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法则失效现场》 第1章 第一章 周一早上九点,星海律所的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的气息。秦越刚刚结束了一个简短的跨国视频会议,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是他的助理高桓。 “秦律师,乔建新先生介绍的那位……乔小姐来了,在前台。” 秦越揉了揉眉心,“带她进来吧。” 他靠进椅背里,目光落在窗外鳞次栉比的写字楼上。姐夫乔建新在酒桌上声泪俱下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一口一个“拜托”,一口一个“我那不省心的侄女”,说什么身世悲惨从小父母双亡,性格乖巧就是有点木,不求有工资只求有个正经地方待着,最好还能让他这个年轻有为的小舅舅周末多带着出去见见世面,别总闷在家里。 想到这里,秦越不由得勾起嘴角。乖巧?木?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低能和无趣的代名词。一个师范名校毕业生跑去猪咖店当服务员、还能干出用一年工资买只猪当宠物这种事情的人,脑回路实在清奇。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张文凭的水分,是不是乔建新花钱给侄女镀了层一戳就破的铂金。麻烦,真是个天大的麻烦。但想到姐姐,想到两家关系,这烫手山芋不接也得接。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门被推开,高桓侧身避让。秦越抬眼,目光随意地扫过去,定格在来人身上。 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那儿,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灰色休闲连帽卫衣,深色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身后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看起来沉甸甸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低马尾,大概是发质原因,不少碎发毛毛躁躁地翘着。脸上没化妆,是符合年龄的干净,却也带着点没睡醒似的懵然。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包拉链上挂着的一个绿色方块玩偶,颜色扎眼,丑得有点别致。 女孩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游移了一下,似乎是在对焦,最后才落到秦越身上。她愣了几秒,嘴唇微动,内心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抉择,然后才不太确定地开口:“秦…律师?” 秦越没应声,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她的背包,眉头蹙起:“事务所对着装有基本要求,以后注意一下。还有,这个玩偶,影响专业形象,收起来。” 女孩低头看了看那个绿色方块,抬起头,眼神有点飘忽,答非所问:“这个是苦力怕。” 秦越一时语塞。苦力怕?什么东西?他看着她那双平静甚至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决定忽略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他示意高桓:“给乔小姐安排个临时工位。” 高桓点头,对乔萤做了个“请”的手势。乔萤“哦”了一声,跟着高桓转身。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秦越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深灰色卫衣后背靠近肩膀的位置,粘着一根约莫四五厘米的白色毛发。 那绝不是头发。头发没那么短,没那么硬挺的弧度。 电光火石间,秦越想起了她的资料——猪咖店服务员。还用第一年工资买了店里的一只猪。 是猪毛。 一根从某只猪身上脱落、此刻正安然附着在眼前这位即将成为他律所助理的外甥女衣服上的……猪毛。 秦越整个人顿住了。他那经过千锤百炼、能在法庭上精准捕捉对方漏洞的大脑,此刻仿佛被这根白色的猪毛按下了暂停键。 窗外城市的喧嚣、中央空调的嗡鸣,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他看着那根随着乔萤动作微微颤动的毛,再看看她那一头炸毛的马尾和那个丑得理直气壮的苦力怕玩偶,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星海律所的主任,精英商业律师秦越,他的律所里,有朝一日竟然会走进来一个身上沾着猪毛的助理。 这画面超乎了他所有的预想。 高桓显然也注意到了秦越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根猪毛。高桓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精彩,他迅速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是耳根微微泛红。 乔萤对身后的一切毫无所觉,跟着高桓走出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合上。 秦越缓缓靠回椅背,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需要消化一下这过于荒诞的画面。几分钟后,他按下内线电话,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有一丝疲惫: “高桓,把资料室那些积压的不需要保密的陈年纸质文件整理出来,交给乔萤。告诉她,分类归档,本周内完成。” 他想,用这种最枯燥、最繁重的工作,大概就能让这个与律所格格不入的女孩知难而退了吧。她或许会抱怨,会叫苦,然后自己主动离开,这样,他对姐夫也算有个交代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秦越刚踏出电梯,就看到前台附近围着一两个早到的人员,正小声说着什么,脸上表情很是古怪。他目光一扫,定格在乔萤的临时工位旁。 那里,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乔萤正蹲在地上,打开箱子,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全是昨天他让高桓给她的那些文件。 她抬起头,看到秦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好像拉个行李箱来上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秦越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秦越交给乔萤的那一箱陈年文件,像一座沉默的纸山,堆积在她那个拉着行李箱来的工位旁。 接下来的几天,乔萤就埋首在这座纸山里。她很少抬头,动作不算快,但有自己稳定的节奏。偶尔有同事路过,会好奇地瞥一眼这个安静得过分的新人,以及她手边那瓶与律所画风迥异的可乐。 那是她烦躁时的标志。 第一次出现,是在周二下午。她面对着一份编号完全混乱的合同初稿,看了足足十分钟。然后,她放下文件,拿起那罐可乐,“咔哒”一声拉开。 她没有小口啜饮,而是仰起头,直接一口气喝掉了大半。那姿态,不像在品味饮料,更像在执行某个仪式。 下一秒,她把空罐子放在桌上,右手五指收拢,用力一捏。 “哐嚓!” 清脆的声响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突兀。附近几个正在打字的助理不约而同地停下手,诧异地望过来。 乔萤却对投来的目光毫无所觉,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起身,拿着被捏得面目全非的易拉罐,走到角落的垃圾桶前,“咚”地一声扔了进去。然后回到工位,再次拿起那份文件,眼神恢复了之前的专注,仿佛刚才只是清除了一个程序错误。 这一幕,恰好被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茶水间的秦越尽收眼底。 他的脚步顿了一瞬,目光从那女孩平静的侧脸,移到垃圾桶方向,最终落回她手边那些浩如烟海的文件上。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过去,但嘴角隐约抿紧了一丝。又是一个需要他“消化”的乔萤时刻。 高桓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趁着给乔萤送新文件的机会,小声提醒:“乔萤,那个……喝可乐没什么,不过捏罐子的声音,可能稍微有点影响别人哦。” 乔萤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在处理这条信息。她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但没说话。 第二天,当她再次因为一份满是虫洞的陈年档案而拿起可乐时,她依然是一口气喝掉,依然用力捏扁。 不过这一次,在“哐嚓”声响起前,她飞快地抬起左手,用掌心捂住了罐口,将那刺耳的声音闷在了手心。然后,她依旧平静地起身,去扔掉那个被她“处决”了的易拉罐。 高桓在不远处看着,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回到秦越办公室汇报工作时,顺便提了一句。 秦越听完,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些许无奈:“随她去吧。” 只要她能搞定那些文件,并且不再把猪毛带进律所,一个被捂住了声音的易拉罐,或许已经是他能期待的最好结果了。 第2章 第二章 周六的早晨,阳光有些刺眼。距离约定的集合时间已过了一刻钟,秦越倚在黑色的迈巴赫旁,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车门,脸色算不上好看。高桓站在另一侧,目光不时扫向写字楼出口的方向。 终于,那个身影出现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某奶茶店logo的纸袋,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抱歉。”乔萤嘴上道歉,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歉意。 秦越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秦律师,”乔萤上前一步,从纸袋里拿出两杯奶茶,先是递了一杯给离她更近的高桓,然后又拿起一杯,看向秦越,“叔叔说,出来工作要学为人处世。这是新出的口味。” 秦越看着那杯插好了吸管的奶茶,眉头微蹙。“不用,谢谢。”他的声音冷淡,直接弯腰坐进了车里。 乔萤举着奶茶的手顿在半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似乎飘忽了一下。 高桓见状,连忙接过自己那杯,温和地笑了笑:“谢谢你了,乔萤。”他试图缓解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乔萤收回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两杯奶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默默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启动,驶向市郊的高尔夫俱乐部。一路上,乔萤就安安静静地喝着奶茶,一杯接一杯,仿佛那是什么需要认真完成的任务。 到了俱乐部附近的停车场,需要穿过一条没有红绿灯的辅路才能到达入口。车流不算密集,但断断续续。秦越和高桓看准一个空档,几步便走了过去。回头却发现,乔萤还站在原地,目光专注地看着来往车辆,似乎在等前方无车的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依然没有挪动脚步。 高桓忍不住喊了一声:“乔萤,快过来呀,没事的!” 乔萤只是摇了摇头,依旧固执地等着。 秦越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只觉得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终于对高桓示意了一下。高桓会意,无奈地折返回去,轻轻拉住乔萤的手腕,几乎是半引导半护着,才将她带过了这条不算宽的马路。 “你以前怎么过马路的?”秦越忍不住问。 乔萤抬头看他,眼神清澈:“等没车的时候。” 秦越一时语塞,竟找不到任何言辞来回应。他转头看向前方,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与客户的会谈在绿草如茵的球场边进行。秦越与对方相谈甚欢,高桓在一旁记录要点,偶尔补充几句,表现得体。秦越早就打发乔萤自己去“随便转转”,只要不打扰他们就好。 他偶尔用余光扫视,看到她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只要她不添乱,他就谢天谢地了。 谈话间隙,秦越无意中朝那个角落多看了一眼。这次他看清楚了。乔萤正低头专注地摆弄着一个魔方。她拧得很慢,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并不擅长。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失去了耐心,秦越看着她手指用力一掰,竟然直接将魔方的一块棱角给撬了下来。接着,她像是找到了捷径,手指灵活地将其他色块也一一拆解,然后放在腿上,开始按照颜色,慢条斯理地往魔方的塑料框架上拼接回去。 秦越:“……” 恰好这时,客户也注意到了那个安静得有些异常的年轻女孩,好奇地问:“秦律师,那位是……?” 秦越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故作轻松地解释:“哦,所里的一位实习生,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心里却恨不得把那堆魔方零件连同它的主人一起打包扔进垃圾桶。 回程的路上,车内气氛沉默。秦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忽然想起魔方的事,他转过头,看向副驾驶上依旧抱着背包的乔萤,嘴角勾起,语气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乔萤,后来那个魔方,拼好了吗?” 乔萤闻声转过头,看向他,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拼好了。” 她从背包侧袋里掏出那个已经复原的魔方,在秦越眼前晃了晃。 秦越看着她那双平静的眼睛,再看看那个“拼好”的魔方,忽然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很多余。他转回头,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车内只剩下引擎平稳的轰鸣声。高桓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排似乎陷入沉思的秦越,又看了看前方一脸坦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任务的乔萤,默默收回了目光。 周日,城郊的湿地公园里,清晨的雾气还未在完全散尽,水面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毛玻璃。 秦越坐在折叠椅上,手中的鱼竿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夹着的香烟升起一缕细直的青烟。他盯着浮漂,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昨天乔萤蹲在路边等车、以及她暴力拆卸魔方的画面。 “心思飘到哪个案子上去了?”旁边传来温和带笑的声音。秦越的恩师,法学院退休的周秉仁教授,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渔具,“鱼咬钩了都没察觉。” 秦越猛地回神,一提鱼竿,线那头轻飘飘的,鱼早已叼着饵料溜走了。 “哈哈,秦越,你这‘空军司令’的头衔看来是摘不掉了。” 另一侧,一个穿着休闲服、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笑着打趣。他是周教授的儿子周慕白,知名的心理医生,也是秦越的旧识。周慕白自己的鱼竿随意架在一旁,人则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心思显然不在钓鱼上。 秦越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便携烟灰缸里。 “少抽点,”周教授看了眼烟灰缸,“钓不到鱼就怪烟,可不是好习惯。” “对了,你爸最近怎么样?在海南休养得还好吧?上次通电话,他还跟我抱怨说太闲,想找点事做。” 秦越淡淡应了一声:“挺好的,天天打太极、下棋,就是嫌闷。让我过去陪他几天,一直抽不出空。” 周慕白看了眼腕表,利落地起身:“老头子,秦大律师,你们继续陶冶情操,我先撤了。佳人有约,迟到可不礼貌。” 他动作潇洒地收拾好东西,拍了拍秦越的肩,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沿着小径快步离开了。 水面重新恢复平静,只剩下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秦越看着老师平静的侧脸,想到周慕白那副永远游刃有余的样子,再对比自家律所里那个思维和行为都像迷一样的乔萤,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比人与鱼的还大。 傍晚,秦越驱车去姐姐秦遥家。他提着一盒姐姐爱吃的点心,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系着围裙的乔建新,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小越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你姐在厨房盯着汤呢。” 宽敞的客厅布置得温馨却不落俗套。大幅的抽象油画悬在浅灰色墙面上,家具线条流畅简约,角落里摆放着造型独特的陶艺作品,整体透着一种经过精心调和的艺术感。这正是秦遥独有的审美。 当年她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给了白手起家的乔建新,曾让整个家庭哗然。秦越那时年纪虽小,却因从小被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带着、护着,感情极深,也曾激烈反对,觉得姐姐值得更好、更“登对”的人。秦遥为此没少揪他耳朵。岁月证明,乔建新或许不够风雅,但对秦遥是实打实的好,生意也做得踏实,秦越才慢慢接受了这个姐夫。 “又瘦了,”秦遥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汤勺,身上是质地柔软的亚麻长裙,与客厅的艺术气息浑然一体。她比秦越大十来岁,气质温婉却带着些许锐利。 她伸手捏了捏秦越的脸颊,“妈昨天打电话来,还念叨你不去看他们。爸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想你。” 秦越偏头躲开,把点心放下,敷衍地应了一声,熟练地转移话题:“树智呢?” “在房间里写作业呢。”秦遥说着,给秦越倒了杯茶。 饭桌上,气氛热络。乔建新给秦越夹菜,忍不住抱怨:“你说乔萤那丫头,性子轴得很!说好了今天来吃饭,非说店里忙要加班。一个养猪的咖啡店,有什么班好加?真是……” 秦越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没接话,只觉得“养猪的咖啡店”这几个字格外刺耳。 正读高中的乔树智闻言抬头,眼睛一亮:“爸,你不懂!我姐那猪咖可好玩了!她养的那只叫亨利的猪,特别聪明,还会用蹄子弹电子琴呢!我也想养一只……” 秦越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只粉白的猪像人一样端坐在电子琴前,用蹄子敲击键盘的画面,他默默放下了筷子。 “吃你的饭!”乔建新瞪了儿子一眼,“养什么养!好好学习!” 乔树智缩缩脖子,埋头扒饭。 “行了老乔,”秦遥打断他,给秦越添了勺汤,“少提你那些老黄历。” 乔建新又把话题转向秦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小越,这一周,乔萤在你那儿……没给你添太多麻烦吧?表现怎么样?” 秦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挺好。很有童趣。” 饭桌上一时安静。秦遥立刻打圆场:“有童趣好啊,说明心思单纯。小越,多喝点汤,看你最近累的。” 秦越听着姐姐关切的唠叨,姐夫的絮叨,外甥对那只神奇猪的向往,只觉得这一整天,从水边到饭桌,都绕不开那个思维异于常人的乔萤。他低头喝汤,汤味道鲜美,却压不住心底那阵疲惫。 第3章 第三章 星海律所的气氛比往常更加紧绷,一个备受关注的商业纠纷案今天上午开庭,秦越将亲自出庭。这案子涉及金额不小,对方律师团队也以难缠著称。 临出发前,秦越看了眼依旧背着那个黑色双肩包的乔萤。他昨天特意嘱咐过高桓,让乔萤今天穿得正式点。 此刻,她倒是没再穿连帽卫衣,换了一件白色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裤,只是衬衫料子有些软塌,裤脚也略显宽大,整体依旧透着一股与律所精英环境格格不入的散漫。最扎眼的还是那个挂在背包上的绿色“苦力怕”。 “走吧。” 秦越移开目光,不再细究。他带她去,本就是一种变相的考验,或者更直白地说,是希望法庭的庄重严肃和案件的复杂性能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不适合”,从而知难而退。 法院安检口排着队。轮到他们时,秦越和高桓熟练地将公文包、手机等物品放入安检筐,顺利通过。 轮到乔萤时,她放下背包,走过安检门,仪器安静无声。然而,当她的背包通过X光机时,安检人员的动作顿住了。 “这位女士,请打开一下您的背包。” 乔萤依言打开。安检人员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下,然后,在秦越和高桓,以及身后等待安检的众人注视下,从乔萤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游标卡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这是什么?”安检人员拿着那极具工业感的金属物件,表情严肃。 乔萤的表情却很坦然,甚至带着点“你们连这都不知道”的平静,解释道:“游标卡尺。” “带这个来法院干什么?” “防身用的。”乔萤回答得一本正经,仿佛在陈述一个公认的事实,“我查过,这个可以带上高铁、地铁和飞机,符合规定。” 高桓已经忍不住捂住了额头。秦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安检人员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防身武器”,愣了一下:“防身?” 乔萤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有必要科普一下,继续解释:“嗯,网上看的。金属材质,坚硬,有尖端,受力面积小,压强大。必要时可以戳、可以划,携带还合法。” 她每多说一个字,秦越就觉得周围的空气更冷一分。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目光,好奇的、诧异的、甚至带着点笑意的,像细密的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他,星海律所的主任律师,带着一个用游标卡尺当“防身武器”的助理来开庭? 秦越的大脑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空白。游标卡尺?防身?压强?他感觉自己二十几年建立起来的专业形象,在这一刻被这把愚蠢的测量工具彻底击碎。 他甚至能脑补出明天起法律圈子里可能会流传的段子:“星海的秦律师,出庭标配更新了,除了案卷,还得带把卡尺防身。”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神经细胞在噼啪作响的声音。 他强忍着把那把卡尺抢过来扔进垃圾桶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对着同样一脸错愕的安检人员,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这是……我们律所助理,用于……证据测量的工具。” 这个借口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好在,经过一番解释和检查,确认游标卡尺确实不属于管制刀具,安检人员虽然表情古怪,最终还是放行了。乔萤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防身武器”收回包里,仿佛那是什么宝贝。 进入法庭,庄严肃穆的气氛稍稍冲散了之前的尴尬。秦越和高桓在律师席落座,乔萤则按照安排,坐在了后面的旁听席。 庭审开始。秦越迅速进入状态,陈述观点、举证质证,言辞犀利,逻辑清晰。高桓在一旁高效地配合着。偶尔,秦越会分神瞥一眼旁听席的乔萤。她坐得笔直,大部分时间,目光都投向对方律师的方向。 秦越心中微微一动。难道她发现了什么?对方律师的陈述有漏洞?或者她的“木”只是一种表象,实际上有敏锐的观察力?这个念头让他暂时压下了对游标卡尺的余怒。 休庭间隙,秦越走到乔萤身边,低声问:“你刚才,一直看着对方律师,是有什么发现吗?” 乔萤抬起头,她指向正在整理文件的那个梳着油亮、尖耸发型的对方律师,认真地说:“嗯。他的发型,很像小夫。《哆啦A梦》里的那个。” 秦越:“……” 高桓在一旁猛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小夫......像小夫...... 秦越感觉自己的听觉系统可能出现了故障。他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对方律师的发型。 该死。 为什么经她这么一说,那发型的轮廓,竟真的和记忆里某个蓝衣服、尖嘴猴腮的卡通形象诡异地重叠了一瞬? 秦越猛地闭了下眼,驱散这荒诞的联想,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以为她是在进行法律观察,结果她是在进行卡通人物原型匹配?! 他之前竟然还对她的“观察”抱有一丝可笑的期待?他早该明白,姐夫乔建新嘴里的“乖巧有点木”,翻译过来就是“脑回路异于常人且无法沟通”。他为自己那一瞬间的不切实际的猜想感到荒谬绝伦。 就在这时,秦越准备下一轮辩论需要引用一份关键案例的纸质摘要,他记得清楚,那份文件应该在高桓的公文包里,但高桓翻找了一遍,没有。 “可能……可能落在车里了。”高桓脸色有些发白。 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往返停车场抓紧点应该来得及。秦越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仿佛置身事外的乔萤,眼不见为净。 “乔萤,”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你去车里,把后座上那个黑色的公文包拿过来。车钥匙给你。” 他想,这种简单的跑腿任务,总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让她离开一会儿,也能让他喘口气。 乔萤接过钥匙,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开庭时间越来越近,却始终不见乔萤回来。秦越的眉头越皱越紧,高桓也不停地看向法庭入口。 “怎么回事?拿个东西要这么久?”秦越的语气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耐。 就在庭铃即将响起的前几分钟,秦越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压下火气接听:“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的男声:“请问是秦越先生吗?我们是东城区公安分局的。你单位是不是有个叫乔萤的女士?” 秦越的心猛地一沉:“……我是。她怎么了?” “她因为在法院西侧步行街与人发生争执,当众打架,现在人在我们这里。请你过来一趟。” 电话挂断后,秦越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法庭的铃声响起,宣告休憩结束。 当众打架……进了局子……秦越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 克星。这个词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乔萤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从她带着猪毛和苦力怕出现,到她用游标卡尺挑战法院安检,再到她把他精心准备的法庭变成卡通角色鉴赏会,最后,在他最关键的时刻,她直接用一场街头斗殴把自己送进了警察局,完美地毁掉了他的庭审节奏。 他甚至能想象出姐夫乔建新得知消息后那张懊恼又无奈的脸,以及圈内人可能听到的风言风语。他毕生经营的体面,在这个名叫乔萤的女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这不是麻烦,这是灾难,是专门针对他秦越的人形自走灾难发生器。 他转向脸色苍白的高桓,声音低沉沙哑:“你进去,向审判长说明情况,申请延期审理。理由……就说我方有紧急突发状况。” 他几乎能想象审判长和对方律师听到这个理由时的表情。 说完,他不再看高桓,转身,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朝着法院大门外走去。他需要去警察局,捞他那个用游标卡尺“防身”,并且可能实践了的“助理”。 阳光刺眼,秦越却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这一天,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4章 第四章 星海律所的主任律师秦越,站在区公安分局明亮到有些刺眼的灯光下,感觉自己像一尊正在逐渐风化的石雕。从法庭到这里的路,他走得浑浑噩噩,脑海里反复播放着“当众打架”、“人在警局”这几个字。 当他被一名民警引着,走向调解室时,想象中的鸡飞狗跳并未出现。相反,里面的气氛甚至称得上平和。 乔萤坐在一张椅子上,低着头,一个看起来阳光开朗的年轻警察正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用纱布给她右手掌缠绕包扎。她左手臂上也有一道明显的擦伤,涂了碘伏,颜色刺目。脸色有些苍白,但表情依旧是惯有的平静。 “女侠,你这兵器挺别致啊,”程萧阳一边包扎,一边带着笑意打趣,语气里没有半分苛责,反而有点欣赏,“就是质量不太行,一击就断了。”他指了指旁边物证袋里断成两截的游标卡尺。 乔萤没抬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秦越的目光扫过物证袋,除了断裂的卡尺,还有一部手机和一个黑色的U盘,安静地放在一旁。他的视线最终落回到乔萤包扎的手和手臂的伤口上,那细小的伤痕和她此刻异常安静的样子,像一根微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他预想的愤怒和斥责,在看到她确实受伤时,莫名地堵在了喉咙口。 “秦律师是吧?”另一位年纪稍长的警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记录本,“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乔小姐是为了保护你落在车里的公文包,跟一个男的发生了争执。对方先动的手,踹了她一脚,抢夺过程中,她用了这个……卡尺防卫,划伤了对方手臂,自己的手也被划伤,卡尺也打断了。对方现在反咬一口,说乔小姐故意伤害。” 秦越眉头紧锁,看向乔萤:“到底怎么回事?” 乔萤这才抬起头,语气平淡:“他抢文件。我录音了。” 她用没受伤的左手,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录音笔,放在桌上,“他踹我,我用了卡尺。后来,我假装害怕,跟他套话,说可以把文件卖给他,问他是不是对方律师派来的,他承认了。我还跟他说,硬抢是抢劫,罪重,不如我自己跟他走,责任小。他信了,放松警惕,我想拿回文件,才动的手。” 她叙述得极其简洁,没有情绪起伏,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在秦越心里激起圈圈涟漪。假装害怕?套话?分析法律责任?这和他认知中那个“低能”、“木讷”、“脑回路清奇”的乔萤,几乎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秦越的手机响了,是姐夫乔建新。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旁边接听。 “小越!我听高桓说……说萤萤进派出所了?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没什么大事,处理中。”秦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哎呀!这丫头!”乔建新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莫名的自豪,“肯定是又跟人动手了是吧?她从小就这样,看着闷,血性足!和她父母一样!上学那会儿被几个坏孩子堵着欺负,她不哭不告状,自己抡起砖头就砸回去了,还往那几个混混书包里塞满了癞蛤蟆和蚯蚓!虽然后来被学校劝退转学了……但至少没人再敢明着欺负她!这丫头,狠起来是真狠,就是方式有点虎……” 乔建新后面还说了什么,秦越已经听不清了。 “抡砖头”、“塞癞蛤蟆和蚯蚓”、“被劝退”……这些词汇和他记忆中姐夫最初描述的“乖巧”、“有点木”的形象剧烈冲突着,然后,又奇异地与眼前这个为了保护文件、冷静套话、甚至动用游标卡尺防卫的乔萤重叠在一起。 他挂了电话,重新看向调解室里的乔萤。她包扎好的手安静地放在膝盖上,眼神空茫地望着地面,那根翘起的碎发在她额前轻轻晃动。此刻的她,看起来脆弱又固执,与他之前认定的“低能儿”形象相去甚远。那不是低能,那是一种被误解的自我保护机制,以及一种在非常规情境下才会爆发出的机智和坚韧。 他看着乔萤平静的脸,看着她手臂上刺眼的绷带,再看看那断成两截的游标卡尺,这把被他视为荒谬笑柄的“防身武器”,在关键时刻,竟然真的成了她保护证据、进行自卫的工具,哪怕它如此不称手,甚至伤到了她自己。 年轻警察程萧阳包扎完毕,站起身,对秦越笑了笑:“秦律师,你这助理,挺有意思的。临危不乱,还知道留证据。”他指了指那支录音笔,“有这个东西,加上现场监控和对方的口供。正当防卫的定性跑不了。对方那个家伙,涉嫌教唆抢夺重要证据,麻烦大了。” 秦越看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再看向乔萤。乔萤也正看着他,目光平静,仿佛刚才经历惊险并且成功扭转局势的人不是她。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开口询问:“还能走吗?” 乔萤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 秦越看着她不甚便利的双手,和案件可能因此出现的转机,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再次浮现。这个他一度认为是灾难、是克星的女孩,竟然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阴差阳错地,可能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对程萧阳点了点头:“谢谢警官。剩下的手续,我的同事会来处理。” 他示意乔萤跟他离开。走出调解室,分局走廊的光线依旧明亮,秦越却觉得,自己看这个世界的角度,似乎从这一刻起,有些不一样了。 案子胜诉的消息传来时,星海律所里紧绷了几周的气氛终于松弛下来,洋溢着一种轻快的喜悦。秦越难得地没有在判决后立刻钻进办公室复盘,而是站在办公区中央,宣布晚上团队聚餐,地点定在了一家口碑很好的日料店。 “奖金会随下月薪水一并发放。”他语气依旧平淡,但眉宇间舒展的弧度透露着不错的心情。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小小的欢呼。聚餐和奖金,无疑是辛苦后最好的犒赏。 晚上的居酒屋包厢,气氛热络。清酒和啤酒下肚,平日里严谨克制的律师和助理们都放松下来,话题也从案件慢慢转向了生活。 一个资深律师笑着举杯:“这次奖金不算少,大家打算怎么花?我准备添置个新镜头。” “我想带家人出去度个假。”高桓接话,然后自然地转向身旁安静吃着烤鱼的乔萤,“乔萤,你呢?奖金打算怎么用?” 乔萤正用左手不太熟练地夹起一块玉子烧,闻言放下筷子,抬起头。她想了想,认真地说:“攒起来。” “哦?有想买的大件?”另一个同事好奇地问。 乔萤摇了摇头:“不是。攒够了,带亨利去山里隐居。”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一下。几个不太了解情况的同事面面相觑。 “亨利?亨利是谁?”有人脱口问道。 “我的小猪。”乔萤回答,语气自然得像在介绍一位家人。 “猪?宠物猪吗?”问话的人来了兴趣,“长什么样?我还真没见过养猪当宠物的。” 乔萤点了点头,没有太多犹豫,便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她点开相册,然后将屏幕转向好奇的同事们。 “哇,这就是亨利?” “好小只!颜色好特别!” 手机屏幕上,是一只粉白底色但细看毛发带着些微浅黄色的幼猪。鼻子短而翘,显得有点俏皮,身子圆滚滚像只饱满的糯米团子。 乔萤滑动屏幕,展示着亨利的“成长记录”:有更小的时候蜷缩在软垫上睡觉的,有在户外草地上好奇拱着蒲公英的,甚至还有一张它歪着头,用鼻尖去碰触乔萤手指的特写。照片很多,看得出来主人记录得很用心,虽然主角目前才三个月大,却已经有了从小到大的系列影像。 “它好干净啊!” “看起来挺聪明的样子。” “这鼻子也太可爱了。” 同事们围着手机,发出阵阵友善的惊叹和笑声。乔萤就安静地举着手机,谁问她就翻到对应的照片,偶尔会简短地补充一句:“这是它一个月的时候。”“它喜欢晒太阳。” 高桓也凑过去看,笑着点评:“挺精神的猪仔。” 热闹的议论声中,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秦越,目光越过酒杯,落在了乔萤身上。 她举着手机,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眼神在屏幕光亮的映照下,似乎比平时柔软了些许。看着她手臂上的纱布,再看看屏幕上那只据说会弹琴的猪,秦越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姐夫说的“抡砖头”、“塞癞蛤蟆”,想起了警局里她冷静的叙述,再看看此刻这个向同事展示宠物猪照片的女孩……几种截然不同的形象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有些失语。 他端起酒杯,微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压下了心底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从乔萤和她手机上的小猪身上移开,投向了窗外夜色中阑珊的灯火。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带着一只猪去隐居?这想法,果然很“乔萤”。 包厢里关于亨利的讨论渐渐平息,话题又转到了别处。乔萤收好手机,继续安静地吃着她盘子里的食物,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只有秦越知道,那个名为“乔萤”的谜题,在他心里,似乎又添上了新的一笔。 第5章 第五章 秦越一直觉得高桓是他波澜起伏的执业生涯中,为数不多的堪称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周到,办事利落,情绪稳定,永远能精准领会他的意图,并将细节处理得妥帖。 在秦越看来,高桓代表了 professionalism 的典范——理性、可靠、边界清晰,与那个行走的麻烦制造机乔萤形成了惨烈而鲜明的对比。他几乎无法想象,如果没有高桓来处理那些繁琐事务,并在他因乔萤而血压升高时适时递上一杯冰水,他过去几周的日子会何等心力交瘁。 因此,当他某个午休时间,因为一份急需签字的文件,罕见地亲自走向助理办公区时,眼前的那一幕几乎让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大部分人都外出用餐或休息,工位空着。唯独高桓的工位亮着屏幕,他本人正靠在椅背上,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神情是少有的放松,甚至带着些许兴奋。 但这并不足以让秦越驻足。真正让他脚步钉在原地的是,高桓旁边的那个临时工位上,乔萤正抱着她那台笔记本电脑,同样全神贯注。这本身也不算太奇怪,真正奇怪的是他们之间流动的那种氛围。 高桓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左边,对,就那个位置,放个粘性活塞。” 乔萤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屏幕上是一片由方块构成的色彩鲜艳而粗糙的世界。她应了一声,操作了几下。 “小心后面!苦力怕!”高桓突然提高了点音量,带着点急切。 乔萤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屏幕上闪过一个绿色的方头方脑的像素怪物,然后“砰”的一声轻响,她的角色似乎被炸飞了。 高桓笑出了声:“让你不看路。” 乔萤没说话,只是默默操作角色重生,然后操控着像素小人跑到高桓的角色旁边,开始徒手刨地。 高桓:“你挖我脚底下的方块干嘛?” 乔萤:“收集石头。你的比较近。” 秦越站在几步之外,他感觉自己的认知系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高桓,他那个连领带都要选择完美呼应西装色调的得力助手,居然和乔萤,这个思维跳跃如异次元生物的麻烦源头,正在一起玩游戏?而且玩的还是这种看起来幼稚得如同儿童积木的像素游戏?那个绿色的丑得别致的方块怪物,就是乔萤背包上挂着的名叫“苦力怕”的东西? 世界很魔幻,秦越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感知到。 他看着高桓侧脸上那放松的笑意,看着乔萤那难得专注的神情,再联想到她那个被暴力拆卸又强行“拼好”的魔方,以及那把断成两截的游标卡尺……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攫住了他。他信任高桓的靠谱,却从未想过这种靠谱的边界,竟然能包容下一个乔萤和她的《我的世界》? 他最终没有上前,只是默默转身离开了,仿佛只是无意间撞破了某个关于平行宇宙的秘密。 这种微妙的不平衡感,在另一个偶然的时刻,得到了更具体的印证。 一个因需要核对大量证据材料而不得不加班的夜晚,秦越、高桓和乔萤都在会议室里。中途休息时,高桓出去接电话,手机随意放在了桌上。 恰好这时,高桓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弹出一条微信消息,联系人备注是“乔萤”。秦越并非有意窥探,但目光扫过时,还是捕捉到了一个表情包,是一只正在疯狂旋转的卡通仓鼠,配文是“燃烧吧,我的CPU!”。 生动,甚至显得有点鬼畜。 这让他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和乔萤那贫瘠得可怜的微信对话界面。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就是系统自带表情“[收到]”、“[好的]”,连一个多余的波浪号都没有。他一度认为,乔萤的表情包库里,大概只有这些冰冷的系统默认选项,或者说,她的情感表达模式本身就兼容不了更丰富的符号。 几分钟后,高桓回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嘴角弯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按,似乎是在回复。 秦越不动声色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液体。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掠过心头。他当然不会幼稚到去计较一个表情包,这太不符合他的身份和年龄。但那种区别对待,像一根柔软的刺,不疼,却无法忽略。 他看向坐在会议桌另一端的乔萤,依旧是不在状态的样子。她对他,是公事公办的疏离;对高桓,却是会发旋转仓鼠的带着点趣味的互动。 秦越放下咖啡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拿起桌上的文件,投入工作之中,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波澜从未发生。 只是,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高桓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情绪里那丝难以捕捉的低气压,虽然不明所以,但做事更加谨慎小心。而乔萤,依旧沉浸在她自己的节奏里,对周遭微妙的气氛变化毫无所觉。 秦越想,或许只有在那个由方块和苦力怕构成的世界里,以及那个能收到旋转仓鼠表情包的关系里,她才愿意稍微卸下防备。而他所处的这个现实世界,于她而言,或许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这个认知,让他莫名感到一丝闷堵。 上个案件胜诉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乔建新的电话便追了过来,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热络:“小越啊,给萤萤放半天假吧,就今天下午!我给她安排了个见面,年轻人嘛,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没坏处……” 秦越目光落在办公室窗外灰蓝色的天际线上。他几乎能想象出乔萤被按在相亲饭桌上的模样,依旧是那副魂游天外的表情,或许还会掏出手机给相亲对象展示亨利的最新照片。 “随你。”他最终只回了两个字。 挂断电话,他瞥了眼日程表,下午恰好约了一位客户在新开的艺术园区谈事。 他并未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直到车子驶入园区停车场,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家以玻璃幕墙和绿植闻名的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一个穿着过于休闲与周遭精致氛围格格不入的身影,正是乔萤。她对面的男士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努力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 秦越脚步未停,与客户径直走向预约好的室内包厢,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个角落。 落座后,客户去洗手间的间隙,秦越的位置恰好能透过落地窗看到斜对面的乔萤。他看到她拿起桌上那杯没动过的可乐,没有立刻喝,而是双手握住杯身,开始上下剧烈摇晃。 对面的男士显然愣住了,表情从疑惑转向惊愕。 紧接着,乔萤拉开了易拉环。 “嗤——!” 褐色的泡沫汹涌而出,瞬间喷溅在桌面上,甚至有几滴沾到了对面男士的衬衫上。男士惊叫一声,猛地向后躲闪,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乔萤却仿佛无事发生,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溅到手上的液体,然后对着脸色铁青的相亲对象,慢吞吞地解释:“摇晃后,二氧化碳溶解度短暂改变,急速释放形成细密气泡,口感更刺激。这是科学。” 秦越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遮挡住唇角一丝细微抽动。他看着那位男士仓皇叫来服务员清理,然后强忍着怒气,试图重新开启话题。 没过几分钟,秦越看到乔萤又从她那个仿佛连接着异次元的黑色双肩包里,掏出了一个物件,银光闪闪,带着精细刻度。 是游标卡尺。一把新的。 她抬手向对面的男士示意了一下,语气认真得像在布置任务:“请抬头。我需要测量一下你的颅骨比例和瞳距。这是我最近在研究的人种面部数据新标准。” 那男士的表情彻底裂开了,像是看到了什么外星生物。他猛地站起身,连基本的礼节都顾不上,几乎是落荒而逃。 乔萤独自留在原地,收起游标卡尺,拿起那杯爆洒过的可乐小口喝了起来。 秦越收回目光,客户正好回来。他面色如常地继续之前的谈话,心底却被激起细细涟漪。他几乎可以肯定,乔萤是故意的,用这样自毁的方式,精准地狙击着每一次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