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骨》 第1章 她像一道光 第一章 祁桉的房间在阳台旁边,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旧书桌,墙角堆着二姨家不用的杂物。夜里他躺在床上,能听见隔壁房间表弟和二姨夫的笑闹声,还有窗外的蝉鸣,这些声音裹着他,却让他觉得更孤独。 他把爸妈的合照藏在书桌抽屉最深处,只有深夜才敢拿出来看。照片里爸妈搂着他,背景是海边的沙滩,他笑得露出牙齿。指尖划过照片上爸妈的脸,眼泪砸在纸面上,晕开小小的水渍,他赶紧用袖子擦掉——怕二姨夫听见哭声,又要说“都这么大了还这样矫情。” 某一天调皮的表弟翻他的抽屉,翻出了这张合照,举着喊:“爸,你看祁桉藏的旧照片!” 祁桉慌得扑过去抢,二姨夫瞥了一眼,轻飘飘地说:“都过去了,总揪着不放有什么用?” 那语气像一根针,扎破了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思念,他攥着照片躲回房间,关上门,可是二姨夫却不想这样放过他,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喊着“祁桉!出来把地拖了!” 祁桉攥着照片贴在胸口,后背抵着门板,听见客厅里二姨夫不耐烦的催促声,像石子砸在冰面上,碎出细小的裂痕。他把照片塞回抽屉最深处,用几本旧练习册压住,指尖抖得厉害——眼泪还没擦干,怕被看见,又用袖子狠狠蹭了蹭眼角,直到皮肤发疼。 推开门时,二姨夫正翘着腿看电视,茶几上堆着表弟吃剩的零食袋,地板上沾着果汁印。“磨磨蹭蹭的,这点活还要人三催四请?”二姨夫头都没抬,遥控器按得咔咔响。祁桉没吭声,弯腰去阳台拿拖布,路过表弟身边时,那小子还冲他做了个鬼脸,手里把玩着祁桉放在桌上的旧钢笔——那是爸爸生前送他的十岁生日礼物,刚才慌乱中忘了收。 “把笔还我。”祁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表弟愣了一下,随即把笔藏到身后,喊着:“不要!这是我的笔”二姨夫的脸沉了沉,瞪着祁桉:“不就是支破笔吗?你弟弟玩玩怎么了?拖你的地去!” 祁桉的喉咙哽了一下,看着二姨夫护着表弟的样子,再看看二姨从厨房探出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句“这是我爸留给我的”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攥着拖布杆,木质的杆柄被捏出湿冷的手印,一下一下擦着地板上的果汁印,像是要把心里的憋屈也一并擦掉。 拖到客厅角落时,他瞥见垃圾桶里扔着一张自己的成绩单,上面的红笔勾着年级前十的名次——早上他放在书桌想让二姨看一眼,盼着能得到哪怕一句肯定,现在却被揉成一团,混着零食渣躺在垃圾桶里。蝉鸣透过纱窗钻进来,聒噪得让人烦躁。 拖完地后,祁桉把拖把洗好放回了原本的位置,小心翼翼的靠近二姨夫“我拖完地了,我要用笔可以还给我了吗?” “啪”的一声脆响,钢笔撞在瓷砖上,笔帽飞出去,笔杆裂成两截,墨囊里的蓝墨水溅出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污渍,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祁桉僵在原地,他没反应过来二姨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钢笔,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他忘了呼吸,忘了说话,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朵里轰鸣,比刚才的碎裂声还要刺耳。表弟吓得缩了缩脖子,二姨从厨房跑出来,看着地上的钢笔,又看看脸色惨白的祁桉,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一支笔而已,小桉,你别往心里去……” “一支笔而已?”祁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他的,他蹲下去,想去捡地上的碎片,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笔杆,就被二姨夫一脚踩住手背。 “捡什么捡?弄脏了我的地,还得再拖一遍!”二姨夫的鞋底碾了碾,祁桉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他猛的推开二姨夫站起身来,二姨夫措不及防向后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他的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他妈还推老子?” 祁桉个头不低站起来足足高了二姨夫一个头“是你先踩我的…” “老子踩你怎么了?!”二姨夫说着冲上来拽他的衣领“就算老子今天打你,你又能怎么样?你给我记住了祁桉,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干什么就都得听我的!” 二姨拉开二姨夫的手,把祁桉拉到一边,推着他往阳台走:“快去把阳台的衣服收了,钢笔二姨再给你买”祁桉被推得一个趔趄,回头看时,二姨夫正死死的盯着他,嘴里还嘟囔着:“真晦气,养个白眼狼,还敢跟我犟嘴。” 他走进阳台,晚风卷着蝉鸣吹过来,晾衣绳上的衣服晃来晃去,挡住了客厅的灯光。祁桉扶着阳台的栏杆,看着远处模糊的路灯,手背上传来一阵阵疼,比疼更难受的是耳旁还能听见二姨夫在客厅的怒骂“老子心好现在供你上学,不然你他妈早死了,还敢跟老子犟嘴” “好了,你少说两句!他还是个孩子”二姨打着圆场 “孩子?高三了还他妈拿他当孩子?”二姨夫喋喋不休 晚上,祁桉躺在卧室的床上思虑万千,那张床不算舒软,硬邦邦的床垫硌着后背,像他此刻无处安放的心事。阳台的窗没关严,晚风裹着夏末的凉意钻进来,吹动窗帘轻轻晃,影子落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和他心里翻涌的情绪缠在一起。 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面有块泛黄的水渍,像幅模糊的地图,却找不到任何能通往“家”的方向。二姨夫的怒骂声还在耳边回响,“供你上学”“早死了”,那些话像钉子,把他钉在“外人”的位置上,动弹不得。他抬手摸了摸手背,那里还有淡淡的红印,是被踩过的痕迹,疼意早就散了,可心里的酸涩却越积越重。 床头柜上放着那个铁盒子,他伸手把它拉过来,打开时,钢笔碎片硌到了手指。那是他偷偷捡回来的碎片被他用纸巾小心的包着,笔杆裂成三截,墨囊早就空了,可他还是舍不得扔——这是爸爸留给他的东西,是他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唯一能抓住的念想。 他的脑子里还乱哄哄的——二姨夫的怒骂、碎成渣的钢笔、考试信息上的字,混着爸妈模糊的笑脸,像走马灯似的转。可身体实在熬不住了,后背抵着硬邦邦的床垫,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晚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点凉,轻轻吹在他脸上。 手背的隐痛还在,却渐渐被涌上来的倦意裹住,那些揪着心的念头、没个头绪的盘算,都慢慢飘远了。他吸了吸鼻子,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枕套上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不是家里的味道,却也让他紧绷的肩颈松了些。 最后一点意识停在“明天要去上学”的念头里,眼皮就彻底合上了。呼吸慢慢变得平稳,眉头却还微微皱着,连睡着时,嘴角都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线,像是连梦里,都卸不下那点小心翼翼的委屈。 …… 祁桉放学推开门时,先闻到了烟味混着水果甜香,客厅里的笑声比平时更吵,却透着股生人来的违和。他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瞥见玄关摆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和二姨夫锃亮的皮鞋格格不入。 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是祁桉从没见过的模样。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鬓角,衬得脖颈线条干净利落。她穿一件简约的米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一块质感不俗的手表,那块表看起来价值不菲,与二姨家发黄的墙壁显得不在一个层次。 “祁桉?杵着干嘛!”二姨夫的嗓门突然砸过来,祁桉吓得一抖,手里的书包差点掉在地上。坐在沙发上的陌生面孔闻声抬眼,目光扫过他,没什么情绪,却又好像多看了一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去洗点草莓!段榆第一次来,别没眼力见。”二姨夫又催,祁桉低着头往厨房走,听见身后二姨夫跟段榆念叨:“这孩子就是闷,也没眼力见……你别理他” 没等说完,就被段榆打断了:“叔,他站那都快贴墙了,你嗓门再大,他怕是要钻进去。” 水流哗哗冲过草莓,祁桉的手顿了顿。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他裹了好久的壳——第一次有人当着二姨夫的面,说穿了他的窘迫。他偷偷从厨房门缝往外看,段榆正靠着沙发玩手机,二姨夫凑过去说什么,她只嗯嗯啊啊应着,眼皮都没抬,摆明了懒得应付。 端草莓出去时,段榆刚好抬头,视线先落在他攥紧的手指上,又扫过他校服袖口磨破的边,眉梢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祁桉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刚想退开,就听见段榆突然开口:“叔,你家阳台那间房是不是漏雨啊?上次路过瞅见墙皮都掉了。” 二姨夫被岔开话题,立刻开始抱怨装修的糟心事,再也没盯着祁桉。他趁机溜回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还能听见段榆漫不经心的声:“墙皮掉了一大片,墙角还长了霉斑——夏天潮热,那屋子又窄,住久了怕是要闷出病来。” 二姨夫的脸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点开始泛起红来,梗着脖子辩解:“那不是住人的地方,就是堆点杂物!” 话音刚落,自己都觉得心虚,声音低了半截。二姨在一旁打圆场:“就是就是,平时放些旧东西,小桉偶尔在那写写字而已。” “写字?”段榆笑了笑,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那屋子连张像样的书桌都没有吧?光线也暗,长期在那待着,眼睛都要熬坏了。” 她没再揪着这事说,转而拿起桌上的橘子剥了起来,指尖利落,语气却带着点轻飘飘的敲打:“叔,这孩子正是高三关键时候,住得舒坦点,学习才能上心不是?” “是是是”二姨夫赔着脸笑 “虽然这孩子不是你们亲生的,但是我觉得你们会待他像亲生的一样,对不对?”段榆这句话看似玩笑,身体却微微前倾,眼神里的散漫收了大半,直勾勾看着二姨夫。 二姨夫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端起茶杯抿了口,脸色讪讪的。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段榆剥橘子的细微声响。 门后的祁桉攥着门把手,指节发白。段榆的话像一束光,透过门缝钻进来,落在他紧绷的心上。他从没指望过有人会注意到阳台那间小破屋的窘迫,更没想过有人会当着二姨夫的面,替他说出这些藏在心里的委屈。 过了会儿,客厅里传来二姨喊他的声音:“小桉,出来吃饭了!” 祁桉犹豫了一下,慢慢拉开门。段榆刚好抬头看过来,她的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没多说什么,眼神里却藏着点安抚的意味。 第2章 她是一道光 第二章 祁桉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低着头挪到餐桌边,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轻微的声响。他抬眼飞快扫过满桌菜色,糖醋排骨的甜香直往鼻尖钻,可他只敢夹靠近自己的青菜,筷子尖都在轻轻颤。 “小榆,随便坐,多吃点看这排骨!我炖了可长时间呢!”二姨笑着脸招待她 “对!多吃点。”二姨夫脸上堆着笑冲段榆点头,手却在桌下狠狠撞了祁桉的胳膊肘,力道大得让祁桉手里的筷子“当啷”一声磕在碗沿。随后掉在地上祁桉疼得缩了下手,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对上二姨夫骤然冷下来的眼神——那眼神里的嫌恶像淬了冰,扫过他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仿佛他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怎么了?”段榆不解的问道,目光在祁桉紧绷的侧脸和二姨夫刻意扬起的笑容间打转,心里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连个筷子都拿不稳?”二姨夫鄙夷地瞥他一眼,语气里的嫌弃像针尖,轻轻扎在祁桉心上。 “我…我再去拿一双…”祁桉猫腰捡起地上的筷子,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起身往厨房走,后背仿佛还黏着二姨夫那道令人难堪的视线,连脚步都带着几分慌乱。 再从厨房出来时,二姨夫正大口嚼着肉,腮帮子鼓着,全然没把祁桉放在眼里。祁桉捏着刚洗好的筷子,指腹被竹纹硌得发疼,他踮着脚轻轻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桌上的糖醋排骨被二姨夫扒拉得只剩几块边角,祁桉垂着眼,只敢往自己碗里拨拉青菜。段榆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放下手里的筷子,笑着对二姨夫说:“叔,我看您吃的蛮香,想来这排骨味道是相当不错了” 话音未落,她伸手从祁桉手里轻轻顺过筷子,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微凉的指腹,祁桉愣了愣,抬头时,她已经拿着筷子往排骨盘里伸,精准挑出那块肉最多、酱汁最浓的排骨,稳稳放进他碗里,随后转头看向他,眼里盛着浅浅的笑意:“小桉,肯定也爱吃,对吧?” 祁桉的脸瞬间涨红,攥着碗沿的手指微微发颤,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二姨夫搁下筷子,瞥了眼祁桉碗里的排骨,嘴角扯出点不耐烦,却碍于段榆的面子没吭声,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二姨夫后来又想数落他几句,刚开口,段榆就抢先说:“叔,我听说这边有个书城,明天周末我想去逛逛,小桉熟门熟路的,能不能让他带我去?” 她语气自然,像是真的在求助,二姨夫愣了愣,摆摆手说:“他闲着也是闲着,让他带你去。” 祁桉猛地抬头,对上段榆弯着的眉眼“你愿意陪我去吗?” 祁桉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有些局促的说道:“我…我愿意。” 段榆笑开了,转头对二姨夫说:“叔你看,小桉都答应了,明天我肯定让他早点回来,不耽误他在家干活。” 她故意把“干活”两个字咬得轻,堵得二姨夫没话反驳,只能摆手继续喝酒。 饭吃完后,祁桉躲回房间,坐在书桌前却没心思看书,指尖一遍遍摩挲着桌角。愣神间他听见房门被敲响了,他知道这一定是段榆,因为二姨他们从来不会敲门,往往都是直接推进“…嗯,我没锁”他低声应着 门被推开一条缝,段榆探头进来:“小桉,我先走了,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你。” 祁桉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只轻轻“嗯”了一声,连自己都觉得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段榆却像是听懂了,笑了笑,又叮嘱了一句:“早点休息”说完便轻轻带上房门,走廊里传来她跟二姨告别的声音,清脆又温和。 …… 送走段榆后,客厅里的热闹瞬间散了,二姨夫脸上的笑也敛得一干二净,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扯着嗓子吼:“她什么意思?真当我亏待祁桉了?一个外人也敢来指手画脚!” 二姨连忙拉他:“你小声点!孩子还在屋里呢!” “我就是说给他听的!”二姨夫挣开她的手,红着眼眶骂道,“老子给他吃给他住,供他穿供他用,还让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这样数落?真当我是冤大头?” 话音未落,他抬脚就往祁桉的房间走,“咣”的一声踹开房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祁桉正坐在书桌前发愣,被这动静吓得猛地一哆嗦,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抬头时对上二姨夫凶神恶煞的脸,心脏瞬间揪成一团。 “是不是你跟她说什么了?你觉得老子亏待你了?”二姨夫指着他的鼻子骂,唾沫星子溅到祁桉脸上“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在外人面前败坏我的名声?啊?” 祁桉往后缩了缩,后背抵着书桌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我…我没有…” “没有?那她怎么偏偏替你说话?”二姨夫往前逼近一步,抬手就想掀他的书桌,二姨赶紧冲进来拉住他:“你疯了?!” 二姨夫甩开二姨,眼神像刀子似的剜着祁桉,“明天别想去什么书城!老实在家干活!你要是敢跟她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她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敢这样说…”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 这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二姨夫心里的炸药桶。他双目圆睁,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大步逼近祁桉,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将他拽起来,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说什么?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遍!” 祁桉被扯得一个趔趄,后背狠狠撞在书桌沿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眼眶里的水汽越积越重,却强忍着不让掉下来。 “反了你了!”二姨夫扬手就要打下去,二姨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哭喊着:“你喝多了!你别这样!他还是个孩子!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二姨夫挣了几下没挣开,怒火更盛,抬脚踹向旁边的椅子,椅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指着祁桉,唾沫星子飞溅:“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反过来顶撞我的?今天我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这个时候平常调皮的表弟也不敢吱声,只是缩在客厅角落,怯生生地盯着这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任由这场闹剧在眼前炸开。 祁桉看着二姨夫狰狞的脸,心里又怕又恨,后背抵着书桌沿,骨头硌得生疼,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服软,眼眶里的水汽晃了又晃,硬是没掉下来。 就在二姨夫挣开二姨的手,扬着巴掌要落下来的瞬间,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三下,节奏熟悉又急促。 彼时,二姨夫的巴掌僵在半空,怒目转向门口。祁桉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那个名字——段榆。 “是我,叔。我落了东西在这儿,帮我开下门吧”段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依旧温和,却带着点不容忽略的笃定。 二姨夫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狠狠瞪了祁桉一眼,又理了理皱巴巴的衣领,才悻悻地放低声音:“来了!” 开门时,段榆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向屋里,目光扫过翻倒的椅子、红着眼眶的二姨,还有脸色苍白的祁桉,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却没点破,只是晃了晃包:“刚走到楼下,发现车钥匙不见了,我想一定落在这了,我回来找找…” 二姨夫僵在门口,手还搭在门把上,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刚才的暴怒被这突如其来的折返撞得七零八落。 “怎么?不让我进去吗?”段榆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块碎冰,瞬间将二姨夫拉回现实。她往前半步,目光淡淡扫过屋里翻倒的椅子、二姨泛红的眼眶,还有祁桉苍白的脸,嘴角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又补了一句:“怕我看见什么?” 二姨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能对着祁桉撒野,却没法在段榆这双清亮的眼睛下装模作样,那眼神里的通透和不赞同,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刚才的狼狈与刻薄。 “小段…不是的,”二姨连忙打圆场,擦了擦眼角,侧身想让段榆进来,“就是家里刚才有点小争执。” 段榆没动,只是看着二姨夫,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叔,我落下的东西不急着找,不过我倒是想说一句,就算小桉不是亲生的孩子,也不至于这样对待他吧…” 这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戳破了那层遮遮掩掩的隔阂。二姨夫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指攥得咯吱响,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他没法否认,自己这些年对祁桉的嫌弃,从来都藏着“不是亲生”的私心。 说完,段榆这才抬脚进屋,径直走到祁桉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 祁桉抬头看她,眼里的水汽还没散去,却像是找到了支撑,紧绷的肩膀慢慢垮了下来。 角落里的表弟见气氛缓和,也悄悄挪了挪步子,不敢再盯着看,只是低头抠着衣角。 段榆扫了一眼翻倒的椅子,弯腰把它扶起来,对着二姨夫笑了笑,那笑意却没达眼底,语气里带着点较真的认真:“来之前我就听说您对小桉有些刻薄,可我还说服自己,别轻信旁人闲话,您定是疼小桉的…可眼下这情形,倒叫我没法再替您辩解了。” 二姨夫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当众揭了短,手指攥得咯吱响,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怎么对他了?供他吃供他住,还不够?” “够不够,不是靠嘴说的。”段榆轻轻摇头,目光落在祁桉苍白的脸上,“他要的不是一碗饭一张床,是体面和尊重。” 二姨在一旁叹了口气,拉了拉二姨夫的胳膊,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祁桉抬眼看向段榆,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坚定,像一道屏障,替他挡住了所有难堪。 “我供他吃供他住这么些年,他替我干点活不是本分?难不成还想白吃白住当大爷?”二姨夫嗤笑一声,说这话时眼皮都没抬,语气里的轻蔑倒是藏都藏不住。 “这么些年?”段榆挑眉轻笑,笑意里半点温度都没有,反倒像带着针,“这话未免太夸大了——满打满算,也就五年而已。” 他盯着段榆,语气硬邦邦的:“你有钱你活的当然自在!刚从国外回来就过来找我的茬!五年怎么了?五年的饭食衣裳,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自然不是大风刮来的。”段榆点点头,语气依旧平和,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水,可话里的分量却沉甸甸的,“可他也不是白吃白住,家里的活哪次少干了?扫地、洗碗、照顾表弟,这些难道不算回报?还有你每次暴力打压他,动辄摔东西、指着鼻子骂,他受的那些委屈又算什么,也算做本分?” 祁桉站在段榆身后,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鼻尖发酸。他从没听过有人这样替他说话,把他藏在心里不敢说的委屈,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像替他拨开了压在心头的乌云。 第3章 离开了五年的阴霾 第三章 “叔,这孩子在您这儿五年,”段榆往前半步,声音里没带多少火气,却字字戳人,“您自己摸着良心说,您待他到底算哪样?” 二姨夫听了梗着脖子往后撤了半步,像是被段榆的气势逼得有些不自在,嘴硬道:“我怎么待他了?好歹管他吃管他住,没让他流落街头,还不够意思?” 段榆闻言轻笑一声,带着刺骨的凉:“管吃管住?叔,您摸着良心想想,这五年里,他吃的是什么,住的又是什么,就连上学的本和笔,用完了也不说买新的!你看看他的衣服,都磨成什么样了?!您嘴上说养着他,可心里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段榆开口时声音发颤,心疼哽在喉咙里,逼得她眼眶发热,泪水在眼底打转。祁桉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望着她忍着泪意的模样,微微一怔,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酸涩瞬间漫开。 二姨夫依旧愤愤地低吼道:“那是他自己愿意的!我又没逼他!” “他愿意?”段榆往前又逼近一步,目光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伤,“他还未成年,他还要上学,除了依着您,他还有别的选择吗?您但凡有半点真心待他,他至于连句委屈都不敢跟人说吗?” 二姨夫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只能别过脸,避开段榆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屋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角落里祁桉攥紧衣角的细微响动。 段榆看着男人哑口无言的模样,没再多说一句,只是转过身,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祁桉身上时,先前的冷硬瞬间柔化了大半。她声音放得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小桉,你收拾东西和我走。” 祁桉愣在原地,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抬眼看向段榆时,眼底还凝着未散的怔忪。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像要撞碎那些积了五年的怯懦与不安。 二姨夫这时终于回过神,猛地转头低吼:“段榆,你什么意思?我养了五年你说带走就带走?” 段榆连头都没回,语气重新冷了下来:“你怎么对待他的,你心里清楚。今天我必须带他走,你拦不住。”她说着,看向还在发懵的祁桉“别愣着了,收拾你的东西,带几件贴身的,剩下的,咱们都换新的。” 祁桉看着段榆坚定的侧脸,鼻尖又是一酸,这次却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暖意。他点了点头,脚步轻飘飘地走向自己住了五年的小隔间,那些破旧的衣物和少得可怜的作业本一根根用的没油的笔,在他眼里忽然都成了可以抛下的过往。 “不行!”二姨夫梗着脖子喊,眼睛瞪得通红“我白养他五年,就这么让你带走?那我这五年算什么?” 段榆挑眉,一声冷笑从喉咙里溢出,语气里满是讥诮:“算什么?您要是觉得亏,咱们就掰扯清楚。他在您这儿花的每一分钱,您都报给我,我来结。别拿‘养’字往自己脸上贴金。” 祁桉的东西不多,拢共就塞了一个书包,拉链拉到顶时,他指尖还微微发颤。段榆看他收拾妥当,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稳得让人安心。她转头看向杵在原地的二姨夫,丢下一句冷硬的话:“您慢慢算,算清楚了列个单子发给我,我一分不少给您。” 话音落,她没再看二姨夫一眼,攥着祁桉的手腕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稳,像是生怕慢一秒,这里的阴霾就会缠上他们。门被风带得“砰”地撞上,隔绝了身后所有压抑的气息,也彻底关上了祁桉五年的委屈与难堪。 “谢谢你…”祁桉被她拉着走 直到牵着他走到巷口停着的白色轿车前才停下。她抬手指腹按在车门把手上,随着“嘀”的一声轻响,车门解锁,她拉开副驾的门,侧身对着祁桉扬了扬下巴:“上车吧。” 随后她转身绕到驾驶座那边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后偏头看他:“先去我家吧。” “嗯…”祁桉小心翼翼的应着。 车子缓缓驶出巷子,引擎的低鸣里,段榆侧头看向身旁的祁桉,声音轻缓地开口:“你晚上吃饱了吗?我没见怎么吃。” 祁桉把书包搂在怀里,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弱:“我…我饱了。” 段榆余光扫过他,又瞟了眼他略显单薄的肩膀,语气沉了些:“跟我不用拘束,你实话告诉我,这五年里,你是不是没吃过一顿饱饭?” “……”祁桉低下头,没说话。 段榆也没再问,她大抵也能猜个明白“好了,累了就靠着睡会儿吧。” “我不累。”祁桉看着她,眼睛亮亮的。 “好。”段榆应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电话几乎立刻就被接通,那头传来熟悉的女声:“阿榆?怎么样?” “人我接回来了。”段榆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副驾上安安静静的祁桉,声音放得轻了些。 “那孩子是不是过得不好?我就说他二姨夫不是个靠谱的,当初就不该把孩子送过去!”电话那头朱玉的声音带着急切和心疼,段榆这次的来访,全是因为母亲一遍遍的念叨和放心不下。 “嗯,吴景刚根本没好好待他。”段榆提起这人时,连带着语气都冷了几分,刻意省去了“叔”的尊称,直呼其名,像是连叫一声称呼都觉得多余。 “好了妈,不说了,我先开车。”段榆转动方向盘绕过路口,语气里带着安抚。 “行,知道了。”朱玉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话语里满是叮嘱,“路上别着急,安全第一,到家告诉我一声。” “好,拜拜。”段榆应完,那头就挂了电话,通话终止的轻响后,她侧头看了眼祁桉,笑着转移话题:“咱们快到了。” “嗯。”祁桉点头。 …… 段榆将车稳稳停进车位,拉好手刹后推门下车,带着祁桉向家的方向走去。 推开家门的瞬间,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驱散了夜的凉意。段榆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递到祁桉面前:“穿这个吧,看看合适吗?” “好…”祁桉应着,低头穿鞋。 “合适吗?”段榆轻声问。 “嗯,合适。”祁桉点头。 段榆的家比他想象中还要宽敞,简约精致的装修透着温馨,客厅的绿植长得郁郁葱葱,茶几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她领着祁桉推开一间客房的门,抬手按亮顶灯:“以后你就住这屋。” “好。”祁桉轻轻点头,眼底漾着清亮的光,没了半分在二姨家时的局促惶恐,反倒透着几分卸下重担后的松弛。 “家里随着待。”段榆带着他熟悉家里的每一个房间“冰箱里什么都有,想吃自己拿…” 祁桉安静的跟在他后面点头。 “哦…对了”段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点开了手机,看向祁桉,“你手机呢?咱们加个微信吧,往后有事直接给我发消息就行。” “…嗯,我…”祁桉的眼神倏地黯淡下去,指尖下意识抠了抠衣角,语气里藏着难以掩饰的窘迫,“我的手机…被姨夫摔碎了,早就不能用了…” 段榆闻言眉心微蹙,眼底掠过一丝心疼,她轻轻点了点头,把手机揣回兜里,语气依旧温和:“没关系,不打紧。我明天就给你买一个新的。” 段榆领着祁桉把家里各处都走了一遍,从客厅到厨房,又指了指卫生间的位置,末了合着手看向他,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好了,大致就是这样,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祁桉摇了摇头。 “那你就早点歇着吧。”段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睛弯成了月牙,“明天带你去逛街,把该买的都买了。” 段榆刚要转身离开,脚步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回过身看向祁桉:“哦对了,还没正式跟你说——我叫段榆。你今年…17岁对吧?我比你大八岁,以后叫我姐姐就行。” “我叫祁桉。”祁桉小声应着, “我知道的。”段榆弯着眼睛笑,语气轻快,“对了,你要不要先洗个澡放松一下?折腾过来肯定累了,我去给你找套新的洗漱用品,还有干净的睡衣。” 话音未落,她就转身往储物间走,脚步轻快,没一会儿就从储物间里翻出全新的毛巾浴巾、牙刷和瓶装的洗护用品,又从衣柜里挑了件宽松的睡衣,抱着一堆东西折返回来,递到祁桉面前:“都是新的,放心用。浴室就在隔壁,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喊我就行。” “然后我的房间在那。”段榆手指向一间卧室“也是你的隔壁,你去洗澡吧,我回房间了。” “好。”祁桉依旧轻声应着。 …… 段榆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轻轻带上门,刚沾到床铺就整个人瘫了下去,长长舒了口气,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摸过手机,她给朱玉发了条消息“妈,我们到家了,小桉也安置好了,放心吧。”没等回复,她就把手机随手搁在床上,连灯都懒得关,就这么合着眼靠在枕头上。一天的奔波加上跟二姨夫的拉扯,累意瞬间涌了上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渐渐消散,只觉得周身都松快下来,没一会儿就浅浅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