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故事》 第1章 Twin Cities 榕城,初夏。 当肖渔背着吉他骑着电动车来到沙洲村时,他一下子懵住了。 这个城中村,跟他记忆中自己长大的地方莫名其妙地重合了。 他在花城长大,花城和榕城俱是沿海发达城市,处处是体面的繁华,而城中村是繁华和体面背后窝藏尘埃的地方。 面前是沙洲,和他怀念的石榴洲一样,听上去很美。 那些逼仄到只有几米宽的铺面挨挤在一起,随意立在没有中轴线的石板路两旁。打着各地招牌的快餐小吃、粤式经典糖水凉茶、廉价的十元店、暧昧的发廊洗脚店、不知名的小超市、只有城中村还能看到的裁缝铺,杀鱼的、剁肉的、卖水果的……满满当当。 城中村的生意很少扰攘,简单交谈,默契交易。榕城是移民城市,大家都说普通话,而花城是充斥着粤语的。 还有什么把肖渔给魇住了。 气味。各个洞开的店争先恐后把独有的气味倾倒向村里的共享空间,廉价油、廿四味凉茶、海鲜的腥气、垃圾桶的酸臭……哪怕有水果店花店,那点子清香是斗不过猪肉鱼虾和凉茶烤鸡的。 人间烟火熏出来的巷子一年四季带着油渍、浮尘和水迹,被日复一日地踩踏,哪怕台风暴雨,也洗刷不尽。 肖渔摘掉头盔,把电动车停在巷口一棵大榕树下,愣愣地往巷子里望去。 他眼神失焦,斗方世界从三维幻成了四维--虽然他不知道四维世界是什么样,大概像《盗梦空间》里的某个镜头吧,那整片高楼像被扯了起来,向观影人的头上缓缓倒扣过来。 沙洲的街景折叠了,融合了,像一个巨大的琥珀把肖渔裹在其中,这使他有一瞬间的微眩,他靠坐在车旁,以自身重量确定坐标。他摸索出烟和火机。 记忆走马灯开始旋转,贴合了眼前的景象。 石榴洲村口也有一棵巨大的榕树,巨大的树冠垂着千百条气根,像女人的头发,像老人的胡须。 榕树下走过李素素牵着三岁的肖渔,他们带着简单的行李,逃难一样去找爷爷。 爷爷等在老房子门口,敞着门,一把抱起肖渔,带娘俩进门。 榕树下走过背着书包的肖渔和邻居家的李义,肖渔的衣服皱巴巴的,脸上还有一块红肿。阿义撵着肖渔一路哽咽。 肖渔凶阿义:‘’就知道哭!以后谁再欺负你就打回去!” “小鱼哥哥……他们把你打疼了吧?” “没事!那几个瘦麻杆儿打不过我的,下次他们再惹你我还揍他们!” 榕树下走过肖渔和阿义,肖渔的爷爷肖云峰和阿义的姥爷李骏跟在两个娃娃的后面。肖渔比阿义大,也先一步懂得苦难,他听到姥爷李骏叹气:“老肖,咱们前世欠了儿女债了吧?小鱼他爸跟个女人跑了,毕竟素素还在,孩子好歹有妈。我们家倒好,阿义他妈连孩子爹是谁都没弄明白就撒手去了!我家阿义是有多命苦!”肖云峰说:“阿义这孩子也真可怜,要不,我们跟素素商量商量?” 榕树下走过下夜班的李素素。这个远嫁到花城的北方女子失去曾经笃信的情感、失去存身之所,却显露出特有的倔强和坚韧,缝补着残缺的家。转过巷子她见到肖渔和阿义在门口等她回家,立刻疾步向他们奔去。 一番走马灯后,肖渔逐渐回神。没想到,定居榕城后,在沙洲凭吊了一下自己的故地。 石榴洲已不在,经济发展下城中村拆迁是无数人的暴富梦想,石榴洲的拆迁成就了肖家和李家的阶级跃迁。 肖渔有三个伯伯,也有好几个堂兄弟,在老房子住的这些年,亲戚们象征性地过来看看,肖渔是不与他们亲近的。确定拆迁后这些人有意无意地开始往老房子走动,肖云峰直接对这些人讲:“你们不用惦记了,这房子早卖给阿义姥爷了,拆迁跟我没关系,我得不到拆迁款。以后肖渔妈自己租房子,阿义姥爷资助肖渔跟阿义一起留学,我去李老头那借住一段时间,你们给我出赡养费,我老了住养老院。” 嘿嘿,肖渔心里偷笑。当初爷爷姥爷带着俩崽出去读书,把素素安置在了榕城。肖渔很认真地问过爷爷:“咱们老房子不是自己的呀?以后怎么办?”肖云峰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说了三个字:“空城计。” 肖渔再次审视巷子,哼起了一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掐灭烟头扔到垃圾桶,潇洒走进巷子。 城中村多是窄到不能进轿车的,步行却四通八达,走着走着保不齐就有个坡,拐着拐着没准就是死胡同。 肖渔走到一处洁净的小店,招牌简单:花姐甜水店。 顾客不多,他把吉他包竖在桌边,坐下来看单子,盘算着:“李老师喜欢红豆沙……爷爷要龟苓膏……姥爷偏爱红薯糖水……阿义椰汁西米露……九哥杨枝甘露……木木呢……双皮奶吧……都打双份,放冰箱里给各位宝宝慢慢吃!” 后面厨房有个男声喊:“花姐”,看不见人,应该是服务员或者师傅。被喊的人应该就是招牌上的花姐了。稍后老板娘花姐走过来问:“帅哥,在这吃还是打包?” “打包吧,我可能点的多,你有比较好提的包装吗?” “那必须有,你放心点吧!” 花姐四十出头的样子,高挑个子体态微腴,一身黑地小雏菊碎花连衣裙扎着半截米色围裙,头发束起长马尾,说话爽朗,笑起来很生动,连眼梢都带着余韵。 肖渔付了款,脑袋里冒出四个字:豆腐西施。又觉得这词俗不可耐,配不上花姐。 当当当当,我的小鱼出场了!希望大家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Twin Cities 第2章 Elephant Sitting Still 骆城今天略忙。 早起就跟花姐把糖水的材料处理好,几个大炖锅开始工作,小炖盅备好,等中午将近才进蒸笼。 花姐的甜水店生意不错,不光沙洲的住户光顾,还有其他地方的人特地跑过来买,粤人喝苦茶也爱糖水,懂赚钱也会享受。 骆城是东北小镇出生的,从小饮食单一口味简单。出来读书后见识了广大的世界多样的人种和各种当时觉得奇葩的吃食。 在花城师范学院读书的时候,大学城对面就是老城区,那里有地道的煲仔饭、肠粉和烧腊卤水,是他们穷学生的福地,除了填饱肚子还能遇到卖打口碟、影碟的小摊贩,那时候他已经在做兼职家教,有额外收入可以放肆买碟买书,在那些文字和声音影像中滋润着贫瘠的精神世界。 下午稍微闲了一阵,骆城在清理柜台。 花姐在小厨房的窗口喊了一声:“骆城你歇会儿,站太久你那腿受不了。” “嗯,马上就好。” “今天没课?” “没有。哦,三楼那孩子待会儿过来,让我帮他看看诗朗诵的稿子。” 后厨没了声音,花姐大概去盘账去了。 二楼蓦然响起一段粤剧,这是楼上的老头午睡醒了。 就像骆城被驯化的味蕾一样,骆城对于各种风格的音乐、戏曲也都能接受。他曾武断地想,人类所谓的进化就是把一切复杂化,制定规则、创造乐器、堆积文字,最多的功能就是讲述道理和表达情感(同时又制造武器,把理顺的秩序打乱)。 楼上老头听的是《客途秋恨》,新马师曾十足的苦喉南音,一首曲子将近二十分钟,骆城在楼下听得多了,已经能品出些滋味。 他心里跟着哼那句“是以孤啊舟——沉寂,晚景凉天……”,手上擦拭台面的动作也缓了下来,赞叹“苦喉”二字真的贴切,总是带着欲言又止,吐不出又咽不下的艮劲儿。 空旷的洞箫、粘糯的椰胡,笃笃的拍板如更漏,扬琴声却又躲躲闪闪。粤人在表达喜乐时聒噪得很,偏在表达悲苦时达到极致,唱曲子的人在絮絮叨叨自己的故事,那些乐器附和着人,发出叹息,在最动情之际哽咽哭泣…… 下一句该是“哎呀夕阳照住嗰对双——飞——燕……”,骆城无意识抬头望了一下远方,没有夕阳,没有燕子。巷口的大榕树下,有一人着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长长的黑色的包,一腿伸直一腿微曲踩在踏板上,就那样倚坐在电动车上,向他直直地望过来— 楼上的音乐忽然弱化,炖煮红薯糖水的香气从小厨房里弥漫而出,他在一个微风不燥的午后,承接了一个陌生人的目光,并在这种注视下发了呆。其实两人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榕树下的人脸都看不太清。 电影里有一种拍摄手法叫“希区柯克变焦”,骆城感觉自己的空间正在变焦,看他的那个人似乎被镜头拉近,周围的背景被糊化推远,只为让那个人更靠近自己。 他惊讶,屏住呼吸。大脑或许因为氧气稀薄跳出一段文字: 【所有支撑我生命的那些线簌簌断掉,好像系着一束气球的绳索被切断。我并没失去重心,一种新的线把我绑在原地,不是一根线,而是上百万根钢索一起把我定在——宇宙的正中央。】 随后那人低头摸索着口袋,叼了根烟,好像陷入了沉思。 很明显那个人并不是看他,骆城从变焦的幻觉中挣脱出来,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后厨炖锅蒸汽升腾,楼上的曲子依旧在哽咽。 骆城从未注意过巷口那棵榕树,这个树种过于平凡,又不开花。今天树下多了一个人,骆城以肉眼取景器截了一副图画,光线刚好,比例协调,路人从画面边角掠过模糊成一团团影子,只有树下的人和车锁在画面中央。骆城又开始神游了,一块黄油掉进清水……黑白影片中一抹红裙…… 他感到心里堵得很,抖了抖手里的抹布挂在墙上,转身向屋后走去,解下围裙,坐下揉腿。目之所及是斑驳的瓷砖墙,他盯着残破的瓷砖边缘,开始对自己的例行嘲讽:什么钢索!他只有腿部感知疼痛的钢索,捆着他跛行。 2007年骆城在实习的时候就选择了以后的就业方向,没有按照惯例进学校当老师。 他的英语成绩突出,实习期未结束就得到了Offer,毕业后进了一家石油公司的分公司,做项目,见客户,上平台,跑外协……那是海油业务最好的几年,他成长得很快,从业务到人情世故都游刃有余。 厄运始于2011年一个夏天的午后,骆城去客户公司送标书,忽然感到腿针扎似的痛,痛到不能走路。到了医院,医生问了基本情况,往病床一指,“躺那。”然后拎起他一条腿往侧方掰了一下,问:“疼吗?”骆城点头。医生:“股骨头坏死,去拍片子吧。” 骆城心沉到了底。完了——股骨头坏死是东北地区常见疑难杂症,他听过见过,如今落到他自己身上了。 请假、看病——辞职、看病——辗转于各大城市权威医院的骨科,结论是:治不好,髋关节置换成功率不高。 他不甘心就这么残了,连各种偏方、所谓的老中医自制中药也胡乱尝试但终不见效。 骆城盘算着自己那点积蓄,意识到不能再折腾了,认了吧。疼就疼吧,没有根治的办法还有缓解的办法:注意腿部保暖、少负重、少走路。 确诊股骨头坏死后他给家里打电话说生病了,他妈沉默了一下,说:“我现在也没什么能力,帮不到你……” 就像《天注定》中在工厂打工的男孩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只关心他寄了多少钱回家。家人的冷漠爱情的困境叠加至绝望,男孩子挂断电话直接从工厂宿舍楼跳下。 骆城每次跟他妈通电话,就在臆想中跳下一次。 后来他妈几次在电话里数落他“攒点钱都扔给医院了!”,骆城彻底心冷了。养病对于骆城来讲无疑是种奢侈,更何况明知道养不好。想继续上班——心有余而力不足。 左右失据,骆城失陷在了花城。这个繁华的都市对他来讲不再是应许之地。 【满洲里的动物园,有只大象。就特么整天在那坐着,也可能它就喜欢坐那儿……】 他心中响起大象的嘶鸣——大象有没有不重要,他只想离开。 他给花姐打了个电话。花姐是骆城唯一信赖的人,他们在东北那个小破镇一起长大,从未断过联系。 骆城退掉租住的房子清理了物品,除了衣物和生活必需品,只留了自己多年的藏书和影碟,塞进后备箱开车来到榕城。 花姐在城中村重新租了一处两房的住所,看到来投奔她的骆城心疼得差点掉泪。她煮了碗糖水端给骆城,不让他动,自己一屁股坐在地板砖上,拉开大袋子把骆城的东西取出来安置: “骆城你放宽心,东北得股骨头坏死的人多了去了!你这纯属小时候那场病落下的后遗症。咱不着急,慢慢养,养好了再考虑工作的事。人呢,不要总想着要面子,摊上啥就挺着,榕城少说有一千万人,有多少带着故事来这儿的……。” 骆城任花姐絮絮念,握着勺子一口口喝糖水,一滴泪落在糖水碗里,他就着糖水一起咽下—— 骆城告诉花姐,他妈仅用五秒钟思考就跟他划清了界限。花姐也是生活触过底的女人,文化程度不高但是人情熟透。她冷笑:“咋滴?管你要钱给你哥盖房子买车的时候说得比啥都好听,现在没油水可刮了?怕你回去拖累他们?” 骆城从花姐的烟盒里抽出支烟点上:“不意外,我也没想回去。我说不用管我,我去另一个公司在非洲的项目,一两年回不来,也联系不到。回头我手机号微信号都换了,从此大家丢开手,省去许多力气。” 花姐恨恨地骂:“什么爹妈兄弟姐妹!有用的时候恨不得都往上贴,没有用了躲得比兔子都快!都他妈是吸血鬼!草!”越说越气,抄起手边一个衣架往墙上砸去。花姐一样是有家难奔,宁肯在外漂泊。 骆城太爱花姐了,花姐的嬉笑怒骂都那么淋漓尽致。他往一个八宝粥的空罐子里弹了弹烟灰,安慰她:“呐,别太激动,你也老江湖了,人心不就那么回事么!” 花姐盘腿坐在地上,伸手要了支烟,熟练地点火,啪地把火机一甩,“人心——哼!那个狗男人不把我当人,老娘眼都没眨就踹了他!该离就离,该给我的一分都不能少!妈的,我没捅了他就算他命大……可是我娘家那一窝子,除了跟我要钱管过我死活吗?!咱俩爸爸都死得早,你说他们也不保佑保佑咱们,我现在连纸钱都不给他烧了!” 逝者不保佑你,活人要啃噬你——骆城向窗户的斜上方望去,城中村的农民房楼距极窄,从窗户望上去能看到小块的天空,云层疾速变换。要下雨了——骆城的骨头能预知天气变化,比天气预报准。 他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花姐:“卡密码我发你微信了,卡里的钱还有以后我赚的钱都交给你管。房租生活费都不是问题,你不是一直想开个小店吗?用这里的钱,别怕赔。” 花姐隔空把烟头丢进罐子,像要吵架似的瞪起眼睛:“你干啥呀?我有钱!就算你没钱姐也养得起你,你别跟我来这套!” 骆城拉着她把卡塞到她手里:“我让你做主,你就别客气,不然以后咱们咋过?再说你得帮我掌握着,免得又被搜刮没了,对不对?” 花姐不再说话,低头拿出骆城的一件衬衫,摊在腿上用手掌一下下抚平,眼泪终忍不住滴在雪白衬衫上,水痕晕染开去——。 沙洲乌突突的窄巷里奔跑着盲目开心的娃娃,也僵坐着面无表情的老叟,更栖息了不知多少异乡的弃儿。 花姐真就支撑起了一个甜水店,骆城帮着做力所能及的事,花姐不让他干搬提重物的活,他就帮忙招呼生意、买菜做饭做家务。除了双腿驱之不去的疼痛,骆城心情舒爽了许多。 榕城的英语培训机构很多,骆城找了一个最近的教课,专业对口,也没那么累。半年后,机构倒闭,骆城带了几个私教的学生,都是住附近的孩子。 前台又有了嘈杂声音,花姐已经在招呼生意了。 骆城双手抹了一把脸,觉得自己还没到三十就沧桑成了四十岁的样子。 密集的农民房不知是谁家也在放音乐,依旧是粤语,永远不老的哥哥: 无谓问我一生的事 谁愿意讲失落往事…… 第3章 Like This 肖渔看着花姐忙活打包。铺面窄小,有个侧门通向后面的一小片空地,一个穿着校服的孩子走到那里喊“老师我来了!” 一个男人应声,那小片空地有个勉强称得上是桌子的东西,不过是个铁架子上面放了块板子,一大一小在两边坐下,孩子初中生模样,拿出一本书摊开。 肖渔有点好奇,双腿交叉抻直靠向椅背,视线错过遮挡,仅能看见男人的一角背影。 “老师我想朗诵这一首。”孩子说。 “喔?这首好,非常好。不过在学校舞台上朗诵有情爱字眼的诗,我估计他们不让,学校肯定说内容要积极向上。”老师笑。 “我就要读这首,他们不让,大不了我不上台。” “对,不管能不能上台读给别人听,都没关系,喜欢就好。读这首诗要庄重、宁静并且充满力量。” 老师开始读了。 If anyone asks you how the perfect satisfaction of all our sexual wanting will look, lift your face and say. Like this. 浑厚的嗓音,柔和的声线,充沛的情感,像吟唱,像呓语,像在对爱人说最动情的话。肖渔的目光无法从那个背影上移开,甚至希望周遭的世界都能安静下来,不要吵到他。 老师忽然问:“这首诗谁写的你知道吗?”学生摇头。 “十三世纪波斯神秘主义诗人鲁米。这首诗无论是亲吻、解开的衣袍还是宗教、奇迹,都不是字面的意思,他笔下的爱高于人类的情感,是想让世人通过爱体验更高的境界,接近生命本源、接近真理,接近神性。” 肖渔露出跟那个学生一样的表情:Wow, really? 肖渔感觉老师要继续了,赶紧打开了手机录音,手臂垂下,想离神秘主义更近一些。 When someone mentions the gracefulness of the night sky, climb up on the roof and dance, and say. Like this. If anyone wants to know what "spirit" is or what "God''s fragrance" means, lean your head toward him or her. Keep your face there close. Like this. When someone quotes the old poetic image about clouds gradually uncovering the moon, slowly loosen knot by knot the strings of your robe. Like this. (中间省略大段原诗) The soul sometimes leaves the body, then returns. When someone doesn''t believe that, walk back into my house. Like this. When lovers moan, they''re telling our story. Like this. I am a sky where spirits live. Stare into this deepening blue, while the breeze says a secret. Like this. …… 当老师不再出声,肖渔和那个学生都像被催眠的人突然惊醒,又呆呆地发愣。 花姐提着打包好的一大袋糖水过来了,打断了肖渔的神游,他该离开了。 骆城骑上车戴上耳机,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那些诗句读出来像羽毛拂过心尖,像海水漫过口鼻,像闪电击中枯木,他觉得自己的中文也不太够用了,像……像什么呢? 他又回想了一遍从看到沙洲村那一刻起的所有细节,像是要在每一像素里找到点什么。 肖渔生出一种错觉:他刚才误入了一个城市的折叠,在那个折叠的褶皱里,他先闪回石榴洲,又听到一个人读了一首高于爱情的爱情诗。 那个鲁大师的呓语是什么魔力?他甚至没记住具体的词句,只感到一种神秘的情感把他包裹,浸润—— Like this, like this, like this. 第4章 He 回到宜山居,肖渔越过正门来到楼后方独立的进出闸口,保安立刻为他开门,他在一楼架空层停好车,走进专属电梯刷卡直上顶楼,先把糖水拎去给老老小小,回自己房间放好吉他,洗手换衣服。 公寓顶层的设计是花了心思的,大厨房和大起居室在中央,每个人的房间各成独立空间,又在里面连通。肖渔曾调侃说咱家就是一个男女混住的大宿舍,俩老头的房间挨着,阿义和九哥相邻,素素和木木挨着。 木木打开袋子分发糖水,阿义见肖渔出来了,舀了西米露递到肖渔嘴边:“哥快尝尝我的。” 肖渔就着阿义手里的勺子吃了一口,取了一个空碗,走过去从他们碗里各舀了一勺到自己碗里,姥爷又往他碗里多添了一块红薯。捧着碗群英荟萃的糖水坐回沙发,甜甜的气味让他又有一瞬的恍惚。 李素素看他有点愣愣地,问他咋了,大家立马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阿义马上过来摸摸他额头。 肖渔说:“刚才去沙洲,发现那里跟石榴洲好像,一下子走神了。” 肖云峰用勺子切割着晶亮的龟苓膏若有所思,忽然说:“素素,你筹备的咖啡馆要不要叫[石榴洲]?” 李素素眼睛一亮,“爸,这名字好!既写实又写虚。叔您看咋样?”素素对二老的称呼一直没变,孩子们则统一喊肖云峰爷爷、喊李骏姥爷。 李骏略一思考,“挺好!” 阿义刚炫了一大口西米露,咬着勺子右手竖起大拇指手臂前伸,大大地赞同。 肖云峰又问李素素:“英语培训机构不是打算聘请一个运营校长吗?有合适的吗?” 李素素摇头,“网上的简历木木筛了一遍,我也着重看了几个,都差点意思。要么是培训机构里的老油条,要么只有专业强,管理弱。” 姥爷和爷爷吃了糖水又要鼓捣大阳台上的花架,前几天台风肆虐,阳台需要彻底收拾。九哥迅速跟出去干活,阿义端着糖水碗倚着阳台门看热闹,木木收拾了空碗到厨房。 肖渔解开手机锁屏,陌生人的录音文件就在手机界面。 他坐过去靠着李素素,手绕过李素素后脖颈把一边耳机塞进她左耳,自己戴着右耳机,然后打开录音文件。 不到三分钟的录音听完,李素素问了两个问题: “人在哪?” 肖渔指了指甜水店外包装。 “人什么样?” 肖渔摇头,“没看见脸。” 晚上肖渔洗完澡换上睡衣,抱起吉他想给那首诗配个背景音。试了一会儿,又打开电脑和音响。大提琴很配他吧……低沉、忧伤。贝斯呢?奈伊笛?……非得用钢琴吗?反复尝试、搜寻,他又关掉所有声音,只静静地听原声。 最后他选了奥拉佛阿纳尔德斯的《Tomorrow’s Song》。简单的动机、绵长的旋律,还有不知何物的木头的咯吱声,那应该是一把摇椅吧?肖渔想。 肖渔把合成好的声音文件上传并单独建了一个歌单,在给歌单命名的时候他改了又改,最后定为:He。 不到一周,He就出现在了阅海大厦顶楼峰骏公司的办公室里。 找人是九哥的业务,九哥的口头禅是:“我去查查”,他去查,比谁都有效。九哥办事只跟爷爷姥爷和李素素汇报,肖渔和阿义从小就知道规矩,不瞎打听,听到了也装没听到。 接到木木电话的时候骆城正在煮木瓜糖水。 “骆老师你好,峰骏公司人力资源部,我姓林。您在海月培训中心任教过对吧?那里的负责人向我们推荐的您。我们公司的英语培训机构在进行管理层人员储备,不知道您有没有在这个行业做运营管理工作的意向?我们李总想约您过来详谈,您周三下午有空吗?” 骆城翻出了驼色薄休闲西装,撘深色牛仔裤、黑色平底慢跑鞋,因为腿疼,他已经不穿皮鞋,必须以舒适为主。 这几天没有下雨,他的腿没那么疼,走路虽然慢但是没有跛。 骆城被一个保安模样的人带到阅海大厦顶楼,见一整层楼只有门口墙上简单的山峰图形Logo,影壁墙后面,一整层的大开间分隔出四个区域,灰色木地板、杏色墙布,过于开阔使得这里不太像办公的地方。 骆城走进李素素办公室,稍一站定就被沙发背后整面的手绘背景墙给镇了。背景是棵大树,一条巷子往远处延伸。一个女人的背影,裙角轻扬,迈步向前,双手微张。 “骆老师,欢迎!”李素素先伸手与骆城握手,像故交一般打招呼并报了自己的名字。 骆城释放社交本能,恭敬称呼“李总好!”然后照例奉承:“您这里装修别具一格,有品味。” 李素素微笑,“过奖了。”她身穿天青色开衫、米色亚麻裤,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个丸子头。左手戴了只冰种贵妃镯,一串长长的少数民族风格的毛衣链搭配开衫,既端庄又飘逸。她素颜但是皮肤白皙,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骆城推测李素素的年纪应该四十出头,身上有种文艺女青年的气质,骆城曾把这种气质定义为清纯和成熟的矛盾结合体。 骆城转向那面手绘墙:“这——是您的照片?” 李素素说:“对,请人照着老照片手绘的。骆老师觉得怎么样?” 骆城说:“咱们的审美讲究留白和未尽的意境,这照片虽然拍的是背影,但所有的情感都在手上,如果是一位少女,像是要投入爱人的怀抱,如果是一位母亲,那她可能在迎接自己的孩子……。” 李素素真诚地说:“说得真好,谢谢你。请坐,喝茶。” 骆城待李素素先坐,然后才在李素素对面沙发上落座。 李素素说:“骆老师,接到我们的电话很意外吧?” “嗯,有点。我原来那个机构已经倒闭很久了,我现在只带私教课,虽然专业对口,但是恐怕跟贵公司的要求不匹配。” 李素素将茶摆在骆城面前,“咱们就闲聊,聊聊培训行业的经验和体会,有些问题我也想请教你,并不要你多精准的答案,也不用有什么顾忌。” 骆城感觉跟李素素聊天非常放松,他懈怠很久了,只闷头挫磨日子,现在又仿佛活泛了起来,喝了口茶,又欠身提起茶壶往李素素杯里略点一点,“我懂,坐而论道,起而行之。” 李素素已经开始欣赏这个骆城了。 “骆老师,你们之前那个机构在倒闭之前经营了多久?鼎盛时期大概有多少学员?教学团队是怎样的一个配置?每月消耗课时大概多少?净利润大概多少?经营不善是从什么时期开始的?导致歇业的最直接原因是什么?” 骆城听完一连串的问题,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笑起来干净,自然:“麻烦给我纸和笔。” 肖渔在办公室套间里听李素素和骆城聊了很久,骆城写在纸上的字越来越多,从人员配置、成本核算聊到课程教材选择课件……。 那个He具象化到了自己面前,肖渔欣喜地接收着这个人的一切。 门玻璃上映出那个老师的全貌,脸型瘦削,眉目清秀,鼻梁高挺,皮肤白得有点恹恹的,一身休闲装,身材匀称但脊背微驼,他沉默时有淡淡的倦怠,思考问题表达想法时又动如脱兔,逻辑清晰,语言生动。 肖渔又开始调动自己的语言库了,这人好似古风气质的谋士,谋定而后动。他连名字都那么有意境,骆……城……初遇时骆城读诗的梦幻情景重现,这个城,内容丰富啊。 茶已经冷了。李素素大致已经有了定论,向骆城发出邀请:“骆老师,今天聊得非常愉快,你考虑考虑,愿不愿意到我们培训中心做校长,你全权管理,月薪一万五,一个月试用期过后我们根据运营实际情况正式签合作协议。” 骆城下意识说:“李总,感谢您赏识我,我连简历都没准备……” 李素素改了称呼:“骆城,你的基本情况我了解,花城师范学院英语系毕业,在海油公司工作过,因为生病离职到榕城。我呢……想问你几个私人问题,你能如实回答我,比简历上的字更能让我放心。” 骆城是真的佩服李素素,能大开大合也能拿手术刀做解剖。他点点头:“您尽管问。” 肖渔在里面无端地有点紧张,怕李素素的问题使骆城不好应对甚至难堪。他最大的疑问是骆城有病?什么病? 李素素却先问骆城的工作经历:“你在海油公司时都是跟着项目走,做了那么多项目有什么感受?” 骆城略一沉吟,“简单归纳为两条吧:我学会了用项目管理思维来思考问题,也获得了对我自身来讲更成熟的一种语言。” 李素素略感意外,“一种语言?怎么理解?” “具备项目管理思维的人,看全局、抓细节。会逐渐形成相对严谨的思维习惯并驯化出有效的沟通语言,我不算杰出的管理人员,但是我起码掌握了基本技能。” 李素素点点头,“你确实适合做项目管理,听说你的客户和同事对你评价都很高?” 这是一句无效问话,骆城不必回应。他坦诚地看着李素素,“您既然了解我的信息……应该知道我得的是股骨头坏死,属于疑难杂症……您要慎重。” 李素素也知道这个病目前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法,但是骆城竟然请她“慎重”,完全是在替她考虑了。这人要么谈判技巧高、要么情商高,或者……他就是以真挚待人。 李素素缓缓地问:“很难熬吧?经常疼吗?” 骆城苦笑,“如跗骨之蛆。” 这四个字太让人难受了,李素素和肖渔都很震动。 李素素倒掉了杯里的冷茶,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桌上的物品:“我爸爱听京剧,我们也跟着听。《四郎探母》里有一段唱‘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唉……” 骆城的手指抽搐了一下,鼻子有点酸,无端想起花姐。他不禁想:我骆城何德何能啊!心里竟冒出“一身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封建思想来! 李素素抬头:“骆城,运营管理不靠腿,靠脑子。或许还能对你休养更有益处。对于你的病情我能给你最大限度的福利,这些福利以后都会在合同里体现。你的所有信息我都会向员工保密,你不想让别人打探你的病,说扭伤或者关节炎应付一下就行。我愿意用你,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骆城已经很感动了,“我都不好意思了——李总,给您添麻烦了。” 李素素嫣然一笑,“你要是觉得太顺利了,我再给你出一道题?” 骆城感叹李素素的思路环环相扣,既有知遇之感又激起棋逢对手的心气儿,爽快地回:“您说!” “给你发一个助理怎么样?留学生刚毕业,你带带看,觉得不合适随时给我退回来,觉得人不错能做事,想请你收个徒弟。” 骆城挑最关键的发问:“这个人是?” “家族里的孩子,信息就这么多。“李素素嫣然一笑:”别惊讶——信息越少你顾忌越少。我现在想请你遵从本心回答我,这样的人给你你打算怎么应对?” 骆城略踌躇,说:“那我造次了——如果是公子哥想体验一下职场,我就当替您哄几个月孩子。如果真心想做事,带徒弟我不敢当,您明确一下他的职责,我全力配合。” 李素素满意地笑了,冲办公室里间喊:“肖渔——你来一下。” 一个少年落落大方走出来向骆城点点头:“你好,骆老师。” 骆城迅速打量了一下李总发给他的助理。 骆城以前也爱运动,这少年一看就是运动型的,至少一米八的个子,皮肤紧实,黑色T恤休闲裤,浑身没看出一样品牌的Logo,却哪一件都质地讲究。骆城注意到他T恤上挂着一条黑色的金属链,坠着一个三角形的配饰。年轻人的时髦吧,骆城想,不过整体还算低调。 再看肖渔的脸并不稚气,五官立体,中长头发发梢微卷,浓眉,眼睛不大笑起来弯弯的,还带点戏谑,估计是在回应骆城说的哄孩子的话。 骆城微笑点头,再一错神,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他当然不会把这个话说出口,这世上只有贾宝玉对林黛玉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才不会让人觉得轻佻。 李素素有条不紊地给肖渔下指令,同时回应骆城让她“明确职责”的要求: “从今天起你就是骆老师的助理,职责是做骆老师分配的一切工作。你的身份是实习生,身兼多职,最好是每个岗位都体验一下,再加一项财务工作,负责向公司申请所有经费,账目要清楚,要经过骆老师核对签字。除此以外……要照顾好骆老师,跑外的事尽量你去做。骆老师如果愿意收你做徒弟那是你的本事,不合适的话一个月后转去其他项目。” 肖渔很乖巧地说:“知道了。” 李素素给今天的非正式面试做了结束语:“我以后不会经常参与培训中心的事情,肖渔建个群,平时有事群里沟通。等下你带骆老师去机构看一下环境。剩下的事你们商量,那边硬件软件都没到位,明天起先在这边办公。” 告别李素素,肖渔带着骆城到了楼下。写字楼的底楼中间是大厦的大堂,面向马路,正面左右两部分看外观都已装修完毕。左侧是培训中心的位置,简洁的外墙、大大的玻璃窗,进门是前台接待区域,沿着走廊一排五间大教室,每个教室同时坐十到十二个孩子不成问题。走廊另一侧一个大的办公室,可供至少十个老师办公。走廊最里面是一个带套间的大办公室,显然是给机构负责人准备的。骆城心想,这多少有点浪费,又想想大厦顶楼的办公格局,也合理。 肖渔默默跟在骆城身后,忽然说:“师父,我以后就在您办公室靠门口放张桌子就行。” 骆城好像才想起来这个小孩,笑道:“别瞎叫!我不好为人师。” 肖渔一脸憨厚,“那我能问一下您英文名吗?” “Sam。”骆城说完,逗肖渔说:“是不是很普通?” 肖渔:“Uncle Sam诚实可靠、吃苦耐劳,才不普通。” 骆城望着肖渔笑,肖渔觉得骆城笑得过于慈祥了,但看到骆城笑他总归是开心的。 教师办公室隔壁是三间空的房间,骆城盘算靠近门口的一间可以给销售做来访洽谈室,一间市场人员办公室,还有一间可以放教材和教具。前台空着的偌大空间还能做个图书馆兼家长等候区,骆城又看了看两个洗手间的装修,估算了一下培训中心总面积得四百多平米,心想这要是付房租,每个月先得挣出六七万块租金来! 看了一圈,肖渔对骆城说:“那个……师父你今天累了吧?我们先加个微信,明天我喊你过来我们再谈具体的。” 骆城确实累了,血液循环不畅,两条腿已经开始像灌了铅似的发胀。 回到甜水店,跟花姐简单聊了几句就被赶回宿舍。骆城双腿平放,一边揉腿一边回味下午的经历。 骆城不怕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性,正是见识过恶,才能辨别善。李素素那句“浅水龙困在沙滩”确实打动了他,对一个陌生人的悲悯,带着物伤其类的慨叹,似乎还有母爱的包容。 李素素的谈判技巧也让他感叹:一个月磨合期,又放了一个小孩在他身边,双向观察测试了属于。 骆城用手机上网查询了峰骏公司,法人李义,还有一个股东赵久,其他就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了。骆城推断李义或许是李素素的父亲?那么肖渔又是谁家的? 李素素说得对,知道的信息越少顾忌越少。话说回来,即使肖渔不适合培训中心的工作,骆城真能把人给李素素退回去吗?骆城重新审视了一下形式,最优解还是收为己用——明天要迅速破冰,两个月内要把培训中心运作起来! 骆城来榕城后将之前的人际关系全部清空,现在的微信好友不足二十人。他看了看新的工作群没有任何消息,便点开其他两人的头像,李素素的头像是一束雏菊,名称是Sue。朋友圈只发些花花草草的图片,没有任何文字;肖渔的头像则是一把很酷的吉他,名称是Remy。点开肖渔朋友圈,空白,只看到六个字的签名:冇才华,有良知。嗯……有点意思。 晚上骆城是听着耿其昌的《坐宫》睡着的——【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 吃过晚饭肖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弹了一会吉他,就开门去了阳台,坐在摇椅里望着天空发呆。他的小世界缠绕成一团麻,急需翻找线头。 骆城有点瘦啊,是因为腿上的病吗?他有留意骆城的腿,没有明显的跛足但是走得很慢很谨慎。疼痛如跗骨之蛆,每天都是怎么熬的呀…… 骆城与人是疏离的,甚至交际应酬都点到为止,不过火不腻歪。李素素与他一节节谈下来,他把握得住尺度,不卑不亢,正对上了肖渔一家人的脾气。 肖渔打开微信,骆城的微信名Sam,头像是一副图,荒漠戈壁一匹骆驼,背后是瓦蓝的天空,画面质感极强。肖渔好奇地搜索了一下图片,是电影剧照。骆城微信朋友圈什么内容都没有,跟肖渔的一样。在头像下方有一行签名:忍耐的灵魂啊,安静的运转吧。肖渔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屏幕上的这行字,像在安抚那个忍耐的灵魂。 第5章 Q&A 第二天上午,工作群被肖渔改了名字[培训中心事务群],他在群里@骆城:师父,下午两点我们在公司办公室见,你到了楼下提前告诉我。骆城回复:好的。 吃午饭时骆城跟花姐商量:“那边培训中心一两个月内要筹备妥当,事情茫茫多。店里你一个人搞不定的,雇个帮手吧。”花姐不同意,骆城苦口婆心地劝半天,才让花姐同意雇隔壁在家待业的幺妹来做事。 花姐喊住要出门的骆城:“弟,晚上喝点儿?”烟酒无论对健康人还是病人都不适宜,但骆城还是允许自己偶尔放纵,何况他每次喝得不多。今天喝酒有充足的理由:6月1号,骆城生日。 西部沿海栈道附近有两栋楼相邻,阅海大厦是写字楼、宜山居是公寓,都是肖云峰和李骏给李素素和俩崽置下的产业,日常出租业务交给九哥管理。阅海大厦顶楼办公室设计成了三个带套间的办公室,九哥和阿义共用一间、爷爷姥爷一间、素素和肖渔木木一间。套间里各有乾坤 ,且都有门通往外面的大阳台,另外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公用的会议室和休息室。公司里其他员工则集中在楼下办公。 肖渔忙活一上午。他拒绝其他人帮忙,先占了小会议室,挪走会议桌换成两个办公桌,对面摆了一个长条沙发和茶几。然后跟村里的恶霸似的四处流窜,把饮水机、打印机、白板、姥爷的茶叶一样样搬运进来,连阿义的零食都抓了一把。 肖渔走进九哥办公室:“我要一台最好的电脑。” 九哥衬衫西裤一副霸总模样坐在宽大的办公台后面,从电脑界面抬起头困惑地问:“多好是最好?” “你前两天是不是刚买了个笔记本?” 九哥:“那是要给阿义的生日礼物,还没拆呢……哎!……” 阿义迅速从套间里出来,一胳膊肘怼九哥肋骨上,然后从九哥柜子里抽出个精致的扁平纸盒,塞到他哥怀里,“给!”又神情古怪地问肖渔:“哥,我压岁钱你要不要………?” 骆城抱着箱子出去了。九哥和阿义同步做了一个掉下巴的动作,像卡通人物似的。 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往办公桌上一放,立刻显得另一个桌上的台式机有点落伍。肖渔眼里放不下其他,一边感叹搬运**好,一边拆笔记本的包装,充电开机查看软件设置网络。 在把小会议室堆得乱七八糟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从这去洗手间要走过很长一截走廊! 肖渔再次流窜,最终站在二老面前:“这屋给我用几周。” 姥爷李骏都被气笑了:“孙儿啊,这个大厦还能搁下你不?要不我再给你盖一栋?” 爷爷肖云峰噗嗤一声笑了。肖渔也跟着笑,“我有正事儿,借用一下嘛——。” 搬运**再次施展,俩大佬带套间且离洗手间近的办公室被霸占,两张办公桌搬进去挨着放,空间确实更宽敞,光线更好。姥爷爱收藏些木头摆件、紫砂壶瓷碗之类的,有些就放办公室博物架上摆着。肖渔端详半天,直接连架子带东西搬李素素屋里去了。 木木陪李素素在楼下查看咖啡厅的装修,上楼后看到驴子一样忙活的肖渔,问仨大佬:“他折腾啥呢?” 李素素向来不露声色,让二老到自己办公室套间里办公,还拿了盒挂耳咖啡扔给肖渔,肖渔满意极了。 恶霸又来到九哥面前。九哥条件反射似的左右看看,好像看到鬼子进村还徒劳地捂紧粮食口袋的老乡。 肖渔:“给我一张免费停车卡和一张办公室临时门卡,其他的想起来再跟你说。” 差不多了——肖渔站在办公室里打量自己的布置。他忙得出了一身的汗,却好似跑步的人不能立刻静止,惯性推着他打开电脑,电脑连着一对小巧但音色绝佳的音箱。音箱很贵,是阿义和九哥合送的生日礼物。他把门一关,开始外放自己的[Metal]歌单,炸裂的鼓声哐哐响起,骚气的吉他开始秀起来,肖渔开始随着重音甩头…… 另外两个办公室门口,老老小小都伸出脑袋看向肖渔的门,共同的疑惑是:这人是踩哪个电门上了? 肖云峰手一挥,所有人往阳台撤退。 李素素把面试骆城的情况复述了一遍,“我觉得这人能行,小鱼看样子也很满意。我也给骆老师留了余地,说小鱼就是家族里的孩子,不必有顾虑。” 李骏一拍大腿:“挺好,小鱼开始工作了,还这么认真,咱们就俩字:配合!“ 九哥慢悠悠说:”小鱼对这个骆老师挺上心的,就是……太热情了吧?别把人家吓着,以为咱们这儿设了啥套儿呢!” 肖云峰又把手一挥,说:“不至于,人家骆老师也是见过世面的!” 肖渔听着攒劲的摇滚乐,键盘敲得噼噼啪啪响,直到名为[七口人]的群消息提醒他回家吃午饭。 吃过饭后肖渔盯着木木看,木木脱口问:“鱼,你还缺啥?” 要是往常木木喊他“鱼”,肖渔会反驳“鱼啥鱼——你赶驴呢?”今天肖渔却露出无赖样,“你那么多手账本,送我两本,我再给你重新买,行不?” 木木说:“你要玩手账?”肖渔嘿嘿一笑,“我嫌办公室的记事本太丑了——” 木木叹口气,任肖渔到自己房间里搜刮本子。木木爱画画,平时收藏各种手账本,宝贝似的放在书柜里,还有各式书衣胶带贴纸印章彩笔。 肖渔一眼看中了两个手掌大小的带纹路皮质的本子,指给木木。木木咬了咬嘴唇,“这个不行,限量款。”肖渔又指了一款黑色和另外一款棕色,木木不情愿地打开柜门取了出来,恨恨地说:“你还真会挑!” 微信群里有了骆城的消息,说五分钟后到大厦楼下。 肖渔抄起两个本子就走,木木喊住他,往他怀里甩了几个手账内芯,原来他刚才拿的不过是俩本子外皮。 肖渔在停车场进口等到了骆城,把停车卡和临时门卡都给了他。 上楼后骆城打量了一应俱全的办公室,心想李素素安排得这么周祥?临时办个公而已。 待看到桌上崭新的ThinkpadX1笔记本后他不禁在心里“哎呦”了一声,又看看旁边办公桌上的台式机,觉得还是沉默比较好。 肖渔先给骆城倒了杯水,然后在桌上鼓捣着什么。骆城也不着急,端着水杯起身参观里面的套间,穿过套间的门就到了外面的阳台。 盛夏未至,下午的太阳时而被云层遮挡,骆城靠坐在阳台的椅子里,身心舒适。 “师父——”肖渔来到阳台,手里举着两个本子冲骆城笑,光线恰好打在他的身上。 骆城读书的时候就是个影迷,对画面捕捉很敏感。现在觉得阳光里对着他笑的人好耀眼—— 肖渔今天套了件纯白T恤,配饰换了条细长的棕色皮绳,皮绳下仍坠着个三角形装饰,米色休闲裤,踩双纯白色的板鞋。阳光下的年轻人像新摘的果子一样饱满有质感——是青春的气息吧,我也曾拥有过……骆城想。 肖渔走到骆城面前,“你常写东西,送你个本子,选个吧!” 骆城拿在手上疑惑地问:“你买的?” 肖渔实话实说:“跟别人要的。” 骆城摩挲着手账本那皮质,又翻看里衬的Gillio几个字母,露出慈母一般的笑,把东西递还给肖渔:“少爷,这个不便宜,你……还给人家吧。” 肖渔没接,眉头皱起:“嗯?就……一个本子……”他心里嘀咕:骆老师是不是老端着个架子?还是觉得他这个“家族子弟”对他无事献殷勤? 骆城眉毛一挑, “比利时顶级皮革工艺,这个尺寸,普通皮两百到四百欧元,鳄鱼皮或者鸵鸟皮五百欧元起。你拿的这俩,值个几千人民币,连里面的内芯都得一百多块,我拿这个写圣旨吗?” 肖渔愣了,后知后觉地想起木木那肉疼的样儿,怪不得! 看到肖渔的呆样,骆城心想这孩子怎么跟个萌宠似的——他放下本子指了指椅子让肖渔坐。 萌宠收了发呆的样子换成好奇:“师父你咋知道那么多?” 骆城忍不住地想逗他:“少爷你是捡来的吗?不应该开豪车吃米其林、满柜子都是奢侈品吗?” 肖渔严肃了,瞪着骆城说:“我不至于,师父你有成见。” 骆城愣了愣赶紧道歉:“我开玩笑的,别在意。我以前的领导给业主送礼物又不想高调,我就建议给对方女儿送高级手账本,所以了解一点儿。” 肖渔听到骆城还给他解释,立刻恢复到自如的神态,又抓起两个本子伸到骆城面前,“管他多少钱!也还不回去了,师父你挑一个吧,剩下的给我。” 骆城看着肖渔伸到面前的两只手,手指特别的细长骨节却不突出,心想“这手……适合弹钢琴……”,由于刚才嘲笑了肖渔,现在不接受似乎会让肖渔难堪,他就选了黑色的。看肖渔满意了,他把肖渔手里的本子抽出来,连同自己的本子往旁边一放。肖渔知道骆城有话说,坐正了看着骆城。 “少爷,你真的想在培训机构工作?”骆城问,肖渔点头。 骆城遵从李素素的话(信息越少顾忌越小):“关于你,我有个必要的信息要知道,你读的什么专业?” 肖渔:“教育学。” 骆城心念一动,悄悄观察肖渔的神态试图寻找李素素的影子,却也没看出个一二三。心说:管你哪个林子来的,都得收服了…… 不破不立,于是他单刀直入,问肖渔:“你认为教育的本质是什么?” 肖渔感觉自己面对上一个面试官,而自己压根没准备。就好像抱着吉他被轰上台怼上麦克风,台下的人等着他solo。 他思索了片刻,“我认为教育的本质不是灌溉,而是激发和影响。”骆城点头,示意他继续。 “教育工作者应该在教授知识的过程中引导学生探索未知、唤醒好奇心、激发想象力和内驱力,我们不是带他们爬山,山没有尽头。我们应该是开窗的人,打开一扇扇窗户,让他们看到风景,再决定要不要去更远处。” 骆城开始给小孩加分。但还要继续追问:“任何培训机构的最终目标都是盈利。那么在你理想的教育理念和实际商业运作之间,你该如何自洽?” 肖渔被问住了。 自从李素素决定办英语机构以来,机构规划、装修他一概没过问,说实话也没投射什么情感。他的概念里想的是:生意嘛,不就是。 若不是他在沙洲偶遇骆城,他可能依旧是半只脚门里半只脚门外,网上招聘一个负责人,他跟着工作一段时间学学看看,闲了依旧去玩他的乐队,搞个号称百万级别的录音室,自己能用也对外出租…… 但现在骆城在问他:你学教育懂教育,现在你要不要在培训机构实践你的教育理想?你怎么实践你的理想?你到底有没有理想? 肖渔哑口无言,望着骆城摇了摇头。他甚至有点紧张,有点羞愧。手不自觉摸索口袋,笨拙地问骆城:“我能抽支烟吗——?” 骆城也放松了一些,伸手说,“给我也来一支。” 两人默默抽烟,不约而同地望向远方,西部栈道沿海而建,榕城最好的海边风光尽收眼底。 那块海面上有破旧的渔船也有豪华快艇,停靠着普通渔民的生计也驰骋着富人的消遣。 李素素路过肖渔办公室发现没人,又走了几步望向阳台,看见俩人不说话在阳台抽烟。 肖渔把烟头摁灭,不再玩笑似的喊骆城师父,而是恭敬地喊:“骆老师,同样的问题我能问您吗?” 骆城温和地笑,“当然。但是我的心境和处境与你不同,你自己的答案要你自己找。” 肖渔:“我想先听听您的答案。“ “我介入培训机构是职业经理人,我的职责是把整个项目运作起来,撘起管理框架,夯实教学地基,招聘培训各岗位的人员,以确保有我没我机构都照样运转。在我的角度,我的教育理念和贯彻力度都不过是画龙点睛,而你——如果李总把机构交给你,或者说早晚你要接手机构,首先你要爱它——你要爱你的工作或者说大一点——你的事业。” 肖渔显然被触动了,但对于骆城的假设也不需要回应,只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其实培训行业的人良莠不齐,大多不是教育专业出身。你很宝贵,你只是没有意识到罢了。你拿的不只是一纸文凭,机构也不仅仅是一桩生意,找到那个结合点,就是你自洽的点,你会发现可发挥的地方非常多。让你给这个题目加上情感的前提不是必要条件,而是提醒你带情感的驱动力能让你从起步就轻盈很多。我不是那种情怀泛滥的人,但我认为做培训行业,情怀多少还是要有的,就像灵魂之于□□,有那么一点灵魂,□□才不至于腐坏。”肖渔重重地点头。然后他也回敬了骆城一个假设,“骆老师,假如我学的不是教育学呢?您还看好我吗?” 骆城说:“如果你学的是其他专业,李总只会让你在机构实习,不会提让我收徒弟。就算你学的不是教育学,也未必不能在这个行业深耕,看悟性。” 肖渔说:“您现在失望吗?” 骆城说:“怎么会,我想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达成共识。你同意吗?” 肖渔问:“我同意,您说的话我会好好思考,那我们下一步是?” 骆城:“碰撞思想。” 两个人从室外转回办公室。 肖渔上午整理的东西已打印好两份,他递给骆城一份。 骆城一目十行,放下那些纸,手指动了动。肖渔知道骆城想写东西,迅速递上签字笔。 骆城瞄了一眼那死贵的写不了几个字的手账本,把本子塞进了抽屉。抬头看到白板,直奔过去,抓起白板笔。他今天在T恤外面套了个开衫,现在要拉开架势,几下把开衫甩下,走向无形讲台。 肖渔从骆城的动作里感受到了力量,赶紧从打印机纸盒里拽出一小沓A4纸拿了支笔坐到沙发上等待上课。 骆城上课是充满爆发力的,经过刚才的谈话已经完成破冰,下面要头脑风暴,越级修炼。 “培训机构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赚钱。” “以什么衡量这个目标?” “财务数据。” “需要管理者具备什么思维?” “很多……” “我们的成本分哪几块?” “……固定资产和工资?” 骆城不问了,在白板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堆—— 1.开业前投入 a)装修 万[5年内按月摊销] b)租金/ 水电管理费 万 c)资质获取 万:执照消防场地保险 a)品牌加盟费万[按合同期分摊] b)软件系统 万[5年内按月摊销]:教学课件教务系统作业系统招聘系统[年费] 网络费 c)硬件设备 万[5年内按月折旧]:电脑投影仪/白板课桌椅空调网络 监控系统打印机饮水机教材教具绘本办公文具 d)项目启动人员薪酬 万/月 2.品牌营销推广 万 线上 线下 3.开业活动 万 4.开业后支出 a)租金水电管理费网络费文具教材饮用水小礼品 b)软件续费 c)员工薪酬 社保公积金 福利 d)市场营销费用(全职 兼职) e)计划外支出 肖渔看得头大,同时感慨:白板还是小了点。 骆城说,“花钱的地方不少吧?”肖渔的神情好似看到大把钱飞走的样子。 “知道要花多少、往哪花,然后呢?” 肖渔有气无力地说:“赚回来呗。” 骆城说:“好,现在来算我们在一个季度、一个学期和一年可能赚回来的钱——”拿起板擦要擦白板,“哎呦等会儿——”肖渔还没抄完。 骆城在沙发扶手上斜坐着等,看小孩着急忙慌的,字却写得很好看。 过了几分钟,白板上又写满了。 骆城敲着那一排预定招生数字问肖渔:“压力大不大?”肖渔的小火苗一点点暗淡。 肖渔问:“师父,有没有机构开张好几个月也没招到几个学员只能关门的?” “当然有,比例还不小。咱们还没开张,你先怕了?”骆城挑衅似的问肖渔。 “那倒没有,确实是对这份工作没走心,惭愧。”肖渔说得非常诚恳。 骆城听到肖渔说惭愧,知道自己的一番轰炸起到了效果,孩子已经开始反省自己了。 办公室门是关着的,门外走廊上李素素贴着门旁边的墙站了好久,一直听到肖渔说出了这句话,才悄悄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沉思。 她感激骆城。如果没有骆城给肖渔指引方向和剖析现实,她就得花心思自己来教。自己教可能还未必有骆城教的效果好。奇妙的是,肖渔的导师还是他自己碰到的。 嗯,我家小鱼命真好——李素素琢磨着,叫木木去准备骆城的劳动合同。 白板上又是满满一片。 培训行业市场分析、竞品分析、课程定位、课时定价、周边潜在客户分析、人力成本分析…… 肖渔又去打印机纸盒里抓空白A4纸。 骆城的手机震动了,他抄起手机看到花姐问他几点下班,他回复:快了,回去前给你信息。 花姐:今晚提早关店,准备开喝!还发了个搞笑的表情包[谢广坤拎着啤酒瓶子往杯子里倒酒,地中海发型两侧的头发冲天飘逸,图中五个字:人间不值得] 骆城被表情包逗笑了,又赶紧忍住,回了一个干杯的符号。 肖渔看到骆城一脸宠溺地看着手机,感觉骆城是准备走了。骆城看到肖渔的表情变化,像是被奶到一半扔在一边的小狗,带着点困惑,接下来就带点失望地接受了。他说:“今天就到这吧。你记了那么多,需要重新整理,消化消化。明天周一,我们按正常时间上下班,早九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七点,记考勤,算工资。” 肖渔点头,又问:“那我们明天要做什么?” 骆城言简意赅:“花钱!” 肖渔反应过来,赶紧又抄起纸笔,等待具体指令。 “你去找李总要营业执照、机构装修时的平面图、峰骏公司日常采买的供应商名单、招聘合作单位信息、我们要合作的课件总代理联系方式,你再问李总还有什么该给我们的资料。”骆城的手机又震动了,他看向肖渔,“那明天继续?” 肖渔说:“好。” 骆城一边看手机一边往外走,肖渔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身体松垮下来。 他盯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字,然后把白板拽到办公位旁边,跟一面墙似的把自己围了起来。 第6章 Free Bird 天快黑了,阿义和李素素在肖渔门口喊他回家,他说你们回吧,不用等我吃饭。李素素给阿义一个眼神,让他不必多嘴,下楼前把其他办公室的灯熄了,只留了走廊的灯。肖渔索性把自己办公室的灯也熄了,只有电脑屏幕亮着。他两个手肘撘在桌面上,手背撑着两侧太阳穴,盯着办公桌面,一动不动。 这个下午,骆城把他打碎重组了一遍。 他精心布置的环境没有得到骆城任何反馈,掠夺来的新电脑骆城眼皮都没撩一下,还有那个手账——真是——唉! 还有骆城问他问题时他肯定一副白痴的样子,被叫“少爷”也确实不冤。 骆城黑板上的内容他能理解,如果他提前做做功课,跟李素素多探讨探讨,或者问问九哥爷爷姥爷,他的白痴相至少能少点。 骆城最触动他的是问他如何在一份生意中实现自己对教育的理想。 他才24岁刚毕业,对从业的不确定是可以被接受的吧?但是骆城问的更深的是:你有没有信念?! 肖渔有点痛苦了。骆城你是魔鬼吗? 肖渔回国后遇到几个玩音乐的同龄人,很快就组了个乐队。玩了一段时间也有点疲了,没有什么灵感。肖渔时常迷茫:我想抒发什么?在沙洲偶遇骆城后,他模模糊糊地感觉有什么在吸引他,昨天骆城现身,同意带他一起工作,他突然勤快起来,有种有劲不知道该往哪使的感觉。 今天一番实打实的交锋,骆城还是那座稳固的城,肖渔成了骆城口中的少爷胚子。 还有骆城看着手机信息时的会心一笑,肖渔非常羡慕。 所以——他痛苦什么?他痛苦他不能跟骆城对等。 桌子上是他一下午记的笔记,旁边搁着他高贵的皮质手账本。 骆城虽是普普通通的A4纸,上面却写满思想,自己呢?华而不实的手账? 自己叫骆城“师父”的时候,骆城一次都没应过…… 肖渔点开电脑里的一首歌,把音乐开到最大,抓了两把桌面上的纸看了又扔下,双手抱头,烦躁地抓头发。 骆城下到停车场时才发现开衫扔在椅子上忘了拿,肖渔给他的停车卡还揣在里面。他赶紧又上楼,在顶楼电梯口正好遇到李素素和一个年轻人一起准备下楼。年轻人挎着李素素的胳膊,头靠向李素素说着什么,李素素眯着眼睛一直笑。俩人看到骆城上来都一愣,骆城赶紧说上来拿停车卡。李素素点点头,顺便把旁边的年轻人介绍给骆城:“骆老师,这是我儿子阿义。”阿义冲骆城点了点头,用自己的卡给骆城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骆城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所有办公室都熄灯了,只有肖渔办公室微微有光,开到极限音量的音乐声回荡在整层空间。 But if I stayed here with you girl, Things just couldn’t be the same. Cause I’m as free as a bird now, And this bird you’ll never change. 骆城对于音乐的储存停留在了大学时代,生病后更是活得清汤寡水,旧书封在纸箱里,资深影迷现在连电影都不看了,理由是身体的疼痛已经够了,没必要让精神也痛。 他循着声音走向办公室,心想这小孩加班也不用搞这么大动静吧? 远远地,他见到人了。办公室的灯没开,只有电脑屏幕闪着蓝光。肖渔双手撑着脑袋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还抓两下头发。 音乐的声音逐渐急促起来,一个男声在反复吟唱I can’t change—— 骆城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复杂的电吉他声在空旷的楼里陡然响起,使他受到小小的惊吓。他见肖渔依旧低着头,但左手细长的手指开始跟着节奏迅速变换,右手是个捏拨片的动作,像是在弹一把无形的吉他。一头浓密的黑发上下晃动,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骆城记得自己明明是跟着一个男声的吟唱走过来的,唱的好像是一只无法被动摇的鸟?现在却只有吉他声,音符越来越密集,节奏越来越快,一层层地堆叠上去—— 这乐声过于丰富使得骆城燥了起来,本能驱使他想远离,双脚却不舍得移动。他就倚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肖渔完美的手指上下翻飞,骆城更燥了——好像那吉他的弦是在他身体里,被肖渔的手指不停触碰揉搓,使他的每根神经颤栗,扯着五脏六腑都在共鸣。 骆城感觉吉他在说话,说了很多话。每当他觉得吉他所表达的情绪已经攀至顶峰,鼓点却仍在哒哒哒地催促,吉他被鼓声逼得无处停歇,只有挣扎着继续向上爬升,想冲破什么似的…… 骆城猛然听懂了,是那只鸟啊!小鸟积蓄所有力量穿越云层、对抗风的阻力,前进——被迫倒退,再前进——拼尽全力飞向高处! 那段音乐长的好似没有尽头。骆城被拽进那只鸟的飞行,好像缺氧似的微张着嘴。他感受到了小鸟的痛苦,也眼睁睁看着肖渔的情绪搅成一团,向他汹涌而来。 肖渔低着头闭着眼,两只手在头上无实物弹奏。他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而且他庆幸自己手边没有吉他——今天他情绪不稳,真弹的话他可能会控制不住把吉他砸了……即使现在他没有吉他,仍然想砸点什么。最后一分半钟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双手随着架子鼓的节奏拍打桌面,拍到手都痛了,额头冒出一层汗。 音乐减弱直至停止,所有的沸腾骤然冷却,只留下疲惫的空壳,宛如一场**的实现。 肖渔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正对上骆城的眼睛。他不知道骆城什么时候来的,只看到骆城靠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出神。 所以,骆城刚才是和他一起感受了一场虚妄?他看到了自己的苦闷和宣泄?肖渔不想思考不想说话,俩手垂在桌子下面,下巴颏往桌子上一搭,目光空洞。 两人都沉默。他们被音乐勾出来并烘托至**的情绪此刻无所依托,像出水的鱼晾在沙滩,尾巴还微微抽动。 骆城定了定神,走进来坐下。他推开围困肖渔的白板,把肖渔连人带椅子扭转向自己,使两人膝盖相对。他把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圈住肖渔,肖渔耷拉着肩膀愣愣地看着骆城。 骆城说话很轻,屋子里只有电脑显示屏的光映着他的脸,“苦恼了?”肖渔没有否认。 骆城看了一眼白板又扒拉一下那堆笔记,“因为这些?” 肖渔艰难地开口:“我可能不够好——。” 骆城直视肖渔的眼睛:“怎么会,你只是在思考。思考自我意味着你在打破舒适区,拓宽你的思维边界,这是一种勇敢。但是不能过度,情绪太强烈的时候要尝试抽离出来看自己。”肖渔又愣愣地看他。 骆城与他离得近了,才看清他胸前皮绳上挂着的装饰原来竟是一个拨片,“你会弹吉他?”骆城问。 肖渔略一点头。 “真帅!”骆城由衷地赞叹。 肖渔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有什么用?!“ “刚才的曲子叫什么?” “《Free Bird》。” “我理解刚才的吉他就是在描述一只小鸟对吗?它艰难地飞行,混杂着各种情感:不甘、犹豫、孤独、疲惫——”骆城说,“但是它一直在飞,它只想越飞越高——” 肖渔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想随着节奏宣泄,一腔愤懑盖过了其他。 骆城继续说:“肖渔,如果你只感知到情绪,会沉溺在情绪里。你得更高,越过情绪,才能看到其他。” 肖渔依旧无精打采:“可我信念不强,我没有想过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也没思考过我学的那些东西该怎么用。” 骆城笑了:“《阿甘正传》你看过没有?里面有一段对话,有人问阿甘: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阿甘说: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以后就不能成为我自己吗?” “肖渔,等你忙起来了,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今天不用再纠结了,好吗?” 他转身找开衫里的停车卡,余光瞥到自己桌上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又想起肖渔给他手账本时兴高采烈的劲头,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些事情,他转头问肖渔:“这电脑也是你准备的?” 肖渔没正面回答,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不是少爷。” 骆城一楞,原来这孩子还有个结没打开。他已经在门口看到李素素和她儿子了,看来肖渔确实只是家族子弟。他或许很孤独吧?今天下午阳光里的少年那么鲜活,一脸的单纯,现在却陷入自我认知的执念,多少让人心疼。 骆城叹口气,“我知道了,你不是少爷。” 重又转身圈住肖渔和他相对,“称呼不重要,你就是你。你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比什么都重要。人生困境有很多,大象只能席地而坐,小鸟却可以一飞冲天……” 骆城忽然哽住,毫无预兆地被自己说的大象刺了一下,腿部隐隐传来钢索绞着骨头般的痛。 他望着肖渔,切换了语言,肖渔又听到了那个深情的嗓音:“Elephant sitting still——”骆城突然伸手,右手拇指在肖渔的脑门上轻轻按了一下,仿佛要将他从一场梦魇中唤醒:“肖渔——“他的声音深沉而空灵,”Go free——” 一秒的触觉——骆城指间的温度从肖渔的眉心穿透直抵内心,肖渔那些搅在一起的情绪被驱散开去,他收到了骆城的回应,骆城告诉他:你很好,别再困在原地,肖渔,Go free…… 这一点,似拂去迷障,似解开封印,似智者点化,不可说。肖渔被很多情感簇拥着,眼底涌出一层泪。 骆城心情复杂,不再多说,拿了东西走出办公室。留下肖渔坐在那里,面前是空的,好像骆城从未来过。 这是我心中骆城和肖渔最动人的镜头之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Free Bird 第7章 Happy Together 肖渔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手里还攥着下午的笔记。他稀里糊涂地坐下来吃饭,丝毫没注意家里的人,以及他们隔空眼神乱飞无声交谈的奇观。洗完澡他扑倒在床上一动不动。阿义乖巧地敲门,端着碗水果进来。他坐在地板上,叉起一块水果递到肖渔嘴边:“哥,吃水果。”肖渔面无表情地张嘴、咀嚼。 骆城一句“Go free”劲太大了,骆城往他额头上那一点,像要击穿他的灵魂。 在沙洲第一次听到骆城声音,是偷听来的。那首神秘主义的诗也不是读给他的。今天骆城跟他说了那么多的话……他开始回溯,骆城提到了《阿甘正传》?还说弹吉他很帅?骆城还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他突然开口:“什么大象……sit still?” 阿义还在往哥哥嘴里续水果,听他突然发问,一头雾水:“What?” 肖渔继续往前想,猛然想起明天要做的事还没落实,腾地爬起来去客厅找他的笔记。阿义忙随着哥哥出来。 靠阳台的开放书房里有一张硕大的书桌,九哥盯着电脑看文件,木木穿着纯白色家居服占据了桌子一角画画,面前铺了好些纸和彩色铅笔。爷爷和姥爷在旁边的小桌下棋,李素素一边观棋一边喝茶。 肖渔看到自己的笔记被理的整整齐齐放在书桌上,翻开一看,纸上的很多空格不知被谁用红色笔填上了数目,有的地方还有标注,看笔迹是李素素帮他整理过了。笔记旁边是一个文件袋,肖渔抽出来挨个查看:营业执照、公司账号、装修合同、租赁合同……他看向爷爷姥爷和李素素,他们都对他微笑。 再想到骆城的那些话,肖渔双手捂脸让脑子里乱糟糟的情绪渐趋平稳,重重呼出一口气埋头开始整理笔记。十几分钟后他抬头说:“我有问题。” 肖云峰一指九哥,“跟他谈。” 木木赶紧把她那一堆东西收了抱走,九哥在家也是端坐如钟,他把电脑往前一推,眼神示意肖渔“放马过来”。 长方形书桌,九哥和肖渔各占一个长边。阿义看着他们俩,九哥一个眼神,阿义就抱着水果碗挨着九哥乖乖坐了,同时忽闪着金毛似的大眼睛同情地看着肖渔,意思是我没办法,我只能坐在九哥这边跟你谈公事。 李素素和二老也起身,分坐在书桌另外两边,木木按吩咐取了纸笔放桌上,还给肖渔、九哥、李素素三人面前各放了一个计算器,然后在素素身边坐下。 肖渔不禁笑,“咱家哪来这么多计算器?” 肖云峰说:“不多。你算你的账,小九算公司的账,各有各的算法!”姥爷点头,一脸坏笑。 肖渔又问李素素:“李老师你是哪头儿的?” 李素素抿嘴一笑,说:“我只是机构名义上的法人,前期参与者,你可以视我为第三方。爷爷姥爷呢……他们纯属观众。” 木木马上接了一句:“我是李老师助理。”肖渔哼了一声:“你是李老师狗腿——穿的跟大白兔奶糖似的!”木木举起手刀虚空砍向肖渔,挑衅地问:“你咋滴?” 肖渔形单影只,再一想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代表着骆城呢! 他先问李素素装修的支出,李素素用计算器粗略地加了几个数字,报出了80万。九哥打开电脑,又给肖渔精确了一下:八十万零六千二百七十元。肖渔用计算器开始算,装修摊到五年成本里合每个月多少钱,然后记在纸上。 肖渔接着问九哥:“培训机构的房租每个月多少钱一平米?” 九哥:“120。” 肖渔在计算器上一顿噼里啪啦地按,然后说:“给优惠点,机构刚起步,压力大。” 九哥不为所动,“对外的价格是多少就给机构多少,有什么可讲价的?” 肖渔冲九哥翻了个白眼:“租金要靠机构员工一分一分赚出来,我凭什么不讲价?” 观众席爷爷和姥爷乐开了花,好似看见自己家的猪终于会啃白菜了似的。姥爷是个老顽童,最会搞事情,他往肖渔身边凑了凑:“对,凭什么不讲!大厦六楼刚刚租出去,租期两年,小九给他们打了折呢!” 九哥咳嗽一声,“请老同志不要随意透露公司信息……” 肖渔立即施展换脸术,和颜悦色地说:“赵总您看,我们机构前期装修就投入了将近一百万,我们肯定是想长期发展,我们这么大的面积,您实打实给个优惠……。”一边说一边瞄着姥爷,看到姥爷右手食指勾着挠了挠头,那手指勾着就是……肖渔果断地说:“你至少给打个八五折吧!另外免租期不能一个月,再加一个月吧!” 九哥早就看到姥爷给肖渔比暗号,他惊讶的是肖渔看到9的手势后又往下侃了一截,不禁眉毛一挑,也在计算器上一顿噼里啪啦。阿义看到爷爷姥爷素素妈妈都在笑他也跟着笑,九哥对阿义说:“老板,你给个话吧!”阿义根本不需要思考:“可以!”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肖渔又说:“从今天起我和骆老师开始上班,试用期工资由总公司支付,不算培训机构的。” 九哥说:“骆老师的已经明确了,你每个月工资多少钱?” 肖渔:“五千。” 李素素故意问:“你拿这么少?” 肖渔说:“我不是实习生嘛,不少了,以后工资从机构发,能给机构少点负担。”然后他又对九哥说:“机构现在需要人手,借木木过来帮帮骆老师。”九哥这回挺痛快,“只要李老师同意你随便用,免费用。” 木木撇嘴。 肖渔说:“那木木明天跟骆老师对接,先搞机构的网上招聘,做招聘计划。” 又问李素素:“李老师,课程代理那边谁去接洽?” 李素素说:“骆老师能出差吗?还是你去吧,让木木跟着你。”木木终于开心了:“好呀好呀,跟着小鱼出差可以住五星酒店、来回头等舱——” 她还没说完就被肖渔否决:“少来,住快捷酒店、来回经济舱,机构眼下是纯负债状态,省着点吧。除非——”他看向九哥:“赵总给报——”九哥立马学着他的口气:“少来。” 肖渔想想又加了一句:“以后除了骆老师出差可以坐头等舱,机构其他人出差都经济舱!”。 阿义吃水果吃饱了,趴在桌子上听他们说话。九哥瞅他一眼,说:“开会呢,你正经点。”又夸张地推了阿义胳膊一下:“你看你这胳膊肘——都歪到哪儿去了——。”李素素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肖云峰和李骏直接笑出声。 木木像是看怪物似的看九哥:“哎呦九哥,你居然会说笑话呀——”九哥像扔飞镖似的朝木木甩了了一只签字笔,木木凌空抓住,然后突然把签字笔当做匕首刺向九哥左肩。九哥一侧肩就闪开了,同时右手劈向木木的手腕。两个人近在咫尺,虚虚地比划了两下就收了。姥爷看着俩人突然说:“你们俩多久没练了?” 九哥立即摆出说正事的姿态:“我正要汇报——新安公司想把新组建的一个团队放到我们这里来,写字楼除了办公室还要一个安保人员专门训练室,公寓给他们一层,可能还有女安保,教官如果没有合适的还想让木木给做顾问,我还没报价——”三位大佬都离了办公桌往下棋的小桌转移阵地,九哥拎起电脑跟过去。 肖渔一看他们要谈别的事,马上敲桌子抗议:“哎哎哎——你尊重一下客户,我这儿还没说完呢!”九哥一推阿义:“法人在这呢,你跟他谈!”肖渔不干,又去跟九哥纠缠: “咱们大厦仓库里不是有很多闲置的家具吗?带我去看看,有机构能用的我们就不用买了——” “公司采购供应商那边让他们给机构这边统一打个折——打折我们也得货比三家——” “我想要一个最舒服的大班椅,骆老师腿不好,你给个高级点的——你找了吗就说没有!——” 车载蓝牙重复播放着《Free Bird》,骆城听了一路,从狂躁到扭曲,最后整个人都麻了。 听歌听麻了他还是头一次,他很少听摇滚,嫌吵。今天陪肖渔欣赏了一首磨人的音乐,后劲迟迟不去,索性让它轰炸个彻底。就像他的腿,痛就任它痛,慢慢地耐受力就提高了。 骆城不喜欢所谓的“生活仪式感”,他总是嘲讽自己“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可以纪念!”但是花姐的心意他一定要领,几个菜上桌啤酒一开,骆城也开心起来。 花姐说:“我说买个蛋糕你又不让,快尝尝菜可口不?”两个人对坐,花姐问他今天累不累,骆城说还好。 花姐习惯性地把骆城的裤腿提起,往他小腿胫骨上使劲按了一下,看到手指肚按下去的坑迟迟没有回弹,就知道他腿又浮肿了。她赶紧拉过一个小凳子让骆城把双腿平放在凳子上。骆城说:“没事,我晚上早点睡,能缓过来。” 花姐问:“最近睡得怎么样?没再吃安眠药吧?” 骆城说:“没吃,我都是疼得狠了才吃半片,这些天都睡得挺好,没事的。” 两个人开始喝酒,花姐给他讲周围邻居的各种花边新闻: “隔壁栋那个潮汕佬,黑瘦黑瘦的那个,外面有个小三,离谱的是小三怀孕了找上门了,大婆窝囊惯了,也不敢闹,潮汕佬居然把小三留下了,跟大婆说等小三生产,生儿子就让她留下一起过,生女儿就给小三一笔钱让她滚蛋!” 骆城被震撼了,“啊?这——邻居瞎说的吧?” 花姐吃了口菜,抿出颗花椒粒往桌上一吐,“噗!他家女儿自己说的!你一天天不食人间烟火的,周围人家里的热闹多了去了,比电视剧精彩——!” 骆城无比同意花姐的结论,人间悲喜烂剧,永远花样翻新。 两个人都喝到半醉的状态时骆城说:“姐,我要重新开始搞事业了。等我把手头的事理顺了,我们搬出沙洲吧。” 花姐脸上悲喜难辨,“不行的,我要看店。你选个离公司近的公寓搬过去住吧,也免得跑来跑去。” 骆城说:“店不开了,我去哪你就得跟我去哪,你不是说你要照顾我吗?把我甩了怎么行!” 花姐一手杵着脸,另一只手五指向下抓着啤酒杯画圈,“我最希望的是能有个懂你、爱你的人照顾你呀……” 骆城跟花姐碰杯,一口干了大半杯。然后他盯着酒瓶子,默默地说:“有没有都没关系,就算我们俩过一辈子都好,你老了——我养你。” 第8章 Family Tree 第二天上班,骆城发现了肖渔的一些细微变化,不仅在神态上跟他有了距离,也不再一口一个“师父”。连穿着都跟前两次不太一样,虽然整体还是休闲风格,但是衬衫代替了T恤,也没了挂着吉他拨片的装饰。 肖渔从文件袋里一样一样取出文件递给骆城,略过昨晚跟九哥算账的过程只汇报结果: “骆老师,这是公司资质、这是装修合同和租赁合同、这是采购供应商清单、这是课程总代理资料。公司派我尽快去上海洽谈课程代理,您需要给我指导下怎么谈判,另外李老师的助理会过来帮忙做招聘……” 骆城很意外同时由衷地赞赏:“效率可真高!” 肖渔颇有深意地说:“骆老师教得好!” 骆城还没来得及细看文件,门口站了个短发女生伸手敲了敲开着的门,冲着骆城甜甜地笑,“骆老师,我是李老师的助理,我们通过电话。“ 骆城想起来了:“林小姐!” 肖渔插了一句:“你叫她木木,大家都这么叫。”木木点头表示同意,走到办公桌前说:”机构的网上招聘目前选了两个,登录账号设置一个你和小鱼都熟悉的密码吧,给我个八位数的数字就行,可以同时登录,方便。” 骆城看着肖渔,“你定一个?” 肖渔毫不犹豫:“20140601。”骆城表示OK。 木木走了,骆城问肖渔:“她刚才叫你小鱼?” 肖渔毫不在意,“嗯,大家都这么叫。你也可以叫我小鱼。” 两个人讨论了一会谈代理的细节,肖渔确认自己能够应付了,就去找木木商量订机票酒店。骆城得知肖渔带着木木出差有点意外:“带着个女孩子出差会不太方便吧?”肖渔说:“哦,她得去,她是我保镖……。”看到骆城疑惑的表情,肖渔笑了,改口说:“她是李老师代表。”骆城觉得这下合理了,李素素肯定是不放心呐,让助理随时掌握情况…… 招聘计划由木木负责,骆城觉得要把采购供应商名单筛选一下,采购清单要尽快拿出来。表格刚打了一个名称,门口又有人到访。 一个人身材魁梧器宇轩昂,另一个骆城见过,是李素素儿子。 肖渔给骆城引见霸总:“骆老师,这是公司总经理赵久。”两人握手,肖渔又说:“我们都喊他九哥,骆老师您也别喊赵总了,我怎么叫你就跟着怎么叫吧,不然大家不习惯。”又指了指阿义:“你喊他阿义,他是我和九哥的小弟。” 骆城脑子飞速转,想起搜索过的信息。然后……李义是李素素的儿子,那肖渔和赵久的小弟……是跟班的意思?反正不是亲兄弟。 九哥转向肖渔:“你不是要看仓库吗?”阿义从九哥身后调皮地伸出只手,指头上晃着一个钥匙圈挂着一圈钥匙。肖渔乐了,招呼骆城一起去搜刮物资。 肖渔进了仓库就像老鼠掉进米缸一样,比过年都兴奋。骆城也很兴奋,里面东西不仅多,而且实用。大厦出租业务繁忙,闲置下来的家具、办公用品分门别类堆在仓库里,肖渔从没进来过,现在他又恢复了村里恶霸的样儿,随着骆城东瞧西看,嘴就没闲过:“骆老师你看看这个……这个我们也用得上……骆老师……” 九哥看肖渔恨不得把仓库连窝端去培训机构,就对骆城说:“骆老师你先看一下大概,我们再去机构那边看看然后再决定需要哪些东西?”骆城点头。肖渔用手机把仓库的东西拍了个大概,大家一起去机构看实地。九哥又指挥肖渔:“之前给你们的机构平面图呢?拿过来,再去保安室拿俩卷尺,等下量尺寸。” 快到中午终于确定了要搬的东西,九哥喊了公司的保安队长来,交代他下午听肖渔指挥。 大家收兵往回走,肖渔跟阿义走在后面,阿义小声跟哥哥说了几句什么。肖渔火速折回来堵住刚锁好门的九哥:“怎么你这里还有个小仓库?带我去看看!” 九哥拒绝:“那是老人家的东西,不给。” 肖渔才不管,上去就抢钥匙。九哥发动闪避技能,身形灵动明显是练过的。 肖渔抓不住九哥就喊:“阿义——!”阿义像个小猴子似的蹿上去帮哥哥,九哥骂:“你要点脸吧!还喊阿义!……哎呦阿义你别挠我……”阿义抱着九哥就开始挠痒,九哥最怕阿义这招。最后九哥认输,但是说只能打开给肖渔看看,里面的东西他做不了主。 三个人扭来扭去孩子一样疯闹着突然停下,骆城站在不远处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 肖渔:“咦,骆老师你不是回去了吗?”骆城扬了扬手里的卷尺,“我打算再去量个尺寸……你们……继续。” 看到骆城走远,九哥幸灾乐祸地说:“完喽——成熟稳重的形象毁喽——” 肖渔:“滚——”其实他没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因为他和骆城已经坦诚相对过。 骆城一脸复杂地去做事,那个西装革履的九哥一脸沉稳不苟言笑,但背后却跟肖渔阿义像孩子一样玩闹,那么亲昵,让人看了忍不住羡慕。骆城虽然有哥哥,但是从来没有这样的记忆,骆城认为这就是他家的属性,就像他从小不会撒娇,而家里人连亲昵的样子都做不出,是不是基因哪里出了问题? 肖渔说大家都叫他小鱼,他跟哥哥弟弟在一起时活泼得真像条鱼,自己之前盲猜的家族子弟勾心斗角搞孤立之类的看来不成立。这样一想骆城心下又踏实了很多:嗯,还好,他们不会欺负肖渔。 中午肖渔喊骆城到休息室吃饭,骆城说不用了我去外面吃。肖渔说:“公司中午有工作餐,每人一份,你不吃浪费。” 休息室等同于一个大的茶水间,配有舒适的沙发茶几和独立的配套桌椅,有冰箱微波炉甚至有烤箱,饮料茶水一应俱全。茶几上摆了几个大的正方形快餐饭盒,从盒盖能看出来是一格一格饭菜单独盛放的那种。 李素素和木木在一个桌上吃饭,见肖渔和骆城进来点了点头,继续跟木木窃窃私语。九哥跟阿义在另外一桌,阿义正在从九哥饭盒里夹菜,然后又把自己饭盒里的肉往九哥饭盒里放,九哥一边看手机一边吃,吃了几口放下手机筷子把一瓶果汁扭开递给阿义。 骆城一面观察一面在空桌坐下,肖渔已经取了饭盒放在骆城面前,又从胳膊下抽出两瓶果汁,用眼神询问骆城喝哪种。骆城选了橙汁。 饭盒里非常丰盛:白灼虾、辣子鸡、凉瓜牛肉、白灼青菜和一份米饭。骆城看了一眼肖渔:“太多了,我吃不完……” 肖渔毫不在意,“没事,吃不完给我。” “那我先拨给你点……” 肖渔看着骆城剩下的饭菜:“你在减肥?” “不是,保持体重——免得增加腿部负担。” 肖渔心里重重叹气,想:“可是吃这么少对身体也不好吧……”于是他又去拿了两盒牛奶给骆城。 骆城吃了几口又有人来到休息室。一个老人步履矫健,深蓝色Polo衫西裤运动鞋,一副户外运动者的打扮,圆脸盘,眼睛细长,像是总带着笑意。后面的老人穿得就很中式风格,棉麻质地的唐装,剪裁却不古板,走起路来布料微颤,带着飘逸的古风。老人也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气质,眉目清朗,目光灼灼。 两位老人进门,其他人都没有设么动作,骆城却本能地站起来,因为他的感知告诉他这两位应该是公司的高层。肖渔拉他坐下,说:“先吃,等会再去打招呼。” 骆城说:“那不礼貌吧,先去。” 于是肖渔带骆城走过去站在二老面前,肖渔说:“这我爷爷,这我姥爷。你也跟我一样喊他们就行。”骆城瞪了肖渔一眼,用眼神说你胡闹什么!然后他微微向前沉一沉肩,头略低一下:“您好,我叫骆城。” 肖云峰和李骏终于正面见到了骆城,两个人都和蔼地冲骆城笑笑,眼神里都带点审视的意味。肖云峰大家风范:“欢迎你,骆老师。”李骏却促狭地挤挤眼,对骆城说:“小鱼要是不听话你告诉我,我收拾他!”骆城立刻说:“哪里,他很好。你们慢用,我先过去了……” 坐回餐桌骆城埋怨肖渔:“你咋不给我正式介绍,以后我再见他们怎么称呼?!” 肖渔想了想,头凑近骆城的头小声说:“那个……俩大佬身份低调……我让你跟着我叫你又不干,那以后你就继续您啊您的喊吧。” 骆城被他感染,也小声问:“那他们总有姓吧?我叫张总李总之类的总行吧?” 肖渔手指一动,指向穿唐装的肖云峰:“肖”。又指一下穿Polo衫的李骏:“李”。 骆城余光看到木木坐在二老身边举着手机说着什么,二老点头。木木就冲肖渔喊:“小鱼,定了观海一号,OK吗?”肖渔比了一个“OK”的手势。骆城知道观海一号是榕城数一数二的高档餐厅,会员制。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肖渔让骆城到套间里休息,里面有一个长沙发,旁边还有一个单人沙发。骆城觉得不好太随便就想在单人沙发上坐下,肖渔用手一挡:“这是我的专属,骆老师你躺那吧。”骆城说了声谢谢,只倚靠在长沙发上消食。肖渔把自己瘫在单人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骆城闲聊。 骆城说:“肖总真是你爷爷?”肖渔说:“他是我和阿义九哥木木的爷爷。”“那李总真是你姥爷?”“他是——”骆城接着说:“你和阿义九哥木木的姥爷——”说完两个人都笑了。骆城嘟囔了一句:“你家的family tree肯定很难画……”,没一会就睡着了。 肖渔坐在骆城后方左侧,看他睡得比较熟了,过去把骆城的鞋子脱掉,轻轻地把他的双腿抬起放到沙发上。想了想又去找了件外套盖在骆城腿上。 陆续出场的人物都是带着故事的,我喜欢每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Family Tree 第9章 Waste 骆城的闹钟震动,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先找腿的位置。因为双侧股骨头坏死,他睡觉只能平躺,侧身睡姿会压到骨头,只能保持一会,以舒缓背部和腰部的压力。平躺睡觉也未必就舒服,因为睡着了腿常会蜷曲歪向外侧,这是最难受的,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骆城感到左腿别到一个位置了,不能靠腿部肌肉力量抻直或者并拢。他转头看了一眼肖渔,见他还在睡才稍稍抬起上身用双手去捞左腿,然后把曲着的腿先往内侧扳,待腿和身体成一条直线再慢慢动脚部,一寸寸往前伸。把腿扳回到正位时骨头连着筋膜传来剧痛,使他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又躺了两分钟活动脚趾和脚腕,骆城起身了。他看了看盖在身上的外套和地上的鞋子,缓慢穿上鞋站稳,先迈一步试试避开疼痛点,然后慢慢走去洗手间。 肖渔睁开了眼,眼里全是悲伤。 手机震动时他就同步醒了。他眯着眼睛琢磨要不要邀请骆城一起吃晚饭,又觉得自己过生日邀请骆城是不是不礼貌?结果他眯着眼睛看见了骆城起身的全过程,在骆城弓起身体艰难地挪腿时,肖渔的身体肌肉紧绷也跟着暗暗使劲,那因为疼痛的闷哼让他第一次知道了骆城的痛,这痛仿佛化成一种物质,从骆城的身上弥散而出,像恶魔寻找宿主,幽幽地钻入肖渔的身体。 整日遭受骨痛的人却念出“I am a sky where spitits live.”这样深沉动人的诗句,还来劝解自己不要自困,要越过情绪飞得更高…… 肖渔心情低落,躲到了仓库。直到保安队长周毅带着四五个人到了仓库准备开始搬运东西,肖渔才去开了培训机构的门,指挥人安置物品,又让周毅去喊大厦的清洁工过会儿来打扫。忙了两个多小时,觉得差不多了,他才回到办公室。阿义看到肖渔上来了忙问几点下班去吃饭,肖渔才记起生日晚宴。骆城确认了机构门锁密码,让肖渔下班,自己下去看看。 两台车从地库驶出。九哥一台黑色奔驰GLE载着阿义和爷爷姥爷,肖渔的军绿色路虎载着李素素和木木。 从地库开到地面,快到停车场出口时经过培训机构,肖渔望了一眼,骆城和清洁工都在前台忙着什么,他放慢车速,突然一脚刹车停下,下车往门里冲去。九哥急忙下车跟了进去。 骆城在机构巡视了两圈,又在本子上记需要购置的东西。清洁大姐笑吟吟地喊:“骆老师您帮我抬一下这个书架,这里扫不到——”骆城腿痛已经减轻,看清洁大姐喊帮手,他就试着帮忙抬,没想到肖渔风一样刮进来,嘴里喊着:“放下放下!”把两人吓一跳。肖渔跑过去把书架搬起一头往墙角靠,九哥随后进来,撘起另一头帮他把书架挪好。 肖渔郑重交代:“王姐,骆老师腿有伤不能干重活,以后有体力活你喊周队长派人来干。”大姐紧张地点头,骆城忙说:“没事没事,不重,没关系。”然后瞪了肖渔一眼,意思是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肖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身就走,好似跟谁赌气似的。九哥忙说:“那个……今天端午节,骆老师你早点回去吧,再见。” 生日筵席丰盛且精致。姥爷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总能张罗得恰到好处。 木木忙活着把大家带来的礼物在沙发上堆放好,又把生日蛋糕摆到合适的角度,阿义指挥大家变换座位,饭没开始吃先给大家拍了好多照片。 肖渔表面上跟大家热热闹闹拆礼物拍照,一静下来就呆呆的。其他人又隔空对了一番眼神,九哥看着爷爷,爷爷下巴微微一抬。 九哥搂住肖渔:“小鱼,要不然今天我陪你喝点?”都说九哥海量,那是在外应酬时外人给的评价,在家里九哥只陪二老偶尔喝点。 肖渔看向三位家长,爷爷点头:“喝吧,喝多了让小九背你回去。” 阿义抱着李素素的胳膊:“玛莓,我也想喝酒——”李素素温柔地笑,对爷爷说:“今天高兴,要不……都喝点?晚点叫司机来接我们回去。”于是九哥跟肖渔和二老喝白酒,素素带着阿义木木喝啤酒。 九哥不急着逗肖渔说话,肖渔默默地喝他就默默地陪着。一瓶白酒见底,开第二瓶酒时肖渔有点飘了。 他看向三位家长开口了:“骆城的病真治不了吗?” 李素素低头,姥爷抿嘴不说话,爷爷说:“目前没有好的医疗手段。” “那国外呢?” “好像国外的还到中国来治病呢,我们得这个病的人多,外国人也以为中国有啥灵丹妙药。” 肖渔把酒杯往前一递,九哥又给他满上。 肖渔一口喝下,往前趴了趴,右手直直地伸着,酒杯在拇指和食指中转圈,他盯着酒杯喃喃地说:“骨头疼是个什么滋味啊——我看见了——他腿动不了——要用手——搬过来——” 所有人都沉默。 肖渔面色泛红,感觉脑子已经被酒精灼烧了:“活受罪啊——我什么也做不了——”他想哭,想狂笑,想发怒。 肖云峰想劝解自己的宝贝孙子:“小鱼,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功课,骆城的病是他自己要面对的功课——” 肖渔脸更红了,一拳砸在桌子上:“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理智!!!” 九哥忙把肖渔手边的盘碗推开,阿义被哥哥吓了一跳,李素素搂住他拍了拍。 李骏忙扯了扯肖云峰,阻止他继续刺激肖渔,“小鱼别急,我明天找找老朋友,问问现在有没有更先进的技术。” 木木也说:“我好像很久以前不知道在哪看过一个视频,讲一个得股骨头坏死的老太太在健身教练指导下恢复得特别好,都能爬山……我记不清了,我帮你找找……” 肖云峰依旧不悲不喜,看着肖渔问:“还接着喝不?” 肖渔的情绪已经上了高速,想停也停不下来,依旧把杯子伸出去要酒。木木悄咪咪地想用白水代替白酒糊弄一下却被九哥制止,“没事,他想醉让他醉一回吧。” 肖渔眼神虚空,语言系统混乱,脸贴在桌子上,嘴里还在嘟嘟囔囔。九哥守在他右侧,也侧脸贴在桌子上面对肖渔。肖渔眼神微微聚焦,想起了骆城与他近在咫尺的情景。他费力地抬起手,拇指往空中一按,无声地说:“骆——城……” 肖云峰和李骏眼神交错,都带着深深的忧虑。 李素素思索了半天,想到肖渔说“我又做不了什么”,忽然问九哥:“那个甜水店的老板娘跟骆城什么关系?” 话题转得有点奇怪,九哥略想一想说:“是同乡,离异没孩子,好像是拿骆城当弟弟照顾。” 李素素给阿义夹了块鱼,温柔地说:“回头带你去喝糖水。” 第二天肖渔和骆城一起在机构核对采购清单。忙了一会两个人到机构门口看门头量尺寸准备定制招牌。 骆城说:“咱们机构有名字了:[学乐少儿英语]!可以发给印刷店制图了,白底红字。” “名字不错,好听好记!”肖渔也很满意。 培训机构门前有一片空地,右侧方长着一棵巨大的凤凰木,骆城指着空地说:“我已经能看到老师带孩子们出来上户外课的画面了——” 肖渔马上说:“我们做围栏把这里圈成个院子吧?围栏做成白色的?要把这棵树围进来,能不能在树下放一排铁制的椅子?孩子和家长可以坐椅子上乘凉——要不要搭两个秋千呢?就——放这?” “要!一步到位,即使是走过路过的都能一眼记住学乐的样子!另外代理品牌资料你仔细看过没?他们有个吉祥物大红狗,我们怎么能想个办法做一个大吉祥物放门口。” 肖渔非常赞同:“我去洽谈的时候问一下,起码拿个样板回来!” 两个人索性在树荫下的地上坐了,看着机构的门面充满向往,创意还在不停往外涌: “给老师集体做工服吧?白色T恤上面也印大红狗?” “当然好!给学生也做学乐校服,跟老师的样式差不多的,还有书包——” “能不能摆两个扭蛋机?来上课的孩子得到印章奖励以后可以兑换扭蛋币,带着扭蛋回家那得多开心——” “仓库里是不是有个木质的圆形台子?以后我们可以在树下搞英语朗读比赛,那个台子可太实用了——” “我都想跟吉祥物合影,做什么材质的?不能太轻,台风天别刮跑了哈哈哈——” 两个人笑得真舒心,觉得每个角落都可以发生美好情景。 骆城忽然指了指跟学乐对称的另一个门面问肖渔:“那边租出去了没?做什么的?” 肖渔笑了:“李老师要开咖啡馆。” “好呀!我们的家长可以过去消费,等候孩子下课也有地方休闲,太好了!能不能让李总给我们家长一个固定优惠?”骆城脑子就是快。 “对对对!现在就问!” 李素素带着木木从楼上下来,远远看见肖渔和骆城坐在大树下说得正热闹,那棵巨大的凤凰木花期正盛,衬得两个人格外好看。李素素迅速举起手机抓拍了一个镜头,手机拍照肯定不如相机,但是这一瞬的美好只在当下。 看见她们肖渔先蹦起来,很自然地把胳膊递给骆城,骆城撘了一下肖渔的胳膊借力起身。 李素素笑着看他们俩:“邻居,以后多关照哦!” 骆城笑:“李总,参观一下您的店?” “不急,”李素素:“你改改口吧,以后叫我李老师,我就送你一个小礼物。” 骆城当然应承:“好的李老师!” 李素素往三个人的微信群里发了刚才抓拍的照片。 肖渔和骆城各自打开手机,照片的焦点是巨大的凤凰木树,人物只占了整个照片的一个右下角且是虚焦的。他们俩在树下坐着,肖渔的脸右侧着对向骆城,而骆城微抬右臂,像是说到得意之处,带着“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意味。 骆城失了社交的巧舌,只一味赞叹:“拍得真好……真好!” 肖渔忙不迭地把图片存到相册,看到骆城那样满意他既开心又感激,走过去搂住李素素的肩膀亲昵地左右晃,嘴巴像抹了红豆沙一样:“李老师永远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你要是玩摄影阿义就得失业!你以后要多拍,我和骆老师免费给你当模特——” 李素素伸手捏住肖渔上下两片嘴皮:“这小嘴甜的——”,然后顺手在他脸上拍了一下,“滚去开门。” 骆城看到李素素跟肖渔的样子,心里嘀咕:“我要是问李素素是他什么人,他会不会说:她是我和阿义九哥木木的妈——?李素素是收养了一帮孤儿吗?” 咖啡馆装修全部完成,跟学乐一样陆续在添内部设施。 骆城仔细观察着咖啡馆的内部装饰,发现墙壁的颜色竟然是渐变的绿色,这绿色从天花板的白色承接而来,在天花板和墙壁的连接处开始逐渐变色,由淡黄色至明黄又到淡淡的果绿,等到墙壁的腰线处已经积累到一种蓝绿色,最后转成深绿色直到和地板相连处。地板则是大块实木地板,呈深棕色。 再看空间疏落有致,因为整体层高比较高,靠窗的卡座靠背虽然高却不显沉闷,反而创造了相对私密的空间,二人座可供情侣喁喁耳语,四人座适合朋友小聚,更妙的是在角落还有几个单人座,摆一个不规则的小桌,如果有一个人单独在这里坐坐或者办公,应该相当惬意。 除了卡座,厅中还有一个大的木台,木台周围是带软垫的木凳,妙的是木台上方垂着高高低低的十来个刺绣屏风。好奇心驱使骆城坐到凳子上,仰头望着那些屏风,上面像是布艺,内容不是花鸟鱼虫,似乎都是手写的文字。李素素笑了,坐在骆城旁边,伸手拉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屏风下面的一个木头的坠,见屏风竟然落了下来,刚好遮住她的头部。骆城也拉了一下自己上方的屏风,一个几字形的屏风挡住了他,给他的周围制造了一个遮挡视线的小空间。他再看屏风上写着四句: 人传欢负情,我自未常见。 三更开门去,始知子夜变。 骆城脱口问:“陆龟蒙?”李素素侧头看了一眼,笑了:“巧了,你看到的是这首。”她又拉了一下屏风,屏风上升,回到原来的位置。 李素素说:“这些就是些好玩的小设计,屏风可以取下来,上面的字可以换。有趣吗?”骆城赞叹真是别具一格。李素素对木木说:“看,骆老师都夸你呢!”骆城才明白这里的设计估计大多是木木的手笔,他对木木说:“确实好!” 肖渔说:“这下阿义不缺取景素材了,让他到咖啡馆和学乐取景,够他拍的。”接下来骆城简单说了给学员家长优惠的事,李素素让木木记下来,给学乐单独做一百张八折优惠卡。 骆城又对咖啡馆的巨大投屏和多功能吧台设计赞不绝口,见投屏的屏幕两侧还有音箱设备,肖渔解释说:“这里可以办私人party、公司团建活动,还可以有乐队演出。”骆城没想到小小咖啡馆设计得功能如此齐备,对李素素又多几分敬佩。 下午骆城跟肖渔在阳台抽烟。肖渔昨晚并没有喝到烂醉,这使他对自己的酒量有了新的认识。他坦诚地问骆城:“骆老师,我不太了解你的病,难免有时会反应过激。你不如跟我说说?也许我就没那么怕了。” 骆城也觉得不能让肖渔老跟惊弓之鸟似的,就大方地回应:“好。” “我小时候生过一场病,没有征兆就昏迷了,后来确诊是脑囊虫引发脑膜炎。在抢救的过程中为了维持新陈代谢打过激素,激素导致钙质流失,才会得股骨头坏死,直到前几年才发病。” 肖渔心里又难过:“怎么骆城的苦怎么这么长,小时候就开始了——” “这个病分轻度中度和重度,我是轻度接近中度。平时无外乎腿疼,过度劳累或者天气变化会严重到走路困难,最重的时候需要拄拐。只要平时注意腿部保暖、少负重、少走路、保持心情愉快,也有不疼的时候。” 几句话高度概括,肖渔惊讶地看着骆城,“没了?”骆城一摊手,就这么简单。 肖渔想了一会,对骆城说:“过几天我出差,你不要累着,有事喊九哥喊李老师或者木木,反正喊他们去找人做,不要自己来。” 骆城盯着肖渔:“我又不是残疾人,你至于吗?” “我没拿你当残——”后面的字说不出口,气闷得很。 骆城看见肖渔自己跟那生闷气,叹了口气劝他:“你不必事事感同身受。” 肖渔很受伤:“你也不必回回拒绝关心。” 骆城受了一点触动,肖渔其实很成熟,并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小孩”。就接着刚才的话说:“我确实不属于残疾,重度股骨头坏死导致失去行动能力或者瘫痪才能评定为残疾。” 肖渔吓到了,盯着骆城:“啊?会瘫痪的吗?” “嗯。所以你看,我症状没那么严重,不算残疾,算——残次品吧。”骆城说完竟然笑了。 肖渔听到骆城居然拿自己的病开玩笑,他一丁点也笑不出来: “你才不是残次品,你是完整的。” 肖渔和木木动身去上海。 飞机上肖渔后座两个女孩声音一直在讨论电影,肖渔听了几耳朵,有个词引起他注意:“——那个电影太长了,能把它看完的都是牛人。”“我看了一多半,看到大象叫的那段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我还得接着看——”肖渔解开安全带站起来,“对不起我想问一下,你们说的电影叫什么名字?” “——《大象席地而坐》。” 代理轻松拿到,一年品牌代理加两年课件代理,肖渔和木木的行李箱塞满了品牌商赠送的物料。肖渔让木木去购物,自己在酒店下载了电影,花了将近四个小时看完,累得直接睡着了。 梦里他看见了那只大象,坐在那一动不动。 他问:你为什么坐在这?没有反应。 他想推大象起身,大象依旧一动不动。 他突然发现大象的脚上钉着一根很大的木刺,看不见血。 他徒劳地想拔出木刺却没有那么大力气,只引得大象一声声悲鸣—— 梦魇使他疲惫不堪,那钻入他身体的痛苦物质在他体内分解成颗粒,让他陷在床上不能动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想念一个人,他拿起手机翻到骆城的微信,在输入框写:骆老师,最近腿疼了没?想想又删掉。又写:骆老师我很快就回去了。还是删掉了。他关上对话框,打开手机相册,又把看了无数次的他和骆城在凤凰木前的合影打开。照片里两个人的脸都是虚的,却又虚得那么诗意。他看了又看,把图片设置成微信头像。还特意把图片调整了一下,让两个人只占很小很小的一角,不点开头像看大图根本看不清,但是肖渔知道他们俩就在那里。 木木平时在家就是个无邪的大白兔少女,上班就是金牌助理,现在跟肖渔出差,又变了保镖加秘书,一身浅灰西装衣裤,看似商务实际紧趁利落,大街上飞踹个把流氓地痞轻轻松松。肖渔放她在魔都尽情购物,她却先去给家里人选礼物:“爷爷姥爷各一套纯棉睡袍……哥哥弟弟挑衬衫最实用……给李老师买个漂亮手袋……”,买了几袋子东西后正巧看到慢跑鞋的店,木木琢磨着:“嗯……替小鱼给骆老师买一双吧……得多大码呢……”脑筋一转,给骆城发微信:骆老师,公司有计划做员工服,还没提方案,我先统计一下服装尺码和鞋子尺码,要运动鞋的码。骆城直接就报给她了。木木忍不住暗喊一声:“Yes!我就是个天才!” 木木给所有人采购完,还没来得及给自己选东西就被手机信息打断,她打车飞速赶回酒店,闯进肖渔房间把购物袋一股脑扔在地上,看他好像还没睡醒似的,使劲晃了晃他:“快醒醒,我查的那个视频的教练——就是给老太太做康复训练的那个——九哥帮我查到线索了!” 肖渔一把抓住木木:“在哪?” 肖渔懂得了骆城的痛,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Waste 第10章 Blooms 阿义背着相机陪李素素来到沙洲。李素素明白了肖渔所说的“跟石榴洲很像”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也涌起无数回忆。 甜水店店面不大,店面前方一小块空地上桌子椅子都很干净。花姐一个人在柜台后忙碌,一身碎花裙,白底黄花,还用了同样花色的三角巾扎在头上,裹住了额前的头发。她雇的邻家幺妹很不得力,小姑娘三天两头请假,花姐索性不用她了,但是也没跟骆城讲——骆城有他的事情忙,花姐打算自己先抗一抗再说。 炖锅里的木薯糖水好了,蒸汽在小厨房里弥漫。她利落地盛出几碗用托盘端到前面柜台里放好,抬头看见一个娃娃脸的年青人同一个气质文雅的女士走进店来。 女士穿着米色针织衫,墨绿色阔腿裤,手腕上一个小巧精致的刺绣手袋。她在柜台前的桌子边坐下,冲花姐温柔一笑。花姐也回以一笑,走出来问:“喝点什么?” 李素素把单子递给阿义,阿义点了两种糖水。 花姐说:“先坐会儿,马上好。” 李素素坐了一会,来到柜台前跟花姐闲聊,“他们叫你花姐?是因为你名字里有花吗?” 花姐笑,“是的呀——是一种花——”,想想又说:“也有人这样问过,不过他们都猜不对是哪种花。”花姐的笑就像店里的甜香气味缭绕。 李素素好奇,“我猜猜?花名几个字?”花姐手里一边忙活计一边爽朗地说:“两个字!猜中了我送碗糖水给你!” 花姐端着托盘放到座位上,李素素见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就喊花姐:“坐会儿吧。”花姐初见李素素就感到亲切,于是也就在桌子边坐下,把糖水递给阿义。阿义取下胸前的照相机,礼貌地问花姐:“我等下能拍你的店吗?”花姐说:“随便拍,我们这都是老旧农民房,没什么好看的景。”阿义没有说“我不是要拍漂亮景色”,而是说:“这里挺好的。” 花姐转向李素素,李素素说:“我儿子,专业摄影师。他拍照片不是商业用途,拍的东西会经过你许可。” 花姐在围裙上擦擦手,示意李素素尝尝糖水,李素素喝了几口,“味道不错,店开了多久了?”花姐说:“快一年了。”李素素又问:“你老家哪里的?”花姐说:“漠河。”李素素笑:“老乡呀——”花姐很高兴:“真的呀?”李素素:“我家在嫩江。” 花姐很激动,两手交叉按着桌面,探身向前看着李素素:“你一定是考学出来的高材生!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是个搞学问的,对不对?”李素素被夸得不好意思:“没那么高,读了点书,后来当了几年老师而已——。” 有顾客来打包糖水,花姐去招呼生意,李素素也跟着到柜台旁帮忙给花姐递打包的勺子。客人走后花姐把李素素拉到柜台里的椅子上坐下,又给李素素端了一碗银耳炖雪梨,李素素也不假客气,接过来尝了一口,称赞好吃。 阿义已经打开镜头盖在取景。 李素素笑着说:“我还没猜出你名字呢,你就免费送我了?”花姐说:“我看见你就觉得投缘,哪曾想在这儿能遇到这么近的老乡!你不用猜了,我叫吴蔷薇。”“我叫李素素。” 阿义走过来喊:“玛莓,你看看我刚拍的怎么样?”他把相机递过柜台,李素素就把相机拿到花姐面前让她一起看。 照片是侧面取景,甜水点的招牌只露一角,左侧是柜台,花姐一身碎花裙在照片的中轴线,她右胳膊肘平放在柜台上,右腿直立左脚松弛地勾到右腿前侧,期待的目光看向面前坐着的李素素。李素素只拍到半个身体,正在低头舀着碗里的糖水,侧脸沉静而温柔。整个照片呈现柔和的暖色调,颇有点油画的质感。 花姐感叹怎么拍得这么美,李素素也夸阿义拍得好。 阿义拿回相机又去取景,李素素拉过一个小凳子让花姐坐对面,“真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早知道我该早些过来——骆城现在在我那工作,我儿子要来附近拍照,我就陪他过来,也正好有机会看看你。” 花姐惊讶的同时感到局促:“呀,你是骆城领导呀?我——我这——”“我不算领导,算同事吧!”李素素说。 花姐又担心起来:“那骆城在你们公司怎么样?你们是来了解他的情况吗?” 李素素说:“他很好,有能力,人也稳重,你不用担心。他腿有病我都知道,你们非亲非故的你却一直在照顾他,可真了不起。” 花姐叹口气:“我们一起长大,都是没人疼的,骆城运气又差,摊上这样的病,我多少照看一下他,也帮不上其他的忙。谢谢你们能用他,他现在人也开朗多了,就是以后万一他腿不方便,请你们多体谅——”花姐言辞恳切,让李素素很感动,向花姐保证,让她放心。 李素素又问:“骆城现在上班,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花姐忙说:“他让我雇人了,没合适的。我一个人可以,不会牵扯他工作的。”李素素叹气,花姐一看就是要强的人:“你真好,他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花姐又问骆城都做什么工作,李素素问花姐是哪年的,两个人就越聊越热络,有客人来两个人便一起招呼,然后坐下继续聊。 突然有人进来,把柜台拍得啪啪响。惊得李素素和花姐同时转头,见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一手抓着短袖衫的衣服下摆扯着,一只手搭在柜台上,呲着被烟熏过槟榔染过的乌黑板牙喊:“花姐——” 花姐脸黑了下来,李素素皱起眉头,阿义几步走到柜台边,把相机镜头盖上。 花姐提了提气,“王老板,有事?” 那污糟的男人大剌剌地拿手在柜台上摩挲,一双死鱼眼从花姐胸部扫描到腰部,嘿嘿地笑:“涨房租的事儿我儿子跟你讲过了,下个月必须涨!不然我就把这店收回了!” 花姐手里的抹布往柜台上一摔,“你要是没文化就让你孙子教教你!我跟你签的合同还没到期,你涨什么价?你儿子三天两头上我这闹,你也来找骂是吧?有本事你把店拆了!以为我怕你吗?”说着就要从柜台里冲出来,阿义赶紧把花姐和李素素挡在柜台里,掏出手机对那个姓王的说:“你是房东也不能到人家店里来闹事,你再闹我就报警!” 那个男的看花姐店里今天还来了帮手,浑身嘚瑟了几下,斜着眼睛对阿义说:“后生仔,你这弱不禁风的样,还替别人强出头?报咩警啊?我动她了吗?” 阿义毫不示弱上前一步:“你有胆动她一下试试?!” 男人不跟阿义讲话,扭头对花姐意味深长地说:“靓女,明日我再过来看你哦——”,然后扭着死蛇腰走了。 花姐一屁股坐凳子上,抓着腰上的围裙边使劲扯。李素素握住花姐的手,“没事没事,你冷静点别气坏了。”花姐稍稍平复了一下,对依旧挡在柜台前的阿义说了声谢谢。 阿义问花姐:“他和他儿子经常来闹吗?” 花姐说:“最近越来越频繁,其实就是看我的店生意好,他们想收回去自己干。” 李素素说:“那家伙色眯眯的德行,没骚扰过你吧?” 花姐咬了咬嘴唇:“也就是嘴上占占便宜,他不敢怎么样,我厨房里有刀,他也怕不要命的。” 李素素说:“房东这样闹腾骆城知道吗?” 花姐赶紧说:“别告诉他!白白让他担心他也解决不了。大不了店我不开了!”然后她又赶紧对李素素说:“姐,你们也快点回去吧,我怕那老家伙等下又叫他儿子来啰嗦,你们犯不上跟这些无赖吵。” 李素素扬了扬头,“不怕,我就在这。”她看向阿义,阿义点了一下头。 李素素反客为主,让花姐在椅子上坐好,自己从墙上摘下条围裙扎上,刚好有人来打包,李素素就替花姐卖货看着顾客付账。 花姐几次阻止李素素,都被她的眼神安抚住了。她弯腰轻声问花姐:“你煮那么多糖水给别人吃,你最喜欢哪种?” 花姐愣愣地说:“木瓜。” 李素素从柜台里端出温热的木瓜糖水放她手里,放了一个勺子:“你吃。” 花姐刚才气得手冰凉,现在手上暖了心也不颤了,听话地坐回椅子慢慢啜着碗里的糖水。 过了十来分钟,店外的座位上来了几个年轻人,像是同事,围坐在两桌,点了糖水后坐着聊天。生意一下子忙起来,花姐在后厨备餐,李素素在柜台上招呼。 骆城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又在阳台抽了根烟,感觉今天下午整层楼都异常安静。肖渔和木木出差了,李素素大概在楼下咖啡馆忙。他去休息室泡了杯茶,忽然看九哥和肖李两位老总急匆匆往外走,在门口看见他,九哥忙交代了一句:“骆老师,我们有事出去一下,你——你在这照应一下,有人上来找我就问下什么事,等我回来处理。”骆城赶紧答应。 九哥他们到的时候看到李素素正扎着围裙在柜台潇洒卖糖水,与周围的环境没有一丝违和,都忍不住笑了。阿义和九哥走到一旁谈事,肖云峰和李骏来到柜台前。 李骏对肖云峰说:“老肖,那句话是咋说的来着?卓——” 肖云峰接:“卓文君当垆卖酒——” 李素素噗嗤一笑,随口对了一句:“哪来的司马相如?——” 肖云峰和李骏都略有感伤,肖云峰很认真地对李素素说:“卓文君都未必有你洒脱——” 李骏接着肖云峰的话说:“我家素素独好!” 李素素示意花姐招呼二老落座点单,阿义和九哥也坐了过来。花姐见李素素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已然明白三桌客人都是来镇场子的。 肖云峰慈眉善目地同花姐讲话,花姐大大方方有问必答,既恭敬又亲热。她挡不住九哥买单,就去后厨准备了些小吃,每个桌上都放了一些,说送大家尝尝。 看花姐一身碎花裙旋过来旋过去把三桌客人招呼得妥帖,李骏又对肖云峰讲:“《沙家浜》里阿庆嫂是穿素花衣裳的吧?《芙蓉镇》里的胡玉音也穿花衣裳呢——” 肖云峰应:“还真是,都不简单。” “你煮那么多糖水给别人吃,你最喜欢哪种?”李素素总是那么动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Blooms 第11章 Out of Woods 众人说说笑笑一片祥和,阿义看着巷子里突然咳嗽了一声,九哥立即站起身,顺着阿义的视线望过去,三五个顶着红绿灯色系的杂毛小子手上提着像是棍棒的东西正往这边走。 九哥回头示意,阿义便拉着李素素和花姐坐到二老身边,最开始过来的两桌年轻人起身往前挪,坐到离柜台最近的区域,九哥转身进了柜台。 阿义已经跟九哥确认了先过来的几个年轻人是专业安保公司的人,他不慌不忙,打开相机的摄影按钮,先拍摄街道,再转回店面,选一个合适角度后把摄影机放桌上自动拍摄。 花姐见闹事的人果然来了还拿着家伙,吓得紧紧抓着李素素的胳膊:“姐——”,李素素拍拍她又指着九哥:“那也是我儿子,别担心。” 杂毛小子们直奔店门口的柜台,看到九哥一愣,叫嚣着找花姐。九哥说花姐雇我看店,你有事跟我说。小子们手里有家伙滋长了自信,骂着脏话就开始砸柜台,等他们砸得兴起准备打人的时候九哥一抬下巴,那几个年轻人出手了,一人瞅准一个,看不出是什么招式,几下就把杂毛小子制服,拿扎带把手腕反手一捆脸朝下扔在地上,根本不够打。李骏面沉似水,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老杜,我在沙洲村……”,又开始跟花姐聊家常。 此时村里人已经开始围观了,指指点点但没人敢上前。不一会儿一个老者拨开人群颠颠地跑向李骏,李骏稳坐在那,冷冷地招呼了一声“村长”。老村长跟李骏一阵耳语,李骏不为所动。老村长又跑到人群里揪了那个姓王的房东,那个污糟的男人已经吓怕了,畏畏缩缩地听老村长用潮汕话骂他各级亲戚。老村长骂完又颠回李骏身旁,卑微地回话。 李骏侧头看看肖云峰,肖云峰死盯着老村长看了几秒,把老村长又盯矮了几分,“让那个家伙给花姐道歉。”老村长像揪芦花鸡一样把姓王的揪到花姐面前,花姐已经没那么怕了,听那人语无伦次地道歉后白了他一眼就不吭声了。 肖云峰和蔼地问花姐:“丫头,这店你还想不想接着开?你考虑一下给个话。”李素素拉起花姐往后面走几步,搂着花姐的肩膀悄声问:“你咋想的?要不然就换份工作,也别在这住了,好不好?不然骆城也担心。”花姐也下了决心,“好!”李素素转身给二老转达:“退。”。 李骏手上捏了根筷子轻敲桌面,一副大佬饮茶讲数的姿态:“花姐店里的损失让他照价赔偿,村长你做个见证。花姐的店退租了,押金一分不少退给她。就这几个地痞流氓的行为,报警的话一个也跑不了。我还会盯着他们,下次再犯把他们捆了直接放派出所门口,明白吗?”村长一个劲点头,转身一脚踹芦花鸡过去跟九哥算账,又去驱赶围观的村民。 花姐经历了一个精彩纷呈的下午,现在好似挣脱了捆仙锁,眼含泪花郑重给二老各鞠一躬,“叔叔,谢谢你们!”又要给李素素鞠躬,李素素忙拽她:“你可别,我受不起。这不是今天恰好赶上了嘛!你去收拾一下吧,我等你。”花姐自去收拾杂乱的店。 安保公司那几个年轻人仍守着被捆的小子们,等待九哥给指示。九哥收了姓王的赔款和退还的押金并写了收条,花姐看了表示满意后九哥示意放人,几个小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素素看着二老。肖云峰从来言简意赅:“丫头挺招人疼,你不收留一下?” 李素素:“正有此意。” 李骏插嘴问:“石榴洲?”李素素点头。 阿义问:“石榴洲卖咖啡,这里卖的是糖水,能一样吗?” 肖云峰总结:“石榴洲——有苦也有甜。挺好。” 李素素抚掌而笑:“这下连slogon都有了,我得把这句话写墙上!” 二老起身,肖云峰喊花姐:“丫头,我们回了。”花姐赶紧跑过来,又要鞠躬,李素素拉住花姐,“别鞠躬了,早晚会再见面的。” 安保公司那群人里一个领队模样的人对九哥喊:“师哥?”九哥说:“严明,把他们都送回去,我和李老师一起回。” 李素素解下围裙拉着花姐的胳膊坐下,“我那有个咖啡馆,正缺人,想不想过去帮我?” 花姐扑闪着大眼睛,怯怯地说:“我——能行吗?” 李素素说:“不会就学呗!你有个稳妥的地方,骆城也不必再牵扯着,大家都开心,对不?” 花姐想了想,鼓足勇气:“好!” 李素素又考虑了一下:“今天的事你不想让骆城知道我们就都不讲,我明天还要跟骆城那边探探口风,明天你关店休息,等我消息。小九,我们送花姐回去。” 骆城很晚才回宿舍,跟花姐简单聊几句就睡了。 花姐睡不着——李素素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李素素递给她木瓜糖水时是温柔的,扎着围裙卖货是飒利的,她不禁对李素素产生了偶像崇拜。她又看李素素微信上发给她的照片,照片里两个人一站一坐,有种情愫缭绕的美。 第二天李素素来喊骆城:“骆老师,我们下去看看店?” 看完学乐的情况两个人又看了咖啡馆。李素素说:“咖啡馆这边还缺人,骆老师你有没有人推荐?” 骆城早就想过花姐能不能到咖啡馆做事,但是不好提。现在李素素问了,他略迟疑地说:“人——倒是有,不过快三十了,您这是不是得用年轻的——?” 李素素说:“我用人从来不看那些,你知道的。你有人选就带过来给我看看,成不成的也不耽误什么。万一是个有能力的呢?”骆城马上答应。 “下午我有空,你问问人能不能来,来了就领我办公室去,面试结束我通知你。” 李素素离开阅海大厦回了宜山居,九哥在楼下拿着钥匙等。两个人上了六楼的单身公寓,九哥一边开门一边说:“这两间挨着,都是样板间,东西齐全,还没往外租过。”李素素看了一遍,很满意:“让他们俩挨着挺好,他们搬家你让周毅带人去跑一趟完事。” 两人回到阅海大厦又去了二楼,李素素问:“他们安保公司打算在这一层做训练室?那得做隔音吧?”“要做的,正好小鱼说隔出一部分做健身房,可以一起装修,等设计公司出图后看效果。” 下午花姐换了一身比较素雅的衣服,骆城接她上了大厦顶层,一路上不停地给花姐讲不要紧张,让她说话文雅一点,还塞给她一份打印好的简历。花姐虽然看着大厦的环境有点发怵,但是一想到马上见的是素素,她潇洒地说:“哎呀我知道了,你别啰嗦了。” 骆城在门口喊了声“李老师,这是我朋友,吴蔷薇。” 李素素不动声色,说:“好,骆老师你去忙吧。”等花姐进门,李素素把门一关,俩人立刻肩膀挨肩膀,像俩孩子似的小声笑起来——俩人在战斗中生出了革命友谊,而且属性互补,凑到一起就热闹,像两个小仓鼠似的。 骆城万没想到,这俩姐妹花自己相遇且相知了,还在他面前走了个过场。他在办公室听到花姐去了九哥办公室,还聊得有来道去的,心想花姐社交本事这么强的吗?等在走廊上又看到花姐跟肖李二位老总打招呼还亲亲热热地喊“叔叔”,骆城多少有点懵了。他微信问花姐什么情况,花姐回:“都是店里的顾客。” 李素素带着花姐在楼上巡游一圈又下去到店里看环境,等到看完给她和骆城安排的公寓后,花姐已经有种好到不太真实的感觉了。 她发自内心地对李素素说:“没想到我和骆城的好日子这就来了,你就是我的贵人!我没啥本事,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一定尽力!” 李素素说:“我招的第一批员工先要送出去培训,我相信你,你带队吧,不懂的问我就是了。你心善,帮我照看好那几个年轻人,该管的也大胆管。你也要进行业务培训,以后不是单打独斗了,要用心。”花姐在接受了任务后踌躇满志,决定迅速搬家好进入工作状态。 李素素推了花姐一把:“傻子,你都不问问工资多少钱吗?” 花姐脖子一梗,“等我培训回来再说,我要是不合格也没脸谈工资!” 花姐归到大部队了,耶![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Out of Woods 第12章 Home Sweet Home 肖渔和木木终于回来了。 骆城多少有点急,但肖渔说要转去杭州“给公司办点其他事”,他也只有耐心地等。 肖渔和木木将近中午到家,两个人直接拉着行李到休息室,大家都在等他们一起吃午饭。 花姐已经带队去了花城培训,肖渔从[七口人]的家人群里知道了花姐加入李素素的团队,但还不了解详细过程。他跑了一趟杭州,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为骆城定制的康复计划。 吃完饭木木赶紧把她精心采购的礼物一一分发,骆城立刻识相地准备离场,却被木木喊住:“骆老师别走,你也有份——”一个袋子递到他面前。 骆城拿着那双至少千元以上的慢跑鞋不禁局促,“啊?给我的?这太贵了——不合适吧?” 木木料到了他的反应,她自有她的解决方式。 “骆老师,我跟你要鞋子号码时就是想给你买鞋,所以就——撒了个小谎——”木木调皮地笑。 “可是——”骆城还是一脸拒绝。 大家也都明白骆城的“无功不受禄”的潜台词,这礼物接也不是退也尴尬。肖渔并不知道木木给骆城买礼物,他无法给骆城解围,更希望骆城能收下礼物。只有肖云峰饶有兴趣,也不帮腔,想看这件事怎么化解。 木木坦荡一笑,“骆老师,你觉得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吗?” 骆城被木木说得脸微微一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木木拉了一下骆城对面的凳子,像个假小子似的大剌剌跨坐上去,双肘平放在桌面,盯着骆城的眼睛:“骆哥,我就是替大家关心你一下,我们这些人就是这么个相处方式,你试着理解试着接受,慢慢就习惯了。” 骆城对着木木澄澈的眼眸,无法再用狭隘的人情世故来解构现在的处境。他越过木木看向李素素和二位老人。李素素胳膊搂着阿义,沉静地微笑,肖云峰见骆城看过来,微微一举手中的茶杯,李骏则是像个老顽童似的向他眨眼。骆城脱口而出一句文绉绉的话:“受惠良多,无以为报——” 木木扯扯他袖子让他收回视线:“报什么报——用不着那多老旧思想!”骆城觉得木木跟花姐有同一特质,说话带一种刀砍斧剁的痛快,“你要是想报,以后免费给我当素描模特,我想画你的脸很久了!” 他真诚地对木木说:“没问题,东西我收下了,谢谢!只是以后别送这么贵的东西——” 木木从凳子上起身,“嗨,你就收着吧!反正这次我买的东西全都是——刷的小鱼的卡——”这下一屋子人都憋不住笑了,李骏笑得直拍巴掌,连肖渔都笑得靠在阿义身上,肖云峰拖长声音:“所谓借花献佛——”李骏又把木木拉到身边,问自己的睡袍是个什么牌子,给素素买的手袋是不是手工制作的…… 肖渔走到骆城身边,看着那双慢跑鞋说:“木木最会买东西,谢谢你没拒绝她。” 骆城反应了一下说:“你这话说的——我——也谢谢你。” 九哥拎着木木给他的礼品袋回办公室,路过时安慰了一下仍有点不安的骆城:“骆老师,来日方长。” 肖渔出差期间学乐的硬件全部装备完毕,两个人巡视一番,才到校长办公室里坐定。肖渔把出差的收获一并倾倒在桌上,骆城则拿出一摞简历,一份份递给肖渔看。 “这是销售主管Amy,原来在美国品牌的大型早教机构,几乎年年销冠,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人也老道,还带着潜在客户资源,我们挖到宝了。”骆城得意地说。 “这样的人怎么愿意到我们新开的机构来?”肖渔不敢相信。 “她跟公司的高层……有些矛盾,一气之下离职了。李老师动用了些人脉帮忙牵的线。”肖渔心想肯定是九哥出动了。 骆城又递给他第二份:“这是我挑的市场主管叫高铭,小伙子非常活泼,以前在培训机构做了两年,英语不好但是不影响他跑业务。”肖渔说:“对,市场人员选个男生跑外合适,关键要勤快。” “这是前台兼客服徐攸攸,这个岗位事情杂,行政后勤要做,有家长到访要接待,还要做家长维护和续费沟通。小姑娘工作年限不长但是有灵气,是很讨小孩子和家长喜欢的那种。”肖渔看照片上一脸学生气的女孩,确实一见就有亲切感。 剩下的四份简历骆城一并递给肖渔:“这是两位主教老师Susana、Tina和两位助教Mary、Grace。以后都是你的兵——” 肖渔夸张地说:“哇,我有兵了!” “你不仅有兵,还有很多任务要做。”骆城拿过Amy和高铭的简历,“销售和市场我来培训我来管理,四位老师加前台五个人都归你,你以后就是教学教务部主管。你准备好资料我们就全员进入培训,至少一周。你要给大家培训课程品牌、课程体系、教学软件、教务系统、作业系统……,销售和市场培训你也得旁听,事情很多,会很累的。” 肖渔歪头,调皮地看着骆城:“这不正是李老师交代的让你考验我吗?你忘了?” 骆城撇了一眼肖渔:“别扮乖啦——以后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肖渔坐直了身体,“那骆老师真的考虑带徒弟了?我啥时候正式拜师?” 骆城故意说:“少爷,台子刚搭好,你还没上场呢!” 肖渔双手十指交叉手臂往前伸了伸又晃了晃脖子,仿佛是在运动前进行热身,“来吧——我们打一波配合——” 骆城受到了肖渔的鼓舞,冒出一句电影台词:“You’re my wingman”。那是《壮志凌云》里的一句经典,但是他省略了后面的词“always”。为什么省略,骆城大概觉得还需要时间才能定断。 肖渔听到骆城说wingman他已经很满意了。他回忆了一下6月1号那天下午,问骆城:“你第一次给我培训时说我们第一步是达成共识,第二步是碰撞思想,还记得吗?”骆城点头。 “我觉得我们应该还有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是什么?” “培养默契!” 骆城被肖渔的话意外地震动,他深深地看着肖渔,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最后他手腕一甩,拳头往实木桌面垂下,指关节嗑出铿锵声音,“OK!” “还有,我们的全部软件只有我们俩有最高权限,你设置完密码告诉我。”骆城又加了一句。 “我们课件的保密级别最高,我在拿到的时候就设置好了,XL20140601,好记吧?”肖渔说。 “XL——学乐,嗯好记。”骆城说。肖渔皱皱眉,“啊?不是学乐,是肖骆……”然后他声音弱了,岔开话题:“我带回来的物料放哪里?我抱过去吧——” 工作千头万绪,骆城坚持让肖渔先回家休息,明天再忙,顺便问了一句:“你住哪?” 肖渔:“我不就住这儿——” 骆城明白了,他手背遮着嘴巴像是说悄悄话似的,“巧了,现在我也住这儿——” 肖渔差点蹦起来:“真的?!太好了!” 骆城把肖渔带回来的物料分类整理,肖渔则开启跟随模式,像只小狗一样绕着骆城问:“你住在几楼?什么时候搬过来的?都安顿好了吗?我可以去串门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吃早点吗?”骆城继续手里的活,并不回答肖渔的问题,只温和地笑。 晚饭后等家政阿姨收拾完离开,肖渔把茶台茶具都搬上书房的大书桌,又去切了两盘水果,倒出两袋瓜子。大家落座,大桌子的两个长边换了仨大佬坐一边、肖渔九哥阿义一边,木木刚洗完澡,戴着粉色浴帽坐在桌子的短边,对着镜子敷面膜。 肖渔认真洗茶泡茶,端给各位宝宝,那是他无声的感谢。木木指了指脸上的面膜,其他人人都端起茶喝了。 阿义迫不及待地给肖渔讲他们在甜水店相助花姐的过程,想起那天他还录了像,又去取了相机放给肖渔看。肖渔看到过程也觉得挺惊险,他不可思议地问:“怎么你们都出动了?” 爷爷说:“你妈在花姐那卖上糖水了,我还不得过去看看热闹?” 大家都笑了。姥爷说:“安保公司的人是我跟你秦爷爷借的,我跟过去看看他们出任务的状态,再给他一些反馈。” 阿义马上给哥哥看他拍的照片,正是花姐和李素素。肖渔感叹:“真好,人美,阿义的水平也真高。”又摸摸阿义的头说:“以后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九哥不在你不要强出头,有委屈也忍耐一下,等九哥到。”阿义说:“嗯嗯,你问玛莓,我不笨的。”素素说:“嗯,不过阿义护着我和花姐的时候可爷们了!”肖渔又感慨:“幸亏你和阿义那天去了,不然花姐受了委屈也不跟骆城讲,唉!” 木木听了全过程,又看了那些地痞砸店的录像,气得把面膜一扯,“怎么没让我赶上!看得我手都痒了,想找几个混蛋暴打一顿解解气!”九哥剥着瓜子喝着茶,“别说你,我都没轮到上手,安保公司的人几招擒拿手就都给撂倒了!那个混蛋房东要是也跟着上来就好了,我先把他胳膊卸了。”阿义说:“就是,那个家伙还盯着花姐色眯眯地看,我当时真想揍他!” 木木把指关节捏得噼啪响,九哥笑了:“你要是有劲没地方使,刚好——我把你卖给安保公司做顾问了,带他们的几个女安保。训练室搞好就开始,别掉链子哦!”木木右手拳头击打左手手掌:“放心吧!” 李素素忽然对肖渔说:“还有个事,你们的销售Amy是我和骆城一起面试招进来的,她原来的公司有个人对她死缠烂打地追求,所以她才离职的。以后你稍微留心点。” “骆城知道吗?”肖渔问,李素素点头。木木赶紧说:“需要打流氓时喊我!”肖渔比了个OK。 肖云峰问:“花姐去培训感觉怎么样?” 李素素说:“非常好,培训负责人给我打电话说我们送过去的这一批人都很靠谱,尤其是花姐学东西很快,带队既有亲和力又纪律严格,人称“石榴洲一枝花”!” 肖云峰说:“哎呦,这可真是生动形象!” 李骏说:“看看,石榴洲还没开幕,一枝花先声夺人!好彩头!等培训的人回来咱们就要开业了吧?” 李素素说:“对,人回来我们先把牌子挂上。叔,您和我爸给我们选个良辰吉日,学乐和石榴洲一起开业!”肖云峰说:“嗯,是得好好选。” 木木看着花姐的照片说:“花姐的头巾和围裙真有特色,要不要给石榴洲的员工都做一份?配上工服又整齐。”李素素连说好,又觉还不够。 木木说:“今年流行帆布包,我回头画几种图案,定制一批帆布包发给大家吧。” 肖渔一听马上讨好地笑:“林大设计师——给我们学乐的女老师也来六个呗?顺手的事儿——” 肖渔刚占完便宜又转头问九哥:“骆城和花姐都搬过来了?租金——” 九哥笑了:“你是真怕你师父吃亏呀!——租金五折,只比他和花姐在城中村租房子稍贵一点。你满意不?”肖渔满意了,又殷勤地给九哥倒茶,询问健身房的设计方案。 肖云峰敲敲桌子:“小鱼找教练的事具体什么情况?” 肖渔立刻起身给九哥和木木倒茶:“多亏九哥和木木,要不然真不好找……”他把过程叙述了一个大概。 李骏好奇地问:“怎么,股骨头坏死真能康复?” “说康复不严谨,”肖渔组织了下语言,“我见了教练和患者,也咨询了医生。简单说,股骨头坏死就是大腿骨顶端的血管萎缩了不能造血,那块骨头就像得不到养分的土地,会慢慢沙化、塌陷。走路时这不健康的骨头和骨盆摩擦,才会疼得钻心。” 阿义给哥哥递了块水果,肖渔张嘴接了,接着说:“这个病呢一般医生都会让患者静养、拄拐甚至卧床,以减轻自身重量对股骨头的压力。但像骆老师这样轻中度的,纯静养反而会让肌肉日渐萎缩、血液循环更差,等于雪上加霜。“ 木木插嘴说:“小鱼都快成了半个专家了。”九哥嘘她:“别打岔。” 肖渔接着说”这个教练的思路是反着来的——不求坏死的骨头能长好,而是通过不负重训练,把包裹着骨头的肌肉群练成一副强韧的“护甲”,肌肉有力了,既能分担骨头承受的压力,减轻摩擦和疼痛,又能促进血液循环。教练给我讲了详细的训练方法,配合训练的健身器材我也看到了,叫髋外展训练器。那位接受训练的老奶奶说她现在疼痛感减轻了很多,状态好时能快走甚至小跑。”大家互相看看,都觉得这是很让人振奋的消息。 阅海大厦这栋写字楼,因楼下的培训机构和咖啡厅的初具模样而生动起来。 阿义今天到室外来抓光。他胸前挂一部相机、腰包里揣一部相机,手里提着三脚架,本就身材瘦弱,现在看起来有点不堪重负。九哥把咖啡厅室外的椅子给他拎过来放在凤凰木树下,又摆了个小桌子放上瓶装水。阿义不停地走动,九哥没办法给他制造移动阴凉,只好上楼取了棒球帽给阿义扣上,又回去办公了。 阿义架上三脚架,把尼康相机调好焦距,越过白色围栏对准学乐的门口,等待阳光。 四点左右阳光正好,阿义迅速按下快门,连拍了几张后追逐着光的变化调整角度拍侧面,再跑到咖啡厅的门口越过绿植把凤凰木和学乐的白色围栏纳入取景框,凤凰木前面立着两个秋千,秋千上放了一本书,阿义再次架好三脚架给秋千来张特写。 这时学乐的门开了,骆城和肖渔抬着长方形门头招牌出来,陆续有老师跟出来,有帮忙拿梯子的有出来看热闹的。肖渔登上梯子,另一个小伙子在另一边梯子上,两个人举起招牌往上挂,骆城倒退着看位置是否放正,阿义在咖啡厅的位置,刚好拍到肖渔托举着牌子回头看骆城,骆城则仰头望着肖渔手里的招牌——完美,阿义赶紧拍。 “好好好,正了,挂好没?要贴严实——”骆城抬头大声说。肖渔用力按了按,对另一个小伙子说:“师傅你可以继续加固了。”然后下了梯子跟骆城站在一起欣赏。 一阵风过,凤凰木火红的花蕊飘下,制造了薄薄的花幕。花的幕布前面,肖渔和骆城并肩而立,太阳正在西斜,耀眼的光把两个人裹住,使他们的头发都撒了细碎的光斑。阿义感叹他抓到光了!他开始变换角度和距离不停按动快门。阿义举着相机离两个人越来越近,肖渔和骆城才注意到他,两个人同时转头,微笑着看向镜头—— 九哥忙了一会下楼,看阿义正对着骆城肖渔拍照,他掏出相机把阿义工作时的样子拍下来。然后拉着阿义坐下喝水,问阿义晚上想吃什么。阿义给九哥看相机里的照片,九哥从不吝啬夸奖阿义,每一张都夸好好好。然后问:“还拍吗?”阿义头也不抬地说:“不拍了,光走了——”九哥抬头看看天边的晚霞,说:“光还会来的。” 感谢各位看官!我会努力的,原有存稿每天固定在早九点更新,不要走开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Home Sweet Home 第13章 Get It Started 校长办公室经过肖渔执着地捯饬,已经是他和骆城独属的一片小天地了。 他嫌白墙简陋,喊来装修公司全贴成米色墙纸。办公桌椅全是小仓库里挑的高级存货,骆城的桌子堪比霸总九哥的排场,放着那台ThinkpadX1笔记本电脑,桌子对面放了长条沙发和精致的小茶几。自己则用个全实木小办公桌,与骆城的桌子呈丁字形,靠墙放在办公室门口,有人进来先要经过他,真就像骆城的秘书一样。肖渔背后一排文件柜,彰显了他掌管文件的权力,其实他就是想让骆城省事,要什么就喊他。 里面的套间摆了棕色L型的皮质沙发,特别的宽大,肖渔想让骆城躺在上面休息时更舒服。沙发配了一个纯白色茶几,沙发旁边还放了个绿色的、四角圆滚滚的、非常卡通的小冰箱。靠墙的一个欧式条形桌上放着奢华的咖啡机和整套的茶壶茶杯。 套间里也有一个中型办公桌,桌子后面一个豪华按摩椅。按摩椅是姥爷朋友送的,还没拆箱就被肖渔给掠走了,这给骆城按摩多合适啊!肖渔感叹。按摩椅放平就是沙发椅,肖渔也可以用来午休。 套间再往外连着半封闭小阳台,肖渔又不厌其烦地找人加装了遮阳棚、一个小排风扇,放了大木墩做茶几,两边放上藤椅,嫌藤椅不够软,再铺两个厚海绵垫。九哥看过小阳台后问肖渔搞这么细致干嘛,肖渔手臂一伸做欢迎状:“吸烟室。” 骆城阻止不了肖渔便任他折腾,肖渔的理由非常充分: “我是少爷,我就这么浮夸!” “这些都是掠夺来的,不花咱们学乐的钱!” “你告诉我哪样东西多余我就拿走!” 骆城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宠着肖渔。 学乐初期团队第一次会议。 骆城言简意赅:“学乐初创,欢迎大家!我先介绍一下各部门负责人:教学教务主管也是我助理肖渔、销售部主管Amy姐、市场部主管高铭,大家喊他小高吧。”三人逐一起立示意。 “接下来我们进入培训——” 肖渔跟上了发条似的,晚上整理资料做PPT,上午补觉,下午火力全开:“我们的课程是美式英语体系,背靠北美最大的出版印刷公司……我们的课程是根据亚洲二语环境的少儿定制的……我们的课件是电子互动白板……”骆城也坐在所有员工中间认真听讲仔细记录,在肖渔询问大家是否有疑问的时候,骆城总是举手问各种角度的问题。 教学培训依旧是肖渔的主场。点灯熬油加上猛灌咖啡,讲话讲到嗓子嘶哑:“这个课件的操作原理是这样的……这个课程时长要对应课本和班级的类型,比如……一个半小时的课要分成课件学习、游戏互动、课本练习三个部分……”接下来主教老师和助教实际操作,反复练到熟练为止。 肖渔还得去旁听骆城培训,骆城都有些过意不去了,给肖渔买了润喉片,晚上撵他早点下班回去休息。肖渔嘴上应着,依旧把耳机一戴,听着摇滚乐做文件。他很久没弹吉他了,弦都锈了。 学乐第二次会议。 骆城简单开场便开始逐个提问: “Susana老师、Tina老师,你们俩是教学主力,说一下接下来要做什么工作。没整理好?现在想,等会再发言——” “Mary老师、Grace老师,整理一下助教职责,复述一遍——” “攸攸说一下你的工作内容——” “Amy姐和小高复述一下工作职责——” 所有人说完后骆城给每个人发资料,“这是你们的岗位职责,每个人对照一下刚才所讲的再理解一下。明天实战演习:老师上课,其他所有人做学生——后天继续实战,销售谈单,其他人做家长——大大后天全体出动,体验销售如何做地推——就是发传单。” 骆城起身离开,背后一片哀嚎。终于有人嚎出了大家的心声:“骆老师是魔鬼吗——” 肖渔也起身了,说:“Uncle Sam不是魔鬼,但也不是天使。” 密集的培训过后,大家终于能稍事休息。骆城捶着腿嘟囔:“要下雨了——”两个人在小阳台抽烟聊天,肖渔闻到了风湿膏的味道,知道骆城又腿疼了。 骆城说:“咱们小高同学挺给力,联系了旁边小区的幼儿园,在洽谈过来上绘本课。” “好呀!给两个老师都排课,该拉出来遛遛了!怎么跟家长收费?” “总共六次课每人收五百,第一次课免费。” “六次课上完再送一次学乐课程的免费试听吧?”肖渔说。 “对!这个好!” 两个人回到套间,骆城躺在大沙发上,肖渔窝在按摩椅里,把空调温度调到25度。 肖渔说:“大佬,培训结束了,你不给大家讲讲话画画饼上上价值啥的?” 骆城说:“说那些套话谁爱听,你爱听吗?” “我不一样,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骆城不吭声了。 攸攸第一次动用了学乐的备用金给大家定了奶茶,通知全体仍到1教室开会。 教室白板上只有几行字: 工作时间: 周三/四/五 下午两点到九点 周六/日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九点 (请假写假条) 骆城和大家坐在一起,“祝贺大家培训期结束,学乐可以试营业了,我们明天开始正式上班!”大家都欢呼起来,一顿拍打桌子“耶!”每个人都得到释放,不由得开怀大笑。 骆城:“咱们九个人,以后就是学乐的元老了。培训这么多天大家辛苦,今天请大家喝奶茶,我们聊聊天玩玩游戏,放松一下好不好?”大家兴奋地鼓起掌来,攸攸忙去给大家分发奶茶。 骆城拿出打印好的八张纸,每一张写着五个同样的问题: 1.你家乡最美的景色 2.你认为自己像什么动物,为什么 3.你最喜欢的影视/文学作品 4.你喜欢的休闲活动 5.你最怕什么 骆城看着众人:“每人按照自己的心意写,写完折好,我们一起来玩猜猜看。” “哦——这个好!”大家都赞同。等大家都写完后骆城把纸条都收集在一起,随意拿起一个: “家乡美景是油菜花田、感觉自己像狮子有王者风范、最爱看美剧《老友记》、喜欢的休闲运动是旅游和健身、怕车。大家猜猜是谁?” Mary举手:“我知道!Susana最爱旅游!” Susana越过桌子伸手跟Mary击掌。 骆城说:“Susana你是湖南人吧?”然后又关心地问:“怕车是因为经历过车祸吗?”她点点头,骆城用眼神安慰她。 骆城说:“肖渔,你来选一个。”肖渔捡出一个纸条读到: “家乡最美景色是崇山峻岭、感觉自己像鱼缸里的鱼、喜欢的电影是《La La Land》、休闲活动是打网球和深夜骑行、怕——蟑螂。” 肖渔往桌子前倾了倾肩膀,问:“你们女孩子不都怕蟑螂吗?”攸攸说:“切——我就不怕!” Grace说:“我知道是谁——Tina家是西北的,热爱运动,对不对?” Tina点头微笑。肖渔冲她眨眨眼:”以后看到蟑螂不要怕,喊攸攸。” 肖渔又拿出一个念到: “家乡最美的景色是山水山水山水、最喜欢吃螺蛳粉、认为自己像小鸟一样自由、最爱看《猫和老鼠》、休闲活动是跳爵士舞、最怕爸爸妈妈变老。” 小高:“猫和老鼠……啊我知道了!攸攸!她家在桂林。”马上有人叽叽喳喳地问:“攸攸你跳爵士舞?太酷了,我也想学……” 骆城等稍微消停了,又选了一个出来: “家乡最美景色是青瓦白墙、感觉自己像熊猫一样可爱、最喜欢看美剧、休闲活动是逛街和唱K、怕胖。” 肖渔很干脆:“Grace安徽的,唱歌在学校大赛得过奖,会穿搭。” Grace起身做了个扯长裙屈膝礼的动作:“谢谢夸奖——”肖渔说:“以后我们团建你组织卡拉OK。”大家又鼓噪起来:“我也喜欢唱K——”“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 骆城手机震动,是李素素喊他到大厦办公室看工服样板。他让肖渔带着众人继续玩,自己去了大厦。再回到学乐门口时,听见众人已经聊得火热,时而爆发出哄笑。骆城在门口驻足,心里满满的,微风掠过,带来不知何处的桂花香,似有似无,丝丝缕缕。 骆城进门加入到热闹之中,待大家笑闹够了,才说:“我来考一道题,电影《七宗罪》里有哪七宗罪?” “Gluttony, Greed, Sloth, Envy, Wrath, Pride, Lust。”Tina迅速答。 骆城说:“好,我来套用一下——学乐的四条工作纪律——” 大家互相看看,不知道谁来了一句:“哎呦——Uncle Sam又上线了!”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连骆城都忍不住笑,笑完郑重地说: “别懒——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一点洁癖,把自己的工位收拾干净,主动把办公室垃圾收一收。个人快递尽量不要寄到公司,我见过一个女生一口气买了五十几条裙子全寄到公司,前台小妹妹都被气哭了。” “别混——上班时间少看剧打电话闲聊网上购物,有空闲时间抓紧备课,课备完了就学习进修。以后凡是进修学习的向肖渔报备,公司支持你们考试、考级、考证。” “别傲——禁止八卦、不要搞鄙视链。攸妹儿不是服务员,清洁工不是仆人。”骆城看了一眼肖渔:“有力气活喊肖渔和小高,他们俩帮女生是应该的。”肖渔和小高都说:“没问题!” “别撩——互相尊重是最起码的,严禁暧昧言语和行为,有瞎撩的一律开除!还有,在我的地盘不允许谈恋爱,要谈下班后谈,别让我看到。”女生们为骆城鼓掌。 小高犹豫地问:“骆哥……我爱开玩笑,但我没有坏心思,这尺度咋掌握……” 肖渔一拍小高肩膀:“你有没有姐妹?” “我有堂姐表妹——” “那你怎么跟你姐妹讲话就怎么跟女同事讲话。”骆城对肖渔的解释非常满意,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骆城说:“最后再加一条,工作大群里禁止发图刷屏。” 肖渔举手了:“可以在群里分享音乐吗?” “可以!——散会!” 周三下午,肖渔发了一首《Let’s Get It Started》到[学乐英语]工作群。 小高跟着发了一句:“战歌起!”其他人有回复大拇指表情的,有回复“出门了!”也有回:“踩点上班喽——”骆城也点开那首歌,一边随着律动点头一边点红了爱心收进喜欢的音乐里。 肖渔骆城搞事业的日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Get It Started 第14章 Purple Ghost 除了周六周日,培训机构普遍下午上班,周一周二休息。周一早上肖渔起得早,想起许久未动的吉他。顺着恒温箱里的琴架看过去,一排吉他都该保养了。他平时在家弹吉他多是用耳机连着音箱,怕打扰家里人。今天他睡饱了来精神了,想找个地方轰一下他的全部设备。他给保安队长周毅打电话:“周哥,帮个忙……” 骆城吃完早饭下楼直奔学乐而去,就像看顾自家菜园子,看着心里踏实。 他在外面端详着已经有了活气儿的机构,白色围栏像童话里的一样,凤凰木下的秋千随着微风兀自晃着,学乐白底红字的招牌越看越精致,吉祥物大红狗蹲坐在门口,像个门神,越看越爱。他随手把地上的细碎垃圾捡起来握在手里。 机构试营业两周,已经转化了十几个学员,课程效果也非常好。昨天骆城和肖渔到大厦顶楼会议室开会,李素素笑吟吟地说:“骆城,你的试用期结束了。你的能力毋庸置疑,这是补充协议,你看一下。”补充协议签完,大家一起吃了午餐,肖云峰宣布学乐和石榴洲开业庆典定在八月八号下午,“双喜临门,大吉大利!” “骆老师早啊!”骆城抬头看见大厦的保安队长周毅带着人正在往咖啡馆里搬东西,忙走过去:“早!周哥,一大早就在忙啊。” 周毅净给骆城搬东西了,学乐的东西、自己和花姐的东西,于是说:“周哥,总麻烦你帮忙,我这边现在清闲些了,改天我请你吃个饭吧!” 周毅笑了:“你怎么这么客气,以后再说。对了,花姐还没回来?” 骆城说:“快了快了。”花姐自从去培训很少跟骆城联系,骆城只有微信给她留言。花姐回复培训任务重,经常不带手机,让他照顾好自己,别累着。 正说着,肖渔也过来了,看见他们在聊天忙打招呼。 周毅对肖渔说:“等我一下,李老师的东西放好我们去找推车。” 肖渔才想到要跟骆城说一下:“我想把我的乐器设备拿到办公室保养一下——这两天休息不会影响到别人,你要是办公我插上耳机,不会噪音污染。” 骆城忙说:“没事没事,不影响,我还想看看呢。” 周毅带来的人又在搬一个大物件,进门的时候露出了物件的全貌,是块招牌,实木质地,上面三个毛笔大字:石榴洲,字体透着古朴雅韵。 骆城看着这三个字发愣,“……这是咖啡馆的招牌?” 肖渔说:“是啊,好听吗?” “我……认得……为什么叫石榴洲?” “那是我们的来处啊——”肖渔回。周毅走过来打断了他们:“小鱼,先去哪边?”肖渔就带着周毅和人手先去办公室,骆城也跟着进了学乐。 肖渔对周毅说:“琴架、恒温柜贴着这面墙放,对面墙需要放一个小桌子,再把我楼上的电脑、转椅搬下来,音箱连架子贴这面墙。我们先过去搬,搬完再看线怎么走,喊咱们电工来简单搞一下。” 骆城去各个教室巡查一遍,又去教材室里整理了一番。看到前台桌面上摆着一堆新买的绘本和几卷包书的透明书皮,这都是给学英语的孩子们用的,包上书皮耐用。他坐下来把整卷书皮摊开一部分,用绘本比量着给上下留出一指的余地,用裁纸刀把书皮裁成一个个长方形,再拿出一张裹住书,压出书脊和封皮的痕迹、剪去多余的边角,放在一边,这样等攸攸包书皮的时候省事。 裁纸刀顺滑地剖开胶纸时使人内心宁静,直到来来往往的人都离去,骆城坐在前台听到走廊尽头办公室里有了吉他的声响,断断续续,偶尔“轰”的一声。骆城安静地裁完一整卷书皮,整整齐齐地摞在桌面上,又拿过几本书压在上面使其平整。他走回办公室拿起咖啡杯在套间的门口张望,“我煮咖啡,给你也带一杯?”肖渔笑着说谢谢。 骆城把咖啡煮上,打量着屋子。原来的书桌被挪走,按摩椅挪到长沙发的边上,空出来的空间被各种设备填充,一个一人多高的柜子里放着几把吉他,一个琴架上也放着把吉他。地上连着很多线,贴墙码着几个方正的音箱。挨着音箱的一个窄桌上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骆城的注意力被沙发边上的按摩椅给拽走了。平时他躺在沙发上休息,头冲着墙脚冲着门口,肖渔则在办公桌后面的按摩椅里,两个人隔着几步远说话聊天。现在按摩椅挨着沙发——骆城胳膊肘搭在放咖啡机的条桌上,食指不自觉地叩着——如果把按摩椅放平,两个人……岂不是头挨着头……骆城又琢磨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患有亲密恐惧症? 肖渔坐在转椅上见骆城站着发呆,忙问:“吵到你了吧?” 骆城连忙说“没有,我参观参观。这些吉他……都很贵吧?”又心说这是什么庸俗的破问题! 恒温柜里有四把吉他颜色不同造型各异,看样子都价值不菲,哑光漆面泛着幽光,亮漆则跟镜子似的。 肖渔笑:“没有多贵,我又不是专业的,纯爱好。” “你没专业学过?” “没有。初中时我妈给我买了第一把吉他,我就自己看着谱子弹。”肖渔指了指身边琴架上的吉他。 一听说这是肖渔的第一把吉他,骆城走近了些,这琴不是常见的椭圆琴身,而像是两个不对称的三角形的拼接,也像两个倒V形状的叠加。珍珠白的颜色已经泛黄,有个角还掉了一块漆 。骆城从未想到一个纯白色乐器竟然也能呈现出割裂感和攻击性,“这个……造型真奇特。”骆城觉得自己的语言干巴巴的。 “Jackson RR,俗称大叉子,“肖渔的手指轻轻拂过琴身,“设计者Randy Rhoads是摇滚史上的一个传奇,六岁开始玩乐器,十四岁组乐队,二十五岁因飞机失事去世。” 英年早逝总是让人唏嘘,即使骆城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不禁问:“二十五岁就……?” 肖渔在电脑上弹出听歌软件里Randy的图片,又点了歌曲列表里的一首《You Can’t Kill Rock and Roll》,调低音量做背景音,“所谓的[27岁俱乐部],国外很多具有影响力的音乐人死于27岁,被人们传成“魔咒”。Randy是个很纯粹的音乐人,可惜死得更早,还不到27岁。” 骆城把目光转向恒温柜,指着其中一把琴问:“这个怎么跟其他的不一样?” “无头琴,没有琴头所以看着有点奇怪。另外它有七根弦,玩金属的最爱。” 肖渔取出那把紫色的七弦琴,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块布擦拭琴身,工具箱里面还有各种瓶瓶罐罐。 骆城忽然说:“那个……能给我摸一下它吗?” 肖渔愣了一下,噗嗤笑了。他笑时眼睛弯弯的:“你让我想起我的初中同学,他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后来他妈告诉我妈,他回家后宣布我已经是他的好朋友了,因为我让他摸了我的吉他。” 他把手里的琴递给骆城,“来,好朋友。” 骆城心里被“好朋友”三个字烫了一下,接过琴抱着,像抱了个孩子似的。肖渔起身让骆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把琴支在他腿上,引导他的左手按在弦上。骆城手指轻拨一下琴弦,没有任何声音。他看向肖渔。“电吉他不插电发不出声音的。”肖渔说。 骆城的右手抚摸琴身,指肚皮肤掠过那磨砂表面,阻涩感像是触摸粗糙的皮肤,或是拂过细密的沙,骆城觉得磨砂质感使这把琴带着某种独特的诱惑,让那紫色有了天鹅绒般的柔软。 肖渔望着骆城像对待婴儿般对待自己的琴,喉结动了动,又把其他的琴逐一递给骆城,骆城抱在怀里挨个爱抚了一番再递还给肖渔,最后他轻声说:“我喜欢那个紫色的,它也有名字吗?” “GhostSS。桃花芯木的琴体,乌木的指板。”肖渔一边调试效果器一边给骆城讲解细节。 “Ghost……”紫色的幽灵?太美了。 我只是个摇滚乐的初级爱好者,写得不成熟的地方请批判指正,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Purple Ghost 第15章 Tornado of Souls 咖啡机停止工作,发出提示音。骆城伸手摸了摸那把珍珠白大叉子的琴颈,手感光滑微有凉意。他起身去接了两杯咖啡,把肖渔的咖啡放在桌子上,自己捧着咖啡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喝了几口咖啡翻了翻桌上的文件,没有什么急着处理的事。他又从抽屉里取出肖渔给他的黑色手账本,上面只记了一些日期和重要事件,数了数花姐去培训的天数,又放下本子倚着门看肖渔。 肖渔抬头说:“等下会很吵,你要听吗?”骆城点头。 “那你别站着,累,你坐着吧。” 骆城把办公椅拉过来,依旧坐在门外,仿佛门内的音乐世界有门槛似的。 肖渔略顿一顿,拿了骆城最喜欢的GhostSS装上肩带挂在胸前,又从一个长长的黑色琴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皮质拨片夹,抽出一个纯白色拨片。 骆城盯着那琴包,忽然说:“你……能背上它吗?” 肖渔一愣,但也没拒绝,他把琴包背到背后,看着骆城。 沙洲……榕树下……那个人影与眼前的肖渔重合——骆城的记忆像是被撤掉了隔着的纱,瞬间高清、立体,骆城甚至出现幻觉,闻到了一丝甜味,他明明刚喝过咖啡,舌根还是苦的。 “我能拍照吗?”骆城轻声说。肖渔说:“随便拍。” 肖渔卸下背包左手抚上琴弦,右手捏着拨片,用中指敲一下电脑空格键。电脑里是曲谱,里面的鼓声和人声是电脑里预设的,光标移动,肖渔开始弹奏。骆城觉得吉他声音的加入,给了整个曲子灵魂。 骆城第一次从手机镜头中仔细观察肖渔。他今天穿着普通的黑色T恤黑色运动裤,可惜没佩戴坠着拨片的皮绳。一身黑色更衬得他腿长,胸前的紫色更显跳脱。肖渔的头发总是没那么顺,耳后还翘起一缕,倔强地戳着。 肖渔弹一会又调试了一回器材,又弹几下,继续调。他沉浸在自己的音符中,好像全忘了骆城还在门外。 骆城是非常有画面感的,他给肖渔拍了全身照,正面的侧面的,拉进镜头怕手部特写脸部特写吉他特写…… My future looks so bright Now I think I’ve seen the light 这段词过后,乐声重复了有六七遍,骆城看到肖渔有个明显的动作,他的左腿向前呈半弓箭步,应是为了更好地稳定身体,捏着拨片的右手腕不易察觉地扬了一下,骆城预感到音乐的铺垫和solo的起手式,他放下了手机,他不能让屏幕挡在他和肖渔中间。 肖渔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在发力,双臂肌肉绷紧,左手手指灵活得简直是在弦上跳舞,头随着节奏晃动,连脖颈都曲成一道漂亮的弧度。肖渔闭上了眼,面容沉醉甚至痛苦。骆城跟着陷入他的沉醉和痛苦,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肖渔怀里的那把吉他,被拨动被捻揉被他的身体和意志笼罩……上次他见肖渔只是模拟弹奏,现在却是真实地看到肖渔的力量、听到肖渔的声音—— 骆城忽然很懊恼。面前的这个人曾被他轻视被他调侃被他拒绝被他公式化处理,是因为他的自我保护还是自视清高? “Pride and prejudice……”骆城审判自己。 汗珠从肖渔的额头渗出、从他发梢甩出,骆城想,如果有个慢镜头,那汗珠定会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骆城也微微冒汗了。 曲子结束,肖渔停下来,按了一下某个器材的按钮,又按了电脑的空格键。他侧过身,看到骆城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抓抓湿湿的头发,又发现手上有水,四下寻找擦手的东西,骆城起身找纸巾递给他。 肖渔拔掉线把琴摘下来递给骆城,胡乱擦了下额头,喝了口咖啡。他把转椅拉近,打开工具箱放茶几上,对骆城说:“帮我做保养吧。” 骆城又抱到紫色的幽灵了,还带着肖渔的体温和汗水。他让吉他平躺在自己的腿上,左手四指虚拢托着琴颈,他喜欢抚摸琴颈的感觉,质地像玉石……完美的弧度和硬度像人的骨骼……等他意识到这动作很暧昧时手指一下子僵了,立刻抓住指板不敢再上下抚摸,只有右手拇指微动,轻轻擦着琴体表面。 肖渔取出两块超细纤维布和护理喷雾,自己取了另一把吉他,看骆城僵硬地捏着紫色幽灵的琴颈,不解地说:“你要掐死它吗?”骆城“啊?”了一声才松了手。肖渔把布递给他,骆城跟着肖渔的保养步骤进行擦拭清理。 骆城问:“刚才那首叫什么名字?” “《Tornado of Souls》。” “这首歌唱的是什么?我听着歌词很杂。” “这首歌的词是一坨屎。” 骆城惊讶到张大嘴巴:“?” “喜欢这首歌的人都是奔着那段吉他solo来的,歌词是主唱写给情人的分手呓语,颠三倒四纯意识流。”骆城:“哦——” 肖渔任骆城抱着紫色幽灵反复擦拭,自己先去搞其他的。骆城擦到不能再擦的时候就攥着布搂着琴看肖渔干活。肖渔娴熟地卸琴头旋钮,剪断旧琴弦,再细细地给琴体上油、擦拭,取出新的弦换上,剪断琴弦时的咔哒声清脆解压,弦装好后肖渔又在琴头夹上调音器给每个弦调音。 肖渔也不问骆城拍的照片,骆城也没有要展示的意思,他就想多抱一会那个紫色。 骆城说:“我以前不太听摇滚乐,总觉得吵,一帮年轻人嘶吼叫骂,总结一句就是** everything。” 肖渔沉吟了一下说:“其实摇滚乐的流派之多堪称一座庞大的迷宫,他可以是优雅的布鲁斯摇滚,也可以是嘶吼的重金属,摇滚乐不只是宣泄情绪,它可以表达反战思想,反毒品、环保等等。有人说“没点精神病谁玩摇滚”,觉得玩摇滚的都是反叛的不良少年,其实不是的,你有多脏,摇滚乐就有多脏;你有多干净,摇滚乐就有多干净。” 骆城又问:“你现在自己有乐队吗?” “毕业回来组了一个,后来忙,停滞了。” 骆城无端地生出一种歉意。 “那你的乐队玩什么风格的?” “重金属。” “为什么选这种风格?” “可能需要一些激烈的表达吧——宣泄也是一种治愈,痛苦也是一种性感。” 骆城咀嚼着肖渔的这两句话,觉得很有道理。肖渔刚才在手机镜头里的样子的确性感……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肖渔和同龄人一起歌唱、演奏、跳动的样子,那是多么生动的情景,又离他那么远……他不自觉地松开了搂着琴的怀抱,好像他的身体在提醒他什么,神色里又露出那种淡淡的疲惫。他抚着手中的琴,说: “There are two kinds of pain Makes you strong or suffering ” 肖渔知道那两句话是美剧里的台词,但是他没办法精准地抓住骆城的情感。他没有看骆城,只弯腰从地板上拈起一截截剪断的琴弦,摆在桌上形成参差不齐的一排。骆城总是收敛的,他的内心好似一个脆弱而精妙的量子系统,有快乐泡沫碰撞,也有痛苦颗粒弥散。,肖渔即使离他再近,也仅仅能感知到一些情绪变幻的波纹,一旦骆城发现自己被观察,那个系统就会坍塌不见。不可测,测不准。 骆城被自己打击到了,他松开了抚着乌木脖颈的手指推开了吸引他的紫色,肖渔接过琴放回恒温柜,骆城已经走去阳台。肖渔取了扫把撮箕扫地,都收拾完了才迈进阳台,抽出支烟点上,两人现在抽同一种牌子的烟“锦绣”。 骆城定定地望着窗外的天,觉得人生之奇妙,他和肖渔不知道有过多少次共享过同样的时间节点、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他自顾自地说:“我到过石榴洲。就在那个大榕树底下有个小摊,读书的时候经常跑去那里淘影碟。巷子里第三家店的煲仔饭香极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石榴洲拆了——没有了。”肖渔轻声说。骆城怀旧的心情像被肖渔的剪刀咔哒一声剪断,难以为继。 “没了吗?……你会难过吗?”骆城转头问肖渔。 “还好,留不下的东西,何必难过。我在,我的家人都在。”烟头的火明明灭灭,最后化为青烟和灰烬。 “今天不弹了吗?”骆城问。 肖渔说“明天吧,都调试完就搬回去了。” 骆城很失望,“是怕影响楼上办公吗?” “那倒不是,楼上是在装修的体能训练室和健身房,不影响。”肖渔对骆城笑笑,“这是你的地盘,放这不合适。” 骆城苦笑:“你说的我像个暴君。” “暴君也没什么不好,管理上雷厉风行,有效。”肖渔说,“不过以后还是会把这些都搬下来,我搞了个排练室带录音棚,就在咱们机构背后。改天带你去看看?顺便给我点意见。” “我可不行,我是外行。” “你是我工作室第一嘉宾。”肖渔说。 下午骆城来到学乐时发现不仅肖渔在,李素素带着木木也在他办公室,跟Amy说得正热闹。他挨个打过招呼,问:“Amy姐,怎么不休息还跑来加班?” Amy:“我来整理整理资料,正好李老师来了,陪她说会话。” 木木拿着她设计的帆布包样板展示给骆城:“骆哥,你看看效果,咱们公司女同事人手一份。” 骆城赞赏那图案别致配色也清新,又对李素素说:“学乐和石榴洲同时开业,不如多做一点,把Logo印上,把咱们给来宾的伴手礼装上送出去!女士的这个样式就挺好,男士款能做成笔记本电脑包样子的吗?不知道贵不贵?” 李素素觉得这想法非常好,木木摩拳擦掌:“我来好好设计一下,再问问姥爷做多少个。” 肖渔看他们站着聊半天,悄悄把自己的转椅拎出来放骆城身后,拉他坐下,骆城只顾说话,就势坐下,肖渔递给他水杯他也自然地接着。Amy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轻一转,迅速移开。 九哥陪着阿义在底楼看工作室的装修进度,顺路进来学乐,与众人打过招呼进了套间。看肖渔把乐器设备铺了一地,九哥说:“你是不打算让骆老师消停了吗?他怎么不把你撵出去!” 肖渔讥讽他说:“哼,等阿义工作室搞好了他不在上面陪你,你就消停了!”九哥舌头打结,腮帮子鼓了起来。 “呦呵——你们都跑这聚会来了?”门口传来李骏姥爷的声音。 “姥爷、爷爷,你们怎么下来了?”阿义去门口迎接,看到周毅跟在后面:“周哥。” 周毅说:“天气预报有台风,我陪二老各处查看查看。” 骆城忙把二老让在沙发上坐下,又吩咐肖渔倒水。Amy拉着李素素和木木去了自己办公室,周毅也转去保安岗安排防台工作。 肖云峰说:“骆城,开业前带你去拜访几个朋友,顺便邀请他们过来参加开业典礼。有些是附近社区的负责人,学乐的资源可以给社区做做贡献,也培养下口碑。” 骆城说:“那当然好,我带些印刷资料过去,再做些社区免费课的传单,安排老师去社区上课。” 九哥和肖渔在小阳台抽烟,阿义把按摩椅推到阳台门口,躺在里面听哥哥们说话。 “这两天下班之前把门窗都检查一遍,这次台风不小,找些宽胶带来,不行就把门窗缝都封上。让老师们在家待命,周三估计要停课。” 肖渔说好,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的工资是不是该发了?咱们财务都没吭声的?” “你工资——扣了。”九哥吐口烟,坦然极了。 “为啥?” “阿义的笔记本被你抢了,钱从你每个月工资里扣。” “放屁!我还要工资有用呢,赶紧发给我!”肖渔踹了九哥一脚。 “你还缺那点钱?你有什么用?”九哥掸弹裤腿。 “要你管!你个周扒皮,给钱!” 阿义被按摩椅按得肌肉酸痛,看俩哥哥斗嘴又忍不住笑,以致脸上的表情扭曲,肖渔和九哥都宠溺地瞧着他。 期待我的文字遇到喜爱摇滚乐的有趣灵魂[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Tornado of Souls 第16章 Creep 台风来之前的天气闷热得诡异。 “超强台风威马逊将以每小时20公里左右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动……沿海陆地风力将逐渐增强到12到14级……破坏力极大……停工停课……” 骆城关了电视,小心地挪动右腿,半躺在沙发上,手机丢在一旁。整个晚上他反复翻看手机里肖渔的照片,看到心烦最后竟暴躁起来,全部删除。 他捶着腿踱到阳台抽了支烟,又拿着花姐留下的门卡去花姐宿舍检查了一圈门窗煤气。回来后没有一点睡意,又把删除的照片恢复回来。 他苦恼于要不要把照片发给肖渔,自己拍了人家照片,总得给人家看看吧?可是发哪张呢?他盯着照片里肖渔的样子看到眼睛酸痛。 还有被他抱在怀里温暖过的紫色吉他,他从来没发觉紫色会是他喜欢的颜色,他甚至去搜索了一下紫色代表的寓意和象征,都是些没营养的说辞。他很想把那把吉他设为微信头像,又嗤笑自己装什么文艺青年!等到他意识自己在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时,对自己更气了。他又去阳台抽烟,徒劳地想分散注意力。 已经过了十二点,骆城打开抽屉找出安眠药,把那比指甲盖还小的药片掰成两半,吃了半片下去,躺在床上等困意。等了半个小时无果他又爬起来,喝水、去洗手间、看电视,一生气还拖了地板。 怪不得人说深夜诱发抑郁,药物无法麻痹他的神经,他干脆以毒攻毒,把听歌软件打开,凭记忆搜到肖渔的用户名和头像——这是他今天无数怪异行为之一。他直愣愣地让肖渔背上吉他包(这多奇怪呀!),肖渔都没问原因就照做了。他还问了肖渔许多问题(好聒噪啊!),肖渔还有问必答。自己还提了石榴洲,他不过是石榴洲的过客,肖渔的来处都没了(这多失礼啊!)。 骆城牙齿嚼着下嘴唇,点开肖渔的音乐世界。随着手指下滑他粗略地数了数,几十个歌单几乎全是英文名称,他深吸一口气,挨个点开全点了收藏。把肖渔的歌单全部复制后,他随便点开一个,戴上耳机让那些音乐轰炸大脑。 在一顿重金属的嘈杂之间,忽然有首歌轻轻吟唱: You float like a feather In a beautiful world But I''m a creep, I''m a weirdo …… I want a perfect body I want a perfect soul But I''m a creep, I''m a weirdo 骆城不禁苦笑,心想这似乎是专门唱给他听的。在接受免费代骂之后他竟然平静了很多,他的世界从倾斜逐渐调回水平,也许是药劲上来了,他扯下耳机,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结果忘了给空调定时,醒来时冷气吹得腿冰凉,锥着骨头痛。 注意腿部保暖、保持心情愉快,都没做到,天气变化加上睡眠不足,他觉得糟透了,找出两盒风湿膏把大腿外侧贴了一溜。 肖渔发来消息:“骆老师,帮你买了些菜放前台了。”骆城忙回:“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肖渔回:“不用了,没多少钱。” 骆城翻找出自己原来用的一个手杖,只拎在手里,防备腿使不上劲时拄着借力,慢慢踱去学乐。 周毅带着保安队的人在底楼堆沙袋,还不到中午大厦里已经有人提前下班,估计都是急着去超市或者市场抢菜。 肖渔骑着他的大牛电动车往家里送了菜又转回来学乐,看到骆城一脸憔悴,又闻到强烈的风湿膏味道,忍住了没问 “没睡好吗?腿疼了吗?”这样的废话。骆城走着,肖渔就慢速跟着他往前。骆城看那台墨绿色的电动车样式很别致,接近那种燃油式摩托车且比平常的电动车都大,觉得配肖渔的体型正好。骆城很少骑电动车,可他看到肖渔骑电动车就觉得是帅气的,肖渔的气质就是一眼普通但越看越酷的那种。 骆城把手杖放进办公室座位下面,还往里面踢了踢。先在工作大群里@所有人,台风将近大家注意安全,家里囤水备菜,周三是否停课等待教育局通知等等。 骆城四处查看,见肖渔正在院子里对着秋千发愁。骆城走过去,肖渔说:“得想个办法固定,不然不安全。”两人找了宽扎带把秋千的链条捆在两边的杆上,又把门口的吉祥物大红狗用绳子加固。忙到中途Amy也来了,她刚开车去超市买菜,路过便进来看看。机构的大门口虽然堆了沙袋防水,Amy和肖渔又在门里铺了塑料布保护地板。 三个人站在门口望天,似乎有点风了,却看不到雨云,他们议论着台风会不会拐弯了。 “哎呦糟糕!”骆城看到一辆快递车直奔他们而来,“上周定了一批教材,那不会是送货的车吧?” 货车卸下大大小小十几个纸箱,肖渔忙说:“你们都别动,我喊人来帮忙。” Amy说:“你没看九哥带着人在搞广告牌吗,连李老师和木木都在咖啡厅忙呢,保安亭的人都在来回跑,我们自己搬吧!“ 肖渔又说他自己可以,Amy看着远处一片黑云,知道风雨欲来,“骆哥你别动,肖渔赶紧赶紧!”抱起两个比较小的箱子就走。 肖渔和Amy开始一趟趟搬,骆城在外守着纸箱尽力帮着挪,将将搬完,风裹着雨开始飘洒。三个人把教材全放进教材室,骆城坐着拆箱核对送货单,让肖渔和Amy赶紧休息。 Amy打开手机看新闻播报,目前台风没有正面登陆,有左转的趋势,但对榕城的影响不容小觑,预计午夜会达到降雨高峰。肖渔把电动车停回宜山居楼下,小跑回了学乐。 骆城忙了一会感到胃里空空的,才想起没吃早饭,便去冰箱里拿了瓶鲜奶。肖渔的吉他和器材还在,但是骆城却有意回避它们。 他站在屋子中间,瞄着恒温柜喝了一口牛奶,双脚不自觉地往恒温柜边上挪了挪,玻璃柜门有些反光让他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他又往右挪了挪。等看见扎眼的紫色后又不敢凝视,他的世界不能再倾斜了,太累了。他轻咳一声,打算昂首阔步地走出去,不想昂首阔步的代价是踢到脚下的音响线,本来腿痛就有些站不稳,被绊这一下使右腿更支撑不住,身体斜着朝茶几方向倒了过去。一句“Fuc……”脱口而出,他右手肘撑了一下地给身体缓冲,牛奶瓶砸在大理石茶几上“啪”地碎了,牛奶溅得到处都是。 肖渔冲了进来,拉起摔倒的骆城,“没事吧?摔哪儿了?”Amy也跑进来,见肖渔要拉着骆城往前走,忙说:“你别拽他,让他站一会。”肖渔忙松了劲。 骆城平衡了身体,左右腿试着使劲,想避开疼痛点却怎么试都避不开。他往前迈出一条腿,重心刚移过去就支撑不住差点又摔倒。肖渔忙托住他,无助地看着Amy。 Amy站在骆城另一侧,把骆城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肖渔也照样让骆城另一只肩膀搭着自己肩膀,两人把骆城扛到外间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骆城嘴里还说着:“没事没事,没站稳。” Amy盯着骆城:“不用瞒我,我早知道你腿有病,我姐姐跟你一样。” 骆城和肖渔都沉默了。 骆城又说:“我一会就没事了,我能走,肖渔你帮我拿一下我的手杖,在办公桌底下。” Amy对骆城说:“不着急,你先平躺。”肖渔忙取了靠枕让骆城躺下,把骆城双腿轻轻抬起放沙发上。Amy把茶几往前推了推腾出空间,又把肖渔的转椅拎出来坐在骆城身边。她抻抻骆城的裤腿,“你贴了风湿膏吧?风湿膏也不能贴太久,皮肤不透气会过敏。”骆城“嗯”了一声。 Amy说:“我姐姐以前腿疼都是我帮她按摩,我有经验,你让我帮你按一下缓解缓解,好不好?”骆城一直感到Amy身上有一种特质,李素素通透、花姐直率、木木质朴,而Amy呢,她有一种独特的说服力,既不冲撞又不迁就,骆城把这种特质总结为“温柔而坚定”。 见骆城没有拒绝,肖渔马上把骆城的鞋子脱掉,并在骆城把脸侧向沙发里时帮他把腿侧起。 Amy坐在转椅上,先用手按摩骆城的右脚踝,揉了一会后开始从小腿外侧往上按摩到膝盖再到骨盆处。骆城不吭声,只是嘴里嘶嘶地吸冷气,Amy确实有经验,经过她的推拿骆城感觉腿部血液循环流畅了许多。 Amy短暂休息,吩咐肖渔帮骆城起身换方向躺下,开始按摩左腿。 骆城依然脸冲着沙发,他低声问:“你姐姐得病几年了?”“七八年了。”骆城没再多问,只长叹一声。 肖渔一直盯着Amy看她按摩的手法,Amy就一边按一边给肖渔讲:“这条经络叫胆经,从脚踝到这个位置,要有点力度但是不能压到骨头,尤其是骨盆这个位置。最好是晚上先洗个热水澡,然后拿活络油或者正骨水擦了再按,活血。按完睡一觉,效果最好。” 肖渔边听边点头。 肖渔又进去套间收拾,看到地上的线扯得很乱,他一下子明白了,骆城是被他设备的线绊倒的。可他明明把线收好的,就怕出现这种情况。他往线的来处站了站,正好对上那把琴。骆城是走过来看琴才踩到线的?不管怎样,如果肖渔不把东西放在这,骆城就不会摔。肖渔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还没收拾完地板上的牛奶和碎玻璃,九哥就来了。 “骆老师怎么了?”九哥到处巡逻,进来后看到眼前的景象第一反应是骆城不妙。 不等骆城和Amy搭腔,肖渔举着抹布从套间门口一伸头,九哥便大踏步走进来。看到一片狼藉,脸色就沉了。 “那个,是我的音箱线没放好,把骆老师绊倒了。”肖渔蔫蔫地说。 “我不是说了嘛,骆老师就该把你撵出去!搞什么!”九哥声音吼起来像个严厉的教官,把骆城和Amy都吓着了。骆城挣扎着坐起来穿鞋,冲着里间喊:“九哥九哥,不怪他,你别说他!” 九哥走出来,脸上怒气未消。看见Amy后稍稍平复了一下,问她:“情况怎么样?”Amy皱眉,“走不了路。他需要卧床休息,吃点止疼药能缓解一些。” 九哥手里一直握着个对讲机,他按了一下通话键:“周队长周队长,现在外面雨大不大?” 对讲机里回:“雨小了雨小了,风挺大。” 九哥又说:“要大的雨披、伞,送到学乐。” “收到收到。” 东西迅速送到,九哥冲里间喊:“出来!”九哥气场过于摄人,骆城和Amy都是一惊,过来送雨衣雨披的小保安听九哥一声吼条件反射似的抱着东西就立正。肖渔乖乖走出来站到骆城面前。 “你闯的祸你负责!吃喝拉撒全包了!现在把人背回去!”九哥一转头看见立正的保安,“你干嘛呢?”小保安依然肃立,说:“不知道,赵总!就是腿有点直!”Amy和骆城笑得直抖。 霸总的命令无人敢提出异议,骆城本想维护肖渔,替他辩解几句,Amy却拽了他袖子一下,骆城秒懂。自己确实是被肖渔的设备线绊倒的,九哥也有点家长训孩子的意思,他再多说肖渔就要多挨训。 肖渔把雨披给骆城披好,背上骆城后第一感觉是骆城好轻啊,他嘱咐骆城在他背上趴稳,小保安撑起一把大伞罩住肖渔和骆城。Amy在后面跟着,手上拎着骆城的手杖和肖渔给骆城买的菜。九哥跟着护送到宜山居一楼大堂,安慰骆城说:“我一会给花姐打电话告诉她一声。”便带着保安走了。 你们期待的互动来了,鼓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Creep 第17章 Hurt by Cotton 肖渔背着骆城进了电梯,问他住几楼,Amy才知道肖渔竟也没来过骆城的住处。 进门后肖渔直接把骆城放在床上,用眼神问Amy下一步怎么办。 Amy见浴室里有个圆凳,也备有防滑拖鞋,衣帽架上挂着家常的睡衣,就把手杖放在衣帽架下,“把他放凳子上,让他洗个热水澡。”不等骆城做出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肖渔一个公主抱就把他送去了浴室,然后迅速退出来关上了门。骆城都没来得及反驳或者尴尬,不一会儿,水声响起。 Amy打量一下骆城的住处,又按了几下骆城的床垫,“这床太硬了,最好加层软垫子。”“被子太薄了,吹空调腿容易着凉。”“最好能有个热水袋给他捂捂腿。”“榕城冬天湿冷,最好预备一床电热毯。” 肖渔一样样记在心里,先拎着菜进了厨房。他打开橱柜熟悉了一下骆城的置物习惯,就开始煮饭。Amy说:“真看不出你一个富二代还会做饭!”肖渔说:“富二代在你眼里都是废物吗?”Amy笑,跟肖渔一起择菜洗菜。 过了十几分钟浴室的水声停了,肖渔赶紧走到浴室门口等待。骆城换了睡衣裹住一身的蒸腾,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他拄着手杖倚靠着洗手台稳定了一下重心才打开门,肖渔正在门外。骆城紧张地说:“你别动!我自己来,你……扶我一下就行。”他怕肖渔又咵嚓一下把他抱起,他当时都有点眩晕了,可能也是饿的。 肖渔把身体放低,让骆城的左手勾住他的脖子,他的右手搂着骆城的腰。骆城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被肖渔承担了,右手的手杖成了点缀。走到沙发坐下后,骆城见到在厨房里忙活的Amy顿时轻松下来:“你看你,避台风买个菜结果跑公司来干苦力,又跑来给同事做饭,真是亏大了!” “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呢骆哥,要给我两小时加班哟哈哈哈……”Amy从厨房门边伸出头笑着眨眨眼。骆城不禁说:“哎呦,你这样让我想起木木——” 肖渔见骆城的头发还湿着,便把吹风机拿出来插到墙上的插座,递给骆城让他吹头发。听骆城说木木,他接着话茬说:“木木就是个空心大萝卜!她哪有Amy姐这样……有内涵。” Amy把三副碗筷摆上,听到肖渔诋毁木木,不乐意地用手指头戳了戳肖渔肩膀“你敢说我闺蜜,哼……”肖渔瞪大眼睛说:“你俩啥时候成闺蜜了?”Amy看了骆城一眼,又看了肖渔一眼说:“我猜——李老师怕有人纠缠我,已经嘱咐你们保护我了,对吧?木木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能感受到。”骆城和肖渔对视一眼,又都看着Amy。 “你是有什么雷达吗?”肖渔感慨。 “没错,我天赋异禀。” 三个人吃饭时Amy问:“骆哥,你平时腿疼得厉害都吃什么药?” 骆城从餐桌抽屉里翻出双氯芬酸钠和艾斯唑仑,“止疼药一片,安眠药半片,实在睡不着就吃一片。” “饭后半小时先把止疼药吃了,再隔半小时吃一片安眠药,好好睡一觉。”Amy又问,“你有没有热水袋?有的话用热水袋捂捂腿。”骆城说有的,在柜子里。 饭吃到尾声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外面的风雨已经开始肆虐,阳台的玻璃门被风吹得哐当哐当响。 肖渔说:“Amy姐,你今天别回去了,我让九哥给你找间房临时住一晚。” “不用,新闻说台风已经转向,再过一两个小时雨没准就小了,我住得也没多远,别麻烦。” 骆城非常不安,Amy今天也很累了。他刚想说什么,花姐的视频电话打过来了。Amy和肖渔起身收拾残羹,骆城接通视频,花姐的脸占了整个屏幕,那双大眼睛里全是担忧,嗓门也高了一个调:“骆城!九哥说你摔了!你没事吧?我这信号不好,急死我了!”后面又嘈嘈切切许多话被不稳定的网络信号切割成不连贯的词句,骆城赶紧说:“我没事,你别急。” 花姐又换了位置,信号趋于稳定。“你真没事?” 骆城赶紧把手机面向厨房,“没事,同事过来照顾我呢,我们刚吃完饭。你看——” 肖渔和Amy赶紧对镜头挥手微笑。肖渔大声说:“花姐,有人照顾骆老师,你放心吧!” 花姐立刻大声回应:“谢谢你们!” 骆城听他们喊得热闹,心里暖暖的。骆城问花姐培训地台风大不大,什么时候能回来。聊了几句花姐说:“弟,你那位女同事晚上不好再往回跑,太不安全了,让她住我那,我柜子里有干净的床单被褥,让她别嫌弃。”骆城马上转述花姐的话,花姐又大嗓门喊起来:“让我跟她说,要听话——”肖渔对Amy说:“你快答应吧,姐姐要急了。”Amy走过去对着手机屏幕说:“好的姐姐,谢谢你啊,骆老师挺好的,我一会看着他吃药早点休息!嗯……你放心吧。” 骆城看着她们说话,心里一片宁静。转头看见肖渔端着水杯过来,从抽屉里拿出药递给他。 骆城直视了肖渔五秒……一……二……三……四……五,他的内心世界依旧水平。他长长出了口气,接过水和止疼药吃了。 花姐那边还在嘱咐Amy洗发水在哪床单在哪零零碎碎,Amy没有一点不耐烦,挂了电话还发了会呆。骆城问:“怎么了?”“我想我姐了。”肖渔也有所触动,试着问:“我让木木来陪你好不好?”Amy点点头。 骆城吩咐肖渔找出花姐房间的门卡拿给Amy,肖渔又问骆城要了他房间的备用门卡,迅速下到一楼转到侧门上电梯回家。进门看到一家老小都在,都瞪着他等着问骆城什么情况。 他先对木木说:“Amy今晚住花姐那,你过去看看她都缺什么,带套衣服睡衣啥的借她穿一下。”木木立马说好,回屋去收拾东西。 “九哥,学乐你都检查过了?门窗都关严实了?”九哥点头让他放心。 李素素问:“怎么样?骆城摔得严重吗?” 肖渔说:“Amy给他推拿以后好了点,走路还得靠人扶。吃了饭,也吃了止疼药,我一会过去让他吃安眠药睡一觉。”说完火速回自己屋里装衣服毛巾牙刷拖鞋,想到李素素问骆城摔伤,才发觉自己太粗心了,赶紧到抽屉里翻了绿药膏和碘伏棉签装好。木木收拾了好大一个背包出来跟着肖渔,肖云峰喊住他们,让他们再拿一箱桃子一箱车厘子过去。 肖渔先敲花姐房间的门把木木送过去,自己在骆城门外喊了一声“骆老师我开门了哈——”才用门卡开门。 骆城正拄着手杖尝试扶着墙挪去洗手间,肖渔急的差点把抱着的水果扔了,“去厕所吗?别动别动——”骆城用眼神让他冷静,“你再吵我就撵人了。” 肖渔把骆城架起往洗手间去,求饶似的说:“可别,我现在是历史的罪人,你以为九哥那就算凶了?我爷爷凶起来才可怕!我妈不光凶,打人可狠了!我姥爷倒是不凶不打人,但是他挖苦人……如果你撵我,他们也撵我,那可太惨了……” “别编了,李老师才不像你说的又凶又打人。”骆城这一次直接挑明。 肖渔看了看骆城:“我是这样说的吗?”骆城说:“不是吗?那等下让Amy的雷达测一下。”肖渔乐了,“那就试试,我看她有多天赋异禀。” 等骆城又被半抱回到客厅沙发坐下,肖渔先去洗了手,接了水拿着药递给骆城。 骆城吃了一片安眠药,见肖渔抱着纸箱往厨房去,问:“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又去哪搜刮的物资?” 肖渔笑了:“二老呗,心疼你。要不是台风,他们早来了。”他先清理厨房刷洗锅碗瓢盆,然后找了个大盘子装了洗好的桃子和车厘子。又在微信里喊木木和Amy过来吃水果。 木木还是一身奶白色家居服,帽子上还有两个长长的兔子耳朵,Amy穿了同款,粉色的,一看就是木木的。肖渔看着粉色Amy说:“你知道我管她叫什么吗?”Amy和骆城都很好奇。 “大白兔奶糖!” 骆城正在吃车厘子,被肖渔的话引得笑喷,赶紧抓纸巾擦桌子。Amy搂着木木笑弯了腰。 木木叉着腰问肖渔:“那现在你管Amy姐叫什么?” 肖渔毫不犹豫:“粉色仙子。” 木木:“呸”的一声,对Amy说:“别理他!多少有点瞎。” 木木坐到骆城身边,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骆哥,你需要休息。” 肖渔忙对木木说;“你帮他看看胳膊摔伤没。” 木木挽起骆城袖子查看,胳膊已经肿了一块。她捏住肘关节握着胳膊左右动了动,问骆城疼不疼,骆城说还好。“骨头没事,”木木说,给伤处消毒擦药后用创可贴粘好。 骆城让木木和Amy吃水果,看了一眼肖渔后他对Amy说:“刚才我们说到你天赋异禀,想考考你。”Amy说:“好呀。” 骆城又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了,于是肖渔说:“他想问你我是谁家的。” Amy眼珠一转,问骆城:“你不知道他是谁家的?” 骆城:“不太清楚……现在不是考你嘛!” Amy做出乖巧的样子:“老大,你不是不让员工八卦吗……”肖渔被Amy的回旋镖逗得哈哈大笑。 木木把兔子耳朵的帽子往头上一罩,右胳膊杵在桌子上侧脸对着骆城:“那我又是谁家的?”骆城摇头,觉得被三个人包围了,有点手足无措。 Amy对骆城说:“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呢?” 肖渔接过话茬说:“他不会问的。” Amy不解:“为什么?” 肖渔说:“怕以后跟我相处不愉快,想炒掉我时下不去手。”骆城似是被戳到痛处,又不能承认,立刻反驳:“不是,你别瞎说!”还瞪了肖渔一眼。 两个女孩子若有所思,又转头去说私密话去了,骆城看她们亲密得跟双胞胎似的,就让Amy把兔耳朵帽也罩起,他用手机给她们俩拍照。粉白女孩们摆出各种可爱造型,让骆城感觉自己的房间第一次有了柔和的光晕。他镜头扫到肖渔在厨房烧水,就趁女孩子们走开的间隙远距离偷拍了几张肖渔的侧面半身照片。 渐渐地骆城开始有了困意,斜靠在沙发上眯起眼睛。肖渔没惊动他,先去了卧室,调好空调温度,把衣柜里的厚被子垫在床垫上,再铺上床单。Amy和木木也来帮忙,拿了床稍厚一些的被子套上被套。都收拾好出去看到骆城已经睡着了。肖渔走过去搂住他,左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抱在怀里送到床上轻轻放下,木木在后面提着骆城的拖鞋放到床边,Amy用干毛巾裹了热水袋贴着骆城的腿放着,轻声说:“不能一直贴着会烫到的,捂一会得拿开。”肖渔点头。 三个人轻轻关上门回到客厅。肖渔说:“Amy姐,你的按摩手法教教我,我试试。” Amy让木木侧躺做人体教学样本,一边推拿一边讲解,木木直喊舒服。 过了一会肖渔开始实验,捏得木木直诶呦,恨恨地说:“你别学了,骆老师不得让你掐成肉馅儿!诶呦——”肖渔委屈地说:“闭嘴吧,我都紧张得冒汗了!” Amy却安慰肖渔:“没事,多练练,我们都不是专业的,别气馁。” 肖渔让她们回花姐住处休息,又去把热水袋给骆城换到另一边的腿捂着。 外面的天黑得吓人,风和雨一阵急一阵缓,他站在阳台观望一会,顺手拿起阳台上骆城的烟抽了一根,转身望着室内,觉得骆城的住处太过简洁了。屋子里没有任何点缀,没有绿植没有装饰品没有书籍甚至没有照片,似乎屋里住的人随时可以打包就走。肖渔很不安,他甚至不敢假设出现不可控的情况,骆城会不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和雨拍打着阳台的玻璃,发出“呜呜”的响声。肖渔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午夜,台风正面袭击就来了吗?他赶紧四处检查窗门有没有漏雨。 在阳台和洗手间之间有一处储物间,肖渔过去拉了拉窗户,发现窗户有些关不严,他找到开关打开储物间的灯,转身看到里面堆的全是打包的纸箱,纸箱有大有小,上面似乎还有字,他挨个看过去,最大的几个箱子上写着[BOOKS] [VIDEOS] [WORK],小的箱子上是[PHOTOS] [FILES]……原来骆城的世界都被封起来了。 肖渔盯着纸箱上缠绕的黄色胶带,觉得气闷得很。他找到一卷宽胶带把窗户粘严实。 胸口憋着气无处开解,肖渔开始整理厨房。他把所有的柜子打开擦拭、过期的调料食品全部拍照准备买新的来替换。当他搓洗抹布搓到手指发白起皱的时候,他想起了骆城抱着吉他不肯撒手和后来把吉他还给他时失落的样子。所以,骆城是封闭的。封闭到不肯表达一丝的自我喜好吗? 懦弱的人连幸福都会怕 碰到棉花都会让他受伤 肖渔想起了这两句话,似乎一下子打开了天窗。 他擦干手,走进骆城的卧室。热水袋已经不那么烫了,他伸手摸了摸骆城的腿,温热。又发现骆城的赤脚露在被子外面,忙给他盖好。 骆城平躺着睡觉,而且姿势一直没变过。肖渔甚至想给他翻个身,又不敢。 骆城睡熟了,他却不想回家,只有守在他门口才能放心。他从柜子里找了一条薄毯放到客厅沙发上,去浴室洗漱。洗完澡又把浴室收拾了一遍。 躺到沙发上的那一刻肖渔疲惫不堪,不是体力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害骆城摔了一跤让他极度不安,不过他也借此窥见了骆城的真实生活,能为他做饭、递水,背他回家,扶他走路……自己把他抱进浴室的时候他都来不及开口阻止——骆老师也有掌控不了局势的时候。他今天还学到了按摩的手法,简直太有用了!只是他还需要练习,木木估计不会做他的患者了,九哥他制服不了……没事还有阿义呢! 什么东西硌到他的腿了?……他摸索了几下从沙发靠背和垫子之间摸出了骆城的手机,已经快没电了。肖渔找了一圈充电线给手机充电,电源线接上的一瞬屏幕亮起,手机锁屏壁纸映入肖渔的视线——那是他的照片吗?他右手捏着白色的拨片,弹的是骆城喜欢的紫色幽灵。照片只有手和吉他,而且图片明显处理过了,加了滤镜,像蒙了几层雾一样。肖渔不自觉地把手指弯曲成弹奏的姿势,跟图片对比了一下,确实是他的。骆城那天拍的照片一张也没给肖渔看,却偷偷设置成了手机锁屏?图片朦胧成这样,别人即使看了也未必认得出来这是谁的手。 他看着骆城手机上自己朦胧的手,似乎也被伤了一下,不是难过的受伤,而是很窝心的伤。 “连碰到棉花都会让他受伤……”他觉得那句话似乎分裂出了另外的涵义——当你感受到那个人对你的珍视,就像心掉在棉花上,得到了一种叫温柔的伤。 肖渔的手无意识地放在了胸口,长叹——今晚是别想睡了! 这一章比较长,舍不得拆,如果把你看累了实在抱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Hurt by Cott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