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师九十九次失败后》 第1章 幼春篇(1)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后山桃花第十次盛开时,莫问自刎了。 血染红了他常穿的白衣,被发现时,人都凉透了。 林响调查了十年,无人下手,亦无邪法作祟。 总结:他师尊,就是不想活了。 但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人,一心想要自刎? 桃花第二十次盛开时,林响重生了。 回到七岁,他被莫问从山脚下捡回栖云岫的那一天。 当整个修真界都排挤他这个生出灵根的魔族之子时,只有莫问愿意收他做徒弟。 小小的林响跟在白衣仙君身后,充满忐忑地问:“师尊不嫌我?” 那人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手掌轻轻落在他发顶,一脸温柔:“你是猪也没关系。” ……从某种方面来说,还是挺和蔼的。 从此,林响便在栖云岫住了下来,时光静好,恍如世外。 林响有时也会忍不住探问莫问的过往,但莫问从来只会回答两个字:莫问。 回忆如潮水涌过。林响接受能力很强,很快便消化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这一世,他决定黏在师尊身边,寸步不离。被骂狗皮膏药又如何,总比再看他死一次强。 灵泉氤氲的热气蒸腾而上,林响靠在池边,感受着灵气渗入四肢百骸。 这泉水竟如此舒坦,能让人心神清明,自己以前怎么就懒得来呢。 他想起,七年后,他会多一个师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泉水也变了颜色,呈现出一种液态玉石般的碧色光华,并不刺眼。林响刚起身准备回竹舍,就发现一个问题。 自己放岸边的衣服呢。 林响不信邪,又在灵泉边找了一圈,连石头后面都翻了,还是没有。 别说栖云岫,放眼整个宗门,也不会有人在别人泡温泉时偷衣服吧? 活了两世的林响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凌乱。 怎么办?就这么跑回去?毕竟整个山头就只有他和莫问。摘两片叶子捂一下?算了吧,也没什么用。 更不会有人向他伸出援手。林响忽然觉得,莫问只收他一个徒弟也不是件好事。 左右脑互搏一阵,林响决定就这么跑回去。 活了两辈子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反正撞到人的几率微乎其微,自己又是小孩,真撞到随便辩解两句就行了。 那万一撞到莫问呢? 死呗。 “哒哒哒……”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 下一秒,林响便仰头与莫问对上了视线,并清楚的在莫问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师……师尊?”林响大脑有些宕机,莫问怎么这时候来这里。 一语成戢是吧。 不对,这是他的山峰,他自然想去哪便去哪,想何时去便何时去。 莫问倒挺自然,抬脚走到林响对岸便开始宽衣。 林响连忙低头盯着水面,表示自己没有乱瞟。 “才来半个月就找到这灵泉了。”莫问的声音伴着水声响起。 听着哗哗的入水声,林响将头埋得更低,“弟子随意逛逛,偶然发现的。” 等下,水声怎么越来越近了?林响突然便被一道阴影笼罩。 “抬头。” 林响乖乖抬头,下一秒就被两根手指轻轻抵住嘴角向上一推。 在林响无比疑惑的眼神中,莫问无奈道:“小孩子就多笑笑,天天板着个脸,心事比蜂巢上的窟窿还多。” 对哦,自己在莫问眼里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子。 林响闷闷“嗯”了一声,莫问才放开他,并顺势坐到了他旁边。 接下来两个月都没有什么大事,两个月后莫问倒是会下山一趟,不过林响申请同行时会被莫问以“资历太浅”驳回。 若真说有什么特别的事,便是五日后的弟子选课。 前两世莫问都从未让他去主峰修习,栖云岫离主峰有一段距离,莫问又只有他一个弟子,前世所有课程都被莫问包了,简称黄金家教,一对一辅导。 若按修真界的传言,就是莫问性格古怪,不喜与人打交道,也不让徒弟去。 但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莫问有什么好友,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亲人,栖云岫常年寂寥,偶尔来客也是公务往来,不到一炷香便走了。 这么说来,莫问确实孤独。 既是重生,若想改变上一世的结局,只能试试改变一些事情的发展。 选择不同,结果也许也会不同,那么他便按上一世的记忆,在抉择的岔路口,选另一条路。 上次选择不去,这次便选择去。 林响在心里打定了主意,随后转头盯着莫问。 “怎么了。”莫问问。 “五日后便是宗门新弟子选课的日子,师尊有何安排?”林响问。 莫问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回道:“没有安排。” 随后又补充:“我既只有你一个徒弟,那些课程,我教你便是了。” 他们所属的云墟剑宗是整个修真界最强盛的宗门,共一位掌门,五位长老,过后便是若干授课教习与众弟子。 掌门与长老偶尔也会授课,但名额有限,经常一课难求。授课教习人气也有高低,受欢迎教习课的抢手程度跟长老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学宫大多设在主峰,每日散学后,众弟子便回各峰休息。整个云墟剑宗上下本宗与外门加起来,有数万弟子。 名义上是五位长老,但一般人往往只见过四位。 原因很简单,林响从没见过莫问去主峰,他不授课,也不主动与其他任何人来往,就只有两条路线——上栖云岫,下栖云岫。 林响在能隐藏自己血脉前,莫问从未让他下山过;后来他渐渐长成,莫问却也从不让他跟随。 独行侠。 至于莫问的长老之位怎么来的,林响上一世探听到是上任剑修长老陨落前传给他的,但被传位后莫问还是没去过主峰,掌门竟也没强求。 莫问简直就像长在了栖云岫,把自己捡回去做徒弟也只传信给掌门告知一声,也太随意了点。 总之跟其他人相比,自家师尊真有点奇怪。 “怎么突然问这个,”莫问有些好奇,“你想同他们一道上课?” 其实不是很想。但林响肯定不会这么说,他故作纠结,随后小声道:“只是想着应该会有趣。” 旁边的人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开口:“你真的想去吗?” “听师尊安排。” 空气又陷入沉默,时间仿佛放缓,林响静静听着泉水流淌,那声音清脆悦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朦胧间,林响好像听见旁边的人叹了口气。 “小云。”莫问突然轻声唤他。尽管前世也如此,林响还是有些恍惚。 “师尊?” 莫问歪头:“我看你手指都泡皱了,你不走吗?” 林响下意识的将手从水中抽出来,果然已经泡的发白起皱了。 但,不是他不想走,是不知何方妖魔鬼怪偷了他的衣服。 见林响脸红到了耳根,莫问环顾四周,随后奇道:“你衣服呢?” 林响深呼吸一口气,让声音平缓没有起伏,“弟子不知。” “后山的小灵兽挺多的,许是你想事太入迷,衣服被叼走了都不知道。” 莫问的声音染上笑意:“你不会还想着栖云岫就我们两个,直接跑回去得了吧?” 林响:“……”这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又一声轻笑,下一刻,一件外袍被递到林响面前,“你先披我的吧。” 林响一向不会拒绝人,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也不忍拒绝师尊,只能接过外袍。 莫问看着他笨拙裹紧的样子,忽然轻笑道:“小云,你这模样……挺像只落水猫的。” 林响一怔,他总觉得,莫问这话有哪里奇怪。 但他不敢多问,只敢飞奔下山。 莫问瞧着他逃下山的背影,又笑了一下。 “你真是没救了。” 莫问垂下眼,单手掬起一捧水,看着水流从他指缝间迅速漏尽。 他望着空荡的掌心,忽然轻轻笑了笑。 “不是一直都没救么。” 那人没有再说话。 —————— 回到竹舍,林响小心地将那件外袍脱下,换回自己的衣服。 洁白的布料上绣着暗纹,散发着淡淡的桃花香气。 莫问的外袍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有点太大了,林响又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在下山时沾上污渍后才工工整整叠好。 盯着外袍半晌,林响忽然有点迷茫,但片刻后他便把这点迷茫抛之脑后。 ———— 次日清晨。 林响打扫完庭院,便背着竹篓上了后山。 林叶间晨露未晞,林响俯身,仔细在树林间寻找这个时节的灵菇。再抬头时,日头已近中天。 林响轻车熟路下山,又熟练地进入小厨房忙活。 按道理说,以莫问的修为早已不必进食,可他却对一日三餐异常执着,不仅亲自下厨,还能坚持准时用膳。 起初,林响以为师尊是为了照顾自己才亲自下灶,心里很是感动。但渐渐的,他发现莫问自己也吃的津津有味。 虽然他不知道稀饭配咸菜好吃在哪里。 在吃了几个月稀饭配咸菜后,林响忍不下去了,将他的师尊请出了小厨房,自己动手做饭。 莫问还想劝阻,小团子却张开手臂拦在门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无声地望着他。 对峙片刻,莫问垂下眼笑了笑,终是退让了。 不过在第一次尝过林响做的饭后,莫问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再不出手干涉,偶尔还会旁敲侧击问今天吃什么。 林响做好午饭又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莫问。花圃、书阁没有,常去的竹林也不见人影。 林响沉思片刻,又回到后山,果真在小溪边发现了正钓鱼的莫问。 这是林响偶然发现的莫问的一个小习惯,每当莫问有心事时,便会跑去后山溪边钓鱼。 且鱼线上永远没有钩。 他只是需要盯着水面发呆。 “师尊?”林响轻声唤道。 那人纹丝不动。 “师尊,蘑菇汤炖好了。” 依旧没有回应。 林响不再多言,默默转身下山。他刚回到饭桌旁坐下,对面就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莫问看了眼蘑菇汤,一脸淡然地拿起筷子。 连话都不说了,看来这次心事不轻。 第三日,莫问将自己关在寝殿不出,林响只好中午端着一碟糖醋鸡翅来到他寝殿外,稍稍抬头,巨大的匾额上熟悉飘逸的三个字映入眼帘—— 倚南窗。 林响将糖醋鸡翅轻轻放在院中石桌上,傍晚时发现盘子已经空了。 第四日黄昏,林响正在院中练字,院门忽然被敲响,开门一看,莫问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裹,神色淡淡。 莫问将包裹递给林响后便踏入竹舍小院,左看看右看看,从桌上顺走一个橘子后留下一句“明日随我去主峰”便潇洒离去。 算了,反正已经见怪不怪了。林响轻轻打开包裹——是一套衣服。 各长老门下弟子众多,为方便区分,弟子会穿各峰的校服,这不奇怪;莫问这次选择出山并带上自己,这也不太奇怪。但是…… 林响看着手中的粉色,陷入沉默。 林响眼里的莫问:山大王。(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幼春篇(1) 第2章 幼春篇(2) 前世。 倚南窗殿内。 白衣仙君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雪色衣襟。 他闭目片刻,沉默地取出一方素帕,缓缓拭去唇边痕迹。 “你真是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身旁的人咆哮道。 莫问轻声应道:“我知道。” 对方怒气更盛:“你本可以不管他!何必为他做到这般地步?你究竟想做什么!” 莫问垂眸不语。 那人走到窗边,又愤怒转身:“你对自己在做什么有没有认知?简直是疯子!疯子!” “你说你是不是有病,你与他之间牵扯多复杂,有多麻烦,你自己不明白吗?这太乱了……实在太乱了!” 莫问淡淡“嗯”了一声:“我确实有病。” 他确实有病,不是吗。 那人一噎,半晌,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殿内寂静许久,莫问才低低开口: “……对不起。” 对方沉默片刻,语气稍缓:“不必道歉。我只是……气不过。” 话音落下,二人皆不再言语,任沉默在殿中无声蔓延。 良久的静默后,那人才低声问道:“那你如今打算如何?告诉他?……承认么?” 莫问抬眼:“承认什么?” 对方一怔,过了片刻,神情渐渐转为难以置信:“你……你不明白?” 莫问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迷茫。 那困惑太过确切,让问话之人彻底怔住,久久未能言语。 又过了许久,那人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荒凉,喃喃自语:“我的天……怎会如此。这真是……全乱了套。” 莫问垂下眼帘:“……抱歉。” “不必再说抱歉,”对方摇了摇头,语气复杂,“我只是觉得,这实在是……” 他停顿良久,终是寻到了一个词: “一段……前所未见的孽缘啊。” ———— 翌日清晨。 林响对着铜镜整理衣冠。 前世林响受莫问影响,自己也鲜少与人接触,头一回去如此正式的场合,心下生出几分微妙。 收拾完出门,莫问已经在等他。 与林响相比,莫问今日仙袍以素白为主色,宛如昆仑新雪,间或点缀淡粉,似初绽桃夭,粉白渐变处如晚云托月,清丽绝俗。 林响突然很感动。 平时在山头莫问总是随便找件衣服就套上了,红白紫蓝都有,且样式粗陋,也不管合不合适。 总之,全靠脸撑着。今日竟如此郑重,真的很感动。 林响刚想掐诀御剑,突然想起他现在还是个刚接触修仙的小孩子,莫问也尚未带他去剑冢择剑,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显然莫问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林响乖乖走到莫问面前,下一秒便被莫问弯腰捞起来,稳稳落入莫问怀里。 “好轻,”莫问掂了掂他,“明天烤野鸡给你补补。” 林响纠结了一下,还是道:“多谢师尊关心。” 可不可以放过后山的野鸡,快灭绝了都。 “嗡——”一道清越龙吟自鞘中裂出,空气中陡然漾开冷香。 那是莫问的剑——上邪。 剑虽非凡,却难免勾起些不好的回忆。林响将头埋进莫问怀里,不去看。 莫问御剑带着林响先去了主殿,掌门与长老们早已等候多时,林响一进门便能察觉到五道目光齐刷刷落到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埋忧。”首座上的男子开口。 “掌门。”莫问浅浅行礼,随后转身摸摸林响的头,轻声道:“你先去选课,我过会儿就来找你。” 林响点头,退出大殿。主殿高踞峰顶,视野极佳,俯瞰可见半山云台上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只是…… 这台阶也太长了点。 好不容易下到云台,林响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大概因为全场只有自己一个身着粉衣,又是从主殿下来的吧。 他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径直走到告示栏前,长老们的课已经被抢完了,莫问的也不例外。 林响的直觉告诉他,莫问的课大概率是第一个被抢完的。 心头莫名有些不快。 横竖这些课程于他并无难度,也不过走个过场,便随意选了两门。 身侧忽然多了个人,林响转头,是位穿蓝色长袍的符修,长相俊朗,声音如玉:“这位师妹看着眼生,不知师从哪位长老门下?” 林响没有计较他的称呼,垂眸淡淡道:“栖云岫,林响。” 话音刚落,周围便窃窃私语起来。 “哇,原来是位师弟……” “栖云岫?传闻中那埋忧仙君的山峰?” “嘘,我听我舅说,埋忧仙君半月前好像确实捡了个徒弟回去……” “话说埋忧仙君怎会突然出山……” 那符修有些尴尬,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师弟,是我唐突了。在下青溪峰苏沐。” 他又瞥到林响手中的玉牌,惊讶道:“师弟也选了驭兽课?不如同行?” 林响记得这个名字,前世是位符修天才,不过结局不怎么好。 不过,谢谢,不是很想。但考虑到莫问一时半会也下不来,林响还是点头答应了。 驭兽课授课的场地在灵园,云台西北方向,穿过一片幽深的树林便到了。 一名紫衣女子已经在灵园门口等候,见到林响时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他身负魔族血脉一事,新弟子自然看不出端倪,但修为稍深者却能感知。那位紫衣老师并未出声,想来是早已得了消息。 莫问安排的,总是如此周到。 新弟子的第一堂课不会太难,不过一些关于灵兽的基本知识。 林响听的昏昏欲睡,眼睛一睁一闭,紫衣老师便已闪至林响跟前,一脸不悦。 “紫竹仙师,”林响规规矩矩喊道,虽然有些心虚。 紫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轻飘飘开口:“瞧你这模样,像是都懂了?“ 嗯,没错,真的都会了。 紫竹又开口:“那我问你,这灶柴犬有何习性弱点?” “灶柴犬毛呈橙红,非野生,喜栖息灶台、壁炉等处,擅捕食鼠类、黄鼠狼。性情温顺忠诚,厌水畏潮,若灶冷火熄,缺乏烟火气,便会日渐虚弱。” 紫竹颔首,又问了几个问题,见林响对答如流,紫竹便放过了他,却仍以戒尺轻敲他额角:“听课需专心。” 紫竹走后,旁边的苏沐捅了捅林响,一脸惊讶:“方才紫竹仙师提的几种灵兽,课上并未讲过,你竟都知道?” 林响一脸淡然:“师尊教的。” 苏沐:“……” *** 与此同时,大殿。 “那孩子身上流着魔族的血。”掌门眉头微皱。 莫问淡淡“嗯”了一声,“灵根却属仙家。” 殿内陷入沉寂,许久后二长老才接话:“那他究竟属于哪一方?” 莫问端起茶盏,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缓缓道:“他本性不坏。” 三长老侧身,在二长老耳边低语了几句,二长老蹙眉,似是陷入纠结。 “那便给这孩子一个机会罢,埋忧,你好生教导他。”掌门道。 莫问应了声是,便行礼告辞,一路小跑出了大殿,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开口。 “莫问……竟都长这么大了。” *** 上午课程结束,林响便同苏沐去蜀玉轩用餐。二人刚落坐,便听到邻座的议论: “你居然抢到了?埋忧仙君的课怎么样?” “瞧着冷淡,说话却温和,感觉温柔又疏离,授课耐心,就是偶尔会讲些听不懂的词。” “长相如何?” 那弟子嗤笑一声。林响指节微紧,便听见那人道: “光顾着看脸了,半句课都没听进去。” 林响:“……” 那人又继续道:“若将来道侣如埋忧仙君一般……” “你不是男子么?”对面的弟子愕然。 “真情不分性别。” 咔嚓—— “师,师弟,你咬筷子作甚?” “……磨牙。” 吃完饭闲逛一会儿,刚好两人又都选了炼丹课,便又一同去青霞峰丹房。 青霞峰与主峰之间以一挂吊桥相连,桥下是万顷林海,风过时,林叶翻涌成浪。 林深处传来道道破空之声,苏沐侧耳听了片刻,笑道:“不知是哪位剑修师兄师姐在练剑,剑修一道,确实潇洒利落,就是……穷了点儿。” 说罢,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对了师弟,你主修什么?” 林响一愣,师尊从未明确跟他说过主修哪一道,似乎什么都教,什么都练。 剑修、符修、丹修乃是当今三大主流,原因无他,修者众多。 大长老坐镇青玄峰,主修剑道;二长老执掌青溪峰,乃符修一脉;三长老则居于青霞峰,专精丹修之术;其余如乐修、术修、气修等,则统一归于四长老座下的青梧峰。 弟子并非不可兼修数门,但总会有一门主修,其余辅修之法往往难以媲美主修的境界。 但林响一时竟说不出自己主修何道。每一门功法、每一种术诀,他仿佛都学得同样纯熟、同样顺手。 他微微抿唇,如实答道:“我不知道。” 苏沐先是一愣,随后拍了拍他的肩:“无妨,师弟毕竟年纪尚小。” *** 丹房内药香氤氲,数十尊紫铜丹炉嗡鸣作响。 新弟子们屏息凝神,听着孙教习讲解“凝火诀”的精要。 苏沐紧抿着唇,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灵力,额角却已渗出细汗,他那炉火总是不听话地跳跃,眼看炉内药液就要沸腾过度。 忽然,身侧传来一股极平稳的凉意。 不知何时,林响已结束炼丹,炉内隐隐有丹香透出。 林响并未看苏沐,只伸出两指,极快地在云舒那躁动不安的炉壁上一按。 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瞬间透入,躁动的火舌像被轻轻抚平,即将失控的药液也渐渐归于平静。 苏沐愣了几秒后眼中满是感激与惊叹:“师弟,你也太厉害了!” 林响收回手,重新坐直,目光落在自己已然成丹的炉上,还是神色淡淡:“师尊教的。” 苏沐:“……”埋忧仙君您还收徒弟不,我不吵不闹,会洗衣会扫地,可听话了。 前方的孙教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胡须微动,最终却只是哼道:“林响,既已成丹,便静坐体悟,不得干扰他人。” 林响眼帘都未抬,又是淡淡一声:“是。” 与此同时。 莫问站在人群里。 众弟子看他站那儿一动不动,也有些茫然。 这位久未露面的仙君,一身粉衣非但不过于柔和,反将那份清冷衬得愈发突出,无人敢打扰他。 但,莫问只是在为上前搭话做心理准备。 半晌后,他精准走到两名女弟子跟前,对其中一位端着糕点的女弟子问道:“打扰了姑娘,姑娘这糕点是打算送人吗?” 女弟子看着莫问,脸立马红了,结结巴巴:“是……” 莫问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地问:“这种应该怎么做?” “……啊?” 第3章 幼春篇(3) 夕阳西下,天边浸染着浓郁的橘红。 林响苏沐一前一后走出丹房,沿着吊桥回主峰。 二人不一会儿便行至云台,苏沐道:“栖云岫离主峰有些距离,师弟尚未择剑吧?” 林响点头,苏沐又问:“那师弟怎么回去?要不我送……” “小云!” 二人齐齐回头,只见一道粉白身影正急速往这边赶来。 “师尊!”林响欣喜道,跟莫问一天没见,林响就浑身不自在,甚至有些委屈。 苏沐看的有点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行礼:“见过埋忧仙君。” 莫问朝他点头,又看向林响:“新朋友?” 林响“嗯”了一声,莫问便像早晨一样自然的弯腰抱起林响,御剑至空中后朝目瞪口呆的苏沐笑道: “时辰不早,我带小云先行一步,小蓝也早些回峰歇息吧。” 小蓝,什么小蓝?叫他吗? 看着二人御剑远去的背影,苏沐有些凌乱。 闻声停下的众弟子更加凌乱。 这不对吧? *** 回到栖云岫,莫问叮嘱完“好好温习”便直奔厨房,留下林响原地罚站。 算了,师尊开心就好。 入夜,林响收拾妥当正要熄灯,莫问突然提着个食盒蹿到林响面前,把林响吓了一跳。 这不怪林响,他转身熄灯前屋里还没人。 莫问鬼来的吧。 “打开看看,”莫问将食盒放到桌上,单手撑脸,一脸笑意。 林响小心打开——是一盒粉色糕点,形状难以辨认,但感觉尚且能吃。 “尝尝。” 这还是第一次吃莫问做的糕点,林响拈起一块,轻咬一口。 味道其实不错,就是卖相太难看了点。 看着莫问一脸“怎么样求表扬”的表情,林响轻轻道:“师尊做的糕点,很好吃。” 莫问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 林响疑惑:“师尊?” 莫问像是回过神,笑了笑道:“没事。” *** 莫问从山下的镇子上带回了一条小鱼。 小鱼有着银白色的鳞片,林响很喜欢,每日练字读书的间隙,总要凑过去看上许久。 但忽然有一天,小鱼不动了。 小林响抱着鱼缸,一个人呆坐在后山树下。 莫问找来时,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背影。 他走过去,瞥见鱼缸里僵直的小鱼,但还未等他蹲下身,林响却先抬起了头。 他强忍着泪,一脸倔强,硬是不掉下来。 “师尊,”他问,“我们……也会像这样死掉吗?” 莫问怔住了。 我们也会死吗? 他没想过林响会问这种问题,该如何回答?讲轮回大道?仙界长生?那些都太遥远虚妄了。 他承认,这个问题无解。 莫问沉默了片刻,蹲下将孩子连同他怀里的鱼缸一起抱了起来。 “小云,”他说,“今日我们不练剑,也不学符。师尊教你一首词。” 他抱着林响,林响抱着鱼缸,一同坐到桃树下。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林响懵懂地听着,那些字句对他而言太过深奥。 他皱紧了小脸,努力想去理解,却还是不懂。 他有些焦急,更不愿在师尊面前表现出他理解不了。 莫问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念完: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林响还是不懂,脸已经皱成了苦瓜,但仍十分倔强。 莫问瞧着他的模样,轻笑出声。 “小云,师尊教你这首词,不是因为它能解答‘我们会不会死’。”莫问说。 “它解答不了,它只是把无可奈何的心情说出来了。” “说出来,写下来,变成很美也很疼的句子,一代一代传下来。”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 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这样,当你觉得孤单,觉得害怕的时候,就知道……” 古往今来,有很多很多人,站在不同的春天里,看着不同的花谢、鱼逝,心里涌起过和你一模一样的悲伤。 “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份失去。” 他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这或许不能阻止死亡,不能留住小鱼,但至少……能让那份害怕,显得不那么庞大,不那么只能一个人吞下。” 林响似懂非懂,但怀抱鱼缸的手,确实放松了一些。 有人说,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有人吟,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有人道,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最后一切,不过归于一句。 憾无穷,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 林响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 他又梦到前世了。 距离莫问毫无缘由自刎,还有十年。 十年,够他做好多事。 等他仔细整理好衣袍推门而出,莫问已经一袭白衣立于桃树下。 “走吧。”莫问朝他伸出手。 说实话,谁家弟子是让师尊亲自抱着接送上下课的? 奈何剑宗规矩,弟子需满十二岁才能前往剑冢择剑,而他如今才七岁。 躯壳七岁,内里却藏着个十七岁的魂灵,被莫问打横抱起时,林响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个屁。 长大了可就不能被这么抱着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果断伸手环住莫问的脖颈,将脸埋进那带着冷冽桃花香的衣襟里。 莫问低笑一声,轻轻跃上上邪,悄无声息地掠向云雾缭绕的主峰。 被放在学宫前的石阶上时,面对周遭惊诧探究的目光,林响面不改色拱手:“多谢师尊。” “好好上课。”莫问笑着。 那一袭白衣离去后,林响又顶着明里暗里的注视,从容的前去上课教室。 第一节课仍是炼丹。刚在蒲团上坐定,林响便觉一道幽怨的视线黏到自己身上。 这道视线来自苏沐。 少年挤眉弄眼,试图用眼神传递某种复杂讯息。 林响沉默地回望,片刻后,苏沐率先败下阵来,悻悻然转头对着丹炉扇火。 安静不到半刻,一颗脑袋又贼兮兮地凑过来。 “诶诶。” 林响侧目。苏沐嘴唇嗫嚅几下,道:“师弟,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以苏沐的修为,还不能看破他的魔族血脉。 那他问这个干什么? 林响投去疑惑的一瞥。 苏沐咳嗽一声,扭扭捏捏道:“他们说,埋忧仙君待人温柔却疏离,不过分亲近……你当真不是仙君流落在外的那种……呃,关系?” 林响眸光微沉,隐约明白了什么。他不答,只静静看着对方。 “师弟你别这么盯着我,我就想知道,你真的不是埋忧仙君的私生……” 最后那个字当然未能出口,林响面无表情地抬手,精准地砍在苏沐小腿上。 “嗷!” 丹房内所有人都朝他们看过来,苏沐揉着脑袋打哈哈:“烫到手了,没事没事。” 又凑近林响小声说:“师弟你下手也太狠了……” 林响还是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苏沐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缓缓转头,与莫问对上视线。 “埋埋埋埋埋忧仙君君君君……” 苏沐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去了。 莫问不知何时蹲到了苏沐旁边,他挑眉看着苏沐的尸体:“胆这么小?” 林响从容地放下草药:“师尊怎么来了?” 莫问将手里的玉簪转了一圈,从容不迫:“随便逛逛。” 他起身上前,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了按林响的发顶,“好好上课,我先走了,中午有惊喜。” 莫问走后,苏沐终于悠悠转醒,缓了好一会,才从口中有气无力蹦出几个字:“埋忧仙君怎么跟鬼一样?” 说完又瞥了一眼林响,对方没有反驳,显然也是同意的。 “苏师兄为何这样觉得?”林响一边整理药材,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苏沐揉着胸口,心有余悸:“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仙君待你,格外不同。” “师兄今日不过第二次见师尊,何以见得?” “语气,眼神,还有……抱你来的架势!”苏沐挠头,支吾半天,一拍大腿,“对了!仙君方才还摸你头了!师兄我的直觉向来很准的。” 林响垂眸,长睫掩去眼底波澜。 “哎,师弟,”苏沐又凑过来,挤眉弄眼,“埋忧仙君平日如何教你炼丹的?可有独家诀窍?” 林响抬眼,作沉思状,片刻后郑重道:“这样,这样,再这样。” 苏沐:“???哪样,师弟你说具体点。” 林响面无表情:“师尊教我说,诀窍便是:这样,这样,再这样。” 苏沐:“……?” 午膳时,一只磨盘大的玄龟驮着沉木食盒,慢吞吞地爬进蜀玉轩。 所过之处,弟子纷纷避让,面露惊奇,却又因食盒上的埋忧仙印,不敢上前。 玄龟精准地挪到林响面前停下。林响默默取下食盒,那龟便又慢吞吞地掉头,原路返回。 苏沐好奇地凑过来,林响打开食盒,露出几样色泽奇异、形状抽象的点心。 “……埋忧仙君平日都这么奇特吗。”苏沐嘴角抽搐。 林响面不改色地拈起一块墨绿色、疑似糕点的物体放入口中。师尊的一片心意,总不能…… 下一秒。 “呕……” 师尊,您是不是把盐当成糖了。 *** 傍晚散学,林响走在山道上。 忽然,他被一道窈窕身影拦住前方去路,那裙裾泛着淡紫光华——是紫竹仙师。 她的目光比昨日更锐利,将林响钉在原地。 紫竹打量了他半晌才开口:“你叫林响?” “弟子林响,见过紫竹仙师。”林响依礼躬身。 紫竹又审视了他一会儿,随后冷哼一声,拂袖越过他而去。 那一声冷哼,让林响很不舒服,他总觉得紫竹哪里奇怪。 或许是受孩童身体的影响,心里那点不适被放大几分,他突然很想见到莫问,很想很想。 他低着头,步履加快,几乎是小跑起来。穿过小径来到云台,周遭的同门正谈笑风生,那声音却像隔了一层水膜,模糊不清。 直到他抬头。 莫问已经在等他。 白衣仙君正仰头望着天边被落日染红的流云,侧脸浸在暖光里,似在沉思。 忽有所感,他回过头来,唇角自然扬起一抹笑意,朗声唤道:“小云!” 那一笑,胜过世间万千风景。 待他回过神,已被莫问稳稳抱在怀中,御剑返回栖云岫。 清冽的桃花香包裹着他,莫问腾出一只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怎么了,一脸不开心。” 林响把脸往他颈窝埋了埋,声音闷闷的:“些许小事,劳师尊挂心。” 抱着他的人似沉默下来,林响只听见衣袖窸窣,接着,一个东西被递到他眼前。 “……木偶?”林响有些惊讶。 莫问指尖灵光微闪,那小木偶便在他掌心笨拙地拱手、作揖,活灵活现。 明明五官粗糙,林响却莫名觉得,这木偶像极了它的制造者。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从木偶滑落,移至莫问托着它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疤。 第4章 幼春篇(4) 这道疤林响前世也瞥见过好几次,以莫问的修为,本可轻易祛除,但每次他问起,都被莫问默默转移话题带过去了。 直觉告诉他,这道疤背后,或许藏着他苦苦追寻的答案之一。 “有些粗糙,将就着吧,可惜我不会缝娃娃。”莫问盯着木偶看了会,似是想起什么,未再多言。 林响小心翼翼地捧着木偶,总觉得师尊安慰人却把他自己安慰得低落了。 他想了想,仰起小脸,努力用最稚嫩清脆的童音说道:“弟子很喜欢,多谢师尊!” 那人怔愣片刻,也笑起来。 *** 林响拜师时正值春寒料峭的二月,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栖云岫后山的桃花已开得如火如荼。 送信的青鸟穿云破雾飞到后山,稳稳落在林响掌心。 他展开信纸,一片赤色“甲”等评语跃然纸上。 此时,莫问正在桃林中练剑。 上邪出鞘,剑身漾出一片朦胧绯光,桃林的香气里似乎被淬炼进了一丝金属的冷意。 青鸟在飞走时还险些被剑气削掉尾羽,不满的“咕咕”了两声。 林响捏着信纸,视线仍黏在莫问身上。许是目光太过专注,莫问收势,上邪归鞘,转身朝他走来。 “看呆了?”微凉的手指轻弹了一下林响的额心。 因为好看。林响心道。 莫问目光落在他手中信笺上,眉梢微挑,“介意我看看吗?” 林响乖乖呈上。莫问看着那满纸朱红“甲”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小云真厉害。” 重生一世,若课业拿不到甲等,未免太过丢人。 莫问指尖捻着信纸,忽道:“小云,随我去不归山择剑吧。” 林响一怔:“师尊,弟子年未满十二……” “你天资远超常人,当无大碍。何况,”莫问眨了下眼睛,“还有我护着呢。” 林响只迟疑片刻,便点头:“好。” 莫问的行动力向来惊人。 不出片刻,林响已被他拎着,落在一座孤峭山峰之上。 山顶有一巨洞,尚未靠近,便能感受到其中森然剑意与无数强弱不一的灵气波动。 洞内万千仙剑倒插于地,寂静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审视来人。 “去吧,我在此处等你。”莫问轻轻推了他的后背一把。 林响深吸一口气,步入剑冢。 他前世的佩剑千秋是一柄上品灵剑,位置靠近洞壁。他依着记忆缓步前行,很快便瞧见了插在地上的千秋。 正欲伸手,洞内却毫无征兆地弥漫起浓白雾气,伸手不见五指,气息阴冷诡异。 “师尊?”林响喊道。 无人回应。 不祥的预感。林响强自镇定,依着记忆向前摸索数步,指尖果然触到一截冰凉熟悉的剑柄。 得快点拔完剑,去找师尊。 他五指收拢,握住剑柄,用力向上一提—— “嗡——!” 浓雾中骤然爆发出金黄流光,林响下意识全力拔剑,只听“铿”的一声长鸣,整柄剑都被提了出来。 与此同时,脚下山体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 “掌……掌门!”一名弟子经慌慌张张跑进屋内,满脸惊恐。 “何事如此惊慌?”掌门端着茶盏。 “不归……不归山,不归山动了!” 掌门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 不归山动,只有一种可能—— 另一把剑被拔了出来。 但是…… 掌门拍着胸口顺气。 莫问啊,你这是,给自己捡了个什么回来。 当然,掌门属于晚知道的那一批,毕竟全门上下有一半弟子已经亲眼看到了。 不归山震动的刹那,主峰云台上的弟子齐刷刷僵住,手中长剑同时发出不安的嗡鸣。 “地震了?” “不对……快看后山!” 无数道惊愕的目光投向剑冢方向,只见一道青色光柱冲破雾气,直贯云霄,云层被搅动成巨大的旋涡。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古老的剑意,让所有人体内灵力为之滞涩。 “那是……剑冢核心区?!”一名在宗门待了四十年的弟子失声惊呼,手中剑“当啷”落地。 “听说上邪择主那年的光,是银白……这、这是……九垓?!另一把祖宗剑醒了?!” “?谁教你这么叫的。” 消息以爆炸般的速度席卷各峰。 青溪峰的符修放下朱砂笔,涌到崖边;青霞峰的丹修顾不得炉火,任由药香散尽;就连青梧峰深居简出的乐修,也推开了常年紧闭的窗。 “九垓认主了?!谁?” “莫非是哪位隐世不出的太上长老终于找到了传人?” 有人回道:“不可能吧……” “那莫非是掌门暗中培养,从未示人的关门弟子?” “不是所有人都择完剑了吗……” “那现在在剑冢的是谁?!”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更荒谬的猜测在弟子中蔓延: “等等……今日午后,是不是只有埋忧仙君,带着他新收的那个小徒弟,往不归山方向去了?” “那个穿粉色弟子服、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林师弟?!” “开什么玩笑!他入门才多久?灵力都没养出几分吧?!” 硝烟散去,身体渐渐稳当,林响眼前也恢复了清明。 手中的剑看着十分古朴,不知用什么木料做的剑鞘,呈深褐色,上面隐现着山川脉络,摸着便觉温暖踏实。 剑鞘上,清清楚楚刻着两个古老的篆体字——九垓。 脑子里“轰”的一声,林响拿着剑直接僵在原地。 ……九垓?怎么会是九垓?! 他明明应该拔出前世那把他用惯了的千秋才对! 天下无人不知,不归山的剑冢里供着两把上古传下来的神剑,据说是天地刚分开时阴阳二气所化,曾是仙神的配剑。 一把叫做上邪,另一把就是他手里这把,九垓。 是的,就是莫问的那把上邪。 这两把剑,不是人择剑,而是剑选人。林响在流浪时便听过关于百年前上邪择主,引动天地异象的传奇故事。 而那个传奇故事里的主角,如今成了他师尊。 他脖子发硬,慢慢地转过头,发现莫问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并且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自己。 “师尊……?“ 叫完这一声后,莫问的眼神更复杂了。 很久以后,林响才明白当时莫问一言难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莫问嘴唇动了动,好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却只变成一句:“先跟我回山。” 于是,当有人远远瞥见,那道粉白身影御剑掠过天空,怀里似乎还护着一个更小的,抱着一柄古朴长剑的影子时,议论瞬间被推向顶峰。 “真是他!是埋忧仙君的那个小徒弟!” “九垓……选了一个小孩子?!”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片刻后,林响站在栖云岫的庭院里,抱着跟他差不多一样高的九垓,目送莫问御剑飞往主峰。 *** 莫问回来时夜已深了,月光像水银一样洒下来。 上邪入鞘,若仔细观察,便能瞧见剑身上还有未散尽的魔气。 他静静站在原地,周围气息沉静,俊美的脸上表情平淡如水。 良久,他才缓步沿着青石小道走向竹舍。 抬头间,忽见小路尽头,一点温暖的橘色灯光从窗户透出,柔和地照亮了一小片夜色。 昏黄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靠门站着,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柄木鞘古剑。 “师尊!” 那一刻,莫问有点恍惚。 直到那小小一团跑到跟前,抬起脸,满眼担心和依赖,他才猛地回过神。 他蹲下来,尽量和林响平视,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没事。我已同掌门商量了,这几日先不去上课,为师亲自教你御剑。” 林响闷闷地“嗯”了一声,表面安静沉默,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这哪是稍稍改变了选择,这是盘古开天辟地,要创一个新世界。 不去主峰,大概是为了避避风头。 师尊肯定替他承担了所有责难,甚至可能因此受了罚…… 这么想着,林响看莫问的眼神里,心疼和愧疚几乎要溢出来了,小手悄悄拽住了莫问雪白的袖口。 实际上。 下午,掌门院落。 玄龟绕着庭院爬了整整两圈,掌门才默默开口:“你当如何?” 天地异动,三界怕是都察觉到了。 莫问放下茶盏,缓缓捂脸:“我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说:“但若发生了什么,我替他担着便是。” *** 栖云岫西侧有个花圃。 “小云来了。”莫问放下手中的喷壶,笑着望过来。 林响自然是会御剑,但还是装模作样,随莫问练了两日。 九垓也不愧为上古神剑,已经自然地收缩至适合他把握的尺寸。 之后,林响便想起一个问题。 前世这个时间点莫问会下山一趟。 果不其然,第三日林响正在竹林练剑时,便收到莫问的传音,唤他去花圃。 他收剑赶去,就见莫问正俯身浇花。水珠凝于瓣上,莹莹欲坠。 “师尊。” 莫问整了整衣袖朝他走来,而后蹲下身,伸手轻轻捏住他的鼻子:“明日我要下山一趟,你自己乖乖上课,知不知道?” 哦,原来急着教他御剑,是怕自己走了,没人接他上下课。 因为鼻子被捏着,林响声音闷闷的:“师尊,弟子可以同行吗?” “不可,你修为尚浅。” 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说辞。 “弟子明白了。” 呵,明白才怪。 既然尾随会被抓住,那就错开时间,反正他知道莫问要去哪里。 莫问含笑揉了揉他的脸颊:“我很快便回。” 林响一副乖巧模样点头应下。 交代完毕,莫问起身,执起花剪修整枝丛。彩蝶被惊扰,一时间斑斓扑面。 林响抱剑立于一旁看着,只见一只尾翼修长,通身流转淡粉微光的蝴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莫问的雪白衣袖上。 “师尊……”他不自觉轻唤,声音几不可闻。 那人轻笑,放下剪刀,指尖轻抬想去触它。 蝶翼惊动,蝴蝶掠过他轻垂的眉眼,最终栖在玉冠之上。 莫问不再动作,只重新拿起花剪。 林响垂眸敛住心头那点悸动,缓步退至石阶坐下,安静地望着眼前人。 春光和煦,岁月静好。 *** 次日早晨,林响果然没有见到莫问的身影,他默然御剑前往主峰。 他刚一落地,周遭空气便一静。 原本喧闹的云台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所有弟子——无论正在交谈的、匆匆赶路的,动作皆是一顿,目光齐刷刷钉在他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他身侧那柄长剑上。 前几日青光贯日的景象犹在眼前,此刻那柄传说中的神剑,就安静地悬在一个七岁孩童身侧。 窃窃私语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在他经过时低下去。 “真的是九垓……” “他居然能御使?不是才入门吗?” 林响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丹房。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在人群边缘,苏沐彻底僵住了。 第5章 幼春篇(5) 他嘴巴微微张开,视线死死盯着那个粉色的小小身影,以及那柄只存在于长辈惊叹传说里的……九垓。 前几日日听说剑冢异动,他还在与同门争论真假。当听说是林响时,苏沐还保持怀疑。 此刻,传说正朝他走来。 那个被他调侃“是不是仙君私生子”的,安静冷淡的小师弟……拔出了九垓? 等等……什么走过来了? 苏沐猛地回过神时,林响已经到了他面前。 对方神色平淡,只问了一句:“你不上课?” 苏沐:“……” 他顿时感觉到好几道视线扎了过来,连忙压低声音:“上、上啊,这不就是在上课嘛……” 林响:“……” 这人怎么回事,几天不见脑子被什么踢了? 于是,整个上午的课,都在一种极其古怪的氛围里进行着。 授课的教习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里安静坐着的林响,以及他手边那剑。 底下的弟子更是心不在焉,看似盯着书卷或教习,余光却全落在那个方向。 而处于视线中心的林响,却始终很安静。 他垂眸听着,偶尔提笔记下什么,仿佛一切如常。 ——如果下午的时候,教习没有收到那张告假条的话。 *** 香山镇离剑宗不远,一条小河蜿蜒穿镇而过,青石铺就的主街宽阔,车马辚辚,行人络绎不绝。 酒楼茶肆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客商与散修,沿街摊位林立,虽卖的是世俗的金珠玉器,却纷纷打出“灵韵沾附”、“仙山脚下”的招牌,叫卖声此起彼伏。 林响落在镇口,略作沉吟,转身拐入镇旁的林中。不多时,一只黑猫轻盈跃出。 隐去气息,化形为猫,莫问一时应难以识破。 他们恰好赶上流灯节。 这个节日意在送春迎夏,将一冬一春的积乏随流水送走,祈愿接下来的日子光明顺遂。 他记得,前世莫问来香山镇,是为了查一桩悬案。 眼下自己缺了半日,也不知莫问已经查到了哪一步。 那人此刻会在哪儿?已经去过案发的徐宅了吗? 林响穿行在街巷间,不动声色地朝徐宅方向潜去。走了没多远,脚步却微微一顿。 “诶,刚才帮你捡起绢子的那位青衣公子,生得可真俊……” 旁边的女伴“哎呀”一声,嗓音里带着调侃说:“你不就中意这一款吗?大胆些嘛,总不能一个人单到老。” 那姑娘声音低了下去,有些扭捏:“可是……我不太敢……” “怕什么呀!你看看邵家姐姐,当初不就是主动表明心意,如今她夫君黏她黏得紧,都抱俩娃娃啦!” 那姑娘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耳根泛红,轻嗔道:“哎呀……我掐你了……” 两人笑闹着走远了。 林响的心却静不下来。 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姑娘们口中的青衣公子,恐怕就是莫问。 林响突然想到个问题。 如果……如果这一世,自己真的阻止了莫问自刎,之后呢? 莫问会不会娶妻生子,拥有一个与自己全然无关的家庭? 自己未来的师娘,又会是什么模样?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闷闷的。 但下一秒,他就将这些念头狠狠按了下去。 胡思乱想什么。 他能活着,就够了。 娶妻生子,是他的人生,他的自由。 是自己……僭越了。 他刚想到这里,两只纤细的手便从旁边伸来,将他一把捞起。 “呀!好可爱的猫儿!” 方才交谈的其中一位姑娘惊喜道,将他搂进怀里,手指胡乱揉着他的脑袋和后背。 手法生涩,力道不均,揉得林响浑身不适。他忍不住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呜。 “咦,它好像不太舒服?” 另一位姑娘也凑过来,试着顺了顺他的背,却同样不得要领。 正僵持间,突然有人道:“两位姑娘,这猫……或许不是这般抚的。”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一位身着青衣的公子立于几步之外,眉目清朗,正是她们方才议论的那人。 两位姑娘顿时红了脸,抱着猫有些无措。 青衣公子走近,唇角含着一抹浅淡笑意,伸出手:“若不介意,让在下试试?” 姑娘忙将猫递过去。 公子接过林响,指尖力道不轻不重,顺着毛流抚下,轻挠着他的耳根。 林响起初还绷着身子,渐渐的却不由自主松弛下来,喉间发出细微的呼噜声,眼皮也一下一下耷拉下去。 太舒服了……仿佛每一寸皮毛都被妥帖照顾到,让人沉溺得几乎忘记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就在他意识昏沉,快要彻底沦陷时,林响又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的。 他是来找人的。 来找莫问的。 可现在,他竟然被对方……被这人揉弄得浑身发软,甚至舒服得差点睡过去。 ——像只真正的,没心没肺的猫。 林响忽然觉得自己被什么玷污了。 他瞬间从迷醉中惊醒,后腿一蹬,毫不犹豫地从那人怀中挣脱,落地便窜入一旁的巷子,消失不见。 只留下两位姑娘面面相觑,脸上写满茫然。 以及,那位依旧立在原处的青衣公子。 ———— 黑猫身形如电,不久便抵达目的地——徐宅。 林响跳上围墙,借着高处之势,将院中情景尽收眼底。 庭院中央横着几具白布覆盖的尸体,徐老爷搀着泣不成声的徐夫人,身旁站着一位少女和几个侍女。 忽然,院门处传来动静。一名侍女领着两人快步走入。 林响的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猫耳下意识地向后撇了撇。 走在前头的是个干瘦老头,约莫六十上下,一嘴参差不齐的黄牙,眼角一颗醒目的黑痣,走起路来下巴微扬,颇有些目中无人。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不久前在街上把他撸得浑身发软,最后狼狈逃走的那个青衣公子。 林响抬头望了望天色。 时辰不早了,莫问此刻理应已在徐宅,那么这两人中,必有一人是莫问所扮。 他直觉是那位青衣公子,可他此刻并不希望那是莫问。 问就是心虚。 他又看向那干瘦老头,虽说不该以貌取人,但这相貌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好丑。 这个也不行,太毁形象了。 那能是谁? 是徐老爷行了吧。 “啊切——”徐老爷突然打了个喷嚏。 “徐夫人请节哀,”青衣公子开口道,“能否细说此事经过?” 徐夫人抽泣片刻,缓缓道来。 死者共有五人:府中二小姐、两名侍女、一名杂役和一名散修。其中一名侍女是徐夫人房中的,另一名服侍大小姐。 第一名丫鬟死于房中时,管家并未重视;两 日后第二名丫鬟亦遭遇不测,管家才有些慌了,请来一位散修。 那散修起初信誓旦旦,结果第二天便被发现与杂役死在一处。 此事终于惊动徐老爷,还未等他们寻求仙门援助,二小姐便不幸遇害。一时间府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流灯节将至,偏偏出了这样的事……”徐老爷满面倦容,眼眶通红。 “呜……我的孩儿啊……”徐夫人几乎瘫软,幸而被一旁的大小姐及时扶住。 “仙长当真能有办法?”徐老爷声音发颤问。 “徐老爷放心。”青衣公子取出剑宗玉牌递过给徐老爷看后,他神色才稍缓。 一旁的老头此时冷哼一声,捋着稀疏的胡须开口:“老夫行走江湖数十载,什么怪事没见过?徐老爷放心,有老夫与这位……剑宗高徒在,定叫那作祟的邪物无所遁形!” 他瞥了青衣公子一眼,语气略带轻慢:“年轻人,可看出什么门道了?” 林响:“……” 还年轻人,说出真实年龄吓死你。 等等,那自己岂不是也和莫问差了近百岁? 林响想到这里,整只猫不自在地蜷了蜷爪子,默默把自己又团了团,彻底缩成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黑团子。 青衣公子淡淡瞥了老头一眼,只对徐老爷道:“可否容在下查验遗体?” 得到应允后,他逐一掀开白布。前几具尸体皆面色安详,像睡着了,唯有衣物下的皮肤隐隐泛着不自然的青灰。 轮到那散修时,青衣公子的视线停留了片刻。 这散修的死状与他人截然不同。 他的嘴角诡异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僵硬的微笑,右手紧握成拳。 青衣公子小心掰开他僵硬的手指,一枚破碎的暗青色符玉滑落掌心,玉上纹路古怪,并非中原样式,边缘还沾着些许暗红,似血非血。 “这是何物?”徐老爷惊问。 “尚未可知。”青衣公子将符玉收起,目光扫过徐老爷宽大的袖口时微微一顿。 那儿沾着一点极细微的香灰,颜色暗沉,带着一丝极只有修为精深者才能察觉的异域腥气。 “装神弄鬼。”老头嗤笑一声,背着手在尸体旁踱步。 “依老夫看,分明是这散修学艺不精,胡乱施法引来邪祟反噬,连累了府上,这等江湖骗子,死不足惜!” 徐老爷面色微变,欲言又止。徐夫人则又低声哭泣起来。 青衣公子重新盖好白布,起身道:“今夜请府中诸位务必留在各自房中,无论听到任何动静,切勿外出。在下自有安排。” 老头抢话道:“没错,老夫也会布下天罗地网,管教那东西有来无回!” 林响:“……” 人徐家明显更信任青衣公子,你在这儿又唱又跳做什么。 徐夫人已哭成泪人,大小姐也双眼通红。失去女儿与妹妹之痛,可想而知。 “仙长定要为我女儿讨回公道啊……” 青衣公子轻声一叹:“定当竭尽全力,还逝者安宁。” 林响觉得,那青衣公子应该就是莫问。 他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师尊审美总算没跟着易容一起跑偏。 可这口气松到一半,又卡在了胸口,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 自己的师尊,强大,温柔,高洁,几乎无所不能。 要命的是,生了那样一副样貌。 当然,最要命的还得是撸猫的手法,简直出神入化。 林响不得不承认,他好像……格外喜欢最后这一点。 他在心里默默划下一笔。 行,以后若是找不到道侣,这罪可得算在莫问头上。 都是他把标准抬得太高,害的。 青衣公子又宽慰徐家人几句,便告辞去勘察院落。林响悄无声息地从墙头跃下,隐入花丛深处。 *** 徐宅不算太大,林响没花多少工夫便转了个遍。 他心下好奇莫问那边的进展,于是悄无声息地潜回花园,借着繁茂花丛的掩护,很快便锁定了那道青色身影。 他伏低身体,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无声地跟在后面。 “大小姐请留步。”他听见那人开口。 前方的少女闻声驻足。 比起几近崩溃的徐夫人和愁云惨淡的徐老爷,她显得异常冷静,甚至有些过分平静了。 第6章 幼春篇(6) “仙长还有何事?”徐挽晴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香山镇人人都知道,徐家有两位小姐。大小姐徐挽晴性情冷傲,二小姐徐挽星活泼烂漫。 “大小姐近日可曾留意到,二小姐是否有过什么奇怪的举动?” 徐挽晴微微蹙眉,视线偏向一旁:“没注意。” 青衣公子拱手一礼:“还请大小姐仔细回想二小姐遇害前的细节,这对查明真凶很重要。” 似乎被这个理由说服,徐挽晴略显不情愿地开口:“确实没什么异样。和往常一样,同我顶嘴、摆弄她那些小玩意儿、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 “且慢,”公子打断她,“可否告知是哪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徐挽晴面上掠过一丝不耐,“不过是些俗气的布料、难看的簪子,街边小贩兜售玩意儿……还神秘兮兮地说得了件宝贝……” 藏在暗处的林响敏锐地捕捉到徐挽晴鼻尖细微的抽动。 “有劳大小姐带在下去二小姐房中一看。”青衣公子再次请求。 徐挽晴沉默片刻,终是转身:“随我来吧。” 徐挽星的院落位于东侧,庭中有一方小池塘,里面大约种着不少荷花,只是时节未到,水面一片寂寥。 林响抢先一步,轻盈地跃上屋顶,悄无声息地拨开一片瓦砾。 “挽星出事后,这里便被封了,”徐挽晴推开紧闭的房门。 青衣公子跨入门槛,目光扫过室内。并无打斗痕迹,陈设规矩整洁,符合如徐夫人所言——“安安静静死在床上”。 “仙长若要查看什么,请自便。只望能要早日抓到凶手。”徐挽晴搓了搓手臂,似是不愿踏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跟了进来。 青衣公子大致环视一周,目光落向几只箱箧:“大小姐可知钥匙在何处?” 徐挽晴一怔,“在我这儿,我来开吧。”她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枚小巧的金钥,上前蹲下,打开了锁扣 “大小姐与二小姐果真姐妹情深,连箱笼钥匙都交由您保管。”青衣公子语气温和。 “有钥匙又如何?谁稀罕看她的东西。”徐挽晴说着,推开箱盖,自己却愣住了。 箱内并无什么金银珠宝或是邪异物件,反倒堆满了些零散旧物。 公子探头问道:“这些是……?” 徐挽晴蹲在箱前,半晌没有作声。良久,才低声道:“是儿时一同玩耍的旧物……还有些她自个儿珍藏的要紧东西。” 空气一时沉寂。 青衣公子静立片刻,又开口:“除此之外,可还有何可疑之物?” 徐挽晴回过神,伸手在箱中仔细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她果真触到一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物事—— 那是一颗极为罕见的墨绿色上品夜明珠,即便在白日,也隐隐流转着莹润光泽。 直觉告诉她,这恐怕就是徐挽星口中要在流灯节送她的“好东西”。 徐挽晴握着夜明珠的手指收紧了些。 青衣公子听见她低声抱怨:“就为了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整天在外疯跑,招惹回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害那么多人……” 屋顶上的林响不禁皱眉,觉得这话未免太过扎心。 “大小姐可否将此珠借我一观?”青衣公子请求。 徐挽晴起身,将珠子递过,随即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房门。 林响听见青衣公子极轻地叹了口气,也随后走出,细心掩好了门。 另一边。 那干瘦老头大喇喇地坐在庭院里一块石头上,翘着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 徐老爷在一旁搓着手,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躬身问道:“道长……您,不做些法事,或是查验些什么吗?” 老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皮半抬不抬:“急什么?这邪祟玩意儿,自有其根源。你们——” 他拖长了调子,浑浊的眼珠转向徐老爷夫妇,“近来可曾做过什么不寻常的梦啊?” 一直沉默的徐夫人忽然颤了一下,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梦……确实有一个。” 老头敲膝盖的手指停了,嘴角微微往下一撇,又迅速恢复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慢悠悠道:“哦?且说说是何梦魇。” 徐夫人蹙眉回想,道:“是……是一条河,河水里……会慢慢浮起一张巨大的脸,没有眼睛鼻子,光秃秃的一片……就那样,从水底望着岸上。” 老头闻言,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像是得意。 他搓了搓枯瘦的手指,继续问:“再仔细想想……主街西头,那棵老柳树底下,是不是有家不起眼的香烛铺子?你们在那儿买过东西没有?” 徐老爷脸色骤然一变,与夫人对视一眼,忙道:“道长真是神了!确有此事!前些时日府中不安,我便差人去那家店买过一些安神香。” “呵呵……”老头干笑两声,从石头上利落地滑下来,拍了拍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果然如此。那香可还有剩余?速速取来,让老夫瞧上一眼。” *** 徐府凉亭内。 “仙长可有何发现?”徐挽晴问。 青衣公子的指尖从夜明珠上移开,道:“这东西,附着一丝阴气。” “阴气?”徐挽晴面露惊诧。 “有些复杂,”青衣公子为自己斟了杯茶,“不过,今夜它自会现身。” “仙长为何如此肯定?” “在下能感觉到它气息虚浮躁动,急需力量补益。既然择定了徐宅,便不会轻易罢手。” 徐挽晴抿了抿唇:“那这夜明珠……” “此物暂时不宜触碰,待邪祟除去,再还给小姐。”他说完,正要将夜明珠收入特制的隔离锦囊的刹那—— 一只黄狗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口叼住石桌上的夜明珠,转身就跑。 徐挽晴一愣,随后惊道:“哪里来的狗?!” 他们府上从不养狗! 青衣公子反应极快,袖袍一拂,一道灵力卷向那黄犬后腿。 同时,另一道灵力破空而来,精准地撞上了前一道灵力。 就这瞬息之间,黄狗已叼着珠子奔出数丈,径直扑向凉亭外刚走来的一人脚边。 那人正是那干瘦老头。 黄犬乖顺地仰头将夜明珠吐到他手心,尾巴摇得欢快。 老头嘿嘿一笑,弯腰拍了拍狗头,慢条斯理地将夜明珠在掌心掂了掂。 他浑浊的眼睛斜睨过来:“哟,两位在这儿呢?老夫这狗儿调皮,就爱到处叼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没惊着二位吧?” 躲在暗处的林响:“……” 他记下这人了。 徐挽晴脸色难看,紧盯着他手中的珠子道:“道长,那是舍妹遗物,还请归还。” “遗物?”老头拖长了调子,将珠子举到眼前,眯着眼细细打量。 “老夫瞧着,这可不是普通遗物啊……阴气缠裹,怨念附着,徐大小姐,这等晦邪之物,你一个小姑娘家拿在手里,怕是不妥。” 他边说边向前踱了两步。 青衣公子缓缓放下茶杯。 “道长好眼力。”他开口,“既能一眼辨出阴气怨念,想必也知此物是此案关键。您的爱犬夺物——” 他顿了顿,笑道:“不知是犬性顽劣,还是……主人家教如此?” 老头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年轻人,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老夫行走四方,降妖除魔,见过的邪门物件比你吃的米还多。” “这珠子阴气甚重,放在你们手上,万一处置不当,邪祟反扑,伤了徐家人,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他晃了晃手中的夜明珠,道:“依老夫看,这等险物,该交由经验丰富之人暂时封存查验,才是稳妥之道。你说是不是啊,这位剑宗的……小友?” 林响:“……” 他已经想好这人怎么死了。 徐挽晴紧张地看向青衣公子。 “道长所言,不无道理。”青衣公子语气淡淡,“邪物确实需谨慎处置。不过——” 他话音一转,起身缓步走向亭边,与老头仅隔三步之遥。 “在下恰好也略通封印之法。此物既由徐大小姐交托于我,自当由我负责到底。”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归还手势。 半晌,老头忽然“嗤”地笑了一声,将夜明珠随手抛了过来。 青衣公子稳稳接住。 “年轻人,有担当是好事。”老头道。 “可别本事不够,反倒误了大事。今夜……咱们就各凭手段吧。” 说罢,他不再回头,晃晃悠悠地朝着徐老爷给他安排的厢房方向走去,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徐挽晴直到那背影消失,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仙长,这珠子……” 青衣公子垂眸看着掌中的夜明珠。 “无妨。”他将珠子仔细收入锦囊,系紧袋口。 徐挽晴松了口气,道谢后便起身告辞了。 夜晚很快降临,府中众人早早回房,四下里一片死寂。 青衣公子在每间房门上都布下了禁制,唯独留下了自己和徐挽晴的房门。 林响蛰伏在他厢房的屋顶。前半夜风平浪静,几乎让他生出困意。 直至后半夜。 青衣公子并未睡觉,只倚在桌边,以手支额,闭目养神。 忽然,“吱呀”一声轻响,房门无风自开。 他与林响同时警醒。屋内的青衣公子只看见门外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但居高临下的林响却看得分明—— 徐宅消失了。 或者说,他们不在徐宅。 林响不自觉蜷缩起身子,警惕地注视四周。 青衣公子也皱了皱眉,随即神色如常地走到门边,指诀轻掐,迈步而出。 他足尖所踏之处,黑雾便如潮水般退去,但显出的景象…… 一片毫无生气的灰白。 灰白的石阶,灰白的栏杆,灰白的草坪。 林响还未来得及细想,后脑突然一痛。 眼前景象顿时开始模糊,扭转。 再睁眼时,他已恢复人形,正独自站在倚南窗的院子里,四周安静得出奇。 他忽然察觉身后有人。 林响猛然转身,却当场愣住,瞳孔骤缩。 “……师尊?” 莫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 他抬手,拔出了上邪。 剑锋一转,稳稳地架在了自己的颈侧。 一个萌点。 莫问身高188,林响现在是小豆丁才120,所以每次他都必须努力抬头跟莫问说话,莫问早就被萌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幼春篇(6) 第7章 幼春篇(7) 回到家,她将书匣重重搁在案上,盯着摊开的被自己涂改得有些狼藉的文章,只觉得那些字句都在张牙舞爪地嘲笑她。 门外响脚步声,在门口顿了顿,然后门便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徐挽星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捧着个什么东西,用一块素净的帕子盖着。 “姐姐,”她声音放得轻轻的,带着点讨好的试探,“你从学堂回来啦?我……我给你留了样东西。” 徐挽晴没应声。 徐挽星抿了抿唇,还是走近,将帕子揭开。 里面是一块剔透的冰纹墨锭,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也不知她是从何处寻来或是攒了多久。 “我见你上次用的墨锭快完了,这块……这块洇开的墨色一定很匀,写出来的字肯定好看。” 她将墨锭往前递了递,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姐姐。 那墨锭躺在素帕上,它那么完美,恰恰映照出她今日在学堂里的狼狈不堪。 积累了一整日的挫败、羞愤、自我厌弃猛地炸开。 她猛地抬手,狠狠一挥—— “谁要你多事!” “啪”的一声脆响。 徐挽星完全愣住了,捧着空帕子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墨锭,又缓缓抬头看向姐姐冰冷厌烦的侧脸。 “拿走。我不需要。”她说。 徐挽星没有再说话。 她慢慢地蹲下身,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墨锭的碎片一块一块拾起,包好。 徐挽星站起来,低着头,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重新死寂。 看,她又这样。 把靠近的温暖,都变成了更尖锐的冷。 把别人的好意,都摔成了扎伤彼此的碎片。 可就算这样,第二日,徐挽星还是偷偷把自己最喜欢的糕点留了一半,塞到了她房里。 她就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讨厌她。 每一次,徐挽晴的心都会像被针轻轻扎一下。 可下一秒,更大的恐慌会攫住她: 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等她发现我这个人无趣又乏味,还很笨。 等她发现我根本不会回应她的好,她就会像所有人一样,转身走开的。 她把那块糕点推开,说:“腻。” 她用一层又一层的冰,把自己裹起来。 好像只要先推开,先表现出厌恶,当那份好真的消失时,就不会显得狼狈。 对,我讨厌她。徐挽晴想不通,难道她看不出自己讨厌她吗? 脸色那么臭,话那么硬,从没给过一句好声气。 每一次,徐挽晴的心都会像被针轻轻扎一下。 可下一秒,更大的恐慌会攫住她: 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等她发现我这个人无趣又乏味,还很笨。 等她发现我根本不会回应她的好,她就会像所有人一样,转身走开的。 她把那块糕点推开,说:“腻。” 她用一层又一层的冰,把自己裹起来。 好像只要先推开,先表现出厌恶,当那份好真的消失时,就不会显得狼狈。 对,我讨厌她。 讨厌她轻而易举得到一切,讨厌她永远这么明亮温暖,讨厌她……让我看见自己有多么灰暗和不堪。 我希望她真的觉得我讨厌她,然后离我远点。 这样,我就不会每天活在“她明天可能就不对我好了”的恐惧里。 这样,我就能继续躲在这身冰冷的壳里,安全地……烂掉。 直到妹妹死去。 直到她翻开那本日记,看到那对依偎的小兔子,看到那句。 “我觉得那个形状很像她,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咬下去是甜的。” 原来自己在她眼里,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吗…… 不是的……不是讨厌…… 是害怕。 怕她太耀眼,显得我如此贫瘠又阴暗。 怕她对我好,而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怕终有一天,连这点别扭的联系……也会消失。 所以宁愿先推开,宁愿装作不在意。 好像这样,当她真的离开时,我就不会痛得太难堪。 可我…… “挽星……” “姐姐不是讨厌你。” 是讨厌那个……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的,糟糕的自己。 泪水再无征兆,决堤般汹涌而出。 徐挽星死后,她没有哭。 异乎寻常的冷静,她眼眶憋得通红发烫,可那眼泪就是像被封住了一般,一滴也掉不下来。 可就在这一刻,看着那笨拙又认真的笔触,所有的堤坝轰然倒塌。 因为她忽然间,全明白了。 她只是无法接受,徐挽星已经死了。 那个整日像只雀儿般围着她叽叽喳喳,变着法子想逗她开心,只盼她能多笑一笑的女孩,已经死了。 “挽星……挽星……” 她声音颤抖,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 她死死将日记本箍在怀里,仿佛那是世上仅存的温度。 “挽星……妹妹……我的妹妹……我妹妹死了,她死了啊!啊啊啊啊——” 就在她情绪彻底崩溃的这一刻—— 房间四角的烛火,“噗”的一声,齐齐熄灭。 温度骤降,像突然被扔进冰窖。一股陈年棺木般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更骇人的是,那本被她死死抱在怀里的日记,竟自己蠕动起来。 墨汁般的阴影从书页缝隙里渗出,像有生命一样在空中疯狂扭动,眨眼间凝成一个模糊的少女轮廓,竟和徐挽晴有六七分相像。 “松手!放开那本日记!” 青衣公子脸色大变,一步抢到徐挽晴身前,长剑出鞘,直刺那团扭动的阴影。 剑锋没入阴影,却没有刺穿实体的感觉,反而像陷入泥沼,被无数粘稠的黑线死死缠住。 那阴影猛地炸开,化作数条湿滑黏腻的黑色触须,张牙舞爪地扑来。 更可怕的是,徐挽晴汹涌的悔恨,像是成了这些触须最好的养料。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粗更长。 几缕最细的黑气甚至顺着剑身反噬,狠狠扎进了青衣公子的识海。 “呃!”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握剑的手抖了一下,剑势随之一乱。 他果断收剑回撤,剑锋划出一道圆弧,暂时逼开扑到眼前的触须,另一只手向后一捞,抓住徐挽晴的手臂,将她从地上硬生生拽起来: “走!” 徐挽晴早已腿软得像面条,被他半拖半拽着冲出房门。 门外,哪里还是什么庭院。 整个徐宅活过来了,地面汩汩冒着黑水,墙壁像肠子一样缓缓蠕动,无数惨白浮肿的手臂从各个阴影角落里伸出,胡乱抓挠着他们的脚踝。 更远处,那些漂浮在水中的徐挽星尸体,齐齐扭过头,用空洞的眼窝望向他们,然后……缓缓围拢过来。 “跟紧!” 青衣公子低喝,剑光不断斩断扑来的手臂和触须,硬生生在绝路中劈开一条缝隙。 但那团最大的黑影已经追至身后,速度快得惊人,眼看就要将他们吞噬。 青衣公子猛地将徐挽晴往侧前方假山石后一推:“躲好!”自己则转身,横剑硬生生将其挡住。 “铛——!!” 黑影与长剑相撞,巨大的力量让长剑发出嗡鸣,青衣公子虎口崩裂,鲜血迸出,剑险些脱手。 他整个人被震得向后倒飞,“砰”地一声撞在廊柱上,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而那怨念触须丝毫不停,调转方向,直扑向摔在假山旁的徐挽晴。 “啧。”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咂嘴声。 那干瘦老头不知何时,已经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徐挽晴与那触须之间。 他只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 那是个巴掌大的青铜钵盂,刻的符文都磨得看不清了,看起来破破烂烂,扔路边都没人捡。 老头随手将钵盂往身前一丢。 钵盂悬上半空,滴溜溜转了起来。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扑来的邪物,触须、手臂、黑影,全都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发出“咚”一声闷响,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就连那最凶戾的扭曲阴影,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锢在半空,只能疯狂扭动。 老头这才抬起耷拉的眼皮,瞥了一眼那挣扎的阴影,又扫了扫不远处面露惊愕的青衣公子,撇了撇嘴。 他伸出枯树皮般的手指,对着空中被禁锢的阴影,轻轻一弹。 “铛——!” 鸣响所过之处,那被禁锢的庞大阴影,连同漫天触须、水中浮尸、墙中手臂……所有邪祟异象,迅速变淡瓦解。 仅仅两三个呼吸,干干净净。 老头伸手接住落下的钵盂,随手揣回怀里。 他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徐挽晴,又瞥向气息不稳的青衣公子,摇头叹气: “都说了,年轻人,交给有经验的来。”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说着,他忽然又摊开手掌。一点极其微弱的的光芒从他掌心飘出,缓缓落地。 那光点一沾地,便慢慢拉长、化形……最终,凝成了一个少女淡淡的轮廓。 透明,单薄,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 是徐挽星。 不过是魂魄状态的她。 地上的徐挽晴猛地一颤,连滚带爬地扑到那虚影跟前,仰起脸,泪水糊了满脸:“挽……挽星?” 老头抱着胳膊,淡淡道:“要说什么,赶紧。我最多留她一盏茶的时间。” 徐挽晴嘴唇剧烈颤抖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剩下眼泪。 就在这时,那淡得几乎透明的徐挽星,轻轻开口了。 “姐姐,”她说,“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徐挽晴疯狂点头。 “但是没关系,”徐挽星的魂魄露出一个很浅的笑,“这辈子,有你当我姐姐,我特别高兴。” “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你都是我姐姐。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徐挽晴拼命摇头,呜咽着:“不……我不配……我不值得……” “怎么会呢,”徐挽星笑着,“我都知道啊。” 徐挽晴愣住。 “我知道下雨时偷偷放在门边的伞是你送的,我知道半夜踢被子是你悄悄来掖好的……你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 “你只是……性子有点冷,嘴有点硬而已。” 徐挽晴拼命摇头,泣不成声说:“可我对你那么坏……你不恨我吗?” 徐挽星的笑容更深了些。 “怎么会恨你呢?你是我姐姐呀。” 我们之间的缘分,像缠在一起的线。每一步,都在对方生命里打了个死结,扯不开,也剪不断。 她顿了顿,身影又透明了几分,声音更轻了: “知道你不恨我,我就……没有遗憾了。” 她抬起半透明的手,想碰碰徐挽晴的脸,指尖却穿了过去。 徐挽星微微一顿。她的下半身,已经开始化作光点,缓缓飘散。 最后,她看着哭成泪人的姐姐,轻声说: “姐姐,以后……一定要开心啊。” 是血缘,又不止是血缘。 是选择,又超越了选择。 我们是彼此命中注定要遇见的人。 所以姐姐,以后多笑笑吧。 你笑起来……一定特别好看。 “哗啦——” 整个灰白死寂的幻境,开始寸寸崩解。 幻境,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