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潭与止水》 第1章 第一章 拜师 藏潭第一次见到师傅时,就觉得这普天之下怎么会有如此惊艳的人。 尸山血海之中,妖兽环绕之下,人在挣扎着求生,兽在疯狂地吞噬。村子里最强壮的汉子四叔正在把粗大的门闩捅进一只妖狼的嘴里,男人怒吼着把妖狼死死地摁在地上,而他身后紧闭的院门却挡不住翻墙而入的群狼;街对面卖豆腐的小翠家早已门户大开,藏潭还记得探出门口的那半截尸身上的蓝布裙子,那正是昨天他买豆腐时看到小翠穿着的。兽群在争夺着街道上东倒西歪的人体,哀嚎声此起彼伏,鲜血就顺着平时流淌雨水的沟渠蜿蜒流淌。 藏潭还活着,这个十岁孩童还活着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手里还举着一只明晃晃的火把,火把是他爸爸仓促塞进他手里的,他说:“快拿着,畜生都怕火,我得去村头挡着,你要护好你的妹妹”。村里的猎户并不多,就只他家和村头的七伯,此时妖兽群忽然袭来,全村都指望着他们了。 藏潭的爸爸去了,可是冲进入村子的妖兽仍然是越来越多,它们冲破院门,跳进墙头,在每家每户里制造着杀戮。第一批冲进藏潭家的是妖狐群,撞开房门后,妖狐被藏潭手中的火把逼停了,藏潭趁机扯着五岁的妹妹逃出了房子,瑟缩在院子里最结实的那个墙角。他把妹妹在身后藏好了,然后转过身勇敢的面对围过来的妖狐。 到现在他也想不清后来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觉得应该是一只畜生扑咬到了他没有火把的手臂,他在惊惶中转动火把,结果失去重心摔倒了。到如今他还能清楚记得的就是周遭环绕的皮毛、利爪和尖牙,他的身上到处在疼,胳膊、腿,不管是哪里都在疼。他本来在那时候就应该死了,可是就是在这样的剧痛中,他仍旧牢牢握住了手中的火把,他拼命挥舞,鼻子里冲进了皮毛烧焦的味道,于是哪里疼他就将火把扫向那里,他痛,他也要这些野兽痛。火把是父亲为了入山狩猎特制的,燃料充足且火焰凶猛,凭借着一只火把,他竟奇迹般的再次站了起来。 他也不记得是怎样冲出的院子,直到后背靠在了街道的转角,藏潭才想起妹妹不在了。他回望自家的院门,再次看到了那个穿着蓝色褂子的小小身形,因为在四五只妖狐的争抢之下,她幼小的身体被拖到了院子的门口。看着破布娃娃一样的妹妹,藏潭惊呆了,他傻傻的看着,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一瞬之后他反应了过来,想着应该冲回去救下妹妹。然而不用了,妖狼和妖狐已然将他围困在了那个小小的角落,藏潭绝望了,他无助的举头四望,他看到了村里街道上的一切。 也就在那时间,他看到了顺着街道走过来的师傅,藏潭立刻被吸引住了目光,这辈子里他第一次看到穿白衣的男人。不是村里死人时穿的那种黄白色麻布衣裳,而是如冬天下雪后大地上那种刺人目光的亮白,白的直教人睁不开眼睛的轻软长袍。就在这亮白之上,师傅黑色的长发自束带中飘落,黑白之间是一张夺人心魄的俊颜。他当时没能看清师傅的长相,因为面前的妖兽让他调回了目光,而来人也没有停下让他看清的时间。藏潭一边继续挥动火把驱赶妖兽,一边用眼睛的余光观察来人的行动。来人犹如闲庭信步一般行走在道上,胆敢靠近他的妖兽不论种类都是瞬息倒地,他还会偶尔变换一下自己行走的方向将临近的妖兽清除出去。来人的身后跟仍然还活着的村民,而身前是不停地哀嚎倒下去的妖兽。藏潭看不清妖兽是怎样死去的,但藏潭能够知道那人就是活着的希望,是他的希望。这一幕发生在他还不叫藏潭的时候。 山村中的猎户人家,孩子哪里有什么名字,不过是父母随口召唤的小名,而他母亲去世了,父亲甚至连名字都懒得唤他,能喂两个孩子吃饱就行。妖兽退却之后,藏潭守着父亲和妹妹残尸茫然失措,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个救了全村的仙人会向他走过来。这一回他看清了他的长相,长眉入鬓、鼻挺唇丰,他端的是有一副美玉无瑕的容颜,但是在那时间,藏潭只被那双专注而漆黑的眼睛吸住了神魂。那双斜飞的凤目睫毛长长,眼瞳中虽然倒映着周遭的破败与死亡,而目光里却有着慈悲和怜悯。藏潭多少年之后想,如果世间真的有仙人,仙人的眼睛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的。一切的记忆模糊又清晰,混乱又刻骨,藏潭记得来人对他说:“跟我走,学习本事,杀妖除魔,你愿意吗?”十岁的孩子,硬是从那双幽深的眼里看到了欣喜、鼓励和其它当时还不明白的情绪。藏潭后来想,他可能什么都没看懂,只是凭一个孩子直觉知道,这个人在帮他,这个人可以信赖。 离开了从出生就活在那里的偏僻村落,如今有了名字的藏潭跟着仙人一样的师傅去了一个仙境一般的地方。那里的人都跟师傅一样,有着飞天遁地的能耐,长着青春永驻的容颜,那个地方叫做长山仙域。后来,他又见过了很多的仙君、仙子,却始终觉得师傅的容颜最最完美,或者是因为先入为主,或者是因为他偏向了自家师傅,不论如何,反正自从被救起的那一天他就认定了,师傅最美好,师傅最了不起。 师傅始终很冷清,他安然的居住在一座钟灵毓秀的山峰之上,平日里绝无访客上门,寂寥的小庭院就只师徒两个人相依为伴。师傅不动火食,偶尔也就是烹茶小饮,却没有忘记每月从山下带来食物给藏潭,藏潭自幼便做惯了生活的,开始时还显摆给师傅尝尝,师傅却都谢绝了。藏潭慢慢的了解了师傅早已辟谷,是吸风饮露的真人,而自己是怎样的幸运,让师傅发现了修行的天赋。习字读书、打熬筋骨,藏潭开始了他早起晚睡的修行生涯。藏潭觉得自己是了解师傅的,他知道师傅几时起床,几时修炼,几时烹茶,几时听风赏景。春花夏云秋枫冬雪,师傅几乎是在一成不变的在教导着他,指点着他,看着他慢慢长大。 藏潭进步的很快,读书习字快,引气入体快,辟谷练气也快。虽然师傅从未夸奖过他,他也无从比较,但五年时光过去后,藏潭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毫不费力的把那些侵入他家园的妖兽一扫而空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了师傅当年的从容从何处来,不过一小群低等级的妖兽,其实是不值得师傅去走那一趟的。 藏潭本以为会永远不变的平静生活在五年后的那个春天被打破了。那一日山花烂漫,正到了一年春盛的时节,再往下去天气就要热起来了。这天午后,他刚刚从峰顶的枫树林梢飞跃回来,完成了今天的轻身练习,就见师傅斜躺在院子里梨花树下的躺椅里闭目小憩。零星飘落的梨花盖在他乱铺的乌发上,衬着那副清冷的玉颜难描难画,藏潭屏息凝气,唯恐打扰了此时一院的寂静。“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刚刚读过不久的诗经忽然闯进了他的脑海中,他的师傅,真的美好。山下一声尖啸冲天而起,藏潭惊悚,这是自他来到这里后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躺椅里的师傅睁眼起身,不动声色的对目露惊惶的藏潭说:“山下有客至,这是护峰结界的啸鸣通报。”言罢打开院门走了出去,藏潭急忙跟上,出得院门却早已失去了师傅的方向。 既然追赶不及,藏潭索性转回院里,他按照小时候待客的习惯将园中石桌上的落花扫净,摆好茶具,开始烹茶。因为师傅喜欢喝茶,藏潭看着也学会了不少。还不待水沸,师傅已经引了一个道人入门。过去藏潭偶尔跟着师傅出峰,也看见过长山仙域里的其他修士很多都做道人打扮,如今见了也不意外。这道人自然是仙风道骨的,年龄却比师傅大上很多,只见他形貌端正、面目祥和,只眉心凝聚着丝丝的忧郁,仿佛有什么事情压在心头不得舒展一般。藏潭的师傅看到院子里的茶座微微一愣,道:“既然摆好了,咱们就一起喝杯茶吧。”言罢请道士落座。道士看了正在煮茶的藏潭一眼,道:“你的弟子修行不错,这么快就能进入了练气高层,你也是用了心的。”藏潭的师傅望了藏潭一眼,对他道:“我们要清净说话,你且出去逛逛再来。”藏潭微微一愣,随即行礼离开。在他离开了院子之后,那道士衣袖轻扬,一层看不到的结界缓缓展开,罩住了不大的院子。 “师弟,你这五年来越发疏懒了,连我的不羁峰也一次没有来过。”来人不慌不忙的饮了一口茶说。藏潭的师傅道:“就如师兄所见,我这些年来一直沉心授徒,不视外务已久。”来人叹气道:“你当真确定那孩子就是师傅的转世吗?” 藏潭的师傅猛然瞪视向来人,问:“师兄何出此言?”来人却不接他话语,道:“自从师傅三十多年前仙逝,你跟静雨师妹便潜心钻研长山转魂道法。虽然我们已然分峰而居,但毕竟都是师傅的徒弟,我怎能毫不理会你们的良苦用心?”“师兄多虑了,没有这样的事情。” 藏潭的师傅淡淡答道。“是吗?”道人冷笑一声,道:“长山仙域的道藏翻阅可是都有记录的。” 藏潭的师傅微微仰头,盯着来人并不言语。道人缓下颜色,道:“生死轮回乃是天道,天道不可违逆,师傅就算是重生转世了,也不是可由我等干涉命数的。怎么我一个外峰的峰主都知道的道理,师弟、师妹两位內峰峰主反倒是不知?” 藏潭的师傅也冷下了脸,道:“不知师兄从何处得来的一些不实之言,我的徒弟并非师傅转世。他是我为了无相峰的传承不断,央求师妹卜出的一人,他的灵根、灵识与师傅俱皆类似,如此而已。”道人神色冷峻了起来,起身道:“止水,不要以为你继承了无相峰便可无视我这个师兄。擅改命数近于魔道,我也是师傅的亲传弟子,决不允许无相峰因你而受累。” 藏潭的师傅-止水真人面色也变了,起身冷笑道:“好一个师傅的亲传弟子,冥海师兄我来问你,师傅受命镇守北原十五城时你在哪里?我跟师妹阻拦不下师傅,要与城共存亡时你在哪里?师傅重伤回峰,药石无灵时你在哪里?师妹被迫匆忙结丹,以金丹修为测算一线天机时你又在哪里?”止水一边说,一边踱步到了冥海真人的身旁,中年道人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止水继续冷笑道:“听说冥海师兄在东海忙着寻找灵物,襄助自己进阶金丹,不得空隙,对吗?”冥海真人的面色转为煞白,眉头阴郁更甚,喃喃道:“我不知道,我怎会知道…..”止水忽然收敛了神情,又是平日里那般心如止水的模样,淡然道:“我受师命闭关结丹,万幸丹成而承无相剑法,剑法授而师傅陨落。师妹虽然晋升金丹,却违了她玄机道的道心,只因功法特殊才被留在內峰,她自己却是进阶艰难了。师兄,你且看开一些吧,自我起会提前教授弟子无相剑法,再不让无相峰有断承之危。”冥海面如死灰,良久长叹道:“罢了,罢了,天理运数,命当如此。”言罢转身向门口走去,随即又停步道:“你不让我管,我便不管,但如果你真有魔心魔念,我也定然不会放纵不理。”言罢也不回头,拂袖而去。 藏潭回到小院时师傅仍然在树下饮茶,他走过去服侍才发现茶水微凉,已过了最好的时候。他泼去旧茶,正待重新煮水,却被师傅抬手止住了。藏潭望向师傅,见他也正凝神注视着自己,藏潭的脸上顿觉火热。这五年来师傅虽然悉心教导,不论是学文还是习武都毫无懈怠,但师傅也一直冷冷清清,平日里就连正眼也不太看他,说的话更是言简意赅,从不闲谈。但藏潭觉得师傅本来就是长山仙域的真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配上美玉无瑕的容貌和那冷冷清清的性情,当真是天然的不容亲近。藏潭于是认为,仙人本就应该是这样子的。他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又积聚了几辈子的功德,才摊上了这样的好运,得以拜在师父门下。如今师傅忽然特别关注起了自己,藏潭不由得砰砰心跳。他放下手中的茶具,微微躬身问:“师傅可有什么吩咐?”师傅仍然注视着他道:“时间好快,你今年也十六岁了吧?”藏潭低头回话:“师傅说的对,我来长山仙域已有五年了。”师傅的眼光终于离开了藏潭,藏潭不由心下微松。“你也应该下山历练、历练了,从来闭门造车是无法长久精进修为的。”藏潭大喜,道:“果真吗,师傅?徒儿近日正觉修行速度放缓,还没有来得及请教师傅。”师傅望着小院的院门道:“嗯,提升修为最快的便是实战,为师带你去往北境除妖,你可愿去?”藏潭大喜过望,道:“我愿意!师傅带我回来时曾经说过要教我斩妖除魔,徒儿无时敢忘!”师傅眼神微动道:“你倒是还没有忘记。”藏潭立直身子道:“徒儿虽然愚钝,但父亲和妹妹的大仇从不敢忘,徒儿当以师傅为榜样,终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绝不敢有负师傅的救命之恩,教导之义。”师傅微微蹙眉,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却也不再多言,只道:“你准备一下,明日启程。” 第2章 第二章 历练(一) 繁花似锦,绿树成荫,长山仙域的周边均受到了长山仙域的灵气滋养,再加上如今这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触目都是生机勃勃的春意盎然。藏潭跟着师傅步行下山,一直走出了仙域十多里路还不见师傅开始驭气飞行,跟着师傅欣赏他的足不生尘固然是赏心悦目的,但难道这次历练首先练习的是脚力吗?师傅常年的罕言寡语,藏潭虽有疑虑也不敢多问,就只能在身后默默地跟随那个掩映在绿树红花之间的缥缈身影。随着距离长山仙域越来越远,师傅的脚步也越来越快,渐渐的,藏潭不得不使用上了灵气。 当藏潭发觉师傅在不知不觉之间偏离大路,开始顺着蜿蜒的小路向西方群山行去时,他已经连一直修行的轻身术都用上了。前方的师傅仍然是闲庭信步的从容,而藏潭却得运转灵气,足底生风,这也才将将不会跟丢师傅的背影。再向前,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山路一路向上,一路变窄,终于在接近峰顶的位置消失不见。师傅好像没有发现前方无路一般,身体一晃,就轻飘飘的落在了身前的灌木之上。藏潭咬牙,目力盯准身前较粗大的枝条,灵气运转之下,他也纵身跃上。灌木的枝丫又有多少粗细,尽管藏潭也曾在树枝之间穿梭练习过,这样一压,灌木的枝条还是发出了刺耳的吱嘎声。好在藏潭也是一踩即起,还不待枝条断裂,他已飞身向前、成功的迈向了下一个枝条。 藏潭一边确保灵气的运行不出差,一边放出神识寻找下面几步可以落脚的地方,与此同时,他眼神的余光还得跟住师傅前进的方向,一路行来,藏潭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够用。师傅翻过了山头,开始下山,已然完全没有了寻找道路的迹象。藏潭跟着下到山脚,只觉心跳气喘,却见师傅又毫不停歇的向着对面的山峰攀了上去。藏潭咬牙继续跟上,这才有点明白了师傅的用意:师傅即早已可以御空飞行,甚至带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也飞过,那么他现在目的就非常的明显:他是在遛徒弟。 藏潭好歹也是练气高层修士,他这一咬牙,足足又跟了三座山峰才灵气不纯起来。藏潭的身体、经脉都已火辣辣的疼痛不止,可是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叫停前方兀自前行的师傅。一直以来,师傅教,他就学,他的命都是师傅救的,师傅的要求肯定不会有错。他凝神内视,越发注意起自己的真灵气运行,与此同时神识也更加凝聚,力图在最短的时间里确定最节省灵气的前行路径。果然,他这样的凝神专注,就连身体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体内的灵气的运转也越来越顺畅,就连平日修炼时常常出差的位置都变得融通起来。他想,这便是熟能生巧了吧?他练习得投入,体内的气息一改近日来的阻塞,大有壮大之势,他欣喜之余,就连自己跟着师傅又翻过了两座山头也未发觉。 身前忽然没有了灌木杂石,那个雪白的身形瞬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藏潭想要止步时才惊觉腰腿酸软,浑身乏力,一时没能控制住身体,就那么随着惯性直愣愣地扑向了师傅。他大惊,然而还不待他惊呼出声,一堵不可见的灵气壁障便已将他稳稳的挡在师傅的身前。藏潭身不由己地向后一弹,便屁股朝地仰天躺下了,直到此时他方觉得整个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浑身上下酸痛得犹如针扎。他抬头仰望师傅,只见师傅那清冷的俊颜映衬在蓝天绿树之下,藏潭一时失神,喊了一声师傅,便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师傅微微皱眉,似乎对藏潭那不甚雅观的横躺深感不满,但他只是冷冷道:“盘坐运功,冲击练气八层。”藏潭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依言坐下运功。这些天以来不得要领的练气八层门径简直是迫不及待的自己找上门来。师傅看着灵气渐渐向徒弟聚拢,面无表情的走向一旁,也盘膝坐下为他护法。 藏潭再次睁开眼睛时自觉疲乏一空,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少年了。他见师傅还没有睁眼,悄声起身走到他身前俯身行礼道:“多谢师傅带我突破瓶颈,弟子感激不尽。”师傅缓慢睁开眼睛道:“那也是你自己的资质悟性好,不必谢我。”藏潭闻言面色涨红,道:“不是的,不是的,如果不是师傅,我…..”师傅不待他说完便抬手制止他道:“以后这种话不必再说。”藏潭讷讷住口,俯身扶他起身。师傅冷冷扫了他一眼,避开了他的服侍自己站起身来。藏潭更加的讪讪。还不待藏潭整理好尴尬,师傅已在他腋下一提,两个人凭空而起,那片群山瞬间便被他们抛在了身后。风刀凛冽,藏潭慌忙祭出灵气护罩将自己护住,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一身衣袍已然在穿山越岭间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师傅是有给藏潭护体法衣的,只是他当今日赶路,并没有穿着在身上,待得一路行来应接不暇时,身上的这套寻常衣袍便是真的顾不得了。 一盏茶时间,两人已落在了一座小城之外,师傅遥遥地望着城门口,道:“我素来不喜热闹,然而你需要修整饮食,这便进城去吧,记得不可多生事端。”藏潭连忙答应,二人便向城门走去。接近城门时人多了起来,还不等二人进城,聚集在城门口的人群便把目光都盯在了师傅身上。藏潭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师傅,只见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除去了衣袍、发脚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自己稳步如松,长身玉立,不做任何动作就可见一身的仙风道骨,再配上他那冷峻的玉颜,说是什么神仙下凡了,也会有人真的相信。藏潭的师傅其实并没有什么突兀的装扮排场,可仍旧是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出尘夺目。藏潭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原来被师傅容颜镇住的可远不止是只有自己。他忽然明白了师傅不喜人多的原因了,别说师傅,就是作为师傅的徒弟,他都开始不喜欢有这么多人盯着师傅看了。两人刚刚走到城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忽然跪了下来,她朝着师傅拜倒,口中喊道:“仙人啊!仙人啊!仙人终于下凡了,您要救苦救难啊!您救救老婆子啊!”就算师傅是金丹真人,这场面也让他一愣,脚下顿时慢了下来。城门口原本就聚集了不少的要饭的以及穷苦闲人,如今见到这仙人慢下了脚步,顿时反应过来,纷纷拜倒在地,一声声求助蜂拥而起,原本清净的城门口顿时热闹了起来。藏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情景,慌乱之中他望向了师傅,却见他目光茫然,好像忽然之间的神不思属。藏潭觉得师傅定然是讨厌了这种喧嚣,他咬咬牙便挺身挡在了师傅的身前,大声道:“住口,你们在胡说什么!我们只是路过这里,哪里来的什么仙人?你们再喧闹我就找城卫来理论、理论,看看有没有无故围着不让人进城的道理!”这群人原本就是想试试看有没有获助的指望,如今听到要叫城卫,怎能不怕?当即纷纷起身散开,唯恐避之不及。藏潭的师傅还在失神,藏潭拉了他的衣袖便往城里走。 二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仍然不断有目光停驻在师傅身上,藏潭便拉着他不停向前走去,其实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才是,只是执拗的沿着街道、穿过人群。师傅终于回转了心神,望着藏潭拉扯自己衣袖的手微微一呆,道:“放开了,成什么样子!”藏潭闻言大喜,回头道:“师傅,没事了,咱们现在去哪里?”师傅看向他满是喜悦的面容微微低头,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凡人城镇也会如此麻烦。”藏潭不解,然而还不待他发问,师傅便指着路旁的一家客栈道:“就这里吧,我们先住店。”藏潭恍然道:“正是,我怎么没想到!”说着急忙走在了前面进店。师傅看着他略显慌乱的背影沉吟了一下,这才跟了上去。 藏潭其实从来没有住过客栈,他的住所除了乡村的茅舍便是师傅的竹屋,然而此时他却非常不愿意师傅出面应付这些俗务,于是师傅便看着藏潭在柜台前磕磕绊绊的挑选着房间,还耐心地跟掌柜讨价还价。师傅觉得这应该是他童年跟父母生活时学习到的,其实他住店,从来都是“两间上房”四个字就解决一切,多一个字,他都嫌烦。如今他耐着性子等徒弟解决事情,一直到了房门口,他才将一块银子丢给了藏潭道:“你去给自己置办衣物、干粮,吃饭,我们只休息一晚便离开。”藏潭看着手中的银子不敢相信,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机会触碰到这么大的一块银子,他不可置信的抬头问:“师傅,这些都是给我用的吗?”师傅微微皱眉,打开房门入内,不再搭理藏潭。 第二日一早,师傅刚刚打开房门就见藏潭已经立等在那里了,他稍觉满意,跨门而出时却见藏潭自身后拿出了一顶幂笠。幂笠上蒙了白纱,轻薄透气,却能将人的容貌遮挡得朦胧起来。藏潭低头道:“我昨天顺路买的,也不贵….”师傅不待他说完便随手接过戴在了头上。藏潭大喜过望,悄悄地在师傅身后蹦跳了两下。出得城门,师傅不再耽搁,一路驭气便直奔北境而去。师傅虽然是金丹修士,带着藏潭这么个练气弟子,他就是神通再大也不可能一日到达北域,于是路上休息时就到了藏潭的表现时间。藏潭一直觉得自己的所有都是师傅给的,既然师傅已然辟谷不进尘食,那么饮茶喝水、坐卧休息就无一不应该是弟子服其劳。师傅开始时即不以为然也不以为忤,想着小孩子第一次出来难免兴奋一些,就一应的顺其自然。然而两日过去了,仍旧只见藏潭乐在其中的围着自己团团转,他终于有点按捺不住了。 藏潭跟师傅落在一片密林的边缘,这里有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正是过夜的好地方。藏潭先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一片比较平坦的草地,然后随手折下一枝树枝来将落叶枯草打扫干净,接下来,他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块毛皮铺在地上,这才请师傅坐下休息。师傅皱着眉头坐下,还不待他吩咐,藏潭便又开始拾柴生火。他先不准备自己的饭食,反而去小溪的上游打来清水,开始烧水煮茶。水在煮着,藏潭复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了小几、点心和从上一个坊市中刚买的荔枝,待得师傅身前已备有了淸茗、果点,他才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饭。师傅望着他将及一个时辰的忙忙碌碌,终道:“藏潭,你并非我的仆役,以后不必这般为我忙碌。我素习简陋,也不惯有人服侍。”藏潭忙活完了,这会儿坐在火堆旁烤着他自己的馒头,他正是放松的时候,回答便不如平日里恭谨,只扭身道:“师傅,您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我能服侍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报,您没看见那天的城门口,多少人想向您磕头您还不接哪!”一边说着还喜滋滋的扬了扬头。师傅身处树下,还未落尽的余辉映着溪水旁的藏潭,少年人的身形挺拔颀长,微微透着刚刚长成的青葱稚嫩,说不出的朝气蓬勃。师傅忽然微微皱眉,他双唇微启,毫无声息的叹出了一口气。 一夜无话,第二日启程时藏潭意外的发现师傅对自己的神色更冷淡了几分,不但自己的请安问好被完全无视,就连早上的早茶也被拒绝掉了。藏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深觉惶恐。他想询问却不敢,只能反反复复的回忆着自己昨天跟师傅的对话,心道,难道是昨晚的回答不够恭敬,让师傅反感了?还是哪里没有准备妥当让师傅不满意了?他这边还在胡思乱想,那边师傅已然洗漱完毕,从自己的随身葫芦里喝了几口水,就挥手示意藏潭上路。藏潭急忙上前,不经意间发现师傅的袍袖上面粘了一片野草,他也没有细想,伸手向前就要摘掉。身旁的师傅忽然转头看藏潭,藏潭顿时被师傅眼中的冷意冻住了,他忘记了自己的动作,失声唤道:“师傅!”师傅并不回答他,只伸手插入了藏潭的腋下,两个人腾空而去。 第3章 第三章 历练(二) 这一行不久视野中就出现了漫无边际的莽莽群山,只见那山后面是山,山旁边还是山,山联山,山掩山,波浪起伏般的绵延在无垠的大地之上,藏潭不问也知道是北域群山到了。这几年跟着师傅学文习武,藏潭倒是知道大陆的北境有群山,东域的尽头是大海,南边是无尽的沼泽,西方却是茫茫大漠。大陆上的每一次妖兽潮都是自西北向东南扫荡而过,挺过去人类便可以继续在这方土地生存繁衍,挺不过去….到目前为止人类都是挺过去了的。如今师徒二人目力所及的无尽山峦就是妖兽的老家,北域群山了。 进入群山后不久,师傅就把藏潭放到了地面上。藏潭看看几乎遮掩了天光的丛林,不由自主的心惊胆寒起来。这一路上因为师傅那冰封的一眼,让藏潭一句话都没敢说过,如今到了这几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所在,藏潭惊惶的几乎不知所措。师傅冷冷的盯着藏潭失去血色的面孔,这张惊慌失措的脸不知是哪里取悦了他,他面色稍松,问:“怎么了,你一个修士还害怕大山吗?你学的本事呢?”藏潭如闻法旨,他使劲的摇了摇脑袋,又深呼吸了几次,这才挺直身体道:“徒儿不怕,徒儿这就抓妖兽去!”言罢就运起轻身功法直奔树梢而去。这回轮到师傅愣神了,他还什么都没有教给他,他这是打算去哪里找妖兽? 结果很出师傅的意料,藏潭不愧是猎户子弟,尽管家破时他年纪还小,但仿佛融入了骨血的精干再加上修士的神识和功法,让他很快就有了目标。那是一群小小的血鸦,血鸦这东西本身的品级并不高,最高修到四阶的血鸦相当于筑基初期的修士。这里还是在北域群山边缘,这一小群血鸦还只是食腐的一阶低等族群。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食腐的血鸦是有毒的,好在那毒性也不强烈。于是师傅索性袖手旁观,看着藏潭时而飞跃林梢,时而攀援树干,当真是身如灵猿,体轻飞燕,就跟那一群二十几只血鸦纠缠在了一起。一个时辰之后,藏潭屠杀了大半的血鸦,等剩下的几只自知不敌四散而去了,藏潭才兴冲冲落回到站在远处的师傅身前。当藏潭发觉师傅的唇边竟然冷冷的含了一个笑容时,他的眼睛都睁大了一些,这么多年,他还从未在师傅脸上见过笑颜,这是在夸奖自己能干吗?为什么倒有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师傅开口问:“感觉如何?”藏潭平复呼吸,运转内息,不知是不是刚刚追杀的急了,此刻竟然隐隐觉得气血翻涌,头脑昏沉。他甩甩头回道:“还好,师傅,我就是有点累,头晕了。”师傅嘴角的笑颜在变大,藏潭昏头昏脑的看住了,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其实他在说:“师傅,你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他只听到师傅冷冷地问:“你是不是想晕过去?”藏潭茫然的点头,师傅道:“那就晕吧。”藏潭应声而倒。 藏潭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青草上,有人在他身下用干净的青草铺了一个简单的床铺。他脸上、手上都有细微的疼痛传来,疼痛并不剧烈却伴随着四肢的麻木,仿佛昏睡了很久醒不过来的感觉。他艰难地发声,叫道:“师傅,师傅。”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弱如蚊蚋,几不可闻,然而身边传来了衣服窸窣的声音,师傅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上方。藏潭忐忑的心情忽然平复了,他想挣扎起身,却四肢无力。师傅面露无奈,伸手在他的背上推了一把。藏潭坐起后不明所以,轻声问:“师傅,我这是怎么了?”藏潭的师傅并不回答他,只是将一枚玉简抛入他怀里便起身离开。藏潭以前也用神识读取过玉简,知道这是修行界里记录文字的方法,他当即将自己的神识注入了玉简之中,发现这是一本叫做《万妖考》的书册。他用神识在其中寻找关于血鸦的记录,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失误之处。他觉得血鸦的攻击很弱,就忽视了保护自己,结果让血鸦那对修士微不足道的毒性肆无忌惮的侵入了身体。如果没有师傅在一旁护持,他应该已经成为了北域群山中的一场大餐。 藏潭面颊绯红,挣扎起身,他走到盘膝而坐的师傅身旁跪下行礼道:“徒弟没用,让师傅操心了。”回答他的是冷冷一瞥。藏潭忙答道:“师傅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万妖考》,再不鲁莽犯错了。” 然而第二次错误还是很快就发生了。在北域森林中穿行、游猎了半月之后,师徒两人好命的发现了一间林间小屋。小屋虽然破败不堪却仍然不失风貌,也不知到是以前试炼者的驻足之地还是什么隐逸之士的修行场所。藏潭以他幼年的经验判段,这绝不是打柴的樵夫或者捕猎的猎户可能搭建的临时棚屋。因为单看那三明两暗的布局和有主有次的排布,就不是普通庄户人家会考虑。师傅选了主屋,藏潭便陪住在了厢房,打扫停当之后师傅才告诉藏潭,这里附近有一处灵泉,只因灵气密郁、且在森林边沿,就经常有宗门子弟过来修整疗伤,而这也是此处住所的来由。现在的季节是灵泉周边滋养出来的妖兽赤尾蝎的繁殖季,所以并没有修士过来使用灵泉。藏潭不敢询问师傅为什么他们偏要现在过来,第二日就老实的跟着师傅出发去寻找灵泉。 灵泉隐藏在一个洞穴的深处,藏潭看着洞穴外那密密麻麻的赤尾蝎不由得头皮发麻。昨夜他已经将赤尾蝎的习性、弱点熟记于心。这种妖兽习惯聚居在阴湿之地,灵气越密集的地方就越是种群庞大,它们在极热和极寒的季节里会躲藏休憩,只有春秋两季繁殖时才会大规模聚集,往往人兽辟易,不敢沾惹。师傅带着藏潭这个时节到这里,藏潭只能觉得这是师傅故意历练自己来着。果然师傅斜睨了藏潭一眼道:“我要去沐浴,你不可让蝎子打扰了我。”言罢凭空飞进了洞里。赤尾蝎感觉到了师傅的灵气划过半空,纷纷向洞口聚集,藏潭几步飞掠至洞口,长剑祭出,顿时将洞口外十丈内的赤尾蝎清扫了出去。也不知道师傅使用了何等手段,洞口内的蝎子也纷纷涌出,顿时将身处洞口的藏潭包围在了中间。藏潭开始时大开大合,着意将洞内的蝎子打死,洞外的蝎子扫远,他感觉除了难免恶心,打发起来也并不费力。半个时辰之后,在藏潭的频频大招之下,洞内的蝎子已然死光,而洞外的蝎子却依然源源不断、前赴后继的没完没了。藏潭发觉了不对,开始变扫为杀,洞口十丈之内很快就铺满了死去的蝎子尸体。尸堆及腰时藏潭开始慌乱了,他祭出符箓,将尸堆炸开烧毁,火光虽然逼退了体型较小的蝎群,灵力的爆发却引来了更大的赤尾蝎。这时一个时辰已经过去,师傅就是沐浴得再慢,也应该起身出来了,然而洞穴之内毫无动静。 藏潭抵死苦守,发觉体的内灵气越来越是匮乏,当再次面对几十只巨大的赤尾蝎时,他不得已向洞内撤退了十余丈,衬着这一空档,藏潭将补气丹纳入口中,运转灵气御使长剑,他又将赤尾蝎挡在了身前。然而过不多时,藏潭再次灵气不续,他不得不又向后退,这一次没有上次幸运,三只赤尾蝎趁着藏潭停顿时顺着洞顶爬向了山洞深处。藏潭大惊急追,边追边杀,直到追过一个转角时,他才一剑劈向了洞顶那最后的一只赤尾蝎。那只赤尾蝎体型巨大,螯和躯壳都呈现出瘆人的黑红色,剑刃将赤尾蝎一劈两段的同时,赤尾蝎褐色的血液飞溅向了不远处灵泉中的一个人影。那人已开始起身,蝎血沾上了他的鬓角他也不躲闪,只是有点吃惊的望向藏潭。藏潭也大惊失色的望向师傅,他终是让赤尾蝎打扰了师傅的沐浴,他又让师傅失望了。师傅猿臂轻展,仙剑突然出现并朝他飞速而来,藏潭连闪避都没想到就感觉有剧痛从颈项上传来。藏潭呆住,直到赤尾蝎碎裂的上半身滑下他的脖颈,他才惊觉原来是他劈断的半只蝎子不知何时咬在了他的脖子上,是师傅的飞剑将一半的蝎子再次劈开了去。藏潭心脏狂跳,赤尾蝎的毒素可以让人血液沸腾,死于非命时是非常痛苦的,他难道就要这样死了吗?还不到一个呼吸,藏潭已开始头脑眩晕,但是藏潭的师傅比他倒下的速度快了一步,所以迎接他的不是坚硬的岩石地面而是一个温暖的臂弯。藏潭感到师傅打横将自己抱了起来,他望着师傅凝重的俊颜,感觉到自己的脸在迅速涨红,尽管没有一句交谈 ,藏潭却坚信师傅一定能够救自己。藏潭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却仍然拼命的望向师傅,他的血液开始在体内沸腾,他好热,热得他必须紧紧的拥抱了师傅,才能获得那唯一的清凉。藏潭将涨红的面颊贴紧师傅的胸膛,他含混叫道:“师傅,师傅”。师傅并没有回答他,一颗药丸被塞进了藏潭的嘴里,苦味顺着他的舌尖一直滑向了喉咙,藏潭昏晕了过去。 藏潭醒来时仍旧觉得心跳体热,接着他发现自己是睡在师傅的床上,隔着破败的床帐,他正好可以看到师傅那挺拔的坐姿。师傅的身形一直都是端正的,此刻的他正背对着床榻坐在临窗的木桌前,全身上下就只有披肩的乌发随着那提笔的右手微微轻摆。这个静雅的背影不知为何让藏潭悸动难耐,师傅那染血的鬓角和微微张大的双目又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同时浮现出来的还有他那结实匀称的胸膛、收紧发力的腹肌。就在师傅脱手祭出长剑的瞬间,这惊心动魄的画面便永久定格在了藏潭的心上。哪怕如今他只是望着这个风格完全不同的背影,藏潭还是觉得面对着的就是那个将他抱在怀里,让他热血沸腾的人。藏潭微微闭眼,让师傅淡出了自己的视线,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枕边床上到处都是师傅身上的味道,因此闭上眼睛,藏潭就又仿佛回到了那个紧实而温暖的怀抱里,那怀抱是如此温热,如此可靠。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在那时节,他的身体给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意外的反应,十五岁的少年人,在生死交错之间,在心脏砰砰狂跳之时,他第一次对陌生的身体有了反应。藏潭被迫重新睁开了双眼,他默默复念着“那是师傅,那是不知道多少次救了你性命的人,那是师傅,那是……”然而仿佛正是这个念头激动了他,师傅那样好,师傅对他那样好,师傅实在是太好了,他的身体再次兴奋了起来。他不由自主的蜷缩身体,更加努力的控制自己,然而鼻中的气息依然在缭绕,师傅的身形依然在眼中,他感觉面孔几乎燃烧了起来,唯有努力地咬紧牙关,才能有效地控制住了自己的鼻息。师傅的听觉何其灵敏,他呼吸的一点变化也逃不过那个正在执笔写字的人。 他忍不住转动身体想让自己能够更舒适一些,然而不能,他怎样都不能满足自己的**。再一次翻身,他终于探手悄悄握住了那里,在迷糊的舒适里藏潭眯起了眼睛望向师傅的背影,嗅着师傅的味道,他张开嘴巴无声地喘息起来。当悸动的峰顶到来时,藏潭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那隔了床帐认真写字的人,幻想着将这个人狠狠地拥抱在怀里。罪恶感几乎跟灭顶的快感同时到来,手掌感觉到亵裤的棉布被温热的液体湿透了,而他自己也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床帐外的师傅还是察觉了异样,转身问道:“你感觉如何?怎么呼吸又急了?”藏潭动了动喉结,不敢发出声音,他的声音一定是喑哑的。罪恶感和快感还没有消退殆尽,极度的恐惧已经猛然袭来,他竟然对师傅如此大逆不道,如此灭绝人伦。藏潭微微放松了身体躺平,一阵幻灭与无望将他压迫得呼吸困难。写字的人发觉了不对,起身走到床边打开了床帐。床上的人双目无神的盯着床顶,脸上红晕未消,面露茫然。师傅微微皱眉,抬手按住他的脉门,脉象激抗,速度飞快,确实是余毒未消的情形,可是他明明已经吃过了专门对付赤尾蝎蝎毒的解药,难道毒虫有变异?师傅微蹙眉头的沉默唤醒了失神的藏潭,他看着凝神把脉的俊颜无地自容,他就这样亵渎了一个神仙一般的人儿吗?藏潭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道:“师傅,我没事了,您不必再理会我,我自己会好起来的。”话音没落,他的人已经从门口冲了出去。师傅看着他矫健的身影,觉得他的轻身功法进步不少,而且看上去也确实并无大碍,便转身重回书案旁,想把正在总结的修炼心得写完。转身瞬间,师傅又隐隐觉得不对,他又向那被褥混乱的床面回看了一眼,看过之后又觉得除去了藏潭这一躺并不安稳之外,并无异状,于是他就理所当然的忘记了这件事情。 第4章 第四章 历练(三) 那日之后,藏潭足足萎靡了十余天,师傅以为藏潭在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愧疚,乐的让他自省一下。藏潭心中的那股惊涛骇浪在多日的冲刷之后,也终于给他洗涤出了一条清醒的认知:他太喜欢自己的师傅了,喜欢的好像有点不对头了。长相、身手、品格无一不佳的绰约仙人,常年带着自己,从小到大,耳提面命,更不用说言传身教,立身救命,始终待自己如师如父。这个人终是太好了,好到入心入骨,自己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他才好。于是藏潭不仅把自己的尊重、爱戴、依恋、喜欢给了师傅,一同竟连痴迷、忘我、**和执着也一起给了他。这未免太可怕了,藏潭被自己吓到了。眼神躲闪了十几日后,藏潭的师傅终于不耐烦了,道:“大道坎坷,这点子磋磨连小瓶颈也比不了,你怎地如此挂怀。”藏潭连忙低头,掩藏起忽然涨红的面孔。藏潭的师傅皱眉叹气道:“你道心不稳,有两个办法可以突破心障。要么你自己去丛林里搏杀一月,以杀意洗道心,生死自负。要么就在这里闭关一月,参悟大道,或破心障或入心魔。你自己选吧。”藏潭惶愧不已,心头却对师傅冰冷的语气微感伤怀,师傅一直都是这样的清冷仙人做派,但是如果师傅能够哪怕再多一丝温度,也许就只是对他的生死能够多上一点迟疑,那该有多好。藏潭马上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他学过大道无情,师傅乃是金丹真人,早已道法超然,怎么可能跟他这个还没有筑成仙基的凡人一般想法。而他的想法,藏潭咬牙,越发觉得自己该死。他抬起头来,这是几日里他第一次直视师傅,对面还是那个清清冷冷的仙君,他想,师傅真好,自己是真的喜欢,只是自己这喜欢,真的该死。藏潭的师傅第一次见到他痴痴的盯着自己看,心中不由狐疑,这个从来听话懂事的徒弟难道发觉了有什么不妥?藏潭的师傅百年难得的心下怔忪,被藏潭看得低垂了视线。藏潭见师傅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心中不由自主的狂跳,自己这个不孝之徒,竟让师傅感到难堪了吗?不知为何,一丝难掩的窃喜竟然也悄悄地爬上了藏潭的心头,只因这个几乎不存在的互动,竟是多年以来师傅第一次对他的情感反馈。受到了莫名的鼓舞,藏潭听到自己说:“师傅,徒儿想要闭关。”藏潭的师傅微微诧异,他以为藏潭是在杀妖兽上上失败了,应当想要在杀妖兽中重拾自信,却不料他竟想要闭关参悟道心。他也不多言,只点头答许。 关闭了房门后,藏潭开始前思后想,从幼时的得救到如今的相伴,到底是何时、何地让他生出了如此悖逆的想法?然而他越想就越肯定,这不怪他,只因为师傅太过美好,美好到从幼时的得救到如今的相伴,他是无时无刻的不觉得喜欢,无时无刻的不觉得庆幸。原来自始而今,从来都是这样的,只是这次的中毒才揭开了他朦胧的热恋。原来他对师傅早就心系魂牵,灵肉俱醉,不但心魂与之,而且肉身与之,生可由他,死可由他,不生懊悔,只余庆幸。他抬头望向窗外,那里原来有一个让他生、拉他长的人,让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愿意将此生交付,生死不弃。藏潭清理好自己的心绪,开始考虑以后应该怎样面对自己的师傅。师傅是谁?他是长山仙域的金丹真人,冰山雪莲,九霄玉露,不容亵渎,更不容冒犯。那么自己一个凡尘小子又是什么?自己是师傅选定的弟子,跟在他身边,受他的庇护和教导。那自己就做师傅护花的妖兽、承露的石盘如何?只要能够护着你,满足你的心愿,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就如同当年面临死亡时,遇到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不知不觉,已经整整一天过去了,藏潭自觉理清了头绪,少年人觉得自己可以安安稳稳的藏好小心思,继续欢欢喜喜的跟着师傅的脚步走下去了,于是他推门而出去找师傅。师傅有些诧异藏潭这么快就稳住了受挫的道心,却不知道徒弟的问题从来就不在修行上。藏潭再一次望向师傅时,他的心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眼前的人不仅是他仰慕的前辈、尊重的师傅了,还是他偷偷恋慕的爱人。努力平复了心境,藏潭向师傅回复了反思这次阻击失败的原因:他指出是自己对灵气的使用缺乏控制,浪费了太多不必要的灵气。师傅见他领悟了,也不再责备他,又开始安排起下一次的试炼。 师徒二人就此开始了北域群山的生活,徒弟负责学习找妖兽、识妖兽、打妖兽、杀妖兽,师傅负责看笑话、教徒弟、修理坏了的徒弟。慢慢的,群山边缘的妖兽藏潭都交过了手,身上的伤也从里到外的受过了几遍,但师傅在他第一次失败时的笑颜和第二次失败时的胸膛藏潭再也没有看到过。一来他不想在师傅的面前闹笑话,二来他更不敢纵容自己的**往师傅的怀里靠。藏潭再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再也不打疏忽大意的仗。师傅看着徒弟日新月异、突飞猛进的杀妖和修行,非但没有心生欣慰,反而神色日渐沉肃,仿佛心结渐重的样子。有时候藏潭觉得,他很想再看看师傅的笑,他唯一一次看到师傅的笑颜时头晕脑涨,没能将那笑看的清楚一些,如果他能让师傅时常笑着,那可有多好。然而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让师傅笑,当然最好不是因为笑话他才笑。他仍然喜欢亲近师傅,喜欢师傅的身影、喜欢师傅的味道,藏潭小心翼翼的藏好了,藏在少年人的孺慕之下,藏在少年人的敬重之下,偷偷欢喜,悄悄品尝。 转眼两年时间过去了,这期间藏潭和师傅仅仅出山过一次去补充必要的东西,那是他们第一次同去一个修士的城市,也是藏潭第一次见到了师傅的易容术。师傅变换模样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筑基修士,他收敛了金丹威压,领着藏潭穿街过市。藏潭觉得师傅在有意的避开修士,补充了必要的衣物、符箓、丹药、食品后,他们就只在一个客栈中匆匆打尖离开了那里。在吃饭的时候,藏潭还是接触到了其他的修士,那伙修士先他们进入的客栈,一眼就能看身着同样修士服一伙人是出自同一宗门。为首的那人见师徒两个坐在了邻座,便开口搭讪,问他们是不是要进入北域群山试炼。藏潭的师傅无意交谈,只冷冷地点头示意。那说话的修士却表现的甚为热络,忙着向二人介绍自己一行乃是中原“离尘宗”的,此来北域也是为完成宗门任务。师傅知道为了控制北域妖兽的数量、锻炼后辈,同时也为了获取妖兽身上的皮毛麟角来炼药、筑器,大陆上的各宗门都有类似的任务。他一眼看去就发觉这群人的修为普遍偏低,只有那个为首的修士是筑基中期,其余的都在练气高层,与藏潭不相上下,师傅瞬间便明白了此人的筹划。果然寒暄过后—其实是那人说,师徒二人听—那为首的修士就提出了相逢有缘,不如一同入山的邀请。藏潭看到修为与自己相似的一群男女,不由大感兴味,只是他素来畏惧师傅的积威,不敢出言劝说师傅同行。果然,师傅冷冷答复道自己师徒两人另有要事,不便同行,便带了藏潭起身离开。藏潭跟在师傅身后微感失望,就在离开城门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师傅依旧是冷冷的答道:“如果你就跟那些人一个水平,也不必拜我为师了。”藏潭微感不解的同时却再也不敢发问了。 回到了北域群山就又是各种的鏖战厮杀,藏潭在满十八岁时进阶到了练气九层,再修炼精进,就可以练气圆满、冲击筑基了。藏潭自从跟随了师傅,就从来没有过师兄、师弟可以比较修行的进度,因而也无从得知自己的修行是快是慢。他只知道在师傅的指导下,自己没遇到过书中读过的瓶颈,藏潭只当是师傅教导有方,越发对师傅惟命是从。师傅对藏潭的进步也依旧的视如不见,一贯的冷冷清清、不苟言笑。 这一日师徒两人修整完毕,师傅开口道:“北域的外围你已经摸熟了,咱们这就进到里面去吧。”藏潭闻言大喜,问:“师傅,可是我的修为进步了不少吧?”师傅斜着眼睛看他道:“差得远哪,你只要能够在这北域群山的中层里不死,差不多就可以筑基了。”师傅没有告诉藏潭的是,北域群山的中层只有筑基修为以上的修士才会涉足,师傅带他进入,就是要在危险的边缘逼他加快修行的进度。反正他是金丹修士,在北域群山的中层地域确保一个弟子不死还是没有问题的。 进入群山的中层之后,藏潭发现山中的妖兽不但种类更多、等级更高而且杀伤力和危险性也都强了一层。他一边认真的研读《万妖考》,力图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寻找最有效的克敌方法;一边努力修习功法,让自己的灵气多些、再多些,身法灵动些、更灵动些。在此基础上,就是师傅来告诉他这里不对、那里做了傻事,下次应该怎样才好。最后就是今天他在利爪下被师傅拉回来,明天他被打晕了让师傅抗跑。藏潭自然不知道有这样待遇的徒弟自己就算不是第一个,也不会超过第十个。哪怕就是亲生儿子,都不见得会有一个金丹老祖时时刻刻跟在身边,随身指导兼顾救命。这样的试炼加上长山仙域的密录、功法,藏潭的修为不突飞猛进才是没有天理了。于是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徒弟就这般如鱼得水的在北域群山的中层地域混迹下来,尽管三天两头的在受伤,可藏潭不是娇惯的人,藏潭的师傅也不是心疼徒弟的人。 随着时间过去,藏潭的修为和经验渐长,如今接近练气后期圆满的徒弟终于让师傅感觉可以放心的离远一点了。然而天道有恒,藏潭的修行一直顺遂,于是这一点的距离,偏偏就出了差错。北域群山的中层外围出现了一只幻犀,这玩意本来只应该生活在群山内层的湖泊周边。幻犀有吞吐瘴气、变幻景物乃至屏蔽神识的能耐,乃是扎扎实实的七阶妖兽,它一旦进阶到元婴期就能够化形成人。这一只幻犀不知为何来了这群山的中层,还游荡到了边沿的一个小湖旁,并在那里布设幻境,大有久居的样子。师傅用神识探查了一下,因为幻犀有屏蔽神识之能,也只知道了它身体虚弱,修为也跌落在相当于人类刚刚筑基的水准。藏潭还没有接触过迷幻类妖兽,师傅觉得可以让他去试试,反正幻犀身体笨拙,除去皮糙肉厚、体力强悍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攻击能力,大不了就让藏潭在幻境里面困上几天,说不定还能在心境上有所突破,那也是大大的收获了。于是在师傅告知了概况之后,藏潭就信心满满的出发了。 藏潭刚刚进入瘴气的范围就查觉了不对,因为他发现小湖边应该还有其他妖兽存在,但是因为存在幻境,藏潭也不确定自己探查的结果是否无误。他的神识强度自然没办法跟师傅媲美,所以如今他虽然已经进入了小湖的范围,反而连幻犀的所在也不能确定,他就只能将神识放开到最大,沿着湖边慢慢的巡查。一只猛兽忽地突出瘴气迎面扑来,藏潭本能的蹲低一闪,身侧的腥风扑面而过,那一身的斑纹不容错认,乃是一只五阶的风行豹,受到瘴气遮蔽,藏潭没能及时的发现这只畜生的潜近突击。藏潭心中咯噔了一下,这湖边果然还有其他妖兽,看来那只幻犀鼓荡瘴气不仅是为了隐藏,也是为了自保。 藏潭拍了一张匿息符在身上,这是师傅给的高阶附录,别说筑基期的妖兽,只要他不动用灵力,就是金丹期的妖兽也别想单凭气息就发现他。此时他已经不敢再直接寻找幻犀,而是一边潜行,一边小心的放出神识探查自己的四周。藏潭在方圆十里之内又发现了几只妖狗,它们也在小心的探查摸索着,这是一个不知道谁捕杀谁的猎场。时间慢慢过去,藏潭已经将幻犀布设的瘴气幻境探索了个十之七八,其中发现的筑基妖兽就有四群:一只风行豹、五只妖狗、三条妖狼,居然还有一只筑基中期的湖蟒。藏潭猜想,一直盘踞在湖边不动的湖蟒应该是本地居民,而其它四处巡查的妖兽则是被境界跌落的幻犀引来的追杀者,毕竟高阶妖兽的妖丹乃是妖兽精进修为的唯一捷径。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天,藏潭拍拍自己的脑袋,感觉神识微微胀痛,这可是在幻犀的幻境里面,一切景物都在瞬息万变,能够用神识判别出真实的事物,对他一个练气圆满修士而言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就在神思恍惚之际,藏潭忽然发现了一些不同于妖兽的神识波动,这些神识也在不停地探查四周,只是被环境所困,飘忽发散,想来也难把真实的情况传递回主人,这些是修士的神识。 第5章 第五章 历练(四) 藏潭一惊,深入北域群山这么久了,他就只远远的见过几次其他的修士。藏潭的师傅似乎刻意想要避开其他试炼人群,每一次都是马上带着藏潭离开。藏潭少年人心性,难免既好奇又遗憾。只是眼前这些人的神识强度还远弱于他,怎么也会参和到这场捕猎中来?藏潭定了定心神,湖蟒他是不准备招惹的,因为明显打不过,而且那家伙懒惰的很,就让他继续攀在湖边的矮树上吧。豹子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事实上他还能勉强判定方位的就只有那群目标明显的野狗,数量大,修为低。藏潭决定柿子捡软的捏,便悄悄向野狗群靠拢过去。野狗应该是被幻犀的气味吸引了过来的,但进入幻境之后就失去了幻犀的方位,非但如此,自己还陷在了幻境里不辨东西,连野狗的分散合击也不敢使出来,就只能夹着尾巴聚在一起,仓皇失措。这对于藏潭而言,是一群再好不过的猎物,幻犀还有帮忙捕捉妖兽的好处,这样的结果也是意外之喜。藏潭悄悄靠近了那群昏头涨脑的野狗,一张捕妖网当头落下,在幻境的加持下,五条野狗直到落在了网里才开始惊觉狂吠。这声音太吵了,藏潭祭出长剑朝着野狗的项下刺去,除去那条领头的野狗避开了两次,其余的都是应声而倒。几息之后,幻境中重回寂静。藏潭将野狗收入了储物袋,他故意在地上留了野狗的血来吸引其他的妖兽,然后才匆匆地离开了那里。 藏潭一边远离,一边小心的用神识探查刚才的屠宰场。没过多久,三只妖狼便再次进入了藏潭的神识范围,藏潭想着,等风行豹也现身了,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寻找那只不知所踪的幻犀了。他是来猎杀幻犀的,可不是来鏖战群兽的,至于那些修士,遇到或者不遇到似乎也不是很重要。然而藏潭想错了,接着被嚎叫声和血腥气吸引过去的不是风行豹,而是四个修士。藏潭微微愣住,先前受瘴气影响,他并没有确定有几个修士身处幻境之中,如今距离近了,他才发现居然足有四人之多。一愣之后藏潭大喜,这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帮手啊。来北域山脉的修士都是杀妖兽历练的,藏潭想着,这些妖兽就留给你们了,幻犀归我。于是他就一边远离,一边将神识放开到最大,继续探查之前没有探查过的区域。 没等走出多远,藏潭身后就传来了惊天的兽吼,他心道这是打起来了,却并不停下脚步。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打斗声还在继续,奇怪的是藏潭还听到了修士的喊叫声。藏潭纳罕,那三头妖狼的修为虽然不低,却还没有筑基凝结妖丹,四名修士怎会处置得如此费力?藏潭忍不住回转了神识去探查刚刚的战场,一探之下,他不由大惊失色。那四名修士中已有一人倒地不起,另外的三人也被三头妖狼扑咬的甚为狼狈,这不是修士在猎杀妖兽,反而是妖兽要吃人的情形了。藏潭茫然失措,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是放任不管,还是回身救援。幻境飘忽之中,藏潭后知后觉的发现,那几名修士都只有练气中期的修为,其中倒地不起的还是一名女修。藏潭咬牙,妖兽和人都是他引来的,师傅曾说过修行不能落因果,那么还是回去救人吧。 再次回到原来的战场,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炷香,藏潭明白现在只能速战速决。他也不跟还在拼命抵挡狼妖的修士们打招呼,驭剑径直向一头妖狼斩去。妖狼察觉背后有人,一边拧腰躲避飞剑,一边继续扑向眼前的修士。藏潭看到妖狼托大,暗自冷笑,他的飞剑凭空回转,紧贴着地面斜斜地向那妖狼的腹部刺去。腹部是妖狼防御最薄弱的地方,皮毛软薄,又没有爪牙防护,还不待那妖狼警觉,飞剑已是穿腹而过。在妖狼的痛声哀嚎里,藏潭的飞剑已然斩向了另外一头妖狼。与此同时,第三头妖狼挥抓抓在了一名修士的侧脸,那修士大呼惊呼,翻身倒地。藏潭不得已调了转飞剑去救,及时挡开了那妖狼对倒地修士喉头的一咬。他原本来想要攻击那头妖狼见到又有人加入进来,马上放弃了对手,向着藏潭飞扑而来。藏潭脚下运力,身形如箭般地向后激射,他的速度跟妖狼旗鼓相当,妖狼落地时正好在他的身前。妖狼再次跃起,就像先前对付别的修士一样,冲着喉咙猛咬。藏潭微微冷笑,左手捏着剑诀遥控着飞剑继续攻击方才那头狼妖,右手轻招,一面盾牌凭空出现在狼妖和自己之间。狼妖固然有尖齿利爪,可是修士也有法器不是吗?在令人牙酸骨软的抓挠声中,藏潭嫌弃盾牌阻挡了自己的视线,便飞身跃起攀上了旁边的树木,在那里,他调动飞剑从扑倒修士的狼妖颈下横刺而过。就在树下的狼妖跃起抓人时,藏潭惊讶的发现,居然另有一柄飞剑飞来救他。妖狼被飞剑一挡,落回了树下,不等它重新扑来,藏潭的飞剑已经飞转了回来。这时候第三柄飞剑也出现了,三剑齐下,最后一头妖狼很快便结束了生命。 藏潭从树上跳下来,看到两名修士分别奔向了伏倒在地的两个人,他就顺手把三头妖狼的尸体收进了储物袋。那两个修士抱扶着自家的伙伴围聚过来,其中一人率先说道:“多谢这位道友援手,否则我等难解危局。”藏潭未及回答,另一人便接道:“正是,道友修为高深,我等自愧不如,只是我们苦战这些时候,损失非小,还请道友酌情分配猎物。”藏潭微微一愣,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最先开口的人已经接着说道:“正是,正是。我们乃是青羽门修士,也是修行界有名有姓的人,我观道友仙术高超,想来也是名门子弟,定然不会不循修行道义,也好让我等能给师门一个交代。”藏潭看到两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的储物袋上时方才恍然,这一搭一档的说话原来是在跟自己讨要猎物。这点东西他还真没有放在心上,他放在心上的是,那头风行豹已经出现在他的神识范围内了。藏潭心头隐隐不快,但他跟随师傅沉默惯了,只简短说道:“有一个难缠的妖兽正在过来,你们跑不过它的,还能打吗?”对面拖抱着同伴的两名修士闻言也急忙放出了神识,但是他们显然没能发现越来越近的风行豹,于是两人对望的目光中就意含迟疑,仿佛怀疑藏潭为了独吞猎物而说谎。藏潭的不快更明显了,他冷哼一声,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个阵盘开始布阵。 阵法布置到一半,那两个尚有余力的修士也终于发现了风行豹,于是他们急急忙忙地将同伴安置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也布设下了防护阵法。用阵盘布阵法相对简单,但藏潭的困阵乃是师傅所授,品阶极高,那安置好同伴转回来的两名修士看着藏潭布阵似懂非懂,只明白了阵法强大,必非凡品。微光闪处,阵法已成,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头牛犊子大的斑点花豹冲出了丛林。风行豹猛然见到有很多修士,停住了脚步呲牙低吼。藏潭发现风行豹身上染血,脾气暴躁,显然是跟其它的妖兽打过了,估计不是幻犀就是湖蟒,而且不论是哪一只,眼前的豹子都没有讨了好去。那两个修士被风行豹的一身杀气所慑,不自觉的向两边让开来,藏潭见状再不迟疑,飞剑直奔风行豹而去,风行豹也正在权衡应该先拿哪个人修撒气,这下不用选择了。然而藏潭并没有跟它正面对敌的打算,他虚晃一招,引着风行豹直冲困阵而去。眼见风行豹入阵,藏潭在闪身出阵的瞬间启动了阵法,只见一圈金光闪烁,顿时把风行豹困在了阵内。另外两名修士见状大喜,向藏潭聚拢过来,一名修士道:“前辈果然高明,这样的阵法我就只在金丹叔祖那里见识过,当真是非同凡响。”另一名修士跟着道:“钱师兄还见识过,我就连见都没见过了。前辈实在是常人难及。”说着拱手行礼。藏潭按照礼数还礼,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们。那两人恭维过了,互相看看,也都静默不语。 风行豹是五阶,相当于筑基初期,这可要比在场的几人修为都高,不要说那两名修士,就是藏潭也得好生应对才行。困阵是有时效的,一旦布阵的灵石耗尽,阵法就会失效,这时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有人入阵杀妖兽,藏潭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很明显,另外两名修士不想帮忙。藏潭也不多言,开始打坐回复灵气和神识,另外两名修士则回到同伴的身旁开始救治。藏潭起身后也不同几人打招呼,径直进入阵法中开始挑战那头风行豹。风行豹的特点是身形如风,爪利牙尖,但是也有着防守薄弱、易受伤害的弱点。困阵正是风行豹的克星,方圆几丈的空间大幅度限制了它的行动自由,突袭和躲避都受到了不小的制约。即便如此,越级挑战妖兽岂是容易做到的?在风行豹身上又添了几道伤痕出来的藏潭也是血染衣袍,他的肩头和手臂都被风行豹抓伤了。此时的阵外倒是多了四名看客,一直昏厥的女修清醒了过来,她肩头染血,却比旁边半张脸都隐在包布里的男修好了太多。看到藏潭扫来的目光,几人纷纷躲避,那女修和伤了脸的男修一起上前道谢,藏潭回了礼便开始打坐回复灵力。这时候最好有人入阵继续攻击,但是那四个人仿佛不知道一样,只是静静旁观。藏潭不善与人交流,回复灵力后就又入阵杀豹。如此几番之后,风行豹终于败下阵来,眼见不支。藏潭正准备一鼓作气将它了结了,阵法中忽然冲进了四个人,你一刀,我一剑,风行豹终于倒地不起。藏潭吐出一口浊气,挥手收起了阵盘,阵盘中的灵石已然灵光浅淡,再过一会儿就要失效了。再看那四人已然将风行豹的尸体收入了自己的储物袋,藏潭也懒得计较,只道:“快点离开这里,还有其它妖兽。” 那四名修士互看了一眼,钱师兄道:“前辈身手不凡,我等非常佩服,不知方不方便告知姓名,以后定要为前辈在修行界中张名立万,方不负了今日的缘法。”藏潭虽不计较,心中却不喜几人的作为,便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只是这里还有一只幻犀,它应该已经跟风行豹打过了,咱们发现不了它,可不等于它发现不了咱们,咱们还是赶快离开的好。”言罢便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如今几人已对藏潭深感信服,再无二话地跟着他离开,那女修士边走边道:“我们是跟着陈师叔他们进入北域山脉外围试炼的,前几日不知怎地遇到了一阵迷雾,就只剩下我们四个人聚在一起了。”藏潭道:“你们进入了山脉中层,这里很危险,尽快离开吧。”四人齐声惊呼,钱姓修士道:“怎么会这样?师叔一直叮嘱我们不可进入山脉深处,我们也一直是在向山脉外面走,怎么反而进入了中层?”藏潭懒得告诉他可能是被幻犀的幻境迷惑了,就只沉默不言。那个受伤的修士一直在低声呻吟,此时含糊不清的开口道:“前辈,前辈,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请您将我们送出这中层山脉吧,我们的长辈一定会感谢您的。哎呀、哎呀。”藏潭闻言微愣,他其实也不知道朝哪边去才是出山脉的方向,他也是师傅带到了山脉中层来的呢。几人见藏潭不回答,心头疑云又起,一直没有开口的修士问:“不知前辈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藏潭下意识答道:“离开战场,去找幻犀。”四人又互看一眼,女修士道:“我们是肯定打不过那种高阶妖兽的,前辈可有成算?”藏潭摇头道:“我是来试炼的,自然要跟它交交手,打不赢退走就是。”四人闻言一同驻足,藏潭微感差异,也跟着停住了脚步。钱姓修士清清喉咙道:“前辈,按理说我们受您帮助,理应助您杀灭妖兽才是,可是您也看到了,我们修为有限且有伤在身,只怕到时候反而碍手碍脚,耽误了您。”藏潭也感有理,便问:“那你们打算如何?”女修道:“不如我们还是避开吧,等您有暇再带我们出去,或者通知我们的长辈来这里接应我们,青羽门上下必感大恩。”藏潭想打过了幻犀,大不了把这群人交给师傅,于是他点头答应,又叮嘱他们不可靠近湖边,那里有打不过的筑基妖兽,然后两拨人便分道而去。 第6章 第六章 历练(五) 藏潭一直到两天之后才发觉了幻犀的行踪,跟踪幻犀是一种折磨,神识无时无刻的不在被飘忽不定的幻境折射、反射,弯曲、扭转,他觉得自己的识海都要炸开了。待得锁定了幻犀的所在,才明白这家伙不愧是高阶妖兽,它跟着风行豹早就发现了自己一群修士的行迹,但是幻犀并不好斗,风行豹主动攻击引起了它的反抗,此时它却不着急找修士们的麻烦,反而是修士除去了它幻境中的妖兽,让它很是适意。藏潭发现它时,它居然盘踞在湖畔的绿茵上打瞌睡。目力可见,藏潭的神识终得安宁。仔细观察之下他觉得这个高阶妖兽也没有什么特别,那壮硕的身躯呈现毫不起眼的土灰色,只一只犀角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的灵光,它的幻境就是靠这个形成的。几场打斗下来,藏潭身上也有不少的小伤,但是他的伤药高阶而且充足,一路修整过来早已无甚大碍,此时便抖擞了精神对上幻犀。 真正交上了手,藏潭才算明白了师傅口中的皮糙肉厚、身体强悍是什么意思。他的飞剑对上虎豹,只要修为不高于筑基期的,都可以毫不费力的切瓜剁菜,可是在幻犀身上,顶多算是开上一道小小的伤口。反过来倒是幻犀没用多久就废掉了他的一套困阵、一套防御阵,直追得他落荒而逃。藏潭一边跑一边埋怨师傅,为什么没有提醒他笨重的犀牛跑起来也是异常迅速的。在追追逃逃之间,藏潭终于找到了幻犀的弱点:持久力不行。尽管体力强悍,那笨重的身体也不是轻易就能飞奔起来的。于是藏潭打一阵,跑一阵,回复了灵气神识就揪着幻犀打,打累了再逃。幻犀再好的脾气也被藏潭挑起了滔天怒火,幻境一重一重的加持起来,藏潭只要敢放出神识,就有一种再也收不回来的恐惧。几日下来,双方互相奈何不得,藏潭深深体会到了师傅磨炼弟子的苦心,他身心俱疲,体会到了自来了北域森林从未有过的艰辛苦楚。不过藏潭的苦也不是白吃的,他如今对幻犀的攻击了如指掌,看它扭头就知道它要干什么,看它扬蹄就明白应该向那个方向躲。几日来的冥思苦想,终于让他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这日里两个正在缠斗,藏潭猛然感受到一阵强大的灵气波动自远方传来,这幻境中除去自己这一处又有哪里发生了打斗。藏潭暗暗叫苦,幻境中的其它妖兽,如今剩下的就只有那条筑基中期的湖蟒,而对手也只余了那四名修士。他这里自顾不暇,而以他对那四名修士的了解,对上湖蟒,团灭只是时间问题。此时他无暇去考虑那群人为什么会不听他的提醒靠近湖边,为今之计,只能孤注一掷,将自己尚不成熟的打算付之行动,如果能够一击奏效,那几个修士还有机会得救。再一次兜着幻犀饶了一圈,在幻犀原地打转到有些昏头胀脑时,藏潭猛的从侧方扑向了幻犀的头部。幻犀正在懊恼无法靠近那个讨厌的挑战者,如今看到他主动扑了过来,自然是大喜过望。他巨头侧摆,就要将藏潭挑飞出去。藏潭正等着它甩头,一待幻犀的巨头靠近,他便仰面斜滑,双手牢牢抓住了迎面而来的犀角。他的整个人顺着幻犀甩头的巨力被直直地抛向了空中,半空里藏潭单手抓角,单手召剑,他将灵气运足在了右手上,长剑就冲着犀角与犀头的连结处猛斩而下。藏潭的长剑也是来自师门的高阶法器,虽然不以劈砍见长,犀角仍然是应声而断,带着藏潭自幻犀身前横飞了出去。那巨大的力量让藏潭重重的撞击在了远处的地面上,他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巨烈的疼痛顿时席卷了整个胸腔。这一撞,藏潭的护身灵气与护衣同时碎裂,他感觉自己的肋骨应该也被砸断了不少,藏潭张口喘气,以免被自己的鲜血呛死,正好抬头望见幻犀在不可置信的俯仰巨头,忽然丢失的犀角让它茫然失措,四周的幻境也在因此缓缓散去。藏潭祭出伤药吞进嘴里,他趴在地上不敢动弹,想让幻犀忽略自己的存在。然而他低估了高阶妖兽的智商,幻犀只是茫然了一小会儿就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是被那名修士算计了。幻犀转动忽然轻了很多的巨头,马上就发现了横躺在地的藏潭。看着飞冲向自己的幻犀,藏潭暗暗叫苦,如今幻境已破,只要时间足够,师傅就能赶过来,那样自己能得救,那四名修士也能得救。问题是,时间够吗?他运转灵气护住自己的伤处,习练多年的轻身功法如同本能一般带着他飞奔而去。 将幻犀引向它不熟悉的森林,可以拖慢幻犀的脚步,自己安全;将幻犀引向湖边,师傅救援及时,那四名修士安全;应当去向何方?藏潭没有犹豫太久。他胸腹剧痛,速度也在越来越慢,身后的幻犀蹄踏飞泥,大地震颤,藏潭觉得下一口鲜血喷出时,他就会被碾死在幻犀的巨蹄下。接近湖畔时,藏潭开始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具横躺在地的修士躯体,他在飞奔中猛力将修士抛扔了出去,鲜血自他的嘴角汩汩而下,藏潭的速度更加慢了。扔出去的修士也吸引了幻犀的注意,它也缓下了脚步考虑,那是一个什么物件?要不要追上去看看?在一瞬的迟疑后,幻犀决定继续追击前面那个惹怒了它的修士,于是它再次奋蹄狂奔。藏潭趁着这个空档缓了口气,他拿出丹药塞进嘴里,就在一追一逃再次开始后不久,藏潭在神识中察觉了远处的打斗:被湖蟒缠缚的两名修士生死不明,而另外还有自由的一人仍然在不停的向湖蟒身上抛掷灵火符。水属性的妖兽本性怕火,用灵火符攻击原本没错,但是当炼气期的低阶灵符对上了筑基中阶的妖兽时,那效果只能说是杯水车薪了。藏潭无奈的暗叹,他也没有办法了,既然被湖蟒绞死还是被幻犀碾死区别不大,那就拼了吧。藏潭咬紧牙关,一边传音给前方还有自由的修士马上闪开,一边引着幻犀一刻不停地猛冲向了湖蟒。 湖蟒早就发现了直冲过来的一人、一兽,其实它也早就发觉了自己的栖息地被外来的妖兽入侵了。只是湖蟒与幻犀不同,它灵智低微,生性疏懒,只要不影响它的作息,外物于它而言并没有什么相干。但是面对着这横冲直撞过来的一人一妖兽,它就是想要视而不见也不可能了。眼见藏潭已在眼前,湖蟒伸头张口,就要把他咬在嘴里。藏潭横剑挡住了蛇牙,心想今天可真是长了见识,原来这么粗的蟒蛇,咬起人来也同样迅捷。好在蟒蛇虽快,藏潭却比它更快,还不待身后的幻犀逼近,藏潭已经成功地从湖蟒上方飞越而过。幻犀的速度虽然也快,它却是有四只蹄子的。在幻犀的巨蹄踏上了湖蟒身体的瞬间,湖蟒就将原来缠住的两个修士甩飞了出去,只见它粗长的蟒身翻卷盘绕,顿时把幻犀带得停顿了下来。 眼见计谋得逞,藏潭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不见,他远远逃开后便停下了脚步,一直闷在胸膛中的那口老血喷薄而出,身体也随着软倒下来。半空里响起的话语对藏潭而言如闻仙乐,只听藏潭师傅那清冷的声音道:“孽畜”,余音未了那见湖边纠缠着的只两妖兽凭空而起,远远的落进了湖泊的正中央。藏潭沉重的眼皮合拢起来,师傅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再次睁开眼睛时藏潭发觉就跟以前无数次一样,他已经被悉心的治疗过了。于是他就心无旁鹫的起身打坐,慢慢修养身体,回复灵气。在幻境中被撕裂过无数次的神识也在一同修复着,一边愈合一边变得更加强大。藏潭不知道自己昏迷了三天,打坐了七天,他不知道曾多少次这样提升过自己,所以觉得一切并无不同。可是对于藏潭的师傅而言,这一次却大有不同。居然有其他修士也参与了试炼,这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幻犀的瘴气幻境扰乱了他的神识,他没能发觉那几个修为浅薄的修士。藏潭的行踪出现在了外界修士眼中,这种事情本不该发生。这也是藏潭的师傅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徒弟的事情。第一次从旁人口中认识自己的徒弟,藏潭的师傅差点以为自己教导出了一位世外高人。四名修士只活下来两个,先前受伤的两人没能够坚持到藏潭师傅的到来。钱姓修士将藏潭形容得机智过人、出类拔萃、果敢刚毅、实乃修行界中的不世出奇才。藏潭的师傅不是藏潭,从这堆砌起来的誉美之词中还是掌握住了大概的前因后果。入幻境、杀野狗、引妖狼、救人、斗幻犀、引幻犀斗湖蟒。尽管有些事情钱姓修士也知之不详,但藏潭是师傅带出来的,他的手段师傅不难推测。凭心而论,这样的徒弟,说一句出类拔萃还是可以的。然而当钱姓修士再次请教藏潭师徒的来历,说要上报宗门、表示感谢时,藏潭的师傅还是拒绝了。一艘布设了方向阵法的飞舟打发掉了感恩戴德的两人之后,藏潭的师傅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察起了藏潭。 藏潭已经将满十九,只是修行之人相貌年轻,他的身形、面庞都还张扬着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葱朝气。单论藏潭的容貌,他还称不上俊美,但也算鼻直口方、相貌堂堂了,除去了他微薄淡粉的双唇还能透露出一丝脆弱痕迹,这张自带着天然的英气的面庞还是挺引人瞩目的,这是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年轻人。藏潭的师傅非常明白自己在这个人身上投入了多少的心血,只要藏潭出山,长山仙域在修行界里势必多出一位皎皎不群的后辈修士。可是,这并不是他的目的。藏潭注定了要被掩藏、注定将会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这个年轻人连同他的不凡注定要在不久的将来不复存在。藏潭师傅的眉心拧了起来,他的面目英俊非凡,即便是在蹙眉沉思时也透出一股清冷的超然出尘。 藏潭觉得自己的真气运行得太快了,不同以往的循序渐进,这一次回复的真气在修复肌体之后,非但没有消耗过渡的缺失感,反而仍然在源源不断的从外界冲入体内,在他的经脉之中汹涌澎湃,大有不可遏制之势。藏潭微感慌乱,急忙按照功法加快了对灵气的引导,经脉中的灵气在不断地壮大着并最终在丹田中密密贮存起来。直到藏潭察觉丹田第一次被鼓荡的灵气填满无隙时,身体对灵气的吸收才告终止。藏潭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汗流浃背,透体湿衣,于是就用几个净尘诀收拾好了自己。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师傅在自己的不远处盘膝护法,一阵温暖涌上了心头,师傅就在那里,似乎只要是他需要,师傅就会守护着他。藏潭快步走到了师傅身前,躬身行礼道:“有劳师傅护法,藏潭已经无碍了。”藏潭的师傅也睁眼起身,微微点头道:“练气圆满,还算可以。”藏潭很少听到师傅的夸奖,闻言不由嘴角上翘,目光灿然。师傅转开头去,问:“你第一次跟其他修士合作,感觉如何?”藏潭的笑容收敛了,回道:“我不喜欢那些人。”师傅的眉毛微微上挑道:“喔?那些人倒是很喜欢你哪。”藏潭诧异道:“是吗?他们倒是说了很多好话,只是行事也太差了一些。”师傅的唇角微微上翘,道:“你且说说看。”师傅难得关心藏潭的想法,藏潭立时活泛了起来,道:“不顾大局,计较小利;遇难而退,遇利而挣;不纳良言,自不量力。”师傅这一次笑开了,藏潭愣愣的盯着他看,觉得树林中忽然落下了灿烂的阳光,师傅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只是这是为了什么呢?他又说了什么可笑的话吗?却听师傅笑问他:“既然你看不上那些修士,干嘛还要出手帮助他们?”原来是这样,藏潭迟疑了一下,不甘心地放弃了那抹笑颜,垂头回道:“宗门训示,斩妖除魔,救危济难。”师傅的笑容也缓缓地收了回去,跟着小声重复道:“宗门训示,斩妖除魔,救危济难。”他抬头望向远方的湖面,面露茫然,用藏潭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轻道:“你倒是长山仙域的弟子了。”藏潭茫然不明,自己可不是长山仙域的弟子吗?虽然这些宗门训示藏潭的师傅从来没有教过他,但是长山仙域的每本功法前言里都有说到,他学的多了,自然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抬头望向师傅,师傅却长久的对着湖面默然伫立,藏潭也不敢多言,就只默默陪他站着,偶尔偷眼相看,回忆着师傅那惊为天人的笑颜。 第7章 第七章 成名(一) 沉默良久之后,藏潭的师傅似乎打定了主意,转头对藏潭道:“修行修心,想要道心通达,不入红尘历练是不可能的。你既然已经练气圆满,就去参加北域森林外围的妖兽围猎吧。”藏潭茫然问:“妖兽围猎?”藏潭的师傅点头道:“为了历练弟子,也为了互相了解宗门的实力,北域森林附近的宗门经常会组织妖兽围猎,越是大的宗门组织的围猎越能吸引优秀的修士参加。外围围猎是给练气修士准备的,中层围猎比较的是筑基修士的修为和功法。这个时节值得参与的也就只有北域大宗朝天宗的围猎了。”藏潭微感兴奋,知道自己终于能有机会跟修为相近的修士一较高下,又有哪一个年轻人会不期待。藏潭伸手抓住了师傅的衣袖,惊喜地问:“师傅,你真的让我去吗?那你呢?”藏潭的师傅微微皱眉,却也没有挣脱他的拉扯,只道:“你都多大了,还离不得师傅吗?”藏潭面颊微红,讪讪地松开了手,道:“那我要离开多久?”藏潭的师傅道:“朝天宗的外围围猎是以三月为期,五人一组,最终以每组的猎物数量及等级判定输赢,位列前三的小组朝天宗会有奖励,而且围猎中猎获妖兽归个人所有,但伤亡自负。”藏潭微愣,道:“组队吗?我只有一个人啊。”藏潭的师傅眼含深意的望向他道:“不仅如此。我要你以散修的身份参与围猎,且不得使用宗门法宝,你的名字就不必隐藏了,反正也没有人认得你。你得自己组队参赛,可以吗?”藏潭问:“师傅为何要我隐藏身份?”藏潭的师傅嘴角上扬,问:“你不是要红尘炼心吗?不从最底层做起,又能看到些什么?”藏潭不解,却也不敢再发问,只低头行礼道:“一切听从师傅的安排。”藏潭没有看到,师傅略显复杂的眼神专注的盯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转移开去。 朝天宗的宗门便设在北域群山的南部余脉上,其位置背靠群山,南邻沃野,正是妖兽与人类的分界之处。因此上朝天宗的妖兽资源最是丰富,一直以来也凭此在修行界中财源广进、广招门徒,是整个修行界数得上的大宗门。朝天宗组织围猎也是目的明确的,第一、获得大量的妖兽资源,加以加工利用,再贩售到远离北域的修行界便是一笔巨大的收入;第二、控制妖兽数量、扩大宗门影响,一旦大陆上有兽潮爆发,朝天宗因为位置最近,必然首当其冲,能够控制临近妖兽的数量,同时扩大宗门在修行界中的影响力,实属必要;第三、广罗人才,妖兽围猎排名前三的团体都有丰厚的奖励,而且愿意加入朝天宗的,在通过了宗门审核后就会成为朝天宗的外门弟子。组织围猎对朝天宗而言实乃一举三得,所以尽管组织妖兽围猎花费不菲,朝天宗每一次都认真对待,从不疏忽,而他们的围猎在修行界也始终属于组织得当、操持最好的一类。 藏潭置身于朝天宗所属宗门坊市小镇时,心中是茫然的。他脱下来自长山仙域的高阶护衣,换上了师傅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身低阶法袍,这法袍除了防护力还能算得上法器之外,从样式到颜色一无可取。他的储物袋也被师傅翻捡过了,所有可能暴露他身份的法宝、阵盘、符箓都被师傅毫不客气的拿走,就连他惯用的那柄上品法器飞剑也被师傅换成了下品法器的寻常长剑。看着腰间破旧而巨大的储物袋,藏潭灰心的想,如果不是师傅还留下了千里传音符,他就要担心是不是真的被逐出师门、成为散修了。 藏潭发现自己对离开师傅心存惶恐,他就像刚刚羽翼丰满的幼鸟,还不明白自己已经可以搏击长空。但藏潭同时也知道,自己的这份依恋恐怕还不止于雏鸟恋巢。从目送师傅离开,藏潭站在这个街口已经沉思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远处就有一个修士注意到了他,探查了一下他的修为,发现自己看不透,修士便慢慢凑上前来。藏潭见有人来,急忙收拢起自己的心神,正好对方也走到了眼前。来人堆起了笑脸,拱手行礼道:“这位道友安好,贫道这里有礼了。”藏潭见来人练气中阶,看上去三十几岁年纪,生的瘦削枯干,满面风尘,一看便是历经风霜之人。藏潭的修为虽高,但尊敬对方年长,也拱手还礼道:“道友好,不知道友有何指教。”来人笑道:“哪里、哪里,后学晚辈哪敢称什么指教,只是我观道友年纪稍轻,或者我能有什么效劳的地方,这才过来大胆自荐。”藏潭微感惊讶,问:“你知道我来这里有事?”来人又笑了起来,道:“这个时间来到朝天宗坊市的修士,又有几个不是打算参加围猎的?”藏潭恍然道:“兄台自然也是寻人组队的。”来人忙点头称是,道:“常言道一回生、两回熟,我虽然不敢说对朝天宗的围猎轻车熟路,也参加过四五回之多了。因为修为、手段有限,每次都不能进入前三,但每次的收获也都还算不错,不知道友可有意与我组队?”藏潭此来本为历练,并没有进入前三的打算,如今遇到一个围猎老手,自然不想拒绝,于是两人互通了姓名,方知那修士名叫赵凤翔,乃是一名散修。藏潭明白自己不论相貌、言行都跟真正的散修相距甚远,就说自己是无名落魄宗门的小修士,宗门弱小,如今被师长遣来这里参加围猎,其实也跟散修相差无几。赵凤翔甚是同情的点头称是,言道仙路艰险,小宗门的难处也是很多的。赵凤翔能言善道,很快就跟藏潭熟络了起来,二人并肩朝他在坊市中租住的住所行去。 朝天宗的坊市因位于北域群山的南缘,正是妖兽资源和灵药、灵材的交易地,因此虽跟内陆仙凡并蓄的大城市不能比较,却也是不算小的边境城镇。坊市里的人以往来贸易和狩猎妖兽的修士为主,各种建筑、场所自然也是以满足修行为要,除去了交易门面、炼器、制丹的店铺,就以修士的居所为多。坊市中的修士以练气、筑基修士为主,金丹修士也可偶然见到,但因为凤毛麟角,反而不是坊市主要的服务对象。修士修行需要清幽的环境,是以离开主街,越向居住区行走就越是僻静。藏潭从来没有到过修士的城市,其实就算是凡人的城市他也仅仅跟着父亲赶集时去过一两次。藏潭一路看过去只觉小门小户,这里跟凡世里的住家也无甚区别,就只每一座院落都萦绕着不同颜色的灵光,显然是有阵法在运行。赵凤翔一边引路,一边喋喋不休的谈论着修行、功法等感觉藏潭可能感兴趣的话题,但藏潭知道自己是假货,说不定三言两语就会漏出破绽,哪里肯跟他多搭话。听他说着,藏潭就只是点头答应,或用最少的言语回答,不一会就让赵凤翔觉得这是一个罕言寡语的修士。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时辰,眼见已到了城镇的东北角,再走就要离开坊市所在了,忽然前面传来了喧哗之声。藏潭看到赵凤翔面现诧异,就知道他也不知原委,两人又行了两条街,转过街角,就看到了一个院落的门前聚集了几个修士。院落已经门户大开,护院的阵法灵光不在,倒是四周仍有灵气在动荡,仿佛刚刚有人在此斗法了。赵凤翔带着藏潭走到看热闹的一人身旁,小声问道:“老刘,我刚刚出去了半日,这里发生了什么变故?”那刘姓修士不用回头已然知道来者是谁,仍然望着人群围着的几男几女道:“你刚走这边就有人攻打护院法阵,打了这半天才破阵,引得我们都过来看。”说着朝人群中央努嘴。此时藏潭已然看清,刘姓修士也是一名散修打扮的中年男子,修为跟赵凤翔相差无几,身形略胖,面目甚是和蔼。而人群中央被围着的是四男一女,其中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和一个相貌苍老的老翁靠着院门站立,显然是被攻破了护阵的一方。另一方有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正值盛年,他跟藏潭一样是练气圆满修为,另外的一男一女是青年修士,都是练气中期修为。此时正在争吵的是那个老者跟年轻男修。老者面红耳赤,嘴角带血,显然已经受了伤,是一个练气后期的修士。只听老者道:“.……你们还要怎样,非得赶尽杀绝不成?”那年轻男修道:“叛门是何等大罪,岂是你一句话就能抹过的,如今必须跟我们回门派,查证明白,未必不能给你们留一条活路。”老者将一口血痰啐向了说话的修士,骂道:“谭同你这个败类,老门主何曾亏待过你们?可怜老门主亲子早逝,后辈修至练气后期的就只这孩子的父亲一人,结果老门主一朝陨落,你们勾结了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外路野修,硬是夺了门主之位,还逼的这孩子的父母自废修为,离开了山门。你们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不等那男子说话,旁边的女修已然开口道:“王鑫你莫胡言,门主之位自应有德者居之,岂可拘于门户之见?再说,区区一个练气后期修士怎能服众?我等另选良材才是为了光大山门的正义之举。”老者哈哈大笑,问:“良材?谁?这个练气圆满的郑修材吗?”女修面目红涨,她跟谭同当然也认识筑基修士,可是哪有一个筑基修士掌权后肯分他们夫妻一杯羹的?谭同见妻子无言以对,当即开口道:“郑掌门早已练气圆满,只要有你们从山门中偷盗出的灵器相助,马上就可以进阶筑基,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你们偷盗了山门灵器出逃,才至有今日之事,你们叛逃山门之罪确凿无疑,如今还有话说吗?”那孩童怒气难抑,带着哭腔喊道:“你胡说,那是我爹给我的,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藏潭注意到赵凤翔跟刘姓修士互看了一眼,似有深意。但是他此时的注意力都在中间的几人身上,便不加理会。一声冷哼响起,那郑修材开口说话了,他道:“多说无益,你们是自己跟我们回去,还是让我绑了你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