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与鹤》 第1章 第 1 章 “扑通!” “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喧闹、安静。脚不见底,身体失去重心,脑子像要被挤爆了一样。 贺晴最后看了一眼那团白色的光晕,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样死了也好。 在坠入黑暗之前,似乎有什么在向她靠近。 她想要睁开眼睛,却只能勉强从缝隙看见那飘荡在水中的白色衣角。 动荡的水面上,两人破水而出。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周围有人喊道。 白衣男子将贺晴抱至岸边,缓缓放下。 “咳咳咳——” 河水从贺晴嘴鼻涌出,巨大的呛咳之后新鲜空气涌入肺部,贺晴躺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手脚在河水的浸透下冻得有些僵硬。 她努力活动一下麻木的指尖,勉强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活了,活了。”周围一整唏嘘之声。 贺晴抬眼,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在眼前,恍惚之间似有遗世独立之感。 贺晴身体虚晃着站起,这才注意到她已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他们神色各异,眼神中有好奇、有嘲笑、有庆幸,更多的是麻木。 白色身影正欲飘然而去之时,贺晴喊道:“公子把我撞落河中,难道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周围交头接耳之声响起,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这位白衣公子的身上。 只见他浑身湿透,一滴水珠顺着额间滑落在他冻得发紫的嘴唇上。 旁边的仆从给他披了披风,正想与贺晴争辩两句,却被公子伸手阻拦。 “姑娘,身体是否无恙?”白衣公子温声问道。 “我浑身不舒服,带我去看大夫!”贺晴恶狠狠说道。 “在下正有此意。” 众人见这位公子认错态度良好,又答应带落水姑娘去见大夫,立马收住了谴责之意,纷纷散了去。 医馆之中,年迈的大夫慢吞吞说着:“姑娘脸色苍白、眼底青黑,是身体太过疲惫,摸脉相并无大碍。” “可是我还是不舒服。”贺晴有气无力道。 “哪里不舒服?姑娘可详细说说。”大夫问道。 贺晴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神色自然的白衣公子主仆,她向大夫勾了勾指头。 大夫以为她要说什么避讳的症状,凑过耳去。 一番耳语之后,大夫眉毛拧成了麻花,不断摇着头。 他走到白衣公子身边,白衣公子起身向迎。 “这位姑娘确实病得很重,老夫实在是医不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望公子好好照顾姑娘,凡事尽量让她如意,姑娘才没有性命之忧啊。” 一番说辞令白衣公子不明所以,只好点头应之,那仆从闻之更是云里雾里。 “姑娘,你感觉如何?”白衣公子走过来问道。 “刚才那大夫说了,这一落水将我陈年旧疾刺激发作了,若是不好好调养,后果不堪设想。” 白衣公子点了点头,随后向身后的仆从示意,仆从马上拿出一个荷包递给贺晴。 “这是一点钱银,给姑娘养身体。” “刚才那大夫说了,我这个病治不了,而且可能终身都要服药,”贺晴红了眼眶,“这些钱能解一时之病,解不了以后的,我看公子不是本地人,以后我上哪里去找公子去?公子一定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对吗?” “那姑娘说该如何?” “我这老实百姓,又不是想要讹你钱财,那大夫说了我这刚受了刺激才病发,要不公子陪我一段日子,若是这段日子我没有病发,这事就这么算了可以吗?” “我们没时间耽搁在这里,马上就要走了,姑娘也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仆从忍不住说道。 “你们去哪里?” “京城。” “那更好了,京城这样的大地方说不定就大夫能看我这病,”贺晴眼眶中泪珠直往下掉,“还望公子愿意救我一命。” 半晌沉默,贺晴没有等到白衣公子的回应,她便更加放肆哭泣了起来。 直到等来一声:“可。” 就这样,贺晴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她回想今日在城中一筹莫展的时候,不经意瞥见坐在茶楼休息的白衣公子。 那文雅气质与周围人的气场格格不入,在注重农、商的鼎城,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那公子并不是孤身一人,只见一仆从从外疾步走到他跟前低声汇报些什么。贺晴看懂了唇语:“回京城。” 贺晴心脏突的一下,自己连日奔波要去的正是这个地方。身上已无甚银两,照步行的速度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到达。 顿时,心中千百个念头飞过。 要不...? 看见云公子带着仆从走出茶楼的时候,贺晴跟了上去。 正当他们走上那义水河上的石桥的时候,她赶紧凑了上去,擦身而过,随即装作被撞,跌入河中。 想不到一切进展得如此顺利,贺晴望着身后逐渐远去的鼎城城墙,嘴角轻轻扬起。 忽的一阵风吹来,轻轻吹起了车帘。云珩抬眼看见了那姑娘脸上生动的笑颜,阳光照在脸上璀璨而夺目,那延伸进来的光亮投射在身上,仿佛晃动了心神。 贺晴捋了捋身上的披风,下一刻身体骤然绷紧,一股危险的感觉从脚下蔓延至胸口。 不会吧?难道是前几天她在城外打劫了一伙强盗搞了点路费,这些人在外面等着报复她? “公子!有人埋伏!” 车帘掀开,贺晴却看见一张冷脸以及怀疑的双眼,“这难道不是姑娘带来的?” “啊.....不是。”贺晴破浪鼓似的摇头。 “清风。” 云珩从车内探出身来:“你带这位姑娘先离开,我来拖住他们。”他神情凝重,眼里闪过一丝冷厉。 “是。” 树叶沙沙,地上的阴影摇摆不定,云珩持剑而立。 只见十几个身影唰唰从隐蔽的林间冒出,径直向他袭去。感情是不是冲着我来啊。 眼角风景在快速倒退,马车已驶离一段距离。 贺晴看着那周旋在刺客之间的云珩似乎逐渐处于劣势,她略一咬牙,“清风,你将马车卸了,套了马去搬救兵,这样快一些。” “姑娘你...” “我去帮公子。”说完便抽了清风腰间的配剑跳下马车,转身向那打斗场地奔去。 云珩被人包围着,顿感压力,突然从一角破开了口子,只见她手持短剑,下手快准狠,转眼便扫除几个障碍。他也不敢有丝毫松懈,两人逐渐配合默契,不一会儿敌人仅剩下四、五个。 “唔!”贺晴低声闷哼一下,手臂上流出鲜红的血液。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的蒙面人眼里露出狠厉之色,手使长剑向贺晴刺去。 “铮——” 云珩挥剑挡在了贺晴面前。手上青筋凸起,招式虚实相辅,步步紧逼,只听“噗”的一声,剑穿透了那人身体。 剩下的几个小喽啰立刻像失了主心,几招之后都被他们打到在地。 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几具尸体,隐隐涌上一股鲜血之味,贺晴扯下裙子一角系在流血的手臂之上:“公子这是招惹到了什么人?竟派这么多高手截杀。” 云珩不语。 树林惊鸟飞过,扑通——,贺晴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好疼——身体好疼——可是某一处更疼,疼到人发疯,疼到想问苍天为什么要如此待她,如此待他们。 天空繁星点点,贺真盯着一旁少女的侧脸出神,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更为耀眼,这张从小看大的脸却怎么也看不够。 “找到了!我觉得这颗星星最大。”少女踮起脚尖,伸手一抓一握,佯作惊喜状递到贺真面前:“我把这颗最大、最亮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你,让它永远陪着你。” 贺真缓缓伸出双手捧着那颗“星星”,突而一抹红色爬上了他秀气的脸庞:“那你也会永远陪着我吗?” “我当然会的!还有爹爹,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贺晴信誓旦旦。 “嗯!”少年痴痴的笑了。 画面逐渐远去,贺晴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银丝已覆鬓角,眼角的皱纹看起来还是那么慈祥,他看到了她,笑着招手让她过去:“晴丫头,来跟爹爹说说今日你又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她高兴的跑过去,却跑进了一片火光,烟气熏天,她看见了只剩一直臂膀的爹爹还在与敌人打斗拼命反抗。 “晴丫头,快走!!”爹爹杀红了眼,手中的剑止不住地颤抖,她想前去救人,却怎么也靠不近,贺晴的眼角已急出了眼泪。 “阿晴,幸好你今天不在,幸好,幸好.......”贺真头发凌乱,脸上已糊满了鲜血,没了平日干净整洁的样子,他眼神悲伤,深深的望向贺晴。 身体剧烈颤抖,她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阿林嫂,那个看见她总是笑眯眯端着好吃的果子给她的阿林嫂,还有她那才几岁的幺儿也躺在她的脚边,脸色惨白。 “阿晴,快走!”金远狠狠的推开她。 “师父!这是怎么了?”那一日,她独自出城,想在罗城周围的林子里看看有没有敌国探子留下的踪迹,可是回来之后往日热闹平常的罗城却已变成了地狱一样,火光冲上了天空,血水将大地染成凄艳的红色,满地尸骸堆砌成了小山。 “别问!快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去找爹爹还有贺真!” “他们已经...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不要辜负了你爹爹最后的嘱托!”金远朝一边吼一边向袭来的敌人砍去。 “不...”她满脸泪水,拼命摇头。 可是周围的敌人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咬牙向城外跑去,也有人向她追来,却都被金远挡住。她狂奔,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师父最后的样子。 贺晴逃到了罗城周围的林里,这里地形熟悉,她躲藏了一夜,这一夜是多么难熬,是此生最漫长的夜晚。 第二日她再想返回城里的时候却发现罗城已被敌人占领,城内城外皆被重兵把守,她想进去为爹爹他们收尸都没有机会。 敌人屠了城。 爹爹一生丹心碧血,为宇国守护这边城,为罗城的百姓肝脑涂地却落得如此下场。粉骨捐躯是将士之本分,但是这一城的百姓,他几十年用心爱护的百姓,却不该这样凄惨地死去。 “呜呜呜......”贺晴蜷起身子哭泣。她真的好想他们。 隐约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她猛的惊起,发现一个颀长的身影端坐在面前。 “云公子。” 云珩看着眼前刚刚还在睡梦中低声哭泣的少女,此刻却像惊起的小鹿,眼神里净是茫然和无措。 “我已找大夫给你看过,手臂伤的不深,只不过身体太过疲惫虚弱,好生休养便好。” “谢谢公子。” “你好好休息。”云珩起身正要离去。 “公子.....对不起,我是故意接近你的。”事已至此,再隐瞒无义,还不如说开了。 “我知道。” 贺晴眼中尽是讶异:“公子不问我的来历吗?” “那对我来说不重要。”云珩淡淡说道。 贺晴一愣,低头小心翼翼问道:“那我还能与你同去京城吗?” “可以。” 他推门离开,只听身后的声音变得喜悦起来:“我叫贺晴。”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日清晨,一抹青色倩影从客栈门口跃出,衣袂飘飘。眉似弯月,双眸炯炯似星辰,嘴未点而丹。乌黑柔顺的发丝仅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子盘住,脊背笔挺,十分英姿飒爽。 “云公子。”贺晴走到马车前,只见周围除了清风之外还多了好些腰系配剑的侍卫,他们井然有序的跟随在马车后面,目不斜视,只等发令。 贺晴惊疑,她的目光落在云珩身上思忖道:“看这训练有素的侍卫,难道这人大有来头?” “贺姑娘,你随我坐马车里,我们即刻出发。” 云珩说道。 “啊,好!”来不及细想,贺晴迅速上了马车。 大概十天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了京城的城墙。 行至城门,马车忽然减速停下,贺晴正疑惑。只听车外传来浑厚的男声:“云相,宫内来人传话,让您立马入宫觐见。” “云相?!” 如惊雷在脑海中炸裂,贺晴没想到自己赖上的人居然是宇国的丞相云珩! 云珩闻之立刻下了马车,翻身上了一匹快马。 眼瞅着他纵马离去,贺晴表情呆若木鸡。 清风笑着与她说道:“姑娘,我们先回府去。” 一进京城,贺晴从车窗的缝隙中观察着这有着悠久历史的京城,鼎城是繁华热闹,但是与这京城比较下来,还是逊色不少。 马车从繁华的地段逐渐行至京城的深腹,这里皆是高门大户、达官贵人的住所。 “云府”两个字赫入眼帘,贺晴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走过门廊,穿过甬道,云府的大致模样已经在脑海中勾画。从格局布置、物什摆放来看,房屋主人的喜好颇为雅致。一路偶有奴仆经过,皆躬身行礼。不去探究这入府的女子是何许人也。 “这里是书房,除了偶尔有洒扫的奴仆进去,一般人是不得入内的。”路过一间屋舍,清风说道。 这是在提醒她不要乱闯吧。 转角之后再走几步,来到一个颇为静谧的小院。 “贺姑娘就在这里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院子里的丫鬟,我现在去嘱咐她们一下。” 清风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处事颇为细心周到。 “谢谢。” 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轻轻的披在院落上,院角一颗桂花树生长得绿意盎然,枝叶繁茂,仿佛下一刻就能闻到那桂花香味。 贺晴推门而入,只见房内布置简单整洁,落落大方。 踱步到窗口,看着远在天边的那一点橘黄,贺晴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不觉一股怅然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叹了一口气,该怎么向云相开口? 罗城乃宇国边境重城,多年以来经过爹爹与众将士的用心维护,防御不可能在一朝就土崩瓦解。 她想凭借他在朝中的地位声望去查一下罗城失守的真正原因。 可是她真的能够信任他吗?就算能够信任,他真的会答应帮她吗?虽是共过一场患难,但两人本就是萍水相逢的缘分,现在能因为受伤休养身体暂住云府,可是好了之后还能以什么借口留在这儿呢? 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口走进两个丫鬟,为首的那个脸圆圆的笑起来眯眯眼,她端着的食盘上放着几样小菜和一碗白米饭:“姑娘,这是刚做好的晚饭,姑娘趁热吃了吧。” “云丞相回府没有?” “还未。”见眼前的这位姑娘低头沉思,丫鬟又说道:“我们先给你打好水,这是干净的换洗衣物,姑娘洗漱好早点休息吧,现在天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嗯,好。” “奴婢名叫春桃,她叫碧叶,姑娘有事可以吩咐我们。”随即两人退出了房内。 云府凉亭,贺晴抬头望着天空中的一轮圆盘,倚靠在亭柱之上。 他今夜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吧,贺晴叹了口气,正准备回房去回首却对上一双温煦的眼睛。 “云相。” “伤处可还好?” “多谢云相关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会想让她走吧?她迅速补了一句,“只是抬手的时候还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伤了筋骨。” 云珩淡淡地撇了一眼她的手,这一眼望得贺晴心虚。 他却走进凉亭抬头望着天上明月一言不发。 此时贺晴如有百爪挠心,她一狠心一咬牙猛地侧身向云珩问道:“我有一事相求,可否请云丞相助我一臂之力,助我查清罗城失守之事?” 贺晴一鼓作气:“我的家乡在边境罗城,近年来偶有敌国势力前来骚扰,但毕竟是小部分力量不成气候,且整个罗城如同铜墙铁壁,罗城城主已将防御做到滴水不漏,怎么就在毫无端倪的情况下敌**队就兵临城下,且防御一夕瓦解?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亭中出奇地寂静,贺晴看见云珩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我凭什么帮你?” 是啊,凭什么帮我? “丞相忠君爱民,仁德良善,乃陛下之臂膀,不会任宇国的国土丧失,不会容忍百姓流离失所。罗城城主铁血英雄,如今却尸骨无存,恳请丞相助我,让边城将士们能入土为安!” 云珩不语,他想起多年以前在某个地方见过贺山呈,那时他还是年轻气盛、壮志凌云的模样。透过贺晴的眉眼,没看出他们有任何相似之处。 如今宇国既有内忧又有外患,这罗城失守就像投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子,翻起的浪花惊起了一片涟漪,这水是越来越浑浊了。 他的视线又落回贺晴身上,只见她低头躬身,双目微垂,表情既认真又凝重,没有了往日飞扬的神采。 “三日后你随我出去。” 嗯?这是什么意思? “啊,嗯,好的。” 春日暖阳,大地回温不少,再加上颠簸的马车,一股倦意袭来,贺晴坐在车里摇头晃脑。 “吁——”清风勒马停车 “丞相,已经到了。” 两人下车,只见一座建筑立在眼前。贺晴莫名有一种熟悉之感,直到一阵整齐的呐喊之声传入耳朵,才如梦初醒,这是一个教练场。相似的结构,相似的布局,这个地方与罗城的教练场大同小异。 “这是教练场?”贺晴问道。 “嗯。” 只见教练场场门大开,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出来迎接:“丞相,小人梁浩在此恭候多时,请丞相入内。”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入场内,贺晴的眼睛就没闲着,一会儿偷看一旁操练的士兵,暗叹不愧是皇城,这些士兵训练有素,拳脚招式皆是罗城没有见过的。一会儿又偷瞄那武器架,思考哪一个武器应该怎么样用更趁手。 行至观台之上,他们停住了脚步。 “茶水已经备好,小人还有军务需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梁浩满是胡渣的脸上露出局促不安的笑容。 “好。” 得到应允,梁浩如获大赦一般松了口气,赶紧脚底抹油快速溜走了。 贺晴正纳闷,只听“啊!”的惨叫从操场内传来,循声望去,一个瘦小身影手持长枪正与几个士兵比武,如葫芦落地般,砰砰砰几下,士兵全都倒地。 可是始作俑者丝毫没有感到高兴的样子,反而眉头一皱,发怒将手中的长枪摔地。 那人儿气冲冲的准备发火,抬眼便看到了观台上的云珩一行人,眼神一亮,欢欣雀跃的向他们跑来。 待到走近,贺晴才看出这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姑娘,容貌十分俏丽可人,圆圆的杏眼,樱桃小嘴,肤若凝脂。因为刚才比武,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脸蛋红扑扑的更增添了几分娇俏。 “五公主。” “云丞相你来啦。”李诗吟一大早就乔装打扮来到操练场,此时兴致被这些演戏的士兵搅的全无。 她盯着云珩旁边左瞄瞄右瞧瞧却只看到了贺晴一人:“云丞相,你前些日说要给我找个师父,怎么今日没有带来吗?” 云珩眼神示意贺晴,让贺晴措手不及,只好扯着嘴角说道:“民女惶恐,略懂些功夫可以教导一二。” “她?她怎么有资格当我的师父?”李诗吟失望透顶,她来这操练场学功夫,那可恶的梁浩居然说她已过了学武的最佳年龄,推脱了她。 她便央求皇兄教他,她皇兄却以事务繁忙,把她甩给了云珩。 现在这云珩又随便指了个人来敷衍她,真是让她欲哭无泪。他们好像都不相信她要学武,这一次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绝不是只有三天的热情。 李诗吟一脸幽怨,云珩见状:“这是臣精挑细选的。” 李诗怡眼底一丝狡黠闪过,手中匕首突然向贺晴刺去。 贺晴猛地往右一闪,左手一勾,不知怎的李诗吟手中的匕首就躺在她的手中:“公主,匕首锋利,小心受伤。” 李诗吟这才惊喜道:“你还有什么本事?” 贺晴走到观台一角的武器架旁,思量片刻,选择了一把弯弓。 左手抬起弓臂,右手装箭拉起弓弦,瞄准场地中心的靶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放箭果断、利落。只听咻的一声,箭矢破空,正中靶心,箭身剧烈震动,发出轻轻的嗡鸣声。 “哇!!!”李诗吟欢欣雀跃,拍手惊叹。 连云珩眼底也划过一丝异色,要知道观台距离靶子有百步之远,射程远就没有那么强的穿透力,但是从这支箭射出的效果来看,还是颇有杀伤力的。 “你竟然这么厉害!”李诗吟顿时像捡着宝了一样。 那是自然,她的师父金远可是罗城有名的弓箭手,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在他魔鬼式的训练下,虽然还达不到他那么高的水平,但是在普通人中,也是拿得出手的。 “谢公主夸奖。”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李诗吟雀雀欲试,拉起贺晴的手朝校场中心走去:“不如就今天吧。” 她又转头向云珩说道:“云丞相,人我就留下了,你自便。” 先前被李诗吟打倒在地的几个士兵早已不见踪影,偌大一个操练场,仅剩下她们二人,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师父,我是说练什么都行,可不是练马步蹲啊。”李诗吟声音软软的撒娇道,“能否教我快速打倒敌人的招式?” “这基本功必须练的扎实才能学好后面的功夫,否则便如同那垒起的高楼,经不起风雨肆虐。” 李诗吟嘟起小嘴,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古板。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双腿已经有些颤颤巍巍。 是不是对她太过严厉了点?毕竟是一国公主,贺晴又说道:“不过也不能急于求成,今日马步蹲也差不多了,我们学下一项吧。” 李诗吟如获大赦,小鸡啄米般点头。 李诗吟被贺晴环绕在双臂之下,后背紧紧贴着柔软,她的双手被轻轻握住蓄力拉开弓弩。 “手平直,眼睛瞄准红色的靶心,感觉一下距离。” 温热的呼吸传来,吹得耳边有些痒,李诗吟微微侧头,对上一双专注而又坚定的眼睛,刹那失神,回神后不知怎的红了脸。 “放!”两人合力放出的箭矢朝靶子飞去。 “记住这个感觉没有?”贺晴松开双手。 “嗯、嗯、记住了。”李诗吟眼神闪烁。 “好,你自己来试一试,今日主要锻炼手的臂力还有握弓拉箭的感觉。” “好。” 第3章 第 3 章 一连几日,云府门口都有皇宫马车晨时接,晚时送。 难得宫里来了公主口信,今日无法前来。 云珩也不在府中,贺晴闲来无事,准备自己出门逛逛。 清晨的京城,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商铺摊贩早已摆放好自己售卖的物品。 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贺晴驻足在一个武器店门口,拿起一把小刀仔细观摩着,刀身是上好的玄铁,削发如泥。刀柄为黑色,上面有墨绿色的暗纹,看起来也颇为美观。 她试了一圈的小刀,只感觉这个最称手、最轻巧。 花光了身上仅剩的银两,贺晴将小刀收进了配好的刀鞘里,有了武器傍身,心里安定不少。 一阵吵闹声传来,只见前面的路口围了好大一群人。 贺晴拨开严丝合缝的人群,跻身到最前面。 “大伯,让我见父亲最后一面吧。”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语气哀求道。 “你是谁啊?谁是你大伯?你冒认什么亲戚?!”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留着山羊胡子,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义正严词道:“我可不记得我有你这么个侄儿。” “大伯,你咋不认识我哩,我是王深啊。”汉子急红了脸。 “说了不认识就不认识,我还没老到这么糊涂!” 中年男子作势要走,却被那汉子用身体拦住,“怎地光天化日之下还敢用武力不成?信不信我拉你去见官!” 王深听着吓了一跳,慌忙侧了身让那人离去。看着那人的背影,他一肚子的委屈。 “诶,我听说啊,这个人是刚从军队回来的。”有人窃窃私语。 “是啊是啊,好像是家中父亲病亡,回家奔丧却被人赶出来了。” “他大伯不认他,说他侄儿早就战死沙场了,他是冒名顶替的。” “这无缘无故谁会冒名奔丧啊?” “可不是嘛。” “那街坊乡邻就没有认识他为他作证的吗?” “就是都没人认识他啊,他与他的父亲是后来才迁到蔬菜村的,而他迁过来的第二天就去投军了,整个蔬菜村没人见过他。而刚才那个男人,在他父亲病重的时候就前来照顾,与村长是打过照面的。” “也就是说,他大伯不认他他还真没办法去给他父亲送终。” “是啊,是啊。” 贺晴皱着眉头,她最见不惯有人欺负老实人了,更何况他是一个士兵,也算是同僚了。 她三步作两步向王深走去,却看见他的身旁已经站着一道墨色的身影。 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即使衣着低调也不能遮盖他通身的贵气。 这大概是某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吧。 “王深,我来帮你。” 蔬菜村,一个小小院落内,四处都挂满了白布,院内的灵棚在棺材入土之后便已拆卸。 一名男子坐在矮桌前,就着盘子里的牛肉喝着小酒,时不时的哼出一两句小曲,好不惬意。 王松柏心情极好,现在这人也死了,棺材也埋了,浑身一阵舒爽。他想不到,这个病恹恹的弟弟这么多年下来竟然攒下了不少财产,大概是那从军的儿子积攒下来的饷银,这倒便宜了他这个大伯。 现在他只要不承认王深是他侄儿,这些遗产自然是他继承了去。到时候把这间房屋变卖,拿着所有的银钱拍拍屁股走人,真是美滋滋。 王松柏随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饮下,只听嘭的一声,院门不知被谁一脚踹开,一行三人浩浩荡荡的闯进了院内。王松柏只认识其中一个人,那就是他侄儿王深。另外两位是个公子还有个姑娘。 竟然找来了帮手?哼,我可不怕。 王松柏正要开口骂道,不想那看似最柔弱的姑娘竟然一拳挥过来砸在了他的脸上,还眉飞色舞道:“是王深让我打你的。” 站在一旁的王深本来就被她突然的出拳吓了一跳,又听见她这么说更是吓得不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是人确是他带来的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他求助的眼神看向了另外一人,只见这位公子就静静的站在那儿,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王松柏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我要去告官!” 就等着这一句。贺晴嘴角微扬。 京城的方知府在任已经七八年了,他之所以能在京城稳住官位,是因为他是一个十分圆滑之人。 今天,一切看起来是多么的平常,他拿起惊堂木一拍:“底下何人?状告何事?” 可是当他眼睛扫到其中一人时,瞳孔骤紧,翘在嘴边的胡须也抖了一抖。 这不是...那个人吗? “草民王松柏,状告这三人打架闹事。”王松柏突然捂住了一边脸颊,龇牙咧嘴道:“哎哟,大人你看我这脸都被他们打肿了。” 而此时的方知府看都不看那王松柏一眼,心里不知道打什么小九九。 “你们打了他?可有....” “是。”那姑娘斩钉截铁道。 诶?怎么就这么爽快的承认了呢?方知府还打算以没有人证打发了告状者呢。他用余光瞄了瞄其中一男子,只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来任何表示。 这...罢了,事后再赔罪吧。方知府惊堂木一拍:“好在王松柏伤的不重,既然你们主动认罪,说明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就从宽处罚,罚你们赔给他白银十两。” 这处罚与贺晴预想的差不多,她本来就估摸着力度才下手揍他的。 贺晴正要掏银子,却只摸到小刀冰冷的一角。呼吸一滞,感觉头皮都发了麻。她向王深看去,只见他正低着头,躲着王松柏刀一样的目光。 一只用金色丝线勾勒出祥云图案的黑色荷包赫然出现在眼前,那递过来的手指白皙而修长。自在街道上结识这位公子后,他便一直与他们一起行动,本以为只是个看热闹的,没想到竟然这么讲义气。 贺晴对他粲然一笑,接过荷包颠了颠,不错不错,颇有分量。 一行人出了知府,王松柏甩了衣袖,留下一个气鼓鼓的背影扬长而去。 “在此谢过公子与姑娘帮在下出了口恶气。”王深向他俩拜谢道。 “别谢太早啊,还没完呢。” “啊?” “你想不想夺回你父亲的牌位?” “姑娘还有法子吗?” “那就继续揍他啊。” 突然,一阵低笑从一旁传出,王深不明所以的望向伫立在一旁的公子,又疑惑的看看贺晴:“啊?” “你信我,一定给你办成功。” 几日之后,云府书房内,香炉内升起袅袅清香,一道身影端坐在书桌前正提笔写些什么。 清风轻叩房门。 “进。” “丞相,这几日贺姑娘都出了府。”见云珩没有什么反应,他继续说道,“她天天都去找一个叫王深的士兵。他父亲病亡,伯父不认他,贺姑娘便领着他去揍他伯父,今日揍脸,明日就踢屁股,反正都是小伤,去了官府也只罚了些银钱。” 云珩停笔说道:“京城的现任知府是姓方吧?” “是。” “你去提醒一下他,我这里有一些关于他的折子。” 见清风定在那儿一动不动,云珩问道:“还有什么事?” 清风踌躇半天:“与贺姑娘一起的还有一人...” 京城内,三个身影出现在风月楼门前。贺晴抬头看着眼前的招牌,对一旁的公子说道:“李兄真是消息灵通,那王松柏果然躲在里面?” “是的。” 这李兄果真是够意思,日日上官府赔的钱是他出的不说,还总能找着四处躲藏的王松柏。 “贺姑娘,咱们真的要进去吗?”王深仿佛闻到了里面的胭脂水粉的味道,心中颇为忐忑不安。 “那是自然!” 话说那王松柏,这几日被贺晴揍的浑身没有一块肉是不疼的,此时此刻他正躲在房间里面怀抱软玉温香来慰藉自己,相信躲在这里他们应该不会找来了吧。他伸手在怀里人儿的细腰上掐一把,低头埋进了一片雪白之中。 “嘭!”房门被谁一脚踢开。 “哎哎哎,我说姑娘,你可别把我的门给踢坏了!”老鸨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王松柏!你出来!”这可能是王松柏此生最怕听到的声音。 “你们别气人太甚,狗急还跳墙呢!”王松柏衣衫不整的从床上跳起来嘶吼道。 “就是打你怎么着?我天天打,月月打!你去告官啊,不就是赔点钱?我们陪的起。”为首的姑娘趾高气昂道。 “你!你!你!”王松柏气得手抖,“你们给我等着!”,随即恼怒而去。 方知府看着堂上站着的几人颇是无奈,天天来状告同样的事情,这官府仿佛成了他们戏耍的地方,要不是那个人,他早就把他们打几棍子赶出去了。 “官老爷,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王松柏突然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伏地痛哭。 “说吧,状告何事?” “我是王深的伯父,我要告这不肖子孙忤逆之罪!”王松柏颤颤巍巍的指着王松,继而又指向贺晴与李公子:“状告他们三人同流合污,殴打长辈!” 在本朝,如果被父母长辈告了忤逆之罪,轻则杖刑,重则是要砍头的。 “你为何之前没说你是他长辈?”方知府到底是多年办案的人,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之所在。 王松柏眼神躲闪,顿感心虚。 “还是让民女来回答吧。”贺晴上前一步回禀道,“这王松柏确实是王深的伯父,我们打他也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这王深一心报国,年级轻轻便留下家中老父投身到军队,前些时日,他在训练中突然接到消息说家中老父病亡,因此特地告了假回家奔丧。谁知一进家门便被这位大伯扫地出门,说不认识他,让他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便匆匆埋了棺材。可怜这王深,本是热血丹心的英雄,现在却成了没能给父亲送终的不肖子孙。” 说到这里,一阵呜咽之声传来,王深这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抹起了眼泪。 贺晴继而说道:“这个王松柏贪心不足,他欺瞒所有人只为私吞王深家的财产,让人有家不能回,真是妄为人长辈!为了让他承认王深的身份,民女才出此下策,恳请大人酌情审判!” 方知府摸了摸嘴角翘着的胡子,眼神不自觉又向那人看去。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这种小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方知府惊堂木一拍:“好你个王松柏,你瞒上欺下,霸占良民财产,损害将士名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五十大板并将私吞下来的所有财产都归还给王深!” “大人!大人!冤枉啊,是他们先打的小民啊!”王松柏连忙磕头。 “事情皆因你而起,下去领罚吧。” 京城映月楼,灯火摇曳,恍如白昼,举杯交盏之声此起彼伏,嬉笑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一杯、两杯、三杯,贺晴纤手微抬将杯中的清酒倒入雕栏之后的河水之中,涟漪轻泛,打碎了一轮新月。 两坨红晕爬上脸颊,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她今日畅饮得痛快。 “我王深有幸...再喝....感谢...”王深已如烂泥状趴在桌上,嘴角还在呢喃。 而一旁的李公子仍然坐的端正笔挺,自酌自饮,只有些微醺之态。 在堂审结束之后,王深返回了他蔬菜村的家中,仔细将他父亲的牌位擦拭干净之后,对其嗑了三个响头,一声声哭诉、一句句自责让这个跪在地上的壮汉的头低到了泥土里。 “为人子民先君后父,先忠后孝,大爱爱国,小爱爱家,王兄乃心中有大爱之人,令尊在九泉之下必不会责怪于你,反而会倍感欣慰。”李公子双手背负立在一侧,一番言辞解开了王深的心结,也道进了贺晴心里。这宇国的将士,无论是王深还是爹爹皆是忠勇之辈,舍小家为大家。爹爹十几年如一日镇守罗城,只为罗城的百姓不受战争侵害之苦,让他们都有家可以归。 “李兄,我敬你一杯。”贺晴一杯酒直接下肚:“我来这京城,本就是他乡之客,能在这短短几日内结交到你和王深这样的朋友,实在是荣幸。” 李公子也爽快的一饮而尽。 “李兄,王深一直谢我,其实最应该感谢的人应该是你。我知道李兄你出身不凡,也知道那方知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酌情审判,要不是你,我们不会这么顺利。”说完,贺晴又饮完一杯酒。 李公子目光深邃,他看着眼前已经醉眼迷离的姑娘,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晴放下酒杯,起身拜别:“今日喝的尽兴,我该走了。李兄,再会!勿送。” 映月楼二楼雅间,云珩立在窗口。夜色浓稠,淡淡的月光轻披在长街之上,他目送那抹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吱呀——” 云珩身后的门被打开,刚才与贺晴在楼下畅饮的李兄出现在门口,此时他眼神清醒,嘴角还余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4章 第 4 章 4. 一日清晨,贺晴趴在窗前盯着院内春桃忙碌的背影发呆,待到春桃拿着扫帚走近窗口,她便开口询问道:“今日还是没有马车来吗?” “还没有呢,奴婢早就跟门房那个小哥交代好了,一有马车过来就赶紧来通禀。”春桃弯了眼角笑着。 这个时辰还没过来,今日八成不会来的。 贺晴瞄着眼前的春桃忽然问道:“门房小哥?你们很熟悉吗?” “自然是熟悉的,他们俩是同乡,前些日子春桃的家人还来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呢。”另外一个丫鬟碧叶双手拎着水桶,过来抢白道。 “啊!你!”春桃倏的红了脸,急忙解释道,“我才不愿呢!” 贺晴轻笑:“为何不愿?莫不是此人人品不好?” 春桃急了:“才不是呢,夏福人很好,总是记挂着我,出门买些好吃的必然留给我一份,只不过...”她停顿了一下,继而又说道,“是我不好,我家条件清苦,嫁给他的话恐会拖累他。” 贺晴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春桃又说道:“更何况我现在不想嫁,我待在云府很好,攒攒工钱留给家里,不能再让妹妹们吃我这个苦了。” 一阵无言,贺晴望了望天色,转身走进屋内,从桌子一旁的布包里取出红辛草,这草在边境很常见,在京城却是难以寻到。她找药铺老板预定了好久才买到这么一小包。 红辛草与其它几味药材一起研磨成粉制成药膏,能有收敛生肌的效用。 总是无事,不如将这药膏做好了罢。 做完药膏,贺晴想去看看云珩是否在府中。 走在回廊下,只见庭院之中站着两个人,对于宾客稀少的云府来说,确是稀奇之事,贺晴定住身子正要瞅瞅是何许人也,其中一人却先瞧见了她,提起裙摆径直向她跑来。 “师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诗吟今日一身紫色宫装,尽显雍容尔雅的气质。乌黑的头发绾成高高的发髻,衬得脸更为娇小可人。发间插着几根金色步摇随着她的跑动轻轻摇晃。 “公主,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下,只听李诗吟的身后传来一个男声:“是你?” 循声望去,与李诗吟一同来的竟是那李兄!那个与她一起戏弄王松柏、把酒言欢的李兄!怎会在丞相府遇见?对了,他们都姓李,莫不是...... “你们见过?师父,这是我的兄长李彻。兄长,这位就是我多次向你提及的师父。” 原来他就是当朝太子李彻,怪不得那方知府总是偷偷看他脸色,也对,能不在意吗?毕竟事关以后的仕途。贺晴感叹,她一路来的贵人运真是绝了! 李彻微微一笑:“有过几面之缘。” 李诗吟牵起贺晴的手:“走,我们去你房内说说话,今日出来的时间短,就不去操练场了。” 两人坐在床沿上,李诗吟将贺晴放在膝上的双手握住,委屈巴巴的说:“师父,我的确是事出有因,你莫要怪我懈怠训练。这段时日以来我天天溜出宫外,本来隐瞒的很好,恰巧有一日母后来我宫中,我一身男装被她撞见,这事便露馅了,她还对我发了好大的脾气。今日要不是我求着兄长带我出来,我俩就有更长的时间见不着了。师父,你最近可还好?” 贺晴拍拍李诗吟的纤手:“谢公主记挂,我很好,公主要照顾好自己,我们来日方长。” “至少在生辰礼之前,我不能再出宫了。”李诗吟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望向贺晴,眼睛既真挚又充满了期待:“对了!这个月十五是我的生辰,届时皇宫内会举行宫宴,师父你能来参宴吗?” 贺晴在无所事事的这些时日里把皇城遛了个遍,穿越过大街小巷,也爬过各种高楼亭阁,自然也到过皇宫的宫墙之下,金瓦红墙、富丽堂皇且又庄严肃穆,但没由来的喜欢不起来。她对宫廷盛宴更毫无兴趣,怕是还不如与三两同僚一起饮酒得自在。 但她不忍拒绝李诗吟,只应了声:“好。” 贺晴在枕头旁边摸出一个青色药罐,打开盖子,里面是红的发黑的药膏。她用手指取出一点,指腹轻柔的在李诗吟手掌上摩擦。 “公主,这是我亲手研磨的药膏,坚持涂抹能让双手恢复娇嫩,生辰礼上你涂了丹蔻会很好看。” “师父,你待我真好。”李诗吟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贝齿微露,两侧梨涡若隐若现。 “我就你一个徒儿,必然倍加疼爱。” 耳畔轻轻私语,一阵阵欢笑声从房内传出荡漾在春意盎然的院子里,枝头新叶青翠,墙角红花娇艳,为春日增添了几分颜色。 两个姑娘说了好些话,手拉着手儿走到庭院里。 “今日出来很久了,我该回宫了。”李诗吟言语里尽是不舍。 贺晴点点头。 刚好两位风姿绰约的男子从前厅走来,正是太子李彻与丞相云珩。他俩的样貌在京城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若是说李彻风流倜傥那云珩则是清新俊逸。 四人会面,李诗吟小步走到李彻面前,回头对贺晴说道:“师父,那我走了,十五日生辰宴你定要来哦。” “好。” 一旁的李彻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贺姑娘,再会。”转而领着李诗吟向府外走去。 云珩盯着贺晴若有所思。 “我们出去一趟。” “这位客官,我们上好的款式都在这里了,您尽管挑选。”京城布帛馆内,陈掌柜手心自然的朝上一翻,向屋内的两人示意道。 只见柜上摆放着十几个漆盘,各色衣裳陈列于内。 贺晴随云珩出了府之后,俩人便来到了这里。 贺晴不得不感叹于他的心思细腻,她身上的旧赏平日穿还好,若是去参加那宫宴,必是要让人笑话的,更何况她还是公主的师父,可不能让公主失了脸面。 她扫了一遍眼前的衣裳,最终指了指其中一件:“就这件吧。” 那是一件霁色的长裙,淡淡的颜色令人舒适,上面绣有细小的花朵,低调又不过于简约。 “姑娘好眼光,这是我们从蜀中进来的最新货色,时兴极了。”陈掌柜捧场道。 “这几件一起包起吧。”云珩瘦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另外两件藕荷色还有冰青色的长裙。 那是刚才她左右抉择最后放弃的两个颜色。 别样的滋味悄然从心底升起,贺晴不知怎么言语。 见云珩如此大方,陈掌柜见机拿出三四个匣子:“客官再瞅瞅吧,这里还有许多上好的首饰,款式比皇宫里的还要好呢!您随便挑拣两样都能配这几件衣裳。” 云珩示意贺晴继续挑选。 这陈掌柜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姑娘,我看您喜欢淡色服饰,搭配这根玉簪绝对更添几分颜色。” 陈掌柜手里拿着一根白玉簪,簪体晶莹剔透,不见一点杂质,以其品质也无须雕刻繁复花样来提升价值,真乃绝品。与贺晴此刻头上插着的木簪相比绝对是天壤之别。 “不用了。” 这根木簪是贺真送给她的仅剩的念想了。 在某一年她过生辰时,贺真扭扭捏捏的送出了这根簪子,她当时还取笑他送这么丑的礼物以后怎么找媳妇哄媳妇开心,结果却气跑了贺真,花了好久的力气才找到他,也是后来她才知道贺真这份礼花了多大的心思。 “好好好,若是姑娘没看中这些,等以后有了新的款式再来买也不迟。” 云珩的眼睛在贺晴的头上短暂停留了片刻,也不多言,掏出银票递给了陈掌柜。 俩人刚走出布帛馆,一旁却传来了争吵声。 突然一个巨型物体从半空中一划而过,“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一个衣着朴素的书生从地上爬起,拍净身上的灰尘,甩了甩衣袖,怒气冲冲的朝旁边的丹青馆走去。 书生一脚还未跨入门槛,身体便被店内伙计堵在门口。 他顿时气结:“你!你!你们太过分了。” 屋内走出一人,显然是店铺掌柜:“孙思远,我说你也差不多点儿,竟敢拿一赝品到我这儿叫卖?还想污蔑我的真迹?骗钱骗到我头上来了?” “你那画本来就是假的,只有我那幅才是真的!” “你放屁!我卢尚春做生意几十年,一双眼睛阅画无数,还能看不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么!” “这幅杨秋明真迹是我祖传下来的,绝不会有假!” “还祖传下来的,啧啧,大伙儿都来听听,这孙思远居然说他家祖传杨秋明真迹,笑话,一个几代务农的家庭还能收藏这等珍品画?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平时看你可怜花点钱买你的画,那点碎银已经满足不了你么?”卢尚春趾高气昂道。 孙思远的脸已经被气的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有眼无珠、有眼无珠!你让我进去!我要将我的画拿出来!” “卢掌柜,他的这幅才是真的。” 屋内传来悦耳女声,只见一个丫鬟手中拿着一幅画先走了出来,声音的主人紧随其后,她眉似远山,有着一双丹凤眼,眼珠乌黑如那沉寂的湖底为她增添几分沉稳之气,身着一件鹅黄色衣裙,雪白的皓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的玉镯,此时手中也拿着另外一幅画。 第5章 第 5 章 “这位姑娘,你莫不是同他一起来撞骗的?”卢尚春双手叉腰说道。 鹅黄衣衫姑娘波澜不惊,只娓娓道来:“这两幅画无论是从色彩还是从用笔手法来看,很难分辨出谁是真迹,可见这模仿者功力之深,令人混淆。但是,杨秋明自传里曾经提到过,他作这幅燕儿谷花鸟图的时候正值年轻穷困潦倒之时,当时还未出名,只把画变卖给一户人家换了十斤大米,所以这位公子并不是虚言,再看这两幅画所用的纸张。”她将手中的画缓缓展开,身后的丫鬟亦如是。 “我手中的这幅用纸为最便宜的白纸,而另外一幅则用的是扶阳宣纸,百两一尺,如刚才所言,穷困之期的杨秋明可是用不起这么好的纸来作画的。” 说到这里,周围众人都已经明白孙思远确实被冤枉了。 再看那孙思远,被这姑娘解围之后,只一脸膜拜的表情看着她,沉浸不自知。 可是这卢尚春却又急又恼,急的是他现在也清楚哪副画是真,但是不知道如何收场。恼的是自己多年经营的藏画阁名声可能就要被一个姑娘给毁了。 对,这以后还得在京城做生意,怎么能让名声给毁了呢? 卢尚春眼睛骨碌一转:“你这个小女娃娃莫要乱讲,这世上哪里来的杨秋明自传?有何人看到过?” “自然是有的,在皇宫的藏书阁内。” “皇宫?皇宫的藏书阁只有皇亲国戚才能进去。”卢尚春佯装失礼,拱了拱手道,“难道姑娘你是宫中贵人?” “不是。” 卢尚春瞬时变了脸色:“来人啊!把这些骗子都给我赶走!赶走!” 店内跑出三个身强体壮的伙计,皆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混乱之间难免有推搡,不知怎么,那个丫鬟突然一声尖叫,一脸惊恐的护在主人前面。 “你们混蛋!竟敢对女人动手!”孙思远暴怒,嘶吼着朝着那伙人冲去,拳打脚踢,场面再度混乱起来。书生的绣花拳头肯定是不敌平时做惯力气活的人,不一会儿他就被摁倒在地。孙思远苦苦挣扎,硬是没有摆脱桎梏。 不知何时,两幅画都已到了卢尚春手中,他一脸得逞的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为避免假画流传于世,这幅假画我就拿去销毁了,免得害人。” 白色刀光一闪,锐利的刀气在脸上划过,吓得卢尚春眯了眼。 啪嗒——其中一幅画滚到了地上,卷轴铺开,用纸正是扶阳宣纸。 另外一幅却被卢尚春紧紧护在怀里。 “卢掌柜真是爱画之人,”贺晴笑着收起了匕首,“怎么丢了自己这幅,将公子那幅护在怀里了?” 卢尚春脸色黑转白转红反复变换着,陡然一股怒火攻心,索性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振臂一呼:“你们给我打!” 三个伙计松开了孙思远,就近抄起家伙,向贺晴走来。 虽然贺晴在女子中身材偏高,但是相比他们的块头来言,还是矮了一大截。再加上女子本就柔弱的固有思想,他们显然是轻敌了。 贺晴灵巧的闪避,精准的攻击。手握小刀,下手快准狠,将他们手中的棍子、凳子、板子尽数砍断。事后还不忘感叹一下,自己真是好眼光,买到了一把好刀。 伙计们见武力敌不过,也不多做纠缠,毕竟自己只是个打杂的,没必要拼命,随即退到一侧去了。 而那卢尚春见势不妙,双眼一闭直接倒在了地上。 那幅真的燕儿谷花鸟图则纹丝不动的放在了他的肚皮上,没有沾到一点儿尘土。 贺晴不由好笑,捡起画递还给愣在一旁的孙思远。 孙思远收起目瞪口呆的表情,激动到唾沫横飞:“多谢女侠仗义相救!” “勿谢,举手之劳。” 孙思远急忙走到在一旁角落躲着的主仆二人身边,轻声关切道:“姑娘,安然无恙否?” “无恙。” 丫鬟帮她整理了衣袖,一脸抱怨道:“刚才真吓人,那卢老板硬生生从我和小姐的手上抢走了画。” 孙思远闻言,恨不得上去踹那躺在地上的人一脚,不过还是算了,怕有失风度。 姑娘视线却穿过他们,落在贺晴的身后,眼底一抹讶色闪过:“云丞相。” 云珩微微颔首,只走近了贺晴身边,没有再多言语。 但是那孙思远在听其名讳后,震惊到张大了嘴巴,丝毫不带掩饰的盯着云珩,要知道云珩在所有的读书人心中那可是神一样的存在,孙思远的眼神又变为激动与兴奋,说话竟有些打结:“云、云、云丞相,请、请受在下一拜。” 这孙思远见了云珩难道与她见到了武神差不多?贺晴费解。 “今日之事,我孙某人十分感激,可否请你们去寒舍小酌一杯,以表谢意?”孙思远期盼道。 贺晴听闻有酒喝,自然是欣然前往的,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天色已晚,我就不去了,在此别过。”姑娘拜别道,随即主仆二人身影消失在街头。 “当今太子太傅之女,尹惜芷。少时就喜读书,颇有才学。”云珩与贺晴说道。 啊,怪不得。贺晴心想。 孙思远又偷偷瞄了眼街头,转身向他们问道:“那我们走吧?” 京城偏僻街道的一间小屋内,三人就一张小桌子围坐起来。屋内空间有点逼仄,除了床等基本基本生活家具以外,没有任何装饰物品,倒是能随手拿的到一本书来。空气有点湿湿的,混杂着墨的气味。 孙思远很高兴家里能来客人,连忙端上一碟花生米,把酒杯斟满了酒。 贺晴无聊扣着桌角,眨巴着眼睛望了望一旁的云珩,内心不免琢磨道:“怎么他也一道来了?” “云相,贺姑娘,今日有缘相逢,又得你们相救保住了这幅画,我孙思远万分感激,先敬你们一杯。”孙思远仰头已将一杯酒下肚。 “客气客气。”贺晴回道。 “诶,说出来你们别笑话我,我卖这幅画实属无奈之举。正如那卢掌柜所言,我家世代务农,少时去乡里的私塾玩耍,那教书公子见我天资聪颖是块读书的料子,就上我家里说服我父母送我去读书,说我将来必成大器,前途无量。” 孙思远又将面前的酒杯满上,神似郁郁道:“从十四岁开始科考已经六年有余,却始终没有榜上有名,不禁自我怀疑到那教书公子是否看走眼了。家人勤劳,本能自给自足,但是常年供我读书之后愈发贫困,本来以为早日考上就能解决生计问题,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结果,有人劝我放弃回乡教书,但我确实是不甘心,明明我的文章写的这样好。” “文章写的好不好,评判的标准有很多。”云珩不紧不慢道。 贺晴轻咳一声,朝孙思远挤眉弄眼道。 孙思远会意,起身从一旁的书桌上拿起一页文章双手递给云珩:“请云丞相赐教。” 一室静谧,云珩仔细阅看手中的文章。孙思远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与多年前第一次让教书公子检阅文章的感觉一模一样。 “不错。” 孙思远得到了云珩的肯定之后,松了一口气,不觉喜上眉梢,自己的信念仿佛更加坚定了:“那副燕儿谷花鸟图之前一直挂在这房屋的墙壁上,我读书之余偶尔抬头望之,不禁会想昔日杨秋明能得邱志这一伯乐赏识,从而一举成名,摆脱默默无闻的日子,而我能否也有这么一般机遇呢?”他望向云珩,目光灼灼。 云珩将手中的文章放在一旁,只问道:“这是你去年科考的答卷吗?” “是的,因为没有上榜,回家之后我便又将文章复写了一遍,想看看是否有不足之处。” 这个题目考的非常的偏僻独特甚至可以用刁钻来形容,但是此文章仍然写的精彩决绝,无论是从词句还是思想来看绝对是上上品,可见其作者的才气。在他来看,不可能是榜上无名的。 云珩眉头深锁。 历年科考的全部流程皆由礼部主持,考试与放榜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举行,而这阅卷则由礼部全部官员在一个独立的地方进行审批。主管科考的是礼部尚书任琛庭,任职已有六年有余。六年前礼部正职空缺,此人在礼部一直是以副职代行正职之务。以其资历与职务来看,也应由他接管礼部没错。 其中有没有问题,还需细细查探。云珩心中思量。 “我素喜杨秋明画作的意境,也有收集名画的癖好,不如孙公子忍痛割爱将画作卖与我?我必将好好珍藏。今年科考将至,待来年榜上有名可再来府**赏。” 孙思远听后,眼中似有热泪夺眶而出,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小屋内漂浮着淡淡的酒香,云珩与孙思远举杯交盏之间或言诗情,或谈历史,或聊政治,而贺晴则在一旁喝着小酒儿偶尔听听他们的谈话,好不惬意。 三人坐了很久,从太阳正盛聊到了日暮黄昏。 告辞之时,孙思远出门送客送到了很远,口中还一直不停的说着自己对这现世的见解。贺晴一再拜别他才作罢。 只剩他俩人走在回府的路上时,沉默良久之后,云珩突然开口对她说道:“十五日公主生日宴,届时我与你一同入宫参加,宫里不比民间,你切莫鲁莽行事。如有意外,一定要来寻我。” 一定要来寻我。 虽然贺晴觉得她只是参加一个宫宴而已,以她的性格不会与宫内的人打交道,所以更不会有什么意外,不过她还是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善意。 “好。”她乖巧点头的样子像极了孩童。 第6章 第 6 章 “丞相,属下已拿到孙思远的答卷。” 清风将纸张双手奉给云珩。 只见答卷上除了名字和孙思远的一样,笔迹和文章内容皆与那日在孙思远家中所见天差地别。 好大的胆子!云珩将纸张狠狠地摔在桌上。 “还有何发现?” “这几年考场与放榜皆公开进行,从流程记录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参与科举考试的官员除礼部官员以外,还有吏部侍郎裴绍。” “裴绍?”此人刚正不阿,处事公正,以清正廉洁而有名。 “是,裴大人监督完考场之后亲自将考卷送往审批院,也审阅过中榜名单,他说经他手的事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唯独阅卷他没有参与。” “他自己说的?” “对,属下怕他们上下沆瀣一气,遂不敢直接去礼部调查,只得从旁人入手,结果还没从侧面问出几句,裴大人就将所有都与我说了。” 心思敏锐,有洞察力,能审时度势。此人以后大有用处,云珩思量。 “你去城北胡同找到孙思远,以我的名义向他要来那篇文章,再连同这一份一道送给裴绍。”如果他有本事的话,相信会在不久之后便将答案送来。 “是。”清风应道。“另外,那件事有点消息了。” 清风继续禀道:“罗城破城之前,京城曾有一人因公事去过那里。” 窗外忽然吹过一阵狂风,吹得木头门窗吱吱呀呀。乌云遮日,天气有些闷热,似乎是要下大雨了。 大雨滂沱,天似乎破了一个大洞。屋内灰暗,空气湿湿嗒嗒,贺晴直直的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帏不见任何情绪。 她的身体被困在这场大雨中,她的思绪也被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不知有消息没有。那一日云珩问她,罗城破城前的那段日子城内可有异样? 虽然回想往事,如同把她的心挖出来凌迟千万次。但是她还是勇敢的去面对,努力去回忆。 大概她痛苦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恐怖,云珩说道:“不急,你慢慢想。只是我们情报网里没有接到任何敌国预谋攻城的消息,我感到有些奇怪罢了。就算想不到也无事,我已命清风去查阅罗城每月送往朝廷的文书,如有消息,便来告知你。” 那些平平常常的日子,现在来看是如此珍贵。有没有异样?好像是有一件不平常的事在脑海中飘过,但是她却怎么也抓不住。 无力感侵袭了她的四肢,如有千万条痛苦的藤蔓将她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贺姑娘,贺姑娘。” 肩头被轻轻晃动,一点微弱的烛光照亮了黑暗,春桃的圆脸出现在床头,一脸焦急的唤道:“贺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贺晴终于收回神来,安抚道:“无事,怔住了。” 春桃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这雨还要下好久,天色太暗,我担心你一个人在屋子里,便来看看你。” 她将蜡烛放在桌上,只见烛火之下摆放着一碟点心。 春桃招呼道:“贺姑娘,你快来尝尝这个点心。清芳斋的,可好吃了。” 心里感受到了暖意,贺晴笑道:“这又是那门房小哥送给你的?” “贺姑娘莫要取笑我。”春桃害羞的用双手捂住了脸。 这点心外观精致小巧,贺晴拿起一块送入口中,入口即化,回味绵甜。 “确是好吃。我以前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窗外雨声似是小了些,兴许明天能有个好天气。 农历四月十五,晴空万里,白云飘飘。 今日得去参加公主的生辰宴,一早贺晴便收拾妥当,只等清风来唤。 等了片刻,却是等到云珩亲自来邀。第一眼见着云珩时,贺晴还吓了一跳,怎么他衣服的颜色与她穿的甚是相似,一个是天空的蓝色,一个是湖水的蓝色。 云珩似乎不以为然,她扭捏了半天之后索性作罢,既然丞相大人都不在意,她有什么好在意的。 马车终于到达皇宫门口,两边侍卫戒备森严,前面排着两辆马车,正在仔细排查入宫人员。前面排着两辆马车,今日入宫的应该都是来参加公主生辰宴的。 云珩身上一般是不带武器的,倒是贺晴,只得在侍卫瞪得像铜铃一般的眼睛下,上交了自己的小刀。 获得准许通过以后,云珩对她说道:“我们得步行进去。” 贺晴点点头,乖巧的跟在其身后。 一入宫门,只见前方站着一个宫女正在左顾右盼,似是寻人。 待她瞧见云珩时,脸上露出欣喜之情,小步上前向云珩见礼:“云丞相。”转而对一旁的贺晴说道:“这位想必就是贺姑娘了?我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名叫玉池。公主命我接你去宫中一叙。” “好。”贺晴应道。现在时辰尚早,还未到开宴之时,正好,她可以将准备的生辰礼送出去。 与云珩分别之后贺晴便由着玉池领路,向皇宫深处走去。到底是皇宫,金瓦玉砖,处处奢华。道路冗长走起来颇为枯燥。良久之后,她们走进了一所宫殿。 “贺姑娘,您在正殿里稍等一下,公主随后就来。”玉池微笑道。 一进殿内,只见桌子旁边围坐几个倩影,随着她的进入,莺声燕语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大家神色各异,各怀心思,揣摩她是何许人也。 在一众陌生脸庞之中,贺晴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正是太傅之女尹惜芷,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你是谁?令尊在朝中任何职?”其中一名姑娘直截了当道。 “我叫贺晴,非京城人士。”换言之,并无亲故在朝中。 “哼,怪不得,一副穷酸的样子。”那姑娘轻蔑道。另外两个姑娘在听完她们之间的谈话后表情变得寡淡,而尹惜芷则轻轻蹙了眉头。 贺晴本不想搭理她,谁知她尖着嗓子继续变本加厉道:“谁让你这种没有身份的人来公主殿的?你配吗?” “是我请她来的,她是本宫的师父,她不配你配?”李诗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见她今日盛装打扮,一袭宫装端庄典雅,珠钗满头尽显华贵。妆容浓烈精致,巴掌大的脸上有一丝薄怒:“任杏,你休再多言。” 任杏正是礼部尚书任琛庭之女,她听到公主的教训之后,吓得脸色青白,慌忙站起了身子,躬身表示歉意。尹惜芷与其他两位不知名字的姑娘也一同站起,向公主行礼。 李诗吟直接无视了她们,一脸笑容向贺晴迎道:“师父,你来啦。我盼你盼了好多天呢。” “来,坐着说话,你们也都坐着吧。”李诗吟说道。“师父,多日不见你怎清瘦了些?” “伙食不太习惯,吃得少了些。” “嗯——不知道这宫内的饭菜你可喜欢,今日尝尝,若是好吃,我送一个厨子去云相府上。” 本来几位小姐在旁边坐着低头饮茶,听见云相的名字皆一惊。 “不用、不用。日子久了就习惯了。”贺晴推脱到道。 “那好吧。”被直接拒绝的李诗吟有点灰心,转念她又想到了别的法子。 “公主,臣女为恭祝公主生辰,特送来贺礼。”尹惜芷手捧锦盒,柔声说道。 “这是臣女的。”另外几位小姐一一奉上自己的贺礼,也包括任杏。 李诗吟从尹惜芷手中接过,只见盒子里面放有上等的文房四宝,外观颇为秀气,很适合闺阁中的女子。 另外几个贺礼或是奇珍异宝,或是稀有之物,皆价值不菲。 李诗吟原本对她们有些不满之意,现在也稍霁。 “这是我准备的贺礼。” 众人的目光又全部落在了贺晴手上,却见她手里只有一本蓝皮书。 “这是?”李诗吟拿起书翻阅,脸上表情越来越惊喜。 “民女将所学的招式尽数画在了这个本子上,公主在宫中若是闲来无事,可翻阅一二。” “好有意思!好有意思!”李诗吟正愁没机会出宫训练,有了这本书就可以自己练习了。 “师父,我可太喜欢这个生辰礼了。”李诗吟欢欣雀跃,拉着贺晴的双手轻轻摇晃。衣袖摆动之间,一团黑色从袖中滑出滚落在地上,众人的目光又齐齐聚焦在其之上。 “嗯?”是一个绣着金色祥云的黑色荷包,但是有点眼熟,李诗吟思索道。 贺晴大方地从地上拾起荷包,放在了李诗吟手上:“这是李兄的,机缘巧合之下留在了我这里,原是打算找机会还给他。公主,要不你见着他替我还给他吧。” “皇兄的?”李诗吟恍然大悟,“好、好好。” 这时玉池从外面进来向李诗吟禀道:“公主,皇后娘娘有请,让您先去她宫里一趟。” “那你们先去宫里逛逛。”李诗吟对屋里一众女子说道。临走前又转身对贺晴眨巴着眼:“师父,待会宴席上坐我身边哦。” 碧瓦飞甍,雕栏玉砌。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屋顶之上,斑斑点点。皇家花园,花团锦簇,绿叶蓬勃。 一行女子漫步在长长的甬道之中,后面远远的跟着一个身影,正是贺晴。 “哼,不知检点。”任杏咬牙切齿道。 另一位小姐也附和:“不知她有什么本事竟得两位贵人青睐。” “粗鄙之人能有什么本事?下三滥的本事呗。”任杏继续辱道。 “你们休要多言,小心祸从口出。”尹惜芷呵止道。 尹惜芷真是后悔与她们一同结伴参宴,好歹是高门出身的小姐,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任杏被吼得一愣,转儿嘴角一勾,试探着问道:“这不马上就要擢选太子妃了吗?惜芷,你觉得此人有机会吗?” 早有风头传出太子即将纳妃,这最有可能成功的人选就是尹惜芷,谁让其父是太子太傅,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太子之事岂是我等能私议的?自己事小,可别连累父辈。” 这话说得任杏一激灵,脑海中想起了她那只在意仕途的父亲,要是被他知道了可不得打死她。 尹惜芷不再理会她,与另外一名官家小姐一道先行离开。只留下任杏与刚才接话的那位官家小姐在原地。 贺晴本在后面悠闲的散步,抬头却看见前方本来四人行的队伍两两分散,那位叫任杏的小姐还回过头来使劲瞪了她一眼。 莫名其妙。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便有宫女来唤可以入席了。这春季的太阳虽然没有夏季的毒辣,但晒时间久了也觉得皮肤刺刺的,贺晴的额头上也热出了薄汗。 所以,当贺晴进入宴席的时候,脸上挂着两坨红晕,与平时飒爽的感觉不同,此时的她竟有点娇憨之态。 云珩坐在男宾那边与人交谈着,当那抹身影进入宴席的时候,仍然匆匆瞄了一眼。 贺晴本想找一个最偏僻的席位坐着,谁知一进门便被宫女领到了最中心的位置。左右不是,索性一屁股坐下,谁会关注一个不起眼的丫头呢。 贺晴环视一周,只见那几位官家小姐也在附近的位置坐着。待宾客差不多都落座之后,周围一阵低呼声响起,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女子婀娜身姿,莲步款款而至。顾盼生姿,眼波流转之间摄人心魄。肌肤胜雪,容颜浓烈,美的令人动容。身着粉色衣衫如同那池中娇艳欲滴的莲花,云鬟间斜斜插着两只珠钗,娇柔妩媚。 京城第一美人,叶如臻。乃宇朝御史中丞叶潇之女。 话说那叶潇与夫人自少时结为夫妻,伉俪情深。虽成亲多年两人未有生育,但叶忠丞待夫人始终如一,坚决不肯纳妾。那叶夫人为满心愿,年年去城外寺庙求子,或是其虔诚感动了上苍,终于在十几年后高龄产下一女,夫妻俩如获至宝,甚是喜爱,从而分外宠溺,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这女娃儿一生出来便是粉雕玉琢、红润可爱,再长两岁后更能看出她的美人胚子,现在如花的一般年纪,果然出落得亭亭玉立,拥有绝世之姿。 连贺晴这种从不在意外形容貌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现世宝,每次都挑这种时候入席,生怕少些人关注。” 任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清楚楚的落入了贺晴的耳朵里。 待那含情的双眼在女宾席扫视一圈以后,叶如臻的视线落在了贺晴旁边的空座,随后扭着杨柳细腰坐到了她旁边。 现在几乎整个宴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俩这边,贺晴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不过这种煎熬很快就结束了,宾客全部起身恭迎皇帝皇后,皇帝一身明黄,威严庄重。皇后凤仪端庄,和蔼 慈祥的微笑着。他们的身后,跟着李氏二兄妹。 待皇帝皇后入席之后,所有人也都一一落座。 贺晴的座位离李诗吟极近,两人你来我往频繁用眼神交流,连一旁的李彻也忍不住侧目。 在宴席一角,一位身材魁梧、轮廓粗犷的男子,双目锐利,盯着中间的宴席中央久久不曾挪眼。 第7章 第 7 章 宴席过半,一个头发眉毛花白,脸上却没有丝毫皱纹的老太监躬身在皇帝耳边说着什么,随即,皇帝便由他扶着先行离开了。 原本拘谨的酒席逐渐变得活络随意起来,大家举杯交盏,相互寒暄,其乐融融,甚至有人觉得不够尽兴,干脆举着酒杯,跑到别人的席间敬酒。 贺晴自酌自饮,任凭酒劲冲上头脑。 即将入口的酒杯却悬在了半空中,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从贺晴眼前走过,留下一个恍惚的背影。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贺晴悉数进京以来见过的那么多张面孔,没有一个是对的上号的,可是分明是哪里见过他!而且自己心底觉得这个人很重要。 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了?贺晴慌忙起身寻找那个背影。 可是看遍了席间每一张面孔,都没有再看到那个人,她只好向门外追去。 云珩透过席间穿梭的人影,将一切尽收在眼底。 门外长阶之下是一片空旷的场地,约莫百步之远,若是有人去往这边,必然无所遁形。左边陆续有婢女端着盘子过来,应该是御膳房。 贺晴朝右边走去,宴席之前她就是由宫女从这边领过来的,拐角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再往前走应该就是御花园。 她站在御花园里最中心的亭子里,环视一周,没看到任何人的人影。 “贺姑娘。”听见有人唤她,贺晴回头,却看见李彻站在面前一脸笑意的看着她,“好久不见。” “李...太子殿下。” “贺姑娘竟这么见外?不肯将荷包亲自还我?”只见那黑色的荷包已经回到了李彻的手上。 “没有见外,只不过太子殿下乃皇亲国戚...”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彻堵在了嘴边。 “你还是见外,私下你称我李彻就好,我唤你阿晴可好?”李彻目光炯炯,分外真挚。 贺晴似乎被他的眼神打动,见周围没人,索性应了:“好。” “你似是在寻什么人?” “里面太热我出来透透气。” 两人一言一语的交谈着往回走,聊着当日整王松柏的趣事,待回宴厅门口时,从御膳房那方向走来一人。 瞳孔骤紧,贺晴屏住了呼吸。 肥硕的身体,油腻的气味。 “太子殿下,臣已将御膳房内食材一一清点。来源可靠,绝对安全无虞,能供今日宴席所需。另将宫廷所用全年粮食以及干货食材收入库房,皆登记造册,进出有数。” “有劳侍郎了。” “那臣就先行退下了。” 待李彻回过头时,感觉身旁的人儿脸色不太好。 “他是谁?”贺晴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李彻,乌黑的眼珠深不见底。 “户部侍郎,刘成。” “哦,很像一故人。”贺晴笑了笑,随即说道,“我们进去吧,公主还在等我呢。” 俩人一进入厅内,就有几道目光锁定了他们。 其中就有李诗吟,只见她疾步走过来,问道:“师父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 “出去醒醒酒罢了,一不小心喝得多了点,怕醉倒了来不及给公主敬酒。” “这你倒不必在意,我一向不喜欢喝酒。”李诗吟又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这里太过吵闹了,我们回寝宫说说话。” 身边的李彻一进来就忙于与上前敬酒的人打交道,只得再次投身于宴席之间。 衣袖飘香,一只娇嫩柔夷轻轻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之上,叶如臻自始至终扬起的嘴角,在那两人一齐进入厅内之后,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 乘着公主更衣的间隙,贺晴向公主辞行,离开了公主殿。 正当她疾步走在小径时,任杏却站在一棵树下挡在了她的前面,阻挡了她前行的道路。此女一直对她出言不逊,她自然知道来者不善,但是现在她没功夫与任杏纠缠,她有要紧的事要告知云珩。 贺晴双眉快要拧成一道:“你为何挡我去路?” “这么急干什么?忙着去找男人吗?” “干你何事?” “我就看不惯你这样子。云丞相也就算了,毕竟是个短命的,你最好少出现在太子殿下面前。”任杏挑衅道。 耳边一股疾风闪过,一根黑色的棍装物体掠过任杏耳边一缕碎发,猛然插入她身后的树干上,任杏吓得睁大了眼睛,僵直了身体。 贺晴脸凑近了任杏,盯着任杏饱含恐惧的眼睛狠狠说道:“我一般不与女人计较,但是找麻烦的除外。你为难我就算了,莫要胡诌云相。” 贺晴抽回了簪子插回发间,淡淡的瞥了一眼任杏,随即饶而行之。 只留下惊魂未定的任杏靠在树干上平复剧烈起伏的胸腔。 不远的假山后面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叶如臻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哎,你看见没,那叶小姐真真是国色天香,容颜绝世啊,不知谁能将她娶进家门。”一男子站在檐下,与身旁的毕躬行说道。 这毕躬行乃京城备军中新晋红人,身形高大且孔武有力,积极进取且有勇有谋所以晋升极快,没两年就当上了一个小将领。只是样貌与家世皆普通了点,要不然说亲的媒人怕是要踏破了门槛。 “男儿心思应该放在杀敌,怎能沉浸于美色?”毕躬行只道。 那说话的男子顿时觉得有点扫兴,心中不免咒骂道:好一个道貌岸然之人,刚在在宴席之间不知道是谁一直盯着那叶家小姐的背影久久不曾离眼。 男子深深的剐了毕躬行一眼。 “借过一下。”贺晴向前方站着的两位男子说道,待她越过两人走进厅内时,只见里面的人已经走了大半,根本没见到云珩的人影。 “啊———”一声女性惊叫划破天空,赫然就是贺晴刚才来的方向。 贺晴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但见四周皆有人循声而去,她也便从众了。 鲜红的血液顺着地面的石子蜿蜒而下,像分流的河水。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躺在血泊之中,胸前破了一个洞,令人触目惊心。 女子不远处有一个身影跪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正是叶如臻。她微微抖动的肩膀令人我见犹怜,尹惜芷慌忙将她扶起,众人一一凑上前去安抚她。 此时却有人与众不同,他站在尸体面前,仔细观察着,半晌之后,毕躬行说道:“此人身着宫女服饰,快去找太监宫女来问,可有人识得此人。” “此人身体尚有余温,应是死于半柱香之前。”毕躬行伸手探了探尸体的手腕。他又嘱咐身边的皇宫侍卫:“查此人身份不用太大范围,既然死于这附近,只往旁边两所宫殿查就是,看各宫殿有没有不见踪迹之人。” 侍卫领命离去,毕躬行又踱步到低头啜泣的叶如臻身边,斟酌了半天言语后,小心翼翼道:“叶小姐,你来这之前可曾见过别的人没有?” 叶如臻缓缓抬头,哭红的眼睛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盛世美颜反而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感,她用手帕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嗫嚅道:“好像...没有。” 毕躬行失望的点点头。 她又似想起了什么:“我好像看到了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周围众人听闻皆一惊,纷纷低头确认自己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衫,唯恐自己卷入麻烦之中。 那也巧了,在场的众人里只有一人身着蓝色的衣服。 只见所有人的眼神都汇向了一处。 此时成为焦点的贺晴丝毫没有乱了方寸,只道:“不是我。我不认识她,并没有动机。今日可是我第一次来皇宫。” 这时侍卫领来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尸体的面容之后,惊恐的点了点头:“是的,她是我们御膳房的一等宫女满儿,掌管库房。” “她近日可有奇怪之处?可与人产生过争执?” 小太监擦了擦额角的汗,努力的回想了一下:“今日清点库房的时候还好好的。满儿脾气算是顶好的,从未与人产生过口角。” “她的胸口破了一个洞,血是不是都流干了啊?呜呜呜,好可怜。”这时叶如臻声音缓缓传来。 众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满儿身上,皆露不忍之意。 只有毕躬行紧紧盯着那个干涸的血洞突然醒悟道:“凶器!凶器哪儿去了?” “我来的时候地上只有一具尸体,并无它物,要是没有被销毁,应是还在凶手的身上的。” 这句话惊醒了毕躬行,凶手该如何藏匿凶器?只见他环视一周,眼睛盯住了一人的头上,这支木簪看似有些与众不同,普通的簪子柄都较为细长,而这个的大小似乎与那伤口差不多。 贺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个叶如臻,从刚才就把祸水往她身上引,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贺晴细想半天也想不出哪里得罪了她,明明不过是今日才见过,甚至同席之间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贺晴将头上的木簪取下,放在手心里:“这是铁桦树所制,乃世上最坚硬的木材,也确实能够将人的身体洞穿。” 众人一阵唏嘘之声,随后一个女声从人群里传来:“皇宫重地,竟敢私藏武器进来这是一罪。公主寿宴,竟然引起血光之灾冲撞殿下这是二罪,还不速将此等穷凶极恶之人抓起来。” “姑娘可有人证?”毕躬行慎重问道。 这个满儿死的时候,她与任杏正在起争执,唯一的人证就是她。 “没有。”贺晴摇了摇头。 “那得罪了。”毕躬行将贺晴手中的木簪拿下,向列在一旁的皇宫侍卫指挥道:“将此人拿下。” “慢着。”本是围着水泄不通的人群破开了一个口,主动为来人让路。 “云相。”毕躬行示礼。 贺晴向云珩投去目光,却见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看都不看她一眼。 “听闻在寻蓝色衣衫的可疑之人?”云珩眼里寒光闪过。 毕躬行看着云珩一身蓝色,不禁冷汗连连,从未觉得蓝色是如此讨厌。 “这是叶小姐提供的线索,她好像看见了穿蓝衣之人,当然也不能说穿蓝衣就一定是凶手。” 云珩瞥了一眼倚靠在尹惜芷身边的叶如臻,又抛下令众人震惊的一问:“光凭叶小姐的一面之词?首先发现尸首的人是她,你们怎么不怀疑她?” 谁会去怀疑一个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小姐啊? “先入为主会蒙蔽双眼,以证据来说话。” 众人不禁汗毛倒竖,这云相似乎能猜中心思。 “不是我...不是我...”叶如臻又低头呜咽起来,惹得众人一阵怜惜。 云珩直接无视,小心走到满儿身边,未让鞋底沾到一点血液。 “伤口呈圆形,一端有肉翻出,凶器应是一个带钩子的铁棒。” 这一句话就将贺晴的木簪排除在凶器之外,嫌疑少了几分。 之前认尸的小太监倒是个机灵的:“听起来像是库房挂熏肉的钩子。” “死者身体已经僵硬,手呈拳状朝怀内握起,死之前应该是握住什么的,若是那个钩子,大概是自戕。” 贺晴身上的嫌疑霎时解除。 “只是这凶器...” 扑通一声,叶如臻晕倒在地。倒的正是时候。 “快快快,快扶叶小姐去殿内,快去请太医!”毕躬行心急如焚。 现在案子已经破了,大家纷纷鸟作兽散,只留下几个小太监留在原地清理尸体。 没人会去关心一个宫女为什么会自戕。 出宫的路上贺晴始终只瞧见云珩的背影,每次她想上前说话时,就感觉他的步伐快了几分,似是不想搭理她。 待云珩与贺晴两人回到云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仆人们已将灯笼挂在屋檐之上,烛火透过灯笼纸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刚跨入门槛,前方的云珩突然刹住了脚步,面对贺晴语气冰冷道:“你平时不是挺能言善辩么?怎么今日什么都不说了?” 我是想说话啊,可是您老垮着一张脸不给机会啊,贺晴虽然心中如此呐喊,但还是老实巴交的说:“一路上耳目太多,我打算回来与你说来着。” 只见云珩脸上已有一丝薄怒:“我说的是在皇宫里,你明知道别人在冤枉你,你怎么不为自己辩白?若是我不来的话,你任凭他们抓你进大牢?” 哦,原来是这啊,当时她心中被更要紧的事占据着,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况且她觉得入牢又不算定罪,待仵作检查过尸身之后,自会因为证据不足而放了她。 “我没有杀人,自会有人还我清白。” “你以为入了大牢之后你还能出来吗?没人会花费时间去查一个宫女被杀案件,只要你入了狱,你便再也洗脱不了罪名。” 云珩道出了一个事实,在这个世上谁会把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的性命当回事呢? 可能有她的家人在乎,但是她的家人又身在何方呢?在入宫的那一刻起,生死都不由自己了吧。 贺晴呆愣在原地,她此刻还是在可怜那个宫女,明明正是韶好年华的时候,却命如草芥。 云珩感觉眼前的人儿似有警醒,大概已经明白这世上没人会在意一个没有身世背景的人的清白,遂缓和了语气:“进宫之前我早已嘱咐过你,有事定要来寻我,以后若是再遇危险,莫要忘记。” “好。”贺晴应道,随即说出了心底之事:“对了,我今日在宫里见到一人,好像当初在罗城见过。” “刘成。” “你是如何得知?”贺晴讶然。 “宫廷差事记录簿上记载了。”云珩面色沉寂如水,“永春年初,农历二月十一,户部侍郎刘成受皇帝之命,由京城向北出发,巡查各地税收等政务。罗城就是他此行的最后一地。” “此人可查?” “嗯,不过要慎重行之,避免打草惊蛇。” 夜色浓稠如墨,京城的许多小姐都从今日开始,各怀心事了。 庭院深处,一女子倚靠在榻上,手里的书籍在翻动之间隐隐散发着墨香。 “小姐,该歇息了,仔细伤着眼睛。”婢女秋菊在一旁劝道。 尹惜芷揉了揉眉心,缓解眼睛的酸胀之感。抬眼之间,确见疲态。白日那鲜血淋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直至此刻还心有余悸。她吩咐道:“沏碗安神茶来吧。” 同样失眠的还有任杏,自洗漱完毕之后,她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倒不是因为吓着,而是因为只差一点点,她便能成功。要不是云丞相及时过来解围,她在人群中喊的那两嗓子,绝对能把那个人送入大牢。 京城叶府,叶如臻端坐在铜镜面前,镜里映着她的绝美容颜。 “去把今日的衣服烧掉吧。”她对立在一旁的莲花说道。 “可是小姐,这件衣服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制成,您又甚是喜爱,烧掉太可惜了。” “无妨,你只管拿去烧掉便是。”回想今日,她从那死去的宫女身上拔出那根铁棍扔去池塘时,说不定有血溅在身上,再穿只感觉到晦气。况且一件衣服而已,只要她想,这世上什么是她不能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