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死对头的亡妻》
3. 花楼
纪淮序垂眸看向赵福,眼底没有情绪波澜。
叶星垂心头发毛,能看出来,哪怕赵福只是碰到纪淮序的衣角,此人也极为不爽。
可此时的纪淮序似乎还是个翩翩世家公子,尚可装出几分体面。他不动声色,一把将人提起来。
赵福哪见过这么大的劲,人还在哭,却一脸懵地直立着,他擦干眼泪,道:“纪仙长……你们可算来了,你不知道,那邪祟一到午夜就在街上晃荡,吓得大家足不出户。”
纪淮序道:“说说具体情况。”
赵福边走边道:“本来还挺正常的,突然有天来了很多剑修,他们也没做什么坏事,只是在街上寻人,但也没有拿画像,我们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在寻谁。”
“时间久了,他们还是没寻到人,但也没离开。过了阵,竟然有不少男人失踪了,我们上上下下找,但就是找不见。”
“只是男的?”一旁的叶星垂突然插嘴。
赵福见到他,这才想起来问:“这位小兄弟是……”
叶星垂见纪淮序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话,玩弄的心又爬了上来。
他比纪淮序矮大半个头,只能轻踮脚尖,一手搭上纪淮序的肩,笑道:“不认识我吗?我是你家纪仙长的新道侣。”
纪淮序没有反驳,视线飘落在肩膀处搭的那只手上。
上次纪淮序说过,这桩婚事是云昭珩求来的,虽不知道二人从前有什么交集,但看纪淮序的反应,应当是迫于两大世家的关系才同意的,况且,新婚之夜时,纪淮序的杀心不假,如果不是他反应及时,恐怕早已变为死尸一具。
他现在得做两手打算,要么就找个空闲时间溜掉,趁着还未结契,天大地大,总有他能逍遥自在的地方,要么,就让纪淮序恶心自己,同意和离,大家都体面。
赵福愣住,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立马道:“原来是云公子,早就听闻你的大名。”
叶星垂得意自己的点子,笑着摆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还是先说说这些失踪的人吧,除了都是男人,还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赵福回忆道:“都是二十岁出头,身形……大概比纪仙长矮一点,也不算很强壮,比较清瘦。”
沉默半晌的纪淮序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闷,道:“你觉得失踪的这些人,和剑修有关系?”
赵福一拍手,道:“可不就是嘛,这里本来很太平的,自从他们出现,就开始发生怪事,没准这邪祟也是他们招来的,专杀修仙之人,要是马上轮到我了可怎么办?我还不想死!”
听到此,叶星垂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倒是把严肃的气氛都笑没了。
赵福道:“云公子为何发笑?”
叶星垂疑惑道:“我刚刚笑了吗?”
赵福道:“笑了,我看到了。”
叶星垂敛起笑意:“赵老爷放一百个心,这邪祟找不到你的。”
他本想说,如果邪祟真的只攻击修仙之人,大抵是轮不到他这个一点灵力都没有的人。话锋一转,他又道:“这不是还有纪仙长,他可是仙门最强,肯定能把这邪祟摆平。”
此话一出,赵福宛如吃了定心丸,连连点头认可,道:“对对,我就知道我找对了,无定宗人才辈出,这点邪魔外道在纪仙长手底下肯定不算什么大事。”
纪淮序忽略二人的对话,只道:“尸首停在何处?”
赵福道:“停尸房放不下了,全部摆在城郊的荒屋里。”
几人立即起身,隔了还有二里地时,赵福捏着鼻子,顺着小路一指,道:“二位公子,你们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就是那间没上锁的屋子,我就不过去了。”
纪淮序颔首。
叶星垂转身,看见赵福飞速离开的身影,觉得滑稽。随后,他发现了什么,又问道:“时塘呢?不同我们一起吗?”
方才还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不知道何时不见了踪影。
纪淮序答道:“分头行动,他去事发地先看看。”
叶星垂道:“哦,那我们要分头行动吗?”
冷风袭过,纪淮序睫羽轻动,道:“你要去哪?”
叶星垂一脸莫名其妙,道:“我去看尸体呀,你可以和时塘一起,你没闻到味吗?我眼睛都快被熏得睁不开了,你受得了啊?”
他知道纪淮序这人素来有洁癖,爱干净得近乎变态,要他去看尸体,还这么臭,肯定受不了。
纪淮序扫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道:“无妨。”
真的无妨吗?
叶星垂觉得纪淮序像变了个人,在他的印象之中,纪淮序的衣角仅是沾了点灰,就得马上换洗,后来成了纪宗主,玄极殿里更是一粒灰尘都没有,根本不像活人待的地方。
不过,修仙之人,能够短暂屏蔽五感,这点气味应该算不了什么。
但叶星垂明显高估了这具灵力低微的身体,他调动灵力屏息,半点用都没有。刚打开门,臭味直击天灵盖,他扶着树干吐得天昏地暗,胆汁都快出来了。
纪淮序走在他身边,抬起的手又放下,只道:“还好吗?”
叶星垂摆摆手,看了纪淮序一眼,此人竟然跟没事一样。他争强好胜的心思又在作祟,于是他大声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吸了冷风有点想吐。”
纪淮序没有拆穿,从袖口掏出一片手帕,递给他,道:“捂上鼻子。”
一块方形的帕子出现了叶星垂眼前,角落上还绣着竹叶纹。
叶星垂也没客气,接过手帕,沿着对角对折,系在脑后,正好可以遮住一点气息。
这手帕上有股沁人的馨香,淡淡的,和纪淮序身上的味道一样。
两人进入荒屋后,叶星垂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楚,横着的尸体有十七具,他们个个穿着寻常的衣服,如果不是手上都有薄茧,定是看不出是修仙之人。
每具尸体没有太多不同,面部呈惊恐状,可见是在惊吓中死掉的,死法都相似,被利剑贯穿胸膛,恰好又都是他们自己的佩剑。
可见是被这邪祟操控,用剑刺穿了自己,也难怪死相一脸惊悚。
叶星垂翻捡了一番,道:“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身上之物也没什么标志性。”
纪淮序道:“来此地有目的地寻人,必是受人指使,掩藏身份,就是不想被人发现。”
叶星垂点头认可,又低声喃喃道:“可那邪祟是如何准确找到他们的。”
纪淮序道:“他们身上残留的怨气太重,这邪祟不像无差别杀人。”
叶星垂道:“兴许是仇杀,目前只看尸体,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等两人察看完,一齐从荒屋里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走到没有尸臭味的地方,叶星垂才取下脸上的手帕。他好生叠在一起,收了起来,还道:“我不白用,肯定给你洗干净。”
纪淮序刚想说“不用”,动了动唇,又颔首,没有拒绝。
叶星垂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纪淮序,道:“这个你先拿着,有点沉。”
天色已暗,纪淮序接过来,才发现是叶星垂从死人身上顺出来的剑。
叶星垂往前走,大声道:“先带着,没准有用。还没到午夜,我们先去城里走走。”
灵溪谷的夜生活其实是很丰富,这里的人睡得晚,起得也晚,过得悠闲自在。但近来城里不太平,敢出摊的小贩更是少之又少,一路走来,没见到几个人不说,黑灯瞎火的,叶星垂还险些摔了几个跟头。
还好身旁的人反应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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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拉住了他。两人的身体瞬间贴近,他几乎听见了纪淮序有力的心跳声。
纪淮序近在咫尺,低声道:“小心。”
叶星垂大大咧咧站稳,把人的手甩开:“谢谢啊,不过也不用扶,小时候我娘说过,男孩多摔几跤才长得高。”
说完,他又紧闭上了嘴,暗暗一惊,生怕被发现破绽。
这几日他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云昭珩自出生时丧母,父亲也走得早,在云氏一直跟着大伯生活,他哪来的娘亲?
可他偷看了纪淮序一眼,对方似乎在思考邪祟的事,并没有在意。
走着走着,两人停在了一家花楼前。
真不是他故意要带人来此地,只是前后几百米,就数这里最热闹。但这花楼也卖酒,以前纪淮序不想修炼,就会偷偷跑来此地来喝酒,时间久了,还和里面的人熟悉起来。
纪淮序抬头,月满花楼几个字直白又暧昧。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扫了叶星垂一眼,似是不解。
叶星垂耸肩道:“你也看到了,就这还能坐会儿歇歇脚。”
话音未落,一位女子拥了上来。此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中却能看出一丝岁月的痕迹,叶星垂自然是认得她,月姨,是这花楼的老板,也是灵溪谷最有名的老鸨。
月姨殷切问:“两位郎君好生俊俏,进来玩会儿吧。”
叶星垂道:“我们就在二楼喝杯酒罢。”
月姨摆摆手,风情万种,道:“这怎么行,我们家的姑娘你们可是要试试……”
见她越说越离谱,叶星垂一把将人拉到一边,看了眼站在原地的纪淮序,对月姨道:“好姐姐,我这朋友……他第一次来,你知道的,有些男人他天生就不方便做那档子事,我们只看看,喝点酒就行。”
月姨见得多了,心下了然,面露同情之色,道:“真是可惜了,白瞎那一张好脸。”
叶星垂打着哈哈道:“您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男人都要面子的。”
月姨点头,两人一同回到了纪淮序面前,对上纪淮序的双眸,叶星垂忍不住笑意,道:“走吧。”
跟着月姨的脚步往上走,两人并肩而行,纪淮序没忍住问:“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叶星垂一本正经道:“说你修无情道的,有些事不合适。”
等到两人落座,伙计端上来两壶酒,叶星垂痛饮三杯后,才觉得畅快起来。
他馋这一口很久了,上辈子在秦氏卧底三年,滴酒未沾,等到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被告诫不能喝酒,否则会加快毒发的进程。
叶星垂又续上一杯,见纪淮序一动不动,他问道:“你不喝吗?”
纪淮序道:“一会儿还有正事。”
叶星垂看向一楼中间的平台,道:“尝尝呗,他们家的酒不错,这个位置也极好,不止能看窗外赏月,也能一览楼下的风光。”
纪淮序顺着他的视线朝一楼看去,恰好能看见花魁正在楼下跳舞。
如今灵溪谷如此不太平,还有些不怕死的色鬼,仍在酒楼寻欢作乐。
一舞结束,众人都对着花魁拍手叫好,起哄声不断,叶星垂天生是个爱凑热闹的,也忍不住跟着拍手欢呼。
纪淮序收回了视线,停在叶星垂身上,好半天,才悠悠问道:“你常来吗?”
叶星垂却嗅到了一丝试探的意味。
按理说,他这一路上根本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难不成什么时候不小心露馅了。
他面色自然,保持平静,自然道:“说什么笑,我第一次来此地。”
纪淮序终于舍得端起眼前的那杯酒,浅抿一口,垂下睫羽。好半天,才抬起双眸,视线停在叶星垂的脸上,道:“我是说,你经常来花楼这种地方吗?”
4.往事
叶星垂原本紧缩的心骤然舒展开来。
原以为自己的身份要被拆穿,悄然间,他的右手已经摸上了剑柄,若是纪淮序知道他是叶星垂,还假扮着他的新婚道侣,两人怕是要在此处打起来。
他又默默收回右手,拿起酒杯放到嘴边,恰好了遮住半张脸,道:“这种地方,男人么,多多少少都来过,很正常的。”
纪淮序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静静看着,缓声道:“很正常吗?”
叶星垂道:“自然是很正常的,不过……我都是来喝酒吃茶,我每天忙着修炼,哪还有心思寻花问柳。”
他倒是不了解云昭珩此人私底下作风如何,从前打过几次照面,可连相识也说不上。
云氏一门素来清高,几百年前的老祖宗是平定修真界战乱的大英雄,可到了后代,却几乎不与剑修以外的门派结交,在他们看来,这修真界应是剑修的天下,符修、毒修都不算是正道。
叶星垂觉得这想法蛮不讲理,却又深知无需左右他人的看法,索性不与云氏的人来往。
纪淮序收回视线,眼底恢复了平静,白玉瓷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须臾后,他才道:“如果要突破瓶颈,还是少饮酒为好,定心更为重要。”
说得很对。但叶星垂上辈子半死不活,这辈子也不想再修炼,反正处理完这邪祟他便找个由头跑了,谁还管纪淮序怎么想的。他敷衍道:“我明日便开始戒酒。”
这时,比月姨先到的是她那极具穿刺力的笑声,抬眸一看,月姨身后带着五六个姑娘。
叶星垂惊得差点吐出没咽下的酒。
月姨笑吟吟道:“两位公子就算不留宿,也得找几个姑娘一起喝酒啊。来,你们几个都自我介绍一下,别让两位公子扫兴。”
说完,还不忘冲叶星垂抛了个媚眼。
叶星垂又惊又悚,那几个姑娘竟还真的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纪淮序瞥了一眼,没多大兴趣,一脸肃然:“不用了。”
许是他的语气太生硬,几位姑娘面面相觑,气氛忽然凝结起来。
月姨见得多了,以为是人不好意思,又道:“只是喝酒,公子不要想多了啦,我和你说,男人不行的话还是得多实践,你也不用太自卑,我们这的姑娘都……”
叶星垂脸皮再厚也听不下去了。这月姨怎么回事,他只是胡乱扯了个理由,怎么还给他捅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笑道:“姐姐,你就别再逗我这朋友了,你看他拿着把剑,是要斩妖除魔呢,不能喝酒,都这么晚了,快叫姑娘们睡觉去吧。”
纪淮序掀起眼皮,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叶星垂冲他使了个眼色,哪知对方一下没回应,将视线移向了窗外。
叶星垂心道:“完了,纪淮序是不是听出来我造谣他不举了。”
此话一出,月姨的笑意敛了几分,叶星垂还以为是拂了脸面,月姨生气了,哪知她一抬手,遣走所有姑娘,也压低声音道:“我方才见两位公子气质不凡,又都带着剑,便猜到了,莫非你们是为那害人的邪祟而来?”
闻言,他轻挑眉头,与转过头的纪淮序对视一眼,瞬间了然。叶星垂神色自然,对月姨道:“不凑巧,我们只是来灵溪谷闲游,但确有听说邪祟一事,莫非姐姐你知道些什么?”
月姨神情神秘,道:“只知道一点。我还记得那天我喝了点酒,姑娘们歇得早,我便在这窗边赏月,打发时间,子时了还没睡觉,没曾想过一会儿,我竟听见了哭声,我想着,如此晚了谁还有想不开的事情,于是我伸出头瞧了瞧。”
叶星垂听得仔细,问:“那你最后瞧见了吗,莫不是哪家姑娘有了伤心事,半夜哭哭也很正常。”
月姨摇头,道:“不,不是姑娘,说实话,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奇怪,这哭声分不出男女,有回音,重重叠叠在一起,恐怖瘆人得很,我当时觉得害怕,关紧窗户睡觉去了。哪知第二天,有人说城中死了好几个人。”
见月姨面露惊恐,叶星垂拿起桌上的空杯,也给月姨倒了点酒,道:“压压惊,这动静那么大,连我们都听说了,肯定会有仙门出面解决,就等着吧。”
月姨这才道:“哎,说出来我心里也舒服了点,但愿吧,现在还有谁愿意管灵溪谷,我倒还是真怀念叶家还在的时候了。”
听到“叶家”两字,叶星垂身形一歪,险些没坐稳。
月姨又道:“你们年纪还小,又是外乡人,可能没怎么听说过,但叶家人还在的话,灵溪谷肯定不会被邪祟缠上啦,当初灵溪谷可是一片祥和。”
叶星垂道:“后来呢?”
月姨道:“后来,两三年前吧,一夜之间,叶家的人全数横死,听人说,是叶家先害死了很多人,所以被仇家寻上门,几乎全族都灭了,我就在想,怎么可能呢?还有叶家的那小孩,应该也同你们差不多大,叫叶星垂,好像还活着,也是很久没见过了。”
倒是没想到月姨还挂念着自己……
这个时期的叶星垂确实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昏迷着。
眼前的他顶多算是几年后的叶星垂,侥幸重生过来再活一次。
他又偷偷扫了一眼,发现纪淮序神色未变,反而听得认真。
月姨又道:“他以前就爱坐在你这个位置,你说他那么小一个,天天来和我说不想修炼,他爹揍他,就假装可怜让我放他进来吃酒,我也算看着他长大的。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叶家出事之后,以前那么爱笑的小孩,一个人立了十几座坟,然后再也不见了。”
月姨一通回忆,倒是把他的思绪拉了回去。
当时才十八岁,心头在滴血,却是一滴泪也没有掉过,他徒手挖了十七个坑,十个指头血肉模糊,没有一个完好。
最小的侄女才六岁,刚学会写字,出事的前几日还给他写了家书,说自己不爱学习、不爱写字,想和小叔叔去山上玩。可是到最后,小小的手里还握着他送的生辰礼物,一支被血色染尽的毛笔。
他喉头一紧,深吸口气,刚想开口,便看见纪淮序微微侧首,对月姨道:“叶家庇护灵溪谷多年,确是值得被挂念。”
叶星垂一怔,虽然早就知晓纪淮序和那些目中无人的世家公子不完全相同,但在叶星垂心里依旧将他们分为一类。
高高在上、从不在意普通人的死活。
此时,接连进来好几个客人,月姨忙着去接待,招呼两句便离去了。
“公子,子时将近。”景苍找准时机从窗户翻进来,打破了微妙的气氛,说完,他又以惊人的速度翻出去。
叶星垂飞快抽出情绪,略感郁闷:“他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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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偷听吗?”
谁知,景苍又探出来半个头,道:“叶公子,我光明正大地听。”
一身黑倒挂在窗口,要多阴、有多阴。
纪淮序面色未变,道:“走吧。”
等两人走到街上,景苍又不见了踪影。叶星垂没忘记时塘先来探了路,这才问:“怎么没见时塘,他不是总爱跟着你吗?”
纪淮序道:“赵福哭着求他留下来。”
想到赵福哭啼的样子,叶星垂又觉得好笑,此人虽然浮夸了些,心倒是不坏。想到什么,叶星垂轻声道:“听说灵溪谷以前很好玩,午夜时尤其热闹,不像现在这般。”
纪淮序思忖片刻,道:“叶家的事,的确疑点颇多。”
叶星垂假装不在意,道:“哦?什么疑点。”
纪淮序道:“秦氏一门在半夜动手,毫无声息,事后也没有提过什么证据,给出的理由是肃清修真界,也替被叶氏毒杀的修士们复仇。”
叶星垂心中一动。这些他都知晓,可是没处辩白,叶氏再怎么受到灵溪谷当地人的爱戴,终究是小门小户,根本无法与秦氏对抗。
他说你害了人,那便是害了。
叶星垂摆摆手,喟叹一声:“也都过去了,不管真相如何,如今恩怨也清了。”
自然是清了,他亲手报的仇。十七条人命的血债,他全数讨了回来。
纪淮序颔首,一本正经道:“不过……为何说你我只是朋友,和人说我不行,你又如何得知。”
叶星垂噎住,刚想辩驳几句,山上的寺庙传来一声一声钟响,在提醒人们子时已到,他这才被吸回注意力。
之前无暇去听,此时叶星垂发觉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一阵一阵,似乎还夹杂着嚎哭,屏息片刻,确定不是幻觉,他才道:“纪淮序,你听见了吗?”
纪淮序颔首,一把将叶星垂拉至暗处,二人靠得很近,挤在小巷的入口处,影子在月光的斜照下重叠在一起。
叶星垂低声道:“这么准,每天这个点出来杀人?”
纪淮序道:“午夜阴气正盛。”
叶星垂垂眸,看着交叠的人影,心里痒痒的,他凑近纪淮序的耳边,道:“你怕不怕?”
纪淮序低头看了看叶星垂,虽是在同他说话,双眸却警惕地看着四方,像一只随时准备捕猎的兔子。
他道:“你别怕就行。”
叶星垂笑了笑,心道:“以前在秦氏当鬼面的时候,捏死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这点东西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况且,就算如今灵力低微,还有纪淮序在旁边,更谈不上害怕了。”
此时,哭声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涌来,狂风呼啸,飞沙迷住了他的双眼。
他睁大眼,定了定神,终于看清来物,是一团灰色的迷雾,似人脸,却又不断翻涌变换着,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声音好像在哭,又像是要把谁撕裂那般怒吼。他惊呼:“好重的怨气!”
话音没落,这邪祟越聚越拢,终于由方才的一小团,变得极大,飞速朝着一个地方前进。
风声和嚎哭声交织在一起,叶星垂听不见其他,不自觉间,他双手紧攥着纪淮序的衣襟,静静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
如果他没看错,这鬼东西正在直直地朝着二人冲来,就快要将他们淹没。
5.手帕
可想象中的剧烈冲击并没有到来。
电光火石间,纪淮序扣住他的腰,带着他一并轻退了几步,还未站稳,便看见景苍站在两人身前,道:“公子,它停下来了。”
果然,来势汹汹的那团东西,正在原地盘悬着,似嚎叫,似哭泣,却嗅不到一点杀意。
不知道是不是叶星垂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东西在观察二人。
叶星垂深知不能再耗下去,机不可失,他大喝:“捉住它!”
本以为纪淮序会松开他追上去,哪知此人一动不动,反而是屋檐上的景苍先动了起来。
那东西好像有自己的思想,在察觉景苍的意图后,原地盘旋,朝着西边飞速撤离。
很快,景苍同它一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直到看不见那道身影,叶星垂才道:“我还以为你要追上去。”
纪淮序淡淡道:“景苍对付他绰绰有余。”
叶星垂小鸡啄米般点头。
但,纪淮序什么时候把手拿开。
两人本就是面对面,贴得极近,呼吸都快要纠缠在一起。
他不动声色地扭了扭身体,将二人的距离拉开,纪淮序也恰好松开。
叶星垂轻咳了一声,道:“方才发生的事,太突然了。”
纪淮序颔首,表示认可。
他边想边道:“可我想不通,为何偏偏冲你我二人来,又为何会忽然停下。”
如果只杀修仙之人,景苍也在附近,这说不过去。难道是两人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他垂眸,恰好看见了纪淮序腰间正佩戴着其中一个死者的剑。
纪淮序好像也想到了,淡然道:“明日再去一趟荒屋,看看还有没有线索。”
第二日清晨,两人从客栈出发。
可能是到了熟悉的地方,叶星垂整夜好眠,纪淮序依旧在桌前正襟危坐了一整夜。
他睁开眼的时候又被吓了一跳。
原来无定宗的人睡觉不用躺着,只用打坐就行。
太变态了。
景苍一脸黑出现在他们门口,前夜他追丢了,因为那东西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纪淮序道:“无碍,还会再出现的。”
二人还没到停尸房,恶臭便一阵阵飘来。
叶星垂突然道:“等等。”
纪淮序停住脚步,侧首看他。
叶星垂从怀里掏出纪淮序的手帕,前夜他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还偷偷调动灵力将它弄干。
他眯着眼笑道:“再给我用一次。”
纪淮序收回视线,道:“你想用便用,不用还我。”
叶星垂道:“哎,纪淮序,你这话说的,像是我要占你便宜一样。再说了,你的手帕我用来做什么,我打小就不爱用这玩意儿。”
纪淮序道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又道:“我没这个意思。”
叶星垂道:“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像那些小姑娘一般,会把手帕送给心上人。”
纪淮序动了动唇,转回了头,好半天才道:“你怎么知道,谁送过你?”
“那自然是有的。”叶星垂想起在镜灯山学艺时,确有几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他还道:“不过嘛,我当时也没有收下。”
纪淮序道:“为何不收?”
叶星垂心口重重一跳。
他看着纪淮序的脸,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当时不收。
因为他每天不是在修炼,就是在想怎么让纪淮序栽跟头,哪还有心思搭理那些姑娘。
他记得有一回,因为看不惯纪淮序,他装肚子痛偷懒,实则是趁大家都不在,悄悄跑到纪淮序的房间里,趴在床底,就为了能吓他一大跳。
结果纪淮序被当时讲课的镜灯山崔掌门叫去了,很久都没回来,最后他竟然在床底睡过去了,还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等到崔掌门气冲冲找来,叶星垂突然道:“掌门,是纪淮序叫我来和他玩的,他还让我别告诉您。”
纪淮序看了他一眼,崔掌门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怒道:“你们二人打扫学堂一个月!”
自那以后的一个月,两人每天都会被留下来。叶星垂从不打扫,他找了一棵树,躺在上面睡了一觉又一觉。
最后的结局是又被崔掌门发现了他偷懒,他一个人又被多罚了一个月。
想到此,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又一本正经道:“我那时候对小姑娘不感兴趣。怎么,连道侣成亲以前的事情也要管么?”
说着说着,他又来了兴趣,用肩头撞了一下纪淮序,问:“那你呢,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你长这么好看,一定不少小姑娘围着你吧。”
三年后的纪淮序可是阴森至极,身边除了景苍和时塘谁也没有。
纪淮序没看他,生硬道:“没有。”
叶星垂一脸迷茫。
没有什么,没有小姑娘还是没有喜欢的人。
但他没有再追问,因为纪淮序已经推开了荒屋的门。
叶星垂敛起笑意,围着十几个尸首转了一圈,细细打量着。他突然道:“你说,他们会是哪里派来的人呢?无定宗吗,不可能,否则不会让你来。”
他又想了想,也不大可能是云氏,云氏虽然清高,但行事也光明磊落。
断然不会来千里之外的灵溪谷如此低调寻人,也不会在死了一众修士之后还坐视不管。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把将离他最近的尸首推了起来。
他对着纪淮序道:“帮我扶着他。”
纪淮序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照做。
扶稳后,叶星垂才抓住此人的衣领,一把将衣服拉到恰好能看见左肩的位置。
果然,此人的肩上刺有一朵血色夜戾花。
纪淮序不语,默契地同叶星垂将这些尸首的左肩处都看了一遍,竟然都有一模一样的刺青。
纪淮序问:“这是何物?”
叶星垂扶额,这东西他可再熟悉不过了。
他低声道:“夜戾花,秦氏鬼面都会在肩上刺下这个印记,再撒上花瓣磨成的粉,等到结痂后,形成一种独有的刺青,这也是他们辨别身份的唯一方式。”
只是他没想到,鬼面应当永远不会以真面目示众,如今竟然明目张胆在灵溪谷找人。
纪淮序垂眸看着他,道:“你如何得知。”
叶星垂不忘自夸:“我见多识广。”
他总不能说,自己前世肩上也有一朵吧。
不过此时,他又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想。他道:“我觉得有一人可能清楚。”
纪淮序和他想的一样,不多时,两人又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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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赵福家门口。
还没进去,便听到了哭哭啼啼的声音:“小仙长,你真别走了,我和你说,你要是走了,今天晚上我肯定会死的。”
叶星垂忍不了了,踹门而入,正好对上赵福的双眼。
时塘看见他们二人,像看见救星那般,前夜这赵福说害怕,竟然一直缠着他,害得他整晚都没有睡。
时塘大喊:“公子你们终于来了。”
然后跑得人影都不见了。
赵福止住哭声,视线越过叶星垂,看见了新的救星,朝着纪淮序冲去。
叶星垂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抓住,三两下后便扭着他的胳膊,将人按压到了桌边。他低声喝道:“赵福,你一直说你会死,到底是邪祟要杀你,还是其他人?”
闻言,赵福一僵,瞬间又恢复正常,他狡辩道:“自然是那害死十几个修士的邪祟,你们到底抓到了没,快把他弄走,我还要在灵溪谷挣钱呢。”
叶星垂轻笑一声,道:“你还装,我现在就把你杀了,你去地底下挣钱。”
说完,他手上用了三力,赵福便哎呦呦呻吟个不停,把求助的手伸向了纪淮序,大喊道:“仙长,你这道侣可真凶,你管管他,我请你们来是斩妖除魔的,不是要他害我的呀。”
纪淮序视若无睹,低声道:“家里他做主。”
叶星垂闻言,脸上浮起一丝燥意,不觉间,他手中的力气又添了几分。
赵福终于受不了了,痛苦道:“我说我说我说,云小公子,你先放开我。”
叶星垂道:“你先说,我再放开你。”
赵福道:“你们两人在此,难道我还能跑吗?”
叶星垂觉得有道理,缓缓松开了他。还不忘恶狠狠威胁:“耍花招就把你腿打断。”
赵福揉着自己的手,这才道:“两位公子,你们都猜到了,何必来问我呢?”
他叹了口气,道:“叶星垂那小子,自己报了仇,把秦氏内门搅得一团乱,人却不见了踪影,内门现在没主心骨,就那些鬼面满世界找他呢。”
“我偷听他们说话,我想着,时间久了找不到也会走的,哪知他们竟然认定叶星垂易了容藏在灵溪谷,所以把那些和他年纪相仿身形差不多的人都抓起来盘问,盘问不出便都杀了。”
一切都如叶星垂猜想的那般。
那邪祟是惨死在鬼面手下的人,怨气太重,所以才会终日嚎哭。
因为生前都是些普通人,也不懂得如何识别鬼面那一群人,只能等到子夜时分,街上人少了再出来。
夜戾花又名幽狱花,相传会出现在极阴的地方,所以怨灵都能闻得到此种味道,正因如此,才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鬼面们。
他们二人带出来的剑上,兴许带着鬼面身上独有的夜戾花香,所以前夜才会被缠上。
可怨灵靠近后发现不对,踌躇一番后还是不打算滥杀无辜,自行离去。
叶星垂双拳紧握,忽地又松开。
想到灵溪谷的人是因为自己才丧命,许久没有出现过的颓败感涌上心头,宛如被针扎了一般,皱巴巴缩成一团。
就在叶星垂快被情绪吞没时,肩上突然一沉。
一只手轻轻搭了上来。
侧目一看,身后的纪淮序对上他的视线,道:“此事需得让秦氏出面。”
6.怀抱
此事皆因秦叶两家的恩怨而起,无关旁人。
叶星垂大开杀戒那晚,只杀了和叶氏人命有关的人,其余人他一个没杀。
若是秦氏不出面,将隐藏在灵溪谷的鬼面们全数召回,恐怕这怨灵不会罢休,将来死了更多的人,怨灵只会越来越强大,一旦失控,灵溪谷的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赵福插嘴道:“你们也知道秦氏如今内部一团糟,何况我还是偷听的,我根本不敢去找他们,只能辗转几次,托人给无定宗传话,才把您二位请来了。”
思忖再三,纪淮序才道:“我去一趟,不出半日便能回来。”
其实这是最合适不过的办法,纪淮序是无定宗的人,由他出面,不管此事究竟是谁策划,明面上都会派人前来。
这一点,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叶星垂立即点点头,道:“那我在此等你回来汇合,若城中再有什么事,我也好照看着。”
纪淮序轻轻抬头,道:“时塘景苍,你二人也留在此处。”
时塘从屋檐处探出一个头,道:“好的公子,你快去快回。”
景苍不见人影,声音却传了出来:“知道了,我会看好他的。”
叶星垂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看好”,他又没打算跑。况且,灵溪谷是他家,此地的人大部分都是看着叶星垂长大的,就算要跑,他也得确保此地安然无虞以后再说。
纪淮序收回视线,道:“我回来之前,切勿轻举妄动。”
叶星垂点头,微微昂首,与纪淮序目光对视,就差没有拍拍胸脯保证。他道:“放心吧,我特别怕死,你不在我都不敢出门。”
纪淮序移开视线,即刻便启了程。
这几日不管干什么,纪淮序都寸步不移地跟着,好不容易将此人甩开,他自然是要先回叶家看看,但他又对着身后的时塘和景苍犯起了难。
这两人,一个光明正大地跟着他,还有一个飞檐走壁、神出鬼没。要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走,可谓是难上加难。
于是他慢悠悠回到了客栈,决议见机行事,他打了个哈欠,假装很困,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
窗户没合上,恰好正对着客栈后院的大树,那两人不方便跟进客栈,便在粗壮的树干上落了脚。
他留了个神,刚好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景苍道:“此人目的不纯,为何公子还要留着他?”
时塘道:“公子怎么安排,我们便怎么做。”
景苍又道:“谁不知道云昭珩和秦知亦交往颇深,这个节骨点和公子成亲,很可疑。”
叶星垂的眼皮重重跳了几下。难道那日刚重生来,纪淮序便是因为此事,才想着尽快了了结他。
可他真的不知道啊……
这云昭珩求着和纪淮序成亲到底是什么目的,竟然还和秦知亦交好。
他只知道再过几年,纪淮序会取代无定宗宗主之位,和秦氏的新一代宗主秦知亦在修真界平分秋色,令人闻风丧胆。
但二人从不结交,也没有仇怨,就这样在修真界有了一种诡异的平和感。
想到云昭珩只在成亲后不到一年便去世了,他后背惊起一身冷汗,如果不尽快远离这些是非,恐怕事情真的会按此发展。
双眼悄悄睁开一条缝,恰好看见时塘拍拍着景苍的肩膀,道:“别太针对云公子,你没发觉他和以前有些不同吗?”
景苍冷哼一声:“话变多了。”
叶星垂:……
莫非云知珩还是个清冷的男子,他下次得琢磨一下,模仿得像一点。
景苍道:“反正我会盯紧他,不会让他伤害公子。”
时塘道:“应该不可能,云公子的修为甚至还在你我之下,看起来也极其懒惰,不爱修炼,每日只想着睡觉和喝酒两件事。”
叶星垂再也听不下去,趁两人畅谈之际,偷偷弓着腰从床尾溜了。
脱离那两人的视线,叶星垂瞬间觉得舒畅起来,连吹来的风也是自由的。
他对灵溪谷熟悉至极,沿着城西的路一直走,在小巷里七拐八拐,找到一条更隐蔽小路,朝着后山窜去。
叶家住得偏僻,但风景实在迷人。
依山傍水,周边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坐落在一棵生长了百年有余的银杏树下。银杏树的树干上挂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刻着这棵树的年龄,还是他曾祖父亲手刻下的。
他抬手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了。
他家并不算大,十几口人住在此处,极其低调,如今太久没人住,已经长满了杂草。
上辈子最后的时日虽是在灵溪谷度过,却只是在山顶处盖了个小屋,触景难免伤情,隔一段时日前来打扫祭拜一番便已足矣。
虽然思念,但人不能总是活在往昔,日子还得过下去。
踩着杂草走过,他终于抵达了后院,那里整齐地盖着十几座坟茔。
叶星垂掏出路上摘的果子,放在了小侄女的坟前,以前这小孩总爱这口,还必须要叶星垂亲手摘的。
他点好香,对着父母的坟拜了几下。
想说的话太多,真正到了此地,却又无话可说。
他道:“爹爹,娘亲,我来看你们了。”
“说着你们可能不信,我以为我死了就是死了,但好像上天又眷顾了我一回,现在竟然以这副模样活着。”
“等我把灵溪谷的事解决完了,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这次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或者你们给我托个梦,告诉我现在的叶星垂在何处,找到他……算了,就算找到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挠了挠头,越想越复杂,干脆盘坐在地上,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呼吸却越来越平稳,他道:“总之,我会处理好的,你们知道的,没有我做不成的事。”
许是奔波了一天,他渐渐没了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他醒来,太阳早已下山,天色暗沉,眼前的香已然燃尽。
四周一片静谧,景苍和时塘没有找来,他定了定神,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办,于是他就着月光,小心翼翼掏了点东西出来。
白天趁纪淮序不注意之时,他偷偷撕下了好几个死者的贴身衣物。
他没有告诉纪淮序,夜戾花之所以成为辨别鬼面的唯一方法,是因为一旦碰了这种花,无论如何都清理不掉它留下的痕迹,哪怕双眼看不见。
他撕下的正是紧贴鬼面刺青的那一块。
这邪祟一旦落入纪淮序或者秦氏任何一人的手中,只会有灰飞烟灭一种结局,但这些人终究是间接因为他死在鬼面的手里的。
不如挨着将其度化,让他们继续轮回。
景苍说他们往西边逃了,然后消失不见,或许就在这附近盘旋。
叶星垂来到一片平地,捏了个诀,正好将那几片衣物点燃,如他所料,火焰迸发出幽绿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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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是夜戾花燃烧后的颜色。
等了片刻,却没有丝毫动静。
叶星垂心道:“还不来?”
顷刻间,阴风骤起,四野皆动。
地面剧烈晃动,天地都要倾塌一般,鬼啸般的狂风卷起树木和砂石,在半空中扭曲拉长,这妖风几乎要迷住叶星垂的双眼,哭声更甚,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耳道。
叶星垂大声喝道:“出来吧,别转了!”
此物似乎被挑衅到了,终于发了狂,朝着叶星垂扑了过来。
见状,他飞快拔出云昭珩的剑,而后抬起左手,掌心朝着自己,下一瞬,他用剑划破掌心,鲜血即刻四溅,沾染在他的眼角,如同杀红了眼的邪物。
云氏先祖百年前祭出自己,镇压万千妖魔,以平定修真界的大乱,是一段被歌颂至今的佳话。
自那以后,云氏一族的血便有度化之用。
他许久没使剑,下手没轻没重,鲜血哗啦啦往外涌,自己被痛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在心里给云昭珩道了个歉。
扯平了扯平了,这痛我替你尝了。
他伸出手掌,恰好对上了全力冲他而来的邪祟。只听它留下最后一声嚎哭,便化作一缕烟消失了。
霎时,世界安静了下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若不是倾塌的树木枝干,以及掌心传来的痛感,他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
还好成功了……
叶星垂扶着树干,或许是失血太多,险些没有站稳,可他没有倒下,因为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还是很多人。
一回头,正好对上了纪淮序那双清冷的双眼,他胡乱看了一眼,除了景苍和时塘,不远处还有一群他不认识的人匆匆赶来。
在他即将倒下时,纪淮序一把搀住了他,好让他没有狼狈地跪倒在地上。
叶星垂借力挺直腰背,故作轻松道:“哈哈,那东西已经解决了,我厉不厉害。”
谁也不能阻止他在纪淮序面前装上一把。
纪淮序声音很低,涩然道:“你受伤了。”
叶星垂举起左手,道:“你说这个吗?你知道的,我们云氏的血有大用,那区区邪祟,一下子就被我打倒了。”
他邀功似的笑了笑,却发觉纪淮序周遭的气场愈发低沉。
纪淮序的另一只手换了个方向,探向他的手腕,叶星垂下意识地躲开,却被纪淮序不容置疑地捕捉到。
温暖的触感攀爬在腕间,方才那一击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纪淮序已经察觉到了,汩汩的灵力正在往他的体内输送。
暖暖的,像一汪清泉,如同纪淮序本人那般。
见纪淮序不说话,叶星垂难得有些无措,他想缓和气氛,这才道:“好啦,我这不是没事,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年纪轻轻就丧偶。”
纪淮序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我走之前你如何说的。”
叶星垂思绪有点涣散,他想了好久,才想起纪淮序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应了下来,说自己超级怕死,所以一定会等他回来。
他吐出一句:“那算我食言了。”
说完,他再也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向下滑去。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因为纪淮序接住了他,一阵暖意席卷而来,他竟然觉得有些舒服。
他喃喃道:“纪岁安,我有点累了。”
7.如梦
叶星垂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他看见了自己,不是云昭珩模样,而是十七岁还在镜灯山拜师学艺之时。
眉眼中写不尽的恣意,和最后来挥散不去的阴郁截然不同。
当时的镜灯山会把这些弟子分为不同的小组,在小组内部进行比试。
此次他又取得了第一,一群人围着他,要他必须请客喝酒,他拍拍胸脯承诺,今晚不醉不休。
纪淮序站在不远的地方,也在自己的小组取得了第一,大家虽然觉得他很厉害,可他性格实在太冷,根本没人敢上前道喜。
等人群稍稍散去了,他才走到了纪淮序的身前。纪淮序比他高了一寸,他微微仰头,道:“我们今日要去山下喝酒,你去不去?”
纪淮序看了他一眼,丢下两个字:“不去。”
然后转身就走了,不再给他眼神。
他跟上,叽叽喳喳道:“为什么不去,今日我请客,你就给个面子呗。”
一旁看着的叶星垂竟也忍不住笑,从前不觉得,现在才发觉小时候的自己脸皮就这般厚了。
还有好几个同期正围在旁边,像看好戏一样,等着叶星垂被不留情面地拒绝。
纪淮序瞥了一眼那些人,又看着他殷切的目光,好半天才道:“晚上还要修炼。”
十七岁的叶星垂听不懂委婉的拒绝,大声呼道:“结束了再来,我等你。”
叶星垂看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做梦,他几乎都快想不起这段无忧的日子。
那段时日叶家还在,他在镜灯山潜心修习,总是忍不住想到处玩,每日最大的兴趣就是喝酒睡觉还有逗纪淮序。
到了晚上,一群人都快吃完了,纪淮序也还没来。那时的叶星垂存了心思等人来,硬是一滴酒都没沾,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一遍又一遍地向外眺望着。
叶星垂托着腮,坐在正对面,看着自己年轻的脸庞。
他知道当时的自己存了什么心思,无非是想和纪淮序较劲,看看谁的酒量更厉害。
没多久,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纪淮序的身影,他甚至单独开了一桌,让人上了好几壶酒,对着纪淮序道:“来啦,等你好久了!”
语气里难掩雀跃。
叶星垂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开心。
纪淮序扫视了一眼酒楼,发现好几个都喝趴下了,道:“结束了吗?”
叶星垂道:“没有,我等着你来喝酒呢。”
纪淮序看着桌上的酒,这才道:“你确定?”
叶星垂相信自己千杯不倒的酒力,点头道:“那是自然。你不来我喝酒都没意思。”
“喝多了不要让我背你回去。”纪淮序冷冷道。
叶星垂打开一坛酒,道:“谁背谁还不一定呢。”
最后自然是叶星垂先倒下了,纪淮序端坐在位置上,除了眼底多了点血丝,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叶星垂撒酒疯,站在椅子上大声道:“纪淮序,你说你,平时都不和大家玩,你就得多和我们玩,成天就知道修炼,多没意思啊。”
纪淮序仰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过叶星垂也没等到人开口,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纪淮序伸出手,推了他一把,发现推不动,面色如常,似乎在思考接下来应当怎么办。
最后,一旁围观的叶星垂这才惊悚发现,纪淮序竟然把他背了回去。
难怪他第二天醒来是在镜灯山的床上,他还去追问纪淮序,前夜有没有被自己喝倒,纪淮序静静看着他,半句话没说。
就在此时,叶星垂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那道低吟的声音忽远忽近。
他抬头往前看,十七岁的叶星垂正趴在纪淮序的后背,说着他听不清的呓语。
忽然,画面开始不断扭曲,他分明站在平地,却猛然往下坠。
他阖上双眼,屏住呼吸,刹那后,他又睁开了眼。
先映入眼帘的是窗外的银杏树,然后才是床头的雕花。
他思考了片刻,这是他和纪淮序落脚的地方,灵溪谷的客栈。
客栈里点着熏香,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他侧首,没看见其他人,只看见桌前闭目养神的纪淮序。
听见他的动静,纪淮序睁开了双眼,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三两步走到了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道:“没发烧了。手还痛吗?”
叶星垂这才想起他独自度化了邪祟,掌心传来绵绵的痛感。但他摇摇头,问:“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名字了。”
纪淮序顿了顿,否认道:“没有。”
叶星垂又道:“我好像做梦了。”
纪淮序道:“梦到什么了。”
叶星垂看着他的脸,似在思考是谁在梦中呼唤自己。好半天,他才忽然间清醒过来,如今他是云昭珩,纪淮序怎么可能唤他叶星垂。
如果真是他叫了,那才是见了鬼。
叶星垂揉了揉额头,问:“忘记梦到什么了……我睡了多久?”
纪淮序道:“你烧了一天半。”
叶星垂看向窗外,一片明亮,看日头的方向应该已经到中午了。他想起晕倒之前看见了很多人,顺口问:“外面怎么样了。”
纪淮序低声道:“秦氏已经把鬼面都召走,连同那些尸身也一并带走了。”
叶星垂往下缩了缩,大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他失血过多,尽管纪淮序输送了诸多灵力,却还是较为虚弱,一整张脸都发白。
他想到刚才做的梦,又突然问道:“你把我背回来的?”
纪淮序看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不然呢”。
叶星垂认真道:“谢谢。”
不止是因为梦里被他背回镜灯山,还因为他将自己带回这里,输送灵力,等他醒来。
上辈子每次因为毒发昏睡过去,醒来后都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待在小屋里,等着不知道哪一天才到来的死期。
沉默片刻,纪淮序道:“不用客气。”
叶星垂又笑了,差点忘了他们二人是“道侣”,这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他忍不住出声逗人:“你每天就只在那处坐着吗?不如来一起躺着。”
纪淮序道:“不用。”
叶星垂又道:“别不好意思了,都是道侣了。”
说完,他还往里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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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身子,给纪淮序腾出半个位置来,好似真的在邀请那般。
纪淮序:“……”
叶星垂看着纪淮序的表情,有点不好的预感。
纪淮序看着他,道:“行。”
说完,竟真的在叶星垂身旁和衣躺下,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甚至还拉过一半被子。
这下轮到叶星垂惊悚了,他只是想逗逗此人,没想到他还真的睡下了。
叶星垂心道:“反正纪淮序都不在意,他还扭扭捏捏个什么劲。”
于是他也躺下,长舒了一口气,道:“算了,我还得再睡会儿,你别动啊,我觉浅。”
纪淮序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顺着叶星垂均匀的呼吸一点点渗进脑海之中,仅存的清醒都被挤走了。
他受了伤,精神本就不佳,就算旁边躺了个大活人,他也很快睡着了。
等他整个人精力充沛地醒来,天色又晚了。
一翻身,正好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肩膀,一抬眸,恰好对上纪淮序的双眸。
四目相对,叶星垂率先移开视线。
纪淮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醒了?”
叶星垂点点头,道:“我的手有点痛。”
纪淮序坐起身,托起他的手,拆开渗血的纱布,上好了药又重新缠上一圈新的。
想不到一向阴鸷的纪宗主对道侣这么温柔可亲。
他忍不住挑眉轻笑。
过了会,时塘的敲门道:“公子,秦知亦一直在隔壁等着,说要见云公子。”
叶星垂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秦知亦是谁。
诚然,他在秦氏当鬼面的时候是知道这号人物的,但是他没怎么放在眼里。
虽然秦知亦是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的,但此人似乎志不在此,只喜欢修炼,不擅与人交际。
因此,叶星垂和此人的交集几乎没有,现在他连秦知亦的脸都想不起来。
纪淮序沉声问:“要见吗?”
不想见,但不得不见。
如果真如景苍所说,这云昭珩和秦知亦是好友,那么此时见一面也算合理。
叶星垂硬着头皮回答:“见一面吧,万一有什么事呢。”
纪淮序已经绕到桌边,道:“身体不舒服的话不必勉强。”
叶星垂道:“没事。总得见的。”
他既然已经占用了云昭珩的身份,该面对的事情还是要面对。
在纪淮序的陪同之下,他迈进了隔壁的房间。
恰好,一个穿着紫袍的男子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身后还背着一把剑。
叶星垂想也没想,冲着背影道:“秦兄……”
纪淮序搀着他的手抖了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错了。”
叶星垂一怔。
什么错了,莫非是称呼错了?
他吸了一口气,连忙补救,道:“秦弟,我……”
纪淮序忍无可忍,将他的身体调转了一个角度,面向桌子那边。
一道玄黑色的背影映入眼帘。
叶星垂打着哈哈,自己险些笑场。
……怎么是人认错了。
8.启程
待看清秦知亦的脸,四目相对之时,叶星垂还是感到陌生。
他记性不好,这些年见过的人太多,若是没有再多的接触,可能转头便忘了。
轻咳一声,整个人倚在纪淮序身上,这才缓缓道:“刚受了伤,头晕眼花,看不太清。”
秦知亦看着他,没有说话,反而是一旁的紫衣男子先开了口。他道:“你不会烧傻了吧,难道连我也想不起来了吗?”
不是想不起来,是压根不认识。
他看向纪淮序,假装道:“我看不清。”
纪淮序道:“这是你云氏的表哥晋奇。”
叶星垂点头道:“表哥。”
晋奇像见了鬼一样,大声喊:“你果然烧傻了,你何时唤过我表哥,平时不都是喊大名吗?”
叶星垂嘴角一抽,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这时,一直沉默的秦知亦终于开口道:“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叶星垂心道:“你这还不如不说话呢。”
他表面如常,道:“就是睡得太久,脑子发懵。没想到你们两个一起来了。”
秦知亦道:“你知道的,我家最近一团乱。”
……当然知道。
叶星垂亲自搅乱的。
死在他手下的秦氏内门之人,主要是一群老头,多为秦氏旁亲,只是上一代门派建立之初出了不少力,于是理所应当留在了内门,占有一席之地。
叶星垂道:“节哀。”
纪淮序将他扶稳坐好,低头看他,道:“我回房间等你。”
这声音又低又沉,听得叶星垂耳朵痒痒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纪淮序的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脸上的温热还没褪去,纪淮序就已经退出了房间,还贴心合上了门。
纪淮序离开后,气氛仿佛轻松了几分。
三人围坐在桌子旁,晋奇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我们两人回来,你就和他成亲了。”
问题砸到叶星垂的脸上,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也很想知道,云昭珩在想什么,为什么非要和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纪淮序成亲。
他想了想,才心虚地道:“其实……可能是我心悦他已久吧。”
晋奇立马打断:“得了吧,你俩根本不熟。”
叶星垂轻咳了一声,道:“好吧,瞒不过你们。”
晋奇一拍桌子,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家里强迫你的。”
叶星垂生怕露出破绽,半句话都不敢接,还好这个叫晋奇的表哥话尤其多,马上又道:“你大伯那么凶,看他一眼我觉得我都要折寿。”
秦知亦盯着他,道:“是不是因为那个传言。”
叶星垂终于嗅到了一点真相,虽然没有点头,却定定地对上了秦知亦的双眼。
“你进去了吗?”秦知亦不动声色地顿了顿,“无定宗的密室。”
晋奇脸上写满了好奇。他道:“什么密室,里面有什么,藏宝图吗?”
叶星垂还没开口,秦知亦问:“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晋奇道:“你都不告诉我我肯定要问啊!”
叶星辰哭笑不得,措辞道:“婚礼刚结束,我们就来此处了,还没来得及去密室。”
虽然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也不知道云昭珩有什么目的,但他暗暗记了下来。
有机会去看一看,也许能解开一些谜题。
于是他三言两语,挑了重点,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晋奇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叶星垂一遇到答不上来的问题就开始装头痛。
叶星垂算是看出来了,云昭珩、晋奇还有这秦知亦应是极好的朋友。
晋奇性格马马虎虎,修炼不认真,还总想着满世界冒险,秦知亦也如他以前了解的那样,对宗门内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只想着如何能突破他的瓶颈。
云昭珩被大伯管着,平时很听话,没事就修炼,只是很可能被人当作棋子派来和纪淮序成亲。
末了,秦知亦才道:“我打算去一趟镜灯山。”
叶星垂好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名字,恍若隔世,他顺口问:“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
秦知亦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人来了密信,说叶星垂在那处。”
叶星垂的心狠狠一跳。
镜灯山这些年做到了真正的避世不出,虽是大门派,却极少参与外界之事,只是没过几年便开放山门,收一些颇有天赋的修仙之人上去培养。
如果这时候的叶星垂藏在镜灯山,或许还真的没人能找到。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道:“我同你一起。”
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他现在是云昭珩,而且已经和纪淮序成为了道侣,于情于理,跟着秦知亦前去都很奇怪。
于是他只能压下心头的急切,道:“这消息可靠吗?”
秦知亦摇头道:“我也不知,我爹让我去一趟。我今日见你,还有一事。”
叶星垂:“何事?”
秦知亦道:“你在无定宗、在纪淮序身边,需要一切小心。”
叶星垂挑眉,道:“为何?”
秦知亦道:“我家出事那天,纪淮序在附近出现过。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还是小心为上。”
叶星垂心底一惊。
时间过去得太久,复仇那天,见过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他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从秦氏的大门走出来,没有一个人敢拦着自己,他浑身血迹走了许久,好像一直有人在看他,他却记不得有没有纪淮序的身影。
晋奇在旁边应和道:“昭珩,你别忘了纪淮序是怎么来到纪家的。”
这点叶星垂倒是知道。
相传他的父母不被宗门接受,私奔在外生下了纪淮序,一家三口生活在一座小镇里,可是有天整座小镇的人都死于非命,包括他的父母。
最后是纪淮序的舅舅远远赶到,把烧昏了的外甥抱回了无定宗,悉心教导,才变成如今这边人人称赞的世家公子。
秦知亦道:“至今都没人知道那个镇上发生了什么事。”
叶星垂心底了然。
如今的纪淮序看起来与世无争,每日至多就是在修炼,或者平定一下各处的妖魔鬼怪,无定宗根本无心培养他为接班人。
可他记得上辈子无定宗的人几乎换了一批,纪淮序独坐高位。
送别二人,叶星垂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房间。
果然,纪淮序还在等着,此时正在静坐,看到他进来,道:“他们走了?”
叶星垂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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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嗯。”
纪淮序道:“宗主方才令人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叶星垂一点也不想回去,但是想跑也跑不掉。
他偷偷从时塘和景苍的眼皮底下跑掉,虽然纪淮序没有责怪,但那两人十分挫败,正轮流盯着他。
叶星垂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道:“我不想回去。”
纪淮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问:“那你想去哪?”
叶星垂想了想,道:“我最近遇到了瓶颈,想找个地方突破一下。”
纪淮序道:“无定宗后面有几处福地,适合修炼。”
叶星垂摆摆头,回无定宗等于自投罗网,说不定还要被拉着去参加结契大典。他坐在纪淮序的旁边,道:“你这身本事在哪学的,我也想去学。”
纪淮序侧首,似乎在思考他在打什么算盘,道:“镜灯山。你现在去已经晚了。”
言下之意是这个年纪再去从头拜师学艺,几乎没什么用。
……他本来就打算再修炼,他只是想去镜灯山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纪淮序看着他,道:“不过,你想去看看的话,也可以。”
叶星垂喜出望外。又听纪淮序道:“我与你一起。”
天刚亮两人便启了程。
应该是四人。
叶星垂看着后面跟着的时塘和景苍,偷偷问纪淮序,道:“他们两个非得一起吗?”
纪淮序道:“他们不是无定宗的人,想去哪是他们的自由。”
叶星垂叼着一片树叶,慢悠悠走着,道:“那他们为啥非得跟着你。”
纪淮序摇头道:“不知。”
镜灯山路远,他们沿途经过了一座小镇,叶星垂喊着口渴,非要找个地方吃茶。
刚进城,还没找到茶馆,叶星垂就被人抓住了脚踝。
他垂眸一看,是个小乞丐。
小乞丐约莫七八岁,看样子是个男孩,他对上叶星垂的双眼,道:“哥哥,我好饿。”
叶星垂抬眼,附近还有更多同样的乞丐,年纪都不大,有些甚至还残疾。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又转头看向纪淮序,严肃道:“纪岁安,我们是不是道侣。”
纪淮序看着他,吐出一个字:“是。”
叶星垂伸出手,笑眯眯道:“那把你的钱给我一点。”
纪淮序掏出钱袋递给了他。
叶星垂挑了最大的一串铜钱递给小乞丐,道:“你去买点吃的分给大家。”
旁边的摊贩看不下去,道:“这位公子,你这样是没用的,他们吃了这顿,下顿还得饿着。”
叶星垂一挑眉,又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摊贩道:“这位公子,你帮一个能帮,但你能帮助所有吗?我们这一天比一天糟糕,这样的乞丐只会越来越多,根本帮不过来。”
叶星垂道:“为什么糟糕?你还能上街卖东西,这不是挺好吗?”
摊贩叹了一口气,道:“我这是家里老人孩子都在这,不然也早就跑了。”
叶星垂随口问道:“此地怎么了?”
小摊道:“还不是那叶星垂,把我们都害惨了。”
叶星垂迷茫抬眼:此地是哪?此人是谁?他怎么又给人害惨了?
9.蜜月
心中一万个疑问,叶星垂索性坐在了摊贩旁边的椅子上,还不忘伸手拉了纪淮序一把,两人就这样肩贴着肩并坐在一起。
买了几个摊贩的苹果,叶星垂才打听道:“你同我说说,他都干些什么了,把你们害得这么惨。”
摊贩收了钱,心情大好,压低了嗓子道:“叶家一门,阴毒至极,三年前若不是秦氏为了修真界清理他们一族,恐怕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死于他们手中。这叶星垂呢,也极其狡诈,竟然卧底多年,将秦氏那些相关的人都杀了。”
叶星垂道:“哦?所以呢,和此地又有什么关系?”
摊贩又道:“你有所不知,青石镇在秦氏的护佑下,也算太平,这些日子他们无暇顾及此地,竟然出现了三年前的惨象,接二连三有人中毒,送到医馆一看,基本都是为时已晚,死的死、残的残。”
叶星垂认真想了想,道:“你怀疑是叶星垂做的?”
摊贩摊手道:“虽然叶家的人都死光了,但叶星垂还在,下个毒对他来说,轻轻松松,如果不是他,我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出此事。”
叶星垂点点头,应和道:“那很坏了。”
摊贩叹了一口气,又道:“你看这些孩子,都是父母被毒死了,没地方去,只能上街流浪,多可怜。我怀疑,叶星垂现在就藏在青石镇里,不知不觉给大家下毒。”
叶星垂失笑,先不说他会不会下毒,他至今都不知道那场嫁祸于叶家的毒是谁下的。
那摊贩上下打量二人,道:“我看你们两人也有点本事在身上,你们如果真想帮忙,不如去祭楼找天师自荐吧,三日后他会让叶星垂现身,还青石镇一片宁静。”
叶星垂迟疑道:“天师又是谁?”
听起来像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摊贩道:“天师是个好人,也是个高人,他虽然不能解毒,但能缓解毒发的进程,前几日,我邻居本来左腿都快保不住了,去了天师那里一趟,竟然活蹦乱跳起来。”
叶星垂故作浮夸,道:“这么神奇,我们还真得去拜访一番。”
那摊贩又道:“你们要去也得晚上,白日的时候天师不会出来的。”
叶星垂暗暗记在心里,告别了摊贩。
他没忘记自己想喝茶,拉着纪淮序一起寻找茶馆。
青石镇很小,但街上甚是热闹。虽然镇上出了事,却还是有不少人出来逛街。
叶星垂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随口道:“你来过这吗?”
纪淮序道:“此地甚远,只听说过。”
叶星垂了然。
秦氏、云氏、无定宗,还有终日闭门不出的镜灯山,既是大宗门,便都会对周边的城镇多有照顾。
此地算是无定宗与秦氏的交界处,但离秦氏更近一些,所以受到秦氏的庇护。
叶星垂轻轻一瞥,看到路边叫卖的老伯,半张脸都快烂了,却还在卖着一些手作的小玩意。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叶氏一族虽是毒修,却都是炼毒和医术相结合,这么多年来从不参与世间纷扰,灵溪谷大半的人都来叶家看过病、吃过药。
这种阴毒的东西绝对不是出自他们家人的手。
当初的事情开始得蹊跷,也是一片一片的修士被人下毒,轻的便是身上溃烂,截肢变成残疾,重则不治身亡。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矛头就已经对准了叶家。
后来他曾经想查过真相,却没有半点头绪。
等到最后,毒入肺腑的他却也只是有心无力。
他把手里钱袋还给纪淮序,眨眨眼,道:“你怎么看。”
纪淮序道:“有点蹊跷。”
叶星垂道:“你也这么觉得,为什么?”
纪淮序缓缓道:“叶星垂对炼毒一窍不通。”
听见这句话,叶星垂差点平地摔跤。
这是实话,他虽然是从叶氏出来的,却连半个门都没入,要他毒死一个人都难,更何况跑来这千里迢迢的青石镇下毒。
只是他没想到纪淮序对他如此了解,按理说,现在的他回想起来,当初的自己还是挺讨人厌的,每天不专心修炼,只想着如何捉弄纪淮序。
想到此处,他脸上堆满了笑,道:“你和叶星垂很熟?”
纪淮序顿了顿,道:“没有。”
叶星垂道:“你觉得他如何。”
纪淮序道:“什么如何?”
叶星垂又笑道:“长相如何,性格如何?”
那年他离开镜灯山后,就没见过纪淮序,等再见面,纪淮序已经是独坐高台的纪宗主。
他看见纪淮序那张死了道侣的臭脸,连寒暄两句的心思都没有。
但他还是好奇,年少时候的纪淮序对他是何印象。
是觉得他烦,还是讨厌。
纪淮序细细思索了一番,一本正经道:“样貌尚可,性格通透。”
叶星垂也没想到纪淮序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
当初也有人问过他对纪淮序的印象,也是同样的两个问题。
他是怎么答的来着,好像刚被纪淮序气到,正愁没有地方发泄,所以不屑道:“容貌稍逊我,脾气超级臭。”
说完后他又有点后悔。
纪淮序样貌确实不逊色,眉目清冽,肤色冷白,黑发总是垂落在肩头,自带拒人千里的冷意,如孤峰覆雪那般,清隽疏离。
叶星垂摆着手指头也数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看的人。
至于性格,现在回想起来,也算是很好了。
虽然他总缠着要和纪淮序一分高下,还总是开一些幼稚的玩笑,但纪淮序好像都是从容应对,未曾对他红过脸。
叶星垂有些惭愧,想到此,他偷看一眼纪淮序,又吃吃笑了两声。
纪淮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道:“看路。”
最后,叶星垂停在一处酒楼前。
无他,只因门前有一张横幅,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世上最好喝的酒。
纪淮序道:“不是要喝茶吗?”
叶星垂看见酒就走不动道,他斩钉截铁道:“他家肯定有茶可以喝。”
说完,便拉着纪淮序的衣袖,快速走了进去。
近来生意不好,伙计看到有客人,便迎了上来:“二位客官,喝酒还是住店,吃饭还是喝茶?”
叶星垂思索了一番,道:“上点小菜和茶,再收拾一间房,对,还要两壶世上最好喝的酒。”
一间房便就够了,反正这纪淮序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睡觉的样子,再说了,就算要睡,两个大男人,挤一挤还比较暖和。
纪淮序道:“一壶酒便够了。”
叶星垂道:“你想多了,两壶都是我的。”
纪淮序摇头,道:“你酒量只有一壶。”
叶星垂道:“你不相信我的酒量?”
纪淮序道:“不信。”
一旁的伙计还在等两人下决断,纪淮序将铜钱递给伙计,道:“先上一壶。”
叶星垂差点耍赖,道:“你不能仗着我没钱就不让我喝。”
纪淮序道:“不是钱的问题。”
叶星垂想了想,觉得纪淮序没那么小气,道:“那你下次陪我一起喝。”
纪淮序的嘴唇动了动,挣扎道:“行。”
叶星垂这才满意落座,他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又从窗户里探出头,看向纪淮序,欲言又止。
纪淮序瞥了他一眼,道:“有事直说。”
叶星垂挠挠头,才忍不住问道:“无定宗不叫你回去?”
竟然能容他们二人在外这么久不回去。
伙计先上了一壶茶,纪淮序倒上两杯,道:“宗主放我休息一段时日,不用回去修炼。”
叶星垂茫然道:“你竟然还会休息?”
在他印象里,纪淮序似乎总在修炼,对其他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纪淮序手指微微蜷缩,道:“宗主说,刚成亲,让我们二人出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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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叶星垂骤然失笑。
原来无定宗还有这规矩呢,成完亲还得出去玩。
他总算知道成亲有什么好处了,难怪修真界那些人都要结为道侣,莫非都是因为想出去玩。
叶星垂坏笑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没有。”纪淮序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
叶星垂道:“那不如你就跟着我走。”
纪淮序言简意赅:“好。”
叶星垂觉得无聊,道:“你都不问我想去哪些地方。”
纪淮序侧目,对上他的双眼,道:“你想去哪?”
叶星垂摆着手指头数:“先去镜灯山,然后在周边逛逛,听说有很多吃的,我还想回灵溪谷一趟,那里好玩。”
纪淮序细细听着,须臾,道:“可以。”
叶星垂心情大好,整个人懒散起来,半个身子趴在桌上,手里还把玩着纪淮序的剑穗。
正好伙计端上了酒菜,他又是个嘴巴停不下来的,尝到好吃的都要一阵惊呼,然后往纪淮序的碗里一丢,道:“你尝尝这个。”
没过多久,纪淮序的碗里就堆得像个小山一样。
叶星垂见状,讶异道:“你不吃吗?”
纪淮序看着他,叶星垂才想起两人其实已经辟谷,根本不用吃东西。
但他偏偏嘴馋,秀色可餐的饭菜都想尝尝。
叶星垂也不客气,道:“那都给我吧。”
他伸着筷子就往自己的碗里夹。
这时,几个人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我看沈家那个小子是疯了。”
“可不是嘛,他昨晚竟然大闹祭楼,害得原定于后天的围剿大典要推迟一天。”
“我看他就是疯了,以前还看在他爹的面子上大家才对他多加忍让!”
“我呸,沈观复还以为是以前那个公子呢,他也真是个白眼狼,他们沈家的人都快被叶星垂毒死了,他还拼了命维护。”
叶星垂默念着“沈观复”三个字,觉得分外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可不是嘛,他逢人便说凶手不是叶星垂,不知道吃了什么药,要我说,他就是和叶星垂一伙的。”
“还好昨天已经将他捆起来了,今晚天师便会先用他祭天,他这么维护叶星垂,我不信叶星垂到时候不会出来救他这条忠心耿耿的狗!”
一群人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大。
纪淮序在旁边轻声道:“沈观复,他父亲是沈天。”
一说沈天,叶星垂便想起来了。
沈天曾经有一段时间在镜灯山执教,曾经说过叶星垂顽劣不堪,对他极其严格,他在沈天手底下吃了许多苦头,但也成长了不少。
后来家中有事,沈天匆匆离去,还把儿子沈观复丢在了镜灯山学艺。
这沈观复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走哪都想着要人伺候他。
有次和叶星垂一起下山历练,竟然还指使叶星垂给他端茶送水。
懒散惯了的叶星垂哪看得惯这做派,没多久两人就结下了梁子。
沈观复经常伙同着人,想让他出丑,但几乎没有得手过。
后来,他听说沈观复家出现了一场变故,便再也没见过此人。
难不成变故便是发生在此处?
叶星垂回眸一瞥,身后那群修士全部散去,说是要提前去祭楼看看沈观复的衰样。
他存着心也要去看看,三两下吃完碗里的饭,道:“走吧。”
纪淮序道:“去哪?”
叶星垂扬了扬下巴,道:“他们不是说那沈观复要被烧死吗?我们去看看。”
纪淮序看着他,好半天又移开,道:“你要去救他?”
叶星垂实话道:“我只是去看看。”
纪淮序一直没有动筷,此时又拿着筷子把饭里的菜拌了拌。
他垂下眼睑,看不出情绪,道:“吃完再去。”
叶星垂:……
刚才不是不吃吗?
10.沈宅
甚至都不用问,一路顺着人群走,不多时就到了祭楼。
一栋足足有四层的高楼,窗户全部合上,只有一块褐色的牌匾上面写着“祭楼”二字。
诡异之处在四楼,伸出来一根长长的棍子,上面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叶星垂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有个人挂在此处。
围观的人很多,叶星垂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
上面挂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在此处大闹的沈观复。原因无他,是沈观复不停捣乱,如同失心疯那般逢人便喊,叶星垂根本不是凶手。
叶星垂觉得古怪,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沈观复还一副同自己势不两立的样子,怎么一转眼他还帮自己说起话来了。
“要把他弄下来吗?”纪淮序仰起头看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叶星垂往上看了一眼,道:“太引人注目。”
他自然是相信以纪淮序的能力,肯定能将人救下来并全身而退。
只是如果此时出手,再有人认出他二人,有心之人一放大,纪淮序或者无定宗都会被青石镇这些身中剧毒的人记恨上。
周围的人都一脸愤怒,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宣泄口。
叶星垂装作不在意,问旁边的人,道:“这祭楼不让进吗?”
旁边的人抱着剑,好像听见了什么搞笑的事情,嘲弄道:“你当这是其他地方想进就进吗?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叶星垂细细瞧了一番,所有进入祭楼的人都戴着面具,面具上是红白黑三色相间的条纹,还要向守门的人出示腰牌,确认无误后才能进去。
他给纪淮序使了个眼色,两人从人群中退出,神不知鬼不觉地尾随上了刚刚出来的两人。
这两人一高一矮,腰间都有腰牌,手里拿着剑,正避开人群往小路走去。
矮个子道:“真倒霉,刚准备吃饭就领了个差事。”
高个子道:“抓紧吧,回去晚了耽误天师的事,免不了被责罚。”
两人步履匆匆,最后停在了一户人家的侧门。叶星垂拉着纪淮序,紧随其后。
侧门上面有一块牌匾,上面简简单单刻着两个字:沈宅。
难道这些人找个由头把沈观复抓起来,就是为了找机会来他家?按照刚才听说的,沈家似乎出了事,目前只有沈观复一人了。
那两人推开侧门,径直走了进去。
叶星垂也想跟进去,刚走了两步,就被人拉住了后颈。
他回头,正对上纪淮序的眼睛。
纪淮序道:“跟进去太招摇了。”
说完,纪淮序轻点地面,右手还提着他的衣领。
两人立马腾空而起,他重心不稳,但胜在手快,一整个人都挂在了纪淮序身上。
等到纪淮序站稳在房檐上,才一把将人松开。
他顺顺胸口,道:“你下次再这样要提前告诉我。”
纪淮序没说话,将他拉到了正好能看清沈宅的地方。
高矮个子不知道在找什么,前前后后翻了个遍。
矮个道:“奇怪,我上次分明看见他藏在此处,怎么找不到了。”
高个道:“你再想想,会不会是看错了。如果空着手回去,天师生气了可不好。”
矮的急得满头大汗,道:“我不会看错的,沈观复上次闹完那一通,就去他爹的墓那挖了很久,我亲眼看见他把东西带回了家。”
叶星垂听得也很着急。
这时,高个子突然道:“找到了!”
矮的那个舒了一口气,道:“这小子竟然藏在房梁上。”
高的那个道:“赶紧回去把这东西交给天师。”
说完,两个人一齐朝外面走去。还没迈出侧门,这两人便一起倒下了。
叶星垂毫不费力地站在这两人身边,用脚踢了踢,道:“你下手也太快了吧。”
刚刚他还没说话,纪淮序就知道了他想做什么,一下子就给两人拍晕了。
叶星垂探身,在高个子身上翻找,翻出来刚才两人找的东西。
一个木匣,看起来有些年岁,很是朴素。叶星垂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一把钥匙。
这天师费尽周折,竟然是为了拿一把钥匙,这天师一定有什么要打开的东西。
不多会儿,他们便穿上了地上两人的衣服,可能因为身形差不多,穿起来正好合身。
两人一齐走出沈宅的门,叶星垂将面具递给纪淮序,道:“戴上吧。”
纪淮序看着他,道:“我可以直接把沈观复救下来。”
言下之意是不必进去冒这个险。
叶星垂自然是知道纪淮序有这个能力。他道:“这天师看起来不像好人,如果有什么危险,你就带着我跑。”
说完,叶星垂把面具扣在了纪淮序的脸上,恰好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走,不一会儿便走到了祭楼的门前。
天色已暗,祭楼门外的人比刚才更多,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
叶星垂压低声音,道:“进去后见机行事。”
纪淮序道:“不要擅自行动。”
叶星垂小鸡啄米般点头,然后又想起两人戴着面具,他点头纪淮序也看不见。
于是他又道:“可以,你别怕,跟紧我。”
纪淮序低笑了一声。
叶星垂摸摸下巴,却只能摸到面具。
终于走到祭楼的门口,守门的两人果然将人拦住了。
虽然从衣着就能断定身份,但左边的守门还是道:“腰牌。”
两人都摸出了腰牌,递给右边的守门检查。
右边的守门正反都看了一眼,确定没问题,才递给两人,却没有放他们进去。
左边守门问:“你们这么快?”
叶星垂压低嗓音,尽力模仿矮个子的声音:“拿到东西就回来了。”
右边守门道:“你声音怎么怪怪的?”
叶星垂咳嗽了两声,道:“有点着凉了。”
右边守门又道:“面具摘下来我看看。”
叶星垂心道不好,还没混进去就要被认出来了。
这时,纪淮序忽然出声:“不要耽误天师的事。”
说完,他抬手示意,手中正是用来装钥匙的盒子。
右边的守门往外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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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就快黑了,这才压下了心底的疑惑,将两人放了进去。
等到走进去,叶星垂才发现这捅了面具窝。
到处都是面具人,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只是站在各自的位置把守着。
四面都是楼梯,盘旋而上,直通祭楼的四楼,叶星垂抬头一看,恰好是悬挂着沈观复的那一层。
这时,有个戴着同样面具的人走到二人面前,道:“东西拿到了吗?给我吧。”
说完,就朝两人伸手。
叶星垂压低了声音,道:“此物至关重要,我们要亲自送上去。”
那人收回手,倒也没有异议,道:“我还想着替你们送上去,你俩能继续吃饭呢,天师就在四楼,上去吧。”
叶星垂和纪淮序并肩往上走,敌众我寡,站在纪淮序旁边,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他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纪淮序道:“没有。”
叶星垂总有种不妙的感觉,走了几步又道:“一会儿打起来了,你要跑的话记得带上我。”
纪淮序道:“嗯。”
叶星垂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又问:“你觉得这天师什么来头。”
纪淮序言简意赅,道:“装神弄鬼。”
叶星垂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若是会解毒,那便解毒,偏偏还搞什么祭楼,还要用沈观复引“叶星垂”出来,看起来像是在煽动情绪,好实现别的目的。
沈宅的那把钥匙应当是关键。
两人踩着楼梯,并肩往上走去,不多会儿,便停在了四楼楼台的入口处。
一股幽香传来,叶星垂稍稍屏息。
露台宽敞,一眼正好能看见外面,沈观复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吊着。
如果不是看见他正视死如归地看着前方,叶星垂恐怕以为此人要死了。
叶星垂此次重生,除了纪淮序,几乎没见到旧人,看到沈观复反而觉得有点新鲜。
怎么会如此灰头土脸,要是换成以前的叶星垂,保不准先捧腹大笑一阵,还要将这画面大肆宣扬一番。
这时,有人道:“天师,他们二人到了。”
听到这,叶星垂才看到露台的边缘站着一个人。此人一身黑金长袍,长发束在脑后,双手背着,正眺望着远处。
天师缓缓回过头,看向他们二人。
自然是看不清脸的,因为天师也戴着面具。只是面具和他们二人戴的不同,上面有着紫黑相间的条纹,纹路更加复杂。
天师远远道:“东西拿来了吗?”
这声音很沙哑,听起来似乎年纪稍长。
叶星垂拿过纪淮序手中装着钥匙的盒子,正打算上前交给天师。
忽然,一直安静的沈观复剧烈晃动起来,大喊:“你这狗屁天师,净干些害人的事,放我下来!狗日的东西,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快放我下来,我他娘的今天就要杀了你!”
叶星垂被吓了一跳。
这沈观复从前和他合不来,但至少也是个颇有涵养的小少爷,这满口野蛮的话是怎么回事。
以前要是这么会骂,怎会至于每次都在叶星垂面前落于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