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公敌今天也想休假》 第1章 第 1 章 景阳十二年,四月,春和景明。 京城的天气骤然间暖和起来,街上有不少小贩挑着担走街串巷地吆喝,路边的摊子也支了起来,各种香气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景阳帝登基已十年有余,自他登基大赦天下以来,素来勤于政事能干仁慈,是难得心系天下的明君,这些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城中依然是一番太平祥和的景象。 “两位贵客里面请!”天外楼的老板娘热情地吆喝一声,主动引着两位客人往二楼的包间走。 领头的一位是店里的常客,说起来临安城的人对他都不陌生。 当朝左相家的小儿子唐润泽,听说前几年在老家潜心苦读,十六岁便中了解元上京赶考,左相认为他年纪尚小,锐气有余而沉稳不足,便让他先安心备考。如今两年过去没见他怎么用功读书,倒是常往酒楼和戏园子跑。 后一位是个生面孔,老板娘对此也见怪不怪,临安城天子脚下是皇权富贵聚集之地,这位出手阔粗口味刁钻的唐公子经常带着他不同的朋友来喝酒吃饭。只是那人生着一副极好的皮囊,让人不由得多看上几眼。 这一看便就移不开眼,这年轻人目测不到二十的年纪,腰间挂着一把用布条裹着的刀,打眼看去挺拔俊美中带着点怏怏的病气,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中的情绪却很平淡,鼻梁高挺,唇薄而嘴角微微抿着也不显颓废和刻薄。 要是懂行的人稍微看仔细一点就会发现,他打扮平常没有任何珠光宝玉,衣着看似不起眼,布料却来自京城最好的裁缝铺子,平时服务对象都是宫里的贵妃王爷,是不看钱财做生意的。 “我说叶解落,你找我出来喝酒带钱了吗?”唐润泽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沿,警惕地盯着叶长风。 被他称为叶解落的人没有回答他,招手叫来店小二:“来坛最好的酒,再要几个招牌菜,” “喂!我问你话呢!” 叶长风慢条斯理地点好菜,这才分给了唐润泽一个眼神:“唐润泽,唐解元还请不起一顿好酒?” 唐润泽被他气笑了,他就说叶长风怎么突然传信说请他出来喝酒,敢情是他请客自己出钱,这人就是能把蹭吃蹭喝说得理直气壮,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真要让他拿出钱来却是全身掏不出一锭银子。 但和叶长风相识多年,唐润泽早就习惯了,只是气了两秒就想起了正题,疑惑地问:“你为什么回来了?” “你猜。” “我说你这人怎么惹人嫌,都请你喝酒了也得不到一点优待吗?”唐润泽神神秘秘地凑近他低声问,“是你自己想回来还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叶长风专心致志地跟一盘清蒸鲈鱼较劲,挑刺是个精细活儿,马虎不得。头疼地推开凑上来的人头:“我从哪儿收到什么消息,你傻了吧,下个月便是我那位的生辰。” …… 酒足饭饱后,两人顺着城中央一条笔直的长街闲逛,临安府衙门便在这条路的尽头,因此这一片的治安比起城中其他地方更为良好,铺子也比其他地方的生意好,不时能看到衙役在街上巡逻。 叶长风低着头想事情,他回京城主要是为了给家里那位祝寿,那位并不赞同他整日在外面过风吹日晒的生活,这次回来肯定要让他留一段时间了。还有个次要原因就是,他这几年混迹江湖树敌不少,走到哪儿都能遇到几个人想要他命,京城有皇城军守着可能会少些麻烦。 想得出神,他被一个人檫着身子撞了一下,只觉得腰间一空,低头一看,原本挂在腰间的钱袋不知所踪,那人竟是个偷儿! “哟!”他乐了,“光天化日,生意做到我头上了。” 唐润泽凑过来看热闹,惊讶地指他:“你带了钱袋还要蹭我饭?” “别废话。”叶长风往四周张望着,就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灵活地穿过人群不见了踪影。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京城的偷儿好像变多了。”唐润泽摇着扇子,一副与我无关你活该的样子,想了想说,“之前喝酒的时候还听店小二说起过近几日有几个官员家失窃,又有几个贫苦人家说那可是个给人钱的活神仙。” 叶长风手放在刀柄上,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去追那个小偷,就见一个黑衣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拦他的人一身临安府衙黑衣,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声音透过垂纱传来,低缓而清晰:“临安府办案。此人,公子追不得。” 苏星河暗中跟着这个小贼已经有一段时间,正在做最后的收网埋伏。 刚在街上巡逻时就注意到了叶长风二人样貌不俗,看衣着用料也是非富即贵。只是没想到这小孩儿如此胆大包天,在被衙役追捕的情况下还有兴致再干这顺手牵羊的勾当,便不再隐藏踪迹,出面拦下了作势要追的叶长风。 叶长风抱着胳膊,笑眯眯地问:“那贼偷了我的钱袋,我还不能追了?” 苏星河拿出临安府的腰牌举到叶长风眼前:“临安府衙门办案。” 叶长风转头用眼神问唐润泽认不认识这官差。 唐润泽作为京城土著,离开了几年回来后常年在风月场所混着,但他跟他爹不一样,向来不怎么愿意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朋友基本上都是文人墨客,所以也不认识几个临安府衙门的人,不知道来者何人,只能和叶长风大眼瞪小眼。 小贼看着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偷了钱袋之后没有跑远,挑衅一般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手里把玩着叶长风的钱袋。 苏星河拦了叶长风后没有追上去,他只是摆摆手。几乎同时,另一道黑影自屋檐飞掠而下,剑光如练直取偷儿后心! “盛惊鸿!”唐润泽低呼 “他怎么又跑来抓贼了!” 小孩儿身量小,灵活地钻进了人群里就不见了踪影,持剑的男人一剑落空,纵身一跃上了房顶,在路人的惊呼声中飞檐走壁地跟着追了去。 “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叶长风还在状况外,抱着双臂问旁边拦住他的官差。 “那是我们在抓的嫌疑人。”说着苏星河回过头,这才看清叶长风的脸。少有的,他脑子里出现了漂亮这个词,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男生。只是愣神了一瞬间,他的目光又落在叶长风腰间被布条层层包裹的长刀上,布条缝隙间,一线暗红刀柄若隐若现。 他虽然已经进了临安府做捕快,也没亲眼见过这把传说中的妖刀,但正如江湖上所流传的,你一眼就能看出它就是。 “七杀妖刀,你是叶解落?”苏星河问。 叶长风一愣,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刀,他没想到临安府区区一个捕快能认出自己和七杀,颔首道:“正是,你认识我?” 苏星河不答反问:“江湖人皆道叶解落擅长轻功和断案,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帮我们一个忙。” 叶长风抱臂倚门,笑得眉眼生花:“苏捕快这般熟门熟路,莫非常骗江湖人当免费劳力?” 他本来天生桃花眼多情目,一双眼睛微微弯起带上笑意时显得十分友善,这副面孔可是欺骗了不少人。 “命案。”苏星河吐出两字,声线沉了三分,“陈国公世子陈思远,三日前死于如意楼后巷。死状蹊跷,内脏不翼而飞。” 唐润泽手中折扇“啪”地合拢:“就是那个整日在青楼晃悠的?” 叶长风嘴角笑意未褪:“……有趣。怎么个不翼而飞法?” “尸体现在停在我衙门验房。”苏星河转身下楼,“叶兄若想知道,何不亲自一看?” 长街喧嚣被甩在身后。叶长风跟上那袭黑衣时,听见唐润泽在身后咬牙切齿:“叶长风!你又蹭我饭!” “记账上。”他头也不回地摆手,“回头让叶家双倍还你。” 路上,叶长风暗自打量了苏星河一番,没看出什么,从气息上能察觉出他是个会武功的,但自己能感受到的内力并不十分深厚也无恶意,难道是自己多心,这真就是一个普通的捕快? 可普通的捕快怎么会知道七杀在自己手中? “这位兄弟不打算自报家门?”懒得费脑子多想,叶长风直接问了本人。 苏星河笑道:“苏星河,临安府捕快兼任李大人护卫,偶尔也负责查案一些大案。” “那你还挺忙。”叶长风真心实意感叹道。 “是,所以我领两份工资。” 走到衙门门口,就看见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蹲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叶长风认出她刚才也在围观的人群中,手里还拿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苏星河熟练地双手抓着小女孩的腰把她举起来逗着玩,温和地问:“你哥回来了吗?” “还没呢。”小女孩被逗得直笑,很高兴地搂住了苏星河的脖子。 苏星河把她放下来送进大门,目送她跑进去,一边说:“去玩吧,厨房里还有些点心可以吃。” 他一边回头跟叶长风解释道:“这是盛夏,刚才去追人那个是她哥哥盛惊鸿。” 叶长风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不确定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位,便问了一句:“盛惊鸿是那个盛家的……?” “对,是你想的那个。” 国安府盛家是将门世家,同皇家关系密切,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世世代代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盛惊鸿乃国安府次子,景阳六年中武状元时才18岁,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他不是去当将军了吗?怎么在临安府衙门抓小偷?” 苏星河笑着说:“他可是皇城军统领,只是经常来我们这儿蹭饭,顺手帮点忙。” 叶长风不理解,不得要领地问:“难道你们衙门的饭比军营要好吃?” 苏星河一挑眉,笑了两声回答道:“你也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第2章 第 2 章 进入衙门后,叶长风开始问正事:“盛惊鸿去追的那个小孩儿为什么会成为你们的嫌疑人?这案子具体什么情况?” “三天前的早上,在如意楼后街发现一具尸体,第一个见到尸体报案的是名更夫,死者是陈国公府的世子陈思远。”苏星河回答道。 叶长风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陈思远我知道,听说他喜欢沾花惹草,在临安城各大青楼都有不少红颜。” 陈国公府和国安府一样是世袭的爵位,祖上都是英勇善战的有功之臣。 但和盛家不同的是,陈家逐渐式微,如今陈国公的后人里没有武将而都是挂着虚职的文臣。 “他的尸体正是在如意楼后街发现的。”苏星河继续跟叶长风讲述案情:“陈思远身边的小厮说他家公子随身带着一块玉佩,但我们找到尸体时,尸体身上的玉佩和钱袋都不知所踪。” “被人拿走了?” “没错,我们怀疑正是偷走你钱袋的人拿走了他身上的东西。” “凶手是为了劫财?” 苏星河摇头,脸色比起刚才凝重了不少,他叹了口气说:“若是寻常的劫财官府不至于为难,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希望你帮忙的原因。” 三天前的午夜,城中早已陷入沉睡,除了虫鸣偶尔能听到几声犬吠。 王老头是城里的更夫,那晚和往常一样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老头儿半夜跟几个朋友吃酒耍钱,这时刚刚收摊,朋友们各自回家睡了,他就打他的更。今天酒喝得多了,步子比起平时要慢,边走边想着天亮后要去赌坊来上一把,万一能赢钱就买一只烧鸡吃,隔壁那老头天天吃烧鸡。 突然间他打了个哆嗦,似乎有股凉风迎面掠过,带着若隐若现的轻笑。 王老头一激灵,酒醒了大半,他们更夫常在夜间行走,胆子还算得上大,可刚才竟心底产生了无以言语的恐惧。 也许是酒喝急了有些醉,他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手中提着的灯笼随着他加快的步子轻微晃动,影子投射在墙面看得他没由来的心慌。 猛然间,他好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哆哆嗦嗦往前又走了几步察看,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脚并用地往来时的方向跑。 拦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具死相凄惨的尸体。 “发现尸体的更夫当天晚上喝了不少酒,被吓到之后浑浑噩噩回了家,只当自己是在做梦,半夜却无端惊醒,天不亮便来衙门报了案。”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听见有人说话,叶长风回头看向来人,就见这人面容姣好,眉眼嘴角都带笑,作书生打扮,手里拿着把折扇,双目有神又似乎是有内力之人。 苏星河见他出来也很惊讶:“江大夫这是已经有结果了?” 江枫摇头:“你回来得正好,跟我来看看这尸体。”随后看向面生的叶长风,“不知这位是?” “叶解落。” 苏星河道:“来帮我们查案的。” 又跟叶长风介绍,“这是江无眠江大夫,衙门的仵作,医术也是一流,神医。” “可别给我戴高帽,只是感兴趣罢了。” 江枫对武林了解不多,叶解落的名字他倒听别人说起过,在江湖上最出名的不是武功,而是他爱管闲事容易被卷入麻烦的性格。 “那这个案子就麻烦叶兄了,也一起来看尸体吧。” 陈思远的尸体就停放在临安府的停尸房,江枫已经进行了初步的验尸。 一进房间,叶长风就被血腥味熏得直皱眉,捏着鼻子走到尸体前,只看了一眼,他转身就往外走,一直快步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没有进行缝合的尸体赤身**躺在解剖台上,胸腔腹腔空空如也没有了内脏,面布表情狰狞,似乎在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痛苦。 “他的内脏去哪儿了?”苏星河看了尸体的惨状也很惊讶,不至于是被江枫掏出来了吧? 也正是因为尸体死相惨烈,内脏不翼而飞的情况非常诡异,这事不知是被衙役还是更夫传了出去,在百姓间便流传开了鬼怪作祟的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这几天大家不敢出门,街上都萧条了不少。 江枫回答道:“我不信鬼神,但我觉得奇怪的点就在这里,他的内脏消失,但伤口末端却不是任何常见的刀剑伤,也并非震碎,是真的凭空不见了。所以才想问你,如果不是鬼怪作祟,有没有什么武功能造成这样的情况。” 苏星河想了想,摇头:“我对中原武林的了解不多。” “发现尸体的附近有黑水吗?”叶长风胃里还是有些犯恶心,强压下不适问。 江枫和苏星河都没见到第一案发现场,叫了个参与了搬尸体的衙役过来询问。 衙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有的!”他仔细回忆到,“那天天气不好,下了点雨,满地都是黑水,我们还以为是血,但现在想起来血水不应该是这样的颜色。” 听了衙役的回答,叶长风陷入沉思。 “你知道?”苏星河问。 叶长风摩挲着下巴说:“好像听说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没事,你慢慢想。”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嘈杂人声。方才追出去的持剑男子拎着个扑腾不休的半大孩子大步走来,正是盛惊鸿。他将那偷儿往地上一丢,笑道:“苏星河,人给你逮回来了!这小子滑得很,差点让他钻阴沟跑了!” 偷儿一骨碌爬起,瞪着苏星河:“又是你!官差就能随便抓人吗!” 苏星河对叶长风招招手,示意他一起过去:“走,偷你钱袋的人抓到了。” “好痛!你们官差没一个好东西!” 盛唐一松手,小孩在空气中扑腾几下摔到地上,不满地嚷嚷。 “还想挨揍是吧?” 真是个小孩,应该不是这个案子的凶手,但绝对是个惯偷,一边想着叶长风蹲下身,拽着他的衣领:“就是你偷了我钱袋?为什么选我?” 小孩满脸写着不服气,伸着脖子说:“我劫富济贫!看你穿这么好的衣服,谁知道是个穷鬼,钱袋里除了几块碎银,就放块破石头!” 叶长风也不恼,瞪他一眼:“你小子懂个屁。有些东西,比你偷过的所有金银加起来都值钱” 他带的石头可不是路边捡到的普通石头。 苏星河清点了收回来的钱袋,根据描述找到了叶长风的那个拿着走过来,把钱袋扔到叶长风手里。随后对小孩笑道:“小五,又来了啊?知道这是谁吗你就敢偷。” 小五偷偷瞄了叶长风一眼,暗自诽谤我怎么知道他是谁,难不成是你相好的。 别说,看这俩人在一起的氛围真有可能,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苏星河又从那堆钱袋中挑出个赤金缕丝的,拎到小五眼前:“这个,三日前从陈思远身上摸来的吧?那时候,人还活着吗?” 偷儿脸色瞬间白了。 小五瞪大眼睛,嗓门提高了八度:“当然活着!我可没杀人!” 刚在逃跑时从路人口中听说了杀人案的小五赶紧要和这件事撇开关系,详细讲述了他偷走陈思远东西的经过。 三天前,正是陈思远被害的那天,小五跟着师兄在天外楼吃了顿午饭,酒饱饭足后因为师兄有事就一个人去街上溜达。 听到路边的喧闹声便过去看热闹,正好看到陈思远一脚踹翻了小贩的菜摊,还出声辱骂。 小五怎么都看他不顺眼,便一路跟着他们一行人,找机会从陈思远身上摸走了钱袋,还顺手拿了挂在钱袋边的玉佩。 在拿玉佩去当铺换钱的时候,被在当铺守株待兔多时的苏星河看到,他已经被苏星河抓过好几次,每次被师兄捞出来都会被骂一顿,形成了看到苏星河就跑的条件反射,这才发生了后面的追逃。 “说起来这人好像生病了一样。”小五挠挠头,反正已经被抓挨骂的事已成事实,他也不害怕了,热心地帮他们分析起案情来,“脸色很差,精神也特别不好。” 苏星河点头,对叶长风说:“知道了,我们去一趟国公府问话。” 叶长风见他俩好像很熟,好奇地问苏星河:“你们之前认识?” 被小五偷了钱袋他没有多生气,但居然被个小偷骂了穷鬼,关键是他还真的很穷,这就让他怎么都不爽了。 苏星河拍拍小五的头说:“衙门的熟客,被我抓了好几次。” “惯偷你们不管?” “他是神走门的人,侠盗蜃海收的小徒弟。” 小五听到自己一直隐瞒的身份被苏星河轻描淡写地点破,惊讶地张大了嘴,努力回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暴露了身份,师父一直不让他们轻易说出自己的师承。 回忆未果,他又想到一个可能:“你是不是认识我师父?” “不认识。”苏星河果断否认,问完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转头对盛唐说,“把他带去衙门的牢里关一天,让他涨涨记性。” “没问题。” 盛唐一只手轻松地拎起小五的衣领要带他去地牢。 小五暴跳如雷:“你们这些朝廷走狗不要欺人太甚了!” 苏星河头也不回:“两天,小六来了也别放。” 小六便是小五的师兄,本名叫什么苏星河不记得,因为是小五的师兄便一直叫他小六。 出衙门的路上遇到正在洗手的江枫,江枫拦住他们说:“我刚才又仔细查看了尸体的情况,有新发现。他的内脏并不是凭空消失,胸腔内有残留的内脏碎片,也同样有一些黑水痕迹,我怀疑你们说的黑水便是他的内脏。” 叶长风想了想:“这种功法我确实好像在哪儿听过。” “应该不是中原和西域的。”苏星河道,“我听师父说起过,南疆有门邪术,和他们养的蛊有关。蛊虫从人的口鼻钻入人体,慢慢蚕食人的大脑和内脏,期间那个人不会有任何察觉,但在短短几日内人体便会只剩一个腔子,因此被称为摄魂之术。” 叶长风觉得奇怪,陈思远就是个喜欢寻花问柳的公子哥,他怎么会和南疆人结仇? 苏星河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这功法也只是传言,还是先按普通的杀人案调查。” 第3章 第 3 章 陈国公府的位置在临安城的最东边,离衙门的路程比较远。 苏星河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通体纯黑,没有一根杂毛,体型偏瘦,嘴里还嚼着半根胡萝卜,不知怎么的,叶长风莫名从马的眼中看出了它对主人的嫌弃。 “乌骓马?”叶长风凑上去摸摸马头,又摸摸马的脖子,满脸羡慕,“品相真好,它有名字吗?” 苏星河又拿了些胡萝卜喂马,边喂边回答:“他叫乌梅。” 乌梅是他在大漠里捡到的,十六岁时他的师父说让他自己去找一匹马来养,他看不上那些精心饲养出的幼崽,听说近期马群迁徙便找了个时间偷摸一个人进了大漠,蹲守了几天,干粮快吃完时终于见到了两匹掉队的马,一大一小。 小马还没断奶,母马被狼群袭击奄奄一息地卧在巨石后,被路过的苏星河遇上。母马的伤势过重,没一会儿就失血过多没了,苏星河便把它就地安葬在大漠里,带着小马离开。 “你骑马,我怎么去?”叶长风见苏星河翻身上马,纳闷地问。他的马还拴在客栈的马棚里呢。 苏星河拍拍身后空出来的地方道:“上来。” 叶长风没动,站在原地和他大眼瞪小眼,他从来没和同龄人同乘过一匹马。 “快点,乌梅坐两个人没问题。”苏星河纳闷地催促道,“或者你坐前面?” 叶长风没辙,查案要紧,比起坐前面他更愿意坐马屁股,只能妥协地上了马往城东去。 坐在苏星河身后,叶长风能看见他束起的黑发被风吹拂,扫过挺直的后颈。黑衣之下,肩背线条利落如刀削。 “苏捕快。”他忽然开口,“你师父是谁?” 前方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怎么问这个?” “能教出识得七杀、又知南疆秘术的徒弟,”叶长风慢条斯理道,“尊师想必不是寻常人物。” 苏星河沉默片刻。 “就是个酒鬼老头。” 声音散在风里,听不出情绪。 叶长风不再问。 陈国公府不明不白死了世子,按理来说他们不上衙门闹事也该在准备丧事。可他们到国公府时,府中上下异常安静,大门紧闭着,也无人出入。 这显然不正常,陈思远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国公爷嫡亲的儿子,未来的继承人。他死得这么惨怎么家里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叶长风跃上院墙,像鸟一样轻巧地落在一块突出的瓦片上,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进去看看。”他回头冲苏星河勾勾手指示意道,“里面肯定有古怪。” 苏星河也往上一跃,不偏不倚地落在叶长风身边,和他一起往院子里看。 府内和府外一样一个来往的人影也没有,如此反常的现象实在是令人费解。偌大一个国公府就算在无事发生时也不至于冷清到此等地步。 两人潜入的地方是后花园, 等落地定睛一看,眼前的景象十分诡异。 叶长风张大嘴,手就摸上了腰间挂着的刀,苏星河也愣在原地。 偌大的院子里,正中间有一棵很大的榕树,枝繁叶茂,树底用石头堆出了个圈,树叶铺了满地。 原本应该是个极美的景,可这棵看着至少千年树龄的老树身上,贴满了黄底红字的符咒, 红字暗沉发黑,似乎是用血画上去的。 叶长风和苏星河对诅咒驱邪之类的诡道没什么研究, 可这些符咒怎么看也不是好东西。 沉默着看了一会儿,苏星河先回过神,突然说:“附近有人。” 叶长风点头,他也感觉到了微弱的气息,离他们不远。 循着气息找过去,很快便在一座假山背后找到了一个仰面倒在地上的人,粗布短衣的下人打扮,身上没有伤。 苏星河上前将人弄醒,正要说话,谁知道那人一睁开眼睛就开始哆嗦起来,脸色惨白地重复着两个字。 “有鬼……有鬼……” 他看起来被吓得不轻,可他说的鬼在哪里? “哪儿有什么鬼,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看到了鬼!红衣白发的鬼!” 叶长风有点纳闷,一般传说的红衣厉鬼不都是黑发吗?这个怎么不按套路来,冒出来个白发。 苏星河觉得这人大概脑子有些问题或者中了什么幻术,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整件事都确实都充满诡异的味道。 他掏出腰牌对还瘫坐在地上的人道:“衙门办案,把你家管事的叫来。” 听说是衙门的人,小厮的脸更白了,白得都有点透绿:“我家大人这几天因为世子的事伤心过度,说了不见任何人。” “伤心过度?怕不是心里有鬼。”苏星河面无表情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凶,很能唬人,他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姿态居高临下道,“带我们过去,否则就按不配合衙门查案处理了。” 小厮接触到他的眼神打了个哆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衣服,陪着笑说:“配合,我绝对配合,主人现在应该在前厅,这就带两位大人过去。” “等一下。” 叶长风叫住他,手指着大榕树的方向问“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吧?” “那是主人在世子弱冠之时专门请大师来做法之后布的阵,是祈福用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哪家的祈福阵法看着这么邪门啊! 而另一边衙门里。 江枫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尸体,确定没有遗漏之处后才来到院子里,打水洗手。 “吃饭去?” 盛唐一只手抱着盛夏走过来,盛夏腮帮子鼓鼓的,看到江枫就笑成了一朵花,含糊不清地喊:“江江,吃饭去!” 江枫擦干净手上的水,捏捏盛夏的脸问盛唐:“你给她吃什么了?快吃饭了不要给她吃零食。” 盛夏眨眨眼睛,在小荷包里掏了掏,把一颗琥珀糖塞进江枫手里,一脸讨好地眼巴巴看着他,这表情跟他哥犯错时如出一辙。 盛唐也冲他笑:“隔壁的小孩儿给的,就吃一颗没事。” 江枫无奈地摇摇头,收起了糖:“去哪儿吃?” “我刚在路上遇到天外楼的厨子了,他说今天有新菜品,我就让他留了位置。” 临安城大大小小的饭馆酒楼不说全部,百分之九十都和盛唐熟,作为一个爱吃会吃的顶级吃货,加上身份摆在那儿,没有人会不给盛将军面子。 “要等那俩回来吗?”江枫还想着外出的苏星河和叶长风,担心他俩没东西吃。 盛唐摆摆手:“别管他们,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不会吃吗。走吧,再等人就多起来了。” 被念叨的苏星河和叶长风都觉得鼻子痒痒的,但比起这个,更让他们在意的是眼前的景象。 在小厮的带领下他们到了前院,和所有大户人家的宅子一样,前院栽种着琳琅满目的花草,有凉亭,荷塘和石桥。 院里没有异常,但等小厮推开内宅的大门,就看到大厅中间摆着个通体漆黑的棺材。 叶长风跟苏星河咬耳朵:“陈思远的尸体还在衙门里,你猜这棺材里有尸体不?” “不好说啊。”苏星河往屋里看,就见里屋里站着好些个人,密密麻麻的,有女眷也有下人,那些之前没见到的人都聚集在了屋内,“反正这么遮遮掩掩一定没好事。” 叶长风问那个小厮:“这是怎么回事?你家老爷呢?” 不会那口棺材里躺着的人是陈国公吧? 还好小厮没有坐实他的猜测,他哭丧着脸说:“大人,老爷好几天没回来了,老爷出门之前让我们都不要出门,有人问就说他伤心过度不见人。” 苏星河问:“他让你们不要出去你还往外跑?” “我实在憋不住了啊,就想在后院透口气,谁知道真见鬼了!”小厮压低声音,给他们透露了一条关键线索,“世子也见过鬼!” 陈思远见过鬼?难道民间传说的鬼吃人并不是没有依据,可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具体说说?” “具体的情况哪是我们下人能打听的呀,就是我们之间都在传嘛。”小厮吞吞吐吐说不清楚,终于在苏星河越来越不耐烦的注视下小跑回大厅里叫出来三个人。 来的三个都是女人,年龄各异,正是陈国公的三位夫人。 原配的年龄最大,也曾是一位落魄世家的小姐,嫁给陈国公后因为不能生育不得陈国公的欢心,却因为擅长持家稳坐大夫人的位置。虽然已是徐娘半老的年龄,但因为保养得当,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她穿着打扮较为素雅,脸上没有因为丈夫的失踪而显露出焦急。 年龄比陈思远还小的三夫人只是受了惊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出,她是今年陈国公刚娶进门的,很是风光大办了一场说要冲喜。 叶长风因为那个时候不在京城不知道这事儿,但苏星河是亲眼见证过的,还作为侍卫陪严大人一起赴了宴席。 最年长的大夫人强自镇定,由侍女搀扶着起身:“官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查案。”苏星河目光扫过棺材,“这是为世子准备的?” 二夫人是陈思远的生母二夫人双目通红,显然这几天是哭过多次了,被两位侍女搀扶着,看着是随时都要昏过去的虚弱。三夫人不过双十年华,缩在侍女身后,连头都不敢抬。 大夫人深吸一口气:“是。但世子遗体还在贵府衙门,故而暂空。老爷……老爷吩咐设灵堂,为先儿祈福超度。” “衙门办案,你们家老爷去哪儿了?”苏星河问。 “老爷已经三天没回家了。”大夫人脸上显出一点担忧,轻声细语回答道,“他离开前嘱咐我们不要声张。” 三天前陈思远遇害,同样是三天前陈国公离开家,并没有带上家里的家眷,目前下落不明。 苏星河和叶长风交换了个眼神,这摆明着告诉他们这件事肯定有鬼啊。 “听说世子见过鬼,这件事你们知道吗?”苏星河问三位夫人。 二夫人嘴唇哆嗦,看了眼大夫人,又看了眼那口空棺,终于崩溃般哭喊出来:“他说他看见了!看见榕树下有东西爬出来……红衣白发……夜夜在他窗外笑!” 三夫人尖叫一声,几乎晕厥。 “两个月前,”二夫人瘫软在地,“先是做噩梦,然后说看见影子,后来就病了,吃什么药都不见好……我们去请过师傅,贴了符,可一点用都没有……” 大夫人闭眼,颓然道:“官爷,不是我们隐瞒。是老爷严令,此事不得外传,怕影响国公府声誉。” “声誉?”叶长风轻嗤,“等满府的人都成了树下白骨,还要声誉做什么?” 他转身出了祠堂。苏星河紧随其后。 “你怎么看?”苏星河问。 “装神弄鬼。”叶长风走到榕树下,仰头看那些飘摇的符咒,“但装得挺下本钱。布局的人,对国公府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