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见仇情》 第1章 第 1 章 打北边儿入了白露后,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不单树杈上鸟窝少了几个,就连城外挂着‘攻城不关’招牌的小酒馆都关了几家,现下还幸存的几个门口都换了厚布帘子,掌柜的叫小二哆哆嗦嗦的去生火,自己揣着的个暖炉窝在上头不吭声。 厅里火炉烧的正旺,热酒的瓷碗里咕嘟嘟往出溢着热水,旁边桌上有几个明显是喝醉了,摇头晃脑话也说不清楚,脸红的跟块热碳似的,一碗酒砸在桌上都敬了天地。 “天下武功百八十样,也只有他贺卷玉数第一,哪儿还有不要命的敢往上闯?要不是他现下不知所踪,就凭林家那几个——我呸!” 旁边儿那个啐了他一口,“你这话可不中听,贺卷玉是上届盟主不假,但万字谱上百十号人,你瞧见过这名儿一次没有?那林家,林有违、林浮生,哪个不是一顶一的高手?虽说不是榜首,那也比个没名没姓的好多了!” 他说着竖起一根指头来,“不过也是怪了,你瞧贺卷玉刚当上武林盟主那会儿,那精气神儿、恨不得直把邪教都歼灭了才好,你再看看现在,魔教头子好端端活着也就罢了,自己人还不见...哎呦!” 他这儿正说这话,忽然一脚被人踹翻在地,爬起来就要骂娘,一抬头却和最开始说话那人打了个照面,旋即便被人拽着领子拎了起来:“李老三你个睁眼瞎的,贺卷玉没在榜上就是功夫不济?那你先和我过上两招,人家那什么境界,还用着上那破榜?!况且林家——你怎么不说林有违那亲生儿子,我不说,你们谁知道他名号?被个养子压了不止一头吧!” 李老三哪儿听得这话,扯着脖子就要争辩,却听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武林大比还没开场,你们到现在这上了擂台,这就要内定出来了?” 这话一出,原本围在桌边的都把视线落在了门口,可等瞧见来人却化作一阵嘘声。 “嘿呦,这不是咱榜上压箱底儿的定海神针么?也想着过来给前头几个指点一二啊?” “你可别说,待会儿给你露一手,咱也见识见识这榜上最低,能低到什么地方去——哈哈哈哈!” 来人年岁不大,外头裹着件雪白大氅,玉冠束发,生得极为俊俏,眼尾微微上挑,不论看谁都透着点儿瞧不起人的意思,可偏生还浑身上下都裹着白,乍一看跟谁家吊丧出来似的,叫人也不敢惹,腰间还坠着片薄玉牌,两枚和田玉扣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他听这话倒也没恼,光抬手朝小二要了二两生肉,搭边上落了座。 人群里有几个不明就里的,被他这身装扮一唬还当是个狠角色,谁成想一转身雪白的大氅上好大一个黑脚印,只觉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是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去,转来转去只吐出一句:“这家伙谁啊?” “还能是谁?百榜最末顾子时呗!嘴皮子都比他手里剑硬气点儿。” “顾子时,京城顾家的?” “是呗。” “顾家,嘶——我记着那家的夫人可是...” 火炉旁有人哄笑着搭话,说完就凑到顾子时身边儿,两颗漆黑的眼珠上下这么一打量,拿胳膊捅捅顾子时道:“又去找乔二了?要我说你何必在乎?这最末和倒二查的聊多少,何故过去天天找打呢?” 顾子时把那件大氅丢在一旁,眼睛跟狐狸似的眯了眯,“明儿个五年重选武林盟主,百榜下边儿的也蠢蠢欲动,一帮人请我试试乔二深浅,趁这时候也登登榜末,左右赢了也不过是点儿消遣。打了架又拿钱,何乐而不为?” 李老三闻言一排、拍脑门惊呼道:“你不说我都忘了,顾子时——我的钱呢?我可压了两吊铜板,你可别告诉我一个子都不剩!” 顾子时慢悠悠的坐在旁边的桌上,从袖口摸出几两碎银丢了过去,“李老三,下次跟人下注,尤其还是压对面儿的,好歹别让我代劳,你丢得起人,我可还要脸。” 他这话一出口酒馆里顿时哄笑起来,有几个明显和他相熟的已经开了口:“呿,若不是这两天新进城来看武选热闹的,你瞧瞧上边儿谁会压你赢?连年赚钱的买卖都做不够,谁要干这赔本买卖!” 顾子时没再说话,众人只当他理亏,倒也不再争辩,转头去寻其他乐子。小二端着碗生肉好容易挤进人群放在桌上,就听外头猛地一声哨响,一只通体雪白的苍鹰撞开半合的窗户穿进里厅,一双利爪直直钩进顾子时肩头,叫人看的肩膀生疼,只觉得这鹰抓得不是顾子时而是自己,下一刻便要皮开肉绽叫它叼了去。 顾子时和这白鹰是旧相识,伸手拍拍示意它落上桌,那白鹰也不客气,吞食起上桌的生肉来。 正当这时候,外头有人掀开布帘,过好一阵也不放下来,被冷着的开口就要骂人,抬眼一瞧却发现进来的人乌泱泱十几号,于是话绕一圈咽回肚子里,打算扔出手的花生瓜子收拢起来继续磕。 顾子时自顾自的坐在原处,李老三凑上前来轻声问他:“这几个什么来头?” “刚还说人家闲话,转头就忘?”顾子时一指头前那个,“江南林家,来凑热闹的。” “林家不是前些天就到了么?我还亲眼见着林有违过来,这怎么又冒出个林家?我瞧着...似乎没见过啊。” 顾子时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再朝自己这儿走两步来,这才朝旁边一桌抬了抬下巴:“你头前才见过林有违,现下带头的是谁?你仔细看看清楚。” 林家十余人浩浩荡荡入了座,挨在最里头的是个穿着黑底锦文衣裳的青年,身上虽极力克制着奢靡打扮,头上却还顶了个金镶玉的发冠。这青年身边围着两个人,一个杂役打扮,身旁别了把通体漆黑的短刀,手腕上有条染了色的红绳;还有一个背对着两人,但瞧着总归也不是什么和善的主。 李老三定睛一看,咂咂嘴道:“原来是林有违的亲儿子,我说和他爹长的这么像,还当是谁冒充他来砸场子的。” “砸这么个破酒馆?”顾子时摇了摇头,“林有违可干不出这事儿来,不过这个林叙嘛,恐怕得另当别论了。” “你这是什么...” 李老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要问个究竟却见门帘又被掀开,但这次还不等他抬头看看来人是谁,就见顾子时朝他胸口轻轻一推,李老三整个人超后仰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掀开门帘那人朝地上一瞥,寒铁似的声音便从李老三头上响起: “哪个是顾子时?” 这酒馆里认识顾子时的人不少,再加上刚才那一出便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可现下竟没一个愿意开口,都抓着把瓜子等着看热闹。 李老三哪儿见过这场面,一口气没喘匀忙要解释,就听顾子时在人群后边悠悠开口:“就是他。” 李老三是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是靠着押乔二和顾子时的赌局赚了不少,可这顾子时也没必要现在推他出来送死,面前这家伙明显不是好惹的,那你顾子时惹的祸,做甚要我李老三来赔? “不是——” 李老三正要解释,却见说话那汉子朝他一拱手,“百榜新布在即,骊山张衡,特来请教!” 这张衡说完话,一双重拳朝着李老三面门便往下砸,李老三哪敢真让他打中,站起身来没命的就跑,一时间引得酒楼里是哄堂大笑起来。 顾子时默不作声的挪开挡在李老三面前的物件,好让他跑的顺畅些,后头张衡面色一冷,铁拳重重朝地下一砸,店内几十年的砖石应声开裂,李老三被余波震的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就见张衡已到了身前,铁锤似的拳头已经挨到了鼻尖,便只能心里哎呀一声闭上了眼睛。 “住手!” 说这话的不是顾子时,而是个李老三未听过的声音。不过张衡的拳头还真就停住了,准确的说,是被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拦了下来,剑身被力量余波震的不断发颤,嗡鸣声不绝于耳,李老三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睛,这才发现拿剑的是顾子时。 顾子时瞥了张衡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李老三,“往后还叫我去给你拿赌钱?” 李老三忙不迭的往后爬,“不了不了!再不敢了!” 顾子时笑了一声,那双瞧不起人的眼睛里更多了几分不满,只瞧着张衡道:“我原当你是说着玩玩,没成想要动真格的。真是一双招子朝天长,寻仇还认不得主子。” “既要争榜上一二,自得使出全力,我还不知这榜上名人,还有畏首畏尾,自个儿不敢出来,叫别人替死的。”张衡说罢,转身铁拳猛朝顾子时面门轰去,“你既说这话,想必也是本人了!” “哎——且慢。”顾子时整个人似若无重,侧身朝后噔噔退了几步,忽然将人朝林叙那儿一带,“那我说他是,你也敢打?” “你这疯子说什么瞎话!” 林家众人早在顾子时出手时便起了身,现在听他这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自己找死,攀扯我家少爷做甚!” 顾子时惊讶道,“你怎知道是找死?——难不成,你打定主意,知道我打不过这位...张岩?”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看客顿时炸开了锅。骊山张衡没人认识,但你要说会耍拳的张岩,那这酒馆里还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江湖百家榜第九十三位,双拳碎青石,脚下似疾风,人送绰号崩山獠。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没见过面,一时不知真假。 张衡闻言面色一变,手上招式愈发狠厉,沉腰拧胯,脚下石砖硬是多了几条裂痕,左拳带着破风声直捣顾子时心口。 顾子时好整以暇,站定在当中动也没动,只歪头瞧着坐上那位林家少爷林叙,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张衡见他不躲,心下一喜更靠近去,眼见着就要落在顾子时身上, 这时一道极淡的气流自楼上无声无息地掠出,堪堪擦过张离的拳背,他只觉股冰凉的寒意自手上传来,拳头上的力道竟凭空泄了大半,再想换手出拳,又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半粒瓜子打在了小臂上,张衡只觉得一阵剧痛,手上骨头几近弯折,发出咯吱响声。 张衡冷汗直冒,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顾子时微微朝后退了一步,张衡踉跄着,握着发麻的手腕转了几圈,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他俩人这一出,除了当事人大抵没人知晓,只有林叙身旁两人冷冷朝二层瞧了一眼,旁的看热闹的不由得啧声,“你顾子时别是编瞎话骗人,你能打的过张岩?别吹牛了——遇着个打的过的就说是厉害货色,遇着那乔二,就非说是让着人家!” 顾子时也不反驳,里头顿时笑成一团,那张衡和坐上林叙交换个眼神,默不作声的想往外走,挪开步子就听顾子时开口,“且慢。” 第2章 第 2 章 顾子时上回看武林热闹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那会儿还是贺卷玉意气风发之时,各大门派恨不得把自家家底奉上去讨好新任武林盟主,谁成想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贺卷玉不但不收,还将这几大门派所做之事一件件捅了出来,一时结下好大的梁子,这也怪不得众人在他消失后,不到五年光景,便嚷嚷着要重选盟主,真是蛇鼠一窝。就连这江湖百家榜——玉面书生写这出来也不知道为的是什么,只是若在江湖几大门派几大家族里,若没个在榜上的,似乎丢了多大的人似的。那怎么着一个个的还都想朝他来?看热闹好欺负呗。 顾子时想到这儿,干脆把人喊住,忽的面色一变,手扶上左肩,“张兄,你这招式好生厉害,我着实是招架不住——呃。” 他说这脚下往前了几步,虚握住张衡的手,“我实在是,愈发力不从心,想来你这内力已然伤了我肺腑,现下得赶紧去瞧瞧。我这技不如人,自得将这东西交给你,烦请诸位做个见证,往后这百榜上的,可就是这位,骊山张衡。” 他这话说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原本个个都还憋着笑,又听见这话,是真忍不住。顾子时这行为实在是侮辱人,把人打赢了又认输,给了个最恶心人的台阶。 张衡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攥着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顾子时权当没看见,将腰上的玉牌抛过去,自个儿一闪身出了门,哪儿有半分肺腑翻腾的意思,挡风门帘被掀到一旁,冷风呼啸着灌进厅内,只留下脸色铁青的张衡和林家一行人。 顾子时自然不会接着呆在这儿,转身朝酒馆后头。这酒馆加着二层,窗面上粘了几层薄纸,顾子时在墙根下随手捡了块石头,掂掂份量还不轻,下一刻径直丢向二层,就听里头哎呦一声响,一个身材瘦弱的人便翻身掉下了楼,这人极瘦,落地却轻飘飘的似乎不见重量,瞧着不像是来喝酒的,倒更像谁府里管事的家伙。 顾子时看都不看他,一转身就往外走,“季竹竿,我原先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看热闹呢?” 季竹竿凑上前来赔了个笑脸,“这不是睡过头,不留神把正事儿给忘了么。” “恶心不死他们,一个两个的,当面不敢争,这事儿还得找人代劳。”顾子时说着,往身边瞧了一眼,“我瞧你还是仔细点儿吧。里边那可是林家的,风头正盛,留心第二天就把你剥皮抽筋丢到外头去。” “林叙还不成气候,到是他旁边儿那个...” 顾子时打断了他的话,“林叙不成气候?你是忘了,会咬人的狗都不叫。” 季竹竿意有所指的摸了摸下巴:“是啊,这会咬人的狗都不叫。” 顾子时见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不善的盯着他,“你意思我连狗都不如?” 季竹竿嘿嘿一笑,“冤枉我了不是?少爷,我可没这意思。” “那你备着,往后睡觉多睁一只眼。” “这是为的什么?” “狗不咬人,当心被鹰啄瞎了眼。” 城内城外,武林大会这是头等大事,酒楼里那插曲根本不值一提,顾子时转头又是神采奕奕,主街上铺开几排摊贩,倒是难得一见的繁华景象。 顾子时左右看看,一面闲逛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季竹竿说话,最后站在麻糍摊前不走了。 季竹竿伸手付账,交钱拿货一气呵成,两人一人一碗端在路边儿:“要我说,你何必招惹林叙呢?虽说咱家也不怕事儿,可你也不能见一个惹一个罢?” “我招惹他?”顾子时转头看他,“他和他那个半路兄长,哪个不是上赶着来招惹我的?” “林叙这个那是没法。他林浮生,你要不掀人家马车的帘子他哪儿能找你麻烦?” “他在顾家的地界押货,验验货都不成了?” “你那是验货么?我都不惜的说你,你那就是...” “等会——”顾子时换了只手端碗,一双眼睛刀子似的划在季竹竿身上,“你这家伙怎么回事?信不信我明儿给你扒光了丢擂台上去?怪不得我家里头的那么不待见你。” 季竹竿急忙换了张笑脸,“别介,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姓林的就是活该,该着他讨打!” 顾子时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想想又开口道:“后边不是叫你再去看看,林家那马车里到底什么东西?” 季竹竿一摆手道,“不是什么稀奇物件,是个活人,据说是被林浮生救回来的。” “人?哪儿来的?”顾子时来了兴致,“他林浮生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还愿意管那闲事了?” “啥叫哪儿来的,那要是救人——总也不可能是救风尘吧?我就远远瞧了那么一眼,你别说,人还挺好看的,可惜过去差点被人逮个正着,没法啊。” “林家那点儿人都能找着你?老季,你这功夫可得多练练,省的到时被人家追杀讨打,我可不管你。” 顾子时在这儿半真半假的跟季竹竿说着话,碗里麻糍见底,伸手摞在季竹竿手上抬腿就出了城。 他二人没住客栈,显然也不是在这儿久居的主,沿城墙根往外,离长亭不远处有户宅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呆上几个时辰也不见得有人来。 顾子时站定在屋前,门口漆红院墙两人来高,季竹竿熟练的翻墙入院,脚一落地就听顾子时在外边儿踹院门。 “能不能找个人来看门?每回都翻墙,这宅子我没出钱买还是怎么着?” 季竹竿扯着张笑脸过来开门,“这不是忘了么,下回,下回一定记着!” 这会子太阳出来,也没头前那么冷了,季竹竿在院里生了一小堆火,顾子时就在旁边躺椅上坐着,好不惬意,椅子摇着摇着,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临到半夜人是又冷又热,顾子时勉强睁开眼,左右看去,外头天都蒙蒙亮了,在看自己,人还在摇椅上,边儿上火堆熄的,雪都堆了一层,自个儿身上呢?——就差给前面立块碑了。 顾子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起身抖抖雪,再往里头看,屋里门关的严严实实,靠近边儿上都能感觉到屋里的热乎气。他推开窗往里一瞧,好么,屋里这位是铺盖炉火一应俱全,热的敞怀。顾子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翻身进去一脚给人踢在地上,季竹竿还懵着,一骨碌爬起来四处摸索,“怎么,怎么了?” “怎么了?你自个儿在这儿红泥小火炉,也不看看外边儿什么天,不省的叫我回屋啊!” 季竹竿往外一瞧,外头天光大亮,太阳落了又升,崭新的第二日,一拍脑袋,“哎呦,我少爷这可受苦了,快过来暖暖,我这都是给你整的,这不煤烧的太旺——一时不查。” 顾子时冷笑,“我受苦,那是拜谁所赐?” 昨夜的事先按下不表,顾子时就等着秋后算账,眼见再过一日就是武林大选,也没和他计较的心思,坐在边儿上烤火,院门大敞着,顾子时忽往外瞧了一眼,季竹竿也跟着看,忽然就听他叫了那么一声,“老季。” 顾子时呆的这地儿偏,偏到地上压根不该有屋子,不过前后清净,再怎么吵也扰不到旁人。顾子时就说,在这地方杀人,喊破喉咙都听不着,说不准咱地底下就埋着一具,给季竹竿整的都想刨开地下看看。 眼下,话音未落季竹竿便不见了身影,顾子时站起身,踩着斜生枯木朝对面林中掠去,树梢上积雪稍落些下来,林中只见一道身影疾速朝城内去。 “哪位啊?” 顾子时轻飘飘问了一句,季竹竿已然到了近前,寒光乍现,映出对面一张惊惶的脸。来人马夫打扮,背上鼓鼓囊囊背着什么,见路被拦,二话不说便挥掌袭来。 季竹竿侧身避过,折了根枝子顺势扫向对方下盘,动作又快又狠。马夫慌忙后跃,身子猛地朝地上一震,掷出颗白色实球,顿时起了烟,加之周遭全是白色,直叫人头晕眼花,再辨不得方向。 这马夫趁机跑开,过去不久,恨是不巧的和顾子时打了个照面,后者也不废话,脚上借力弹起,长剑出鞘直指后心,马夫自知不敌,转身想躲,下一刻肩头就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顾子时借机挑开他身上的包袱——是个不大点的小娃娃。 “乔二家的?” 顾子时咦了一声,伸手将他背上的娃娃丢在一旁,手上剑也落了地,身子往上一轻,正踩在马夫身上。马夫赶忙借力一滚,一个翻身还想站起来,却忽觉得力气被抽干,脸朝下直接跪在了地上,脖颈离顾子时的剑刃不过分毫。他咽了口唾沫,大抵才发觉来人武功境界高出自己不少,真动起手来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顾子时脚下发力,“哪儿来的?” 那车夫脖颈已然见血,咿咿呜呜却说不出话,身上朝衣服里摸索着想拿什么东西,顾子时一挑眉,“是个哑巴啊。”语毕再不卸力,那车夫惊愕的神情尚来不及掩饰,只听咔嚓一声,鲜血飞溅开去,一颗脑袋转了几个圈,咕噜噜滚到了一旁。 顾子时在地上踩了踩雪,留下几个大红的脚印,伸手给乔儿的女儿抱了起来,走出几时步又觉着沉,正想问她怎么吃的这么好,这才发现这小娃娃目光呆滞,丁点儿生气都没有。 顾子时微微眯眼,左右瞧瞧这娃娃,却在她耳后发现一条透明的丝线直直穿入耳中,怎么着都不像是好东西。这玩意别人不知道,顾子时却熟悉,他摩挲着刚刚从车夫身上拿出来的东西,冷笑一声伸手将那细丝抽了出来。 不远处,季竹竿匆匆追来,就瞧见顾子时牵着个小娃娃,嘴里还含着糖块,顾子时瞧见他,专门给他看,戳了戳娃娃肉嘟嘟的小脸,“叫爹。” 那娃娃也不哭,反而脆脆喊了他一声:“爹!” “真乖,爹带你买吃的去。” 季竹竿嘴巴大张,“少爷,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孩子?要不要我知会老爷一声,就说顾家有后了?” “跟我爹说这个?你是嫌活的命长?”顾子时把人交给季竹竿,“走吧,给乔二送回去。” 第3章 第 3 章 日头沉到城外树下时,顾子时才牵着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慢悠悠晃到乔二门前。女娃攥着块刚买的糖糕,腮帮子鼓鼓的,见着大门便挣开顾子时的手,朝里脆脆喊了声爹。 门没落锁,一推就开里面是一片狼藉,乔二还不在,顾子时把人放下就想走,不等转身一团热气带着风就从他身旁掠过,紧紧抱住那娃娃:“巧儿!有没有受伤?是谁带走你的!” 小娃娃被他抱得闷,吭哧两声喊他松手,“去三娘家路上,再醒来,就到家了。” 乔家姐弟三个,老大早些年去了南疆,现下只有乔二和乔三姐住在城外,乔三姐打母胎里便是气血亏虚,自然喜欢些蹦蹦跳跳的小孩,对乔二这孩子极尽宠爱,虽在外人面前严厉了些,在家却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的,哪儿做的出这事? 乔二赶紧松了劲,像是这时候才发现顾子时,一拱手想说点什么,顾子时赶紧喊停。 “别谢我。”顾子时扫了眼院里,“整个说话的地方吧。” 乔二赶紧应下,安顿好女儿想请人进去,顾子时却没要进屋的意思,“你这又是什么阵仗?” 他说着,从怀里磨出一枚小牌,木制的料子不算好,上头端端正正刻着林府二字,“要想找人,恐怕是没了。不过还留了样物件,你说——林家要你女儿作甚?” 顾子时自说自话,也不顾忌乔二神色,“那他们这嗜好,可真叫人恶心。我瞧那人去的方向,就是林家几日前押镖送货箱子那儿。” 乔二沉声道,“他林家世代正派,况且同我无缘无仇,实在不必做这一出。赶着武林大选将开,这么做有百害而无一利。况且...” 他视线落到屋中,里头一片狼藉,桌案被从中劈开,连带着窗棂上还留有几道深刀痕,地上凝着滩血迹。 “我进屋时就发觉不对,他们应是派了两人,一人善后一人掳走巧儿,只是头前的刚好和我装上。”乔二陡然拔高,颇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那一招一式我熟悉得紧,和五年前我弟弟遇害时那群人的招数一模一样,魔教左堂!” 顾子时一听这名儿,好悬没笑出声,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干咳两声问他:“你就这般相信林家?” “自然。”乔二应声道,“他林家根本没必要动手,若出了这事,你觉着众人会先怀疑谁?说句不中听的,连我都疑心是你。” “这城内谁不知你我二人对战,我是多赢未输过,难保你不怀恨在心,再加之昨日传开的,到处说你说林叙雇人来求百榜一事,若我女儿真在林家出了事,矛头还不全指向你一人?且人到底是在林家发现,他们也是百口莫辩。” “一箭双雕,挑拨三家关系,若我在大比中和旁人说了这事,林家难保不受影响。而你,怎么也逃不脱害人子嗣这一劫。”乔二乌泱泱说了一大段,最后又道,“若算回来,还该多谢林家才是。” 顾子时漫不经心的回他,“说不准是贼喊捉贼罢了,这是凑巧了让我瞧见——即便不是我,也有旁人来救,你信不信?” 乔二摇头道,“魔教作恶多端,只是想借你我抹黑林家名声,他们...” 乔二话音未落,忽听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乔兄,听闻你家里出事,特意赶来看看。” 来人一身月白锦袍,玉冠束发,面色沉静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侍从,不是林浮生还能是谁? 顾子时把人上下打量一番,他还是头一遭这么近的和这人说话,但只一眼,心里就莫名生出些不舒服来。林浮生这人笑得太过周全,眼底却没半分真切的关切,做戏也好情真意切也罢,都像戴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太假。 乔二方才虽那么说,到底也不是什么热络性子,应了一声邀人进屋,“多谢。” 林浮生摇摇头,目光掠过屋内狼藉,又落在巧儿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银镯子,镯子上串着三颗圆润粉珠,边缘还刻着个“巧”字。 “方才林家闹了贼,值得开箱一一查验镖货,清点时这镯子就混在底层。”林浮生语气平和,将镯子递上前,“我想起乔兄女儿名唤巧儿,这镯子样式也像是孩童饰物,又听闻令嫒失踪,便赶紧绕路过来一趟。” 乔二的目光一滞,又回头去看巧儿,手腕上果然空空如也瞬间。 顾子时撇撇嘴,“林大公子倒是会做人,来的恰逢其时啊。” 林浮生到不反驳,语气坦荡,“恐怕是有心人掳走令嫒后,想借我林家镖队转移信物,亦或故意栽赃,毕竟武林大选在即,总有人想搅乱局面。” 乔二捏着镯子的手紧了紧,眼神中多了几分恳切:“多谢。” 顾子时叹了口气,看他这样,大抵是觉着,若真是林家掳人,绝不会特意把东西送回来。可是这林家,尤其是林浮生这一个,实在叫人没法相信。 “举手之劳。”林浮生颔首,语气依旧温和,“若查到什么,定然先知会乔兄。巧儿刚受了惊,你好生安抚,我便不打扰了。” 他说吧,带着一群人又离开了,顾子时看向他离开的背影,“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帮人围着,好大的排场。” 顾子时说着,又回头看向乔二“不然,我帮你查查?” “不必了。”乔二看向屋外,拳头攥的咯咯作响,“他既想借我女儿拉下林家,挑起事端,我偏不如他所愿,就站在林家一边!” 顾子时皱眉道:“谁啊?” 乔二一字一顿的开口:“左堂教主,司白学!” 顾子时一口气没喘匀 咳嗽了好几声,这才找着机会开口,“不是,咳——你怎么就知道是他啊?” 乔二闷不做声,半晌这才开口:“除了他,想来也不会有旁人了。总之,今日还是多谢你,只是家中有事,便不多留你了。” 乔二这是要送客,顾子时也没想着要留,抬腿迈出门去,这步子还没迈开,季竹竿就不知从那个角落摸了出来,“这怎么的?闺女就还给人家了?” 顾子时瞥他一眼,“怎么着,你带着养上几天,好让我落实这残害幼童的罪名?” 季竹竿搓搓手,嘿嘿一笑,“那哪儿成啊,只怕是明儿个武林大选,林家又得有一段佳话喽。” 顾子时摇头道,“谁晓得呢?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爱怎么着怎么着,也就是赶巧碰上了——不然谁会管他这差事?” 季竹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明儿个武林大比,咱还去么?” “怎么不去?”顾子时瞥了他一眼,手里拿了柄扇子这么一转,一把敲在季竹竿脊梁骨上, “不过这头前一件事,你先给我把那大门卸了,成日里翻墙成何体统?” 季竹竿:“不是您这,门卸了那更不成体统。” 顾子时眯眼看他:“又来这套?你到底是哪边儿的?” 季竹竿陪笑:“哪边儿咱也得讲理不是?” 顾子时冷笑:“这又不是你给我关门外,自个儿烤火的时候了?” 季竹竿道:“哎呦那权是意外,再不会了。” “你最好是没有下回!”顾子时道,“一早上忙他这点子事,正事都没办。” 季竹竿很是诧异的看向他,“咱还有正事儿?” 太阳渐沉,不过小半个时辰,天便全黑了,天寒,路人一个个都恨不得缩回衣裳里,忙不迭的往家里走,而季竹竿正盯着大排长龙的甜酒铺子惊掉下巴。 “这就是正事儿?” 顾子时对他这话颇为不满,“果脯酒酿这儿数第一,来都来了,还不尝上一口?省的去喝旁的那些个没滋味的。” 季竹竿心道那还没滋味?怎么算是个有滋味法,一回想起往前自己跟着吃过的那些个点心铺子,只觉得一阵牙疼,顿时摆手要逃,“哎呦我这...” 顾子时哪儿能让他如意,伸手给人钳制到一旁去,“别想走,你今儿个给我排到了再回!” 季竹竿忙不迭的叫苦,他两人在这儿拉拉扯扯,前面队伍又多添了几个。 季竹竿装的一脸委屈,顾子时冷笑一声正要拆穿他,前面巷中忽然热闹起来,众人视线齐齐看去,竟叫他瞧见个熟人。 “林浮生?” 顾子时小声嘀咕了一句,旁边季竹竿立马要接腔,只是顺着瞧了一眼,赶紧开口道,“哎——他,林浮生旁边那个,就是上回林家马车里的!” 林浮生照旧是刚才在乔二家那副样子,只是这回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似乎是嫌人挤人,眉毛微不可察的皱了皱,他身侧还有一人,人极白,唇下多一点红痣,顾子时看着,没由来的想起自己在雪地里削掉的那颗脑袋,再想往上瞧,两人已经转身进了另一条道。顾子时只能瞧见林浮生侧身说了句什么,眉头舒展开来,这回是真心的笑了一次,不过转瞬即逝,在一眨眼,便连人影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