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小说完整版免费阅读小说》 第126章外七篇:云梦 蓝忘机回来的时候,魏无羡已经数到了一千三百多。 “一千三百十九、一千三百七十、一千三百七十一……” 他一下一下抬着腿,彩色的毽子在他足间翻飞,冲天而起,稳稳落下,再飞得更高,悠悠落下,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连着它,使得它永远不会脱离魏无羡身体的某一部分。 同时也有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牵着一旁众多小童的目光。 然后他就听到魏无羡道:“一千三百七十二、一千三百十一……” 蓝忘机:“……” 在一众小童憧憬的目光,魏无羡便这般公然使诈。而这过于庞大的数字已经让吸着鼻涕的小童们失去了判断能力,居然没有一个人发觉不对。蓝忘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魏无羡从七十二跳到十一,再从十一跳到九十,正准备进入下一步飞跃时,魏无羡刚好瞅见他,目光一亮,似乎要开口叫他,一个劲儿没使准,那只鲜艳夺目的毽子飞过他头顶,往魏无羡身后落去。 他瞥见要失了毽子,忙向后一踢,足跟救起了它。这最后一记踢得最高,伴随着响亮的一声“一千百!”引得一旁的小童们阵阵惊呼,铆起劲儿来拼命拍掌。 大局已定,一个小女童尖叫道:“一千百!他赢了,你们输了!” 魏无羡毫不羞愧,安然受之,意气风发。蓝忘机也举起手,“啪、啪、啪”地拍了几下。 这时,一名男童咬着手指,眉头皱成了疙瘩,道:“我觉得……不对。” 魏无羡道:“哪里不对了?” 男童道:“九十后面,怎么就突然成了百?肯定不对。” 一群小童似乎分成了两拨,一拨明显已经完全受到了魏无羡的荼毒,哄哄地道:“怎么会,你不要输了想赖皮。” 魏无羡也理论道:“九十后面怎么就不是百了?你自己数数,九后面是什么?” 男童扳着自己手指费劲地数了半天,道:“……七、、九、十……” 魏无羡立刻道:“你看,九后面是十,那九十后面,肯定是一百啊。” 男童半信半疑,道:“……是吗?不是吧??” 魏无羡道:“怎么不是?不信我们随便找个过路的人问问。” 他四下环顾一圈,一拍大腿道:“哎呀找到了。这位看起来十分可靠的公子,请留步!” “……” 蓝忘机便留步了:“何事。” 魏无羡道:“不知道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蓝忘机道:“无妨。” 于是魏无羡道:“请问,九十后面是几?” 蓝忘机道:“一百。” 魏无羡拱手:“有劳。” 蓝忘机颔首:“不客气。” 魏无羡笑眯眯点头,转身对那男童道:“你看。” 那男童不大信满面坏笑的魏无羡,但一看蓝忘机,这位公子周身素衣若雪,佩剑坠玉,面容俊美不似真人,恍若仙神,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敬畏之意,一颗摇摆不定的心立刻被说服了,嗫嚅道:“原来是这样数的吗……” 众童叽叽喳喳道:“一千百对三百,是你输了!” 男童不服气道:“输了就输了。”说着把手里的一串冰糖葫芦冲魏无羡一递,大声道,“你赢了!喏,给你!” 等那群小朋友走开了,魏无羡叼着冰糖葫芦道:“含光君,你好给我面子啊。” 蓝忘机这才走到他身边,道:“久等了。” 魏无羡摇头道:“不久,不久,你才离开多大会儿。那毽子我也就踢了三百多下吧。” 蓝忘机道:“一千百。” 魏无羡哈哈笑出了声,咬下一颗山楂。蓝忘机还待说话,忽然唇上一凉,舌间一甜,却是魏无羡把那串冰糖葫芦塞到他嘴里了。 看他表情不对,魏无羡道:“你吃甜的吗?” 蓝忘机叼着那串冰糖葫芦,既不咽,也不吐,没法说话。魏无羡道:“你不吃甜的,那就给我。”他抓着糖葫芦的细杆想拿回来,试了几次,却抽不回来。看样子是蓝忘机用牙齿咬住了。魏无羡莞尔道:“你这到底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蓝忘机也咬了一颗山楂,道:“吃。” 魏无羡道:“这就对了,想吃就说嘛。你这人真是从小就是这样,想要什么,憋在心里,偏偏不说。” 笑了他一阵,两人信步入镇。 魏无羡这个人从小逛街便爱玩又贪心,跑得快,且什么都想要。看到个小玩意儿,他必要捏捏看,闻到路边飘来香滋滋的烟味,他也必要弄一点来尝。蓝忘机在他的怂恿下也试了一些以前绝不会碰的小食,魏无羡每次看他吃完,都要问:“怎么样?怎么样?”蓝忘机有时回答“尚可”,有时回答“很好”,更多的时候回答的是“奇怪”。每当这时,魏无羡就会大笑着抢回来,不给他尝了。 本来是要找个地方用午饭的,可魏无羡一路从西吃到东,塞了满肚子,到最后走路都懒懒的,两人便找了间干净体面的汤馆,坐下来喝汤。 魏无羡筷子夹着萝卜片边吃边玩儿,等他点的莲藕排骨汤,见蓝忘机起身,奇道:“你干什么去?” 蓝忘机道:“稍候,立刻便回。”离了一会儿,果然回来了。刚好莲藕排骨汤也端上来了,魏无羡喝了一口,等伙计走了,悄悄对蓝忘机道:“不好喝。” 蓝忘机舀了一小勺,浅尝辄止,道:“不好在何处?” 魏无羡勺子在碗里搅了搅,道:“藕不能选硬的,粉一点好。这家放料不够大胆,熬得太浅也没入味。反正没我师姐熬的好喝。” 他只是随口说说,本以为蓝忘机最多“嗯”的认真听着,谁知他非但听得认真,而且还发问:“如何选料为对,如何方能入味。” 魏无羡终于觉察了什么,奇道:“含光君,你不是想给我做莲藕排骨汤吧?刚才你是去观摩过程了吗?” 蓝忘机尚未答话,他已经开嘲了:“哈哈含光君,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们家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派,还有从小吃那种玩意儿养大的口味,你做出来的东西,肯定看都不能看。” 蓝忘机又喝了一口汤,不置可否。魏无羡正等着他接茬儿呢,谁知他竟是稳如泰山,迟迟不接,终于等不及了。 他觍着脸道:“蓝湛,你刚才是不是真要给我做饭吃的意思啊?” 蓝忘机竟是很沉得住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魏无羡有点急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角上,道:“你嗯一声啊。”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所以到底是不是?好蓝湛,我刚才说的都是逗你玩儿的,你真要给我做饭,哪怕是把锅底烧穿了只剩个坑,我也敢把锅子吃了给你看。” “……” 蓝忘机道:“不至于。” 魏无羡简直就差跳到他身上求了:“所以你还做不做?做啊,做啊,含光君,我吃!” 蓝忘机不动声色扶稳了他的腰,道:“仪态。” 魏无羡警告道:“二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 蓝忘机给他缠得终于稳不下去了,握住他的手道:“已经做过了。” “啊?”魏无羡一怔,“已经做过了?什么时候?做的什么?我怎么不记得?” 蓝忘机道:“家宴。” “……”魏无羡道:“那天晚上,我以为你是从彩衣镇那家湘菜馆里买的那一桌,是你亲手做的?”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震惊了。 他道:“那是你做的?云深不知处有厨房这种东西?” “……自然有。” “你洗菜切菜?你放油下锅?你配佐料?” “嗯。” “你……你……” 魏无羡震惊到无以复加,最终,一手抓蓝忘机衣领,一手捞他脖子,猛地亲了一下。 幸好两人向来都拣最不起眼最幽静的地方,靠墙而坐。蓝忘机搂着他就势一转,如此,从外人看,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魏无羡环在他脖子上的一条手臂。 瞧他脸不红气不喘的,魏无羡伸手摸了一把,果然触手滚烫。蓝忘机握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警告道:“魏婴。” 魏无羡道:“这不在你腿上吗,还喊什么。” “……” 魏无羡严肃地道:“对不起,我刚才太高兴了。蓝湛,你怎么能干什么都这么厉害?连做饭都这么厉害!” 他夸得诚挚无比,蓝忘机从小到大听过无数赞誉,无数溢美之词,但从没有哪句能让他像现在这样,要如此辛苦地压抑嘴角上扬的趋势,只作淡淡地道:“无甚艰难。” 魏无羡道:“不。很艰难,你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进厨房被人轰出来多少次。” “……”蓝忘机道:“你烧穿过锅底吗。” 魏无羡道:“就一次。我忘了加水,谁知道锅里就着火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真的就一次。” 蓝忘机道:“你往锅里放了什么东西。” 魏无羡想了想,微笑道:“那么多年前的事,我怎么还能记得那么清楚,莫要再提。” 蓝忘机不置可否,但似乎微微挑了一下眉。魏无羡假装没注意到他这细微的表情。忽的想起一事,他懊悔地摔手道:“可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那是你做的?傻了我,那天晚上的饭菜都没动几口。” 蓝忘机道:“无事。回去再做。” 魏无羡磨了他这许久,就为这一句,登时眉飞色舞,连那汤也不觉得难喝了。 出了馆子,二人逛了一会儿,前方喧嚣声起,许多人正绕着一片摆满小物件的地,挨个挨个往地上丢一只只小圈子。 魏无羡道:“这个好。”拉了蓝忘机,从一旁的摊主手里接过三个圈子,道,“蓝湛,你玩儿过丢圈子没有?” 蓝忘机摇摇头,魏无羡道:“这都没玩儿过。我告诉你,很简单的,你拿着这个圈子,退开一段距离,套地上的东西,套了就是你的。” 蓝忘机重复道:“套了就是我的。” 魏无羡道:“就是这样。你想要哪个?你要哪个我给你套哪个。” 蓝忘机道:“随意。” 魏无羡手肘搭在他肩头,拽了一下他的抹额尾巴,道:“含光君这样敷衍我,有点不给面子哈。” 蓝忘机认真地道:“你套什么,我要什么。” 魏无羡一怔,道:“你这人,大庭广众的,怎么这样?” 蓝忘机不解:“怎样。” 魏无羡:“你撩我。” 蓝忘机神色淡定,道:“没有。” 魏无羡:“你有!好吧,那我给你套……那个,就那个吧!” 他指的是一只摆得远远的瓷器大白龟,说着,便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一丈之外,摊主叫了起来,比手势:“可以了,可以了!” 魏无羡却道:“不可以,不可以。” 摊主嚷道:“公子,你站太远了,这样你丢不的,到时候不要赖我讹钱啊!” 魏无羡道:“我不站远点,你当心到时候血本无归啊!” 众人哄笑,都道:“这位公子很有自信哪!” 小小把戏,看似简单,但地上每件物什之间都有一段距离,其力道的控制,对常人不可谓不难。但对修行之人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不退远点,那还有什么趣味?魏无羡退了老远,还特地转了个身背对那摊,旁人哄笑更甚。谁知下一刻,魏无羡掂了掂那圈子,反手一扔,圈子便轻轻松松地落在了那瓷龟的背壳上,刚好套住了它的头。 摊主与众人皆是咋舌,魏无羡回头一看,展颜一笑,对蓝忘机扬了扬手上剩下的两个圈子,道:“要不要试试?” 蓝忘机道:“好。” 他走到魏无羡身边,道:“你要什么。” 街边小本生意,不会有什么上品好物,皆是做工凑合、远看不错的小玩意儿,方才魏无羡套的那只大瓷龟已经算是里面最好看的一样。魏无羡看了一圈,越看越觉得其实哪个都丑,哪个都不想要,难以抉择。忽然瞥见一只极丑极丑的小毛驴布偶,已经丑到了让人一眼扫过去完全无法忽视的地步,喜道:“那个不错,像小苹果,来来来,就那个。” 蓝忘机点了点头,比魏无羡又多退了一丈,也是转身。圈子准确无误地套了。 众人轰声叫好,拼命拍掌。蓝忘机回头看魏无羡,他哈哈大笑着跳进摊子里,把地上那只小毛驴一把薅了,夹在胳膊底下,拍得最为用力,道:“再来再来!” 蓝忘机手上还有一个圈子,他拿在手里,轻且稳地掂了两下,这一次,半晌才向后一丢,并且立即转身查看。 他这一下出手,四周一片“哎哟”之声,原来那圈子飞得歪得厉害,竟是连地摊的边都没摸到,却是不偏不倚,落在魏无羡身上,把他给套住了。 魏无羡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众人虽觉可惜,但纷纷开口安慰道:“不错啦!”“是啊,套好几个了。”“很厉害了!” 摊主十分庆幸地翻了个白眼,松了口气,跳起来竖大拇指:“是啊,太了不起了。公子说的真是大实话,再给您多套几个,我就血本无归了!” 魏无羡笑道:“行了,知道你不敢让我们玩儿了,咱们也玩儿够了,是也不是?蓝湛,走吧走吧。” 摊主喜道:“慢走哎。” 直到两人并肩而行,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他才忽然想起来:“第三个圈子!他们没有还给我!!” 魏无羡左手抱龟,右手夹驴,走出一阵了,道:“蓝湛,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多小心思呢?” 蓝忘机从他手里接过那只沉甸甸的大瓷龟,魏无羡把圈子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往他头上一套,道:“你不要假装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蓝忘机单手托着大瓷龟,道:“这个,回去后,摆在哪里。” 魏无羡竟是真被他问倒了。 这只龟又大又沉,工艺着实不怎么地,长得一颗活活笨死的头,勉强沾个憨态可掬的边。但魏无羡仔细一看,发现工匠十分不用心,一对绿豆眼似乎还点成了斗鸡眼。总而言之,无论怎么看,都和云深不知处格格不入。该摆在哪里,还真是个问题。 魏无羡想了想,道:“静室?” 刚说完,立刻连连摇头,自己否决,道:“静室里只是适合弹琴焚香,那般檀烟袅袅的清心之所,放这么大一只王,太难看。” 蓝忘机听他说静室是“只适合弹琴焚香的清心之所”,看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魏无羡又道:“可要是不放静室,放到云深不知处别的地方,一定马上就会被丢出来吧。” 蓝忘机默默点头。 魏无羡憋了半天,终归是没好意思说“偷偷放到你叔父房里去吧,不要说是我们干的”,一拍大腿,道:“有了。就放到兰室吧。” 蓝忘机想了想,问:“为何是兰室。” 魏无羡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放到兰室,你给思追景仪他们讲学的时候,如果被问起,你可以告诉他们,这只大王是专门为了纪念当年你斩杀屠戮玄武请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羁匠师亲手定制的。它隐含着极大极深远的意义,旨在激励你姑苏蓝氏的子弟瞻仰前辈英姿,奋发向上。虽然屠戮玄武没了,但后面一定还有杀戮朱雀、暴戮白虎、血戮青龙之类的在等着他们,一定要做出一番超越前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 “如何?” 半晌,蓝忘机道:“很好。” 于是,过了数日,蓝思追、蓝景仪等人在接受含光君指导时,一抬头,就会看到一只工艺粗糙、目光呆滞的大瓷龟趴在蓝忘机身后的书案上。 而出于某种莫名的震慑,竟也无一人敢问为何它会出现在那里。此为后话不提…… 将几件战利品收入乾坤袖,二人功成身退。 来之前,魏无羡对蓝忘机吹了许久云梦百里莲湖碧连天的美景,自然要拖着他去游湖。他倒是想弄一条画舫来骄奢淫逸一把,可找了半天,湖边只拴着一只极小的木舟,泊在水面,一副仿佛来个人轻轻踩一脚就会沉下水里的弱柳扶风样,塞两个大男人似乎有点勉强,可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魏无羡道:“你坐这头,我坐那头,坐稳了可别乱晃,一个不小心,船就翻了。” 蓝忘机道:“无事,落水我救你。” 魏无羡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不会游水似的。” 小船擦着硕大肥美的荷花驶过,朵朵都是饱满的粉色。魏无羡躺在船上,枕着手臂。因为船实在太小了,他两条腿几乎就搁在蓝忘机身上了。对此种肆无忌惮又毫无礼仪的举止,蓝忘机也没说什么。 湖风习习,流水静静。魏无羡道:“这是荷花开的季节。可惜莲蓬还没熟,不然就可以再带你去摘莲蓬了。” 蓝忘机道:“还可以再来。” 魏无羡道:“是!还可以再来。” 随手摇了几下桨,魏无羡望着一个地方出神了一阵,道:“以前这一带有个种莲蓬的老头儿,现在好像没了。”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我小时候他就很老了,如今都过去十几年了,要是还没去世,怕是也老得走不动路、出不了船了。” 他转过脸,对蓝忘机道:“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我怂恿你去莲花坞玩儿,就特别想叫你跟我一起到他那里偷莲蓬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对魏无羡,蓝忘机总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他认真地道:“不知道。为什么?” 魏无羡对他眨了一下左眼,笑嘻嘻地道:“因为那老头儿竹篙打人的功夫厉害得很,打到人身上,比你家的戒尺疼多了。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把蓝湛骗过来,让他也挨这么几下。” 闻言,蓝忘机微微一笑。一湖冷月清辉,都化在他这一笑之。 刹那间,魏无羡生出一阵目眩神晕之感。不由自主的,那笑意也漾到他脸上来了。 他道:“好吧,我承认……” 天旋地转间,哗啦一声巨响,水花溅起数尺高,小船,翻了。 魏无羡钻出水面,抹了把脸,道:“才说过坐稳了别乱晃,一不小心船会翻的!” 蓝忘机游了过来,魏无羡看他落水还这么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笑得险些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到底是谁先靠过去的啊?搞成这样!” 蓝忘机道:“不知道。可能是我。” 魏无羡道:“好吧,也可能是我!” 两人在水笑着抓住对方,用力地搂向自己,吻了一下彼此。 唇与唇分开后,魏无羡举起手,接着刚才的说下去,道:“我承认,我刚才胡说道的。那时候,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跟你一起玩儿罢了。” 蓝忘机在他腰后一托,魏无羡重新上了船,回头递出一手去抓他,道:“所以,你也老实交代吧蓝湛。” 蓝忘机也上了船,将一截红绳递给他,道:“交代什么。” 魏无羡咬住那截红绳,双手把在水散开的黑发重新扎起来,道:“交代你是不是也和我想的一样啊。”他严肃地道,“你知不知道你那时候每次都冷酷无比地拒绝我,真的让我很没面子。” 蓝忘机道:“你现在可以试试,看我有什么事会拒绝你。” 冷不防的一句直击入心,魏无羡噎了一下,蓝忘机却还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仿佛完全没体会到自己说了什么。魏无羡扶额道:“你……含光君,商量一下,说情话之前麻烦先打个招呼,不然我招架不住。” 蓝忘机颌首,道:“好。” 魏无羡道:“蓝湛,你这个人呀!” 万语千言不叙,唯有大笑和拥抱。 () 第125章外六篇:莲蓬 云梦莲花坞。 试剑堂外,?夏蝉鸣噪;试剑堂内,一片肉体陈横、不堪入目。 十几名少年打着赤膊,?一片片贴在试剑堂内的木板地上,时不时翻个身,?仿佛十几片烤得滋滋作响的煎饼,发出垂死的咕哝。 “热……” “死了……” 魏无羡眯着眼,迷迷糊糊心道:“像云深不知处那么凉快就好了。” 身下那片木板又被体温同化了,于是他翻了个身。恰巧,?江澄也翻了个身,两人擦了个边,?胳膊搭着了腿,?魏无羡立刻道:“江澄,?把你胳膊拿开,你像块炭。” 江澄道:“你腿拿开。” 魏无羡道:“胳膊比腿轻,?我拿腿更吃力,?还是你拿胳膊吧。” 江澄怒了:“魏无羡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闭嘴不要说话,越说越热!” 师弟道:“你们不要吵了行不行,?我听你们吵都觉得好热,汗都流得更快了。” 那边已经一掌劈来、一脚蹬去了:“快滚!”“你滚!”“不不不,你请滚!”“别客气,你先滚!” 众师弟怨声载道:“要打出去打!”“你们一起滚了好不好啊求求你们!” 魏无羡道:“听到没有,?大家让你出去。你……放开我腿,?要断了大哥!” 江澄额头青筋暴起,?道:“明明是让你出去……你先松开我胳膊!” 这时,外边的木廊上传来一阵裙摆曳地的沙沙响动,两人顿时闪电一般分开。旋即,竹帘被掀起,江厌离探头往里瞄一瞄,道:“呀,原来你们都躲在这里。” 众人连声道:“师姐!”“师姐好。”有容易害臊的忍不住双手交叠遮胸,躲到角落里去了。 江厌离道:“今天怎么偷懒不练剑啦?” 魏无羡诉苦道:“这么毒的日头,校场晒死了,去练剑要脱一层皮。师姐不要告诉别人。” 江厌离仔细端详了他和江澄一下,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又打架啦?” 魏无羡道:“没有哇!” 江厌离的身子也钻进来了,她端着一盘东西道:“那阿澄胸口的脚印是谁踹的?” 魏无羡一听留下罪证了,连忙去看,果然有。可已经没人在意他俩有没有打架了,江厌离手上端的是一大盘切好的西瓜,一群少年蜂拥而上,三两下便分完了,坐在地上相对啃瓜。不一会儿,瓜皮就在盘子里堆成了个小半山。 魏无羡和江澄无论干什么都是要比一比的,吃个西瓜也不例外,横刀夺瓜,损招不断,斗得旁人避之不及,连忙给他们腾出了一块空地。魏无羡一开始吃得还卖力,吃着吃着,忽然“噗”地笑了一声。 江澄警觉地道:“你又想干什么。” 魏无羡又拿了一块,道:“没!你不要误会。我没想干什么,我就是想起了一个人。” 江澄道:“谁?” 魏无羡道:“蓝湛。” 江澄道:“你没事想他干什么,想念罚抄的滋味不成?” 魏无羡吐籽,道:“想他好玩儿呗。你不知道,他可有意思了。我跟他说,你们家的饭菜太难吃了,我宁愿吃炒西瓜皮也不愿吃你家的饭,你有空到我们莲花坞来玩啊……” 话音未落,江澄一掌拍歪他的瓜:“你疯了叫他来莲花坞,给自己找罪受吗?” 魏无羡道:“你急什么,我瓜都差点飞了!我就说说而已,他当然不会来了,你啥时候听说他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玩儿过没有。” 江澄义正辞严道:“先说好,我反正拒绝他来,你不要乱请。” 魏无羡道:“没看出来你这么讨厌他啊?” 江澄道:“我对蓝忘机没意见,可万一他真的来了,我娘看了别人家的孩子要是有话说,到时候你也别想好过。” 魏无羡道:“没事,来了也不怕,真要是来了,你就跟江叔叔说让他跟我睡,我保证不出一个月就能把他逼疯。” 江澄嗤之以鼻:“你还想跟他睡一个月?我看不出七天你就被他捅死了。” 魏无羡不以为然道:“怕他嘛。真要打起来他还不一定是我对手呢。” 众人连连附和起哄,江澄口里讥笑他厚颜,但心里其实知道魏无羡所言不假,并非自吹自擂。江厌离坐到两人间,道:“你们在说谁呀?姑苏交到的朋友么?” 魏无羡高兴地道:“是啊!” 江澄道:“你这‘朋友’当得太好意思了。你去问蓝忘机,看他肯不肯要你。” 魏无羡道:“快滚。他不要我我缠死他,看他肯不肯。”转头对江厌离道,“师姐,你知道蓝忘机吗?” 江厌离道:“知道呀,就是大家都说很俊很有本事的那位小蓝二公子吗?果真很俊么?” 魏无羡道:“很俊的!” 江厌离道:“比你呢?” 魏无羡想了想,道:“可能稍微比我俊一点点吧。” 他两只手指比了很小很小的一段距离。江厌离一边收盘子,一边莞尔道:“那看来是真的很俊了。交到新朋友是好事,今后没事的时候你们可以互相串门玩了。” 闻言,江澄喷瓜,魏无羡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他们家那地方,饭又难吃规矩又多,我可不去了。” 江厌离道:“那你可以带他来玩嘛。这次就是个好机会,怎么不请你朋友来莲花坞一起住一段时间?” 江澄道:“阿姐你听他瞎说。他在姑苏可招人嫌了,蓝忘机哪肯跟他回来。” 魏无羡道:“什么话!他肯的。” 江澄道:“醒醒,蓝忘机叫你滚,听到没?记得吗?” 魏无羡道:“你懂什么!他虽然表面上叫我滚,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想跟我到云梦来玩,想得不得了。” 江澄道:“我每天都在想一个问题,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自信?” 魏无羡道:“不要再想了,同一个问题想这么多年还没有答案,换我早就放弃了。” 江澄摇了摇头,正待摔瓜,忽听一阵气势汹汹的脚步飞驰声,一个森寒的女声远远传来:“我说这人一个个的都躲到哪里去了,我就知道……” 众少年脸色大变,纷纷夺帘而出,恰好撞上虞夫人从长廊那头转来,紫衣翩翩,却气势汹汹,丹目含煞着实骇人。一见这一群少年个个打着赤膊赤脚,不成体统、不堪入目的模样,虞夫人的脸好一阵扭曲,两条细眉更是扬得就快飞起。 众人心道“坏了!”,魂飞魄散,拔腿便跑。见状,虞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大怒:“江澄!给我穿上衣服!赤条条的野人一样,像什么鬼样子!让人看见了我脸往哪儿搁?!” 江澄的衣服就扎在腰间,听母亲骂了,忙不迭囫囵一套。虞夫人又骂道:“你们呢!阿离在这儿没看到吗?一群死小子在姑娘家面前脱成这副德行,谁教你们的!” 当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带的头。所以虞夫人下一句照例还是:“魏婴!我看你是要死!” 魏无羡大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师姐会来!我这就去找衣服!” 虞夫人更怒:“你还敢跑,给我滚回来跪下!”说着一鞭子就出去了。魏无羡感觉背上火辣辣得一痛,“哎哟”大叫一声,险些打滚。这时,虞夫人耳边突然有人幽幽地道:“阿娘,你吃不吃西瓜……” 虞夫人被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江厌离吓了一跳,就这么一耽搁,那群小贼全都无影无踪了,气得她转头去拧江厌离的脸,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江厌离被母亲拧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点,含含糊糊地道:“阿娘,阿羡他们躲在这里消暑,我自己找来的,你不要怪他们……你……你吃西瓜吗……不知道是谁送的,不过很甜。夏天吃西瓜,解暑消火,又甜又多汁,我给你切好……” 虞夫人越想越气,再加上天热口渴,居然真被她说得想吃了,如此一来……更气了。 那头数人好容易逃出了莲花坞,冲向码头,跃上小船。好久都无人追出,魏无羡这才放了心。他使劲儿摇了两下船桨,感觉后背还疼,扔下桨给其他人,坐下来摸了摸那片热辣辣的皮肉,道:“青天白日冤,咱们讲讲道理,明明大家都没穿衣服,为什么骂只骂我,打也只打我?” 江澄道:“一定是因为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最辣眼睛。” 魏无羡看他一眼,突然纵身一跃,扎入水。其余人也响应号召一般,纷纷下水,瞬息之间只留了江澄一个人在船上。 江澄发觉形势微妙不对,道:“你搞什么鬼?!” 魏无羡滑到船侧,猛地一掌拍去。船只整个地翻了过去,在水里很有分量地一沉一浮,肚皮朝天。魏无羡哈哈大笑,跳上船底,盘足坐了,对着江澄摔下去的那一侧水喊道:“眼睛还辣吗江澄?应个声,喂,喂!” 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只有咕噜咕噜一串水泡冒上来,魏无羡抹了把脸,奇怪道:“怎么这么久还没上来?” 师弟也游了过来,惊道:“不会淹死了吧!” 魏无羡道:“怎么可能!”正要下水去拉江澄一把,忽听背后一声大喝,他“哎哟”一下,给人从背后一把推下了水,船只又湿淋淋地翻了个面。原来江澄给他掀下水后潜下水底绕了个圈,绕到了魏无羡背后。 两人各偷袭得手一次,开始在水绕着一条船警惕地打转,其余人则扑腾着水花,散开在湖里看热闹。魏无羡隔船叫嚣道:“你抄凶器算什么,有本事把桨放下,咱们空手比过。” 江澄狞笑道:“你当我傻,我一放你就抢过去了!”他手上运桨如风,打得魏无羡连连退避,众师弟嗷嗷叫好。魏无羡左支右绌,百忙之,抽空辩白道:“我哪有这么无耻!” 四周嘘声一片:“大师兄,你也有脸说这句啊!” 接下来,众人陷入了混乱的水战,什么大慈大悲杵、百毒蛇蝎草、夺命喷水箭——魏无羡一脚踹了江澄,好容易趴到船上,“呸”地吐了一口湖水,举手道:“不打了不打了,休战!” 众人都顶着满头绿油油的水草,打得正酣呢,忙道:“为什么不打了,打呀!打呀!落了下风就求饶?” 魏无羡道:“谁说我求饶了,回头再打过。我是饿了打不动,先弄点东西吃。” 师弟道:“那咱们回去吗?晚饭开饭前还能吃几个西瓜。” 江澄道:“现在回去,除了鞭子可没别的给你吃。” 魏无羡却早有主意,宣布道:“不回去。我们去摘莲蓬!” 江澄嘲道:“是‘偷’吧。” 魏无羡道:“每次又不是没补钱!” 云梦江氏在这一带时有照顾附近人家,除水祟不收取报酬,方圆数十里,不说几个莲蓬,哪怕是划一片湖专门种给他们吃也是乐意的。每次家少年出去吃了人家的瓜、捉了人家的鸡、药晕了人家的狗,事后江枫眠也会派人一一补上。至于为何非要锲而不舍地偷来吃,倒不是流氓纨绔作风,无非少年人好玩儿心重,贪那一点被人笑笑骂骂追追打打的趣味罢了。 众人上了船,划了好一阵,到了一片莲湖附近。 好大一片莲湖,青翠翠的。碧叶层层叠叠,小的如盘,大的如伞。外边的低一些疏一些,平平铺在水面上;里边的高一些挤一些,足够遮掩载人的船只,但若是看到哪里一群莲叶挨肩擦头地骚动起来,便知道是有人藏在里面做小动作了。 莲花坞的小船滑进这片碧绿的天地底,四周挂满了鼓囊囊的大绿莲蓬,一人撑船,其余人便开始对它们动手动脚起来。大头大脑的莲蓬长在细长的莲茎上,莲茎平滑的绿杆上生满小刺,但不扎人,一折,脆生生地便断了。他们都是连着一段长长的茎一起折了,回去后还可以找个瓶子,插在水里养着,听说这样会多鲜嫩几天。魏无羡也只是听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就是这么信誓旦旦告诉别人的。 他折了几枝,随手剥了一个,颗粒饱满,扔进嘴里,娇嫩多汁,边吃边随口胡哼瞎唱着什么“我请你吃莲蓬、你请我吃什么”,被江澄听到了,道:“你请谁吃?” 魏无羡道:“哈哈,反正不是你!”正准备摘个莲蓬砸他脸,忽然“嘘”了一声,道,“死了,今天老头在!” 老头就是在这片水里种莲蓬的老农。到底有多老,魏无羡也不知道,反正在他看来,江枫眠是叔叔,比江枫眠大的一律都可以被称为老头。打魏无羡记事起他就在这片莲塘了,夏天来偷莲蓬,被抓住后就会被他打。魏无羡时常怀疑这老头是个莲蓬精转世,因为他对自己家湖里少了几个莲蓬了如指掌,少了几个打几下。莲湖里划船,竹篙比桨好使,砰砰砰!打在身上痛极了。 众少年也都吃过几杆子,当下都嘘道:“快跑,快跑!”忙不迭抄桨,落荒而逃。七手脚,划出了莲塘,做贼心虚地回头一看,老头的船已经穿出了重重莲叶,在开阔的水面上滑行。魏无羡歪头,看了一会儿,忽道:“奇怪!” 江澄也站了起来,道:“那船为什么走得这样快?” 众人一看,那老头背对他们的方向,正挨个数着船上的莲蓬,竹篙放在一边,没动,船只却走得又稳又快,竟是比魏无羡他们的还快。 众人都警惕了起来。魏无羡催促道:“划过去,划过去。” 两边船靠得近了,众人看得分明,老头的船边,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影在水面下游荡! 魏无羡回头,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众人小心,莫要惊了老头和下面那只水鬼。江澄点头,划船只带出无声的水波,动静几近于无。当两船相距约三丈时,一只青白色的手从船底湿淋淋地扬起,从老头堆满船的莲蓬里,偷偷抓走了一个,无声无息潜入水底。 片刻之后,两个莲子米的壳子浮上水面。 一群少年惊呆了:“不得了,这个水鬼也偷莲蓬啊!” 老头终于发现身后来了人,一手抓着一只大莲蓬,一手抄竹竿转身。这动作惊了水鬼,哧溜一下,白影没了。众人忙道:“哪里跑!” 魏无羡扑通入水,扎进水底,不一会儿便拖着一个东西钻出来,道:“抓住了!” 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只小水鬼,肤色青白,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模样,十分惶恐,在一群少年的注视下几乎要缩成一团。 这时,老头一竿打来,骂道:“又来捣乱!” 魏无羡背上刚挨了鞭子,又吃了一竿,“嗷”的一声差点松了手。江澄怒道:“好好说话,干什么动手打人,好心当成驴肝肺!” 魏无羡忙道:“没事没事。老……老伯你看清楚,我们不是鬼,这只才是鬼。” 老头道:“废话,我只是老,我又没瞎。还不把它放了!” 魏无羡怔了怔,但见这被他捉住的小水鬼连连作揖,黑眼睛湿漉漉的,一副很可怜的样子,手里还揪着刚才偷的那个大莲蓬舍不得松手。莲蓬掰开了,看来是还没来得及吃几颗,就被魏无羡揪上来了。 江澄心道这老头简直不可理喻,对魏无羡道:“你别放,咱们把这水鬼抓回去。” 闻言,老头又举起了竹篙,魏无羡忙道:“别打别打,我放它下来就是了。” 江澄道:“别放,万一这水鬼杀人替死怎么办!” 魏无羡道:“这水鬼身上没血腥气,他年幼游不出这片水,最近这片水域没说死过其他人,应该是没害过人的。” 江澄道:“就算之前没害过,今后也不一定不会……” 话音未落,竹篙呼呼飞到。江澄吃了一记,大怒:“你这老头不分好歹吗?!知道是鬼不怕被它害了啊!” 老头也很理直气壮:“一只脚都进棺材的人还怕什么鬼。” 魏无羡料想它也跑不远,便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松手了!” 他当真松了手,那水鬼哗啦一下蹿到老头船后,似是不敢出来了。 魏无羡湿淋淋地爬上了船,老头从船上挑了个莲蓬,丢进水里,水鬼不理。老头又挑了个大的,再丢进水,莲蓬在水面上沉浮几下,忽的半个白脑袋钻出水面,像条大白鱼一般,把两个绿莲蓬叼进水底了。再过一会儿,水面上又浮起一点白色,水鬼把肩和手也露出来,缩在船后,埋头“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 众人看它吃得津津有味,不禁纳闷。 眼看着老头又丢了个莲蓬进水,魏无羡摸了摸下巴,有点不是滋味,道:“老伯,为什么它偷你的莲蓬,你让它偷,还送给它吃。我们偷你的,你就要打?” 老头道:“它帮我推船,给它几个莲蓬吃吃又有什么?你们这班小鬼?今天偷了几个?” 众人讪讪,魏无羡眼角一瞄,船肚子里堆了几十个不止,心道不妙,忙道:“走着!” 几人当即抄桨,那老头挥舞着竹篙迎面冲来,船行如风,头皮一麻,只觉那竹篙马上就要敲到,连忙撒开四肢,划得要疯了。两艘船绕着一大片莲湖逃了两圈,眼看越追越近,魏无羡已经吃了好几竿子,而且发现竿子只冲着他来,抱头大叫,道:“不公平!为什么只打我!为什么又只打我!” 众师弟道:“师兄你顶住啊,都靠你了!” 江澄也道:“是啊,你好好顶着。” 魏无羡大怒,“呸!我顶不住了!”他抓了船上一只莲蓬,扔出去道,“接着!” 那是很大的一只莲蓬,掉落到水里,“咚”地溅起水花。老头的船只果然一顿,那只水鬼欢欢喜喜游过去,捞了莲蓬来吃。 趁此机会,莲花坞的船终于得了个空,逃掉了。 回去的时候,一名师弟道:“大师兄,鬼能吃出味道吗?” 魏无羡道:“一般吃不出吧。不过我看这只小鬼,大约是……是……阿……阿嚏!” 日头落了,风来了,吹一吹,凉意上来了,冷丝丝的。魏无羡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脸,接着道:“大约是生前想吃莲蓬吃不到,偷偷来摘的时候掉进湖里淹死的。所以……啊……啊……” 江澄道:“所以吃莲蓬就是在了执念,会有满足感。” 魏无羡道:“唔,对。” 他摸了摸新旧伤交加的后背,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话问出来了:“这可真是千古奇冤,为什么每次一有什么事,永远都只打我?” 一名师弟道:“你最英俊。” 另一人道:“你修为最高。” 再一人道:“你不穿衣服最好看。” 众人纷纷点头,魏无羡道:“谢谢大家的赞誉,我听得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 师弟道:“不客气啊大师兄。每次都是你挡在前面,你值得更多呀!” 魏无羡惊讶道:“哦?还有更多,说来听听。” 江澄听不下去了,道:“都住口!再不好好说话,当心我扎穿了船底,一起死了干净。” 这时,途经一片水域,两岸是农田。田里有几名身姿娇小的农女耕作,见他们的小船驶过,奔向水边,远远招呼,道:“哎——!” 众人也“哎”地应了,七手脚去捅魏无羡:“师兄,叫你呢!人家叫你!” 魏无羡定睛一瞧,果然是他带着头打过交道的,心头霎时乌云退散晴空万里,也站起来挥手招呼,笑道:“什么事!” 小船顺水流,农女们在岸边跟着走,边走边道:“你们是不是又去偷莲蓬了!” “快说挨了多少下!” “还是去药人家的狗啦?” 江澄听了几句,恨不得把他一脚踢下船去,痛心疾首:“你这臭名远扬的,真是给咱们家丢脸。” 魏无羡辩解道:“她们说的是‘你们’,我们一伙儿的好吗,要丢脸也是一起丢脸。” 这厢两人正掐着,那头一名农女又喊道:“好吃吗!” 魏无羡百忙之抽空道:“什么?” 农女道:“我们送的西瓜,好吃吗!” 魏无羡恍然大悟,道:“西瓜原来是你们送的啊。很好吃!怎么不送进来坐坐,我们请你们吃茶!” 那农女嫣然一笑,道:“送去的时候你们不在,放了就走,不敢坐啦。好吃就好!” 魏无羡道:“谢谢!”他从船底捞出几个大莲蓬,道,“请你们吃莲蓬,下次进来看我练剑啊!” 江澄嗤道:“你练剑很好看么?” 魏无羡这么朝岸边丢着莲蓬,抛得老远,落入人手里却是轻轻巧巧的。他抓了几只往江澄胸口塞,搡他:“你愣着干什么,你也赶紧的。” 江澄被搡了两下,不得已接了,道:“赶紧的什么?” 魏无羡道:“你也吃了西瓜,还不得给人家回礼啊。来来不要不好意思,都丢起来,丢起来。” 江澄嗤道:“笑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话是这么说,可一船师弟都开始丢得不亦乐乎了,他还没动手。魏无羡又道:“那你丢啊。这次丢了,下次就可以问她们莲蓬好不好吃,又可以搭话了!” 众师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受教了,师兄真是经验老道啊!” “一看就是经常干这种事的!” “哪里哪里,哈哈哈哈……” 江澄本来要丢的,一听这话瞬间清醒,深觉丢人,剥开一只莲蓬自己吃了起来。 船在水里走,姑娘们在岸上小步追,接着船上少年们抛过来的翠绿莲蓬,沿路跑沿路笑。魏无羡右手搭在眉间,望着这一路风景,笑着笑着,叹了口气。众人道:“大师兄怎么啦?”“妹子们追着你跑还叹气啊?” 魏无羡把桨扛上肩,嘿道:“没怎么,只是想到我诚心诚意请蓝湛来云梦玩儿,他居然敢拒绝我。” 众师弟竖起大拇指:“哇,不愧是蓝忘机!” 魏无羡意气风发地道:“住口!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拖来,然后把他踹下船去,骗他去偷莲蓬,让老头用竹竿子敲他,让他追在我后面跑,哈哈哈哈……” 长笑了一阵,他回头,看了看坐在船头一个人板着脸吃莲蓬的江澄,笑容逐渐消失,叹道:“唉,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江澄怒了:“我就想自己吃怎么了?” 魏无羡道:“你啊你,江澄。算了,你没救了,你就一辈子自己吃吧!” 总之,偷莲蓬的小船,再一次满载而归。 云深不知处。 深山之外,炎炎月。深山之,却是一派静谧世界,清凉天地。 兰室外,两道白衣身影端立于长廊上。风过,白衫轻动,而人纹丝不动。 蓝曦臣和蓝忘机,正在端立。 倒立。 二人皆是一语不发,似乎已进入冥想之境。流泉淙淙,鸣鸟扑翅,是此间唯一声音,反倒衬得四下更为寂静。 半晌,蓝忘机忽然道:“兄长。” 蓝曦臣从冥想悠悠脱离,目不斜视,道:“何事?”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你摘过莲蓬吗。” 蓝曦臣侧首,道:“……没有。” 姑苏蓝氏的子弟若想吃莲蓬,自然不用自己去摘。 蓝忘机颔首,道:“兄长,你知道吗。” 蓝曦臣:“什么?” 蓝忘机:“带茎的莲蓬比不带茎的好吃。” 蓝曦臣道:“哦?这倒是没听过。怎么,为何忽然说到这个?” 蓝忘机道:“无事。时辰到,换手。” 两人将倒立支撑的那只手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动作整齐划一,无声无息,安定至极。 蓝曦臣还待再问,定睛一看,却是笑了:“忘机,你有客人。” 木廊的边缘上,一只白绒绒的兔子慢慢爬过来,蹭到蓝忘机倒立的左手边,抽动着粉色鼻子。 蓝曦臣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蓝忘机对它道:“回去。” 那只白兔却不听,咬住蓝忘机抹额的一端尾,用力扯,似乎想就这么叼着把蓝忘机拖走。 蓝曦臣悠悠地道:“它想你陪着吧。” 拖不动的兔子气急败坏地绕着两人蹦了一圈,蓝曦臣看得有趣,道:“这是爱闹的那一只吗?” 蓝忘机道:“太闹了。” 蓝曦臣道:“闹也无妨,毕竟可爱。我记得有两只。两只不是经常在一起吗,为何只来了一只?另一只是不是喜静不愿出来?” 蓝忘机道:“会来的。”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木廊的边缘上,又扒上了一只雪白的小脑袋。另一只白兔也跟过来,寻找它的同伴了。 两团雪球相互追逐了一会儿,最终选了个地方,就是蓝忘机左手旁,安心挤在了一处。 一对白兔黏着彼此挨挨擦擦,即便是倒过来看,画面也煞是可爱。蓝曦臣道:“叫什么名字?” 蓝忘机摇了摇头,不知是说没有名字,还是不提。 蓝曦臣却道:“我上次听到你叫它们了。” “……” 蓝曦臣由衷地道:“是很好的名字。” 蓝忘机换了一只手。蓝曦臣道:“时辰未到。” 蓝忘机默默又把手换了回来。 一炷香后,时辰到,倒立结束,两人回到雅室静坐。 一名家仆送上祛暑的冰镇瓜果。西瓜去了皮,果肉切成整齐的一片片,摆在玉盘里,红红的,透透的,煞是好看。兄弟二人跪坐在席子上,低声说了几句话,交流完昨日听学的心得,便开始食用。 蓝曦臣取了一枚瓜片,却见蓝忘机盯着玉盘,意味不明,本能地停下动作。 果然,蓝忘机开口了。他道:“兄长。” 蓝曦臣道:“何事?” 蓝忘机道:“你吃过西瓜皮吗。” “……”蓝曦臣道:“西瓜皮可以吃吗?” 默然须臾,蓝忘机道:“听说可以炒。” 蓝曦臣:“也许可以。” 蓝忘机:“听说味道甚佳。” “我没试过。” “我也没有。” “唔……”蓝曦臣道,“你要让人试着炒炒看吗。” 想了想,蓝忘机神色肃然地摇了摇头。 蓝曦臣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觉得并不需要问“你是听谁说的”这个问题…… 第二日,蓝忘机独自一人下山了。 他不是不常下山,而是不常独自一人到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来。 人来人往,人往人来。无论仙门世家,抑或山野猎地,都没有这么多人。就算是人多的清谈盛会,人也是井然有序的多,而不是这般摩肩接踵的多,好像走路时谁踩着了谁的脚、谁碰着了谁的车,都一点不稀奇。蓝忘机素来不喜与人肢体接触,见此情形,顿了一顿,但并未就此却步,而是打算就地寻人问路。谁知,却是半晌也没找到一个可问之人。 蓝忘机这才发现,不光他不想靠近旁人,旁人也不想靠近他。 实在是他整个人都与这喧嚣市集格格不入,一尘不染,还背了一把剑,那些小贩、农夫、闲人少见这等世家公子,无不忙不迭闪避。要么怕这是位不好惹的纨绔,谁也不想不小心得罪了他;要么怕他神情严冷,毕竟连蓝曦臣都开过玩笑,说蓝忘机方圆尺之内皆天寒地冻,寸草不生。唯有赶集的女子们,在蓝忘机走过来时,想看又不敢多看,装作手里有事忙,低眉又抬眼。等他走过去了,就在他背后聚成一团嘻嘻哈哈。 蓝忘机走了半天,才见到一名在一家大门前扫阳尘的老妇,道:“请问,距此处最近的莲塘往哪里走。” 那老妇眼神不大好使,灰又蒙了眼,气喘吁吁,看不清他,道:“这边走上|九里,有一户人家种了几十亩莲蓬。” 蓝忘机颌首道:“多谢。” 老妇人道:“这位小公子,那莲塘到晚间就不让人进去了,你要是想去玩,可得趁白天,快些去啊。” 蓝忘机又道了一声:“多谢。” 他正待走开,见那老妇杵着细长的竹竿,半天也拨不下来一支卡在屋檐下的枯枝,出指一点,剑气隔空将那枯枝击落下来,转身走了。 |九里对他的脚程而言并不算远,蓝忘机顺着那妇人所指方向,一路前进。 走过一里,离了集市;走过二里,人烟渐渐稀少;走到四里,两侧所见已尽是青山绿田,阡陌纵横。偶尔,才有一座歪歪扭扭的小屋,升起歪歪扭扭的炊烟,田埂上有几个扎冲天辫的泥娃娃在蹲着埋头玩烂泥,笑呵呵,你糊我、我糊你。这景象颇有野趣,蓝忘机驻足观看,看了没一会儿便被发现了,泥娃娃都小,怕生,一溜烟跑不见了,他这才迈开步子,继续走。走到五里时,蓝忘机面上一凉,竟是从微风吹来了细细雨丝。 他望望天,果然,灰滚滚的云像是要压过来了,当即步下加快,而雨来得更快。 这时,忽见前方田埂边站了五个人。 雨丝已化为雨滴,而这几人既不打伞,也不遮挡,似围着什么,全无心思理会其他。蓝忘机走近前去,只见一农人躺在地上,正唉唉痛叫。 静听两句,蓝忘机便知晓了事情经过。原来,这农人在农作时,被另一名农人家养的牛顶了,现下不知是伤了腰还是断了腿,爬不起来了。那牛做了错事,被撵得远远站在田地尽头,埋头甩尾不敢靠近。牛的主人奔去请大夫,剩下这群农人不敢随意搬弄伤者,怕搬坏了他的筋骨,只敢这般照看着他。可天不作美,竟下起雨来。一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能忍忍,谁知不一会儿,便朝着劈头盖脸去了。 眼看这雨越下越大,一名农人奔回家去取伞,但家住得远,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余下人都干着急,搭着手,能给那受伤农人挡多少是多少。可这样下去,怎么也不是办法。哪怕拿到了伞,那也没有几把,总不能给一两人遮着,其余人都淋着吧? 一人喃喃骂了句:“见了鬼一样,这么大的雨,说来就来。” 这时,一名农人道:“把那棚子扶起来吧,能顶一会儿是一会。” 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老棚子,用四根木头撑起。一根歪了,一根常年风吹日晒,腐朽了。 一人犹豫道:“不是不能动他吗?” “几……几步路应该没事。” 众人七手脚小心翼翼把那受伤农人抬过去,便有两人去扶那破棚子。谁知,两名农人,却还扶不起一个破棚顶。旁人催促,他们铆起了劲儿,脸涨得通红,却是纹丝不动。再来两人,还是不动! 这木棚棚顶以木作框,覆着瓦片、茅草、层层灰土,分量绝对不轻。但也不至于四个常年耕作的农人也抬不动。 没靠近,蓝忘机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走到木棚之前,俯下身,托起木棚顶的一角,单手将它抬了起来。 几名农人惊呆了。 四个农人都抬不起来的棚顶,这少年竟是用单手就把它抬了起来! 呆了一会儿,一名农人便低声对其他人说着什么,未犹豫片刻,他们便七手脚将那农人抬了过来。进木棚时,都瞅蓝忘机,蓝忘机目不斜视。 放下人后,便有两人过来道:“这位……公子,你放下,我们来吧。” 蓝忘机摇了摇头。那两名农人坚持道:“你年纪太小,顶不住的。” 说着,把手举了起来,要帮他顶这雨棚。蓝忘机看他们一眼,也不多言,只略略收了几分力,那两名农人登时脸色一变。 蓝忘机收回目光,放回原先的力道,两名农人讪讪蹲了回去。 这木棚竟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这少年一撤手,根本撑不起来。 一人打了个寒噤,道:“奇怪,怎么进来了反倒更冷了。” 他们却都看不到,此时此刻,木棚的央,正吊着一个枯发长舌、衣衫褴褛的身影。 棚外雨打风吹,这身影便在木棚下摇摇晃晃,带起一阵阴风。 就是这只邪祟,使得这片棚顶异常沉重,无论如何也没法被普通人抬起来。 蓝忘机出门没带度化之器。既然这邪祟并无害人之念,自然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将它打得魂飞魄散,看样子也暂时无法说服它把自己吊着的尸体放下来,便只能先撑起这屋顶了。回头上报,再派人来处理。 那邪祟在蓝忘机身后晃来晃去吊了一阵,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抱怨道:“好冷哦……” “……” 它左看右看,找了个农人靠上去,似乎想暖一暖。那农人忽的一阵哆嗦。蓝忘机微微侧首,给了它一个十分冷厉的眼角余光。 那邪祟也打了个哆嗦,委委屈屈地回去了。可还是伸长了舌头抱怨道:“这么大,这么大雨,这么敞着……真的好冷哦……” “……” 直到大夫来,众农人竟是都没敢跟蓝忘机搭话。待到雨停,他们把伤者挪出木棚,蓝忘机放下屋顶,一句话也没说便走了。 待他赶到莲塘时,业已日落。他正要下湖,对面撑出来一只小船,船上一名年女子道:“哎哎哎!你是做什么的?” 蓝忘机道:“摘莲蓬。” 那女子道:“日落了,我们天黑以后不放人进去的,今天不行了,改天吧!” 蓝忘机道:“我不多做停留,一刻便走。” 女子道:“不行就是不行,这是规矩,规矩不是我定的,你问主人去。” 蓝忘机道:“莲塘主人在何方。” 采莲女道:“早回去了,所以你问我也是白搭,我要是放你进去了,这湖的主人可没好话对我说,你不要为难我。” 听到这里,蓝忘机也不勉强了,颌首道:“打扰了。” 虽然神色平静,但就是能看出一种失望之意。 采莲女又看他白衣如雪,但半边被雨淋湿,白靴上也沾了泥迹,放软了语气,道:“你今天来晚了,明天早点来吧。你从哪里来啊?刚才好大的一场雨,你这小孩子,不是淋雨跑着来的吧?怎么也不打个伞,你家离这里多远啊?” 蓝忘机如实道:“三十四里。” 采莲女一听,噎了一下,道:“这么远!那你一定是花了很久才到这里来的吧。要是实在想吃莲蓬的话,你去街上买嘛,多得很。” 蓝忘机正要转身,闻言止住,道:“街边莲蓬不带茎。” 采莲女奇道:“你难道就非要带茎的?吃起来又没什么区别。” 蓝忘机道:“有。” “没有的!” 蓝忘机执拗道:“有。有人告诉我有。” 采莲女扑哧一声笑,道:“究竟是谁告诉你的?这么犟的小公子,鬼迷了心窍了!” 蓝忘机不说话,低头准备转身往回走。那人又喊道:“你家真的有那么远?” 蓝忘机道:“嗯。” 采莲女道:“你要不……今天不回去?在附近找个地方住着,明天来?” 蓝忘机道:“家有宵禁。明日上学。” 采莲女挠挠头,很是为难地想了一阵,最后道:“……好啦,放你进来吧,就一会儿,一小会儿。你要摘的话快点啊,万一被人瞧见了,到主人那里嚼我的舌根子,我这年纪可不想还挨人家的骂。” 空山新雨后,云深不知处。 雨后玉兰,分外清新娇美。蓝曦臣看得心生喜爱,在案上铺了纸,临窗作画。 透过镂花窗格,见一道白衣身影缓缓走近,蓝曦臣也不搁笔,道:“忘机。” 蓝忘机走过来,隔着窗道:“兄长。” 蓝曦臣道:“昨天听你说起莲蓬,恰好今天叔父让人买了莲蓬上山,你要吃吗?” 蓝忘机在窗外道:“吃过了。” 蓝曦臣有点奇怪:“吃过了?” 蓝忘机:“嗯。” 兄弟二人又简单说了几句,蓝忘机便回静室去了。 画毕,蓝曦臣看了一阵,随手收了,将之忘到脑后,取出裂冰,去往他日常练习清心音的去处。 龙胆小筑前,丛丛淡紫,缀点点星露。蓝曦臣顺着小径步入,抬起眼帘,微微一怔。 小筑门前的木廊上放着一只白玉瓶,瓶里盛着几枝高高低低的莲蓬。 玉瓶修长,莲茎亦修长,姿态甚美。 蓝曦臣收起裂冰,在木廊上临着这只玉瓶坐下,侧首看了一阵,心内挣扎。 最终,还是矜持地没有动手偷偷剥一个来吃吃看,带茎的莲蓬到底味道有什么不同。 既然忘机看上去那般高兴,那大概是真的很好吃吧。 () 第124章外五篇:铁钩2 金凌道:“这张椅子就摆在我床头,?离的很近。一开始还空无一人,过了一会儿,?就忽然坐了一个黑衣人。” 金凌想看清这张脸,?可这人低垂着头,?散下来一半长发挡住了脸,?周身只露出一双雪白的手,搭在扶手上。 他悄悄调整了一下镜子的位置,可手腕刚动,?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那女子慢慢抬起了头。 那张脸,?遍布着数十道鲜血淋漓的刀痕。 魏无羡并不意外,?小辈们则都听得呆了。 “等等?”蓝景仪放了一碗粥到金凌面前,道,?“女鬼?怎么会是个女鬼?你会不会吓傻了看错了……” 金凌一掌拍去:“听谁说我傻也不想听你说。虽然血是血头发是头发的基本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但是发髻和衣服都是年轻女子的样式,肯定没错。是我们方向找错了。”他道,“虽然铁钩上的确是有怨气未消,?但在白屋子里作祟的,?恐怕不是钩子手。” 蓝景仪道:“你就没多花点时间仔细看看,?看清容貌嘛……说不定可以根据容貌特征,?比如痣或者胎记什么的去查她的身份呢。” 金凌没好气道:“你当我不想。我本来想的,但那女祟觉察到了被镜子反射的月光,?马上抬头看这边,?镜子照到了她的眼睛,?我一不留神和她对视了。” 当窥探时被邪祟发现了,那便绝对不能再看下去了,必须马上放下镜子,闭上双眼,假装熟睡。若非如此,恐将激发邪物的凶性,令其杀意大增。蓝景仪道:“好险好险……” 桌边七嘴舌:“可那飞贼的眼睛里没看到女人啊。” “没看到不代表没有,兴许是那飞贼位置偏了……” “不是,这女鬼,为什么会是女鬼,她是谁啊!” 蓝思追道:“这女子的脸被划了数十刀,那她很可能是钩子手的众多受害者之一。金凌看到的一定是她的怨气残影。” 怨气残影,便是邪祟某个怨气深重的场景的不断再现。通常是临死前一刻,或是让它恨意最甚的某件事。 金凌道:“嗯。我看昨晚镜子里照出的白屋子,陈设和现在完全不同,像是一间客栈。大约白府建起来以前,这里曾经有一间客栈。那女子就是在这间客栈里遇害的。” 蓝景仪道:“哦哦,说起来,确实,我们查到的东西里有人提过,钩子手可以轻松撬开客栈的锁,他经常在夜里潜进去,挑孤身一人在外的女子下手!” 蓝思追道:“而这位姑娘,或者夫人遇害的那个房间,刚好和白府建起来的白屋子,处在同一位置!” 难怪白家主人一口咬定白府没有任何陈年秘案,也没人死于非命,并非刻意遮掩隐瞒,而是因为,他们当真很无辜,这当真不关他们的事啊! 金凌拿起粥喝了一口,故作淡定道:“我早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也好,反正都是要解决的。” 魏无羡道:“金凌你待会补个觉,晚上还要干活的。” 蓝景仪瞅了一眼他的碗,道:“魏前辈你没吃完,不要留剩啊。” 魏无羡道:“不吃了。你多吃点啊景仪,今晚可是你打头阵。” 蓝景仪一惊,险些把碗丢了:“啊?我??打、打什么头阵?!” 魏无羡道:“金凌昨晚不是没看完嘛,今天我们一起看完它,见识一下。你带头。” 蓝景仪失色:“魏前辈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怎么会是我?” 魏无羡道:“哪有搞错。历练嘛,人人有份,人人都有机会,人人都要上。思追金凌都上过了,下一个决定就是你了。” “为什么下一个就决定是我了……” 魏无羡当然不会直说是因为除了蓝思追金凌以外这群小朋友里他只记得蓝景仪的名字了,只拍拍他肩,鼓励道:“这是好事!你看其他人,大家都多想上啊。” “哪有什么其他人,这不全都早就跑光了吗!” 无论蓝景仪怎么抗议,子夜时分,他还是被推到了白屋子的最前方。 白屋子外横了几条长凳,排排坐满了人。一人在纸上戳一窗洞,瞬间纸窗就变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蓝思追一指戳好了他的那个窗洞,心道:“总觉得……这已经根本不能叫‘窥探’了,戳成这样,还不如直接把这面纸窗拆下来……” 蓝景仪果然被魏无羡提到了最靠前的位置,从这个地方,他能看到的东西最多最全,也最清晰。若是看戏,那便是千金难求的头等座。只可惜蓝景仪半点也不想要这个头等。 他被金凌和蓝思追夹在间,战战兢兢道:“我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坐……” 魏无羡一直在一旁走来走去,道:“不可以。” 其他人听了,都觉得魏无羡这三个字的口气颇得蓝忘机真传,有人还偷笑了两声。魏无羡道:“心态不错,这么轻松,挺好挺好。” 方才没忍住的蓝思追连忙正色。魏无羡又对蓝景仪道:“你看,我都没有座位的,你不要身在福不知福了。” 蓝景仪道:“前辈我给你让座可不可以……” 魏无羡道:“不可以。” 蓝景仪:“那有什么可以。” 魏无羡道:“提问可以。” 蓝景仪无法,只得对蓝思追道:“思追,待会儿我要是晕过去了,你、你的笔记要给我抄。” 蓝思追哭笑不得,道:“好。” 蓝景仪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蓝思追鼓励道:“放心吧景仪,你肯定可以坚持下去的。” 蓝景仪刚露出感激的神色,金凌拍拍他的肩,一副看上去很可靠的样子,道:“是啊,放心吧,你要是晕过去了,我一定马上叫醒你。” 蓝景仪大警,一把拍开他的手:“走开走开,鬼知道你会用什么手段叫醒我。” 正嘀嘀咕咕间,纸窗上幽幽透出了血色的光晕,仿佛忽然有人在漆黑的房间里点起了一盏红灯。 众人立即噤声,屏息凝神。 红光也从一个一个小小的窗孔里透出,映得一只只窥探的眼睛像爬满了血丝。 蓝景仪颤颤巍巍举起了手,道:“前辈……为什么,为什么这间屋子看上去这么红啊?我,我从没见过这种,血红色的残影。难道当时,屋子里点了一盏红色的灯吗?” 蓝思追低声道:“不是血红色的灯,是因为,这个人……” 金凌道:“是因为这个人的眼睛,进了血。” 红光,屋子里突兀地出现了新的东西。 一把椅子,和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 魏无羡道:“金凌,你昨晚看到的,就是这个?” 金凌点头,道:“不过,我昨晚没看仔细,她不是坐在椅子上……她是被绑在椅子上的。” 果然如他所言,那女子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是被麻绳紧紧绑着的。 众人还待细看,这时,忽的一道黑影闪过,屋子里又多出了一个身影。 竟然还有一个“人”。 而这多出来的第二个人,那张脸的眼皮和上下嘴唇都被割了去,不能眨眼也合不拢嘴,布满血丝的眼球和鲜红的牙龈暴露在外,比传说的要恐怖千倍万倍! 蓝景仪失声道:“钩子手!” “怎么回事,铁钩不是已经被熔了吗?钩子手怎么会还在?” “这屋子里居然有两只邪祟??” 听到这里,魏无羡道:“两只吗?这间屋子里的邪祟到底是一只还是两只?有人说得清楚吗?” 蓝思追道:“一只。” 金凌也道:“一只。这间白屋子里的钩子手,不是真的凶灵,只是这女子用怨气还原的临死场景的一个残影。” 蓝景仪道:“虽说是残影,但这瘆人程度完全分毫不减啊!!” 他们说话间,这张脸缓缓朝木门这边移来。那张脸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狰狞。哪怕众人明知这只是一个残影,真正附着钩子手残余怨气的铁钩已被炼化,这个残影绝不会真的穿门而出,却也总有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挥之不去: 被他发现了! 如果那倒霉的飞贼半夜偷窥白屋子时,看到的刚好是这一幕,难怪要吓得心疾发作。 那张脸直逼到距离纸窗不足一尺之处,定了半晌,转身朝椅子大步走去。 众人这才不约而同重新开始呼吸。 里边,钩子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陈旧的木板在他脚下嘎吱作响。外边,金凌却忽然奇怪起来。 他道:“从刚才起,我就有一件事很在意。” 蓝思追道:“什么事?” 金凌道:“怨气残影一定是这女子临死前的场景没错了。但是,一般人面对杀人狂魔时,会这么冷静,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吗?换句话说。” 他道:“这女子分明是清醒着的,为何不大叫求救?” 蓝景仪道:“吓傻了吗?” 金凌道:“那也不至于一声不吭,连哭都不会。一般女子害怕到极致的时候,不都应该哭吗?” 蓝思追道:“舌头还在吗?” 金凌道:“口角没有流血,应该还在。而且就算没了舌头说不清话,也不至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蓝景仪夹在他们两个,仿佛立刻就要死去了:“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耳边用这么冷静的语气讨论这么可怕的东西……” 一名少年道:“会不会是因为这间客栈废弃了,或者没别的人在,知道大叫大喊也没用,所以干脆不喊了?” 这里看得最清楚的蓝景仪倒是有话说了:“不是吧,看这残影,屋里的摆设都没落灰,明显一直在使用,不可能没其他人在,不然她也不会住进来啊。” 金凌道:“算你没有傻到无药可救。况且,有没有别人在是一回事,会不会叫又是另外一回事。比如在荒郊野岭被人追杀,哪怕明知道不会有第三个人能来救自己,不也照样会害怕得喊救命救命吗。” 魏无羡在一旁小声鼓掌,小声道:“天哪,不愧是金宗主。” 金凌脸红了,怒道:“你干什么,不要这样害我分心好吗!” 魏无羡道:“这样你就能分心,说明集力还需要锻炼。快看快看,钩子手好像要动手了!” 众人连忙转头去看。只见钩子手取出了一圈麻绳,套上那女子颈间,正在慢慢收紧。 绞麻绳的声音! 原来这便是白家主人所说的,白屋子每晚“吱吱”怪声的源头。 那女子脸上数十道伤疤在挤压之下血流如注,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众人看得揪心阵阵,有人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叫呀,叫人来啊!” 可与他们期望相反的是,受害者不动,凶手却动了。麻绳骤然松开,钩子手从身后摸出了一只磨得发亮的铁钩。 一帮少年在门外急得毛骨悚然,恨不得自己跳进去代替那女子狂声咆哮,把整座城的人都嚎醒才好。钩子手的背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一只手朝前递去。从他们处,只能看到一只放在扶手上的手背,而那手背猛然间青筋突现。 即便是到了这一步,那女子竟然仍是没吭一声! 金凌忍不住开始怀疑了:“她是不是心智异常?” “你说的心智异常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傻了。” “……” 虽然说人家傻了,听起来挺不客气的,但照此情形来看,竟然真是这种情况最有可能,否则,若是一个正常人,何至于此时此刻还毫无反应? 蓝景仪看得脑仁发疼,转开了脸。魏无羡却低声道:“看好。” 蓝景仪面露不忍,道:“前辈,我……我真的没法看下去了。” 魏无羡道:“世上比这惨烈千百倍的事情都有,若是连直面都不敢,别的就不用谈了。” 闻言,蓝景仪定定神,转头一咬牙,继续神情惨惨地看了下去。谁知,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女子竟突然一张口,咬住了铁钩! 这一咬,惊得门外一群少年排排跳了起来。 而屋内的钩子手似乎也被吓了一大跳,立即收手,可一拽之下,居然无法把铁钩从那女子齿间拽出,反被那女子连人带椅一扑,那原本要取他人之舌的铁钩,不知怎的,却划破了他自己的小腹! 众少年毫无章法地“啊啊”乱叫,几乎全扒在门上了,一个个恨不得把眼珠子从窗洞塞进白屋子里去看个仔细。钩子手受伤吃痛,忽的一怔,像是想起什么,右手直抓那女子心口,像要把她的心活活挖出来一般,那女子又带着椅子一滚,躲过这掏心一击,“嗤啦”一声,胸前衣物却被抓破了。 斯情斯景,众少年根本顾不上纠结非礼勿视了。 可令他们瞠目结舌的是,那“女子”的胸前,竟是一马平川、太平坦荡。 这哪里是个“女子”——这人竟是男扮女装! 钩子手扑上前去,徒手掐他脖子,却忘了钩子还在对方嘴里。那人猛一侧首,铁钩瞬间切入他手腕。一人竭力想拧断对方脖子,一人竭力给对方来个大放血,一时之间,两人竟然陷入了僵局…… 直到鸡鸣天光,屋内红光消失,残影才尽皆淡化褪去。 而围在白屋子门口的一圈少年,已看得呆滞。 好半晌过去了,蓝景仪才磕磕巴巴道:“这这这,这两位……” 所有人心,都是一个念头: 这两人,到最后,谁都活不成了吧…… 万没料到,原来折腾得白府数十年不得安生的邪祟,不是钩子手,却是除去钩子手的那位英雄。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没想到啊没想到,钩子手竟然是这样被制服的……” “仔细想想,也只有这种办法了吧?毕竟钩子手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哪里。不扮作女子引他出来,根本没法逮到他。” “可是好危险啊!” “是很危险。你看,这位侠士不就了他的招被绑住了吗,所以才一开始就处于不利局面。不然要是两个人正面对决,怎么会这么吃亏!” “是啊,而且他还没法喊人来帮忙。钩子手杀人无数凶残成性,就算喊来了普通人,恐怕多半也是送死……” “所以他才怎么都不肯出声求救!” “同归于尽了……” “传闻里居然没说这位侠士的义举!真是不解。” “正常啦,比起英雄侠士,大家还是觉得杀人狂魔的传说更有意思。” 金凌分析道:“逝者不愿往生,无非是有未了的人事心愿。而尸身不完整的亡者不愿往生,往往是因为没找回自己丢失的那部分肢体。他为何作祟,症结便在于此了。” 哪怕是个赘物,带在身上几十年,也会舍不得,何况是口里的一块肉。 蓝景仪听得早已肃然起敬:“那我们得尽快把舌头找出来烧给他,好让他往生啊!” 众人纷纷摩拳擦掌,霍然起身道:“不错,怎么能让这种英雄死无全尸!” “找找找,从城西坟堆开始找,墓地,整个白府,还有以前钩子手住过的旧屋子,一个都不要漏过了。” 一群少年干劲十足,涌出门去。临走前,金凌却回头看了看魏无羡。 魏无羡道:“怎么了?” 方才众人讨论过程,魏无羡一直不置可否,没插一句话,导致金凌总觉得哪里不放心,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可仔仔细细想了一遭,觉得并没有遗漏什么要点,便道:“没什么。” 魏无羡笑道:“没什么那就去找吧。耐心些。” 金凌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去了。 好几天后,他才知道魏无羡说的“耐心些”是什么意思。 之前的铁钩是魏无羡带着蓝思追找的,总共只花了半个时辰。而这次找舌头魏无羡没插手,放手让他们自己慢慢折腾,足足找了五天。 当蓝景仪举着一块东西跳起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快累得虚脱了。 不过,虽是在野坟堆里折腾得周身狼藉,衣衫不整还身有异味,但众人却十分开心。因为魏无羡听他们说了之后,十分认真地告诉了他们实话:只凭他们自己,五天找到已经很了不起了,要知道,多得是十天半月没找到干脆便放弃了的修士。 一群人激动不已,围着那块死人舌头打转。都说带凶煞之气的东西会发青,那块东西岂止是青,简直青得发黑,硬得硌手,透着一股煞气,根本看不出曾是人的一块肉。若非如此,早就腐烂了。 一番作法,焚了舌头,似乎一桩大事终于了却。 做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都该了却了。 所以,对于这次夜猎,金凌还是比较满意的。 谁知,还没满意几天,白家主人又上金鳞台来了。 原来,把那位侠士的舌头烧了后,的确是平静了两天。可是,也只有两天。 第三天夜里,白屋子里居然再次传出了怪声,而且一天比一天嚣张,到了第五天夜里,整座白府已经被闹得彻底睡不着了。 这一次来势汹汹,比以前哪次都要吓人。那怪声既不是麻绳绞动,也不是切割肉片——变成了人的声音! 据白家主人描述,那声音十分沙哑,仿佛沉重地运动着多年没有使用的舌头,听不清字句,却千真万确是一个男人在惨叫。 叫完了还哭,凄凄惨惨,先是有气无力,逐渐越来越大声,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十分可怜,又十分可怖。别说白府了,就是在白府外面隔了三条街也能听到,直叫得路人都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金凌也是很头大,近年关忙起来无暇抽身亲自处理,便派了几名门生前去查看。回来之后报,除了叫得的确十分之惨,倒也没什么别的害处。 扰民不算。 交夜猎笔记的时候,蓝思追对蓝忘机与魏无羡述说了此事。魏无羡听完拿了一个蓝忘机书案上的糕点吃了,道:“哦,那没什么好担心的。” 蓝思追道:“叫成这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吗?照理说,了结执念后,亡魂便该被超度了啊。” 魏无羡道:“了结执念就能超度亡魂,这不假。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没准那位侠士真正的执念,不是找回舌头去投胎呢?” 蓝景仪这次终于得了甲,想到不用再罚抄了,正在一旁高兴得暗自垂泪,此时忍不住道:“那是什么?难道就是每晚都嚎得别人睡不着觉?” 没想到,魏无羡真点头了:“正是如此。” 蓝思追愕然:“魏前辈,这作何解?” 魏无羡道:“先前你们不是推论,这位侠士不愿无辜旁人的性命被危及,于是在被钩子手折磨时,竭力忍耐,不肯叫出声音吗?” 蓝思追正襟危坐,道:“正是如此。哪里不对吗?” 魏无羡道:“不是不对,但是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有个杀人狂魔,拿着刀子在你面前晃来晃去,放你的血,划你的脸,勒你的脖子,钩你的舌头,吓人不吓人?你害怕不害怕?想哭不想哭?” 蓝景仪想了想,脸色苍白地道:“救命啊!” 蓝思追则正色道:“家训有云,纵临危难……” 魏无羡:“思追你别跟我扯别的,我问你的是你怕不怕,你直说呀。” 蓝思追脸一红,腰挺得更直了,道:“思追不——” 魏无羡:“不?” 蓝思追一脸诚实:“不能说不怕。咳。” 说完,他惴惴地瞅了一眼蓝忘机。 魏无羡乐不可支:“你害臊什么?人在痛苦恐惧之时,会害怕,会想人来救自己,想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这不是人之常情?你说是不是。含光君,你看你家思追,怕被你罚,偷偷看你呢。你快说是。你说‘是’了,就说明你也同意我的观点,就不会罚他了。” 他用手肘在正襟危坐批笔记的蓝忘机小腹间轻轻捅了几下,蓝忘机面不改色道:“是。” 说完,一把搂了他的腰,牢牢锁住,不让他乱动,继续批交上来的笔记。 蓝思追的脸更红了。 魏无羡挣了两下挣不开,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严肃地对蓝思追道:“所以,强忍不叫,的确是有英雄骨气,但违背了人之本性人之常情,这也是实话。” 蓝思追努力忽略他的姿势,想了想,对那位侠士略感同情。 魏无羡道:“金凌还在烦这事吗?” 蓝景仪道:“是啊,大小……呃金公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蓝思追道:“那,既然如此,这样的邪祟到底该如何处理呢?” 魏无羡道:“让他叫。” “……” 蓝思追道:“就,让他叫?” 魏无羡道:“是的。叫够了,自然就走了。” 蓝思追的同情立刻分了一半给白府众人。 好在那位侠士虽有憋屈委屈,却无害人之心。白屋子里传出的诡异声响,一直延续数月才渐渐消停。想必那位侠士死后终于把生前没叫完的份喊了个够本,心满意足地投胎去也。 只苦了白府众人,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痛苦辗转,夜不能寐。而白屋子也再一次声名大噪。 () 第123章外五篇:铁钩 次日清晨,魏无羡竟难得醒得比蓝忘机早。一整天里,两腿都是抖的。 那只貘香炉又被他们抓出翻来覆去地倒腾一阵,魏无羡把它拆了开来,又原样装了回去,却始终发现不了其的奥秘。 魏无羡坐在书岸边,凝神道:“不是熏香的问题,就肯定是香炉的问题没跑了。这个东西可真了不得啊,身临其境,哪怕是共情也差不多就这个效果了。你们家藏书阁没记载过?” 蓝忘机摇摇头。 既然他摇头了,那便是真的没有前人记载过了。魏无羡道:“也罢,香炉效力已过,不如暂且收好,别让人误碰了。日后若是有炼器大师登门拜访,再拿出来问问好了。” 他们都以为香炉效力已过,谁知,事情竟是出乎意料。 深夜,魏无羡同蓝忘机照例在静室翻云覆雨一场后,一齐沉沉入睡。 没过一会儿,他睁开眼,竟发现自己又躺在了藏书阁外的玉兰花树下。 阳光透过花枝,洒在他脸上,魏无羡眯了眯眼,举手遮挡,慢吞吞地坐起身。 这一次,蓝忘机却不在身边了。 魏无羡右手拢在唇边,喊道:“蓝湛!” 无人应答。魏无羡奇怪:“看来,那香炉的效用恐怕还没过。可蓝湛上哪儿去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受了香炉残余法力的影响?” 玉兰花树前,是一条白石小径,一群白衣抹额的姑苏蓝氏子弟三三两两携书而过,似乎正要去做早课,无一人分一眼给魏无羡,仍是看不到他。魏无羡转上藏书阁瞅了一眼,蓝忘机不在里面,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不在里面,于是又下楼,漫无目的地在云深不知处里闲逛起来。 不多时,他忽然隐隐听到两个少年低声说话的声音。走近之后,其一个少年的声音竟是十分熟悉:“……从前没有人在云深不知处境内养的,这么做不合规矩。” 沉默片刻,另一个少年闷闷地道:“我知。但……我已作出承诺,不可背信。” 魏无羡心一动,悄悄望去。果然,站在一片青青草坪上对话的,正是蓝曦臣和蓝忘机。 时值春日,微风阵阵,少年的蓝氏双璧如镜像的无暇美玉,皆是一身素衣若雪,广袖与抹额飘飘,仿若画卷。这时的蓝忘机也是十五岁的模样,眉宇轻蹙,似是心有烦恼。他手抱着的,是一只抽动着粉红鼻子的白兔。而他足边也有一只白兔,长耳竖起,正人立起来扒着他的靴子,似乎想往上爬。 蓝曦臣道:“少年之间的戏言,如何算得正经承诺?果真是因为如此?” 蓝忘机垂眸不语。 蓝曦臣笑道:“好罢,那万一叔父问起来了,你要同他好好解释。这些日子来,你花费在它们身上的时间,略多了些。” 蓝忘机肃然点头,道:“多谢兄长。”顿了顿,他补充道:“……不会影响课业。” 蓝曦臣道:“我知忘机你不会。不过,万万不可告诉叔父这是谁送你养的。否则他大发雷霆,无论如何也会让你把它们送出去的。” 闻言,蓝忘机似乎把怀里的兔子抱得更紧了一点。蓝曦臣笑了笑,举起一手,指尖弄了弄那白兔的粉红鼻尖,施施然而去。 待他走后,蓝忘机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那只白兔在他臂弯里不时甩一甩耳朵,一副惬意十足的模样。足边那只扒得越发急切,蓝忘机低头看了一眼,弯腰把它也抱了起来,将两只白兔都放在臂弯里,轻轻抚摸,手上动作是与神情截然不同的轻柔。 魏无羡看得心痒难耐,从树后走了出来,想离小蓝忘机更近一些。谁知,蓝忘机怀白兔脱手,周身气场骤变,猛地回首,看清来人是谁,才凛冽了一瞬的目光立即怔住了:“……你?!” 他惊,魏无羡比他更惊,奇道:“你看得到我?” 这可真真奇了怪了。照理说,在梦境之的人是看不到他本人的才对。可蓝忘机却仍是注视着他,道:“我自然看得到。你是……魏婴?” 面前这个青年,瞧上去二十有余,绝对不止十五岁,可他又确确实实和魏无羡长着同一张脸。蓝忘机难以断定来人身份,警惕不已,若他此刻佩着剑,避尘大约早已出鞘了。魏无羡反应极快,立刻正色道:“是我啊!” 他如此回答,蓝忘机神色更警惕了,反而倒退两步。魏无羡一副受伤的表情和口吻,道:“蓝湛,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回来找到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蓝忘机道:“你……当真是魏婴?” 魏无羡道:“自然。” 蓝忘机道:“为何你样貌有异?” 魏无羡道:“这说来可就话长了。其实是这样,我的确是魏无羡,不过是七年之后的魏无羡。七年之后的我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法宝,可以穿梭时空回到过去,我正在仔细研究,结果一不小心碰了一下,这不就回来了!” 这番说辞荒唐得近乎儿戏,蓝忘机冷声道:“如何证明?” 魏无羡道:“你想怎么证明?关于你的事,我全都知道。方才你怀里抱的兔子,还有脚边那只,不就是我送的?当时收的那么不甘心,现在你哥哥让你不养你还不愿意了。是不是喜欢上啦?” 闻言,蓝忘机神色微变,欲言又止,道:“我……” 魏无羡又朝他走了两步,张开双臂,笑眯眯地道:“你怎么了?害羞了?” 见他行为诡异,蓝忘机如临大敌,满脸戒备,一连倒退数步。魏无羡好久没见到对他这般态度的蓝忘机了,心捧腹,面上佯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躲什么?好你个蓝湛,跟我做了十年夫妻,翻脸就不认人!” 此句一出,蓝忘机一张如冰似雪的俊美脸庞,瞬间裂了。 他道: “你……我?” “……十年?” “……夫妻?!” 个字,艰难坎坷地分了数段,才尽数说出。魏无羡状似恍然大悟道:“哦,我忘了,现在你还不知道呢。算算这个时间,我们好像才刚认识不久?我是不是才从云深不知处离开?没关系,我先悄悄地告诉你好了,再过几年,我们马上就会变成道侣啦。” 蓝忘机:“……道侣?” 魏无羡得意洋洋地道:“是啊!要天天双修的那种。三媒聘明媒正娶,我们还拜过天地的。” 蓝忘机气得胸口微微起伏,半晌,齿间蹦出几个字:“……胡说道!” 魏无羡道:“我再多说两句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说道了。你睡觉的时候喜欢紧紧搂着我,而且还一定要把我抱在身上,不然就睡不着;你每次亲我都要亲好长时间,结束的时候喜欢轻轻咬一下我再分开;哦对了,你在干别的某件事的时候也很喜欢咬我,我身上从……” 从“紧紧搂着我”一句开始,蓝忘机的表情便不忍卒看了,越往后越剧烈,他像是恨不得捂住自己双耳隔绝这些污言秽语才好,一掌拍去,道:“胡说道!” 魏无羡闪身躲开,道:“又是胡说道,换个词啦!况且你怎么知道我是胡说道?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我……又没亲过……我如何能知我……的时候喜欢怎么样!” 魏无羡想了想,道:“也对,你这个年纪还从没亲过人呢,自然不知道自己亲人的时候喜欢怎么样了。要不你现在试试?” “……”蓝忘机被他气得连召集门生前来捉拿这可疑之人都忘了,连连出手,直取他脉门。可他这时年岁尚轻,魏无羡身手比他快多了,轻松避过,尚有闲暇,瞅准个空子,在他手臂某处一捏,蓝忘机动作一滞,趁此机会,魏无羡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 亲完之后,魏无羡便放开了蓝忘机的手臂,松了钳制。 可蓝忘机已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整个人都呆滞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从梦笑醒了。 他笑得太用力,险些从榻上滚落下来,好在蓝忘机手臂一直箍着他的腰。他这么一笑,醒来后尤自浑身颤抖,抖得蓝忘机也自沉睡醒来,两人一齐坐起身。 蓝忘机低头,伸出一手,轻轻按压太阳穴,道:“方才,我……” 魏无羡接下去道:“方才,你是不是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十五岁的时候,遇到二十多岁的我了?” “……”蓝忘机定定望着他,道:“那香炉。” 魏无羡点头,道:“我原以为我受那香炉的残余影响更重才会入梦,谁知道其实是你受的影响更重。” 今夜情况,与上次不同。方才那梦境的少年蓝湛,便是蓝忘机本人所化。 做梦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梦的蓝忘机当真以为自己只有十五岁。原本是个一本正经的梦,早读散步养兔子,却被潜入他梦境捣乱的魏无羡撞上了,抓住了就是好一顿调戏。 魏无羡道:“我不行了,蓝湛,你抱着兔子不撒手,生怕你哥哥叔父不让你养的样子,爱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无奈道:“……夜深,笑声勿要惊扰他人。” 魏无羡道:“咱们天天夜里的动静还小嘛?你干什么醒这么早?你再醒迟一点,我就把你拖到你家后山去干坏事了,给十五岁的小蓝二哥哥开开荤,哈哈哈哈……” 蓝忘机看着他在身旁翻来滚去,终是没说出话来。定定端坐一阵,忽然伸手,一把按住魏无羡,欺身压了上去。 二人本以为,第二晚过后,香炉的法力总该消散了。谁知,第三夜,魏无羡又在蓝忘机的梦里醒来了。 他一身黑衣,闲闲地走在云深不只处的白石小径上,陈情的红穗子随步履一荡一荡,不多时,一阵琅琅书声飘来。 那方向是兰室。魏无羡大摇大摆走到室外,果然见数名蓝氏子弟在内晚读,蓝启仁不在,负责监督的还是蓝忘机。 今夜梦里的蓝忘机仍旧是少年模样,不过与魏无羡在屠戮玄武洞底见到的差不多大,约莫十七岁,眉目俊雅,已有名士之姿,却仍带着一股少年人的青涩之气。端坐堂前,聚精会神。有人读书有疑,上前来问,他淡淡扫一眼,即刻便能解答,肃然神情与那青涩之气形成强烈反差。 魏无羡斜斜靠在兰室外的柱子上,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飞身上了屋檐,将陈情送到唇边。 兰室内,蓝忘机微微一怔。一名少年问道:“公子,何事?” 蓝忘机道:“谁在此时吹笛?” 众少年面面相觑。须臾,一人道:“并未听到笛声?” 闻言,蓝忘机神色微凛,起身扶剑出门,恰逢魏无羡收了笛子,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另一处屋檐上。 蓝忘机觉察异动,低声喝道:“来者何人!” 魏无羡舌底溜出两声清越的哨子,声音已在数十丈之外,笑道:“是你夫君!” 听到这个声音,蓝忘机脸色一变,不确定地道:“魏婴?” 魏无羡不答,蓝忘机抽出背上避尘,追了上去。几个横飞纵跃,魏无羡已落在云深不知处高高的围墙上,踩着一片黛瓦站起身来。蓝忘机也在他对面不到二丈之处落下,避尘斜持在手,抹额、衣袖、衣袂在夜风烈烈翻飞,仙气凌然。 魏无羡负手莞尔:“好俊俏的人,好俊俏的身手。斯情斯景,若能再有一壶俊俏的天子笑,那便十全十美了。” 蓝忘机定定望着他,半晌,道:“魏婴,不请自来,晚间造访云深不知处,有何贵干。” 魏无羡道:“你猜?” “……”蓝忘机道:“无聊!” 生命的大和谐。蓝忘机(攻)×魏无羡(受) 乖乖搂了半晌,魏无羡沙着嗓子道:“…………疼…………” 第二次释放之后,蓝忘机像是总算恢复了些冷静和神智,压在他身上,有些手足无措地道:“……哪里疼?” 魏无羡:“……” 他总不好说屁股疼,只低声道:“蓝湛,你快多亲亲我……” 见他垂着眼帘,一反常态的温顺模样,蓝忘机白皙的耳垂却泛上了粉色,依言用力抱住他,含住他的嘴唇,细腻地亲吻起来。 唇瓣分开之时,蓝忘机果然在魏无羡下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然后,二人便双双醒来了。 躺在静室里的木榻上,二人睁着双眼对视片刻,蓝忘机又将魏无羡一把搂了过来。 魏无羡被他搂在怀亲了好长一阵,一派餍足,眯着眼道:“蓝湛……我问你个问题,你每次都射进来,是想我给你生小蓝公子么?” 他在梦调戏不成反被艹,醒来见到蓝忘机便忍不住又开始胡说道。只是蓝忘机现在也不像当年那般容易着恼了,只道:“你如何能生。” 魏无羡动了动酸软的双臂,把头枕在上面,道:“唉,我要是能生,你这样没日没夜没命地搞我,早就给你生一堆满地跑了。” 蓝忘机听不得这样的淫言浪语,道:“……别说了。” 魏无羡翘起一腿,笑嘻嘻地道:“又害羞啦?我……”还没说完,忽觉蓝忘机在他臀上轻轻拍了一下,魏无羡险些滚下了榻,道:“你干什么!!!” 蓝忘机道:“看看。” 魏无羡一轱辘爬起来,不顾两腿发颤,道:“不用了,蓝湛,你在梦里干了什么好事我可记着了,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对过我!!!今后你也不许这样,我跟你说,要艹就艹,敞开了腿让你干,别动手打人!!” 蓝忘机拉他回榻,道:“不打。” 得他承诺,魏无羡放了心,道:“含光君,你说的。” 蓝忘机道:“嗯。” 折腾了三夜,阵阵困意上涌,魏无羡再也折腾不下去了。他重新窝进蓝忘机怀里,嘀咕道:“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对过我……” 蓝忘机摸摸他的头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摇摇头,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香炉第二折,汪叽梦到自己回到少年时代,ifi进入他的梦里捣乱,结果调戏不成反被【】的纯洁故事。高考快到了,高三的妹子们加油!开车送你们到战场! 网络版番外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后面就专心修啦,修之后大概正里会增加大概几万字左右的新内容和一些全新的情节,还会增加几大坨忘羡糖o(∩_∩)o~嗯,希望我能早日修完! () 第122章外四篇:夺门3 “……”秦公子状似若无其事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也不知下手的家仆用了多重的手,?但毕竟是家旧仆,?我也没有想真的拿他怎么样。他心里若是敢怒不敢言暗恨我,?我也没办法。” 蓝思追在一旁听得忍不住了,?道:“秦公子,?这……这和你一开始说的也……差太远了。当时二位前辈请您明言,您为何隐瞒了这么多?” 秦公子道:“我以为只要有符篆宝剑就可还我家安宁,我怎知非要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魏无羡语气跌宕起伏地道:“不不不,?这可不是陈芝麻烂谷子,?情况相当严重啊秦公子!你想想,?这人生前你可是骂过也打过的,?说不定把人家腿都打断了。万一他真没拿玉佩去卖,?那他就是含冤而死,不找你找谁?” 秦公子立刻道:“他又不是我杀的!也不是自杀!为什么要找我?” 魏无羡道:“哎?你怎知不是自杀?说不定真是一气之下自杀的,?只不过被人当做了意外。那可就更糟了。” 秦公子道:“一个大男人,哪能为这点事便气到自杀?” 魏无羡道:“秦公子,干我们这行,?最忌想当然。每个人心思气度不同,一个大男人会不会因为‘这点事’气到自杀,这可说不准。要知道尸变的理由可能是夺妻之恨杀子之仇,?也可能是小时候甲某人没带乙某人玩儿泥巴这种鸡毛蒜皮啊。” 秦公子嘴硬道:“绝对不是自杀!一个人若是要自杀,?他可以上吊可以服毒,怎会选择去从山坡上滚下来这种自杀法子?死不死得成都说不准,?绝对不是自杀。” 魏无羡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秦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就是因为你打瘸了他的腿,?他行走不便、才从山上滚下去摔死的呢?如果是这样,四舍五入就等于你杀了他,岂不更糟?” 秦公子恼道:“什么叫四舍五入就等于我杀了他?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意外!” 魏无羡道:“你确定要说服一个这样惨死的人他死是因为‘意外’?人家既然回来了,意思就是说总得有人为这个‘意外’负责啊。” 秦公子说一句他就堵一句,堵得秦公子冷汗微微,脸色铁青。魏无羡又道:“不过也不必就此绝望,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个保命法门,你且如此这般。” 秦公子道:“哪般?!” 蓝忘机看了魏无羡一眼便知他又要胡说道了,摇了摇头。 魏无羡道:“你听好,须得将已被破开的宅门、厅门大敞,保持畅通无阻。反正你不敞也拦不住那东西了。” 秦公子道:“好!” 魏无羡道:“排尽家其余闲杂人等,当心伤及无辜。” 秦公子道:“已差不多都走光了!” 魏无羡道:“那好,就寻一名阳气旺盛的童子,在子夜时分,横一条长凳,坐于你寝室之前把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是这样?” 魏无羡道:“就是这样。童子已经在这儿了。至于其他的,秦公子可一概不理,安心待到天亮即可。” 他指的是蓝思追。秦公子一听最后一句便嘴角抽搐,扫了那瞧着斯秀气的少年一眼,道:“他守门外,您二位呢?” 魏无羡道:“我们当然是守门内,陪着秦公子你了。万一门外守不住了,那凶尸打进来,我们再作打算。” 秦公子实在是忍不住了,道:“就不能请这位公子直接来帮我守外门?” 他指的是蓝忘机。 于是魏无羡惊呆了,道:“你说谁?他?” 他险些笑倒在地,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揽住魏无羡的肩,这才没让他真倒在地上,道:“不能。” 秦公子被干脆利落地拒绝后颇感不快:“为什么不能?” 魏无羡肃然道:“你忘了我刚才说什么,要童子才行的。” “……”秦公子不信,“怎么,他不是吗?!” 直到蓝思追把秦公子送出小竹轩许久,魏无羡仍是捧腹不可抑。 蓝忘机看他一眼,突然一把将魏无羡捞过来按到自己腿上,淡声道:“笑够了没有。” 魏无羡道:“没有!” 他坐在蓝忘机腿上,道:“含光君,你这张脸可真是能骗人,人家都道你好个清心寡欲光风霁月守身如玉的人儿。我感到很委屈。” 蓝忘机托了他一把,让魏无羡坐得更上,两个人靠得更近,道:“委屈?” 魏无羡道:“简直岂有此理。你说说看,你分明已经不是童子,别人却看到你这张脸就不分青红皂白说你是。上辈子我除了救人就没摸过姑娘的手,但就没一个人相信我还是童子。”他一一数来,道,“上学夜猎!人人传我游戏花丛;上乱葬岗!人人传我混世淫魔。真是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 蓝忘机不动声色地将魏无羡一只手牢牢覆住,眼底有微不可察的笑意涟漪扩散开来。 魏无羡道:“你还笑,你真是没有同情心,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我好歹也是世家公子榜排行第四,结果那一辈子就跟人亲过一次。我还一直以为是哪位美貌仙子对我芳心暗许,心道我魏婴也不枉此生了,谁知居然是你……” 听到这里,蓝忘机终于坐不住了。 他一把将魏无羡压到榻上,道:“是我不好吗!” “你紧张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了时辰,蓝思追牵着小苹果站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魏无羡和蓝忘机才慢吞吞地从屋出来。 他本想提醒一句,魏前辈,你又穿错了含光君的衣服,但想了想,还是默默咽下了。 毕竟两三天就要穿错一次,次次都提醒,岂不是要累死? 而且每次魏前辈都会因为嫌麻烦,将就着穿算了,感觉提醒了也并无意义,还是装作没看见好了。 魏无羡跨上小苹果,从褡裢里掏出一只苹果,脆生生地咬了一口。蓝思追看那苹果,总觉得十分眼熟,犹豫片刻,道:“魏前辈,那不是秦公子带来的水果吗?” 魏无羡道:“不错。” 蓝思追道:“……凶尸带来的水果哦?” 魏无羡:“正是。” 蓝思追:“吃这个没问题吗?” 魏无羡:“没问题。只是掉地上了而已,洗洗能吃。” 蓝思追:“凶尸的苹果,会不会有毒……” 魏无羡:“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没有。” 蓝思追:“前辈怎知?” 魏无羡:“因为我已经给小苹果吃了五个了……小苹果住蹄!不要尥蹶子!!蓝湛救我!!!” 蓝忘机一手抓紧愤怒的小苹果的缰绳,一手把魏无羡嘴边的苹果拿下来,道:“不要吃了。明天买。” 魏无羡扶着他的肩,好容易又坐稳了,道:“这不是想给含光君省点钱嘛。” 蓝忘机道:“永远不用。” 魏无羡搔了搔他下颌,笑眯眯的。忽然,像是想起一事,他随口道:“噢,对了,思追,你是童子吗?” 他问得自然无比,蓝思追却霎时“噗”地喷了。 此举甚不姑苏蓝氏,蓝思追发觉蓝忘机看了他一眼,忙端整仪态。魏无羡道:“不要紧张,之前我对那秦公子都是随口乱说的,有时候作法的确是非童子不可,但你既是用剑斩凶尸,那是不是童子真没什么所谓。不过如果你不是的话,我会很吃惊的……” 话音未落,蓝思追已耳赤面红道:“我我我我当然是!!!” 夜半三更,空荡荡的秦府果然门户大开,秦公子已等待多时。 蓝思追往秦公子门前一站,无盔无甲,瞧来却颇为沉着可靠。秦公子见他还有几分初生牛犊的气势,眉头也没那般紧锁了,但终归是不放心,进入卧房后,关门转身道:“让这位小公子守门当真没问题?万一除祟不成我家里反而又多一条人命……” 那边两人已安然坐在桌边,魏无羡道:“不会有人命的。秦公子,你算算那凶尸闹了多少天了,你府上真出了一条人命吗?” 秦公子也坐了过去。魏无羡把一只凶尸的梨子放上桌,道:“吃个水果压压惊。” 连日压力下,秦公子已是有些精神恍惚,拿起来就往嘴边送,正待说话,却听“咚咚”、“咚咚”,怪响传来。 刹那间,似乎有阴冷的气流卷入屋内,桌上烛火扑闪扑闪。 秦公子手上梨子掉下,骨碌碌滚开,右手又放到了腰间剑柄上。 “咚”、“咚”、“咚”。 怪声越响,越近。每响起一次,烛火便像在害怕一般,颤抖一次。 门外一声清亮的长剑出鞘之声,纸窗上淡淡黑影掠过,那怪响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腾空与扑闪之声,还有木具破碎的巨响。 秦公子面色发青,道:“外面怎么了?!” 魏无羡道:“打起来了而已。不要在意。” 蓝忘机听了片刻,道:“太过。” 魏无羡明白,他的意思是,听剑风步风,蓝思追出剑快而凌厉,失之端凝,不够沉稳。并非威力不强,但与姑苏蓝氏剑法宗旨不符。若是精气神不能统一,或路子驳杂,修习到高层时,恐有分歧,将难以精进。 他道:“已经不错了。思追还小,出手控不住。长大点,多跟人对对就知道了。” 蓝忘机摇了摇头,又听了少顷,忽然望向魏无羡。 魏无羡亦略是讶异。他也听出来了,刚才,蓝思追有几剑,不是姑苏蓝氏的剑法,而是云梦江氏的剑法。 可他并没教过姑苏蓝氏的小辈这个,推测道:“思追他们经常和金凌结伴出门夜猎,估计是过招的时候无意间记住了。” 蓝忘机道:“不妥。” 魏无羡道:“那你回去要罚他么?” 蓝忘机道:“罚。” 秦公子道:“你们在说什么?” 魏无羡把地上的梨子捡起重新放到他手边,道:“没什么。你吃点东西压压惊,不要这么紧张。”随即对蓝忘机笑道,“不过,含光君,你好厉害啊。我听得出来是云梦的剑法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听得出来?” 似乎卡了一下,蓝忘机才道:“与你交手数次,记住了罢了。” 魏无羡道:“所以才说你厉害啊,我用云梦江氏的剑法跟你交手,总共也就十几年前那几次吧,这你也能记住,一听就听出来了,还不厉害吗?” 他边说边把烛火往蓝忘机那边推去,想看他耳垂红了没有,蓝忘机却识破了他的险恶用心,五指牢牢覆上魏无羡握着烛台的那只手,给他推了回去。烛光一来一回,摇摇若醉,映出了魏无羡一双笑意盈盈的眼,弯弯上翘的嘴角,看得蓝忘机喉结微动。 正在这时,两人俱是一怔,魏无羡“咦”了一声。秦公子如临大敌:“怎么了?这蜡烛有什么问题?” 无语片刻,魏无羡道:“没有,这蜡烛很不错。再亮点儿就更好了。” 他对蓝忘机道:“这几剑思追使得倒是最漂亮。但听起来不像是你家的剑法,也不是我家的。” 须臾,蓝忘机凝眉道:“也许,是温氏的。” 魏无羡了然,道:“多半是温宁教他的。也好。” 说话间,屋外阵阵巨响不断,哐当哐当,动静越来越大,秦公子的脸也越来越青。魏无羡也觉得有点不像话了,冲外边道:“思追,我们里边都说了十多句话了,你就是拆房子,现在也该拆完了啊?” 蓝思追在外边应道:“魏前辈,这凶尸闪得极快,而且,一直在躲我!” 魏无羡道:“它怕你吗?” 蓝思追道:“不怕,它能打,但是好像不想跟我打!” 魏无羡奇道:“它不想伤不相干的人?” 他对蓝忘机道:“这倒有趣,我很久没见到这么讲道理的凶尸了。” 秦公子则焦躁道:“他行不行,怎么还拿不下来?” 魏无羡尚未开口,蓝思追又道:“含光君、魏前辈,这凶尸左手成爪,可右手成拳,好像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闻言,屋内魏无羡与蓝忘机交换了一眼。魏无羡微一点头,蓝忘机道:“思追收剑。” 蓝思追愕然道:“含光君?它手那东西我还没……” 魏无羡起了身,道:“没事!收剑吧,不必再打了。” 秦公子道:“不必再打?” 门外,蓝思追道:“是!”果然“铮”地收剑,纵身跃开。门内,秦公子道:“这算是怎么回事?那东西还在外面没走啊!” 魏无羡起身道:“不必再打,是因为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步。” 秦公子道:“哪一步?” 魏无羡一脚踹开了门,道:“我这一步!” 两扇木门“砰”地弹开,一道黑魆魆的身影僵立在门前,披头散发,面容污垢,只有一对眼白上翻的白瞳异常狰狞。 一见这张脸,秦公子脸色大变,一边拔剑一边疾退,那凶尸却一道黑风般刮了进来,左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蓝思追从门外迈进,见此情形一惊,正欲救人,却被魏无羡拦下。蓝思追心想这秦公子虽然个性强硬不讨喜,但绝对罪不至死,二位前辈必不至于袖手旁观这凶尸弄死他,略略定神。 只见那死去的家仆五指犹如铁箍,秦公子被他掐得面色紫涨,青筋暴起,一把剑早不知在这凶尸身上捅了多少个窟窿,却犹如捅在一张白纸似的毫无反应。 那凶尸缓缓扬起右拳,朝秦公子脸上挪去,仿佛要一拳把他砸个五彩缤纷、脑浆迸裂。屋内另外三人都紧紧盯着这一幕,蓝思追更是已快压不住握剑的手了。 就在他以为秦公子下一刻便要爆头而亡时,却见那凶尸右手五指一松,指缝间滑出一样扁圆事物。 这事物尾端以黑线相连,这凶尸把它往秦公子脖子上套去。 秦公子:“……” 蓝思追:“……” 套了三次,才勉强套上了秦公子的脑袋。这一段艰难的动作,过分笨拙和僵硬,实在是……很难让人生出威胁感。 见它并不动杀手,也不像是要用这条细线勒死秦公子,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到底,那凶尸又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拳,又重又狠,打得秦公子大叫一声,口鼻鲜血横流,倒地昏死过去。 那凶尸打完了人,转了个身,似乎这就要走。蓝思追正看得瞠目结舌,见状又把手放在剑柄上,但总觉得这情形莫名滑稽,太认真似乎更滑稽,竟是不知该不该出手。魏无羡却已是笑了个半死,对蓝思追摆手道:“别管了,随它去吧。” 那凶尸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拖着一条断腿,一拐一瘸,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望着它逃之夭夭的背影,蓝思追呆了一会儿,才道:“魏前辈,这……就这么放了它走,没问题吗?” 蓝忘机俯身查看了下被打得满脸鲜血的秦公子,道:“没有。” 蓝思追目光转回秦公子身上,这才有心思去细看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样东西,竟是一枚玉佩。 系着玉佩的红绳似乎在土里翻滚多年,肮脏极了,所以看起来是黑的,玉色却还是润白的。 “这是……” 魏无羡道:“物归原主了。” 在蓝忘机确定秦公子只是昏迷不醒,没有性命之忧后,两人便带着蓝思追离开了秦府。 临走前,魏无羡贴心地帮秦公子把三道门都关上了。 蓝思追道:“不容易呢。” 魏无羡翻身上了小苹果,道:“什么?你说秦公子吗?给那凶尸打一拳就彻底了结这桩了,很容易了好吗!” 蓝思追道:“我不是说秦公子,我是说那凶尸。过往我看卷宗记载的厉鬼凶尸报怨,不少都是因斗米之仇生前结怨,死后索人性命,并且作祟时状如疯狂。这凶尸却……” 站在被抓痕挠得不成样子的大门前,蓝思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有点觉得不可思议,道:“尸变后的两年里都在山里找一块生前弄丢的玉佩。我第一次见到凶尸尸变不是为杀人报仇,而是为了做这种事。” 魏无羡又摸出个苹果,道:“所以我才说,我很多年没见到这么讲道理的邪祟了。要是换个稍微记仇点的,轻的切了秦公子一条腿,重的杀他个满门鸡犬不留都不稀奇。” 蓝思追想了想,道:“前辈,思追仍是有疑未解。它的腿,到底是不是秦公子打断的?是因为这样才会失足摔死吗?” 魏无羡道:“不管是不是,反正它自己没把这笔账算在秦公子头上就是了。” 蓝思追道:“嗯,那,它当真打一拳就心满意足了吗?” 蓝忘机道:“看样子,是。” 魏无羡“咔嚓”一声响亮地啃了一口苹果,道:“是吧。所谓人争一口气,死而不安也是因为那一口气堵在胸口。他把水果砸了,玉佩还了,人也打了,那口气出了,就不堵了。” 蓝思追道:“要是每个邪祟都这么讲道理,那便好了。” 闻言,魏无羡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就算是人,一旦怨恨起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你还指望邪祟跟你讲道理么?要知道,这世上可是谁都觉得自己很委屈的。” 蓝忘机收了收小苹果的缰绳,淡声道:“运气很好。” 魏无羡赞同:“那的确是。这位秦公子实在是运气很好。” 憋了半天,蓝思追还是没憋住,诚恳地道:“不过我,总觉得,一拳是不是有点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被那凶尸一拳打得还没缓过劲儿来,抑或是对魏无羡彻底绝望了,之后几天里,秦公子都再没找上门来。 不过,七日后,城却有关于他的消息传到了这边。 听说一日清晨,忽然在大路边发现了一具身穿破烂寿衣的青年尸身,腐烂了一半,臭不可闻。正在大家商量着是不是用张席子卷了到哪里挖个坑埋了时,这位秦公子大发善心出钱帮忙敛了尸骨,规规矩矩地葬了,一时之间人人交口称赞。 待蓝忘机和魏无羡离开该城时,路过秦府,秦府早换上了两扇乌亮气派的新大门,人进人出,一扫前日的乌烟瘴气、门庭冷落,又是一派得意景。 () 第121章外四篇:夺门2 闻言,忘羡二人交换一道目光,?蓝思追精神一振。 魏无羡道:“愿闻其详。” 思忖片刻,?秦公子缓缓道:“其详也没有多详,?我对此人也不甚了解。我少年时,?长在远省山村祖母家。此人便是我祖母家的一名家仆,因年龄与我相近,小时候和我一同玩耍长大。” 魏无羡道:“这叫发小,又怎么会不甚了解?” 秦公子:“因为渐渐年岁长了,?便疏远了。” 魏无羡道:“你且想想,?你有没有什么事得罪过这名家仆?” 秦公子道:“事倒有一桩,?但不知得罪得有多重。” 蓝忘机道:“讲。” 秦公子道:“这名家仆常年服侍我祖母,?伴她身侧,因为手脚利索,?年龄又与孙儿相近,?我祖母颇喜欢他,?常常夸他聪明。他也因此生出了几分傲气,?总跟在我们族的子弟身后,不懂主仆之别。后来,我祖母还让他和我们一起听学。 “有一日,先生留了课业,很是难解,讨论间,?有人得出了一种答案,?一干同学正交口称赞,?那家仆却忽然说,错了。” 秦公子道:“那时这家仆才不过去听了一两个月,但我们一族子弟却早已上了两三年的学,孰错孰对,自不必论,当下便有人反驳。他却十分倔强,一个劲儿地说先前那人的解答错了,要给我们看他的解法,终于闹得整个课室里的人都烦了,便一起把他轰了出去。” 听到此处,蓝思追忍不住道:“秦公子,便是他烦着你们了,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何必撵人。” 魏无羡道:“秦公子,这件事听起来像是你们一群族子弟惹着了他,你在其有什么特殊位置吗?不然他肯定不止只找你一个,应该把这群人全找一轮。” 秦公子道:“当时是我第一个让他出去的,原也只是说说,谁知大家早都对他不高兴了,一发不可收拾。而这人竟是脾气很大,回去后跟我祖母说不去了,便再没去了。” 魏无羡道:“我再问两个问题,秦公子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秦公子道:“问。” “第一个问题。”魏无羡目光极亮,道,“你前面说‘有人得出了第一种答案’。这个‘有人’,是不是你?” 顿了顿,秦公子道:“这很重要吗?” 魏无羡道:“那么,第二个问题——那课业的解法,究竟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秦公子脸色不善,一振衣袖,淡淡地道:“陈年旧事,距今已有数年,恕我不能件件记忆犹新。不过平心而论,谁年少意气用事的时候没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事,遇到过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请不要纠结于此。我现在只想尽快彻底解决这件事情。” 魏无羡笑眯眯地道:“好的。我懂,我懂。” 蓝忘机道:“此人何时逝世。” 秦公子道:“约有两年了吧。” 魏无羡道:“两年?还好,不算陈尸,但也不算新鲜。怎么死的?自杀吗?” “不是。听说是半夜喝酒乱跑,没留神脚下,摔死的。” “不是自杀,那情况还稍微好点儿。秦公子,没别的了吗?” “没了。” “那请先回,稍后自当有符篆送到你府上。若是想起别的什么,还请记得随时告知我们。” 回到小竹轩后,蓝思追关上门,转身吐出一口气,道:“这位秦公子……当真是……当真是……” 蓝忘机忽然道:“两年。” 魏无羡道:“对,两年有点奇怪。” 蓝思追道:“奇怪?” 魏无羡从袖抽了张空白符纸,道:“若是恨得深沉的邪祟报怨,通常在头七之夜就会去作祟了。久一点的,一年内作祟也算常见。既已变成了凶尸,为何拖了两年才寻上门来?” 蓝思追猜测道:“莫非是两年里都没找到秦公子搬家后的住址?” 他想象了一下那尸体每晚一家一户敲别人大门,窥看里面是否是秦公子的画面,背后微有凉意。 魏无羡却道:“不会。这凶尸与秦公子有旧交,循气息找到他,不是难事。而且,若是你说的那般,它在寻找秦公子的过程,多少会找错几家,类似的凶尸拍门的异事应该不止一桩,蓝湛,你看的卷宗比我多,记得比我全,在这两年里,你见过类似的记载吗?” 他进了书房,蓝忘机道:“并无相关。” 魏无羡道:“这就是了……蓝湛我找不到朱砂了。”他拿了支笔出来,道,“我昨晚还用过的!你们谁看到了朱砂?” 蓝忘机也进了书房,找到朱砂,魏无羡笔尖在精致的小盏内点了两下,又斟了杯茶坐到桌边,左手喝茶右手执笔,一边看都不看在符纸上狂画一气,一边对蓝忘机道:“你不记得的话,那就是肯定没有了。所以,它两年没动秦公子,该是有别的原因的。好了,画完了。” 他把桌上那张朱砂迹犹未干的符篆揭起交给蓝思追,道:“给他送去吧。” 蓝思追接了左看右看,完全看不懂,他从未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如此癫狂缭乱不拘一格的符纹,忍不住道:“魏前辈,这张……不是你乱画的吧?” 魏无羡道:“当然是。” “……” “我画符从来不用眼睛看。” “……” 魏无羡笑道:“放心吧,绝对有用就是了。说起来,思追,你是不是不大喜欢这位秦公子?” 蓝思追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他如实道,“他并未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不过,我可能较难与此种性情的人相处。我不大喜欢他提到‘家仆’时的语气……” 至此一顿。魏无羡浑然不觉,道:“常见常见。这世上大多数人本就看不起家仆。有时候哪怕是家仆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 话到一半,他哭笑不得道:“打住,你们有什么误解?这能比吗,莲花坞又不是寻常门户,我小时候打江澄比他打我的次数多多了!” 蓝忘机没说话,默默搂了他一下。魏无羡忍俊不禁,反手一抱,顺着他的脊背摸了几把。蓝思追咳了一声,看魏无羡神态自若,对“家仆”二字果然一点也不敏感的模样,安心了。 魏无羡又道:“不过,他怕是还要再来的。” 蓝思追一怔,道:“今天还不能解决吗?” 蓝忘机道:“他未尽言。” 魏无羡道:“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这种人没办法,话就是得一点一点往外抠。且看他过了今晚,明日会不会一次说完吧。” 不出所料,次日,蓝思追清早在小竹轩的院子里练剑时,秦公子又来了。 他一来便劈头盖脸道:“我不管!” 蓝思追忙道:“秦公子留步!我家二位前辈正在睡……正在修炼!修炼到紧要关头,不可惊扰!” 闻言,秦公子没往院子里硬闯了,但还是把满腔怨气一股脑往蓝思追身上劈头盖面倒去:“我不想听什么治标治本!我要这东西再也别来找我!!!” 这第二夜,秦公子照例是睡不着,在大堂里挑灯夜读。没过多久,那具凶尸——那名家仆,照例来了。 它仍旧没法进屋,在门外跳来跳去,不时撞门,木窗和纸糊竟没给它撞散。没过多久,动静就远了。一连几日未曾好好合眼的秦公子,终是坚持不住了。一不留神,困倦上涌,头一歪就坐着沉沉睡着了。 迷迷糊糊不知多久,忽然听到门清脆脆地被敲了三响。他浑身一绷,脊梁一挺,倏地惊醒。 门外一个女人道:“夫君。” 秦公子睡得昏天暗地爹都不认识,一听秦夫人的声音,起身欲开门。可没几步,倏地想起,秦夫人这几日一直哭哭闹闹跟他吵这日子没法过了,昨日才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了。她既是因害怕才回家,又哪有胆子半夜三更独自一人回来? 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子映在纸窗上,确实像是他夫人的身形。但秦公子不敢大意,悄悄将剑抽出,问道:“夫人,你怎么回来了?你不生气了?” 门外女子语气平板地道:“我回来了,我不生气,你开门吧。” 秦公子不敢贸然开门,剑对准门外,道:“夫人,你还是回岳丈那里比较安全,万一它还没走,就在这房子附近徘徊,那该怎么办?” 门外一阵静默。 秦公子握剑的手沁出冷汗。 冷不丁,那女人拔高嗓子尖叫:“你还不开门!有鬼来了!快放我进去!” 门外那不知是真是假的秦夫人扒在纸窗上尖叫。秦公子阵阵头皮发麻,手里抓着魏无羡送过来的那道符,忽的一股血气上涌,提剑杀出了门外—— 秦公子道:“然后一堆东西迎面砸来,把我砸晕了。” 魏无羡道:“什么东西把你砸晕了?” 秦公子一指桌上。魏无羡一看,乐不可支道:“为什么是水果?” 秦公子怒:“我怎么知道!” 魏无羡道:“你当然知道,除了你没人知道。邪祟都十分记仇,你以前是不是也用水果砸过他?” 秦公子阴沉沉不做声。魏无羡一看他脸色便知猜得**不离十,不过他自己必然是不肯承认的,也不追问了。而秦公子再开口时,果然转了话题,“早上差人去问了我岳父那边,我夫人昨晚根本没有出过他们家的门。” 魏无羡道:“那是一种专破阳宅守护屏障的东西,少见于前人笔记和古籍。究其本身,并不害人,但能模仿宅主亲近之人的音色形影,它经常会和进不了门的邪祟相互配合,帮助邪祟,哄骗你自己把门打开。那凶尸倒是找来了个好帮手。” 秦公子道:“不管它是什么,我知道也没有用了。公子,第二道门已破,这东西已经进了我家大堂,敢问你是不是又要和我说,什么都不用办?” “秦公子,”魏无羡道,“咱们讲道理,这第二道门,可是你自己打开的。要不是我那道符,现在你是什么形状,我可不敢说。” 秦公子一噎,发作道:“再这样下去,下次我一觉醒来,是不是就能看到那东西站在我床头了!” 魏无羡道:“真想睡安稳觉的话,秦公子你还是赶紧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忘了说的吧。这次千万不要再有所保留了,须知今晚,哈哈哈,不是我吓你,它就到你卧房门前了。” 迫于无奈,秦公子只得又说了一件事。 “我见此人的最后一面,是两年前我返乡祭拜父母祖上时。当时我回家族旧宅祭祀,配了一枚玉佩。” 秦公子道:“他认出是我祖母生前之物,向我借去看看。我念他大约是想缅怀祖母,便给了。岂知他没看多久,那枚玉佩便丢了。” 魏无羡道:“丢了是指?他遗失了还是拿去卖了?” 秦公子迟疑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原先以为是他拿去卖了,回来谎称丢了。但……” 他不接话,魏无羡很有耐心地道:“但什么?” 蓝忘机自始至终都面色冷淡,道:“但说无妨。” 秦公子道:“但,现在想来,我祖母的东西,他应当不至于拿去卖。” “后来听说这人爱喝酒,大约是夜里贪杯丢了,或是被人偷了。总之当时我一时气愤,便斥责了他一顿。” 魏无羡道:“等等。秦公子,性命攸关之事,不可含糊其辞。‘斥责’这个词可轻可重,差别可以很大,到底是怎么个‘斥责’法?” 秦公子眉头一跳,补充道:“记得是稍稍打了一顿。” 魏无羡眨眨眼,道:“这……他那条瘸腿,该不会是被你打断的吧。” () 第120章外四篇:夺门 魏无羡第一个念头是,莫非那几名少年布的旗阵出了差错。 他做出来的东西,使用稍有不慎便会酿出大祸,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特意去确认召阴旗的画法是否有误。是以几双大手拎着他往外拖时,魏无羡直挺挺的便让他们拖,也省得自己走了。拖到东堂,好不热闹,人竟不比白天莫家庄的镇民们聚集于此时少,所有的家仆与亲眷都出来了,有的还身穿衣、不及梳发,个个神色惶恐。莫夫人瘫在座上,仿佛刚从昏厥醒来,腮边犹见泪痕,眼眶仍有泪水。然而魏无羡一被拖进来,她的泪光立刻化作怨毒的冷光。 地上躺着一条人形的东西,身躯用白布罩着,只露出一个头。蓝思追和那几名少年面色凝重,正在俯身查看,低声交谈。语音漏入魏无羡耳: “……发现时间不到一炷香?” “刚刚制服走尸,我们从西院往东院赶,尸体就在廊上。” 这条人形正是莫子渊。魏无羡扫过一眼,忍不住又多看两眼。 这具尸体像是莫子渊,可又不像是莫子渊。虽然脸型五官都分明是他那便宜表弟的模样,但面颊深深凹陷,眼眶和眼球突起,并且皮肤皱巴巴的,和原来正当青春年少的莫子渊一比,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又仿佛被吸干了血肉,变成一具覆着极薄一层皮的骨架。如果说原先的莫子渊只是丑,那么现在他的尸体就是又老又丑。 魏无羡正在细看,一旁莫夫人突然冲了过来。她手里寒光闪现,竟持着一把匕首。蓝思追眼疾手快将之击落,还未开口,莫夫人便冲他尖叫道:“我儿惨死,我要给他报仇雪恨!你拦我做什么?” 魏无羡又躲到蓝思追身后,蹲着道:“你儿子惨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天蓝思追在东堂看魏无羡闹了一通,后来又从旁人口里听到不少关于这位私生子添油加醋的传闻,对这名有病之人十分同情,忍不住为他说话:“莫夫人,令郎尸体这幅形状,血肉精气都被吸食殆尽,分明是为邪祟所杀。应该不是他做的。” 莫夫人胸口起伏:“你们知道什么!这疯子的爹就是修仙的,他也肯定学过不少邪术!” 蓝思追回头看了状似痴呆的魏无羡一眼,道:“这,夫人并无证据,还是……” “证据就在我儿子身上!”莫夫人指地上尸体:“你们自己看!阿渊的尸体已经告诉了我,杀他的人是谁!” 不用旁人动手,魏无羡抢着一掀,将白布从头掀到脚。莫子渊的尸身上,少了一样东西。 他的一条左臂,自肩以下,不翼而飞! 莫夫人道:“看见了吗?今天在这里,你们也都听到了吧?这疯子他说过什么话。他说,若是阿渊再碰他的东西,他就把阿渊的手臂砍下来!” 激动过后,她掩面更咽道:“……只可怜我的阿渊根本就没碰过这个疯子任何东西,不但被他诬陷,还被他丧心病狂害了性命……” 丧心病狂! 多少年没听到这个评价用在自己身上了,当真亲切。魏无羡指了指自己,竟无言以对。也不知道究竟是他有病还是莫夫人有病,要灭族灭门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之类的狠话他年轻时没少说,但大多时候也就是说说而已。若说到就真能做到,他早就称霸百家了。莫夫人根本不是要给儿子报仇雪恨,只是要找个人来发泄怨气。 魏无羡不和她多作纠缠,略一思索,把手伸到莫子渊怀里,搜了搜,掏出一样东西。展开一看,竟是一面召阴旗。 刹那间,他心下雪亮,暗道:自作孽,不可活! 而蓝思追等人见了莫子渊怀里拿出的东西,也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联想今日那出闹剧,前因后果并不难猜:莫子渊白天被莫玄羽一顿发疯泼了面子,心里恨极,有心找他算账,莫玄羽却跑到外面乱晃,半天不见踪影,莫子渊便想趁夜里他回去时再下阴手教训回来。 可等到夜里,他偷偷出门,路过西院,却看到了插在墙檐上的召阴旗。虽然被千叮万嘱过,夜半时分不可外出,不可去西院,更不可动这些黑旗,莫子渊却以为这只是他们怕被人偷去了珍稀的法宝才故意恐吓,根本不知这召阴旗的功效有多不祥,一旦揣在怀里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活靶。他手脚惯来不干净,偷抢疯子表哥的符篆法器偷上了瘾,见到这样的奇物就心痒难耐,非弄到手不可,便趁旗子的主人们在西院内收服走尸,悄悄摘走了一只。 旗阵一共使用了面召阴旗,其五面都设在西院,以蓝家那几名少年为饵,但他们随身护持着不知多少仙门法器。而莫子渊虽然只偷走了一面,身上却没有任何防身法器,柿子挑软的捏,邪祟自然会被他吸引过去。若只是走尸,倒也罢了,便是给咬上几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还能救。万万不巧,这面召阴旗无意之,召来了比走尸更可怕的东西。正是这不明的邪祟,杀死了莫子渊,并夺去了他的一只手臂! 魏无羡举起手腕,果然,左手的伤痕都愈合了。看来,献舍契约已经将莫子渊之死默认为他的功劳了。毕竟召阴旗原本就是魏无羡所制所传,可算是阴错阳差,歪打正着。 莫夫人对自己儿子的一些小毛病心知肚明,却绝不肯承认莫子渊之死是他自找的,一时又焦又臊,急火攻心,抓起一只茶盏冲魏无羡头脸扔去:“要不是你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撒泼诬陷他,他会夜半三更出去吗?都是你这野种害的!” 魏无羡早有防备,闪身一躲。莫夫人又冲蓝思追尖叫道:“还有你!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修什么仙除什么邪,连个孩子都护不好!阿渊才十几岁啊!” 这几名少年年纪尚小,才出来历练没几次,并未测出此地异常,绝没想到还有这般凶残的邪祟,他们原本觉得自身有所疏漏,颇感歉疚,但被莫夫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通恶骂,都脸色微青,毕竟出身名门望族,从没人敢这样对待他们。姑苏蓝氏家教极严,忌讳对无力还手的普通人动手,连失礼都不行,是以他们虽心不快,也都强行压下,憋得脸色难看。 魏无羡却看不下去了,心想:“这么多年了,蓝家竟然还是这么个德性,要那破涵养作甚,憋不死自己。看我的!” 他重重“呸”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在骂谁,真把别人当自家奴仆了?人家千里迢迢过来退魔除妖分不取,倒欠你的了?你儿贵庚?今年十七该有了吧,还是个‘孩子’?几岁的孩子还听不懂人话?昨天有没有再三叮嘱不要动阵内任何东西不要靠近西院?你儿半夜出门偷鸡摸狗,怪我?怪他?” 蓝景仪等人吁出一口气,脸色总算不再憋得发绿了。莫夫人伤心至极又怨恨至极,满心想着一个“死”字。不是自己死去陪儿子,而是要世上所有人都死,尤其是面前这几个人。她遇事都指使丈夫,搡他道:“叫人来!把人都叫进来!” 她丈夫却木木的,不知是不是独子之死打击太大,竟然反手推了她一把。莫夫人冷不防被推倒在地,惊得呆了。 要在以往,不需莫夫人推他,只要她声音高一点儿,他就照办了,今天居然还敢还手! 众家仆都被她的脸色吓坏了,阿丁哆哆嗦嗦扶她起来,莫夫人捂着心口,声音发抖道:“你……你……你也给我滚出去!” 她丈夫恍若未闻,阿丁冲阿童使了好几个眼色,阿童忙架着男主人往外走,东堂内外混乱不堪。魏无羡见这家人终于安静了,准备继续察看尸体,却没看得两眼,又有一道高亢的尖叫从院子里杀进门来。 堂内人一涌而出。只见东院的地上,两个人正在抽搐。一个瘫坐的阿童,是活的。另一个倒地的,血肉仿佛都被吸干掏空,皱巴巴地枯了,一条左臂已经没了,伤口无血可流。尸体情形,和莫子渊一模一样。 莫夫人刚甩开阿丁的搀扶,一见倒地的那具尸体,眼珠子直了直,终于再没力气发作,晕了过去。魏无羡恰巧站在她附近,将她身子扶了一把,交给奔上前的阿丁,再看右手,伤痕也没了。 才跨出厅堂门槛,还没走出东院,莫夫人的丈夫便惨死当场,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蓝思追、蓝景仪等人也都有些脸色发白。蓝思追最快镇定下来,追问瘫坐的阿童:“有没有看到是什么东西?” 阿童被吓坏了,牙关都打不开,半晌问不出一句,只是不住摇头。蓝思追心急如焚,让同门把他带进屋子里,转向蓝景仪:“信号发了吗?” 蓝景仪道:“信号发了,可如果这附近没有能前来支援的前辈,我们的人恐怕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赶过来。现在该怎么办?咱们连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他们自然是不可能走的,若是谁家子弟遇到邪祟时只顾自己脱走,不仅给家族丢脸,他们自己也耻于见人。这些吓坏的莫家人也不能跟着走,因为邪祟多半就混在他们间,走也没用。蓝思追咬牙道:“守着,等人来!” 既已发出求救讯号,再过不久就会有其他修士赶到支援。避免多生事端,魏无羡理应退避。来的人不认识还好,若是刚好来了个跟他打过交道或者打过架的,会怎么样那可不好说。 可诅咒在身,他眼下没法离开莫家庄。而且被召来的东西在这么短时间之内连夺两条人命,其凶残非比寻常,如果魏无羡现在撒手就走,等支援人赶到,也许整个莫家庄已横满一街少了一条左臂的尸首,里面还有几个姑苏蓝氏的亲眷子弟。 思忖片刻,魏无羡心道:“速战速决。” 作者有话要说:师弟不是攻~攻在案主角栏,出来我会吱一声的~ 总体上来说,老祖还是邪魅狂狷的。 这篇案挂了很久,谢谢这么多读者一直记得它,开坑就很热情地来捧场,幸福。我是不会说我上篇发了三天才等到第一个评论这种事情的! 老实说,拖这么久,也有我对这篇没什么信心的缘故的_(:з)∠)_谢谢大家的鼓励。 拜谢霸王票,还有不少夶夶是在开之前就已经投了的: 马甲战队、无所不能骑士少女、tar、zengfeng、穆紫晴、要想富先修路少生、cz、九九十一、┌蜗牛°、alu4649、雲浅雪、a、濯涟、吃梨、回鸢、风渊灿、涐。冇誰嗳?、小优、冬酿酒、浑浑能干吃掉一盆、螃蟹蓝、丁铃铃、尼斯湖水鬼、懒猪一、井鱼、左佐右左、森岛狂热、温不语、定双阳、felicia.、宛如辛雅、艾黎西娅、saival、述职报告神烦、deersome、一棵坚强的树 () 外三篇:恶友 薛洋坐在街边摊子的小木桌旁,一条腿蜷起踩在长凳上,吃一碗米酒汤圆。 他把勺子在碗里敲得叮叮当当,原本是吃得很满意的,可到最后,忽然发现,汤圆很糯,米酒不够甜。 薛洋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摊子。 摊主人正在忙前忙后,被他这一踹惊呆了。 他眼睁睁看着这名少年突然行凶,踹完之后,一句话不说,笑嘻嘻地转身就走,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追上去怒骂:“你干什么!” 薛洋道:“砸摊。” 摊主人气个半死,道:“你有病!你疯了!” 薛洋无动于衷,摊主人继续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个小王蛋!吃老子东西不给钱,你还敢砸摊?!老子……” 薛洋右手拇指微动,腰间佩剑锃的出鞘。 剑光森森,他用降灾的剑锋拍了拍那摊主人的脸,动作轻柔,甜腻腻地道:“汤圆好吃。下次多放点糖。” 说完转个身,大摇大摆继续往前走。 那摊主人惊恐交加,敢怒不敢言,愣愣看着他走出好远,忽然满心憋屈、满心愤怒。 半晌,他爆发出一声怒吼:“……光天化日无缘无故的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薛洋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道:“不凭什么,这世上很多事本来就是无缘无故的。这叫做飞来横祸。再见!” 他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几条街,过了一阵,身后上来一人,负手而行,不疾不徐地跟上他的步伐。 金光瑶叹道:“我不过转了个身,你就给我搅出这么一通事儿来。本来我只用付一碗汤圆的钱,现在我连人家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的钱都要付了。” 薛洋道:“你差那几个钱?” 金光瑶道:“不差。” 薛洋道:“那你叹什么气?” 金光瑶道:“我觉得你也应该不差这几个钱。为什么不能偶尔试着做一次正常的客人呢?” 薛洋道:“我在夔州想要什么东西从来不用钱买。就像这样。” 说着,他就顺手从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杆上拔下了一只糖葫芦。 那小贩大抵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厚颜无耻的人,目瞪口呆,薛洋边咬边道:“再说了,掀个小摊子你还摆不平么?” 金光瑶笑道:“你这小流氓。想掀摊子随你,你就是把整条街烧了我都不管。只要做到一点,别穿金星雪浪袍,蒙好你的脸,别让人知道是谁干的,叫我难办。” 他把钱抛给那名小贩,薛洋吐出一口山楂核,斜眼看到金光瑶额角一小片没藏好的紫青之色,哈哈笑道:“你怎么搞的?” 金光瑶略带责备之意地横他一眼,扶了扶帽子,藏好那片瘀青,道:“一言难尽。” 薛洋道:“聂明玦打的?” 金光瑶道:“你觉得,如果是他动的手,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吗?” 薛洋深以为然。 二人出了兰陵城,来到荒郊野外的一片奇异建筑。 这片建筑并不华美,进入高高的围墙,就是一排黑森森的长屋。长屋之前是一片广场,用及胸口高的铁栅栏围起,栅栏上贴满了红红黄黄的符咒。广场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器材,如铁笼,如刀铡,如钉板,还缓缓穿行着一些衣衫褴褛的“人”。 这些“人”全都肤色铁青,目光空洞,漫无目的地在空地上走动,时不时撞上对方,嘴里发出漏风般嗬嗬的怪响。 炼尸场。 当年金光善想那阴虎符想得抓心挠肝,几番旁敲侧击,诸般手段使尽,奈何魏无羡这人软硬不吃,给他碰了不少钉子。他心想,你能做出来,别人就做不出来?我就不信天底下只有你一个魏婴有这能耐。终有一天教你被人超越,被后人踩在脚底下嘲笑,到那时候,看你还能狂妄否? 于是,金光善大肆招揽那些仿魏无羡修鬼道的异士,收为己用,砸了大把金钱和物资在这群人身上,命令他们秘密研习和剖析阴虎符的构造,着手复制和还原。其研习有成者寥寥无几,而走得最远的,居然是金光瑶一手举荐上来的,年纪最小的薛洋。 金光善大喜过望,将之位列客卿,给予他极大的权利和自由。炼尸场就是金光瑶特地请求为薛洋批下来的一块地,供他一人秘密研习、也就是肆无忌惮瞎折腾所用。 来到炼尸场前时,有两具凶尸正在场地央缠斗。 这两具与其他走尸截然不同,衣着完好,眼白翻起,手持兵刃,双剑相击,火花四射。铁栏前置着两把椅子,二人同时落座,金光瑶整了整衣领口,一具颤颤巍巍的走尸便挪了过来,送上来一盏茶。 薛洋道:“茶。” 金光瑶看了一眼,茶盏底沉着一块诡异的紫红之物,被泡得发胀,不知是什么。 他微笑着把茶盏推了过去,道:“谢谢。” 薛洋把茶盏推了回来,亲热地道:“这可是我亲自秘制的茶,你为什么不喝?” 金光瑶再次把茶盏推还过去,亦亲切地道:“就因为是你亲自秘制的,所以我才不敢喝啊。” 薛洋挑起一边眉,转头继续去看凶尸相斗。 那两具凶尸越打越激烈,已经剑爪并用,血肉横飞。他脸上的索然无味之色却越来越浓,半晌,忽然打了个响指,比了个手势。 那两具凶尸立即周身抽搐着倒转剑锋,削掉了自己的头颅。剩下的无头躯体扑通倒地,还在瑟瑟发抖。 金光瑶道:“不是打得正好?” 薛洋道:“太慢了。” 金光瑶道:“比上次见到的那两只快多了。” 薛洋伸出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比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那要看跟什么比。这种,别说和温宁比,就算是和魏无羡吹笛召动的普通凶比,都拿不出手。” 金光瑶笑道:“你何必这么着急?我都不急。慢慢来,需要什么告诉我。对了,” 他从袖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薛洋:“也许你需要这个?” 薛洋翻了翻,身体突然从椅子里坐了起来,道:“魏无羡的手稿?” 金光瑶道:“不错。” 薛洋低头翻看,目光炯炯,不一会儿,抬头道:“这当真是他亲笔手稿?十九岁的时候写的?” 金光瑶道:“自然。人人都想要,抢破了头,尽数收来,费了我不少功夫。” 薛洋低声骂了一句,双目兴奋之色愈浓。翻完之后,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唇,仍有意犹未尽之色,道:“不全。” 金光瑶道:“乱葬岗上好大一场火和厮杀,能找到这些残本就不错了,省着点看吧。” 薛洋道:“他那支笛子呢,你能把陈情搞来不能?” 金光瑶摊手道:“陈情不行,江晚吟拿走了。” 薛洋道:“他不是最恨魏无羡吗?要陈情干什么。你不是还抢到了魏无羡那把剑?你把剑给他,笛子换过来。魏无羡早弃剑不用了,随便还封剑了谁都拔不出来,留着除了给你摆着好看有个屁用。” 金光瑶笑道:“薛公子好会强人所难。你以为我没试过吗?凡事哪有那么简单。那江晚吟现在已经疯魔了。他还是觉得魏无羡没死,如果魏无羡回来了,也许不会去拿自己的剑,但是一定会去拿陈情。所以,他肯定不会交出陈情的。我再多说两句,他就要翻脸了。” 薛洋哼哼笑了两声,道:“疯狗。” 这时,两名兰陵金氏的门生拖上来一名披头散发的修士。 金光瑶道:“你不是要重新炼制凶尸吗?正好,给你送材料来了。” 那名修士双眼通红,目呲欲裂,尤在奋力挣扎,看着金光瑶的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薛洋道:“这什么人?” 金光瑶面不改色地道:“我送到你这里来的,当然是罪人。” 闻言,这名修士奋力一扑,竟带着一口血吐出了堵住他嘴的布团,道:“金光瑶!你这罪大恶极猪狗不如的贼奸,你有脸说我是罪人?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他一字一句,咬字如口吐利钉,恨不得字字钉穿金光瑶。薛洋哈哈大笑起来,道:“怎么回事?” 那修士被身后之人拽狗链一般地拽住了,金光瑶摆摆手,道:“堵上吧。” 薛洋却道:“堵什么?让我听听啊?你怎么罪大恶极猪狗不如了?他吠得跟条狗似的,听不明白在说什么。” 金光瑶道:“何素公子也算得一位名士,怎可如此失礼。” 那修士冷笑道:“我已落入你手任你鱼肉,你还装模作样些什么?” 金光瑶和颜悦色地道:“您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亦是无可奈何。推举仙督乃是大势所趋,何苦煽风点火,四处引战?我已再三告诫,您却是执意不听,事到如今无可挽回,我心也是遗憾伤痛……” 何素道:“何为大势所趋?何为煽风点火?金光善要设立仙督之位,无非也是想效仿岐山温氏一家独大罢了。你道世人都愚昧不清么?你如此陷害我,不过是因为我说了实话!” 金光瑶莞尔不语。何素又道:“待你们当真得逞时,玄门百家都会看清你兰陵金氏的真面目。你以为杀我一人,便可从此高枕无忧?大错特错!我亭山何氏能人辈出,从今往后都将齐心协力,绝不屈服于你们这批了皮的又一条温狗!” 闻言,金光瑶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正是平日里那派温柔可亲的面容。何素见状,心头砰的一跳,正在此时,炼尸场外传来一阵骚动,其夹杂着妇孺的哭喊之声。 何素猛地回头,只见一群兰陵金氏的修士,将七十名服色统一的人拖了进来。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惊惶交加,有的已在哭天抢地。一名少女和一名少年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冲何素凄声喊道:“哥!” 何素惊得呆了,面色刹那惨白如纸,道:“金光瑶!你这是想干什么?!你杀我一人即可,为何要累及我全族?!” 金光瑶低头整了整袖口,笑眯眯地道:“不是您方才自己提醒我的吗?杀你一人,也不会从此高枕无忧,亭山何氏能人辈出,从今往后都将齐心协力绝不屈服——我甚惶恐,左思右想,只得如此了。” 何素仿佛喉咙被塞进了一个拳头,竟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怒道:“你无缘无故灭我一族,你当真不怕千夫所指?!你不怕赤锋尊知道了会如何?!” 听他提及聂明玦,金光瑶眉头一挑,薛洋笑得几乎要在椅子上翻倒过去了。金光瑶看他一眼,回头心平气和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亭山何氏作乱犯上,举一族之力意欲暗刺杀金宗主,被当场拿住,这怎么叫无缘无故?” 那边几人哭喊道:“哥!他撒谎!我们没有,我们没有啊!” 何素道:“一派胡言!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这里面还有九岁的孩子!连走都走不动的老人!怎么作乱犯上?!他们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刺杀你爹?!” 金光瑶道:“那当然是因为何素公子您犯错杀人在先,他们不服呀。” 何素这才想起,自己是因为什么罪名被扭送到这鬼气森森的地方来的,道:“全是诬陷!我根本没有杀你兰陵金氏的修士!死的那人我从未见过!究竟是不是你家的修士都不一定!我……我……” 他卡了好一阵,崩溃道:“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根本就不知道!” 然而,这个地方不会有人听他的辩解,坐在他面前的,是两个已将他视为死人的穷凶极恶之徒,享受的就是他的垂死挣扎之态。金光瑶笑着往后一靠,摆手道:“堵上吧,堵上吧。” 心知必死无疑,何素满面绝望,狠狠一咬牙,咆哮道:“金光瑶!你终会遭报应的!你爹早晚烂死在娼妓堆里,你这娼妓之子也别想下场好到哪里去!!!” 薛洋正听得嘻嘻哈哈,津津有味,忽然之间,黑影一闪,一道银光划过,何素捂口大声惨叫起来。 鲜血喷了一地,那边何素的族人们哭的哭,骂的骂,场面乱成一团,然而再怎么乱,还是被牢牢制住。薛洋站在倒地不起的何素身前,把一片血淋淋的东西拿在手里抛了抛,对一旁的两具走尸打个响指,道:“关笼子里去。” 金光瑶道:“你直接关活的?” 薛洋回头,一牵嘴角,道:“魏无羡从没用活人炼过,我倒想试试看。” 那两具走尸听他命令,拖起仍在兀自惨叫的何素的双腿,抛进了炼尸场那具铁笼。看着自家兄长在笼子里疯狂用头撞击铁栏,几名少年少女扑了上去,嚎啕大哭。哭声尖锐刺耳,金光瑶支起一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端起茶喝一口压压惊,然而,低头便入眼盏底那浮肿的紫红之物,再抬头看看薛洋手正在被抛着玩儿的那片舌头,思忖片刻,道:“你泡茶是用这个?” 薛洋道:“我有一大罐子,你要么?” “……” 金光瑶道:“免了,你收拾收拾。随我去接个人,再到别处去喝茶吧。”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正了正帽子,无意间碰到额头那片被隐藏的青紫。薛洋幸灾乐祸道:“你那满头包究竟怎么回事?” 金光瑶道:“说了,一言难尽啊。” 金光善整日把大小事务扔给金光瑶,自己到处花天酒地,彻夜不归,惹得金夫人在金麟台大发雷霆,以往金子轩在时,他还能充作父母的调解人,如今二人之间却是毫无转圜余地了。每次金光善出去同女人鬼混便要金光瑶替他打掩护找借口,金夫人拿不到他,便抓着金光瑶施放怒火,今天砸个香炉,明天泼杯茶水,于是为避免自己在金麟台上呆不下去,金光瑶还得亲自找去各种秦楼楚馆,按时接金光善回去。 薛洋从大堂客厅拿了个苹果,跟着金光瑶缓步上楼,楼上传来金光善与女子娇嗲的笑声,而且不止一个女子,莺莺呖呖:“宗主,你看我这画画得好不好?这花儿画在我身上,可像是活了一般?”“会画画有什么了不起?宗主,你看我这字,写的如何?” 金光瑶早习以为常,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不该,对薛洋比个手势,止步不前。薛洋啧了一声,神色甚为不耐。正准备下楼去等时,忽听金光善粗声粗气道:“姑娘家的,弄弄花草,扑扑香粉,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不就够了?写什么字?怪扫兴的。” 那些女子原本都是想讨金光善欢心的,来这么一句,楼上气氛尴尬了一瞬。金光瑶的身形也微微一滞。 不一会儿,有人笑道:“可是,我听说当年云梦的那位烟花才女却是以诗词歌赋出名,颠倒众生的呢!” 金光善显是喝得酩酊大醉了,话语里都听得出跌跌撞撞的酒意。 他大着舌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现在发现了,女人还是少弄那些有的没有好。读过点书的女人,总是自以为比其他女人高出一截,要求诸多,不切实际东想西想,最麻烦。” 薛洋站在一扇窗前,往后一靠,胳膊撑在窗上,边吃苹果边侧首去看外边的风景。而金光瑶的笑容仿佛长在了脸上,定定的,眉眼弯弯,一动也不动。 阁楼上,众女笑着应和,金光善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旧事,自言自语道:“如果给她赎了身找到兰陵来,还不知道要怎样纠缠不休。老老实实待在原地,说不准还能再红几年,下半辈子也不愁吃穿用度。做什么非要生个儿子,娼妓之子,做那指望……” 一女道:“金宗主,您说的是谁呀?什么儿子?” 金光善飘飘然地道:“儿子?唉,不提了。” “好,不提就不提啦!” “既然金宗主不喜欢我们写字画画,那我们就不写不画了。玩儿点别的如何?” 金光瑶在楼梯间站了一炷香,薛洋也看了一炷香的风景,楼上嬉笑之声才渐渐沉寂。须臾,金光瑶稳步下楼,薛洋随手把苹果核往窗外一抛,亦摇摇晃晃地跟了下去。 二人在街头走了一阵,半晌,薛洋忽然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他道:“哈哈哈哈哈哈我操哈哈哈哈哈哈……” 金光瑶顿足,冷冷地道:“你笑什么?” 薛洋捧腹道:“你刚才真该找张镜子看看你自己的脸,笑得太难看了,真他妈假得恶心人。” 金光瑶哼了一声,道:“你个小流氓懂什么,再假再恶心人也得笑。” 薛洋懒洋洋地道:“你自找的。谁要是敢说我婊|子养的,我就找到他老娘,老子先操上个几百遍,再拉出去扔窑子让人别人操上个几百遍,叫他自己也变成个婊|子养的,看,多简单。” 金光瑶也笑了,道:“我可没你那闲情逸致。” 薛洋道:“你没有,我有啊,我不介意代劳。你说一声,我帮你去操,哈哈哈哈哈哈……” 金光瑶道:“不必了。过几天,有空么?” 薛洋道:“有空没空不都得干?” 金光瑶道:“帮我去云梦,清理一个地方,做干净点。” 薛洋道:“常言道,薛洋出手,鸡犬不留,你对我下手干不干净还有什么误解?” 金光瑶看他一眼,道:“我似乎没听过这句常言?”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四下寂静,行人稀少。二人边走边谈,途径一路边小摊,受摊人正没精打采地收拾小桌,抬眼一看,忽的大叫出声,往后一跳。 他这一叫一跳,甚为惊悚,连金光瑶都微微一惊,待看清只是个普通小贩,立即无视。可薛洋却是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踹翻了摊子。 那名摊主又惊又怕,道:“又是你?!为什么?!” 薛洋笑道:“不是告诉你了吗?不为什么。” 他正准备再踹一脚,忽的手背一阵剧痛,瞳孔骤缩,疾退数步,举手一看,手背已被抽出数道血红的痕迹,抬头,一名黑衣道人收回了拂尘,正冷冷地看着他。 这道人身形长挑,面容清俊冷淡,手持拂尘,背负长剑,剑穗在夜风微微飘扬。薛洋眯起眼,目光杀意一闪而过,一掌击出。那黑衣道人拂尘一挥,意欲斥开,薛洋出手却是诡异莫测,掌势陡转,改为拍向他心脏。 那黑衣道人微一皱眉,错身避过,却是堪堪被他擦左臂。分明并未伤及皮肉,他眉宇间却忽然凝结了一阵冰霜之色,仿佛极为反感,难以忍受。 这细微的神情变化落入薛洋眼,他冷笑一声,待再动手,忽然一道雪白的身影切入战局。却是金光瑶挡在间,道:“看我薄面,宋子琛道长且住手。” 那名小摊主早已落荒而逃,那名黑衣道人道:“敛芳尊?” 金光瑶道:“正是不才。” 宋子琛道:“敛芳尊为何要袒护这蛮横之辈?” 金光瑶苦笑,状似无奈道:“宋道长,这是我兰陵金氏一位客卿。” 宋子琛道:“既是客卿,为何要做这等不入流之事。” 金光瑶咳了一声,道:“宋道长,你有所不知,他……脾气古怪,年纪又小,烦请您不要跟他计较。” 这时,一个清亮温和的声音传来,道:“倒的确是年纪尚轻。” 仿佛夜色一抹月光,一名臂挽拂尘、背负长剑的白衣道人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三人身旁。 这道人身长玉立,衣袂剑穗飘飘,缓步行来,如踏浮云。金光瑶示礼道:“晓星尘道长。” 晓星尘回礼,莞尔道:“数月前一别,不想敛芳尊还不曾忘却在下。” 金光瑶道:“晓星尘道长霜华一动惊天下,我若是不记得,那才是奇怪吧。” 晓星尘微微一笑,似是很明白金光瑶说话总带三分奉承的秉性,道:“敛芳尊过誉。”随即,目光转向薛洋,道:“不过,即便是年纪尚轻,既位列金麟台客卿之座,还是须得克欲律己为好。毕竟兰陵金氏乃是名门世家,各方面自当作出表率。” 他一双黑眸熠熠生辉,明亮且目光柔和,望向薛洋时不带谴责之意,因此,虽是规劝之语,却并不惹人反感。金光瑶立即从容地就了这个台阶,道:“那是自然。” 薛洋呵的笑了一声。晓星尘听他嗤笑,也不动怒,打量他一阵,沉吟道:“再来,我观这位少年,举手出招间颇为……” 宋子琛冷声道:“狠毒。” 闻言,薛洋哈哈笑道:“说我年纪尚轻,你又比我大几岁?说我出手狠毒,是谁先上来甩我一记拂尘?你二位教训起人来也太滑稽了。” 他说着举起被抽出血痕的手背晃了晃。分明是他掀摊作恶在先,这时却颠倒黑白,理直气壮,金光瑶一脸哭笑不得,对那两名道人道:“二位道长,这……” 晓星尘忍俊不禁,道:“当真是……” 薛洋眯眼道:“当真是什么?你倒是说出来?” 金光瑶温言道:“成美,你且住口。” 听到那个称呼,薛洋登时脸色一黑。 金光瑶又道:“二位道长,今日不好意思啦,看我薄面,莫要见怪。” 宋子琛摇了摇头,晓星尘拍拍他肩,道:“子琛,走吧。” 宋子琛看他一眼,微一颔首,二人齐齐向金光瑶道别,并肩离去。 薛洋目光阴鸷地盯着那两人背影,笑着咬牙道:“……他妈的臭道士。” 金光瑶奇道:“他们也没怎么你,何至于如此愤恨?” 薛洋冷笑道:“不过被我擦一掌,那姓宋的什么眼神?我最恶心这种假清高的。总有一天,我挖了他双眼,击碎他心脏,看他还能怎么着?” 金光瑶道:“这你可就误会了。宋道长微有洁癖,不喜与旁人接触,他并非是针对你。” 薛洋道:“这两个臭道士什么人?” 金光瑶道:“闹了半天,你竟然不认识?那是现下风头正劲的两位,‘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没听过么?” 薛洋道:“没听过。不懂。什么玩意儿。” 金光瑶道:“没听过也罢,不懂也罢。总而言之,是两位君子,你不要惹他们就行了。” 薛洋道:“为什么?” 金光瑶道:“常言道,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君子。” 薛洋看他,十分怀疑地道:“这句话是这么说的?” 金光瑶道:“当然。得罪小人,可以直接杀了以绝后患,旁人还会拍手称快;得罪君子,那可不好办,这种人最难缠,会紧紧追着你死咬不放,你动他们一下还会被千夫所指。所以,敬而远之吧。今日好在他们以为你只是少年心性,飞扬跋扈了些,还不知道你镇日里都干的是些什么事,否则可没完没了了。” 薛洋哼笑道:“束手束脚。我可不怕这种人。” 金光瑶道:“你不怕我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吧。” 走也走不了几步了,不多时,二人便行至一条岔路口。往右是金麟台,往左是炼尸场。 相视一笑,分道扬镳。 () 外二篇:香炉2 次日清晨,魏无羡竟难得醒得比蓝忘机早。一整天里,两腿都是抖的。 那只貘香炉又被他们抓出翻来覆去地倒腾一阵,魏无羡把它拆了开来,又原样装了回去,却始终发现不了其的奥秘。 魏无羡坐在书岸边,凝神道:“不是熏香的问题,就肯定是香炉的问题没跑了。这个东西可真了不得啊,身临其境,哪怕是共情也差不多就这个效果了。你们家藏书阁没记载过?” 蓝忘机摇摇头。 既然他摇头了,那便是真的没有前人记载过了。魏无羡道:“也罢,香炉效力已过,不如暂且收好,别让人误碰了。日后若是有炼器大师登门拜访,再拿出来问问好了。” 他们都以为香炉效力已过,谁知,事情竟是出乎意料。 深夜,魏无羡同蓝忘机照例在静室翻云覆雨一场后,一齐沉沉入睡。 没过一会儿,他睁开眼,竟发现自己又躺在了藏书阁外的玉兰花树下。 阳光透过花枝,洒在他脸上,魏无羡眯了眯眼,举手遮挡,慢吞吞地坐起身。 这一次,蓝忘机却不在身边了。 魏无羡右手拢在唇边,喊道:“蓝湛!” 无人应答。魏无羡奇怪:“看来,那香炉的效用恐怕还没过。可蓝湛上哪儿去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受了香炉残余法力的影响?” 玉兰花树前,是一条白石小径,一群白衣抹额的姑苏蓝氏子弟三三两两携书而过,似乎正要去做早课,无一人分一眼给魏无羡,仍是看不到他。魏无羡转上藏书阁瞅了一眼,蓝忘机不在里面,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不在里面,于是又下楼,漫无目的地在云深不知处里闲逛起来。 不多时,他忽然隐隐听到两个少年低声说话的声音。走近之后,其一个少年的声音竟是十分熟悉:“……从前没有人在云深不知处境内养的,这么做不合规矩。” 沉默片刻,另一个少年闷闷地道:“我知。但……我已作出承诺,不可背信。” 魏无羡心一动,悄悄望去。果然,站在一片青青草坪上对话的,正是蓝曦臣和蓝忘机。 时值春日,微风阵阵,少年的蓝氏双璧如镜像的无暇美玉,皆是一身素衣若雪,广袖与抹额飘飘,仿若画卷。这时的蓝忘机也是十五岁的模样,眉宇轻蹙,似是心有烦恼。他手抱着的,是一只抽动着粉红鼻子的白兔。而他足边也有一只白兔,长耳竖起,正人立起来扒着他的靴子,似乎想往上爬。 蓝曦臣道:“少年之间的戏言,如何算得正经承诺?果真是因为如此?” 蓝忘机垂眸不语。 蓝曦臣笑道:“好罢,那万一叔父问起来了,你要同他好好解释。这些日子来,你花费在它们身上的时间,略多了些。” 蓝忘机肃然点头,道:“多谢兄长。”顿了顿,他补充道:“……不会影响课业。” 蓝曦臣道:“我知忘机你不会。不过,万万不可告诉叔父这是谁送你养的。否则他大发雷霆,无论如何也会让你把它们送出去的。” 闻言,蓝忘机似乎把怀里的兔子抱得更紧了一点。蓝曦臣笑了笑,举起一手,指尖弄了弄那白兔的粉红鼻尖,施施然而去。 待他走后,蓝忘机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那只白兔在他臂弯里不时甩一甩耳朵,一副惬意十足的模样。足边那只扒得越发急切,蓝忘机低头看了一眼,弯腰把它也抱了起来,将两只白兔都放在臂弯里,轻轻抚摸,手上动作是与神情截然不同的轻柔。 魏无羡看得心痒难耐,从树后走了出来,想离小蓝忘机更近一些。谁知,蓝忘机怀白兔脱手,周身气场骤变,猛地回首,看清来人是谁,才凛冽了一瞬的目光立即怔住了:“……你?!” 他惊,魏无羡比他更惊,奇道:“你看得到我?” 这可真真奇了怪了。照理说,在梦境之的人是看不到他本人的才对。可蓝忘机却仍是注视着他,道:“我自然看得到。你是……魏婴?” 面前这个青年,瞧上去二十有余,绝对不止十五岁,可他又确确实实和魏无羡长着同一张脸。蓝忘机难以断定来人身份,警惕不已,若他此刻佩着剑,避尘大约早已出鞘了。魏无羡反应极快,立刻正色道:“是我啊!” 他如此回答,蓝忘机神色更警惕了,反而倒退两步。魏无羡一副受伤的表情和口吻,道:“蓝湛,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回来找到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蓝忘机道:“你……当真是魏婴?” 魏无羡道:“自然。” 蓝忘机道:“为何你样貌有异?” 魏无羡道:“这说来可就话长了。其实是这样,我的确是魏无羡,不过是七年之后的魏无羡。七年之后的我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法宝,可以穿梭时空回到过去,我正在仔细研究,结果一不小心碰了一下,这不就回来了!” 这番说辞荒唐得近乎儿戏,蓝忘机冷声道:“如何证明?” 魏无羡道:“你想怎么证明?关于你的事,我全都知道。方才你怀里抱的兔子,还有脚边那只,不就是我送的?当时收的那么不甘心,现在你哥哥让你不养你还不愿意了。是不是喜欢上啦?” 闻言,蓝忘机神色微变,欲言又止,道:“我……” 魏无羡又朝他走了两步,张开双臂,笑眯眯地道:“你怎么了?害羞了?” 见他行为诡异,蓝忘机如临大敌,满脸戒备,一连倒退数步。魏无羡好久没见到对他这般态度的蓝忘机了,心捧腹,面上佯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躲什么?好你个蓝湛,跟我做了十年夫妻,翻脸就不认人!” 此句一出,蓝忘机一张如冰似雪的俊美脸庞,瞬间裂了。 他道: “你……我?” “……十年?” “……夫妻?!” 个字,艰难坎坷地分了数段,才尽数说出。魏无羡状似恍然大悟道:“哦,我忘了,现在你还不知道呢。算算这个时间,我们好像才刚认识不久?我是不是才从云深不知处离开?没关系,我先悄悄地告诉你好了,再过几年,我们马上就会变成道侣啦。” 蓝忘机:“……道侣?” 魏无羡得意洋洋地道:“是啊!要天天双修的那种。三媒聘明媒正娶,我们还拜过天地的。” 蓝忘机气得胸口微微起伏,半晌,齿间蹦出几个字:“……胡说道!” 魏无羡道:“我再多说两句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说道了。你睡觉的时候喜欢紧紧搂着我,而且还一定要把我抱在身上,不然就睡不着;你每次亲我都要亲好长时间,结束的时候喜欢轻轻咬一下我再分开;哦对了,你在干别的某件事的时候也很喜欢咬我,我身上从……” 从“紧紧搂着我”一句开始,蓝忘机的表情便不忍卒看了,越往后越剧烈,他像是恨不得捂住自己双耳隔绝这些污言秽语才好,一掌拍去,道:“胡说道!” 魏无羡闪身躲开,道:“又是胡说道,换个词啦!况且你怎么知道我是胡说道?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我……又没亲过……我如何能知我……的时候喜欢怎么样!” 魏无羡想了想,道:“也对,你这个年纪还从没亲过人呢,自然不知道自己亲人的时候喜欢怎么样了。要不你现在试试?” “……”蓝忘机被他气得连召集门生前来捉拿这可疑之人都忘了,连连出手,直取他脉门。可他这时年岁尚轻,魏无羡身手比他快多了,轻松避过,尚有闲暇,瞅准个空子,在他手臂某处一捏,蓝忘机动作一滞,趁此机会,魏无羡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 亲完之后,魏无羡便放开了蓝忘机的手臂,松了钳制。 可蓝忘机已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整个人都呆滞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从梦笑醒了。 他笑得太用力,险些从榻上滚落下来,好在蓝忘机手臂一直箍着他的腰。他这么一笑,醒来后尤自浑身颤抖,抖得蓝忘机也自沉睡醒来,两人一齐坐起身。 蓝忘机低头,伸出一手,轻轻按压太阳穴,道:“方才,我……” 魏无羡接下去道:“方才,你是不是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十五岁的时候,遇到二十多岁的我了?” “……”蓝忘机定定望着他,道:“那香炉。” 魏无羡点头,道:“我原以为我受那香炉的残余影响更重才会入梦,谁知道其实是你受的影响更重。” 今夜情况,与上次不同。方才那梦境的少年蓝湛,便是蓝忘机本人所化。 做梦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梦的蓝忘机当真以为自己只有十五岁。原本是个一本正经的梦,早读散步养兔子,却被潜入他梦境捣乱的魏无羡撞上了,抓住了就是好一顿调戏。 魏无羡道:“我不行了,蓝湛,你抱着兔子不撒手,生怕你哥哥叔父不让你养的样子,爱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无奈道:“……夜深,笑声勿要惊扰他人。” 魏无羡道:“咱们天天夜里的动静还小嘛?你干什么醒这么早?你再醒迟一点,我就把你拖到你家后山去干坏事了,给十五岁的小蓝二哥哥开开荤,哈哈哈哈……” 蓝忘机看着他在身旁翻来滚去,终是没说出话来。定定端坐一阵,忽然伸手,一把按住魏无羡,欺身压了上去。 二人本以为,第二晚过后,香炉的法力总该消散了。谁知,第三夜,魏无羡又在蓝忘机的梦里醒来了。 他一身黑衣,闲闲地走在云深不只处的白石小径上,陈情的红穗子随步履一荡一荡,不多时,一阵琅琅书声飘来。 那方向是兰室。魏无羡大摇大摆走到室外,果然见数名蓝氏子弟在内晚读,蓝启仁不在,负责监督的还是蓝忘机。 今夜梦里的蓝忘机仍旧是少年模样,不过与魏无羡在屠戮玄武洞底见到的差不多大,约莫十七岁,眉目俊雅,已有名士之姿,却仍带着一股少年人的青涩之气。端坐堂前,聚精会神。有人读书有疑,上前来问,他淡淡扫一眼,即刻便能解答,肃然神情与那青涩之气形成强烈反差。 魏无羡斜斜靠在兰室外的柱子上,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飞身上了屋檐,将陈情送到唇边。 兰室内,蓝忘机微微一怔。一名少年问道:“公子,何事?” 蓝忘机道:“谁在此时吹笛?” 众少年面面相觑。须臾,一人道:“并未听到笛声?” 闻言,蓝忘机神色微凛,起身扶剑出门,恰逢魏无羡收了笛子,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另一处屋檐上。 蓝忘机觉察异动,低声喝道:“来者何人!” 魏无羡舌底溜出两声清越的哨子,声音已在数十丈之外,笑道:“是你夫君!” 听到这个声音,蓝忘机脸色一变,不确定地道:“魏婴?” 魏无羡不答,蓝忘机抽出背上避尘,追了上去。几个横飞纵跃,魏无羡已落在云深不知处高高的围墙上,踩着一片黛瓦站起身来。蓝忘机也在他对面不到二丈之处落下,避尘斜持在手,抹额、衣袖、衣袂在夜风烈烈翻飞,仙气凌然。 魏无羡负手莞尔:“好俊俏的人,好俊俏的身手。斯情斯景,若能再有一壶俊俏的天子笑,那便十全十美了。” 蓝忘机定定望着他,半晌,道:“魏婴,不请自来,晚间造访云深不知处,有何贵干。” 魏无羡道:“你猜?” “……”蓝忘机道:“无聊!” 生命的大和谐。蓝忘机(攻)魏无羡(受) 乖乖搂了半晌,魏无羡沙着嗓子道:“…………疼…………” 第二次释放之后,蓝忘机像是总算恢复了些冷静和神智,压在他身上,有些手足无措地道:“……哪里疼?” 魏无羡:“……” 他总不好说屁股疼,只低声道:“蓝湛,你快多亲亲我……” 见他垂着眼帘,一反常态的温顺模样,蓝忘机白皙的耳垂却泛上了粉色,依言用力抱住他,含住他的嘴唇,细腻地亲吻起来。 唇瓣分开之时,蓝忘机果然在魏无羡下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然后,二人便双双醒来了。 躺在静室里的木榻上,二人睁着双眼对视片刻,蓝忘机又将魏无羡一把搂了过来。 魏无羡被他搂在怀亲了好长一阵,一派餍足,眯着眼道:“蓝湛……我问你个问题,你每次都射进来,是想我给你生小蓝公子么?” 他在梦调戏不成反被艹,醒来见到蓝忘机便忍不住又开始胡说道。蓝忘机也不像当年那般容易着恼了,只道:“你如何能生。” 魏无羡动了动酸软的双臂,把头枕在上面,道:“唉,我要是能生,你这样没日没夜没命地搞我,早就给你生一堆满地跑了。” 蓝忘机听不得这样的淫言浪语,道:“……别说了。” 魏无羡翘起一腿,笑嘻嘻地道:“又害羞啦?我……”还没说完,忽觉蓝忘机在他臀上轻轻拍了一下,魏无羡险些滚下了榻,道:“你干什么!!!” 蓝忘机道:“看看。” 魏无羡一轱辘爬起来,不顾两腿发颤,道:“不用了,蓝湛,你在梦里干了什么好事我可记着了,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对过我!!!今后你也不许这样,我跟你说,要艹就艹,敞开了腿让你干,别动手打人!!” 蓝忘机拉他回榻,道:“不打。” 得他承诺,魏无羡放了心,道:“含光君,你说的。” 蓝忘机道:“嗯。” 折腾了三夜,阵阵困意上涌,魏无羡也折腾不下去了。他重新窝进蓝忘机怀里,嘀咕道:“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对过我……” 蓝忘机摸摸他的头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摇摇头,笑了。 () 外一篇:家宴3 蓝忘机越是这样一本正经,魏无羡就越是按捺不住心内骚动的作恶欲。 他用手指轻轻在黑陶小盅身上扣了扣,发出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细微脆响,闻声,蓝忘机的视线不易觉察地偏过来几寸。 魏无羡知道,就算蓝忘机视线偏移的角度再得体,眼角余光也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一举一动。于是,他将那只小盅举了起来,装作要饮用的模样,在手转来转去,停留在在蓝忘机方才喝过的位置,将唇覆上了陶盏的边缘。 果然,蓝忘机的双手原本端端正正放在腿上,此时,姿势仍未变,安安静静被掩在白袖之下的十指却微微蜷曲起来。 见状,魏无羡心飘飘然,一时放松,身子正要像以往那样,不由自主地歪到人身上去,突然从蓝启仁那边传来一声身为严厉的咳嗽。魏无羡连忙把将歪不歪的身体扳直了,恢复正襟危坐。 用完汤,静侯片刻,这才开始正式布菜。 每张食案都上了三样小菜,每样小小一碟,不是青就是白,和当年魏无羡听学时的伙食分毫无差。这么多年了,除了苦味更甚,毫无变化。一半地域所致,一般是天性使然,魏无羡口味偏重,喜食辣,且无肉不欢,面对这样朴素的菜色,实在没有胃口,三两下胡乱进了肚,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期间,蓝启仁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和当年听学讲座时一样,时刻准备着点他的名让他滚蛋。偏生魏无羡一反常态地规矩安分,令他无计可施,只得作罢。 味同嚼蜡地用完了餐,家仆们撤走了盘子和食案,照惯例,蓝曦臣开始总结近日家族动向。可只听他讲了几句,魏无羡便觉得他心不在焉,甚至还记错了两场夜猎的地点,说完了都没发觉,惹得蓝启仁都对他侧目而视,山羊须被吹起来好几次,听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一场家宴,这便有惊无险,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沉闷的开场,沉闷的过程,沉闷的散席,魏无羡被迫沉闷了将近一个时辰,既无美味佳肴,亦无歌舞助兴,憋得浑身仿佛长了半年的跳蚤。偏偏结束之后蓝启仁还严厉地叫走了蓝曦臣和蓝忘机,看样子是又要训话了,而且是一训训俩。 他没人可撒野,到处晃了一圈,瞅见几个小辈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正要出声招呼,抓来玩玩儿,谁知蓝思追和蓝景仪等人一见他就脸色大变,掉头便走。 魏无羡心了然,晃到了一片较为清冷的树林,等了一阵,方才那几个小朋友才又鬼鬼祟祟地冒了出来,道:“魏前辈,不是我们故意不理你,而是先生说过了,谁要是跟你说话,蓝氏家训从头抄到尾……” “先生”是姑苏蓝氏所有子弟和门生对蓝启仁的统一尊称,提到“先生”二字,只指他一人。魏无羡得意道:“没事我早知道了,你们家先生防火防盗防魏婴也不是一两天了,你们看他防住了吗?大概是觉得自家种的大好白菜被猪拱了,火气大一点也在所难免,哈哈哈哈……” 蓝景仪:“……” 蓝思追:“……哈哈哈。” 魏无羡笑完了,道:“对了,你们之前被罚抄,说是因为和温宁一起夜猎,他现在怎么样啦?” 蓝思追想了想,道:“不知道呢。大概躲在山下的某个角落,等我们下一次出去夜猎的时候再找他吧。不过也说不准,我们分开的时候,江宗主好像还很生气的样子……” 魏无羡道:“啥?!江澄?他怎么也在?” 蓝思追道:“我们上次约了金公子一起去夜猎的,所以……” 魏无羡立刻懂了。 猜也能猜得出来,大概是温宁悄悄跟着金凌或者蓝家这群小辈其的一方,暗保护他们,在夜猎遇到危机的时候出手相助。结果江澄肯定也在偷偷摸摸地跟着金凌,生怕他又出什么状况。于是两人在紧急关头撞面了,闹了很大不愉快。一问之下,果然是这么回事,魏无羡啼笑皆非。 顿了顿,他又道:“江宗主和金凌近来怎么样?” 金光瑶死后,兰陵金氏血统最正的继承人便只剩下金凌,然而,还有不少家族旁系的老人在一旁虎视眈眈,见此机会,蠢蠢欲动。兰陵金氏在外遭众家嘲鄙,在内还一窝各怀鬼胎,金凌才十几岁,如何能镇得住场,终归是江澄提着紫电上金麟台走了一圈,才让他暂时坐稳了家主这个位置。至于日后会有什么变数,谁也说不准。 蓝景仪撇嘴道:“看起来挺好的,江宗主还是老样子,爱拿着鞭子到处抽人。大小姐脾气越发好了,以前他舅舅骂他一句他顶三句,现在他能顶十句。” 蓝思追责备道:“景仪,怎么能背后这样叫人。” 蓝景仪辩解道:“我明明当面也是这么叫的。” 听蓝景仪这么说,魏无羡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些,不过既然江澄和金凌听起来都过得还行,其他的就别管了。 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下摆,道:“那行,这样是挺好的,他们可以继续保持。你们继续玩儿吧,我有事先走了。” 蓝景仪鄙夷道:“你在云深不知处从来都是无所事事,能有什么事啦!” 魏无羡头也不回道:“啃白菜!” 他早上难得起这么早,回到静室里先蒙头大睡了一通,日夜颠倒的后果就是他醒来时已是暮色时分,错过了晚餐,没东西给他吃了。魏无羡也不觉得饿,一面继续翻箱倒柜找蓝忘机以前的字帖和稿看,一面左等右等。然而,一直等到入夜时分,也没等到自己那颗大白菜回来。 到这个时候,魏无羡才发觉腹空空。可算算时辰,已经是云深不知处的宵禁时段,按照家规,闲杂人等不可在外夜游,更不可逾墙外出——要换在当年,管他“不可”什么、“禁止”什么,魏无羡只管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闷了就撩,闯祸了就跑。但如今情况不同,他不守规矩,这笔账是直接算在蓝忘机头上的,再饿再闷,也只能长叹一声,忍了吧。 正在此时,静室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门扉被轻轻推开一线。 蓝忘机回来了。 魏无羡躺在地上装死。 只听蓝忘机足音轻轻地走到书案边,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上面,始终没有说话。魏无羡本来想继续装死的,可蓝忘机似乎打开了什么东西的盖子,一阵逼人的辛香瞬间压倒了原本弥漫于静室的清冷檀香。 魏无羡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道:“二哥哥!我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蓝忘机面色波澜不惊地把书案上食盒里的菜一样一样取出来,魏无羡飘到他身旁,只见五个雪白的盘子里都是红红火火的一片,看得满心欢喜,眼放红光道:“含光君你太客气了,这么体贴还专门给我带饭菜来。今后要干啥只管叫我。” 蓝忘机最后取出了一双象牙白的筷子,横置在碗上,淡声道:“食不言。” 魏无羡道:“你还说寝不语呢,天天晚上我说那么多话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我。”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魏无羡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咱们都这样了,你脸皮还这么薄,动不动不好意思,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你是从彩衣镇上那家湘菜馆带的么?” 蓝忘机不置可否,魏无羡便当他是默认了,坐在书案边道:“不知道那家湘菜馆关了没有,以前我们总是在那一家吃,不然光吃你们家的饭菜,我恐怕还撑不过那几个月。哎,看看这些,这才叫家宴啊。” 蓝忘机道:“‘我们’?” 魏无羡道:“我跟江澄啊。偶尔还有聂怀桑和其他的几个。” 斜斜睨一眼,他低声笑道:“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含光君,你可别忘了,当年我可是邀请过你一起去下馆子的,多热情,多卖力啊,是你自己不肯去的。我跟你说一句话你就瞪我,教我碰了多少钉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又不开心了。说起来……” 他蹭到蓝忘机身边,道:“我本是担心犯禁,这才强忍着没溜出去,乖乖守在屋里等你,谁知道含光君你反而自己犯禁出去给我找东西吃了。你这样不守规矩,叫你叔父知道了,又要心绞痛了。” 蓝忘机低头搂住了他的腰,看似安静,并无动作,魏无羡却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腰间有意无意地摩挲。手指热得发烫,热意透过了衣衫,直达皮肤,触感清晰无比。 魏无羡道:“含光君,我喝了你们家的药汤,现在满口都是苦的,吃不下东西,怎么办。” 蓝忘机道:“一口。” 魏无羡道:“是的。我是只喝了一口,但你们家这药汤也不知道是谁调的,后劲真强,苦味从我舌尖一溜儿下了舌根进了喉咙。你快说,该怎么办。” 静默一阵,蓝忘机道:“和。” 魏无羡虚心请教道:“该怎么和?” 蓝忘机抬起了脸。 两人唇齿之间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微微的苦味让这个吻格外绵长。 好不容易分开之后,魏无羡轻声道:“含光君,我刚刚才想起来,那药汤你可是喝了两盅的,比我还苦。”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但你尝起来还挺甜的,真奇怪。” “……”蓝忘机道:“你先吃饭。” 顿了顿,补充道:“吃完再做事。” 魏无羡道:“先吃白菜吧。” 蓝忘机眉尖微微一蹙,似是微微不解,为何会忽然提到白菜,魏无羡大笑着勾住了他的脖子。 所谓家宴,还是关起门来开比较合适。 () 外一篇:家宴2 先说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qaq为了显眼,占用一点vip章节,被占用的字数我在作者有话说里补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语气会比以往重,因为我是很严肃的,实在是对最近的一些状况无可奈何了。 1,重申+强调:请不要把我的和其他作者的进行比较。这是让两个作者都很尴尬且讨厌的事,给双方读者的感观也极差。把两个放在一起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和摩擦冲突。 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so请控制冲动,不要贪一时嘴爽。拒绝比较!拒绝拉踩! 2,不要在无关的地方刷我和我的。比如其他作者的下、群、微博等等。也请一定不要在无关画手微博底下刷我的人物和作品。爱是克制。过度安利往往适得其反,不分场合到处刷只会很尴尬,甚至招来反感,实在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3,最重要的一点——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读者会去给不认识的人发私信提我或者我的,但是我还是强调一下:【请不要打着安利我的的旗号去给不认识的人发私信。拒绝以任何形式在私信里带我本人或者我的强行出镜】。不管是推荐也好怎么也好,通通不需要!我极度排斥这种行为,我和我认识的人都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拒绝背锅。 毕竟世界上并不存在poi里的machine,我也不掌控它。我只是一个业余爱好写点的普通人罢了,三次元也要为自己的生活奔波,这些已经占据了我全部时间和精力,实在分|身乏术去监控他人的行为。说实话我也没能力约束,只能口头请求。而这次,已经是我第三次表态了。公告一次写的比一次长,每次写都要绞尽脑汁左右为难,但愿我今后不用再写这种东西,只用写就行了。除此之外,我就只能寄希望于大家相互转告,相互监督了。我相信绝大多数读者都是理智的,所以,拜托大家如果遇到了以下的情况,请相互提醒一下吧。谢谢! 这段字我在第一章、案、专栏都会放一份,挂到什么时候看心情,应该是讲得非常清楚了。如果真的是喜欢我的的读者,是一定会看到的^_^ 我知道有太长懒看党,如果能看到这里并且没有问题,感谢理解。比哈特,爱你们。 ============================正分割线================================== 话是这么说,可当晚两人却没立刻找到“试试”的机会。因为,蓝忘机首先得去见闭关已久的蓝曦臣,促膝长谈。 魏无羡最近有个奇怪的习惯,喜欢压在蓝忘机身上睡,无论是躺着压,还是面对面地压,总之如果没有这个大活人垫着,他就睡不着。百般无赖地在静室里翻箱倒柜,倒是让他翻出了不少东西。 蓝忘机从小做事就妥帖刻板,练过的字、画过的画、写过的章都归类理得整整齐齐,再按照年份排序,魏无羡从他最小时候的字帖开始看起,边翻边笑,津津有味,看到蓝启仁的朱笔批语便一阵牙疼。不过,一连翻了几千张,竟然只找出了一张纸有一个错别字,然后,蓝忘机在后面用另一张纸把这个错字认认真真地抄写了一百遍,看得魏无羡为之咋舌:“这可怜见的,抄得恐怕这个字都要不认得了吧。” 他还要继续翻看这些隐隐泛黄的陈年旧纸,静室之外的黑夜有微弱的灯光亮起。 没听到脚步声,但魏无羡一个练滚便娴熟无比地打到了蓝忘机的榻上,一股脑把被子从脚拉到头。等蓝忘机轻轻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一副屋内之人正在安睡的假象。 蓝忘机的动作原本就无声无息,见人已“入睡”,更是收敛气息,慢慢合上静室的门,静默片刻,这才朝榻边走去。 还没靠近,就被一张劈头盖脸掀来的被子罩住了整个上半身。 蓝忘机:“……” 魏无羡跳下来,死死抱住头脸都被蒙住的蓝忘机,把他推倒榻上,道:“强|奸!” 蓝忘机:“……” 魏无羡双手粗鲁地在他身上乱摸乱拽,蓝忘机却还是静静地躺着,仿佛死人,任他胡来。魏无羡一会儿便没意思了,道:“含光君,你怎么都不反抗一下的?你这样一动不动的,我强|奸你有什么意思?” 蓝忘机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你要我如何。” 魏无羡循循善诱:“我按住你,你就推我,不让我压,并拢腿奋力挣扎,同时声嘶力竭呼救……” 蓝忘机:“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 魏无羡:“那你可以小声呼救。还有,我撕你的衣服,你应该尽力抵抗,拼死护住胸口不让我撕。” 被子里沉默了一阵。 半晌,蓝忘机道:“听起来很难。” 魏无羡:“难吗?!” 蓝忘机:“嗯。” 魏无羡道:“那没办法了,要不咱们还是换换,你来对我用强吧……” 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被子飞了,蓝忘机已将他反压在榻上。 因为方才被魏无羡套在被子里憋了好一会儿,他素来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带和抹额都歪了一点,青丝微微散乱,垂下几缕,原本白皙如玉的面颊也透出一层淡红的浅晕,灯光下看来,好一个含羞带怯的美人。只可惜这位美人手劲大得实在有些不像话,如精钢铁箍,钳得魏无羡讨饶道:“含光君,含光君,大人有大量。” 蓝忘机目不动,而目那两点炙热明亮的灯火却在隐隐颤动,面色淡然道:“好。” 魏无羡道:“好什么?倒立?用强?哎!我衣服。” 蓝忘机道:“都是你说的。” 说着,他便把身体嵌入了魏无羡双腿间,压了一会儿。魏无羡等了半天还没动静,道:“怎么了!” 蓝忘机微微起身,道:“为何不抵抗。” 魏无羡用两腿夹住他腰身,不让他离开,嘻嘻笑道:“唉,那有什么办法。你一压过来,我两条腿就忍不住自己打开了,根本合不拢,哪还有力气反抗。你难我也难啊……打住打住,来来来,我先给你看个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道:“蓝湛,我问你,你怎么这么简单一个字也能写错,念书用不用心啊?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蓝忘机看了那张纸一眼,不置一词,那目光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魏无羡这样一个抄书用狂草、不知偷工减料几何的错漏大王,也好意思指责他写错了一个字。 魏无羡假装读不懂他的目光,继续道:“你看看你落款的年月日,我算算……这个时候你都十五岁了吧?十五岁还犯这种错,你……” 可他再把那落款所写日期细细一想,竟然刚好对上了他当年在云深不知处修学的三个月。 魏无羡顿时乐不可支,故意道:“莫不是蓝二哥哥小小年纪不用心念书写字,光想着我去了?” 当年魏无羡在藏书阁罚抄,整天在蓝忘机对面撒泼打滚,挺尸装死,百般骚扰,搅得蓝忘机不得清净,要不“想”他都难,只是不是那种意味的“想”罢了。在这样的情形下,蓝忘机竟然顽强地一直扛了下来,一边监督一边做自己的事,而且只写错了一个字,实在令人钦佩。 魏无羡道:“哎,怎么又是我的错,又怪我咯。” “……”蓝忘机闷声道:“你的错!” 他气息乱了一拍,要去夺那张算是他人生污点的纸张。魏无羡就爱看他被逼到这一步的情态,立刻把纸往自己衣服深处一塞,道:“有本事你来拿。” 蓝忘机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进去。并且不拿出来了。 魏无羡:“你太有本事了!” 两人闹了大半夜,到了后半夜,好容易才能正经讲几句话。 魏无羡还是压在蓝忘机身上,脸埋在他颈窝里,只觉得蓝忘机身上那阵檀香之气越发馥郁,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眯着眼道:“你哥还好吧?” 蓝忘机搂着他光裸的背,手上一下一下地摸着,沉默一阵,道:“不太好。” 两个人都汗津津的,魏无羡被他摸得从皮肉一直痒到心底,不怎么舒服地扭了扭。 蓝忘机低声道:“当年我闭关的三年,都是兄长来和我谈心。” 如今却反了过来。 蓝忘机闭关的三年是在做什么,魏无羡已经不用去问了。 他亲了一下蓝忘机洁白如玉的耳垂,拉起一旁的被子,盖过了两人。 次日清晨,蓝忘机还是卯时准时起床。 他和魏无羡一同起居的这几个月,一直致力于把魏无羡的作息掰正过来,然而始终是徒劳无果。门生送来沐浴的温水后,早已穿戴整齐的蓝忘机将魏无羡从薄被里剥出来,抱进桶去,魏无羡居然还能一边泡在水里,一边继续睡觉。蓝忘机轻轻推他,他就捉住蓝忘机的手,手心手背都亲几下,放到脸边蹭一蹭,继续睡。实在被推得烦了便哼哼两声,闭着眼把蓝忘机拉下来,捧着他的面颊再亲几口,含含糊糊地道:“乖,乖,不闹了。求求你啰,一会儿就起来。嗯。” 然后一个呵欠,趴在浴桶边缘继续睡。 虽然知道哪怕是屋子烧起来了,魏无羡也大概只会换个地方继续睡,蓝忘机却还是坚持不懈地每天早上都从卯时开始叫他,然后面不改色地被胡亲乱啄十多次。 将早餐取回静室,置在过往只放笔墨纸砚的书案上,然后把继续昏睡的魏无羡从木桶里捞出来擦干净,套上衣物,系好衣带,蓝忘机这才从书格里随手取下一本书,坐在案边慢慢翻看。 果然,到了巳时的尾巴,魏无羡准时无比地从榻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梦游一样地摸下床,先摸到蓝忘机,捞过来在怀里揉了两把,再习惯性地捏捏他大腿。飞速洗漱完毕后人才清醒了点,摸到书案边。魏无羡咔擦几口咬完一个苹果,见餐盒里食物堆得要满了,嘴角抽了抽,道:“今天你们家不是有家宴么,先吃这么多没问题?” 蓝忘机平静地把刚才被魏无羡揉乱的发带和抹额整理好,道:“先果腹。” 云深不知处的伙食,魏无羡是领教过的,清汤寡水,素菜称霸,放眼皆是青青绿绿,树皮草根各种药材,什么菜都散发着一种诡异的苦味。若非如此,魏无羡当初也不会打烤了那两只兔子来吃的主意。他们家的家宴多半是吃不饱、吃不好的。 魏无羡心知姑苏蓝氏对某些事情都极为看重,给不给他出席家宴,基本等同于承不承认他的道侣身份,蓝忘机一定和蓝启仁磨了好久才争取到他的资格,吁了口气,笑道:“放心。我会好好表现,不会给你丢脸的。” 说是家宴,云深不知处的家宴却和魏无羡以往对家宴的认识完全不同。 云梦江氏的家宴,是在莲花坞的露天校场架上十几张大方桌,男女老少混坐瞎坐,席间称呼乱叫。厨房也搬到外边,一排锅灶火光冲天,香气冲天,要吃什么自己过去拿,不够现做。兰陵金氏的家宴他虽然没去过,但他们家从不吝于大力传播其极尽奢华的细节,什么名家剑舞助兴,珊瑚树玉酿池,红锦缎铺地百里,令人瞠目。 相较之下,云深不知处的家宴既不热闹,也不华丽。 姑苏蓝氏家教历来严到可怕,食不言,寝不语,即便尚未开宴,席间各人也一语不发。除了刚刚入厅的人会低声向前辈招呼行礼,几乎无人言语,更无笑语。一样的白衣,一样的卷云纹白抹额,一样的神情肃然甚至木然,仿佛全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着这一整厅的“披麻戴孝”,魏无羡假装没注意到旁人或诧异或不善目光,腹诽道:“这叫家宴吗,怎么比办丧事还死气沉沉。” () 外一篇:家宴2 先说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qaq为了显眼,占用一点vip章节,被占用的字数我在作者有话说里补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语气会比以往重,因为我是很严肃的,实在是对最近的一些状况无可奈何了。 1,重申+强调:请不要把我的和其他作者的进行比较。这是让两个作者都很尴尬且讨厌的事,给双方读者的感观也极差。把两个放在一起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和摩擦冲突。 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so请控制冲动,不要贪一时嘴爽。拒绝比较!拒绝拉踩! 2,不要在无关的地方刷我和我的。比如其他作者的下、群、微博等等。也请一定不要在无关画手微博底下刷我的人物和作品。爱是克制。过度安利往往适得其反,不分场合到处刷只会很尴尬,甚至招来反感,实在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3,最重要的一点——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读者会去给不认识的人发私信提我或者我的,但是我还是强调一下:【请不要打着安利我的的旗号去给不认识的人发私信。拒绝以任何形式在私信里带我本人或者我的强行出镜】。不管是推荐也好怎么也好,通通不需要!我极度排斥这种行为,我和我认识的人都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拒绝背锅。 毕竟世界上并不存在poi里的machine,我也不掌控它。我只是一个业余爱好写点的普通人罢了,三次元也要为自己的生活奔波,这些已经占据了我全部时间和精力,实在分|身乏术去监控他人的行为。说实话我也没能力约束,只能口头请求。而这次,已经是我第三次表态了。公告一次写的比一次长,每次写都要绞尽脑汁左右为难,但愿我今后不用再写这种东西,只用写就行了。除此之外,我就只能寄希望于大家相互转告,相互监督了。我相信绝大多数读者都是理智的,所以,拜托大家如果遇到了以下的情况,请相互提醒一下吧。谢谢! 这段字我在第一章、案、专栏都会放一份,挂到什么时候看心情,应该是讲得非常清楚了。如果真的是喜欢我的的读者,是一定会看到的^_^ 我知道有太长懒看党,如果能看到这里并且没有问题,感谢理解。比哈特,爱你们。 ============================正分割线================================== 话是这么说,可当晚两人却没立刻找到“试试”的机会。因为,蓝忘机首先得去见闭关已久的蓝曦臣,促膝长谈。 魏无羡最近有个奇怪的习惯,喜欢压在蓝忘机身上睡,无论是躺着压,还是面对面地压,总之如果没有这个大活人垫着,他就睡不着。百般无赖地在静室里翻箱倒柜,倒是让他翻出了不少东西。 蓝忘机从小做事就妥帖刻板,练过的字、画过的画、写过的章都归类理得整整齐齐,再按照年份排序,魏无羡从他最小时候的字帖开始看起,边翻边笑,津津有味,看到蓝启仁的朱笔批语便一阵牙疼。不过,一连翻了几千张,竟然只找出了一张纸有一个错别字,然后,蓝忘机在后面用另一张纸把这个错字认认真真地抄写了一百遍,看得魏无羡为之咋舌:“这可怜见的,抄得恐怕这个字都要不认得了吧。” 他还要继续翻看这些隐隐泛黄的陈年旧纸,静室之外的黑夜有微弱的灯光亮起。 没听到脚步声,但魏无羡一个练滚便娴熟无比地打到了蓝忘机的榻上,一股脑把被子从脚拉到头。等蓝忘机轻轻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一副屋内之人正在安睡的假象。 蓝忘机的动作原本就无声无息,见人已“入睡”,更是收敛气息,慢慢合上静室的门,静默片刻,这才朝榻边走去。 还没靠近,就被一张劈头盖脸掀来的被子罩住了整个上半身。 蓝忘机:“……” 魏无羡跳下来,死死抱住头脸都被蒙住的蓝忘机,把他推倒榻上,道:“强|奸!” 蓝忘机:“……” 魏无羡双手粗鲁地在他身上乱摸乱拽,蓝忘机却还是静静地躺着,仿佛死人,任他胡来。魏无羡一会儿便没意思了,道:“含光君,你怎么都不反抗一下的?你这样一动不动的,我强|奸你有什么意思?” 蓝忘机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你要我如何。” 魏无羡循循善诱:“我按住你,你就推我,不让我压,并拢腿奋力挣扎,同时声嘶力竭呼救……” 蓝忘机:“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 魏无羡:“那你可以小声呼救。还有,我撕你的衣服,你应该尽力抵抗,拼死护住胸口不让我撕。” 被子里沉默了一阵。 半晌,蓝忘机道:“听起来很难。” 魏无羡:“难吗?!” 蓝忘机:“嗯。” 魏无羡道:“那没办法了,要不咱们还是换换,你来对我用强吧……” 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被子飞了,蓝忘机已将他反压在榻上。 因为方才被魏无羡套在被子里憋了好一会儿,他素来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带和抹额都歪了一点,青丝微微散乱,垂下几缕,原本白皙如玉的面颊也透出一层淡红的浅晕,灯光下看来,好一个含羞带怯的美人。只可惜这位美人手劲大得实在有些不像话,如精钢铁箍,钳得魏无羡讨饶道:“含光君,含光君,大人有大量。” 蓝忘机目不动,而目那两点炙热明亮的灯火却在隐隐颤动,面色淡然道:“好。” 魏无羡道:“好什么?倒立?用强?哎!我衣服。” 蓝忘机道:“都是你说的。” 说着,他便把身体嵌入了魏无羡双腿间,压了一会儿。魏无羡等了半天还没动静,道:“怎么了!” 蓝忘机微微起身,道:“为何不抵抗。” 魏无羡用两腿夹住他腰身,不让他离开,嘻嘻笑道:“唉,那有什么办法。你一压过来,我两条腿就忍不住自己打开了,根本合不拢,哪还有力气反抗。你难我也难啊……打住打住,来来来,我先给你看个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道:“蓝湛,我问你,你怎么这么简单一个字也能写错,念书用不用心啊?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蓝忘机看了那张纸一眼,不置一词,那目光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魏无羡这样一个抄书用狂草、不知偷工减料几何的错漏大王,也好意思指责他写错了一个字。 魏无羡假装读不懂他的目光,继续道:“你看看你落款的年月日,我算算……这个时候你都十五岁了吧?十五岁还犯这种错,你……” 可他再把那落款所写日期细细一想,竟然刚好对上了他当年在云深不知处修学的三个月。 魏无羡顿时乐不可支,故意道:“莫不是蓝二哥哥小小年纪不用心念书写字,光想着我去了?” 当年魏无羡在藏书阁罚抄,整天在蓝忘机对面撒泼打滚,挺尸装死,百般骚扰,搅得蓝忘机不得清净,要不“想”他都难,只是不是那种意味的“想”罢了。在这样的情形下,蓝忘机竟然顽强地一直扛了下来,一边监督一边做自己的事,而且只写错了一个字,实在令人钦佩。 魏无羡道:“哎,怎么又是我的错,又怪我咯。” “……”蓝忘机闷声道:“你的错!” 他气息乱了一拍,要去夺那张算是他人生污点的纸张。魏无羡就爱看他被逼到这一步的情态,立刻把纸往自己衣服深处一塞,道:“有本事你来拿。” 蓝忘机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进去。并且不拿出来了。 魏无羡:“你太有本事了!” 两人闹了大半夜,到了后半夜,好容易才能正经讲几句话。 魏无羡还是压在蓝忘机身上,脸埋在他颈窝里,只觉得蓝忘机身上那阵檀香之气越发馥郁,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眯着眼道:“你哥还好吧?” 蓝忘机搂着他光裸的背,手上一下一下地摸着,沉默一阵,道:“不太好。” 两个人都汗津津的,魏无羡被他摸得从皮肉一直痒到心底,不怎么舒服地扭了扭。 蓝忘机低声道:“当年我闭关的三年,都是兄长来和我谈心。” 如今却反了过来。 蓝忘机闭关的三年是在做什么,魏无羡已经不用去问了。 他亲了一下蓝忘机洁白如玉的耳垂,拉起一旁的被子,盖过了两人。 次日清晨,蓝忘机还是卯时准时起床。 他和魏无羡一同起居的这几个月,一直致力于把魏无羡的作息掰正过来,然而始终是徒劳无果。门生送来沐浴的温水后,早已穿戴整齐的蓝忘机将魏无羡从薄被里剥出来,抱进桶去,魏无羡居然还能一边泡在水里,一边继续睡觉。蓝忘机轻轻推他,他就捉住蓝忘机的手,手心手背都亲几下,放到脸边蹭一蹭,继续睡。实在被推得烦了便哼哼两声,闭着眼把蓝忘机拉下来,捧着他的面颊再亲几口,含含糊糊地道:“乖,乖,不闹了。求求你啰,一会儿就起来。嗯。” 然后一个呵欠,趴在浴桶边缘继续睡。 虽然知道哪怕是屋子烧起来了,魏无羡也大概只会换个地方继续睡,蓝忘机却还是坚持不懈地每天早上都从卯时开始叫他,然后面不改色地被胡亲乱啄十多次。 将早餐取回静室,置在过往只放笔墨纸砚的书案上,然后把继续昏睡的魏无羡从木桶里捞出来擦干净,套上衣物,系好衣带,蓝忘机这才从书格里随手取下一本书,坐在案边慢慢翻看。 果然,到了巳时的尾巴,魏无羡准时无比地从榻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梦游一样地摸下床,先摸到蓝忘机,捞过来在怀里揉了两把,再习惯性地捏捏他大腿。飞速洗漱完毕后人才清醒了点,摸到书案边。魏无羡咔擦几口咬完一个苹果,见餐盒里食物堆得要满了,嘴角抽了抽,道:“今天你们家不是有家宴么,先吃这么多没问题?” 蓝忘机平静地把刚才被魏无羡揉乱的发带和抹额整理好,道:“先果腹。” 云深不知处的伙食,魏无羡是领教过的,清汤寡水,素菜称霸,放眼皆是青青绿绿,树皮草根各种药材,什么菜都散发着一种诡异的苦味。若非如此,魏无羡当初也不会打烤了那两只兔子来吃的主意。他们家的家宴多半是吃不饱、吃不好的。 魏无羡心知姑苏蓝氏对某些事情都极为看重,给不给他出席家宴,基本等同于承不承认他的道侣身份,蓝忘机一定和蓝启仁磨了好久才争取到他的资格,吁了口气,笑道:“放心。我会好好表现,不会给你丢脸的。” 说是家宴,云深不知处的家宴却和魏无羡以往对家宴的认识完全不同。 云梦江氏的家宴,是在莲花坞的露天校场架上十几张大方桌,男女老少混坐瞎坐,席间称呼乱叫。厨房也搬到外边,一排锅灶火光冲天,香气冲天,要吃什么自己过去拿,不够现做。兰陵金氏的家宴他虽然没去过,但他们家从不吝于大力传播其极尽奢华的细节,什么名家剑舞助兴,珊瑚树玉酿池,红锦缎铺地百里,令人瞠目。 相较之下,云深不知处的家宴既不热闹,也不华丽。 姑苏蓝氏家教历来严到可怕,食不言,寝不语,即便尚未开宴,席间各人也一语不发。除了刚刚入厅的人会低声向前辈招呼行礼,几乎无人言语,更无笑语。一样的白衣,一样的卷云纹白抹额,一样的神情肃然甚至木然,仿佛全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着这一整厅的“披麻戴孝”,魏无羡假装没注意到旁人或诧异或不善目光,腹诽道:“这叫家宴吗,怎么比办丧事还死气沉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