形容——也有可能是他离开太久,记不太清。反正不论哪一年,夏天都难捱,汗水打湿衬衫,后背永远不干燥,汗水总是冲刷进了眼睛,会火辣辣的疼。 李青眠头靠车窗,翻出手机联系了之前的一个朋友——也是这位朋友友情提供了“他”并没有死的消息——问有没有认识会修复银饰的,技艺精湛的那种。 他没有到目的地,车开到黄鹤楼脚下他便下了车。 之后从两点钟走到两点半,背包侧边明明有一把伞,他就是没想起来,发现自己有些晕乎乎的时候,实在没忍住还是打了电话: “来接我一下。” 车来得很快,一辆黑色的特斯拉稳稳停在他跟前,李青眠一上车就打开背包翻翻找找。他此行准备周全,连藿香正气水都有备着。 一瓶藿香正气水咽下去,他被晒到发红的脸皱成包子褶,没忍住还是难受的干呕了一下。 “你没事吧?” 李青眠嗓音微微有些沙哑说:“嗯。” “怎么不打伞啊?” 前排开车的是个女孩,短发利落干净,穿着无袖背心,一股不太直女的味道。 “我准备撑到酒店。” 汪洋说:“你早给我打电话啊……住酒店多烧钱啊,你不是还要装修房子么。” 确实有点不太划算。李青眠缓过劲,缓缓靠在车窗上想,房子装修完毕以前,还要在武汉待很长一段日子。 “我寻思着你那会儿应该在忙。”这会儿药劲缓和一点,他问,“微信消息看了没?” “看到了,你什么银的东西坏了?要不重新买一个,反正银的不贵。” “不行。”李青眠小心翼翼展开手心,坚定说,“仅此一个,买不到的。” 汪洋静默了一会儿,说:“是他给你的吧?” “……” 沉默即是承认。 “随便你吧。”她说,“你说你上学的时候那么聪明,怎么偏偏在感情这种地方栽了跟头呢?” 恋爱要是能和上学一样简单就好了。李青眠心里这样想,倒是不敢说出口。 - 汪洋有家猫咖,正夏天,冷气供应带劲,前来纳凉的客人自然多了一些。 她推开玻璃门,门口风铃丁零当啷,猫咪几乎是瞬间涌了上来,安静的咖啡店瞬间多了很多猫球球。 李青眠落后半步,冷气冲到他脸上还有点晕。 “不着急不着急,”汪洋蹲下,凭借过人的臂力,一口气抱起三只猫,“我都抱……别扒我裤子,皮裤!” 他忍不住蹲下,弯曲食指刮了刮狸花猫的脑袋。这只老实得多,不争不抢的,水汪汪的眼睛尤为专注地看着你,就像静待施舍,不论能否得到施舍,都安静。 李青眠一下子没忍住双手给这只小狸花抱了起来,实在是太乖。 “喜欢这只吧?”汪洋说,“这只最像你了。” 他疑惑的望过去:“像我?” 女生放下猫,领着他往二楼楼梯走去:“对啊,像你。眼睛像,脾气像,就连爱情……” 汪洋回头睨了他一眼:“也像。老婆跟人跑了,自己还守身如玉呢。” 李青眠:“……” 李青眠那位至少不是老婆。 汪洋打开小休息室的门,摸摸索索从抽屉里翻出一部手机,随意丢给了李青眠。 “昨晚充了电,直接开机就行。” 长按电源键,李青眠长长的睫毛垂着,密密的。他的瞳色深,又很清透,仿佛一轮潭水——导致他睫毛就像水边的青草,干净,又给眼睛平添一种专注的感觉。 老旧的手机屏幕闪动两下,汪洋习已经给手机取消了密码,他一打开主界面便直奔相册。 五张模糊的照片,李青眠划过来、划过去,最终息屏,握着手机的手细微颤抖:“是他。” “嗯,是他。”汪洋靠在桌角,平静说,“当时我在广场上跟了人好一路呢,与那个变态跟踪狂没什么区别。” 照片中的男人衣衫褴褛,和流浪汉没太大区别,与人群过于格格不入。 由于照片拍摄时间为三年前,再多的信息李青眠也无法对着这几张糊得不行的照片中提取出来。 藿香正气水的药效暂时没有生效,他用力揉了揉眩晕感最重的太阳穴:“那你怎么三年前不告诉我。” “三年前?”女孩扬起下巴,“李青眠,你三年前也在搞和所有人失联这项活动好吗?” “……”李青眠沉默一会儿,低声说,“我要把他找回来……” 汪洋简直无语:“人这会儿还在武汉吗?人现在是死是活你知道吗。” 说句不中听的,七年前他骗李青眠他死了,万一他现在是真的已经死了呢?李青眠去哪里找? 李青眠不是告诉自己他已经释怀了吗。就是因为听说他已经释怀了,汪洋才敢告诉他那人可能还没死。 “你说你回来装修房子,我信了,我还为你好好布置了一下我闲置的公寓方便你后面装修房子常住,我相信你是释怀了的。”她语气犀利,“之后你又找我要三年前拍的照片,我发了,你说不清晰想找我看原图,我答应了,这会儿也给你看了,完事儿你看了照片又说要把人找回来。” 汪洋深吸一口气:“李青眠,你就放弃吧,人家当年连自己死了这种理由都能编出来,即便你以后能找到他,又能怎样呢?” “我……” “你别告诉我你还想再追一次。”汪洋打断他说。 …… 好吧。 李青眠静静盯着虚空,强装着咧出一个类似于“释怀”的笑:“好吧,我放弃了。” “但你能不能把这几张照片发给我,我之前忘记保存了。” ……简直是没救了。 “你随意。” 说完这句,汪洋就撂下他去了楼下。 傍晚温度降了下来,李青眠先去了汪洋专门为他腾出来的那套复式公寓,把自己那一点少量的行李整理了一番,又像个田螺姑娘一般,把整个公寓收拾了一遍。整理到最后,指甲剪这些小东西都带了,可就是忘了带睡衣。 睡衣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带,他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吹着空调,这套复式公寓大概是十年前装修的,空调许久没用,吹出来的风都有点灰尘的味道。 十几年前,汪洋家是那一带最早被拆迁的,她家成了不折不扣的暴发户,一拿到钱就买了套复式公寓。她家里人也是会挣钱的,拿了点钱去创业,小企业变大企业,现在父母都到国外发展去了,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影,她便自己重新在市中心买了套大平层按照自己想要的装修风格住着。 这十年的变故确实太多。 空调从傍晚吹到晚上,城市的路灯仿佛接力一般亮起,室内没有开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穿透落地窗照到他脸上。 李青眠皮肤似乎很容易被养回来,之前旅行一年,皮肤稍微有些黑,不过大半年,一到冬天,他就又白回来了。 冷白色的肌肤很容易把霓虹灯也衬得冷冰冰的,李青眠就坐在沙发上,除了还在栩动的睫毛能证明他是个活物,看上去就如同一尊雕塑。 雪白的窗帘大开着,路过的车灯由远及近,渐渐将雕塑模糊的五官涂抹清晰——他的眼角化开了,被泪水融化的。 光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李青眠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深呼吸几下,随后用手背抹开泪,抽了抽鼻子,起身推开门。 李青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他不承认自己有什么心理疾病,无非就是心理压力太大,偶尔需要不合时宜的哭一下。 出门前他戴了个口罩,一是脸哭红了,二是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头晕不是简单的头晕,还伴随有类似于发烧那样的热。 一会儿买完睡衣再去买点感冒药预防一下吧。 离公寓最近的商圈就是江汉路了,李青眠选择坐一站地铁去江汉路。 晚上的江汉路热闹得很,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手挽手的情侣,还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都汇聚到这么小小一条步行街。 网红打卡大屏不知疲倦的闪着画面,奶茶店、炸串店前围了一大堆人,人行道上穿着玩偶服脖子上挂着二维码扫码送金花。欢笑的、推推搡搡的,哪个鲜活的路人甲都显得李青眠太孤独。 路过看到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玩偶猫,行动缓慢,但只要面前有人经过它便十分灵活的伸手打招呼,晃着手里的金花,待到行人被其可爱的外表和手中金光闪闪的花吸引,就举着胸前挂着的二维码呈上。 不是真正的金花,形似金花但也就是用来做易拉罐的铝凹出花的形状,随随便便上点劣质金色颜料,就足够捕获一大堆年轻人的芳心。 就是加个不明个人商户的微信嘛,加一个就一朵花。 还蛮划算。 这种行为本质上和发传单没什么区别,可在凌晨都还有余热的武汉穿着这么厚的毛绒玩偶服,不知道这几张传单又能挣到几块钱。 李青眠多看了两眼,但由于人流量太大太闷,他还是尽快走了。 一条街逛下就和采风一样——现在和之前太不一样,他这样漫无目的的故地重游也算是给创作找灵感。只是逛得太久,他鼻子完全被堵塞了。 到商场里选了一条纯棉料子的睡衣,口罩很闷,离开人口密集的街道,李青眠才敢将口罩褪到下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随便在路边找了家药店,掀开低头掀开磨砂门帘,李青眠一进去便看到柜台上立着一颗巨大的头——是刚刚在路边发金花的玩偶猫。 看起来很萌的玩偶居然是由一个高大的男人扮成。李青眠短暂讶异,出于对他人的保护把口罩扒拉上来戴好,到柜台前瓮声瓮气对导医说:“要一盒清热感冒灵。” 听到这个声音,男人在额角抹汗的手结结实实的顿住了。 “清热的是吧,等着啊。”导医对他说完,又转用武汉本地话对玩偶猫扮演者说,“小姑娘家家都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周末晚上人还多,下班当然早了。” “……” 男人没说话,只不过慢慢将手放了下来,重新戴上了头套。 李青眠看过去。下班了,这么热的天,还要这么敬业的戴上头套吗? 会很热吧。 “张姐,我就先走了啊。” 玩偶服里传出模糊的声音,随后玩偶握住柜台上的云南白药转了过来,似乎面向了李青眠。 人类对声音的敏感度在自然界中不算高。可人类创造出来的每个文字发声都不一样,况且人的声带长得都不尽相同,音色是一个人声音区别于其他人的重要标志。 有的人的声音不论放在哪个地方、过了多长的时间,它就是有足够的辨识度。 记忆里的声音和玩偶人说话声短暂的匹配了一下,李青眠猛地抬起头。 他能看到什么呢? 玩偶就是玩偶,这层厚重服装下的五官被遮得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就是想透过那两个小小的透气孔,窥探到玩偶皮下去确认一个人。 “麻烦让一下。” 玩偶说。 现在是普通话了,不像那个人了。 不像了。 李青眠失神地侧身让路,却还是在玩偶一晃一晃地走出药店时,抱着侥幸、小声地对那背影说: “贺君临。” 问问大家!现在这个排版比较紧凑,大家会不会觉得这个排版看着太累啊? 如果看着太累我重新排版[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鲜活悸动 第3章 他自杀的 背影定定,李青眠就这样望着,心脏剧烈的跳着。 “你是外地人吧?”硕大的猫猫头转过来,男人普通话说的好,字正腔圆,“本地人都不是这么打招呼的。本地人都说,吃了吗?” 李青眠欲解释,玩偶里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热感冒不容易好,来武汉注意着点啊。” 说完男人就走了,留在原地的他懵了,全身的血液在那几秒仿佛停止流动了。 “来了——”导医拿了一盒药,“不严重的话照着说明书吃几天就好了,别听他瞎说。” “……好。” 门帘被掀开又放下,热气涌进来又被凉气覆盖。 凉气一吹,李青眠漫长的反射弧终于察觉过来觉得不对,血液激动地冲撞着血管。 拿完药付款后连忙从药店追出去。江汉路晚上人就是很多,不论那条街道,没有不能被人海覆盖的人。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被车水马龙的大街冲淡心悸。 李青眠当晚回去发了高烧。 他自己已经被烧得迷迷糊糊,对发烧已经没了概念。 等到咖啡店打烊后,汪洋想着旧房子里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买了点东西出于人道主义送到了公寓楼下,拨电话给李青眠准备让他下来接应,结果五六个电话拨过去没一个接。 汪洋有听说他之间出过事,关了手机,连忙上楼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屏着呼吸走进漆黑一片的客厅,她在沙发上发现蜷缩成小小一个还在发抖的李青眠。 “……李青眠,醒醒,把药喝了。” 他皱着眉,眼睛虚开一条缝,嗓子仿佛被砂纸摩擦一顿,干,还有血腥味儿,于是他下意识吧嗒嘴,说了些什么。 “贺君临……” 汪洋动作不算柔和地将他嘴掰开,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退烧药——这还是上次她痛经放进包里备用的布洛芬。 往他嘴里灌了一点温水,汪洋把沙发上的薄毯抖开,一边随意地披在他身上,一边自言自语:“嘴巴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 “贺……君临……我……看见他了……” 她听清了,动作慢了下来:“在哪看见的?” “……” 回答汪洋的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碰见了就碰见了,这次碰见了不代表下一次能碰见。而且就算碰见了又能怎样呢,仅仅能证明那个人没死,仅仅能证明那个人为了躲避李青眠而编造出一个损阳寿的弥天大谎而已。 汪洋拨了一下黏在额头上的短发,走之前调好空调温度。轻手轻脚关门后,用手机给他手机发了条信息: 【醒了量一下体温,我看你买了药,自己记得吃,冰箱里有吃的。】 这边给李青眠发完消息,另一边消息响了。 【老婆(爱心):还没回来吗。】 手机屏幕的白光被女人脸上的笑映衬得如沐春风,汪洋露出了没几个人见过的甜蜜的笑容,摁住语音键,夹了夹嗓音:“想我了嘛宝宝。” - 窄小的院落,铁门沉重的被掀开一条缝隙,钻进来一个瘦高的男人。他右肩上扛了袋超市里的打折的散装米,穿着灰色的无袖衫,汗水给他古铜色的肌肤蒙了层壳子,在散漫的月光下,这层壳子像银。 “回来了?” 庭院摇椅上,青年人没什么表情问。 他喉结滚动一圈,淡淡的应了一声。 “师傅睡了,睡之前给你热了稀饭,动静小点声。”青年说。 “嗯。” 他应了一声,将左手握着的云南白药扔到摇椅旁的小桌上:“膝盖怎么这么金贵,摔一下就乌一块。睡前记得把药喷了。” “米给我,”青年人站起来,不由分说就接过扛在他肩上的米,嘟嘟囔囔说,“去吃你的饭吧。” 夜里,老旧风扇“吱吱”地转悠,转出来的风要死不活,降温效果几乎为零,倒是把旧平房内常年挥之不去的霉味吹到了鼻子里。蝉拉长了嗓子,怕夏天记不住自己短暂的生命,不要命地叫。 风扇运作声裹着蝉鸣,闹得人不得安宁。青年人气性大,外面吵,心也闹。 “哥我睡不着了。” “……” 躺在另一架床上的男人睡姿堪称板正。风扇离青年人稍微近一点,而男人能被吹到的就只有脚板心。他后背、额头,几乎被汗水浸湿透了,却也还是平平静静的躺着。 男生用力在床上翻滚几下,就像跳上岸的鱼,依靠胡乱挣扎,在湿润沙滩上为自己缓解干热。 挣扎几许,他不动了。 “贺君临,我知道你没睡,别给我装了。” “……睡不着找块废料做车花。”贺君临说。 “我不,”年轻人嚷嚷着说,“我就不是学做银匠的料……你为啥总是强人所难?” 贺君临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平静反问他:“总是吗。” 夏夜嘈杂,贺秋恩掰着手指越说越来劲:“总是。要我上学、要我来和你一起当银匠……更过分的是要我对那个啥,就原来住在花堤后街61号那个——说你死了!” “说够了没。” 黑暗中,贺秋恩看不清贺君临的表情,倒是被贺君临一句有点烦躁情绪的反问唬住了。 “……” 贺君临深喘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不动神色地抬起一只胳膊,挡到眼前。 他哥二十六岁的人了,这些年很少有情绪这么大波动,贺秋恩愣愣的侧躺着,看见他哥在黑暗中偏过了头,才反应过来自己过了火。 要他上学是因为当时没人照顾他。来当银匠是因为师傅答应收他一个干儿子,给他哥俩一个安身的地方,也算是不计一切给俩人传授了一项以后能够吃饭的工艺。 哪项不是为了他好? 哪项不是为了他着想? 除了最后一条,给七年前花堤后街61号租客家的儿子交了一个装了四百多块的信封,告诉那个男的,他哥死了。 为什么要告诉那个人他哥死了? 他和他哥……当时不是好过一阵子吗。 贺秋恩心里闷闷的,喉咙里哽了一口气,也翻过身去。 “我今天看见他了。”背后的声音沙哑,还没等他反问是谁,贺君临接着说,“他回武汉了,和七年前一样,没有变。” “……”男生小声沉吟一声,“是我想的那个人吗?是不是叫李……李……” “李青眠。” 李青眠回武汉了。 五年前,是在一个落叶漫天飞舞,法国梧桐叶仿佛鹅毛大雪一样铺天盖地的秋天,那会儿街上的人已经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20年那年流行直筒裤,李青眠和那些时髦的年轻人一样,披着一件灰色的呢子衣,围着一条同色系格子围巾,两条瘦长的腿撑不起直筒阔腿裤,却能健步如飞地拐进花堤街。 他手握一张薄薄的字条,额头还贴着片发烧贴,苍白的脸因为两抹不自然的红稍微有了气色。 同时,贺秋恩在花堤后街77室空空荡荡的客厅踱步,他握着信封的手篡紧,又松开,脑子里一直在构思一会儿该如何撒这个弥天大谎。 就说他哥死了就行。 ——但如果他咄咄逼人问他哥死哪里了怎么办? 算了就说他哥骨灰送回老家了。 ——可他们老家不就是武汉的吗? 怎么办啊…… “咚咚咚……” 木门被敲响时,他在门后狠狠打了个寒战。 “你,你来了啊。” 李青眠粗喘着气站定在门口,讶异说:“怎么是你。你哥呢。” 目光如溪流一般慢慢围着整个房子蜿蜒一圈,空空如也的房间瞬间让李青眠感到了恐惧:“你们、你们是要搬家了吗?” 他越是这样温煦的语气,贺秋恩越是觉得受不了。最后他咬了咬后槽牙,双手递上一个信封: “他死了。” 咽气前说要把这个钱给你。 …… 所幸当时李青眠并没有追问下去,他的性格和他这双眼睛一样,太平静,仿佛天生就是应该待在山野里,被竹林环抱的潭水。 …… 到了法庭,贺君临从警车上蹒跚着步子下来。阳光很好,万里无云,上一次见到这种天,还是在纯真童话的字里行间里想象到的。当他对着太阳眯眼,幻想黄橙橙的秋叶也从他头顶抚摸过他,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 “贺君临,钱律师会尽力保你的。” 他笑了笑:“谢谢了啊。” 风吹了一阵,暖阳冷透了。 五年前的秋天也就结束在这么一个,需要穿着呢子大衣狂奔追赶、或者是需要闭着眼睛对着太阳才能感受到细微温暖的日子里。 秋光属实珍贵。 - 有种极强烈的坠落感,像掉下悬崖,恐惧急剧膨胀,速度越来越快! 用力蜷缩身体自保的那刻,他从梦中醒来。 汪洋给客厅留了盏落地灯,忽明忽暗的橙色光芒从他茫然的脸上晃过,亮晶晶的水光挂在他脸上,他怔了一会儿,便坐起来找自己的笔电。 停更三个月来,李青眠突然有了强烈的创作欲。 清晨,他披着薄毯,盘腿坐在二楼卧室的床上,他面无表情一鼓作气敲了三千字,仅仅是个简纲,要变成有条有理的大纲还有点距离。 结局要怎么定呢。 他卡在这个位置,从床头柜抽了张抽纸擦了擦鼻涕。 “感冒了就歇着点吧。” 张想倦意十足的嗓音出现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和他打电话。想了想说:“不行,灵感转瞬即逝,我不记下来,下一次再想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张想:“我觉得只要你待在武汉灵感过段时间就会膨胀。” “也不是。”李青眠敲下一个句号,“也需要一些特定场合触发。” 都说痛苦是文学的温床,午夜梦回,那一场让他冷汗直冒的梦给了他不少的启发。 他没有问李青眠专程回来盯梢装修的房子现在怎么样,他脑子里现在非常好奇一件事,他也知道,李青眠突然生这么一场重感冒,必定有蹊跷:“怎么样,回来有没有见到那谁。” “谁?” “就你之前给我说过的。” 李青眠落在键盘上的手顿了半拍,用鼠标滑动到word最顶上从头再顺一遍:“嗯。” 张想有些诧异,这么快的吗。 “不过我不确定是他。”李青眠仿佛预料到他接下来要问询进度方面问题,抢先一步解答,“在江汉路一家药店,我听见和他声音很像的人了。” “哦……”怪不得会病。 听李青眠的声音,感觉他状态还算不错,能搓搓手写文,脑子也就还比较清醒。 “好了,就这样吧,我再琢磨小半个月就能写了。”李青眠说,“我要半个月琢磨一下结局这本结局怎么写。” 什么结局需要小半个月琢磨? 张想疑惑道:“还需要琢磨?你所有文不都是be,需要怎么琢磨?” 是啊,什么结局需要半个月来琢磨。 李青眠之前写悲剧被打击过很长一段时间,最开始他还会倒回去深深的质问自己其实不用写成这个结局的对不对? ——其实可以不用生离死别对不对。 可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改了,他不知道一段爱情该如何以美好的姿态收场。患病、单相思……或者是非常相爱,也会在结局到来以前,以一场极其凄美的意外导致两人天人两隔。 他的笔总是走不到圆满那一步。 “不知道,”他微微皱起了眉毛,视线低垂看着键盘按键,“我想琢磨一个,两个人都还活着的be。” “……” “挂了吧。” 死别不来了,要构造一个凄美的生离。 李青眠好狠的心。 - 汪洋的咖啡店开在光谷那边,近段时间人很多,她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想了想,还是把李青眠叫了出来。 她在来接李青眠去咖啡店的路上还绞尽脑汁编出几个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李青眠在上车后,平平静静说:“这不是应该的吗?而且我大学就在咖啡店上过班,你培训成本低,随叫随到牛马成分高,这不好吗。” 什么叫“牛马成分高”?岂有此理? ……好吧,此言有理。 汪洋说:“会给你开工资的,我没那么黑心。” “得了。”李青眠望着车窗外的车流,“你那一套房子一天的房租都该抵得上我一天下来的工资了,你也不容易。” 女人在前座打着转向灯,高挺的鼻梁上架个□□墨镜,唇角勾起一笑,拽里拽气:“说得像你容易。” 他笑了笑,不说话。 “诶,你昨天晚上,”汪洋斟酌了一下语句,“去哪儿玩了?” 今天是个阴天,但武汉的阴天总是比晴天还要闷热,乌云遮住了太阳,就像灰色的毛毯一样,沉沉地铺放在这座如同火炉一般的城市的上空。 他在汽车内吹着冷风,目之所及的阴天却让他身临其境般感受到了热。怎么所有人都关心他有没有见到那个人啊。 “去江汉路了,好像碰到了贺君临。” “哦……就是……”汪洋又稍稍斟酌,“没有什么交流?” 好像是有交流的,交流就是对方当他是外地人,并教他,在武汉打招呼是问对方吃饭了没。 不过李青眠说:“没有,不确定是他,就没问。” 到咖啡店,李青眠做事很利落,有人离开便去收掉桌上的垃圾,一次性杯子就倒掉杯里还剩下的咖啡,将被子受到专用垃圾桶;是堂食瓷杯,就将几个杯子收集到一起,细致入微地将被子洗得干干净净。 她双手在胸前环抱,看着他忙前忙后的影子,慢慢放下心来。 其实让他这样忙着还挺好。 李青眠这种人在解决情感问题方面的能力很弱,所以要有人引导着他去寻找一些事情,不让他久久处于一种独处状态,就不容易给沉迷回忆多一点时间。 不过李青眠答应她来咖啡店打工也带着一些侥幸——武汉很大,但武汉不至于大到一直碰不到贺君临。 要是真的很大,他也不会在这么多年后回到武汉的第一天遇见很像很像贺君临的人。 也许那就是贺君临。 这几个问题反复在脑海中盘旋,最后他还是意识到,出去走走也许再次遇见的几率更大。于是汪洋邀请他来咖啡厅打暑假工,他毫不犹豫的就来了,甚至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更加自如,他还编出一段荒谬的对话。 他在收走咖啡杯时,进进出出的每一个客人他都会低着头悄摸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去看,去看来来往往的人到底有哪一张脸像他,哪一张脸又真的是他 汪洋下午出去了一趟,最后想了想,还是亲自回来给咖啡店打烊,顺道来接她“随叫随到”和“投入成本低”的便宜员工李青眠。 外面的温度依然很高,一进门,凉风温度刚刚好,李青眠趴在吧台上,百无聊赖的逗着那只狸花的尾巴。一听到店门风铃丁零当啷一串响,他唰一下抬起头,和店里那些猫一样,机灵得很。 见来者是汪洋,他又肉眼可见的焉了下去。 “我来提前给你下班你还失望啊。” 李青眠趴在桌上,留一个后脑勺,闷闷的说:“没有。” 今天提前半小时下班。 绝对是失望了,汪洋摇了摇头,去后面给猫倒了点猫粮,收拾了一下咖啡机。李青眠也默默去洗手间洗了拖把,不声不吭吭哧吭哧就把地拖好。 “挺努力啊。”汪洋锁上门,转头告诉他,“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随流俗呢,人家见钱眼开,你见钱随缘眼开。既然你不要我工资,我只好无偿帮你一个忙了。” “什么大事啊。” 结束上班后,他便摘了口罩。今晚月光不亮,光谷这一块儿路灯倒是很给力,他走在路灯下,发旋低垂着不知道小小一个脑瓜在想什么。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给你找了个技艺高超的银器修复师,是托姜欣悦找的。”汪洋说。 姜欣悦就是她女朋友了。 李青眠小小抬了下头,说:“之后我请你们吃饭吧。” “用你这几天工资抵了算了。”汪洋用胳膊肘拐了拐他,“快走,今天她来接的,要是你敢让她久等就完蛋了。” 迄今为止仍未有人段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他自杀的 第4章 滥情烂情 李青眠这两天一直在给汪洋打工,但关于新房子的事也不能拖下去。 找了工作室,和室内设计师交流非常顺利。 设计师给出了全屋软装方案,全屋基本上是偏向类似木质装修。并不是那种很稳重的全屋重工木工工艺,而是很温柔的、杏色的房子。 工作室给出来的方案他带回去琢磨了两天,商讨了用材,签了个合同让工作室全包了。 设想自己的小家一步步走向之前和某个人规划过的样子,李青眠心情又稍微好了一些。 七月的最后一天,那天早上十点几人驾车到达目的地。 汪洋的女朋友相当牢靠,看起来比汪洋还要有气场一点,用李青眠写**小说用来区分两个男主性质的词来说,就是姜欣悦看起来比汪洋还要……攻。 一路上他没少打量这个话少的黑长直的女人。 李青眠手握用小密封袋装着的东西,姜欣悦和汪洋走在前,带着他走进那种很常见的类似于景区的风情街,随后转进某条巷子。 这边的有些巷名不叫什么什么巷,都是叫什么什么村。李青眠觉得稀奇。 还在武汉生活时,他就不喜欢出门,况且武汉太大,不是每个小且有特色的地方他都能逛到。 小地方逼仄,烟火气也重,总能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安全感,两个女孩子在前面时不时笑笑,李青眠走在后面,对这里的建筑布局目不暇接。 “到了。” 停下脚步,老式收音机嘶哑的声音从院墙内传来。 一路看过来,这一排就这个院子稍微大一点。李青眠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一眼看到院内郁郁葱葱的爬山虎爬了满墙。 他马上就闻到了一股别致的花香。 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幻想过,自己长大以后一定要有一个自己的房子,一间小平房也可以,只要房子周围有很多绿植,最好房子被爬山虎爬满墙。 类似于像梦境场景的房屋来到现实,李青眠有些心不在焉——等新家建好,一定要在里面养很多绿植。 “去敲门呗。”汪洋说。 强烈的光线刺得脸疼,那种熟悉的眩晕感又出现了。李青眠皱着眉眯着眼去叩了叩门。 姜欣悦此时淡淡开口:“他在听戏,你用力点敲。” 闻言,他用了点力道,有点哀怨,仿佛在抱怨这个难耐的大热天。 “来咯——” 门内的声音挪动速度很快,由远及近的,最后“咯吱”一声儿—— 老人推开门就笑眯眯的,一副慈眉善目:“小伙子找谁啊。” “刘师傅,是我。”姜欣悦说。 她一开口,刘师傅瞬间喜笑颜开。 短暂的寒暄,姜欣悦叫李青眠:“把你东西拿出来给刘师傅看看吧。” 李青眠表情神游天外,被汪洋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将东西从兜里拿出来,他双手递上,老人粗糙的手接过那个小塑封袋时,他突然觉得有些窘迫。 “刘师傅,能修好吗?” 刘师傅拆开来看,碎成两节的小东西在他手心里和指甲盖儿一样脆弱。 李青眠心里忐忑,有些怕老师傅不能复原。 如果这个东西只要是拼接,别说是找什么师傅了,他直接就找个路边的银匠就给修好了,他就是不想简简单单的让这个东西拼接,他就是想要这个东西能复原,最好能还原原来那个拙劣样。 “你要把这个复原……”刘师傅用手拨了拨断开的戒指,犯难说,“我觉得那还是蛮难的。” 毕竟丑得太奇葩。 李青眠垂下眼,阳光穿刺树荫,冲到他的脸蛋上。他脸蛋不比和他同龄人的脸,白,干净,没有油腻,当他低垂睫帘时,特别明亮的光给他镀上一层神圣的感觉。于是当他头一次将失落如此真真切切地搬上脸,汪洋就觉得心塞。 有的人他就是这样:平时不争不抢,总给人一种是别人家小孩的感觉,但其实他不是不犟,只是平常那些东西他都不喜欢,到了真的勾到他心窝子的东西,他绝对寸步不让。 汪洋心疼他,问老师傅:“刘师傅,真的不行吗?” “我还没说完呢。”刘师傅笑开了,“我不行,我徒弟可以。” “……” “修成原来那个样子就要手生的来。我不是专门搞修复的,翻新融一点银拼接在一起,我技术比我两个小徒弟好,要修成原来那个丑样子,我还真不行。” 感觉有些好笑。 姜欣悦上次也来找刘师傅修复过东西,她是打听过的,刘师傅往上数三代家里都是做这一行的,他家有点手艺,他手上也一定有点技术。 但这么丑的玩意儿,让年近花甲的老师傅来修,太过玩笑。 “但我先说好啊,完完全全像原来的样子不可能,完完全全用原来的银子也不可能,你要做好这个东西会可能有四成做失败的准备。” 假设这个东西没能复原…… 从这枚像戒指但却并未能被创造者赋予戒指名义的挂坠落地成两半开始,他就佯装冷静的、下意识的就想要去补救。 带了七年的东西,回到武汉就碎了。人难免在绝境之时变得迷信,破裂、稀碎,好像都不是什么很好的征兆。链子断了,他和过去的贺君临之间所剩无几的能链接过去的东西就彻彻底底割裂,仿佛最深刻的羁绊被活生生切断。 不过他好像从再次见到那个很像——不,现在不是像,那一定就是贺君临——开始,他的魂他的心,总是不安地期许着会再次见到贺君临。 如果戒指断掉修不好,以此来换取让他见到活生生的贺君临,他愿意承担这样的后果。 他说:“没关系,试试吧。” 试试吧,就赌这么一把。 “那行,”刘师傅一手笼住银饰碎片,“他们这会儿买菜去了,到时候修好了我联系你们好吧。” 李青眠从裤子荷包里摸出手机,调出微信:“刘师傅我们加个好友吧,修好了就麻烦您告诉我了。” “好啊,等着啊,我手机里屋。” 老师傅步子稳健,小跑着去里屋拿来了手机。 “我扫您。”李青眠说。 刘师傅打开微信,扣了扣头上所剩无几的头发:“怎么扫来着……” 他耐心接过老人家的手机,帮他扫码添加备注一气呵成。 “好了刘师傅……” 他把手机递过去,刘师傅抬头,眼睛亮了一下,笑得和那个弥勒佛一般:“回来了?去看看厨房煮的粥好了没。” “嗯,我去看看。” 李青眠闻声转过头,他的目光钉住了。 刹那间,微风过清堂,绿叶沙沙晃动,周围所有人都随着焕发出来的白色光芒消失,只有一个站在门内被绿植阴凉抹走额头上汗水的李青眠。 ——和一个站在门外手虚虚扣在门把上,被烈日将汗水照得金灿灿的贺君临。 看起来体面多了。 这样的重逢简直就像梦一样。 “他就是我大徒弟了。”刘师傅自豪的说,“不过修你这个,还是要我小徒弟来。” 贺君临大概是愣了一下的,愣的那一秒实在是太不起眼,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看起来就像是见到家里突然一下子多了很多客人的小孩,一开门看到不同寻常的热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李青眠眼睁睁看着他跨过门槛,关门,单手拎装了一袋子蔬菜的塑料袋,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走在他心跳频率上。 在场的除了李青眠,便只有汪洋知情了。这一幕过于迷幻,那人进门那会儿她没看清是谁,直到李青眠像被施了**咒一般将视线黏在门外人身上,她认真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贺君临。 “死了”五年的贺君临。 三年前见证了还活着的贺君临,现在居然在这里生活了。 本以为他路过李青眠会多给他一个视线,或者是很体面的说一句“别来无恙”。事实上没有这些,他路过李青眠,就是擦肩而过,眼神、话语,没一个为李青眠停留。 李青眠愣了一秒,不可置信的转身,以极快的反应速度,伸手如溺水者捉住浮木一般拉住了男人的胳膊。他的皮肤很凉,李青眠连这短暂的几秒也要深深地眷恋他在这个夏天难得的清凉的温度。 他近乎是哀求的叫住那人:“贺君临。” “嗯?” 贺君临转过身来,视线在他脸上无声地逡巡一圈,脸颊上的痣突然陷入酒窝里,他露出虎牙:“你认错了。” 绝无可能! 绝对不可能认错! 李青眠眼眶涌上泪,手心出汗,将他温凉的皮肤浸湿一块,痛苦的摇着头:“……”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君临收了笑脸,在七月天,像太阳晒化了他那层暖融的壳子,留下如冰如雪的内核。还有一只手空着,他动作堪称轻柔地拂开胳膊上那双汗津津的手:“贺君临五年前就死了,放过他,好吗。” …… 他听到外面人声渐渐远去,门开启又关上,才出来到堂屋拿上刚刚随手放在桌上买的菜。 “火关了没啊。”刘师傅慢慢走过来问他。 他说:“关了。” “君临啊,”老人长长叹息一声,“刚刚和你拉拉扯扯那个,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位吧。” “是。” 老师傅找来扫把,把从室外掉进堂屋的叶子扫起来:“我就说吧。” 午时饭点,街巷里飘散着饭菜香,菜刀“歘欻欻”剁在案板上,高压锅里的蒸汽“呜呜呜”冲着上面的排气孔,他站在堂屋,吹着院子里唯一一个制冷风扇,一边低头择菜。 刘师傅唰唰扫地,扫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转头说:“你不是叫你弟不要在堂屋择菜吗,你怎么来了?” 他停下动作,想了想说:“师傅,他们来找你吗?” “是啊,来找我修复点东西。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是来找你的?” “……” 这也太自作多情了。 老师傅挑了挑眉:“你不是说你死了么?” 贺君临没说话,默默端着一盆菜去了厨房。 青绿的生菜掉进水池里,哗啦啦的水冲刷着嫩生的菜叶子,人和菜一样,被浇了个透心凉。 李青眠心不在焉地将生菜掐成两节。 “别掐了,掐这么碎还怎么吃啊。”汪洋上来一把拍掉他手中可怜兮兮的生菜。 李青眠被带回汪洋家,汪洋怕他一个人在客厅又哭起来,便发配他到厨房来打下手。汪洋和他一起洗菜,三个人不用做太多菜,备菜阶段并没有花太多时间。 后来饭后李青眠觉得再呆在这里不好,便提出先回去了。 他本脑袋一热准备走回去,可一看导航,走回去要一个多小时,还是太远。 可他现在不想回去,不想去任何地方。 那就这么走吧,走一步算一步吧,走到哪里是哪里。 走到哪里,感觉哪一步都不真实。 他还活着。 他说他死了。 贺君临还在武汉。 贺君临五年前死于武汉。 ……走上长江大桥了。 大部分人来武汉只记得武汉长江大桥,其实江城的长江大桥很多,在最出名的这架桥上,能看到鹦鹉洲大桥,视力稍好一点的,还能看到长江二桥。 武汉长江大桥有两层,最上面是通车和通人行的,第二层就是铁路轨道。李青眠从汉阳那头上桥,趴在从桥上延伸出去的小观景台墩子上。 现在鹦鹉洲大桥和二桥都建设得不错,在这架“飞架南北”,让“天堑变通途”的桥上看,那两座桥的光影其实还挺好看。 桥上风很大——也许不止是桥上风大,长江滚滚逝水,从高原势不可挡流向平原,怎可能不掀起风波。 潮湿的江风掩盖住了热,李青眠默默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居然轻轻哼起了歌。 “明明你很爱我吧……不管/又恨我吗……不敢……” 后面他只记得旋律了,他记得有句: 是我心烂情。 这首歌就叫《烂情》,许钧的。 “你需要帮助吗?” 李青眠从手心中抬起脸,保安大叔弯着腰,双手背后一脸看戏却又真诚的关切他。 “谢谢,我没事。” “年轻人还是要想开点撒……” 保安大叔站直了身体,手还是背在背后,只是一步三回头地踱步到他小电驴边,不一会儿驾着他的“豪车”悠哉悠哉从人行道上走了。 桥上不太热,他不知道怎么就下了桥,应该是从长江大桥纪念碑那边下桥,然后在公路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要去哪里? 他不知道。 出租车过去半个小时,下车天黑透了,他在这片巷子里左拐右拐,凭借上午来这里的短暂记忆寻找那条巷子——寻找那个城中村。 他大概是凭借着味道找到的,那因为他闻到一阵花香,循着花香敲打着那扇旧门。 “大晚上的谁啊……” 庭院里的声音翻过矮墙,门被打开时,李青眠重重喘了一口气。 贺秋恩揉了揉眼睛:“你找谁?” “贺君临。” “找我哥……”干嘛。 门后的男生用力揉了揉眼睛,瞌睡虫作鸟兽散。他嘴巴张大,不可思议:“李、李青眠。” 仿佛李青眠也是个活死人,死掉了又活过来的人。 “你哥呢。” “我哥……我哥还没回来。” 李青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方便让我进来吗。” “额……我师傅和我哥出去了。” “那打扰了。” 贺秋恩懵懵的领着李青眠到堂屋的坐下,在和他面面相觑的时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不是,他怎么就把李青眠领进来了?况且五年前他不是对他撒谎说他哥已经死了吗,那他现在来找他哥是怎么回事? 他一定知道他哥是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