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崽要跑路,被活阎王掐腰亲哭》
第1章 神秘大佬霸气登场
长途汽车的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
苏雨棠紧紧攥着怀里的帆布包,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那些熟悉的田埂和村庄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地平线。
她终于离开了那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家人的咒骂、村里的指点和继母逼婚的嘴脸在脑中闪过。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动了一下,轻轻踢了她一脚。
苏雨棠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她有宝宝,还有京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车厢里混杂着汗味、烟味和尘土味,熏得人头晕脑胀。
苏雨棠有些反胃,但她强忍着,把头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
她从包里摸出一个干硬的窝窝头,这是她全部的干粮。
她小口小口地啃着,目光却坚定地望着前方。
汽车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镇子停下,车门“嘎吱”一声打开,涌上来几个乘客。
为首的是三个男人,穿着不合身的衬衫,敞着怀,露出的胸口上纹着乱七八糟的图案。
他们一上车,原本嘈杂的车厢瞬间安静了不少。
三人扫视一圈。
苏雨棠立刻低下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那三人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她身上。
一个瘦高个吹了声口哨,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胖子,朝苏雨棠的方向努了努嘴。
那三人没有立刻过来,而是在过道里挤来挤去,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在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身上。
“哎哟!”老大爷没站稳,手里的布袋掉在地上,滚出几个苹果。
“你个老东西,走路不长眼啊!”黄毛青年一把揪住老大爷的衣领。
老大爷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的错。”
“一句对不住就完了?我瞧你刚才手不老实,是不是想偷我东西!”
另一个胖子附和道:“大哥,我看这老头鬼鬼祟祟的,搜搜他!”
满车乘客谁也不敢出声,纷纷低下头,生怕惹祸上身。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也只是皱了皱眉,不敢停车,也不敢说话。
黄毛青年和胖子就在老大爷身上摸来摸去,最后从他贴身的口袋里搜出了十几块钱,皱巴巴的。
“哟,还说没钱?”
黄毛青年把钱揣进兜里,推了老大爷一把。
“滚一边去!”
老大爷敢怒不敢言,哆哆嗦嗦地捡起地上的苹果,缩回座位上,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苏雨棠的包里有五十多块钱,那是她爸爸偷偷塞给她的,是她未来几个月的生活费和学费。
如果被他们发现……
她不敢想下去。
解决了老大爷,他们一摇三晃地走到苏雨棠身边,将她的座位围了起来。
为首的刀疤脸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一股浓烈的汗臭和烟臭味扑面而来。
“小妹妹,一个人出远门啊?”刀疤脸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和身上打量。
苏雨棠往窗边缩了缩,没有作声。
“去哪儿啊?跟哥哥们说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旁边的黄毛也凑了过来,笑得不怀好意。
苏雨棠把怀里的包抱得更紧了,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嘿,脾气还挺冲!”
刀疤脸笑着,伸手去摸她的脸。
苏雨棠猛地一偏头,躲了过去。
“小妹妹,别这么不给面子嘛。”
刀疤脸的手落了空,目光转向她怀里的帆布包。
“你这包里装的什么啊?沉甸甸的,哥哥帮你拿?”
“别碰我!”苏雨棠厉声喝道,身体紧紧绷着。
“我就碰,怎么了?”刀疤脸手上加了力气,一把抓住她的帆布包就往外扯。
“这是我的东西!”苏雨棠死也不松手。
这包里是她的命!是她和孩子的未来!
“放手!”刀疤脸脸色一沉,眼中凶光毕露。
车上的其他乘客都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被波及。
整个车厢里,只有帆布包被撕扯的声音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苏雨棠急得眼眶都红了,眼看帆布包就要被抢走。
忽然冲着车窗外声嘶力竭地大喊:“王二麻子!派出所的人就在前面路口等你!你跑不掉了!”
刀疤脸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朝窗外看去。
外面是光秃秃的黄土路,哪有什么路口,更没有什么派出所的人。
“臭娘们,你敢耍我!”他松开帆布包,扬起手掌,狠狠地朝着苏雨棠的脸扇了过去!
“啊!”车里有胆小的女乘客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
苏雨棠根本来不及躲闪,她只能绝望地闭上眼,双手死死护住自己的小腹。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吱——”
一声刺耳的急刹!
整辆长途汽车猛地一个急刹,巨大的惯性将所有人都向前甩去。
刀疤脸三人重心不稳,齐齐摔倒在过道上,撞得人仰马翻,哎哟乱叫。
苏雨棠也一头撞在了前面的椅背上,额头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直冒金星。
车厢里乱成一团,尖叫声,咒骂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车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拉开。
“砰!”
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逆着光,出现在车门口。
紧接着几个穿着同样深色夹克、神情冷悍的男人迅速挤上车,三两下就控制了整个车厢的过道。
“都给我安静!手放头上,蹲下!”
一道沙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命令响起,瞬间压过所有嘈杂。
车厢里刹那间鸦雀无声,包括那三个刚刚还嚣张无比的地痞。
他们脸色惨白,看着这群人腰间隐约露出的家伙,腿肚子都在打颤。
苏雨棠捂着被撞疼的额头,慢慢抬起头。
她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车门口那个为首的男人身上。
男人很高,风衣的领子竖着,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完整的容貌,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薄唇。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车内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了狼狈不堪的苏雨棠身上。
四目相对。
第2章 命中注定再遇你
男人迈步踩上满是灰尘的踏板,发出声响。
车厢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三个刺儿头瘫在过道上,黄毛青年的裤裆湿了一片,骚臭味弥漫开来。
刀疤脸挣扎着想爬起来,被一个夹克男用鞋尖狠狠踩住后背,又趴了回去,啃了一嘴灰。
“老实点!”夹克男低喝道。
男人的目光扫过车内的每一个人,最后在苏雨棠脸上停留片刻,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他没有走向她,而是对身后的手下下达指令。
“阿诚,把这三个垃圾带下去,处理干净。”
“是,先生!”一个手下应声上前,拿出几根束线带。
“不是,大哥,我们……我们就是跟这小妹子开个玩笑。”
“没干啥啊!”
被称为“先生”的男人眼角都没扫他一下,只对手下说:“嘴堵上。”
“是!”阿诚掏出几块布,粗暴地塞进三人嘴里。
那三人“呜呜”地挣扎着,很快就被两个男人拖下了车。
车厢里恢复了寂静。
所有乘客都低着头,苏雨棠也低着头,手紧紧护着小腹,心脏狂跳。
额头撞出的包在疼,但她更担心肚子里的孩子。
刚刚的急刹车和冲撞,不知有没有伤到宝宝。
一双黑皮鞋停在她面前,苏雨棠的身子僵住了。
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头顶,让她头皮发麻。
她不敢抬头,将自己缩得更紧。
“抬起头来。”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苏雨棠咬了咬唇,抬起头。
她再次对上那双眼睛,才看清他的长相。
风衣的领子竖着,帽檐下的脸,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的皮肤是小麦色,下巴带着胡茬。
苏雨棠心跳得更快,她不认识他,为什么他会专门走到自己面前?
厉时靳也在看着她。
这张脸比记忆中消瘦,下巴变尖,脸色苍白。
但那双眼睛还是和那个夜晚一样,藏着不肯屈服的火焰。
他找了她整整七个月。
那天晚上是他三十年来唯一一次失控。
庆功宴上被人下了套,喝了加料的酒。
他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从包厢里冲出来,撞进一个错误的房间,也撞进一个女孩的生命里。
他只记得一些片段,女孩的尖叫被他捂住。
她身上的皂角香,她在他身下哭泣,挣扎,最后用指甲掐着他的后背发出一声呜咽。
天亮时,他醒来,头痛欲裂。
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床单上的一抹红和被他攥在掌心的一颗纽扣。
那是一颗塑料纽扣,边缘有些磨损。
他动用所有明里暗里的势力,查遍那家招待所前后几天的住客记录却一无所获。
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七个月,他一边处理着棘手事务,一边派人四处寻找。
从一开始的愧疚和责任,到后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何种执念。
他常常在夜里惊醒,脑海里全是她那双含着泪却不肯求饶的眼睛。
他必须找到她。
今天他带人在此设伏,是为了堵截一个携款潜逃的叛徒。
有人称叛徒极可能混在这趟长途车上,从安和市逃往邻省。
他坐在车里,用望远镜观察着客车。
就在那时,他看见了她。
她坐在窗边,他瞬间就认出了她。
厉时靳感觉呼吸一滞。
他看到车里起了冲突,三个男人围住她,其中一个扬起了手!
他直接对司机吼道:“撞过去!逼停它!”
他站在她面前,他找了七个月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护着的小腹上。
虽然她穿着宽大的衣服,但那隆起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她怀孕了。
厉时靳的心脏一紧,又闷又疼。
他计算着时间,七个月……刚刚好。
这个认知让他血液沸腾,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有没有受伤?”
苏雨棠愣住了。
她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没有。”
“额头怎么回事?”
“刚才……刚才刹车的时候不小心撞的。”
厉时靳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苏雨棠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往里缩了缩,想离他远一点。
她的动作让他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她旁边的窗框上,将她笼罩在阴影下。
一股混合着烟草和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雨棠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眼睛盯着她。
苏雨棠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说。”他的语气加重。
车厢里其他乘客恨不得变成透明人,只有之前被抢钱的老大爷,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苏雨棠。
她凭什么要告诉他?
苏雨棠干脆把头扭向一边,看着窗外。
厉时靳看着她的侧脸,和记忆中那个夜晚她哭着咬住嘴唇不肯出声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他没有生气,胸口翻腾的情绪反而平复了些。
就是她,错不了。
他直起身,对旁边的阿诚命令道:“搜查所有乘客的身份证件和行李,一个都不能漏。”
“是,先生!”阿诚立刻带着几个手下开始行动。
“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
“把你的包打开,快点!”
车厢里响起一阵窸窣声。
很快,手下就走到了苏雨棠面前。
“这位小姐,麻烦出示您的证件,然后把包打开。”手下的语气还算客气。
苏雨棠的心揪紧了。
她的包里有五十多块钱和京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钱是她的命根子,通知书是她的希望。
她知道今天这包必须得打开了。
她颤抖着手,正准备去解帆布包的绳子,厉时靳却忽然开口。
“她的不用查了。”
那个手下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先生。
厉时靳重复道:“我说,她的不用查,带她下车。”
“是!”
苏雨棠也懵了。
他……这是在帮她?为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厉时靳已经弯腰从她怀里抽走了帆布包。
“你干什么!还给我!”苏雨棠伸手就要去抢。
厉时靳避开她的手,另一只手顺势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带着薄茧,让她动弹不得。
“跟我走。”他拉着她就往车门口走。
“我不走!你放开我!我的东西!”苏雨棠挣扎着。
可她的力气在他面前无济于事,被他半拖半拽地拉下了车。
车外的风有些凉,吹得她打了个哆嗦。
几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周围站着一圈冷酷的男人。
那三个刺儿头被反剪双手,按跪在地上。
厉时靳把她拉到一辆越野车旁才松开手。
他把帆布包塞回她怀里,用身体挡在她和众人之间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
“苏雨棠。”
苏雨棠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他,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厉时靳看着她的反应,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稍纵即逝。
他的目光落向她怀里的帆布包,刚才他拿过来时,包口开着,一眼就看到了录取通知书。
他低声念道:“京城大学。”
“你要去京城上学?”
苏雨棠抱着包,警惕地看着他。
“我问你话呢。”
“……是。”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孩子……几个月了?”他又问,声音绷紧。
苏雨棠的脸白了,她后退一步,手护住肚子。
“跟你没关系!”
第3章 命运再纠缠
厉时靳的眼神沉了下来。
“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不高。
苏雨棠梗着脖子,倔强地与他对视,不肯再说一个字。
“呵。”厉时靳发出一声冷笑。
他没有再逼问,转头对身后一名手下命令道:
“把车上所有人的行李重新检查一遍,尤其是她的。”
他的手指,指向苏雨棠。
“是,靳哥!”那人立刻应声。
苏雨棠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你!你不能这么做!”
厉时靳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我为什么不能?”
“这是我的东西!你没有权利……”
厉时靳向前逼近一步,打断她。
“权利?”
苏雨棠被迫后退,后背抵在车身上。
他身上烟草混合着烈日的气息,钻进她的鼻腔。
这个味道……熟悉得让她浑身发冷,想起那个绝望的夜晚。
七个月前也是这样一个燥热的夏天。
她揣着自己发表了文章的报纸,坐了半天的车,第一次来到安和市。
她是来参加一个文学竞赛的复试,如果能拿到名次,高考就能加分。
继母当然是不同意的,去市里要花钱,在她看来女孩子读再多书也是赔钱货。
是爸爸偷偷从牙缝里省出几块钱,塞给她当路费和住宿费。
她住的是市里最便宜的和平招待所,一个床位只要一块五毛钱。
那天复试结束,她因为太紧张,发挥得并不好。
回招待所的路上又被几个小混混盯上,一路吹着口哨跟着她。
她在巷子里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们。
等她跑回招待所时,天已经黑透了。
前台管钥匙的是个睡眼惺忪的大妈,她报了房号,大妈头也没抬,从挂钩上摸索着丢给她一把钥匙。
她拿着钥匙上了三楼,找到了自己的房间——307房。
核对了一下门牌号,她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她反手带上门却忘了上锁。
她摸索着找到床铺,把自己摔了上去。
就在她意识昏沉之际,房门“咔哒”一声,竟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她一个激灵,一个黑影踉跄着走进来,带来一股酒气和男性气息。
身后“砰”的一声,门被风带上,自动反锁了。
房间里怎么会有人进来!
她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只滚烫的大手就从黑暗中伸出,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另一只手臂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拖拽了过去。
“唔!唔唔!”
她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指甲胡乱地在对方身上抓挠。
男人力气很大。
他呼吸粗重滚烫。
男人在她耳边低吼,声音沙哑。
“别动……别叫……”
他的身体很烫,隔着夏衣,那热度几乎要将她灼伤。
她挣扎得更厉害了,混乱中她感觉自己胸口的一颗纽扣被对方粗暴地扯掉了。
那是她白衬衫上的一颗塑料纽扣。
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喊救命却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她最终被拖入了深渊……
“苏雨棠!”
一声厉喝将她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苏雨棠浑身一颤,睁开眼,看到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他不知何时摘掉了帽子,那张脸完全暴露出来。
她瞳孔收缩,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是他!就是他!
时隔七个月,尽管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黑色风衣,可那双眼睛,那股不容反抗的强势,还有他身上那淡淡的烟草味……
都和那个夜晚重叠在了一起!
厉时靳看着她脸上的惊恐,知道她想起来了。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一字一顿地说:
“七个月前,六月十二号晚上,安和市,和平招待所,307房。”
307房……那是她的房间!
苏雨棠胃里翻搅,扶着车身干呕起来。
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一阵阵往上涌。
厉时靳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伸出手想去扶她,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的手僵在那里,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靳哥?”
之前那名手下走过来低声,“那几个要找的人不在车上。”
他看到苏雨棠的样子,又看看自家老大,眼神里满是疑惑。
厉时靳没有理会手下,目光锁在苏雨棠身上。
他开口,声音冷硬,“这里处理干净,其他人带上那三个废物,撤了。”
“是!”手下不敢多问,立刻去执行。
周围的手下开始有序地撤离,那三个刺儿头也被押上了另一辆车。
很快,路边就只剩下厉时靳和苏雨棠,以及他那辆黑色轿车。
苏雨棠吐得眼前发黑,她扶着车身,慢慢直起身子。
她看着厉时靳,眼里只剩下死寂。
她声音很轻。
“所以,是你。”
厉时靳心口一窒,没有否认。
“是我。”
“你为什么会闯进我的房间?”
厉时靳的声音绷得很紧。
“我没有想闯进去。”
“那天晚上是个意外,我被人下了药,走错了房间。”
苏雨棠反问:“意外?”
“一句意外,一句走错了房间,就可以把我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吗?”
“你知道我这七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每天都活在恐惧里!”
她指着自己的肚子,眼泪滑落。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想过去死,想过打掉他!”
“可是我舍不得!他会动,他会踢我!他是活的!他是我的孩子!”
“我考上大学,以为可以开始新生活,摆脱噩梦!”
“可你为什么又出现了?”
厉时靳就那么站着,任由她指控。
他看着她哭得浑身发抖。
他上前一步,脱下身上的长风衣披在她身上。
苏雨棠一愣,忘了哭泣。
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套包裹着她。
厉时靳说:“跟我走。”
苏雨棠回过神,立刻就要把外套扯下来。
“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也不跟你走!”
厉时靳按住她的手。
“由不得你。”
“孩子是我的,我必须对你和孩子负责。”
苏雨棠红着眼睛瞪着他。
“负责?”
“我不需要你负责!我和我的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他弯腰,在苏雨棠的惊呼中,将她打横抱起。
“啊!你干什么!放我下来!”苏雨棠手脚并用地挣扎。
厉时靳不理会,抱着她走向黑色轿车。
他拉开后座车门,将她放进去,自己也跟着挤了进来,关上了车门。
后座空间不大,他一进来就将她禁锢在角落里。
“你放我出去!”苏雨棠去推另一边的车门,却发现已被锁死。
厉时靳长臂一伸,将她控制在怀里。
“别动!”
“想让孩子出事吗?”
苏雨棠僵住了。
她不敢再乱动,只能愤恨地瞪着他。
厉时靳对驾驶座的司机命令道:“开车。”
“是,靳先生。”
车子启动,掉头驶去。
苏雨棠被禁锢在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厉时靳抱着她,沉声回答:“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不要!我要去京城!我要去上学!你停车!”
厉时靳不为所动,将她抱得更紧。
“我的录取通知书和钱还在包里!”苏雨棠想起了自己的帆布包。
厉时靳下巴朝她身后点了点:“在你旁边。”
苏雨棠看到,自己的帆布包就放在她和车门之间的缝隙里。
第4章 这不是家,是牢笼
轿车在土路上行驶,很平稳。车厢里一片寂静,气氛压抑。
苏雨棠用力从厉时靳怀里挣脱,缩在车门角落,死死抱住她的帆布包。
她把头扭向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荒野,就是不看身边的男人。
她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不会跟你走的,你现在停车,让我下去。”
厉时靳的目光从她侧脸移开,落到她怀里的帆布包上。
“下去?然后呢?”他问,
“坐那辆破车去京城?啃着窝窝头,再祈祷别遇到流氓?”
她脸涨得通红,“那也比跟你这个强……”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我不需要你,我有自己的计划。”她咬着牙说。
“你的计划?你的计划就是拖着我的孩子,去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苏雨棠,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在拿孩子的命开玩笑?”
孩子。
又是孩子。
她低下头,手掌覆上小腹,为了自己可以,可孩子呢?
厉时靳不再说话,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
车子拐进一条岔路,路边愈发荒凉,最后在一处高墙大院前停下。
两扇铁门缓缓打开,轿车驶入。
苏雨棠看着窗外,院子很大,中央有栋小楼,和周围的荒凉格格不入。
这种楼房,她只在电影里见过。
院子地面是水泥,角落里停着几辆越野车。
车子停稳,司机和坐在副驾的阿诚立刻下车,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下车。”厉时靳命令道。
苏雨棠没动,反而往里面缩得更紧了,
“我不下!这不是我的目的地!我要去京城!”
厉时靳直接俯身,将她连人带包一起抱了起来。
“啊!你放开我!”
苏雨棠惊呼着挣扎,拳头捶打在他肩膀上,震得她自己手疼。
厉时靳抱着她,面不改色地走进小楼。
一进门,凉气扑面,苏雨棠愣住。
地上是磨石子地面,大厅中央是皮沙发,旁边柜子上放着一台彩色电视机,
她只在县城商店的橱窗里见过。
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迎上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先生,您回来了。”
她恭敬地喊道,目光却忍不住好奇地瞟向厉时靳怀里的苏雨棠。
“王妈,收拾一间向阳的客房出来。”厉时靳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
“再去做点吃的,要有营养,清淡点。”
“好的,先生。”王妈连忙点头,转身要去忙活。
“我不住!我不吃!”苏雨棠从厉时靳怀里挣脱,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墙壁。
她指着厉时靳,眼睛通红:“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绑架!是犯法的!”
厉时靳整理了一下被她弄乱的风衣领口,看着她,
“我说了,对你和孩子负责。”
“我不需要!”苏雨棠大喊,
“你毁了我的人生,现在又想用钱困住我?你做梦!我要报警!我要去告你!”
她说完,转身就朝大门跑去。
然而她刚跑出两步,阿诚就面无表情地挡住了去路。
她回头,看到厉时靳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苏雨棠,别做无用功。”
他停在她面前,“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凭什么?”
苏雨棠仰着头,倔强地瞪着他,“你没有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就凭你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
厉时靳说,“你的任务就是待着把孩子生下来,至于上学,你想都别想。”
“你……”苏雨棠气得浑身发抖,他把她当成了生育的工具?
她寒窗苦读换来的录取通知书,就这样被他一句话抹杀了。
她看到旁边桌上的玻璃水杯,抓起来就朝厉时靳砸了过去!
“你这个混蛋!”
厉时靳一侧身躲了过去。
“啪啦——”
水杯摔在后面的墙上,碎成一地玻璃碴。
王妈吓得“啊”了一声,脸色发白,阿诚也皱起了眉。
厉时靳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一把攥住苏雨棠的手腕。
“你闹够了没有?”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手腕生疼。
“没有!”苏雨棠疼得眼泪直掉,却不肯服输,
“你除非杀了我,否则我不会听你的!我就是要去上学!”
“上学?”
厉时靳凑近她,低声说: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个挺着大肚子的未婚妈妈,
就算去了京城大学,你以为你能安生读书?你会被人的口水淹死!
你的孩子会一出生就被人指着鼻子骂是野种!”
“你闭嘴!不许你这么说我的孩子!”
苏雨棠激动地尖叫起来,另一只手胡乱地朝他脸上抓去。
厉时靳攥住她两只手,将她死死地按在墙上。
“苏雨棠,我是在帮你。”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待在这里,没人敢说你半个字,谁也找不到你。我会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这难道不好吗?”
“不好!”苏雨棠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这不是家,这是牢笼!我宁可带着孩子去要饭,也不要你这种施舍!”
厉时靳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
最后,他松开了她。
“阿诚,”他转过身,冷冷道:
“把她带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是,先生。”阿诚走过来,对着苏雨棠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小姐,请吧。”
苏雨棠擦干眼泪,挺直了背脊,自己抱着帆布包,一步步走上楼梯。
房间很宽敞,也很干净。
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木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一个带雕花的大衣柜和墙上的挂钟。
窗户是开着的,能看到院子外的荒野。
这里比她家最好的房间还要好上一百倍,可她只觉得窒息。
很快,王妈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鸡汤,一个白瓷碟里卧着一个荷包蛋和一碗米饭,
香气钻进了苏雨棠鼻腔。
她多久没见过荤腥了?怀孕后,继母把粮食看得死死的,她每天只吃杂粮窝头。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王妈把托盘放在桌上,看着她,小声说:
“苏小姐,你怀着身子,可不能赌气不吃饭。先生也是为了你好,你……”
“出去。”苏雨棠打断她,声音嘶哑。
王妈叹了口气,没再多说,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苏雨棠和那碗鸡汤。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眼泪砸在怀里的帆布包上。
尊严和骨气告诉她,不能吃这嗟来之食。
可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动了一下。
第5章 他的软肋,她的铠甲
苏雨棠浑身一震,慢慢低下头,手掌覆上小腹。
这里面是一个生命,是她的孩子,她可以没有尊严,但孩子要有未来。
她要活下去,积蓄力气从这个牢笼里逃出去!
苏雨棠走到桌边,端起那碗鸡汤,吹了吹浮油,然后一口气喝了大半。
汤水滑入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又夹起荷包蛋,三两口就吞了下去,接着端起饭碗,开始大口大口地扒饭。
她吃得又快又急,眼泪砸在米饭里。
楼下。
厉时靳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燃。
他的眉头紧锁,时不时抬眼看一眼楼梯的方向。
阿诚站在他身后,低声汇报:
“先生,长途车那边已经处理好了,我们的人给了司机和乘客一些‘封口费’,
保证没人会乱说话。那三个流氓也已经送去该去的地方,短时间内不会出来。”
“嗯。”厉时靳应了一声,视线却未从楼梯口移开。
就在这时,王妈端着空托盘从楼上走了下来。
厉时靳立刻坐直,目光射向托盘,看到空碗碟时,他下颌线松弛了些许。
王妈走到他面前,小声说:“先生,苏小姐……她都吃完了。”
厉时靳问:“嗯,她有没有说什么?”
王妈摇了摇头,“没说,就是让我出去。我看她……好像哭了。”
厉时靳捏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王妈下去了。
他将那根没点燃的烟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丢进烟灰缸里。
吃了就好。
第二天一早,苏雨棠是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在床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薄被。
她警惕地坐起身,听到门外传来王妈和另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陈医生,麻烦您了,大老远跑一趟。”是王妈的声音。
“没事,厉先生交代的事,我肯定办好。病人呢?”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医生?
苏雨棠的心提了起来,他找医生来干什么?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王妈领着一个戴眼镜的女医生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医药箱。
“苏小姐,你醒了。”
王妈笑着说,“这位是陈医生,先生特地请来给你看看身子的。”
苏雨棠立刻拉起被子护在胸前:“我没病,我不需要看医生。”
陈医生将医药箱放在桌上说:
“苏小姐,你别紧张,我就是给你做个常规的孕期检查。
你怀着孩子,这很重要。”
“我说了我不需要!”苏雨棠喊道:“你们出去!”
就在这时,厉时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身衬衫和长裤。
他走了进来,对王妈和陈医生说:“你们先出去等一下。”
“是,先生。”两人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要干什么?”苏雨棠抓紧了被子。
“孕检。”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假好心!”
“是吗?”厉时靳走到床边看着她,
“你所谓的清楚,就是让自己站都站不稳?
苏雨棠,我不管你怎么想,但这个孩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是我的孩子!”苏雨棠红着眼反驳。
“他也是我的!”厉时靳说,
“所以你没有资格拿他的健康来赌气,现在立刻配合医生检查。”
“我说了不!”
“苏雨棠,”
厉时靳俯下身,双手撑在床上:“我不想用强迫的手段,但如果你非要逼我,
我不介意让阿诚进来‘帮’你一下。”
苏雨棠气得浑身发抖。
她咬着嘴唇,最后松开了抓着被子的手,哑着嗓子说:“你出去。”
厉时靳看了她几秒,才直起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陈医生和王妈才再次进来。
陈医生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苏小姐,咱们开始吧?你躺好就行。”
苏雨棠一言不发地躺下。
陈医生打开医药箱,里面是一个听诊器、一个血压计和一卷皮尺。
看到这些,苏雨棠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
“我先给你量个血压。”陈医生把袖带缠在她的胳膊上,捏了几下气囊。
接着,陈医生撩起她的衣服下摆,露出了她隆起的小腹。
当听诊器贴上肚皮时,苏雨棠瑟缩了一下。
陈医生一边移动听诊器,一边仔细地听着。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忽然,一阵心跳声通过听诊器传来:“咚咚,咚咚,咚咚……”
苏雨棠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这是……这是她宝宝的心跳声?她从来不知道,生命的声音是这样的。
眼泪涌出眼眶,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陈医生拿起手帕,擦了擦苏雨棠的眼角说:“听见了吗?宝宝心跳很好。”
苏雨棠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厉时靳站在门外没走远。
隔着门板,他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也听到了那阵心跳声。
当那‘咚咚’声响起,放在裤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检查很快就结束了。
陈医生在门外对厉时靳汇报情况:
“厉先生,苏小姐的身体太虚弱了,严重营养不良,还有些贫血。
这样下去对胎儿后期的发育很不利。”
陈医生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我看她情绪很不稳定,心事很重。
孕妇的心情对孩子影响很大,您……还是多开解开解她吧。
心结解开了,身体才能好。”
厉时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他让阿诚送走了陈医生,自己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推门进去。
苏雨棠坐了起来,望着窗外,脸上还挂着泪痕。
听到开门声,她扭过头,用手背擦了擦脸。
厉时靳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医生说你营养不良。”
苏雨棠没理他,继续看着窗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丢在床边的柜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个,拿着。”
苏雨棠转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叠崭新的人民币,厚厚的一沓,少说也有几百块。
“什么意思?”她警惕地问。
厉时靳说:“你的生活费。”
“从今天起,你缺什么就让王妈去买,别再让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苏雨棠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拿起那叠钱,抓在手里,然后猛地朝厉时靳的脸上砸了过去!
“我不要你的臭钱!你以为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能买到一切吗?”
钞票散落一地。
厉时靳的脸被钱角划出一道红痕,他却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她。
“苏雨棠,你别不识好歹!”
“我就是不识好歹!”
苏雨棠哭着大喊:“你把我关在这里,毁了我的大学梦,还想用钱来收买我?
我告诉你,我今天吃了你的饭,是因为我要活着,看着我的孩子出生,
然后带他永远离开你!”
说完,她倒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无声地颤抖着。
厉时靳站在床边,看着地上散落的钱,又看了看床上那个小小的隆起。
他弯下腰,将地上的钱捡了起来,整理好,重新放在了床头柜上。
然后他转身离开房间,关门的动作很轻。
第6章 以大学为聘的婚约
苏雨棠不哭,不闹,也不和任何人说话。
王妈送来的饭菜,她面无表情地吃完,连碗底的最后一粒米都刮得干干净净。
厉时靳解除了对她的软禁,但她不愿走出这间房。
连续两天,厉时靳没有再出现。
直到第三天,王妈抱来了一摞崭新的衣服。
的确良的衬衫,卡其布的长裤,还有两件柔软的棉布裙子。
款式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料子也是苏雨棠从未摸过的舒服。
“苏小姐,这是先生特意托人从京城百货大楼买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王妈把衣服放在床上,脸上堆着笑。
苏雨棠看都没看一眼。
王妈又说:“先生还说,你原来的衣服都旧了,穿着不舒服,
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
苏雨棠依旧沉默。
王妈没办法,只好把衣服放进衣柜,又把她换下的旧衣服收走。
第四天,阿诚搬来了一箱子书。
有世界名著,有诗歌散文,甚至还有几本最新的高考复习资料。
“苏小姐,先生说您待在房间里无聊,这些书给您解闷。”
阿诚把书放在书桌上,语气公式化。
苏雨棠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那几本高考资料上,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只是每天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四方的天空和一成不变的荒野。
这天下午,她正望着窗外发呆,房门“咔哒”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厉时靳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几天不见,他下巴上的胡茬刮干净了,整个人显得更加锐利。
苏雨棠立刻转过头,把他当成空气。
厉时靳也不在意,他拉过房间里唯一的椅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
他没有看她,而是看向窗外,和她看着同样的方向。
“这里的秋天很短。”他忽然开口。
苏雨棠没反应。
“再过一两个月,风就会变得很硬,刮在人脸上生疼。”他自顾自地说着。
苏雨棠站起身,准备躺回床上去,用被子隔绝这个男人。
“我们结婚。”厉时靳在她身后说。
苏雨棠的脚步猛地顿住,她缓缓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厉时靳平静地重复,转头直视她。
“领结婚证,办户口,孩子生下来,名正言顺。”
她笑了,眼底却没有笑意,“这位先生,你是在跟我求婚吗?
可我没看到鲜花,也没看到戒指,你这倒更像是在通知我。”
“我不是在求婚。”厉时靳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近,
“我是在告诉你一个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最佳方案。”
“最佳方案?”苏雨棠被迫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
“把我的人生彻底绑在你身上,就是你的最佳方案?”
“这对你,对孩子,都好。”他停在她面前,身形挡住了窗外的光。
“好在哪里?”苏雨棠仰着头,
“好在我可以从这个小牢笼,换到一个更大的牢笼里去吗?”
“苏雨棠,”厉时靳的眉头皱了起来,“你非要这么说话?”
“不然要我怎么样?感激涕零地谢谢你,谢谢你毁了我,
还要用一纸婚书把我套牢?”
厉时靳捏住她的下巴,“你以为我愿意?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
你以为我会站在这里跟你废话?”
苏雨棠浑身发冷,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放弃了挣扎。
“我不同意。”她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说了,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厉时靳松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在她面前展开。
那是一张空白的介绍信,底下盖着一个鲜红的公章。
“你的户口本,我已经让人去拿了。明天,我们就去镇上把证领了。”
他语气平淡。
苏雨棠看着那张介绍信,只觉得刺眼:“你凭什么?你这是在强迫!”
厉时靳嗤笑一声:“那你觉得,是什么让你从长途车上到了这里?
又是什么,能让你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他凑近她,声音压得很低,“苏雨棠,你要认清现实。
有些规则是写在纸上的,而有些规则是用来解决问题的,对我来说,
这张介绍信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属于后者。”
他说的每个字都让她遍体生寒。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颤抖,
“你想要孩子,我可以生下来给你,然后我们两清,我走我的阳关道,
你过你的独木桥,不好吗?”
“不好。我的孩子,不能是没有母亲的野孩子。他必须有完整的家庭,
合法的身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倔强的脸上,“你的成绩很好,但光有成绩不够。
一个未婚生子的女人,就算进了大学,也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大学!
苏雨棠猛地抬头,眼底刚亮起的光,又因他这句话黯淡下去。
厉时靳捕捉到她神情的变化,继续说道:“但是,厉太太就不一样了。”
“一个结了婚,有丈夫支持的已婚学生,没有人敢在背后乱嚼舌根。
我可以给你在学校附近安排住处,请人照顾你和孩子,
你可以安心完成你的学业。”
“苏雨棠,嫁给我。我让你去上学。”
苏雨棠的心脏狂跳起来。
去上学是她挣扎出来的唯一希望,可现在这个希望的代价,是她的一生。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眼神自信,让她明白这不是选择题。
“你的大学,你的未来,你孩子的名声,”厉时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还是你那点可笑的,一文不值的所谓自由。你自己选。”
苏雨棠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
她想起了父亲塞钱时布满老茧的手,和他看到录取通知书时的笑脸,
也想起了自己对未来的憧憬。
她还想起了肚子里宝宝的心跳声,那“咚咚”的声音,
是支撑着她没有倒下的唯一力量。
良久,她睁开眼,眼里的泪已经擦干,只剩下死寂。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嫁。”
厉时靳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做了个聪明的决定。”
苏雨棠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补充:“但是,我有条件。”
第7章 她的条件,他的底线
“条件?”厉时靳嘴角勾起,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拉过椅子坐下,双腿交叠,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说来听听。”
苏雨棠挺直了背脊,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
“第一,我们之间是假的。这是一场交易,不是婚姻。”
她顿了顿,确保他听清了每一个字,“领了证,在法律上我们是夫妻,
但仅此而已。你不能干涉我的私生活,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厉时靳的眉梢挑了一下。
“私生活?”他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你是指在大学里交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我指的是除了孩子的事,我们互不相干。”苏雨棠毫不退让,
“我住学校或者在学校附近住,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你不能用‘丈夫’这个身份来对我提任何要求。”
厉时靳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继续。”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第二,关于钱。”苏雨棠的脸颊有些发烫,但语气依旧坚定,
“孩子的生活费、教育费,所有花销都由你来承担,这是你作为父亲的责任,
我接受。但是,花在我身上的钱,包括我的学费、生活费,全部算我借你的。”
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固执:“我会记账,一笔一笔都记清楚。
等我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我会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还给我?”厉时靳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苏雨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靠你毕业后单位分配的那点工资,你想还清这笔钱?恐怕要还到下辈子。”
“那是我的事。”她咬着唇,“还不还得清是我的事,但借不借是我的态度。
我不会白拿你的钱,我不是你可以随意收买的女人。”
“好,很好。”厉时靳点了点头,眼神却冷了下来,“你的‘骨气’我看到了。
还有吗?”
苏雨棠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她抬起头,迎着他锐利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等我大学毕业,我们就离婚。”
厉时靳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
苏雨棠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离婚后,孩子归我。”
“不可能!”
厉时靳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滑出半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苏雨棠,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他的声音冰冷,
“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这个孩子。你现在告诉我,你要把他带走?”
“他是我的孩子!”苏雨棠仰着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眼眶却因为激动而泛红,“我怀胎十月生下他,我才是他的母亲!”
“他也是我的种!”厉时靳低吼道,他俯下身,几乎与她脸贴着脸,
“我厉时靳的孩子,必须待在厉家!你休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那你就别想我跟你结婚!”苏雨棠的情绪也彻底爆发了,
“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吗?如果不是为了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为了能去上学,我宁可一辈子背着骂名,也不会跟你这种人扯上一点关系!”
“你以为你有的选?”
“我现在就有的选!”苏雨棠喊道,“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不答应我的条件,
这个婚就别结了!你把我关起来,把我锁在这里,
你得到的只是一个恨你的女人,和一个在怨恨中出生的孩子!
厉时靳,这对你的‘种’就好吗?”
厉时靳死死地盯着她。
眼前的女人瘦弱、苍白,眼睛里却有他从未见过的、不肯屈服的光。
他一直以为大学是她的软肋,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筹码。
他没想到,她竟然能反过来,用孩子,用她自己的顺从与否来跟他谈判。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
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过了很久,久到苏雨棠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厉时靳缓缓直起身。
他眼中的风暴平息了。
“离婚可以。”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四年后,你毕业,我们就办手续。”
苏雨棠的心重重落下,但她知道,事情还没完。
“孩子……”她紧张地开口。
“孩子的事,四年后再谈。”厉时靳打断了她,“这四年,你安心读书,
我负责照顾孩子。四年后,你如果能证明,你能给他比我更好的生活,
我们可以再商量抚养权的问题。”
这是一个圈套,苏雨棠很清楚。
他怎么可能承认她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他的财富、他的人脉是她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但他没有把话说死,他给了一个看似公平的“四年之约”。
如果她现在就抚养权的问题上死缠烂打,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会谈崩。
“好。”苏雨棠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情绪已经被压了下去,
“四年后,我们再谈。”
“还有别的条件吗?”厉时靳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协议。”苏雨棠说,“我说的这三条,必须白纸黑字写下来,
我们两个都签字画押。”
她不相信他的人品,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纸。
厉时靳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被她的“天真”气笑了。
在这个年代,人与人之间更多的是靠信用和口头承诺,
像她这样要求立字据的,实在是少见。
“可以。”他竟然答应了,“明天领证之前,我会让阿诚准备好。”
他看着她,忽然又说:“苏雨棠,你记住。我答应你的条件,不是因为我怕你,
而是因为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有一个情绪稳定、积极向上的母亲。
别把我的让步当成你可以得寸进尺的资本。”
苏雨棠没有说话。
“行了。”厉时靳似乎不想再跟她多待一秒,
“明天早上八点,楼下集合,去镇上民政所。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苏雨棠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她用自己的婚姻,换来了去上学的机会。
用四年的自由,换来了孩子暂时留在身边的权利和一份关于未来的、
渺茫的希望。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将这个高墙大院和院子里的人都笼罩了进去。
第8章 不速之客
天蒙蒙亮,苏雨棠就醒了。
她没有睡好,整晚都在做梦,梦里是父亲的脸,是京城大学的校门,还有那阵“咚咚”的心跳声。
她坐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白色的天空。
早上七点五十,苏雨棠准时走下楼梯。
厉时靳已经坐在楼下的沙发上,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阿诚站在他身侧,见到苏雨棠下来,微微躬身,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钢笔,放在了茶几上。
“苏小姐,这是协议,您过目。”
苏雨棠走过去,没有坐,只是弯腰拿起那张纸。
字是手写的,笔锋苍劲有力。
第一,婚姻为交易,双方互不干涉私生活。
第二,苏雨棠在校期间所有费用记为借款,毕业后归还。
第三,四年后,双方自愿离婚,孩子抚养权问题届时再议。
苏雨棠看完,把纸放回桌上,“我的条件,还有一条。”
厉时靳抬眼看她。
“孩子归我,不是再议。”苏雨棠看着他,不疾不徐,“协议上必须写清楚,四年后离婚,孩子由我抚养。”
厉时靳的脸色沉了下来:“苏雨棠,不要得寸进尺。”
“这不是得寸进尺。”她迎着他的目光,“这是我的底线。如果这一点不能保证,那今天的协议,还有去民政所都没有必要了。”
大学很重要,但孩子是她的命。如果四年后注定要失去孩子,那她宁可现在就抱着他一起沉沦。
厉时靳盯着她,阿诚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许久,厉时靳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却没有点。
“阿诚,去拿印泥。”他最终开口。
阿诚愣了一下,立刻应声:“是,先生。”
厉时靳拿起笔,在协议的第三条后面,划掉了“再议”两个字,然后添上了一句:孩子抚养权归女方所有。
写完,他把笔丢在桌上,抬头看着苏雨棠,“现在,你满意了?”
看着那行新增的字,她心里升起微弱的希望,这已是她能为孩子争取到的全部。
她拿起笔,在落款处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阿诚取来了红色的印泥。
苏雨棠把自己的右手拇指按上去,然后在她的名字上,印下了一个清晰的指印。
厉时靳拿起协议看了一眼,也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下了指印。
苏雨棠拿起那份还带着墨香和印泥温度的协议,等墨迹稍干,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叠成一个小方块,
郑重地放进了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上衣的内袋里,紧紧贴着胸口。
厉时靳看着她的动作,没有阻止。
“走吧。”他站起身。
苏雨棠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小楼。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院子里停着那辆黑色的轿车。
阿诚拉开车门,厉时靳正要上车,院子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又急促的鸣笛声。
“嘀嘀——嘀嘀嘀——”
厉时靳皱起眉,朝大门方向看去。
只见一辆火红色的轿车横冲直撞地开了进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黑色轿车旁边,扬起一阵尘土。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烫着时髦大波浪卷发的年轻女人跳了下来。
她脚上踩着一双白色高跟鞋,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皮包,脸上戴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
女人摘下墨镜,看到厉时靳便叫了起来,“哥!我总算找到你了!你躲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什么?
电话也打不通,我还以为你被人绑票了呢!”
女人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圈,当她看到厉时靳身后的苏雨棠时,声音顿住了。
“哥,这位是?”女人挑了挑眉。
“厉念真,你来干什么?”厉时靳的声音很冷。
“我来干什么?我从港城一回来就听说你跑到安和这穷乡僻壤来了,我当然是来找你啊!”
厉念真说着,又把目光转向苏雨棠,她甚至走近了两步,绕着苏雨棠看了一圈。
当她的视线落在苏雨棠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时,眼睛猛地睁大了。
“等、等等……”厉念真指着苏雨棠的肚子,又看看自己面无表情的哥哥,声音都变调了,“哥!她……她怀孕了?”
苏雨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护住了小腹。
“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的?”
厉时靳的脸色更难看了,“闭嘴。”
“我闭什么嘴啊!”厉念真急了,她一把抓住厉时靳的胳膊,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目光就扫到了厉时靳的穿着上。
“哥,你今天穿得这么正式……”她嘀咕了一句,视线又落在一旁整装待发的轿车和阿诚严肃的脸,
“一大早就穿中山装,这是要去见什么大人物?”
她目光在苏雨棠、哥哥和轿车之间一扫,倒吸一口凉气。
厉念真指着他们,声音都发颤了:“你别告诉我,你们这是要去镇上的民政所……领证?张叔跟我说的是真的?”
厉时靳没说话。
“你真的疯了!”厉念真尖叫起来,“为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你要赔上自己一辈子?爸妈要是知道了,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我不同意!这婚绝对不能结!”
“我再说一遍,让开。”
“我不让!”厉念真倔强地张开双臂拦在车门前,“除非你从我身上压过去!”
厉时靳没再看厉念真,只朝阿诚递了个眼色。
阿诚会意,对身后的两名夹克男点头示意。
两人立刻上前,分立厉念真左右,堵死了她所有退路。
阿诚这才开口,语气依旧恭敬:“三小姐,先生有要事,请您让开。”
“你算什么东西?敢命令我?”厉念真气得跳脚,“我是他妹妹!你们这群走狗,给我滚开!”
她的咒骂成了最后的信号。
阿诚目光一冷,那两名夹克男立刻出手,一左一右扣住她的胳膊,无视她的尖叫和反抗,直接将她双脚离地地从车门前抬走。
厉念真急得眼圈都红了,“哥!你为了一个乡下女人,就让你的人这么对我?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又把矛头转向苏雨棠:“你!你别得意!我哥只是一时糊涂,我们厉家是不会承认你的!你最好识相点自己滚,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第9章 盖了章的交易
苏雨棠看着眼前妆容精致的女人,听着她的叫骂,心里一片麻木。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被强行拉入了这场闹剧。
厉时靳终于开口,“阿诚,送小姐回她的车上休息。如果她不配合,就让她在车里‘好好休息’。”
“是,先生。”阿诚应声,一把拉开红色轿车的车门,对厉念真做了个“请”的手势。
厉念真还想撒泼,却在对上阿诚毫无感情的眼睛时,她心里一寒。
她知道,哥哥说得出,他的人就做得到。
“好!厉时靳,你行!”厉念真狠狠瞪了苏雨棠一眼,跺着脚坐回自己的车里,“我这就给爸妈和二哥打电话,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她关上车门,在车里死死盯着他们。
厉时靳看向苏雨棠,“上车。”
苏雨棠沉默地跟着他,坐进了黑色轿车的后座。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那道怨毒的视线。
轿车驶出院子,开上颠簸的土路。
苏雨棠靠着车窗,看着窗外后退的荒野农房。
她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上衣内袋,隔着一层布料,紧紧按着那份折叠好的协议。
轿车行驶了约莫半个多小时,路面渐渐平坦,土路变成了沙石路,路边出现了低矮的红砖瓦房,墙上刷着“计划生育,人人有责”的标语。
路上骑着“永久”牌自行车的行人多了起来,车后座上或绑着菜筐,或坐着孩子。
偶尔有拖拉机开过,留下一串黑烟。
他们的黑色轿车在这种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苏雨棠看着这一切。
她本该是坐着长途客车,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一路向北,去往那个叫京城的地方。
而不是像现在,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带去民政所,签下一纸婚书。
车子最终在镇中心一栋两层高的灰色小楼前停下。
小楼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黑漆写着“安和镇民政所”。
阿诚先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到了,下车。”厉时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雨棠的腿有些发软,扶着车门才慢慢站稳。
一楼的大厅里摆着几张脱了漆的桌子和长条木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戴着老花镜的中年女人坐在最里面的办公桌后,正低头拨着算盘。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厉时靳和苏雨棠身上来回扫视。
“有事?”
“登记,结婚。”厉时靳言简意赅。
中年女人又打量了他们几眼,视线在苏雨棠隆起的小腹上停顿了一秒,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户口本,单位介绍信,都带了吗?”
“带了。”厉时靳将一个牛皮纸袋递过去。
女人从纸袋里拿出几份文件,一份一份看得极慢,目光几乎要将纸张穿透。
苏雨棠站在一旁,手心全是冷汗。
“苏雨棠?”女人抬起头,看向她。
“……是。”苏雨棠应了一声。
“你这介绍信,是你们村委会开的?”
“是。”
“人没来,就开了介绍信?”
厉时靳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一个信封悄悄放在了桌上,推到女人的手边。
“家里老人病重,着急冲喜,麻烦了。”
女人的手在桌子底下动了动,那个信封便不见了。
她咳嗽了一声,把介绍信放到一边,“嗯,特殊情况,可以理解。”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和两支钢笔,放在桌上。
“填表吧。姓名、年龄、民族、籍贯……都写清楚。”
厉时靳拿起一支笔,刷刷几下就填好了自己的部分,他把表格推给苏雨棠。
苏雨棠看着那张表格,拿起笔,笔尖却悬在“姓名”一栏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快点写。”厉时靳催促道。
苏雨棠的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印记。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一笔一划地填上自己的名字:苏雨棠。
写完,她放下笔,指尖都在颤抖。
表格填完,女人收了回去,又检查了一遍,“行了,去隔壁照相室拍照。”
照相室更小,只有一张蓝布背景和一台旧相机。
一个年轻的男工作人员让他们并排坐在凳子上:“哎,新郎新娘,靠近点,你们俩离那么远干嘛?”
苏雨棠身体僵硬。
厉时靳转头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强行将她往自己身边带。
他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热度,烫得她一震,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按住。
“笑一笑,结婚呢!板着脸干什么!”摄影师喊道。
笑?苏雨棠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厉时靳对摄影师说:“就这样,拍吧。”
“咔嚓”一声,刺眼的闪光灯亮起。
那张日后被锁进抽屉最深处的结婚照,就这样诞生了。
照片上的男人面无表情,他身边的女人垂着眼,脸色苍白,嘴角带着苦涩。
二十分钟后,照片洗了出来,被贴在两本红色的结婚证上。
中年女人拿出印章,蘸了红色的印泥,在照片的骑缝处,重重地盖了下去。
“好了。”她把两个红本子推了过来,“拿走吧。”
厉时靳拿起一本,另一本被他放在了苏雨棠的面前。
那抹红色刺痛了她的眼,她伸出手,指尖触到那本结婚证,竟觉得无比沉重。
这就是她的卖身契,是用四年青春和一生自由换来的大学通行证。
她拿起那本结婚证,翻开,里面是她和厉时靳的名字,以及那张无比别扭的合照。
从此,她是厉太太。
“走吧。”厉时靳的声音响起。
苏雨棠合上结婚证,紧紧攥在手里,她一言不发,转身跟着他走出了民政所。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苏雨棠抬手挡了一下。
阿诚已经等在车边,看到他们出来,拉开了车门。
厉时靳先上了车。
苏雨棠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灰色小楼。
她知道,踏出这扇门,她的人生就已经被改写了。
她深吸一口气,坐进车里,车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第10章 金丝雀的第一夜
黑色轿车驶入京城地界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车窗,斑驳地洒在苏雨棠脸上,她看着窗外渐渐繁华的街景。
窗外,骑自行车的年轻人、在路边摊吃夜宵的工人们,都比她自由。
车子拐进了一条幽静的胡同。
这里没有外面的喧嚣,只有高大的槐树和两旁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路面平整宽阔,连一丝杂音都听不到。
最终,轿车在一座气派的四合院门前停下。
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将那两尊石狮子照得有些狰狞。
阿诚迅速下车,拉开车门。
“到了。”厉时靳的声音把苏雨棠从发呆中拉回来。
她抱着帆布包,艰难地挪动身体下车。
长时间的坐车让她双腿浮肿,脚刚沾地就踉跄了一下。
厉时靳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隔着衣料传来一股令人心慌的温度。
“小心点。”他说。
苏雨棠立刻抽回胳膊,自己站稳,“我没事。”
厉时靳看了看空了的手,没说什么,转身向大门走去。
大门缓缓打开,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人带着两排佣人站在门内,见到厉时靳,齐刷刷地鞠躬。
“先生,您回来了。”
苏雨棠被这阵仗惊得后退了半步。
她在安和市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村长,哪怕是在县城,也没见过这种只有电影里大地主家才有的排场。
厉时靳点点头,指了指身后的苏雨棠,“这是太太。”
那个被称为管家的老人立刻上前,目光温和却精明地在苏雨棠身上扫过,随后恭敬地弯腰,“太太好,我是这里的管家,您叫我福伯就行。”
那些佣人也跟着喊:“太太好!”
苏雨棠的手指抠紧了帆布包的带子。
“不用这么叫我。”她干涩地说,“叫我苏雨棠就行。”
福伯笑了笑,没接话,只是侧身让开路,“晚饭已经备好了,先生和太太是一起用,还是送到房里?”
“送房里。”
“一起吃。”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苏雨棠看向厉时靳。
厉时靳却根本不看她,一边解着袖扣一边往里走,“一起吃。从今天起,你要适应家里的规矩。”
苏雨棠站在原地没动。
厉时靳走出几步,停下来回头看她,“怎么?要我抱你进去?”
苏雨棠咬了咬牙,只能跟上。
穿过垂花门,绕过影壁,苏雨棠才发现这院子大得离谱。
回廊曲折,院子里甚至还有假山和流水。
在这个大多数人一家几口挤在十几平米筒子楼的年代,厉时靳一个人住着这样的地方,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奢侈。
进了正厅,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上摆满了菜。
鸡鸭鱼肉,样样俱全,甚至还有几样苏雨棠叫不出名字的海鲜。
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厉时靳在主位坐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
苏雨棠坐下,看着那一桌子菜,胃里却一阵阵发紧。
她想起还在村里啃窝头的父亲,想起为了省几分钱跟菜贩子讨价还价的邻居。
“吃。”厉时靳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她碗里。
苏雨棠看着碗里的排骨,没有动筷子。
“我不饿。”她说。
“不饿也要吃。”厉时靳语气淡淡,“这是为了孩子。陈医生说了,你营养不良,需要补。”
又是为了孩子。
苏雨棠拿起筷子,夹起排骨塞进嘴里。
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味道极好,可那香味到了嘴里,却品不出任何滋味。
她快速扒了几口饭,放下碗筷,“我吃饱了,我想去休息。”
“福伯,带她去房间。”厉时靳也没难为她。
福伯走过来,“太太,请随我来。”
苏雨棠跟着福伯穿过走廊,来到了后院的一间正房。
推开门,她彻底愣住了。
房间很大,地上铺着厚厚的手工羊毛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
正中间是一张雕花的架子床,挂着淡紫色的纱帐。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紫檀木的书桌,上面甚至还有一台进口的台灯。
最让她惊讶的是,房间里竟然有独立的卫生间,里面有一个雪白的大浴缸。
“太太,热水已经烧好了,您可以先洗个澡。”
福伯把她的帆布包放在柜子上,“衣柜里有换洗的衣服,都是新的。”
苏雨棠站在房间中央,看着这奢华的一切,只觉得透不过气。
这一切,都是用她的自由、婚姻和未出世的孩子换来的。
福伯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苏雨棠走到书桌前,手指抚过光滑的桌面。
她从包里掏出那份协议,还有京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把它们平铺在桌面上。
这是她仅有的两样东西。
她一定要从这里走出去。
第二天一早,苏雨棠换上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把头发扎成马尾。
她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到前院。
大门口,两个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笔直地站着。
苏雨棠深吸一口气,走过去,“麻烦开一下门,我要去学校报到。”
安保人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客气地说:“太太,先生吩咐了,您不能单独出门。”
“为什么?”苏雨棠皱眉,“协议上写了,不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这是为了您的安全。”
“什么安全?这里是京城,是首都!难道大白天还有人抢劫不成?”苏雨棠提高了声音。
“太太,请别让我们为难。”安保人员依旧挡在门口,纹丝不动。
苏雨棠气极,猛地转身往回走,正好看见阿诚从侧门进来。
“阿诚!”她喊道。
阿诚走过来,“太太,有什么吩咐?”
“我要见厉时靳!”苏雨棠指着大门,“他凭什么不让我出去?他说过让我上学的!”
阿诚面无表情地说:“先生去公司了。关于上学的事,先生说了,还没到开学报到的日子,这两天您需要在家里静养。”
“等开学那天,先生会亲自送您去。”
“我现在就要去!”苏雨棠大声道,“我要去学校看看环境,我要去办手续!”
“手续先生已经让人帮您办好了。”
“那是我的事!”
“太太。”阿诚打断她,
“您现在怀着身子,外面人多眼杂,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也担待不起。这院子里什么都有,书房里也有书,您可以在家里预习功课。”
苏雨棠死死盯着阿诚,“如果我非要出去呢?”
阿诚低下头,“那您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走出这扇大门。”
苏雨棠看着那两个身材魁梧的安保,又看看即使低着头也毫无退让之意的阿诚,她转过身,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眼里的泪水。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在门外响起。
大门缓缓打开,那辆熟悉的火红色轿车开了进来。
厉念真从车上跳下来,手里拎着那副大墨镜。
她穿着一件更时髦的亮片裙子,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到苏雨棠面前。
“哟,这不是我那个‘大嫂’吗?”
厉念真上下打量着苏雨棠的打扮,发出一声嗤笑,“怎么?在这豪宅里住了一晚上,还穿得跟个村姑似的?”
苏雨棠冷冷地看着她,“让开。”
“这是我家,我想站哪儿就站哪儿。”
厉念真抱臂而立,轻蔑的目光在苏雨棠身上一扫,随即定格在她紧握于手的通知书上,嗤笑道:
“你想去学校?就你这副穷酸样,去了也是给我哥丢人。”
“走,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带你去见见世面,免得以后带出去让人笑话我们厉家没规矩。”
苏雨棠警惕地后退一步,“我不去。”
“不去?”厉念真挑眉,“这可由不得你。阿诚,把她弄上车。”
“我哥说了,让我给她置办几身行头,过两天有个家宴,总不能让她穿成这样去见爸妈吧?”
阿诚愣了一下,“三小姐,先生只说让太太静养……”
“少废话!我哥那是忙糊涂了。爸妈那关要是过不去,这婚结了也是白结!”厉念真瞪起眼睛,“出了事我负责,赶紧的!”
阿诚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苏雨棠,似乎在权衡。
苏雨棠看着厉念真那张写满算计的脸,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在这个院子里她是出不去的,但如果跟厉念真出去,或许还有机会接触到外面。
“好。”苏雨棠忽然开口,“我去。”
第11章 百货大楼里的“土包子”
红色轿车在京城的街道上飞驰。
厉念真把音乐开得很大,是那种吵闹的迪斯科舞曲,震得苏雨棠耳膜生疼。
她坐在副驾驶上,手抓着安全带,尽量把身体贴在车门边。
“怎么?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吧?”
厉念真一边跟着音乐晃动身体,一边斜眼看苏雨棠,“这可是进口的,你在乡下那破地方,估计连见都没见过。”
苏雨棠看着前方,淡淡地说:“车只是代步工具,能跑就行。”
“切,装什么清高。”厉念真撇撇嘴,“明明心里羡慕得要死,嘴上还要逞强。我就看不惯你这种虚伪的样子。”
苏雨棠没有反驳。
车子很快驶入了京城最繁华的商业区。
厉念真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把车停在了一栋大楼前。
“到了。”厉念真熄火下车,“京城百货大楼,也就是你们这种人眼里的天堂。”
苏雨棠下了车,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建筑。
虽然她在报纸上见过它的照片,但亲眼看到时,还是被震撼了一下。
进进出出的人群,穿着时髦的衣服,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走吧,别傻站着了。”厉念真走过来,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就往里走。
一进门,满眼的商品让苏雨棠目不暇接。
一楼是化妆品和日用品柜台,玻璃柜台擦得锃亮,售货员穿着统一的制服,脸上带着几分傲气。
厉念真根本不看这些,拉着苏雨棠直奔二楼的服装区。
这里卖的都不是普通的成衣,而是所谓的“外贸货”和“港货”,价格贵得离谱,但依然有不少人在挑选。
“来,这件,这件,还有这件。”厉念真走到一个挂满鲜艳衣服的柜台前,随手指了几件,“拿给她试试。”
那几件衣服,一件是大红色的亮片上衣,一件是翠绿色的紧身裤,还有一件是满是蕾丝花边的蓬蓬裙。
这算是“摩登”,但在苏雨棠看来,不仅俗气,而且根本不适合孕妇穿。
售货员一看厉念真的打扮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主,立马殷勤地取下衣服,“小姐您眼光真好,这都是刚到的新款。”
她转身把衣服递给苏雨棠,上下打量了一下苏雨棠隆起的肚子,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去试试吧,更衣室在那边。”
苏雨棠没有接,“我不喜欢这些,也不适合我。”
“谁管你喜不喜欢?”厉念真抱起胳膊,“我是给你买衣服,钱是我哥出的,你有资格挑三拣四吗?让你穿你就穿!”
周围几个正在挑衣服的顾客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对着苏雨棠指指点点。
“这姑娘看着挺朴素的,怎么得罪这位大小姐了?”
“谁知道呢,看那肚子,估计是……”
苏雨棠听着那些细碎的议论声,脸上有些发烫。
“我不试。”苏雨棠把衣服推回去,转身就要走。
“站住!”厉念真一把拉住她,“苏雨棠,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好心好意带你来买衣服,你摆什么臭架子?”
她这一喊,围观的人更多了。
就在这时,厉念真眼珠子一转,松开了手。
她走到旁边的一个专柜,指着柜台里一条丝巾说:“那条丝巾拿出来给我看看。”
售货员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条丝巾。
那是一条爱马仕的真丝丝巾,图案繁复华丽,质感极佳。
绝对是稀罕货,只能用外汇券购买,价格更是普通人几个月的工资。
“真漂亮。”厉念真摸了摸丝巾,然后忽然把它往苏雨棠脖子上一比划,“啧啧,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戴在你脖子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她转头对售货员说:“你觉得呢?是不是像给大猩猩戴了朵花?”
售货员捂着嘴笑了起来,“小姐您真幽默,这位同志的气质……确实不太衬这条丝巾。”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苏雨棠站在那里,手紧紧攥着衣角。
“怎么?不服气?”厉念真看着苏雨棠隐忍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不服气你也得受着。你知道这条丝巾上的图案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这牌子怎么读吗?你估计连这是哪个国家的都不知道吧?”
她拿起丝巾,在苏雨棠面前晃了晃,“这是法国货,只有真正的名媛才配得上。像你这种为了钱爬上男人床的村姑,这辈子也就只能看看了。”
苏雨棠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她的目光不再躲闪,而是直直地看向厉念真,又扫过那个一脸嘲讽的售货员。
“这条丝巾,”苏雨棠开口了,声音平静而清晰,“是爱马仕1984年的‘华丽的马鞍’系列,设计灵感来源于路易十四时期的宫廷庆典。”
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
厉念真的笑容僵在脸上。
苏雨棠没有停,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在那条丝巾的边缘滑过,
“好的丝巾,讲究的是卷边工艺。这条丝巾采用的是手工卷边,而且是向正面卷的,这正是爱马仕独特的工艺标志。”
她抬起眼皮,看着已经愣住的厉念真,“你说我不配?那我想问问这位厉小姐,你知道丝巾上的这句法文,是什么意思吗?”
厉念真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
“你……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编的!”
“你会法文?别搞笑了,你会说句‘你好’就不错了!”
苏雨棠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讽刺。
然后,她开口了。
一串流利、优雅的法语从她嘴里吐出:
“La véritableélégance n''est pas celle qu''on remarque, mais celle dont on se souvient.”
(真正的优雅不是引人注目,而是被人铭记。)
售货员张大了嘴巴,手里的丝巾差点掉在地上。
旁边几个看起来像是有点文化的一对中年夫妇,更是露出了惊讶赞赏的神色。
厉念真盯着苏雨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从安和那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女人,怎么可能会说法语?
而且还说得这么好听?
苏雨棠说完,淡淡地看了一眼厉念真,
“这是著名设计师让·帕图的一句名言。厉小姐,真正的名媛,靠的不是把名牌堆在身上,而是脑子里的东西。”
她说完,也不管众人的反应,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去。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拦她,也没有人再敢发出一点嘲笑的声音。
厉念真站在原地,听着周围原本嘲笑苏雨棠的声音变成了对她的窃窃私语,脸涨得通红。
“她……她怎么可能……”厉念真咬着牙,看着苏雨棠挺直的背影,眼里的恨意更浓了。
在角落里,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阿诚,收回了惊讶的目光。
“看来,先生这次是真的捡到宝了。”他低声自语了一句,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苏雨棠走出百货大楼,阳光有些刺眼。
第12章 一鸣惊人,也是众矢之的
接下来的几天,苏雨棠没有再踏出房门一步。
她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书本上。
厉时靳也没有再出现,仿佛把她这个人给忘了。
直到开学那天。
一大早,四合院里就忙碌起来。
厉时靳亲自出现在了苏雨棠的房门口,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
“收拾好了吗?”他看了一眼正在整理书包的苏雨棠。
苏雨棠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米色针织衫和黑色长裙,遮住了七个月的孕肚。
“好了。”苏雨棠背上帆布包,“我自己去就行。”
厉时靳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直接转身,“车在门口,走吧。”
苏雨棠知道反抗无效,只能跟上。
车子开到京城大学门口时,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
来自全国各地的新生背着行囊,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憧憬。
校门口挂着红色的横幅:“热烈欢迎新同学”。
黑色的轿车缓缓穿过人群,引来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车子直接开到了大礼堂门口才停下。
“下车。”厉时靳说。
苏雨棠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她刚一下车,周围的目光就聚拢了过来。
“这谁啊?这么大排场?”
“看着像是怀孕了?不是吧,咱们学校还招孕妇?”
“嘘,小点声,你看那车,看那男的,肯定是有大来头的。指不定是哪个高干子弟把肚子搞大了,塞进咱们学校来镀金的。”
那些议论声虽然压低了,但还是钻进了苏雨棠的耳朵里。
她挺直了背脊,假装没听见,一步步往礼堂里走。
厉时靳没有跟进去,他站在车边,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深邃。
“先生,这……”阿诚有些担心,“让太太一个人进去,会不会被……”
“她如果不经历这些,就永远立不起来。”厉时靳淡淡地说,“在这京城,光靠我是护不住一辈子的,她得学会自己长牙。”
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苏雨棠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然而,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一个穿着白衬衫、留着短发的女生走到了她面前,女生胸前别着校徽,手里拿着一个点名册。
“你就是苏雨棠?”女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雨棠抬起头:“我是。”
“我是中文系的新生辅导员助理,赵玲。”
女生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最后停在她的肚子上,发出一声冷笑。
“真没想到,咱们中文系今年还真是藏龙卧虎啊。有人凭本事考进来,有人嘛……”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引得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有人怎么了?”苏雨棠平静地问。
“有人挺着个大肚子,靠着走后门进来占名额!”
赵玲的声音陡然拔高,“苏雨棠,你说你是不是走后门进来的?咱们学校可是国家最高学府,怎么可能招收你这种伤风败俗的孕妇?”
这话一出,整个礼堂角落瞬间炸了锅。
“天哪,真的是走后门的?”
“太不公平了!我们辛辛苦苦考了多少分才进来,她凭什么?”
“就是,怀孕了就该在家生孩子,来学校凑什么热闹,简直拉低我们中文系的档次!”
面对千夫所指,苏雨棠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拳头。
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在开学第一天就身败名裂,滚出学校。
“我不也是考进来的。”苏雨棠站起身,“我的录取通知书是学校发的,我的分数是够线的。如果你有疑问,可以去查我的档案。”
“查档案?”赵玲嗤笑。
“谁不知道档案能造假?你那个有钱的老公,改个分数还不是轻而易举?你要真有本事,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背一下你高考的作文?”
“对!背作文!”
“如果是假的,肯定背不出来!”
起哄声四起。
赵玲得意地看着苏雨棠,“怎么?不敢了?心虚了?”
苏雨棠环视四周,看着那些充满怀疑、鄙夷、甚至仇视的目光。
她突然明白,在这群天之骄子面前,解释是苍白的,只有实力才能让他们闭嘴。
“好。”苏雨棠声音清亮,“那就背。”
礼堂里渐渐安静下来。
苏雨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光芒大盛。
“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个人肩上,都是一座大山。但在这座大山之下,是脊梁被压弯后的屈服,还是挺直腰杆后的负重前行?”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们生于这片黄土,见过贫瘠,经过苦难。但正因为见过黑暗,才更渴望光明;正因为脚踩泥泞,才更向往云端……”
随着她的背诵,原本嘈杂的礼堂变得鸦雀无声。
这篇文章,是她在那个漏雨的屋檐下,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是她的血泪,都是她对命运的不屈呐喊。
当她背到最后一句:“愿以吾辈之青春,护卫这盛世之华夏,虽九死其犹未悔!”
苏雨棠的声音落下,礼堂里依旧一片死寂。
过了好几秒,角落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掌声。
“好!写得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底眼镜的老者正站在过道里,满脸激动地鼓着掌。
“校……校长?!”赵玲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校长大步走到苏雨棠面前,目光炯炯有神:“这篇作文我看过阅卷组推荐上来的范文,当时我就在想,能写出这种文章的,”
“该是怎样一个有风骨的少年。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女同志,还是一位准妈妈。”
他转过身,对着全场的学生,声音洪亮:“英雄不问出处,求学不分孕否!只要有才华,有志气,京城大学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
“苏雨棠同学的入学资格,是我亲自审核批准的,谁还有异议?”
全场寂静。
紧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苏雨棠看着校长,眼眶微微发热,她鞠了一躬,“谢谢校长。”
赵玲站在一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礼堂外,黑色的轿车里。
厉时靳透过车窗,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他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嘴角勾起,“看来,是用不着我出手了。”
阿诚发动车子,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车载电话响了起来。
厉时靳接起电话,那边传来母亲严厉的声音:“时靳,你立刻带着那个女人回来!”
“你二叔从国外回来了,说是要见见这个让我们厉家丢尽脸面的新媳妇!”
厉时靳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刺骨。
“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看了一眼礼堂里那个被人群簇拥的身影。
第13章 来自厉家的鸿门宴
开学典礼的风波让苏雨棠一战成名。
依然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她的肚子和豪车,但至少没人再敢当面质疑她的入学资格。
那天放学,苏雨棠刚走出校门,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
阿诚站在车门旁,神色有些凝重:“太太,先生让您上车。”
苏雨棠心里咯噔一下。
她上了车,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厉时靳坐在后座的另一侧,闭目养神,眉头微微皱着。
“去哪?”苏雨棠问。
厉时靳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回老宅。我父母要见你。”
苏雨棠的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现在?”
“对。”厉时靳声音冷淡,“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厉太太。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需要记住一点,你是跟我领了证的。”
他从旁边拿过一个纸袋递给她,“把这个换上。”
苏雨棠打开一看,是一件素雅的旗袍,料子极好,做工考究,版型宽松,正好适合孕妇穿。
“在车上换?”苏雨棠瞪大了眼睛。
厉时靳按了一下前后的隔板,一道黑色的屏障升起,将驾驶座和后座完全隔开。
“换。”他转过头看向窗外,“我不看。”
苏雨棠咬咬牙,迅速脱下身上的针织衫和裙子,手忙脚乱地套上那件旗袍。
车内空间狭小,她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厉时靳的胳膊。
厉时靳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好了。”苏雨棠低声说。
厉时靳转过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
旗袍是淡青色的,衬得她皮肤白皙,多了几分书卷气。
“头发盘起来。”他又递过来一根发簪。
苏雨棠照做。
当车子驶入一片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时,苏雨棠才意识到厉家的背景。
车子在一栋独栋小楼前停下。
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车,看来今天不仅是见父母那么简单。
厉时靳下了车,走到这一侧给她开门。
他伸出手臂,示意她挽住。
苏雨棠犹豫了一下,还是挽了上去。
他的手臂肌肉紧实。
“怕吗?”厉时靳低声问。
“怕有用吗?”苏雨棠反问。
厉时靳嘴角勾了一下,“没用。所以,把背挺直了。”
走进客厅,大厅里坐着四个人。
正中间沙发上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一身威严,女的雍容华贵,眼神都很凌厉。
厉念真坐在母亲身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刚进门的两人。
侧面单人沙发上,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苏雨棠。
“爸,妈,二叔。”
厉时靳带着苏雨棠走过去,声音平稳,“这是雨棠。”
没人回应。
厉母端起茶杯,轻轻撇了撇浮沫,仿佛没看见他们。
厉父冷哼一声,目光如炬地盯着苏雨棠的肚子,“这就是那个让你不惜跟家里闹翻,也要娶回来的女人?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确实不怎么样。”二叔开口,声音尖细,“时靳啊,咱们厉家是什么门第?你玩玩也就罢了,怎么还真把人弄回来结婚了?”
“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厉家的脸往哪搁?”
“二叔。”厉时靳眼神一冷,“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厉太太,也是京城大学的高材生。我不觉得哪里丢人。”
“高材生?”厉念真插嘴道,“谁不知道她是挺着大肚子混进去的?今天在学校还闹了一出,差点被赶出来!”
“那是误会,校长已经澄清了。”厉时靳淡淡地扫了妹妹一眼。
“行了!”厉父猛地一拍桌子,“既然已经领证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但是,厉家的规矩不能坏!”
他指着苏雨棠,“既然进了厉家的门,就要守厉家的规矩。从明天开始,不用去上学了,就在家里好好养胎,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苏雨棠猛地抬头,“这不可能!”
“你说什么?”
“我说不可能。”苏雨棠松开厉时靳的手臂,往前走了一步,“我嫁给厉时靳,是为了给孩子一个身份,但我也是个独立的人。”
“上学是我的权利,没有任何人能剥夺!”
“放肆!”厉母重重放下茶杯,“你是在跟长辈说话吗?没有教养的东西!你以为你怀了厉家的种就能母凭子贵了?”
“我告诉你,只要我想,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个京城待不下去!”
“妈。”厉时靳挡在苏雨棠面前,声音沉了下来,“她是我的人。你要动她,先问问我。”
“你!你这个逆子!”厉父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厉时靳的手都在抖,“为了这么个女人,你要跟家里决裂吗?”
“我不是要决裂,我是在讲理。”厉时靳寸步不让,“雨棠必须上学,这是我们结婚的条件。”
“如果你们非要逼她退学,那就别怪我带着她搬出去住,以后厉家的事,我也不再插手。”
这句话一出,全场哗然。
厉家现在的商业版图,大半都是厉时靳打下来的。
如果他撂挑子,厉家的损失不可估量。
那个一直看戏的二叔脸色也变了。
“时靳,别冲动嘛。”二叔出来打圆场,“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大哥,大嫂,既然孩子想上进,也是好事。”
“毕竟以后也要带出去见人,有个大学文凭,总比是个村姑好听。”
厉父厉母脸色难看,但没再说话。
“哼!既然你要上学,那就上!”
厉母冷冷地说,“但是,丑话说在前头。”
“如果她在学校里闹出什么丑闻,或者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直接把她扫地出门!”
苏雨棠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些许。
席间,厉念真时不时用言语挤兑她,厉母更是全程无视她,苏雨棠只管低头吃饭。
走出老宅,夜风吹在身上,她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刚才,谢谢你。”上车前,苏雨棠低声说。
厉时靳看了她一眼,打开车门,“不用谢我。我说过,这是交易。维护你的利益,就是维护这笔交易的稳定性。”
苏雨棠心里刚升起的一点暖意瞬间消散。
车子启动,驶入夜色。
苏雨棠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
她摸了摸肚子,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既然躲不掉,那就战。
她一定要利用这四年,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没有人能再随意摆布她和孩子的命运。
“先生。”阿诚突然开口,“刚才收到消息,二爷那边……好像在查太太的老家。”
厉时靳眼神一凛,“查老家?他想干什么?”
“说是想查查太太的底细,看看……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您的。”
苏雨棠浑身一僵。
厉时靳冷笑一声,“他倒是手伸得长。阿诚,传我的话下去,谁要是敢在安和那边乱嚼舌根,或者给二叔的人提供消息,就别怪我不客气。”
“是。”
苏雨棠转头看着厉时靳,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如果让他们查到当初那晚是在招待所……
“放心。”
他的大手忽然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你的过去。”
他的掌心滚烫。
但这暖意是港湾,还是深渊?
她看着窗外,已无法回头。
第14章 宿舍里的眼睛
厉家的那场鸿门宴,让苏雨棠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
她不是厉太太,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囚徒,一个为孩子换取合法身份的交易品。
幸好,大学开学了。
大学是她唯一的喘息之地。
厉时靳倒是信守承诺,没有再阻止她上学。
苏雨棠拒绝了阿诚每天开车接送的“优待”,坚持要住学校宿舍。
住在四合院里,她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住在学校,她才是京城大学的学生苏雨棠,而不是谁的附属品。
厉时靳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中文系的女生宿舍是六人间,上下铺,中间一张长条桌。
苏雨棠搬进去的时候,宿舍里已经到了三个同学。
一个叫赵玲的,就是开学典礼上找她麻烦的辅导员助理,看见她进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把自己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
生怕沾上什么晦气。
一个叫陈静的短发女生,戴着眼镜,只是冲她点点头,就继续埋头看书。
还有一个叫林晓燕的,长相甜美,穿着一件时髦的粉色衬衫,她是唯一一个主动跟苏雨棠打招呼的。
“你就是苏雨棠吧?你好,我叫林晓燕。”
她热情地帮苏雨棠把帆布包放到空着的床铺上,低声道:“你别理赵玲,她就是那种人,仗着自己是学生干部,看谁都像欠她钱。”
苏雨棠轻声说了句“谢谢”。
“你真厉害,开学典礼上把校长都惊动了。”
林晓燕凑过来,“那篇作文我也听说了,写得真好。对了,你肚子都这么大了,还来住宿舍,多不方便啊。”
她的眼神落在苏雨棠的肚子上,带着好奇。
苏雨棠淡淡地说:“没什么不方便的。”
整理床铺的时候,她从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东西。
几件换洗的衣服,都是厉时靳买的,但她特意挑了最朴素的款式。
一个搪瓷盆,一条毛巾。
还有一叠稿纸和一支笔。
林晓燕看见那叠稿纸,眼睛亮了一下,“你还自己写东西啊?”
“随便写写。”
晚饭时间,林晓燕热情地邀请苏雨棠一起去食堂。
“走吧,我请你。就当是庆祝我们成为室友。”
苏雨棠本想拒绝,但看着对方真诚的笑脸,还是点了点头。
大学食堂的饭菜很简单,白菜豆腐,偶尔能见到点肉星。
林晓燕用自己的饭票,特意给苏雨棠多打了一份红烧肉。
“你现在是两个人,要多吃点。”林晓燕把饭盒推到她面前。
苏雨棠看着那几块油亮的红烧肉,心里一暖。
除了在安和的王妈,这是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谢谢你,晓燕。”
“客气什么。”
林晓燕摆摆手,一边吃饭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对了,雨棠,开学那天送你来的那个男人……是你爱人吗?他看起来好有气派啊。”
苏雨棠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算是吧。”她含糊地回答。
“他家是做什么的啊?看那车,肯定不是一般人。”林晓燕问。
“做点小生意。”
林晓燕见她不愿多说,撇了撇嘴,也没再追问。
接下来的日子,苏雨棠的生活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宿舍。
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书本里。
赵玲处处看她不顺眼,经常在宿舍里阴阳怪气地说些“某些人不知检点,搞大了肚子还来上学,败坏风气”之类的话。
陈静永远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只有林晓燕,一直对她很好。
会帮她打水,会在她看书晚了的时候给她留一盏小灯,会在赵玲说风凉话的时候帮她怼回去。
这天晚上,宿舍熄了灯,苏雨棠却毫无睡意。
她躺在床上,手轻轻抚着肚子,孩子又在里面动了。
她想起了那份被她放在箱子底的协议,想起了协议上写的第二条:“在校期间所有学费和生活费都算借款”。
尊严,是靠自己挣的。
她翻身下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坐到桌前,拿出了稿纸和笔。
她要挣钱。她唯一能挣钱的本事,就是写字。
她想写一个故事,主角是和她经历相似的女孩,她将自己的挣扎与不屈写进了文字里。
接连好几个晚上,宿舍的人都睡了之后,苏雨棠就着一盏充电的小台灯,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林晓燕起夜的时候看到过几次。
“雨棠,你怎么又这么晚不睡?对身体不好。”她关切地说。
“没事,我快写完了。”苏雨棠头也不抬。
林晓燕走到她身后,看着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你在写小说啊?”
“嗯。”
“写了准备投去哪里?”
苏雨棠犹豫了一下,说:“我想试试投给《当代文学》。”
《当代文学》是国内最顶级的文学杂志之一,能在上面发表一篇文章,不仅稿费丰厚,更是对一个作者最大的肯定。
林晓燕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当代文学》?那可难了,好多成名作家都挤不上去呢。不过你写得这么好,肯定有机会。”
一个星期后,苏雨棠终于写完了小说的最后一章。
她反复修改了几遍,誊抄得工工整整,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
第二天一早,她趁着去上课的路上,把信封投进了校门口的绿色邮筒。
当信封“哐当”一声掉进邮筒深处时,苏雨棠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它会不会石沉大海?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
转过身,她迎着朝阳,走向教学楼,背影单薄却挺直。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里,阿诚看着苏雨棠的背影消失在邮筒旁,才转过头。
“先生,太太把一封信投进了邮筒。”
厉时靳坐在后座,手里翻着一份文件,头也没抬,“嗯。”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翻动文件的手指停了下来,片刻后,他直接吩咐道:
“找人盯着《当代文学》杂志社那边,有消息了告诉我。”
阿诚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立刻恭敬地应道:“是。”
阿诚发动了车子。
厉时靳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第15章 第一笔“欠款”
苏雨棠每天去上课,心里都记挂着那封信。
每次收发室的老大爷喊着分发信件报纸,她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提起来。
一个星期过去,没有消息。
两个星期过去,还是没有消息。
宿舍里的赵玲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哟,某些人不是写小说要当大作家吗?怎么没动静了?稿子是不是被人当废纸扔进垃圾桶了?”
林晓燕会站出来替她说话:“赵玲你胡说什么!投稿本来就很慢,编辑审稿要时间的。”
“我胡说?就她那样,还想上《当代文学》?别做梦了!”
苏雨棠从不跟她争辩,只是默默地把头埋进书里。
她告诉自己,不能急。
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不了,再写一篇,再投。
只要笔还在自己手里,就总有希望。
转眼到了第三个星期。
这天下午,苏雨棠刚从图书馆出来,就被林晓燕气喘吁吁地拦住了。
“雨棠!快!快去收发室!你的信!”林晓燕激动得脸都红了。
苏雨棠的心猛地一跳。
她一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向收发室。
老大爷从一堆信里翻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苏雨棠同学,你的。”
信封上印着几个醒目的红字:《当代文学》杂志社。
她的手有些发抖。
她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拆开,把信紧紧攥在手里,快步走回宿舍。
宿舍里没人。
她关上门,靠在门背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稿纸。
是稿件录用通知单。
“苏雨棠同志:您好!您投来的稿件《萌芽》,经我社编辑部讨论,决定予以录用,将刊登于《当代文学》下月刊。”
“稿酬将随样刊一并寄出。望继续支持本刊,创作出更多优秀作品……”
苏雨棠看着那几行铅字,一遍,两遍,三遍。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她成功了。
她真的成功了!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不停滚落,打湿了那张薄薄的通知单。
这是她来到京城后,第一次因为喜悦而流泪。
一个月后,新一期的《当代文学》上市了。
林晓燕特意跑去校外的书店,买回了一本。
“雨棠,快看!你的小说!”
苏雨棠接过那本还散发着墨香的杂志,手指颤抖地翻到目录页。
在众多文坛大佬的名字中间,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那个标题——《萌芽》,作者:苏雨棠。
小说被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占了整整十个页码。
这天晚上,整个中文系都轰动了。
一个大一新生,第一篇小说就登上了《当代文学》。
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天才!
宿舍里,赵玲的脸黑得像锅底。
陈静也破天荒地抬起头,多看了苏雨棠两眼。
林晓燕最高兴,激动地抓住苏雨棠的胳膊,兴奋得直跺脚,“我就知道你行的!雨棠,你太厉害了!”
苏雨棠只是微笑着,心里却无比平静。
真正的喜悦,在拿到录用通知单的那一刻就已经体会过了。
现在,更多的是一种不真实感。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声音。
有惊叹,有佩服,自然也少不了嫉妒和质疑。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好的小说?”
“听说她背后有大人物,这稿子指不定是她那个有钱的老公花钱买的版面。”
“就是,现在的杂志社,为了钱什么干不出来。”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苏雨棠一概不理。
她知道,作品,是作家唯一的武器。
又过了一个星期,一个厚厚的包裹和一张汇款单从邮局寄到了学校。
包裹里是十本样刊。
汇款单上的数字,让苏雨棠惊呆了。
八百元。
整整八百元!
在这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笔钱是一笔巨款。
苏雨棠拿着那张薄薄的汇款单,手都在抖。
她立刻来到校外的邮局,当工作人员把八十张崭新的十元大团结递给她时,她感觉像在做梦。
她把钱紧紧地攥在手里,一遍又一遍地数着。
有了这笔钱,她就有了底气。
回到宿舍,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这八百块里,抽出五百块。
然后,她拿出一张干净的稿纸,用钢笔认认真真地写下了一行字:
“今还借款伍佰元整。欠款人:苏雨棠。”
她将钱和这张“欠条”一起装进一个信封里。
第二天是周末。
苏雨棠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坐公交车,来到了那座位于胡同深处的四合院。
看着眼前熟悉又威严的朱漆大门,苏雨棠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
随即她发现,往日里如同门神一般寸步不离的两个守卫,今天竟不见了踪影。
她不禁自嘲地想,自己已经搬回学校,不再是需要被“看管”的人,厉时靳自然没必要再派人守着一座空院子。
也好,这倒省了她许多麻烦。
她没有上前敲门,就站在门对面的槐树下,安静地等待着。
没多久,福伯提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
“太太?”福伯看到她,很惊讶,“您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福伯,我不进去了。”苏雨棠走上前,把手里的信封递给他,“麻烦您,把这个转交给厉先生。”
福伯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有些不解,“这是……”
“您交给他,他就知道了。”苏雨棠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福伯拿着信封,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叹了口气,摇摇头,走进了大门。
书房里,厉时靳正在处理公务。
福伯敲门进来。
“先生,这是太太刚才托我转交给您的。”
厉时靳抬起头,看到福伯手里的信封。
他放下笔,接了过来。
信封很厚,也很沉。
他撕开封口,一叠大团结掉了出来,散落在紫檀木的书桌上。
还有一张纸条。
厉时靳拿起纸条,看着上面那行清秀又带着几分倔强的字迹。
“今还借款伍佰元整。欠款人:苏雨棠。”
一瞬间,厉时靳的脸黑了下来。
书房里的气压骤然降低,福伯连大气都不敢喘。
借款?欠款人?
这个女人!
他给她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让她安心养胎,给她铺平上学的路。
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让她跟自己算得这么清楚!
她就这么急着要跟他撇清关系?
厉时靳捏着那张纸条,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从没像现在这么生气过。
这比苏雨棠拿杯子砸他,把钱摔在他脸上,更让他愤怒。
他自以为是的掌控和安排,在她眼里,不过是一笔冷冰冰的、需要偿还的债务。
“呵。”
厉时靳发出一声冷笑,眼神冰冷刺骨。
他捏着那张纸条,又猛地将桌上散落的钞票一把抓起,连同那团纸条一起,粗暴地塞进了西装内侧的口袋里。
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先生,您去哪?”福伯连忙问。
厉时靳没有回答,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几分钟后,黑色轿车的引擎发出一声咆哮,冲出了四合院。
福伯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只剩下被撕开的信封躺在一旁,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位新来的太太,看着柔柔弱弱,性子可真是硬得像块石头。
先生这次,怕是真踢到铁板了。
而此时,京城大学的校门口,刚从公交车上下来的苏雨棠,正准备回宿舍。
一辆黑色的轿车带着一阵疾风,猛地刹停在她面前。
车门打开,厉时靳从车上下来,一张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强大的压迫感让周围喧闹的人群都瞬间安静下来。
苏雨棠看着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悄悄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她知道,他来干什么了。
第16章 还不清的债
厉时靳脸色很难看。
他身上的黑色风衣敞开着,里面是剪裁得体的西装,那身气场在校园里显得格格不入。
“苏雨棠。”
他喊她的名字,语气平得像一条直线。
苏雨棠把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些。
“厉先生。”
厉时靳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伸手进西装内侧口袋,掏出那叠被揉得皱巴巴的钞票和纸条,举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
苏雨棠看了一眼,那张纸条是她亲手写的欠条,那叠钞票是她要还的钱。
“还款。”她抬起头,平静地说。
“协议第二条写得很清楚,我在校期间的花费算借款。既然我有钱了,当然要还。”
厉时靳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把手里的纸条、钞票捏成一团。
“五百块。”他冷笑了一声。
“你觉得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账?”
“是。”苏雨棠回答得很干脆。
“这是第一笔,剩下的我会慢慢还。等我毕业工作了,连本带利都会给你。”
厉时靳往前逼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她头顶的阳光。
“苏雨棠,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给了钱,我们就两清了?”
“难道不是吗?”
苏雨棠反问,眼睛清亮,“我们本来就是交易。既然是交易,就要算账。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别人?”
厉时靳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沉了下来。
“你肚子里怀着我的种,你就把我当成‘别人’?”
“那是两码事。”
苏雨棠固执,“孩子是孩子,钱是钱。厉先生,我希望我们能按协议办事。”
厉时靳看着她倔强的小脸,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
他给她安排最好的医生,给她买最好的进口补品,甚至为了她跟家里闹翻。
结果在这个女人眼里,这一切都只是可以用几百块钱来衡量的债务。
她宁愿住在拥挤的集体宿舍,吃食堂的大锅饭,也不愿意接受他的一点好意。
“按协议办事是吧?”厉时靳点了点头,怒极反笑。
“行。既然你要算账,那我们就好好算算。”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宿舍楼,“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陈医生说过需要静养。宿舍那种环境适合你吗?”
“我觉得挺好。”苏雨棠打断他。
“那是你觉得。”
厉时靳语气强硬,“如果孩子因为环境恶劣出了问题,这笔账怎么算?你赔得起吗?”
苏雨棠咬了咬嘴唇,“我会照顾好自己,这不用你操心。”
“不用我操心?”厉时靳仿佛听到了笑话。
“苏雨棠,你别忘了,这孩子姓厉。我有权决定他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出生。”
周末的校园门口,两人的争执引得不少学生纷纷侧目。
苏雨棠不愿成为焦点。
“厉先生,这里是学校。如果你只是为了来吵架,那恕不奉陪。”
说完,她侧过身,想要绕过他离开。
厉时靳伸出另一只空手拦住她,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苏雨棠挣扎了一下,没挣脱,“放手。”
“跟我回去。”
厉时靳语气不容置疑,“周末宿舍没人照顾你,回四合院去。”
“我不回!”
苏雨棠的情绪也激动起来,“那里不是我的家,是你的地方!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人伺候!”
“你现在是特殊时期!”
“我不是残废!”苏雨棠猛地甩开他的手,用力过猛,身体踉跄了一下。
厉时靳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她躲开了。
她扶着路边的树站稳,大口喘着气,脸色发白。
厉时靳的手悬在半空,最后慢慢收了回去。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挫败感。
他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对付什么样的对手都游刃有余。
偏偏在这个小女人面前,他总是有劲使不出。
她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油盐不进。
“好。”过了良久,厉时靳才开口。
“你不回就不回。”
他将手中的钞票、纸条,直接塞进苏雨棠怀里的书本缝隙中。
“这钱你拿回去。”
苏雨棠刚要拒绝,就被他打断。
“这是命令。”
“你要是敢再把这钱送回来,我就让阿诚把这学校的收发室拆了。你信不信?”
苏雨棠瞪着他,她知道这个男人说得出做得到。
“还有。”厉时靳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
“下周陈医生会来学校给你做检查。你要是敢躲,我就直接去教室抓人。”
说完,他再也没看苏雨棠一眼,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轿车发动引擎,排气管喷出一股白烟,随后掉头驶离。
只留下苏雨棠一个人站在原地,怀里书本夹着那叠钞票和纸条,气得手都在发抖。
她深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努力平复着心跳。
还不要是吧?行。
那就记在账上。
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些连本带利地甩在他面前,让他再也没有理由干涉她的生活。
她转身往图书馆走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雨棠?”
苏雨棠回头,只见路边的花坛后面,林晓燕正站在那里。
她手里提着一个暖水瓶,看样子是在那里站了许久。
林晓燕的表情有些僵硬,眼神闪烁。
“晓燕,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哦……我刚来。”林晓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辆车消失的方向。
“刚才那个人……又是他啊?”
苏雨棠点了点头,不想多解释,“嗯。一点私事。”
林晓燕把暖水瓶换了一只手提着,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那车真气派,我听说那种车是进口的,得好几十万呢。咱们普通老百姓几辈子都挣不来。”
她的话里带着酸意,但苏雨棠此时心烦意乱,并没有听出来。
“车是他的,跟我没关系。”苏雨棠淡淡地说。
“怎么没关系呢?”林晓燕凑近了一些,语气急切。
“雨棠,咱们是不是好姐妹?你老实告诉我,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啊?看他对你那态度……好像挺紧张你的。”
紧张?
苏雨棠觉得这个词用得太讽刺了,那叫控制,不是紧张。
“他是孩子父亲。”苏雨棠只说了这一句,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去自习室了,你要一起吗?”
林晓燕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了,我……我还有点衣服没洗,先回宿舍了。”
“好。”苏雨棠没多想,抱着书转身走了。
林晓燕站在原地,看着苏雨棠的背影。
那个背影虽然穿着朴素的旧衣服,甚至因为怀孕显得有些臃肿。
但在林晓燕眼里,此刻的苏雨棠却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刚才那一幕,她在花坛后面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男人,英俊高大,气度不凡,更重要的是,他对苏雨棠的态度。
虽然两人在吵架,虽然男人看起来很凶。
但那个男人看苏雨棠的眼神,分明是想管又管不住、想狠又舍不得。
甚至最后他还硬要把钱塞回给苏雨棠。
那可是五百块!
林晓燕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二十块钱,五百块是她两年多的生活费,就这么被推来推去。
林晓燕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掉漆的铁皮暖水瓶,又看了看脚上补过的布鞋。
她自认长得不比苏雨棠差。
她是城里人,父母都是双职工,从小也是娇生惯养。
而苏雨棠呢?一个从穷乡僻壤出来的村姑。
未婚先孕,名声尽毁,整天沉着一张脸,也不爱搭理人。
除了学习好点,会写点文章,还有哪点比得上自己?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拥有了那样一个男人。
哪怕是吵架,那个男人开的也是进口轿车,穿的是高级西装。
而自己呢?
为了省几分钱的菜票,在食堂都要算计半天。
将来毕业了,顶多也就是分配个单位,嫁个普通的办事员,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
凭什么?
她甚至希望那个男人能甩苏雨棠一巴掌,然后开车走人,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没有。
那个男人最后还是妥协了,还是把钱留下了,甚至还关心她的身体。
林晓燕咬紧了后槽牙。
风吹过,她觉得有些冷。
她提起暖水瓶,鬼使神差地走向了苏雨棠刚才离开的方向。
她看着远处那个渐渐变小的身影,眼神里的友善褪去,只剩阴冷。
“苏雨棠……”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既然你不想跟他好,既然你把他往外推……”
“那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拥有这样的运气。”
林晓燕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很重。
回到宿舍楼,刚好碰到从水房出来的赵玲。
赵玲端着脸盆,看见林晓燕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撇了撇嘴。
“怎么了这是?丢钱了?”
平日里,林晓燕肯定会笑着怼回去。
但今天,她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赵玲,突然觉得这个平时令人讨厌的势利眼,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赵玲。”林晓燕开口,声音有些低。
“刚才在校门口,我看见苏雨棠了。”
“看见就看见呗,那个大肚婆有什么好看的。”赵玲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我看见有个男人开着轿车来找她,两人好像吵架了。”
林晓燕故意顿了顿,观察着赵玲的表情。
赵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吵架?是不是那个男人不要她了?”
赵玲把脸盆往地上一放,凑了过来。
“我就说嘛,这种靠肚子上位的女人,迟早会被人甩了。怎么着?是不是哭着求人家别走?”
林晓燕摇摇头,语气古怪,“不是。是那个男人给她钱,她不要。然后那个男人非要给,两人拉拉扯扯的。”
“我看那男人好像挺生气的,说她不识好歹。”
“什么?”赵玲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给钱还不要?她是傻子吗?还是在那儿装清高呢?”
“谁知道呢。”林晓燕叹了口气。
“不过那男人看起来真有钱,那车一看就是大领导坐的。赵玲,你说苏雨棠到底什么来头啊?怎么能认识这种人?”
赵玲冷哼一声,“什么来头?狐狸精呗!这种人最会勾引男人了。看着老实,背地里指不定多骚呢。”
她重新端起脸盆,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等着吧,既然吵架了,那就离被甩不远了。到时候我看她还有什么脸在学校待下去!”
赵玲扭着腰走了,嘴里还哼着小曲。
林晓燕站在走廊里,看着赵玲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她知道赵玲是个大喇叭。
不出明天,关于苏雨棠在校门口和男人拉扯、装清高、惹怒金主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中文系。
林晓燕转身进了宿舍。
苏雨棠的床铺收拾得很整洁,床头放着那本《当代文学》。
林晓燕走过去,伸手抚摸着杂志封面上“苏雨棠”那三个字。
指甲在纸面上划过,发出一声轻微的刮擦声。
“大作家。”她轻声说着。
“咱们的日子,才刚开始呢。”
……
图书馆里。
苏雨棠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翻开书本。
书页间夹着的那叠钞票露出其中一角。
她把那叠钞票、纸条拿出来,塞进了书包的最里层。
这五百块钱,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但她现在没心思管这些。
她要把这一章的复习资料看完,然后构思下一篇小说的大纲。
只有握住笔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至于厉时靳,被她暂时隔绝在了这方寸的书桌之外。
窗外,天色渐晚。
第17章 厉爷霸气清场护小娇妻
周一的早晨,京城大学的校园里弥漫着一股不太寻常的气息。
苏雨棠抱着书走进教室,原本嘈杂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射过来,目光里夹杂着探究、鄙夷,还有幸灾乐祸。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的确良衬衫洗得很干净,扣子也扣得严严实实,没什么不妥。
“哟,大作家来了。”
赵玲坐在第一排,手里转着钢笔,声音尖细。
“大家快让让,别碰着人家。人家身娇肉贵,要是碰坏了,咱们赔不起。”
旁边的几个女生捂着嘴偷笑。
苏雨棠没理会,径直走向后排的空位。
她放下书本,刚坐稳,赵玲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些人啊,表面上清高得不行,背地里还不是为了钱跟男人拉拉扯扯。五百块钱都不放在眼里,看来胃口是被养刁了,想要更多呢。”
“五百块?”
有人惊呼,“真的假的?咱们半年的生活费呢。”
“当然是真的。”赵玲得意洋洋地扫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苏雨棠身上,
“有人亲眼看见的,就在校门口。那个男人把钱塞给她,她还要装模作样地推回去,这不是欲擒故纵是什么?”
苏雨棠翻开书的手指顿住了。
校门口。
五百块。
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
她,厉时靳,还有一个当时的旁观者。
厉时靳不可能无聊到到处宣扬这种事,他丢不起这个脸。
苏雨棠慢慢合上书,转过头,目光越过几排桌椅,精准地落在了坐在角落里的林晓燕身上。
林晓燕正低着头假装看书,感觉到这道目光,她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苏雨棠站起身,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走到了林晓燕面前。
“晓燕。”
林晓燕猛地抬起头,满脸通红,眼神闪烁着不敢与她对视,“雨……雨棠,怎么了?”
“是你跟赵玲说的?”
林晓燕咬着嘴唇,眼圈一下子红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雨棠,我那天就是担心你,我看你跟那个男人吵架,怕你吃亏,回来就随口跟赵玲提了一句……”
“我真的没想到她会拿出来乱说。”
她伸出手想去拉苏雨棠的袖子,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苏雨棠面无表情地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担心?
若是真担心,为何当时不上前?又为何要将细节描述得如此引人误会?她过去真是看错了人。
“林晓燕。”苏雨棠看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以后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还有,管好你的嘴。”
说完,她转身就要回座位。
“你这是什么态度!”赵玲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站起来挡在林晓燕身前。
“人家晓燕是好心,怕你被人骗了,好心提醒你。你自己行为不端,还不让人说了?”
“年纪轻轻不学好,在校门口跟男人为了钱纠缠不清,你还要不要脸面了?这种事要是传出去,败坏的是整个系的声誉!”
“学校知道了,是会直接记过处分,写进档案里的!”
教室里瞬间死寂。
苏雨棠脸色白了白,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她冷冷地看着赵玲,“赵玲同学,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多背两首古诗。造谣是需要负法律责任的。”
“造谣?我哪句话造谣了?你肚子里的野种不是证据?”赵玲指着苏雨棠的小腹。
苏雨棠的手猛地攥紧。
突然教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砰”的一声巨响。
木门撞在墙上,灰尘簌簌落下。
全班人都吓了一跳,赵玲更是吓得一哆嗦,指着苏雨棠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分列左右。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黑色风衣,西装,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厉时靳。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理了理袖口。
教室里顿时一片死寂,原本看热闹的学生们,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
厉时靳连个正眼都没给其他人,目光直接锁定在苏雨棠身上。
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攥紧的拳头,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随即,他转过头,看向还保持着指人姿势的赵玲。
赵玲被他看了一眼,顿时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刚才,是谁在说话?”
厉时靳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没人敢吭声。
赵玲哆哆嗦嗦地缩在座位上,恨不得把自己变透明。
厉时靳迈开长腿,几步走到讲台前。
他扫视了一圈教室,视线在林晓燕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又移开。
“阿诚。”
“先生。”一直跟在身后的阿诚立刻上前一步。
“把这位同学请出去。”厉时靳下巴点了点赵玲的方向,“太吵,影响空气质量。”
“是。”阿诚二话不说,直接走向赵玲。
“你……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学校!我要叫老师了!”赵玲吓得尖叫起来,手脚乱挥。
阿诚根本不理会,揪住她的衣领,直接把人“请”了出去。
教室里鸦雀无声。
厉时靳走到苏雨棠面前,低头看着她,“陈医生在车上等你,别磨蹭。”
苏雨棠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样高调闯入,让她的处境更难堪,可刚才,她的确松了口气。
“我还在上课。”她试图挣扎一下。
“这节课是自习。”厉时靳抬手看了看腕表,“而且,我不觉得在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你能学进去什么。”
他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几个刚才嘲笑最大声的学生。
那些学生立刻低下头,假装很忙。
苏雨棠没再争辩,默默地收拾书包。
厉时靳顺手接过来,提在手里,那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众人。
“还有。”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五百块?”
他嗤笑一声,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厉家的一顿早饭钱都不止这个数。下次编故事,记得把格局打开一点。不然显得太穷酸,丢人。”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再没看那些人精彩的脸色。
苏雨棠跟在后面,听着身后传来的抽气声,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第18章 霸总的鸡汤警告
校门口停着一辆改装过的商务车。
车窗都贴着黑膜,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
车门拉开,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苏雨棠坐进去,发现里面的空间很大。
后排座椅被拆掉,换成了一张小型的检查床,旁边摆着几台精密的仪器。
陈医生穿着白大褂,正笑眯眯地等着她。
“厉太太,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啊。”陈医生一边戴手套一边说,“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苏雨棠还没说话,厉时靳就在旁边的可变形座椅上坐下,冷哼一声。
“住在那种鸟笼子里,吃猪食,能休息好才怪。”
苏雨棠瞪了他一眼,“那是学校食堂,不是猪食。”
“对我来说没区别。”厉时靳接过阿诚递来的一杯温水,却没喝,直接递到苏雨棠手里,“喝了。”
苏雨棠捧着杯子,水温刚刚好,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
检查开始。
冰凉的耦合剂涂在肚皮上,苏雨棠瑟缩了一下。
仪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厉时靳虽然手里拿着文件在看,但苏雨棠注意到,他的眼神一直往监视器的屏幕上瞟。
“这是头,这是手……”陈医生指着屏幕上模糊的团块解说,“发育得还不错,比上次大了一圈。”
厉时靳放下了文件,身体微微前倾。
“那是什么?”他指着屏幕上一小块阴影问。
“那是脚丫子。”陈医生笑着说,“看来小家伙挺活泼,正在踢腿呢。”
厉时靳盯着那只小脚丫看了半天,紧绷的嘴角柔和了一些。
“这么小。”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七个月了,也不小了。”陈医生擦掉苏雨棠肚子上的耦合剂,“不过母体还是有点贫血。厉先生,营养这块还得加强。”
厉时靳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转头看向苏雨棠。
苏雨棠有些心虚地拉下衣服盖住肚子。
“我已经尽量多吃了。”
“尽量?”厉时靳冷笑,“你所谓的尽量就是把钱都攒起来还账,然后自己饿肚子?”
苏雨棠不说话了。
车里的气氛有些僵硬。
陈医生见状,赶紧收拾好仪器,找了个借口下车透气。
阿诚也识趣地关上了隔板,把空间留给这两位祖宗。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厉时靳从旁边的暗格里拿出一个保温桶,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味飘了出来。
“喝了。”
又是这两个字,依旧是命令的口吻。
苏雨棠看着保温桶,里面不仅有鸡汤,还有两个剥好的鸡蛋。
“我不饿。”
“苏雨棠。”厉时靳把保温桶重重地放在小桌板上,
“别挑战我的耐心。刚才在教室里给你撑腰,是因为你名义上是我厉时靳的人。但这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妄为地糟蹋我孩子的身体。”
“撑腰?”苏雨棠抬起头,“厉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那叫撑腰吗?你那叫火上浇油。你今天这么一闹,我以后在学校还怎么待?”
“火上浇油?”厉时靳被气笑了,“合着我帮你赶走那个长舌妇,还赶错了?”
“我自己能处理。”
“你能处理个屁。”厉时靳爆了句粗口,
“你能处理就是被人指着鼻子骂?苏雨棠,你那张嘴平时跟我吵架不是挺利索吗?怎么一到外人面前就成哑巴了?”
苏雨棠被噎了一下。
“喝汤。”厉时靳把勺子塞进她手里,“喝不完不准下车。”
苏雨棠看着他那副“你不喝我就灌你”的架势,只好妥协。
鸡汤炖得火候正好,味道鲜美。
她喝了一口,胃里暖洋洋的,刚才受的气似乎也消散不少。
厉时靳靠在座椅上,看着她一勺勺地喝汤,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这女人,也就这种时候看起来乖顺一点。
“那个叫林晓燕的。”他突然开口。
苏雨棠喝汤的动作一顿。
“离她远点。”厉时靳说,“那女人眼神不正,心术不正。”
苏雨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只见了一面就看出来了,自己真是瞎了眼。
“我知道。”苏雨棠低声说,“我不会再信她了。”
“知道就好。”厉时靳冷哼一声,
“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在京城这种地方,把你的天真收起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谁也不比谁高尚。”
苏雨棠放下勺子,看着他。
“包括你吗,厉先生?”
厉时靳挑了挑眉,身体前倾逼近她。
“当然。”他声音低沉,“我是个奸商。所以,你最好时刻保持警惕,别让我抓到把柄。否则……”
他的视线落在她沾着汤汁的嘴唇上,眸色深了深。
“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语气里的势在必得让苏雨棠本能地感到窒息,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
“喝完了。”她把空了的保温桶推回去,“我可以走了吗?”
厉时靳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坐直身体。
“滚吧。”
车门打开,苏雨棠立刻下了车。
刚走两步,身后又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下周五晚上,我有空。”
苏雨棠回过头,一脸茫然。
他有空关她什么事?
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厉时靳戴着墨镜的脸。
“带你去买孕妇该用的东西。别整天穿得像个逃荒的难民,丢厉家的脸。”
说完,不等苏雨棠拒绝,车窗升起,商务车绝尘而去。
苏雨棠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拐角处,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洗得干净的衬衫。
逃荒的难民?
哪有那么夸张。
不过……
她摸了摸刚才喝得饱饱的肚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鸡汤,确实挺好喝的。
回到宿舍的时候,赵玲还没回来,大概是觉得没脸见人躲起来了。
宿舍里只有林晓燕一个人。
看到苏雨棠推门进来,林晓燕猛地从床上弹起,惊恐地看着她,一步步退到墙边。
“雨……雨棠……”
苏雨棠没有理她,径直走到自己的桌前,拿出稿纸和笔。
刚才在车上,看着厉时靳为了孩子斤斤计较的样子,她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故事灵感。
她铺开纸,提笔写下一行字。
林晓燕站在角落里,看着苏雨棠平静的背影,眼里的恐惧渐渐被嫉妒取代。
那个男人竟然为了苏雨棠,直接把赵玲赶了出去。
甚至连那个叫阿诚的手下,都对苏雨棠恭恭敬敬的。
凭什么?
林晓燕的手指用力抠着墙皮,指甲里塞满了白灰。
苏雨棠,你让我没脸,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第19章 欠债人的自觉
清晨的京城大学校园里弥漫着雾气,混合着食堂飘来的馒头香。
苏雨棠醒得很早。
宿舍里的光线还很昏暗,她轻手轻脚地起床,不想吵醒任何人,特别是林晓燕。
自从昨天赵玲被“请”走,宿舍里的气氛就变得诡异。
陈静依旧是个隐形人,除了看书就是睡觉,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而林晓燕,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感快要溢出来,让人窒息。
苏雨棠刚拿起牙刷盆,上铺的林晓燕就探出了头,头发乱糟糟的,顶着两个大黑眼圈。
她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怯意:“雨棠,你去洗漱啊?”
苏雨棠动作没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水房的水龙头哗哗流着冷水。
苏雨棠捧了一把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她瞬间清醒。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以往都要亮。
肚子里揣着个“球”,还欠了一屁股债,只要能读书写字,哪怕背着一身债,她也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回到宿舍时,林晓燕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两个铝饭盒,站在门口踌躇。
看见苏雨棠回来,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雨棠,我正要去打饭,顺便帮你带一份吧?今天有肉包子。”
“不用。”
苏雨棠绕过她,把脸盆放回架子上。
“我自己有腿。”
林晓燕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手指紧紧扣着饭盒边缘。
“雨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真的知道错了,赵玲的事我……”
“林晓燕。”
苏雨棠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她。
“我们是室友,不是朋友。井水不犯河水,这很难吗?”
林晓燕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红着眼圈跑出了宿舍。
苏雨棠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毫无波澜。
这种廉价的眼泪,她在继母那里见得多了。
她收拾好书包,检查了一下夹在课本里的稿纸,那是昨晚连夜构思的新故事大纲。
这次她不打算写伤痛文学了。
既然厉时靳说她写的“穷酸”,那她就写个不一样的。
那个男人嘴毒心狠,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对,格局要打开。
......
昨天厉时靳在学校那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去食堂的路上,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还在,但没人敢再大声议论。
她走在路上,周围自动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原本拥挤的打饭窗口,随着她的靠近,前面排队的几个男生迅速端着饭盒溜之大吉。
“这就是那个大嫂?”
“嘘!小声点!没看见昨天那个黑风衣吗?据说那是京城这一片的……”
“什么这一片,那气场,说是港城来的大佬我都信。”
“惹不起惹不起,赶紧走。”
苏雨棠听着这些窃窃私语,有些哭笑不得。
厉时靳要是知道自己被传成了收保护费的头子,不知道那张冷脸会黑成什么样。
不过这样也好,清净。
她走到窗口,递过去两张饭票。
“师傅,要二两米饭,一份白菜炖豆腐。”
食堂的大师傅平时打菜手抖,总要克扣半勺。
今天看见苏雨棠,他手也不抖了,眼也不花了,满满一大勺白菜豆腐扣在饭盒里,还特意多舀了两块豆腐。
大师傅笑得慈祥,眼神里透着几分畏惧:“闺女,多吃点,看你瘦的。”
苏雨棠:“……”
这也算是狐假虎威了吧?
她端着冒尖的饭盒,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刚吃了一口,食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嘈杂的人声瞬间安静。
苏雨棠动作一顿,抬头望去。
只见阿诚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中山装,戴着墨镜,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食盒,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戴墨镜的平头小伙,个个神情肃穆,来势汹汹。
阿诚目不斜视,精准锁定了角落里的苏雨棠。
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径直走到苏雨棠面前,立正站好。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太太。”
苏雨棠嘴里的一口豆腐喷了出来。
她迅速拿起饭盒盖子挡住脸,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阿诚,你干什么?”
阿诚板着脸,把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红木食盒放在油腻腻的餐桌上。
“先生吩咐,给太太送午餐。”
他动作利落地打开盖子。
第一层,清蒸鲈鱼。
第二层,白灼基围虾。
第三层,是一盅冒着热气的鸡汤。
香味瞬间霸道地在只飘着白菜味的食堂里散开。
周围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雨棠看着那盅鸡汤,感觉头疼。
又是鸡汤,她是坐月子吗?
“我不吃。”
苏雨棠把自己的铝饭盒往回拉了拉,“我已经打好饭了。”
阿诚面无表情地复述:“先生说,食堂的猪食没有营养,会把他的孩子饿傻。”
周围几个正在扒饭的同学动作一僵,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饭菜,表情复杂。
苏雨棠脸有些发烫。
那个混蛋,骂人都不带脏字,还顺带把全校师生都骂进去了。
她瞪着阿诚:“我不傻,孩子也不会傻。”
“你把东西拿回去,告诉他,我就爱吃猪食。”
阿诚没动,墨镜后的眼神闪过一丝为难:“太太,请不要为难属下。”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哥大。
阿诚拨通号码,恭敬地递给苏雨棠,“先生要跟您通话。”
苏雨棠看着那个黑砖头,真想拿起来砸在那锅鸡汤里。
但她知道厉时靳的脾气,如果不接,这一下午她都别想安生。
甚至可能十分钟后,那辆招摇的黑色轿车就会直接开进教学楼底下。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电话贴在耳边,压着怒火:“厉时靳,你有病是不是?”
电话那头传来翻阅文件的纸张声,随后是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
“骂人挺有力气,看来午饭吃得不错。”
“我在食堂吃饭,你让人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
厉时靳轻嗤一声:“阵仗?”
“送个饭也叫阵仗?你是没见过世面,还是太容易满足?”
“这是学校!”
“我知道这是学校,不是难民营。”厉时靳语气淡淡。
“苏雨棠,记住你的身份。你现在肚子里揣着的,是厉家未来的继承人。让他跟着你吃糠咽菜,你问过我同意了吗?”
“孩子在我肚子里,吃什么我说了算。”
厉时靳的声音冷了几分:“是吗?”
“看来协议第二条你忘得挺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想以后还清我的钱,首先得保证你这四年能活蹦乱跳地赚钱。”
“要是饿出个好歹,这笔账算谁的?”
又是钱。
苏雨棠握着电话的手指发白。
她咬着牙:“好,我吃。这顿饭多少钱?记账上。”
那边的声音愉悦了一些:“这顿不算借款。”
“算是投资。毕竟我也怕孩子生出来像个豆芽菜,丢我厉时靳的脸。”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苏雨棠瞪着手里的大哥大,然后用力塞回阿诚手里,没好气地说:“放那儿吧。”
阿诚松了口气,把筷子递给她,然后带着两个手下退后三米,背手跨立。
苏雨棠看着那一桌子珍馐美味,又看了看守着的阿诚三人。
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
她夹起一块鱼肉,狠狠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仿佛嚼的是厉时靳的肉。
第20章 厉先生的“爹味”关怀
下午只有一节大课。
苏雨棠走进教室的时候,特意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
但那种若有若无的视线,却无处不在,让她感到烦躁与不适。
讲台上的老教授正讲着《诗经》,摇头晃脑,沉浸在“关关雎鸠”的意境里。
苏雨棠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记笔记。
突然,一个纸团从前排扔了过来,正好落在她的课本上。
她皱了皱眉,展开纸团。
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装什么清高,还不是靠男人卖身上位。”
没有署名。
苏雨棠抬头看去,前排几个女生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鄙夷和嫉妒。
那是赵玲以前的“小团体”。
赵玲虽然走了,但她留下的流言蜚语并没有散去,反而在厉时靳高调出现后,发酵出了更恶心的版本。
在这些人眼里,她苏雨棠就是个为了钱不择手段,勾搭上商界大佬的心机女。
苏雨棠面无表情地把纸团揉皱,随手塞进桌洞里。
解释?没必要。
跟这群人解释,就像是对牛弹琴,除了浪费口水没有任何意义。
她翻开笔记本的新一页,提笔写下一行字:《荆棘鸟》
这是她新构思的小说名字。
既然现实是一地鸡毛,那就在文字里杀出一条血路。
下课铃响的时候,苏雨棠已经写满了三页纸。
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刚走出教学楼,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是林晓燕。
她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脸上挂着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
“雨棠,晚上学校礼堂放《庐山恋》,我好不容易抢到的票,我们一起去吧?”
苏雨棠看着那两张票,又看了看林晓燕闪烁的眼神。
《庐山恋》是现在最火的电影,票很难买。
林晓燕平时连肉菜都舍不得打,哪来的钱买黄牛票?
“不去。”苏雨棠绕过她就要走。
“雨棠!”
林晓燕急了,伸手拽住她的袖子,“我是真的想跟你和好。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嘴碎。你就给我个机会吧,咱们毕竟还要住四年呢。”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引得周围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
“你看,那不是苏雨棠吗?怎么又欺负室友?”
“真是霸道惯了,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苏雨棠听着周围的议论,眼神冷了下来。
她低头看着林晓燕抓着自己袖子的手,那只手很用力。
这不是求和,这是道德绑架。
“松手。”苏雨棠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寒意。
林晓燕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苏雨棠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林晓燕,你要是真有闲钱,不如多买两本书看看,把心思用在正道上。这种戏码演多了,观众也会腻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晓燕站在原地,手里的电影票被攥得变了形。
她看着苏雨棠挺直的背影,眼里的怯懦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怨毒。
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仗着肚子里有个种吗?
要是那个种没了……
林晓燕低下头,看着手里揉烂的电影票,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
……
回到宿舍,苏雨棠并没有受到刚才插曲的影响。
她把稿纸摊开,继续埋头写作。
直到天色擦黑,她才停下笔,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肚子里的宝宝像是为了抗议她坐得太久,轻轻踢了她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吃饭。”苏雨棠摸了摸肚子,语气温柔。
她拿起饭盒准备出门,刚走到门口,就被阿诚堵住了。
这次阿诚手里没提食盒,而是抱着一个大纸箱子。
“太太。”
“这又是什么?”苏雨棠警惕地后退半步。
“先生让人送来的。”
阿诚把箱子放在地上,“说是给您解闷的。”
苏雨棠狐疑地打开箱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书。
不是什么世界名著,也不是什么高考资料。
最上面一本赫然是《孕妇营养食谱》。
下面还有《育儿百科》、《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甚至还有几本花花绿绿的画报,封面上印着胖娃娃抱鲤鱼。
苏雨棠随手拿起一本《笑话大全》,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便签。
字迹苍劲有力,透着股狂草的嚣张:“少看那些悲春伤秋的酸文,对孩子胎教不好。多看点高兴的,省得生出来个苦瓜脸。”
落款是一个极其潦草的“厉”字。
苏雨棠看着那张便签,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男人,管得还真宽。
她把便签夹回书里,原本郁闷的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虽然这只是一场交易,虽然他只是为了孩子。
但在这一刻,在这个充满敌意和冷眼的校园里,这箱充满了“爹味”的书竟然让她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全感。
苏雨棠摇了摇头,把这种荒谬的想法甩出脑海。
那是资本家为了保护自己的资产而已。
别自作多情,她在心里警告自己。
与此同时,京城友谊商店附近,一栋新建的涉外大楼顶层办公室里。
厉时靳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听着阿诚的汇报。
“……太太把书收下了,还笑了一下。”
“笑了?”
厉时靳挑了挑眉,把烟扔回盒子里。
“笑了就行。那女人整天苦大仇深的,看着就晦气。”
他站起身,走到玻璃窗前,看着窗外京城的夜景。
“有点意思。”厉时靳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阿诚。”
“在。”
“查查那个叫林晓燕的,家里什么背景,最近都跟什么人接触。”
厉时靳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聊斋,我看她是活腻了。”
“是。”阿诚领命而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厉时靳看着窗户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突然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明明只是一场交易。
为什么听到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他会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一定是因为孩子。
对,一定是因为孩子。
厉时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转身拿起了桌上的文件。
赚钱才是正经事。
养老婆孩子,可是很费钱的。
尤其是那个‘欠债不还’还要吃‘猪食’的倔驴。
第21章 初见厉时循
周五的图书馆人总是很多。
这里是京城大学最安静的地方,也是苏雨棠现在的避难所。
只要她往角落里一坐,把那本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往桌上一拍,周围就会自动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这几天关于她的流言少了明面上的叫嚣,但背地里的嘀咕从来没停过。
厉时靳那一出“霸道送餐”,虽然震慑了想找茬的人,也坐实了她“背景复杂”的传闻。
苏雨棠不在乎。
她正踮着脚,试图够书架最上层的一本原文书。
那是一本法文版的《包法利夫人》。
她的身形笨重,试了两次都没够着。
正当她准备去找管理员搬梯子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圆润,袖口是一截质地考究的米色羊绒衫。
书被轻松取下。
苏雨棠转过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安全距离。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年轻男人。
看上去年纪不大,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卡其色长风衣,头发有些微卷,看起来斯文儒雅。
最关键的是,他的五官轮廓竟然和厉时靳有几分相似。
但他身上没有厉时靳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反而透着一股书卷气和温和。
男人看了一眼封皮,嘴角噙着笑,声音清朗:“《包法利夫人》。”
“这一版的翻译很生硬,不如读原版。不过京城大学图书馆能有这本存货,倒是难得。”
苏雨棠有些惊讶。
“谢谢。”苏雨棠伸手去接书。
男人却没有立刻给她,而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男人突然开口,说的是一句流利的法语。
“La véritableélégance n''est pas celle qu''on remarque, mais celle dont on se souvient.
(真正的优雅不是被注意到,而是被记住。)”
正是那天苏雨棠在百货大楼怼厉念真时引用的名言。
苏雨棠眼神一凝:“你是谁?”
男人笑了,把书递到她手里。
“别紧张,我不是来找茬的。”
“我刚回国,就听家里的小妹念叨个不停,说遇到个‘乡下土包子’,满嘴跑法语,把她的脸都打肿了。”
他伸出手,脸上的笑容很真诚。
“自我介绍一下,厉时循。厉时靳是我大哥。”
苏雨棠看着那只手,心里大概有了谱。
厉家二少爷,听说一直在国外留学,搞艺术的。
出于礼貌,苏雨棠虚握了一下他的指尖,“苏雨棠。”
“我知道。”
厉时循收回手,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姿态闲适。
“大嫂的大名,我在国外都听二叔提过。不过百闻不如一见,大嫂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
苏雨棠皱了皱眉,“厉二少爷如果是来看笑话的,恐怕要失望了。”
“恰恰相反。”
厉时循轻笑一声:“我是来瞻仰一下勇士的。敢把我大哥那个老古板气得跳脚,还能让他在家族聚会上公开维护的人,
这世上除了大嫂,找不出第二个。”
苏雨棠没接话。
“书我看完了,厉二少爷自便。”她抱着书转身要走。
“等等。”厉时循几步跟上来,和她并肩往外走。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大嫂一段。听说大哥今天约了你?”
苏雨棠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
“大哥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当苦力。”
厉时循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他说我不懂做生意,也就眼光还能凑合,让我去给未出世的小侄子挑挑衣服。免得他挑的东西太‘直男’,被你嫌弃。”
苏雨棠愣了一下。
厉时靳竟然会找人参考意见?
两人走出图书馆大门,傍晚的夕阳洒在校园的林荫道上。
厉时循很高,走在苏雨棠身边,很自然地帮她挡住了几个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的学生。
这细微的举动,让苏雨棠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校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阿诚站在车门边,看见两人一起出来,墨镜后的眉毛明显跳了一下。
车窗降下,厉时靳那张冷峻的脸露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两人,视线在厉时循脸上的笑容停留两秒,最后冷冷地扫向苏雨棠。
“上车。”
厉时循绅士地拉开车门,护着苏雨棠坐进去,然后自己钻进了副驾驶。
厉时靳坐在苏雨棠旁边,手里拿着一份报表。
“聊什么了?”厉时靳突然开口,语气硬邦邦的。
苏雨棠把那本《包法利夫人》放在膝盖上,“随便聊聊。”
前排的厉时循回过头,笑眯眯地说:“在聊文学。大哥,你不知道大嫂对法国文学很有研究吗?她的见解很独特。”
厉时靳嗤笑一声,翻了一页报表。
“文学能当饭吃?”
厉时循也不恼,慢悠悠地反驳:“文学是精神食粮。人活着不能光为了赚钱,总得有点精神追求。”
“精神追求能买奶粉吗?”
厉时靳把报表合上,冷冷地看着弟弟。
“你在国外混了这么多年,除了学会顶嘴和花钱,还学会什么了?那个破画廊开了三年,亏了三年,最后还不是我给你填窟窿。”
厉时循被噎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是艺术投资,需要周期的。”
“周期?”
厉时靳冷笑,“等你的周期到了,厉家都破产了。”
苏雨棠听着这两兄弟斗嘴,忍不住有些想笑。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厉时靳,在这个弟弟面前,竟然多了几分烟火气。
苏雨棠突然插嘴:“我觉得厉二少爷说得对。”
车厢里静了一下。
厉时靳转过头,死死盯着她:“你说什么?”
苏雨棠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人除了生存,确实需要一点精神寄托。不然和机器有什么区别?”
厉时循在前面吹了声口哨,冲苏雨棠竖起大拇指。
“大嫂英明!”
厉时靳的脸黑成了锅底。
他伸手扯了扯领带:“合着你们俩是知音?就我是个俗人?”
苏雨棠没说话,算是默认。
厉时靳气笑了。
他伸长手臂,一把拿过苏雨棠膝盖上的书。
“《包法利夫人》?”
他随意翻了两页,嫌弃地扔回去。
“讲一个虚荣女人出轨把自己作死的故事,有什么好看的?苏雨棠,你该不会是想学她吧?”
苏雨棠深吸一口气,把书捡起来拍了拍。
“厉先生,看书是为了警醒,不是为了模仿。而且这本书讲的是理想与现实的落差。”
“落差?”
厉时靳身体前倾,逼近她。
“你的落差在哪?是觉得跟着我受委屈了?还是觉得我不够懂你的风花雪月?”
苏雨棠别过头,看着窗外:“不可理喻。”
厉时靳被这四个字堵得胸口发闷。
前排的厉时循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过头打圆场。
“大哥,你这就没意思了。和孕妇吵架,赢了也不光彩。”
“闭嘴。”厉时靳瞪了他一眼,“谁让你回来的?不是说还要在巴黎待半年吗?”
“二叔说你结婚了,我当然得回来看看。”
厉时循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雨棠一眼。
“现在看来,这一趟回来得挺值。大嫂是个妙人。”
厉时靳的脸色更难看了。
第22章 别扭的赠礼
车子很快到了京城最大的百货公司。
因为有厉时靳在,经理亲自出来迎接,一路把他们引到了母婴专区。
厉时循一进门就兴致勃勃。
他拿起一件粉色的小裙子,比划着。
“大哥,你看这个怎么样?这蕾丝是手工的,设计感很强。”
厉时靳看了一眼,皱眉。
“布料太硬,磨皮肤。不行。”
厉时循又拿起一双带亮片的小鞋子。
“这个呢?多闪,以后侄女穿上就是小公主。”
“华而不实。”
厉时靳直接否决,“鞋底太薄,容易受凉。而且亮片会掉,万一孩子吞下去怎么办?”
苏雨棠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男人挑挑拣拣。
她原本以为厉时靳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他挑得很认真。
他拿起一件纯棉的连体衣,用手背反复蹭了蹭面料,确认柔软度。
又仔细检查扣子是否牢固,线头是否处理干净。
他神情专注,不放过任何细节。
“这一排,全包起来。”
厉时靳指着那一排素色纯棉的衣物,对经理说。
厉时循在一旁直摇头。
“大哥,你的审美真是没救了。全是白色、浅黄、浅蓝,一点活力都没有。小孩子就要穿得鲜艳点。”
“健康最重要。”
厉时靳把一件小衣服递给苏雨棠。
“摸摸看。”
苏雨棠接过来,手感确实很好,软糯亲肤。
“还可以。”
厉时靳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转头对经理说:“听见没有?我太太说还可以,那就是好。”
厉时循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大哥,你这是双标。”
逛了一圈,身后跟的几个店员怀里已经抱满了东西。
从奶瓶、尿布到小推车,厉时靳几乎要把半个店搬空。
苏雨棠看着那一堆东西,忍不住开口:“太浪费了。孩子长得快,很多东西用不着。”
“厉家的孩子,用的必须是最好的。”
厉时靳掏出支票本,刷刷签下一串数字。
“而且,这不是给你用的,不用算你的借款。”
苏雨棠刚想松口气,他又补了一句。
“不过既然买了这么多,你以后要是敢让孩子穿旧衣服,别怪我翻脸。”
苏雨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买完东西,三人准备去吃饭。
刚走出百货大楼,厉时循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对面的一家书店。
“大嫂,那边新进了一批外文期刊,你要不要去看看?反正大哥还得等阿诚把东西装车。”
苏雨棠眼睛一亮,“好啊。”
她刚要抬脚,手腕就被厉时靳抓住了。
厉时靳力气很大,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反方向走,“吃饭去。”
“饿着我儿子,你担待得起吗?”
厉时循无奈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老字号的淮扬菜馆。
包厢里很安静。
厉时循显然是个话痨,一直在讲他在国外的见闻。
苏雨棠听得很认真,偶尔插两句嘴,两人聊得很投机。
厉时靳坐在一旁,脸色越来越沉。
他夹了一块狮子头,重重地放在苏雨棠碗里。
“食不言,寝不语。”
苏雨棠看了看碗里的肉,又看了看被打断的厉时循。
“厉先生,现在是新社会了。”
“新社会也得守规矩。”
厉时靳放下筷子,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厉时循。
“你很闲?”
厉时循缩了缩脖子,“还好,就是倒时差,睡不着。”
“既然闲得慌,明天去公司报到。”
厉时靳擦了擦嘴,语气不容置疑。
“西城那个项目正缺人盯着。你去工地待两个月,好好接接地气,省得整天飘在云端里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工地?”
厉时循惨叫一声,“大哥,我是学油画的!你让我去搬砖?”
“要么去工地,要么我停掉你每个月的开销。”
厉时靳冷冷抛出二选一。
厉时循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
他向苏雨棠投去求救的目光。
苏雨棠低头吃狮子头,假装没看见。
这是厉家的家务事,她这个“契约妻子”还是少掺和为妙。
不过,看着厉时循吃瘪的样子,她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顿饭吃得有些消化不良。
回学校的路上,厉时循被厉时靳赶到了另一辆车上送回老宅,美其名曰让他回去倒时差,准备明天搬砖。
商务车里只剩下苏雨棠和厉时靳。
厉时靳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就在苏雨棠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离厉时循远点。”
苏雨棠一愣,“为什么?他是你弟弟。”
“就是因为他是我弟弟。”
厉时靳睁开眼,侧头看着她,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那小子虽然没坏心眼,但也没长脑子。厉家那帮老东西正愁抓不到我的把柄,你要是跟他走得太近,会被当成靶子。”
苏雨棠心里微微一动,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而且……”
厉时靳顿了顿,视线落在她放在腿上的手上。
“我不喜欢听你们聊那些我不懂的东西。”
苏雨棠愕然地抬头看着他。
男人的表情有些别扭。
“我会赚钱,能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这不比那些虚头巴脑的诗词歌赋强?”
苏雨棠看着他那副理直气壮却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样子,心里的那堵墙似乎裂开了一条细缝。
这个不可一世的商业巨鳄,竟然在因为插不上话而……自卑?
或者是,嫉妒?
“厉先生。”苏雨棠轻轻开口。
“钱很重要,诗也很重要。”
厉时靳皱眉看着她。
“不过……”苏雨棠话锋一转,“如果没有那几件纯棉的小衣服,诗也暖和不了孩子。”
厉时靳愣了一下。
几秒钟后,他紧绷的嘴角慢慢放松,发出一声轻哼。
“算你识相。”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
苏雨棠正准备下车,厉时靳突然叫住了她。
“等等。”
他从旁边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扔到她怀里。
“这是什么?”苏雨棠疑惑。
“钢笔。”
厉时靳没有看她,目光盯着前方。
“刚才买东西送的赠品。我不写字,给你用吧。省得你那支破笔老是划纸,写出来的东西更难看。”
苏雨棠握着盒子。
万宝龙的牌子,这绝对不可能是买婴儿用品的赠品。
“谢谢。”她没有拆穿他拙劣的谎言。
厉时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赶紧走,看见你就烦。”
苏雨棠下了车,看着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
她打开盒子,那是一支黑金配色的钢笔,笔帽上刻着一朵精细的小花。
她握着笔,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回到宿舍,林晓燕还没有睡。
她瞥见苏雨棠手中的那个精致笔盒,光泽流转,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让她瞬间红了眼。
而苏雨棠对那道灼热的目光视若无睹,她从容地洗漱完毕,在桌前坐定。
打开笔盒,拿出那支新钢笔,专注地在稿纸上写下一行字,那是《荆棘鸟》的下一章。
笔尖顺滑。
苏雨棠嘴角微微上扬。
这一刻,她觉得这场交易,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第23章 害人终害己
林晓燕坐在床上,捧着本卷了边的英语书,眼睛却盯着对面的书桌。
苏雨棠在写东西,宿舍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晓燕认得那支笔的牌子,万宝龙。
隔壁系的京城本地生提过,一支好几百,还要外汇券。
好几百块。
林晓燕攥紧了手里的书角。
苏雨棠写完一段,停下来揉了揉手腕。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她转过身。
林晓燕立刻低下头,嘴里念念有词,假装在背单词。
苏雨棠没作声,把钢笔收进笔盒,锁进抽屉。
“我要去水房打水,雨棠,要顺便吗?”陈静提着两个暖水瓶站起来。
“不用了,谢谢。”
苏雨棠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自己慢慢去,正好活动活动。”
陈静点点头,推推眼镜走了。
宿舍里只剩下苏雨棠和林晓燕。
苏雨棠没理她,拿起搪瓷脸盆和毛巾准备洗漱。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林晓燕的声音,“那笔挺贵的吧?”
苏雨棠停步,回头看她,“还好,别人送的。”
“是厉先生送的吧?”
林晓燕抬起头,笑意未达眼底,“他对你真好,什么都舍得给你买。”
“这跟你没关系。”
“是不关我事。”林晓燕合上书站起来,“我就是羡慕。我要是也能遇上这么个大老板,哪怕给人当小的,我也愿意。”
苏雨棠眼神一冷,“林晓燕,心思用在读书上,比什么都强。靠男人,是把脖子伸到别人刀底下。”
说完,她转身出了门。
林晓燕盯着晃动的门板,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装什么正经。”
她低声啐了一口,“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她走到苏雨棠的书桌前,拉了拉抽屉。
锁住了。
林晓燕冷笑。
她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水房在走廊尽头,楼梯在另一头。
宿舍是老楼,木质楼梯走起来咯吱作响,灯泡也是老式灯泡,瓦数很低,晚上总是暗沉沉的。
苏雨棠七个多月身孕,走路都得扶着腰。
要是摔一下……孩子肯定保不住。
没了孩子,厉先生还会把她当宝吗?苏雨棠就成了没人要的破鞋!
宿舍楼这么旧,楼梯这么陡,出点意外太正常了。
林晓燕快步走到门后,拿起角落里的拖布桶。
桶里是下午没倒的脏水,漂着肥皂沫。
她提着桶,悄悄拉开门缝。走廊没人。
她溜了出去,没去水房,而是走向楼梯口。
二楼到一楼的楼梯转角处光线最暗,灯泡坏了。
林晓燕站在转角处,朝楼下看了看,没人。
她深吸一口气,手有些发抖,把桶里的肥皂水泼在了台阶上。
水顺着木板渗进缝隙,只留下一层滑腻的水渍,在昏暗的光线下,根本看不出来。
林晓燕提着空桶跑回宿舍,把桶放回原处。
她坐回床上,拿起英语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竖着听走廊的动静。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风吹窗棂的嘎吱声。
苏雨棠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摔晕了?
她咬着嘴唇,眼神飘忽。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林晓燕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她猛地抬头,看见苏雨棠端着脸盆,完好无损地走了进来。
苏雨棠脸色平静,甚至有些红润。
她看也没看林晓燕,径直走到脸盆架前放好盆。
林晓燕傻了眼。怎么可能?除非她根本没下楼。
“你……你没去散步啊?”林晓燕声音干涩。
苏雨棠挂好毛巾,转过身冷冷地看她一眼。
“走到楼梯口,闻到一股馊肥皂水味。”她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敲在林晓燕心上。
“我怕熏着孩子,就回来了。”
林晓燕的脸色瞬间煞白,指甲掐进肉里。
她眼神慌乱,不敢和苏雨棠对视,“哦……是吗?可能是清洁工阿姨没打扫干净吧。”
苏雨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没有拆穿她。
她拉开椅子坐下,继续写稿。
而林晓燕脑子里只剩一件事:那摊肥皂水还在!
如果待会儿有人下楼……
林晓燕正胡思乱想,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一声惨叫。
“哎哟——!”是重物滚落楼梯的咚咚声。
整栋楼瞬间吵嚷起来。
各个宿舍的门纷纷打开,女生们披着衣服跑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有人摔下去了!”
苏雨棠放下笔,站起身。
她瞥了眼缩在床脚发抖的林晓燕,眼神讽刺,“不去看看吗?听声音摔得不轻。”
说完,苏雨棠披上外套,慢悠悠地走出宿舍。
林晓燕哆哆嗦嗦地穿上鞋,跟在人群后磨蹭到楼梯口。
楼梯转角围满了人,几个胆大的女生打着手电筒往下照。
楼梯底下,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正趴在那里,痛苦地呻吟着。
是宿管莫大妈。
莫大妈平时对学生极其严厉,此刻她扶着腰,嘴里骂骂咧咧。
“哪个杀千刀的在楼梯上倒水!哎哟我的老腰啊……”
“这是谋杀!要害死我啊!”
旁边的女生赶紧下去扶她。
“莫阿姨,您慢点。”
“哎呀,地上怎么这么滑?”
一个扶人的女生惊呼,差点也滑倒,她伸手在台阶上一摸,举起手来闻了闻。
“是肥皂水!有人故意泼的!”
人群哗然。
这在大学里是严重事件,足以记过处分。
莫大妈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来,疼得直吸凉气。
借着手电筒的光,她看见了栏杆边的林晓燕,那张脸惨白得吓人。
“查!给我彻查!”莫大妈吼道,唾沫星子乱飞。
“不管是哪个宿舍的,只要让我抓出来,我非让她滚出京城大学不可!”
林晓燕腿一软,死死抓住栏杆,指节泛白。
完了。
苏雨棠站在人群外,冷眼看着这一幕。
她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如果刚才没有警觉,躺在那的就是她和孩子。
学校保卫处的人来了,开始勘察现场。
“水还没干透,是从二楼倒下来的。”保卫科长沉着脸。
“二楼这几个宿舍,今晚谁最后出来过?”
林晓燕恨不得把头缩进脖子里。
“报告老师。”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苏雨棠向前走了一步,“我刚准备下楼,在楼梯口闻到一股肥皂味,觉得不对劲就回去了。”
保卫科长看了看苏雨棠的大肚子,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苏雨棠沉默了两秒。
林晓燕惊恐地看着她,眼神带着乞求。
苏雨棠没看她,淡淡地说:“没有。楼道里太黑,我什么也没看见。”
林晓燕浑身一松,冷汗湿透了后背。
苏雨棠转身回宿舍,经过她身边时,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留着你,比赶走你有用。慢慢受着吧。”
林晓燕还没反应过来。
莫大妈虽没抓到人,却认定了是二楼干的,于是二楼成了她的重点整顿对象。
卫生检查严苛到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稍有不合格就全校通报。
林晓燕每天都被莫大妈加倍刁难,她总觉得苏雨棠在看着她笑,那笑容比挨骂还可怕。
而苏雨棠,该吃吃该喝喝,阿诚送来的营养餐越发丰盛,笔下的故事也越写越顺。
林晓燕在这种折磨中日渐消瘦,眼下发青。
第24章 京城雪,故乡人
时间一晃,期末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校园里先是沸腾,又迅速归于寂静。
学生们拖着大包小包,在皑皑白雪上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奔向车站,奔向家的方向。
女生宿舍楼里,人去楼空,只剩下几间还亮着灯。
苏雨棠的宿舍就是其中之一。
林晓燕缩在上铺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观察着苏雨棠的动静。
自从上次的“肥皂水事件”后,林晓燕就成了惊弓之鸟。
她不敢再惹苏雨棠,甚至不敢跟她大声说话。
苏雨棠没理会那道窥探的视线。
她挺着八个多月大的肚子,行动有些迟缓。
她慢条斯理地叠好几件半旧的棉衣,又将那支万宝龙钢笔用绒布包好,和厚厚一沓写满了字的稿纸一起,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的最里层。
这些是她在这场不平等的交易里,唯一能攥在手里的东西。
下午四点,一辆漆黑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在满地灰扑扑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和稀稀拉拉的几辆国产“老上海”中间,这辆车格外显眼。
车头立着的银色小人,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光。
几个还没走的学生停下脚步,伸长了脖子看。
“嚯,这是什么车?比电影里还气派。”
“你傻啊,这肯定是外国车,你看那标志。”
“谁家的啊?这么大排场。”
车门开了,阿诚一身黑色呢子大衣,从驾驶座上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楼上,便径直走进了宿舍楼。
与此同时,后座的车门被推开,厉时靳迈步下车。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长款羊绒大衣,衬得身形愈发高大挺拔。
他没戴手套,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一支已点燃的烟,默默地站在车旁等待。
没多久,阿诚就提着苏雨棠那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率先下楼。
苏雨棠跟在他身后,扶着腰,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看到苏雨棠,厉时靳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
他面无表情地掐断手里的烟,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眉头却不自觉地锁紧了。
苏雨棠走到车前,对着寒风缩了缩脖子。
厉时靳迈开长腿,两步走到她面前。
苏雨棠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脖子上一暖。
厉时靳解下了自己的羊绒围巾,动作有些粗鲁,却很迅速地围在了她的脖子上,严严实实地绕了两圈,把她下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带着他体温的羊绒,混合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和冷杉的味道,瞬间驱散了渗入骨髓的寒意。
“磨磨蹭蹭的,想在外面冻成冰雕吗?”
他嘴上嫌弃,手却很自然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半带半扶地塞进了车里。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
苏雨棠拉下一点围巾,露出一双被热气熏得水汪汪的眼睛。
车子缓缓驶出校园。
厉时靳从旁边的车载小冰箱里拿出一个银色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她手里。
“红枣水,福伯早上刚熬的。”他语气平淡。
苏雨棠捧着温热的杯子,小口地喝着,甜丝丝的味道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车子快到校门口了,苏雨棠下意识地朝外看了一眼。
京城大学那扇气派的雕花铁门旁,缩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黑棉袄,棉花都从破洞里钻了出来,结成了灰色的疙瘩。
他背上是一个巨大的红白蓝条纹的蛇皮袋,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压垮。
他冻得瑟瑟发抖,裸露在外的双手又红又肿。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胡子拉碴,嘴唇干裂,一双浑浊的眼睛正焦急地望着每一个从校门里走出来的学生,像是在寻找什么。
苏雨棠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个身影,那个眼神,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
那是她的父亲,苏肖鸣。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停车!”
苏雨棠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手里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在铺着地毯的车内地板上。
阿诚反应极快,一脚踩下刹车。
车子猛地一顿,苏雨棠因为惯性往前冲去。
厉时靳长臂一伸,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按回座位上。
“大惊小怪什么?”他皱眉,满是不悦。
苏雨棠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她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那个角落里的身影,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推开车门就要下去。
“外面冷!你给我坐好!”厉时靳低喝一声,试图拦住她。
但苏雨棠此刻力气大得惊人。
厉时靳怕她自己下车摔倒,脸色一沉,只能先她一步跨出车门,然后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挺着大肚子的苏雨棠搀扶下来。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
苏雨棠却感觉不到冷。
她一步步走向那个角落。
苏肖鸣也看到了她。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
可当他看到女儿身上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裙,和她身后那个气场强大、面容冷峻的男人时,那点光亮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下意识地把那双满是冻疮和裂口的手往身后缩了缩,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甚至不敢抬头看女儿的眼睛。
“爸。”苏雨棠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肖鸣听到这声呼唤,身体猛地一颤,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他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厉时靳站在苏雨棠身后,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落魄潦倒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苏雨棠的父亲?那个懦弱到连自己女儿都护不住的男人?
他眼神冰冷,但看到苏雨棠那副快要碎掉的样子,还是朝阿诚递了个眼色。
阿诚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从苏肖鸣背上接过了那个脏兮兮的蛇皮袋。
周围已经有几个学生停下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好奇地议论着。
厉时靳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先上车再说。”
他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几个看热闹的学生被他冰冷的眼神一扫,顿时觉得后背发凉,讪讪地散开了。
车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窥探的目光。
苏肖鸣被按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浑身僵硬,坐立难安。
他生怕自己身上的穷酸味儿,弄脏了这昂贵的座位。
苏雨棠没管那些,她紧紧握着父亲那双冰冷粗糙、满是伤口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京城宽阔的马路上。
车厢里,一边是压抑的啜泣,一边是死一般的沉默。
厉时靳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第25章 被五十块钱压垮的脊梁
车厢里的暖气融化了苏肖鸣身上的寒冰,却让他心里的冰越结越厚。
他局促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车太干净,太好了,让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爸,到底怎么回事?”苏雨棠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用厉时靳刚才围给她的那条羊绒围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父亲脸上的尘土。
“你怎么会来京城?家里出什么事了?”
苏肖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他避开女儿的视线,嘴唇翕动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没……没事。家里都好。”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苏雨棠心里一痛,握着他的手更紧了。
“爸,你跟我说实话。”她盯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她……是不是那个女人又欺负你了?”
听到‘那个女人’,苏肖鸣在女儿面前终于绷不住了。
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
“是她……是她把我赶出来的……”
苏肖鸣先是茫然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闺女,你走后没几天,有一天我下地回来,你刘姨就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县里教育部门来了两个穿干部服的人,说是要核对你的大学档案,
就把你的户口本给收走了。”
“她还挺高兴,说人家给了十块钱的‘辛苦费’,让她美了好几天。我听着是为你的好事,就没多问……”
苏雨棠听到这里,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明白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干部,而是厉时靳的人!
他仅仅用了十块钱和一通谎话,就让继母乖乖交出了户口本,还将父亲蒙在鼓里。
苏肖鸣并没注意到女儿神色的变化,继续回忆道: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我本来以为日子也就这样了,可谁知道……坏就坏在那五十块钱上。”
那五十块钱,是苏肖鸣偷偷卖了家里几担谷子,又跟亲戚借了点,凑出来给女儿上大学的盘缠。
在这个万元户都凤毛麟角的年代,五十块钱,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几乎是半年的嚼用。
年前,继母在整理东西时,突然发现家里的钱少了五十块。
她立刻就想到了是苏肖鸣偷偷给了苏雨棠。
继母当场就炸了。
她叉着腰,站在院子当中,指着苏肖鸣的鼻子,把他从祖宗十八代骂到了还没出生的孙子辈。
骂他“吃里扒外”,骂他“胳膊肘往外拐”,骂他“养了个白眼狼,早晚被人骗”。
苏肖鸣懦弱了一辈子,那天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梗着脖子回了一句:“雨棠是我闺女,我给她钱天经地义!”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继母像疯了一样,冲进屋里,把苏肖鸣的衣服、被褥,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全都扔到了院子里的大雪地里。
“你向着你那个狐狸精闺女是吧?行啊!你滚!”
“滚去京城!找你那好闺女给你养老送终去!”
“这个家,没你待的地方了!”
就这样,在大雪纷飞的年关将至时,苏肖鸣被净身出户,赶出了家门。
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继母把他所有的积蓄都搜刮得干干净净。
他一路扒拉运煤的火车,饿了就去饭馆门口捡点剩饭,渴了就啃几口雪。
晚上就缩在桥洞底下,或者火车站的候车室里。
他不知道京城大学在哪,只知道在京城。
凭着一股执念,他一路打听,吃了无数闭门羹,受了无数白眼,终于在两天前摸到了京城大学的门口。
可他不敢进去。
他这副样子,保安根本不让他靠近。
他就在门口守着,盼着能看到女儿的身影。
两天两夜,他只吃了一个别人扔掉的、已经冻硬了的馒头。
听着父亲麻木的讲述,苏雨棠的心疼得快要窒息。
原来她的逃离,代价是父亲被推入更深的地狱。
那五十块钱,此刻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强烈的自责淹没了她。
“啊——”苏雨棠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紧缩的疼痛,让她瞬间弯下了腰。
“怎么了?”一直沉默的厉时靳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宽厚的大手覆上她冰冷的额头。
全是冷汗。
“阿诚,开稳点!去四合院!”厉时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和狠厉。
他扭头看向窗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骇人的寒光。
安和市。
那个女人的脸,在他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很好。
敢动他的人,动他孩子的母亲,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准备。
轿车一路疾驰,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停在了一座朱红色大门前。
福伯早就得了消息,带着两排穿着统一蓝色布褂的佣人,恭恭敬敬地等在垂花门下。
车门打开。
当福伯看到被厉时靳半抱着搀扶下来的、脸色惨白的苏雨棠,和她身后那个衣衫褴褛、神情惶恐的苏肖鸣时,
经验老道的脸上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
但他什么也没问。
在厉时靳一个眼神的示意下,福伯立刻恢复了常态,躬身道:“先生,太太,房间和热水都已经备好了。”
他转向苏肖鸣,态度依旧恭敬得体,没有丝毫鄙夷:“这位老先生,请随我来。”
厉时靳低声对福伯吩咐:“带苏先生去客房,找个医生给他看看手上的冻伤。再准备些容易克化的热粥,找一身干净合身的棉衣。”
苏肖鸣像个木偶一样,被福伯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他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茫然。
他还没搞清楚,这个看起来比县长官还大的男人,到底是谁。
阿诚将三人安全送到,便立刻驱车离开,他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
庭院里,只剩下厉时靳和苏雨棠。
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那个女人……她该死!”苏雨棠咬着牙,浑身都在发抖。
厉时靳脱下自己的羊绒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他按住她冰冷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
“你现在情绪波动太大,对孩子不好。”他的语气强硬,不带温度,却透着关切。
“这件事,我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苏雨棠红着眼质问他,“这是我的家事!”
“从你怀上我孩子的那一刻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厉时靳的回答霸道得不讲道理。
他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悲伤的眼睛,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而有力。
“相信我。”
第26章 五千块,让继母成全村公敌
客房里,热气氤氲。
苏肖鸣泡在那个比村里水缸还大的木桶里,热水包裹着他僵硬的四肢,一种久违的暖意从皮肤渗入骨髓。
他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用上这么香的胰子,第一次穿上这么柔软的棉布内衣。
一个年轻的医生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手上和脚上的冻疮涂抹药膏。
那药膏凉飕飕的,带着一股好闻的药香。
福伯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还配着两碟精致的小菜。
苏肖鸣端着碗,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顿饱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了。
他狼吞虎咽地喝着粥,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滴进碗里,咸咸的。
他想起了女儿。
想起女儿刚才惨白的脸和痛苦的呻吟。
他心里又怕又悔,他不该来的,不该来给女儿添麻烦。
这个院子,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攀扯得上的。
雨棠她……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
主屋的书房里,光线沉静。
苏雨棠被厉时靳强行按在了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梨花木圈椅上,腿上盖着温暖的羊毛毯。
她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腹部偶尔还是会传来一阵阵轻微的紧缩感。
厉时靳就坐在她对面的红木书桌后。
他没有看她,而是拿起了桌上的那台黑色电话。
他拨了一个号码,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通了。
“阿诚。”
厉时靳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漠然,仿佛刚才在车上流露出紧张情绪的人不是他。
“先生。”电话那头,阿诚的声音永远那么沉稳。
“给你两个小时。”
厉时靳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我要知道安和市,苏雨棠继母的所有信息。”
“名字,年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以及……她最怕什么,最想要什么。”
苏雨棠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看向他,他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的阿诚没有丝毫犹豫:“是,先生。”
“另外,”厉时靳继续说,“联系安和县最大的那家房产中介,如果没有,就找县里管土地规划的头儿。
问问苏家所在的那个村子,那栋带院子的泥瓦房,现在值多少钱。”
他的语气平静而疏离。
“不管多少钱,买下来。我要房契地契上,只写苏肖鸣一个人的名字。”
苏雨棠彻底愣住了,买……买下来?
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家,那个充满了她童年回忆,也充满了无尽噩梦的地方,他要把它当成一件商品,买下来?
“办完之后,”厉时靳的声音越来越冷,“找几个‘可靠’的人,去跟那个女人‘谈谈’。”
“告诉她,房子已经不是她的了。限她二十四小时之内,带着她自己的东西,从那栋房子里滚出去。”
“如果她不滚,”厉时靳顿了顿,嘴角勾起,“就帮她滚。”
“她不是喜欢把别人的东西扔到雪地里吗?那就把她的东西,一件不留地,全都扔到村口的粪坑里去。”
苏雨棠听得手脚冰凉。
她知道他有钱,有势力,但她从没想过,他的行事风格会如此……不近人情。
这已经不是教训,这是毁灭。
他要彻底毁掉那个女人在村子里立足的一切。
“还有,”厉时靳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女人不是骂我太太是狐狸精吗?”
他看了一眼苏雨棠,眼神深邃。
“派人去村里,就说京城苏家大小姐,体恤乡里,以其父苏肖鸣的名义,捐款五千元,给村里修路,再给村小学置办一批新的桌椅。”
“钱要当着全村人的面,交到村长手里。收据要贴在村委会的墙上,让每个人都看见。”
苏雨棠的心脏像是被重重捶了一下。
五千块!
“先生,我明白了。”阿诚的声音依旧平静。
“去办吧。”厉时靳挂了电话。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座钟滴答作响的声音。
苏雨棠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声音干涩地问。
“清理垃圾而已。”厉时靳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神情淡漠。
“可那是我的家事……你这样做,太……”
苏雨棠想说“太狠了”,但又说不出口,因为在内心深处,她竟然有一丝……快意。
“太什么?”厉时靳挑眉,“太有效了?”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她。
“苏雨棠,收起你那套文人的多愁善感。对付豺狼,你不能用道理,只能用棍子。”
“她让你父亲流落街头,让你差点动了胎气。我只是让她尝尝无家可归的滋味,已经很仁慈了。”
他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了她所有伪装的理智和冷静。
是啊,当她看到父亲那副模样时,她恨不得亲手撕了那个女人。
厉时靳只是把她心里最阴暗的想法,用最直接的方式,变成了现实。
“可是……我父亲他……”
“你父亲,我会给他安排好。”厉时靳打断她,“他那种性子,不适合再回村里。京城,他也不习惯。
我会在安和县城,给他买个小院子,再盘个清闲的铺子。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苏雨棠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发现,自己所有的担忧,所有的难题,在这个男人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他用钱,用权,轻而易举地就为她铺平了所有的道路,解决了所有的麻烦。
而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为什么……”她喃喃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对我们这么好?”
厉时靳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第一,我不想我儿子出生前,他的外公是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这会影响厉家的脸面。”
“第二,”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依然紧绷的腹部,感受着那一下下有力的胎动,
“我不希望我的‘投资’,因为一些不相干的垃圾,出现任何风险。”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苏雨棠,你和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都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我的所有物。”
苏雨棠心头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暖意,瞬间被浇得冰冷。
她低下头,看着他放在自己腹部上的那只手。
原来,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他的脸面,为了他的孩子,为了他那该死的、不容侵犯的所有权。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厉时靳接起电话,只听了片刻,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说什么?”
第27章 一只跑掉的耗子
“人跑了?”
厉时靳的声音不大,但书房里的温度瞬间又降了几度。
苏雨棠猛地抬起头,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电话那头,阿诚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先生,是我办事不力。我们的人按照地址找过去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
“邻居说,就在今天下午,苏雨棠的继母,那个叫刘翠芬的女人和一个男人吵了一架,然后就卷着铺盖,带着她自己的儿子匆匆忙忙地走了。”
“吵架?”厉时靳的眼睛眯了起来,“和什么男人?”
“根据邻居的描述,那个男人不是村里人,四十多岁,流里流气,好像是刘翠芬以前的相好。两人好像因为钱的事没谈拢,闹得很不愉快。”
厉时靳的指节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查。给我查那个男人是谁,他们去了哪里。”
一只跑掉的耗子,虽然无伤大雅,但终究是个隐患,他不喜欢有任何脱离掌控的变数。
“是。不过先生,还有一件事。”阿诚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
“说。”
“刘翠芬在村里,把太太的名声……说得很难听。”阿诚斟酌着用词。
“她说……太太在京城跟了个有钱的老头子,不清不白地怀了孕,才会被学校赶出来。
还说……等孩子生下来,就要被抱走,太太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早晚要被一脚踹开。”
苏雨棠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剥去恶毒的修饰,刘翠芬的话竟与事实相差不远。
这场婚姻本就是交易,孩子是筹码,而他们之间巨大的差距,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她攥紧了拳头。
厉时靳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生孩子的工具?”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森然的寒意。
“她倒是挺会形容。”
他扫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苏雨棠,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他不喜欢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先生,这些谣言在村里传得很快。我们的人去的时候,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都怪怪的。”阿诚在电话那头补充道。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厉时靳嘴上说得不屑,但敲击桌面的手指却停了下来。
他知道在那个闭塞的村子里,这种脏水一旦泼出去,就洗不清了。
他可以把苏肖鸣接到县城,让他过上好日子。
但只要苏家的根还在那个村子,苏肖鸣就永远甩不掉“女儿作风不正”的骂名。
这顶帽子,不仅扣在苏雨棠头上,也扣在了他父亲头上,更扣在了他未出世的孩子头上。
他厉时靳的孩子,不能有一个名声狼藉的母亲,绝对不能。
“阿诚。”
“在。”
“捐款修路的事,照常办,但要换个方式。”厉时靳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两步。
“明天一早,你亲自带人,开两辆车,一辆拉钱,一辆拉……慰问品。”
“米、面、油、布,还有猪肉,每家每户都有份。就说是苏家小姐在京城生意做得好,发了财,不忘乡邻,回来派福利的。”
苏雨棠惊讶地看着他,这又是什么操作?
“钱,要换成崭新的现金,装在箱子里。当着全村人的面打开,红彤彤的一大片,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派福利的时候,让你带去的人,嘴巴都放甜一点,见人就喊叔叔阿姨。
要有意无意地透露,苏小姐的丈夫是京城里做大生意的爱国华侨,对苏小姐疼爱有加,这次派福利,就是苏先生特意嘱咐的。”
“要让他们知道,苏小姐不是跟了什么老头子,是嫁了个金龟婿,成了阔太太。他们家祖坟上是冒了青烟,不是被人刨了。”
苏雨棠听得目瞪口呆。
这方法简单有效,却又精准地抓住了人性的弱点。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谁会相信一个穷困潦倒的泼妇的疯话,而不愿意相信一个能给他们带来实实在在好处的“阔太太”的清白呢?
“先生高明。”阿诚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光这样还不够。”厉时靳的眼神变得愈发深沉。
“过几天,等村里的路修得差不多了,我会亲自回去一趟。”
“什么?”苏雨棠失声叫了出来。
他要回安和?回那个小村子?
“你回去干什么?”
厉时靳挂了电话,转过身看着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回去给你撑腰。”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百闻不如一见,光靠阿诚他们去说,总有人不信。我得亲自去一趟,让他们亲眼看看,你苏雨棠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让他们看看,你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好日子。”
“我还要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你父亲,风风光光地接到县城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跟着你苏雨棠,就有好日子过。
而跟刘翠芬那种人,只有死路一条。”
他要的,是一场用权力和财富堆砌的彻底反转,为她,也为他的孩子,挣回所有脸面。
苏雨棠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她应该感激他吗?
可他做的这一切,出发点都不是为了她这个人。
是为了“厉家的脸面”,是为了他的“所有物”不被玷污。
“我……”苏雨棠想拒绝。
她不想被他当成一个工具,一个需要他来粉饰和炫耀的战利品。
但她拒绝不了。
因为只有他,才能真正地为父亲洗刷冤屈,才能让父亲挺直腰杆做人。
“你不用去。”厉时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你现在身子不方便,就在京城好好待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等我回来。”
然而,就在这时,福伯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先生。”
“进来。”
福伯推门而入,神色有些古怪,“先生,老宅那边来电话了。”
厉时靳眉头一皱:“谁?”
“令祖父。”福伯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听说了您……‘金屋藏娇’的事,还听说……您把‘丈人’都接到京城来了。”
“令祖父让您明天一早,务必带着苏小姐和苏老先生,回老宅一趟。”
“他要亲自见见,是何方神圣,能让您做出这么‘有失体统’的事来。”
第28章 新的“债务”
“令祖父”三个字一出口,书房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苏雨棠虽不清楚厉家内部,但也听过只言片语。
厉时靳的父亲已退居二线,如今厉家真正做主的,是那位久居幕后的人物。
那是厉时靳的爷爷,一个从旧时代走过来的传奇。
是支撑整个厉氏家族的人物。
现在,他要见她和她的父亲了,苏雨棠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厉家的其他人,苏雨棠都不怕,因为厉时靳能应付。
可厉时靳的爷爷……那不一样,那是连厉时靳都必须恭敬对待的存在。
厉时靳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消息传得真快。”他冷哼一声,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二叔那帮人又在背后嚼舌根了。
把他接苏肖鸣回家,渲染成一桩不顾家族脸面、被乡下女人拿捏的丑闻,捅到了爷爷那里。
真是好手段。
“先生,那明天……”福伯小心翼翼地问。
“去。”厉时靳斩钉截铁地说,“老爷子要见,那就见。”
他转头看向苏雨棠,她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
厉时靳心里莫名地有些不爽。
“怕什么?”他语气生硬地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苏雨棠抬起头看着他,这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她心里猛地一跳。
从她被他强行带下长途汽车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和他绑在了一起。
无论是福是祸,她都只能跟着他走下去。此刻她怕什么呢?
“我……我爸他……”苏雨棠更担心的是父亲。
苏肖鸣一辈子老实巴交,连村长都没见过几次。明天就要去见厉家那位传说中的“祖父”,他会被吓成什么样?
“你爸那里,你不用管。”厉时靳打断她,“我会安排。”
他看了看座钟,对福伯说:“让厨房准备晚饭,多做几个清淡的菜。另外,把苏先生安顿好,别让他胡思乱想。”
福伯躬身退下。
书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雨棠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所有事情都已脱离掌控,而厉时靳,是她不被撕碎的唯一希望。
她最想逃离的人,却成了她唯一的依靠,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晚饭,是在四合院的花厅里吃的。
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
苏肖鸣换上了一身新棉袄,头发梳得整齐,胡子也刮干净了,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但他依然拘谨,坐在椅子上只敢坐三分之一,双手放在膝盖上,头都不敢抬。
厉时靳坐在主位,苏雨棠在他旁边,苏肖鸣被安排在苏雨棠对面。
“爸,吃菜。”苏雨棠给父亲夹了一筷子冬瓜。
苏肖鸣受宠若惊地用碗接住,小声说了句“谢谢”。
厉时靳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苏雨棠挑着鱼刺。
他把一块没有细刺的鱼肉放进苏雨棠碗里,动作十分自然。
苏肖鸣偷偷抬眼看到这一幕,眼神复杂。
这个年轻人,对他女儿似乎……还不错?这顿饭,吃得异常压抑。
饭后,厉时靳把苏雨棠叫回了书房。
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苏雨棠问。
“房契和地契。”厉时靳说,“安和县城里,一套两进的院子,还有城南一家杂货铺的铺契。”
苏雨棠拿起那些纸,上面白纸黑字,清楚地写着“苏肖鸣”三个字。
她手一抖,纸差点掉在地上,“这……这就是你说的安排?”
“嗯。”厉时靳淡淡地应了一声,“院子已经找人打扫干净了,家具也都换了新的。
杂货铺的位置不错,雇两个伙计看着,你父亲每个月收收账就行,饿不死。”
饿不死?苏雨棠苦笑,这何止是饿不死?
在县城拥有一套独立的院子,一家盈利的店铺,这已经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富裕生活了。
他只用一个下午,就改变了她父亲的后半生命运。让他从一个落魄农民,变成了有房有产的老板。
“这要……多少钱?”苏雨棠的声音都在发颤。她想起了自己那可笑的“还款”计划。
她辛辛苦苦挣了八百块稿费,还了五百,就觉得是在履行协议,维护自己的尊严。
可现在,他随手就为她父亲掷下了千金。她那五百块钱,在他这番手笔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不用你还。”厉时靳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是我给你父亲的安家费,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苏雨棠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是我的父亲!”
“他是你父亲,但你是我的女人。”厉时靳的逻辑简单粗暴,“你的家人,我来养,天经地义。”
苏雨棠被他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她看着桌上那几张薄纸,只觉得无比沉重。
这是一种新的“债务”。一种比金钱更沉重,还不清的人情债。
他用这种方式,把她和她的家人更深地绑在了一起。从此,她再没资格提什么“两清”。
“厉时靳。”苏雨棠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第一次用近乎平静的眼神正视他。
“谢谢你。”没有愤怒,没有抗拒,也没有卑微。只是简单的一句,谢谢。
谢谢你,让我父亲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谢谢你,为我做了我无能为力的一切。
厉时靳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感谢弄得一愣。
他习惯了她的反抗疏离,却没准备好应对她的顺从感激。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用一贯的傲慢掩饰失措。
“谢什么。我只是不想我的孩子,以后有个拿不出手的姥爷。”
说完,他又觉得这话太硬,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扔在桌上。
那是一把黄铜钥匙,“这是院子和铺子的钥匙。等明天见过老爷子,事情解决了,你亲自交给你父亲。”
“让他以后,活得像个人样。”
苏雨棠看着那把钥匙,在灯下泛着温暖的光。
从这一刻起,她和厉时靳之间那份协议,已经名存实亡了。她欠他的,再也还不清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苏肖鸣怯生生的声音。
“雨棠……你在吗?”
苏雨棠走过去打开门。
苏肖鸣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布包,神情紧张。
“爸,怎么了?”
“闺女,这个……这个你拿着。”苏肖鸣急切地把布包塞到苏雨棠手里。
“刚才那位福管家,塞给我的。说是……那位厉先生给我的见面礼。我……我不敢要,这太多了……”
苏雨棠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厚厚的“大团结”,崭新的,少说也有一两千块。
而在钱的下面,还压着一张明天早上八点,从京城飞往港城的机票。
苏雨棠猛地抬头,看向书房里的厉时靳。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父亲,不适合去见祖父。”
厉时靳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冷静而不容置疑。
“我让人在港城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做全身检查。等风头过了,再送他回安和县。”他连后路都想好了。
用一张机票直接把苏肖鸣送走,避免他在厉家老宅成为别人的靶子,也避免苏雨棠分心。
苏雨棠握着那沓钱和机票,手心冰凉。她终于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掌控”。
第29章 清晨的钥匙与离别
清晨五点,天光未亮。
整个京城还沉睡在冬日的静谧里,厉家的四合院却已透出几分微光。
院子外那棵老槐树的枝丫挂着白霜,在廊下灯笼的昏黄光晕里。
苏雨棠几乎一夜未眠。
她穿着一件厚实的棉布袄子,静静地站在廊下,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
冷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清冽的寒意。
不多时,通往客房的月亮门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是福伯陪着她父亲苏肖鸣走了过来。
福伯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司机,神情干练。
苏肖鸣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料子挺括,剪裁合体。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眉宇间还带着疲惫和拘谨。
“雨棠。”苏肖鸣看到女儿,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
“爸。”苏雨棠快步迎上去,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将父亲拉到廊下的避风处,将那把冰凉的钥匙塞进他温热的手心里。
“爸,这是安和县城里一个院子的钥匙,两进的,还有一家杂货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
“以后,那就是您的家了。铺子会有人帮您看着,您就负责收收账,养养花,过几天清闲日子。”
苏肖鸣的手剧烈地一抖,那把钥匙几乎要从他掌心滑落。
他低头看着这把泛着光泽的黄铜钥匙,又抬头看看女儿,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院子?铺子?
“这……这使不得……这得花多少钱啊……”苏肖鸣急得脸都红了,要把钥匙推回来。
“爸,您就拿着。”苏雨棠用力按住他的手,态度异常坚决。
“这是他……是厉时靳给您的安家费。您就安心拿着,别想那么多。”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了钱的布包,也一并塞给父亲。
“这里面是两千块钱,还有一张去港城的机票。
您今天先坐飞机去那边,厉时靳已经安排好了最好的医院,给您做个全身检查,看看身上的冻伤和老毛病。”
“等……等京城这边的事情了了,您再回安和。到时候,就住进新家。”
苏肖鸣彻底懵了,港城?飞机?他这辈子连火车都是扒的,现在竟然要去坐飞机?
“闺女,爸不去,爸不给你添乱……”他慌乱地摆着手,“爸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爸!”苏雨棠加重了语气,“您必须去!”
“您留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您听我的,去港城把身体养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您也不想我一边挺着大肚子,一边还要为您担惊受怕,对不对?”
苏肖鸣看着女儿严肃而恳切的眼神,再看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那钱你拿着,爸身上有干粮……”
“爸,您去的是港城,人生地不熟的,身上没钱怎么行?这些钱您必须拿着,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想穿什么就买什么,不许省着!”
苏雨棠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吻。
父女俩正在拉扯,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厉时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口,他同样穿了一身深色的中山装,衬得他身形高大挺拔。
他没有看苏肖鸣,目光只是落在苏雨棠身上。
“时间差不多了。”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寒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肖鸣一看到他,立刻松了手,笔直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那个年轻司机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来到苏肖鸣面前,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老先生,车已经备好了。”
苏雨棠强忍着泪水,帮父亲理了理崭新却还不习惯的衣领,“爸,照顾好自己。”
苏肖鸣眼眶通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想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只化为一句:“闺女,爸……爸不给你丢人。”
说完,他转过身,像是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反悔,跟着司机大步流星地向院门走去。
轿车安静地停在门口,司机为他拉开车门,又妥帖地将行李放进后备箱。
苏肖鸣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女儿,和女儿身边那个沉默的男人,然后一矮身,钻进了车里。
车子悄无声息地发动,很快便汇入晨曦微露的街道,消失在巷子尽头。
苏雨棠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影,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酸。送走了父亲,她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她转过身,迎上厉时靳深沉的目光。
“走吧。”她轻声说,语气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厉时靳看着她,晨光熹微,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侧影。她的眼睛因为刚刚哭过,还有些红肿,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走上前,破天荒地伸出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领。
他的手指粗糙而温热,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冰凉的颈侧皮肤,让她微微一颤。
“怕吗?”他问。
苏雨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怎么可能不怕。
“不用怕。”
厉时靳的语气依旧是那种命令式的冷淡,但仔细听,却能听出一丝安抚的意味。
“到了那里,你就跟在我身后,少说话。”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一切有我。”
这四个字,让苏雨棠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轻轻“嗯”了一声。
半小时后,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再次驶入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
与上一次来参加家庭晚宴不同,今天大院里的气氛明显肃穆了许多。
从大门口到老宅主楼,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沿途的警卫员站得笔直,目光如炬,投向过往车辆的视线里充满了审视。
苏雨棠坐在车里,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厉时靳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她交握的双手上。
他的手掌宽大而干燥,带着手心温度,一点点驱散了她心底的寒意。
车子在老宅主楼前缓缓停下,司机拉开车门,厉时靳率先下车,然后转身,非常自然地扶着苏雨棠。
就在她站稳脚跟的那一刻,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哟,时靳回来了,真是稀客啊。”
苏雨棠抬头望去,只见二叔厉明德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廊的台阶上,目光黏腻地在她和厉时靳之间来回逡巡。
“听说你把泰山大人都接到京城享福了?怎么今天没一起带来,让二叔也见识见识?”
他的话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门口站着的几个佣人听得一清二楚,那毫不掩饰的讥讽,直直地扎了过来。
第30章 吞金兽与聚宝盆
厉时靳的脸沉了下去,他正要开口,一只柔软而微凉的手按在他紧绷的手背上。
是苏雨棠。
她对他摇了摇头,随即,她抬起头迎上厉明德的目光。
她脸上绽开一个微笑:“二叔好。”说完,她便不再看厉明德,望向门廊深处。
这一下,倒显得是厉明德上赶着跟她打招呼。
他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大哥!大嫂!”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
厉时循穿着大衣,快步从回廊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
他冲厉时靳挤了挤眼,然后看着苏雨棠夸赞道:“几天不见,大嫂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我从巴黎带回来的画册,正愁没人跟我聊呢,你可算来了。”
厉明德看着他们,咬紧了牙。
他冷哼一声,拂袖甩下一句“进去吧,老爷子等着呢。”说完,他率先转身,沿着回廊向正厅走去。
厉时靳看着弟弟,眼神里流露出赞许,苏雨棠也对厉时循笑了笑。
“走吧。”厉时靳低声对苏雨棠说,覆在她手背上的手顺势下滑,握住了她的手。
苏雨棠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只好由他牵着,跟在他身侧,踏入院落。
正厅的门敞开着,里面光线昏暗,厅内是紫檀木家具,墙上挂着字画,角落里立着青花瓷瓶。
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味。
厉父和厉母端坐在左侧的座椅上,表情严肃,不苟言笑。
厉念真坐在厉母身旁,看着他们,嘴角噙着冷笑。
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老人,他满头银发,穿着对襟唐装,闭着眼,腰背挺直。
他就是厉时靳的爷爷,厉震山。
正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
厉时靳松开苏雨棠的手,上前一步,“爷爷。”
厉震山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只用一根手指搭在扶手上敲击着。
“笃。”
“笃。”
“笃。”
那敲击声一下下地响着。
苏雨棠站在厉时靳身后,身体笨重,微微一晃。
厉父见她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模样,脸色更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正要开口。
一旁的厉明德见状,抢先一步开了口:“大哥,您别急。时靳他年轻,做事难免冲动。
您是为了咱们厉家的名声,为了时靳这孩子,才会如此忧心。您可得静心,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厉时靳的眉峰拧成一个川字,刚要反驳。
就在这时,太师椅上的老人停下敲击的手指,许久,厉震山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越过厉时靳,直射向苏雨棠。
他没有让她入座,也没有让她行礼,他就那么看着她。
良久,他的声音在厅内响起,“你,就是苏雨棠?”
苏雨棠顶着他的目光,挺直脊背,回答:“是。”
厉震山嘴角扯动一下,“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是有苏妲己的本事,还是有褒姒的能耐?”
“能让我厉家的长孙,我厉震山的亲孙子,为了你这么一个黄毛丫头,不顾家族体面,
把那乡下的‘老泰山’都接到京城来供着。”
话音刚落,厅内寂静。
厉念真强忍笑意,厉明德嘴角上扬,厉父厉母的眉头也皱得更深了。
厉时靳的脸色瞬间铁青,他上前一步,挡在苏雨棠身前说道:“爷爷,这件事和雨棠无关,是我……”
“你给我闭嘴!”
厉震山喝断他的话,拐杖在地上‘咚’的一顿。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给我退下!”
即便强硬如厉时靳,也只能握紧拳头,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退后半步,担忧地看着苏雨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苏雨棠挣开厉时靳想要再次握住她的手,她从他身后走出,上前一步,站到大厅中央。
她迎着厉震山审视的目光,挺直了脊背,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回爷爷的话,雨棠没有苏妲己的媚术,更不敢有褒姒的妄为。”
她顿了顿,“我父亲将我养大,如今他有困境,我身为女儿接他到身边,是孝道,是亲情。
我相信任何家庭都会认同这个道理。”
“而时靳……”她转头看了一眼厉时靳,“他作为我的丈夫,在我父亲危难时伸出援手,
这是担当,也体现了贵府的知恩图报。”
“这并非我有什么手段,恰恰证明了厉家家风严正,懂礼数,知恩义。雨棠嫁入这样的家族,是我的福气。”
厉时循眼前一亮。
厉时靳的眉头松开了些,他看着苏雨棠的背影,心头一震,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要强大。
二叔厉明德眼珠一转,立刻换了个方向。
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哎哟,我这侄媳妇的嘴可真是厉害。不过,这光说不练假把式。
我们厉家是懂礼数,知恩义,可也不是冤大头啊。”
他掰着手指头算起了账。
“我可听说了,为了给你父亲安家,时靳不光在县城买了座大院子,还配了个杂货铺。
这前前后后,少说也得万儿八千的吧?”
“还有你这位‘老泰山’,一来京城,就被送去港城做检查。那边的医疗费,可都是按港币算的,
一分一毫都得拿外汇去换,又是一大笔钱。”
他啧啧两声,将苏雨棠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遍,“这才进门多久?就让厉家花了这么多钱。
这哪是娶媳妇,简直是请回来一尊吞金兽啊!”
厉念真立刻附和:“就是!乡下人就是没见过钱,一来就狮子大开口!我哥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心想,这些钱凭什么给一个外人?这话一出,厉父厉母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面对两人的话,苏雨棠却只是一笑,她看向厉明德,“二叔此言差矣。”
“在您看来,这笔钱是泼出去的水。但在我看来,这是时靳对自己未来的一笔‘投资’。”
“投资?”厉明德嗤笑一声。
“正是投资。”苏雨棠说道,“我父亲安稳,我才能安心求学,为时靳生儿育女。”
“我父亲安稳,我才能安好。我安好,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好。”
“厉家的子孙,未来的继承人,难道不值得这点投资吗?”
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众人。
“至于二叔说的‘吞金兽’……雨棠不敢当。我只知道,一个能为家族绵延子嗣的女人,
应当是‘聚宝盆’。”
“厉家是大家族,想必比我更懂长线投资和蝇头小利的区别。”
“难道在二叔的生意经里,厉家的地位,就是靠着对家人吝啬,对亲情算计得来的吗?”
厉明德被她堵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厉震山一直看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挥了挥手,制止了还想再说什么的厉明德,“行了,都少说两句。”
他指了指身旁书案上,一幅墨迹未干的字,“你不是京城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吗?”
老爷子开口道:“那你过来,替我品鉴品鉴,这幅字,写得到底怎么样。”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第31章 狂草中的杀伐气
这无疑是一场难度更高的考验。
厉念真几乎要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在她看来,苏雨棠这种乡下地方出来的,就算运气好考上了大学,读的也不过是些死书。
书法?艺术?这种需要从小熏陶的东西,她懂个屁!
厉时循的脸上则写满了担忧。
爷爷的书法造诣极高,尤其是狂草,放眼整个京城都难寻敌手。
让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来品鉴,这不是故意刁难是什么?
他几次想开口打个圆场,都被厉时靳用眼神制止了。
厉时靳的心,也悄悄提了起来,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苏雨棠那挺得笔直的背影,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信任。
苏雨棠没有立刻开口,她迈步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案前。
案上铺着上好的宣纸,墨迹未干,一股浓郁的墨香混合着檀香,扑面而来。
纸上龙飞凤舞的,是一首完整的《沁园春·雪》。
字体是狂草,笔走龙蛇,气势恢宏,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要从纸上挣脱出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确是一副好字,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被这磅礴的气势所折服。
苏雨棠静静地看着,眼神从第一个字,缓缓地移动到最后一个字。
整个正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她身上。
她沉思了许久,久到厉念真脸上的嘲讽都快挂不住了。
终于,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向主位上的厉震山。
“爷爷这幅字,笔力雄健,气势磅礴,尽显指点江山的王者之气。”她先是中规中矩地称赞了一句。
厉念真撇了撇嘴,心想:果然,就会说这些场面话。二叔厉明德也露出了一丝轻蔑。
然而,苏雨棠话锋一转。
“如果雨棠没有看错的话,爷爷用的是狼毫兼紫毫的硬毫笔,墨是徽州的老胡开文墨,纸是上等的玉版宣。
这三者结合,才能写出如此枯湿浓淡、飞白相间的墨韵。”
这话一出,厉时循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能一眼说出笔墨纸砚的门道,这已经不是普通学生能有的见识了。
厉震山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里,也泛起了一丝涟漪。但他依旧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苏雨棠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俱往矣”三个字中的那个“矣”字上。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那个字的最后一笔。
“只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只是这最后一笔的‘钩’,似乎过于锋利了。”
“狂草讲究的是势,是连绵不绝的气韵。爷爷前面‘俱往’二字,一气呵成,有横扫六合之势,可见胸中自有丘壑。”
“但到了这个‘矣’字收尾时,这一钩,却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杀伐之气太重,锋芒毕露,将前面积蓄的气势尽数宣泄了出去,
显得有些突兀。”
她抬起头,看向厉震山,“《沁园春·雪》这首词,虽有‘惜秦皇汉武’的评判,但最终落脚点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豪迈与从容。”
“这一笔杀伐之气,似乎与词中那种笑看风云、继往开来的王者胸襟,稍稍有些……不符。”
“或许是雨棠浅薄,斗胆猜测,爷爷在写这一笔的时候,心中……是否正有一股未平的郁结之气?”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苏雨棠这番大胆到近乎狂妄的点评给惊得呆住了。
厉父厉母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觉得这个儿媳妇简直是疯了,不知天高地厚!
厉念真更是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她找到了攻击的绝佳机会!
最先发难的,是二叔厉明德,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苏雨棠厉声斥责:“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评老爷子的墨宝!”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懂什么书法?懂什么叫气韵?在这里胡说八道,简直是狂妄无知!”
“你这是在指责老爷子心境不平,胸襟不够?我看你就是存心来搅闹家宅的!”
他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唾沫星子横飞。
相反,厉震山却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发怒。老人只是死死地盯着苏雨棠,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风雷涌动。
正厅里的空气,压抑到了极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老爷子即将雷霆震怒的时候。
他却猛地站起身来。
片刻的沉默后,厉震山仰起头,爆发出了一阵爽朗至极的大笑,“哈哈哈哈——”
笑声洪亮,“说得好!说得好啊!”
厉震山指着苏雨棠,脸上的严肃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和快意。
“你这丫头,有胆识,有眼力!”
他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厉明德,冷哼一声:“她说的没错。
老子刚才写到那里的时候,一想到家里这些不省心的腌臜事,确实是心烦意乱,动了真火!”
“这一笔,是乱了心境!是我写坏了!”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自己的问题。
这一下,反倒让厉明德尴尬地愣在了原地。
厉震山不再理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苏雨棠,眼神里已经没了之前的审视和刁难,而是多了几分欣赏。
他沉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再次震惊的话。
“林伯!”
一直候在门外的老管家立刻走了进来,恭敬地躬身:“老爷子。”
“研墨!”
厉震山拐杖一指那幅字旁边的空白处,看向厉时靳。
“今天,就让你媳妇在这幅字的旁边,给我补上半阙词!”
“我倒要看看,一个能看出我笔下杀伐气的女娃娃,她自己的笔下,写的又是什么风景!”
厉念真的眼睛里重新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苏雨棠并没有推辞,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厉时靳,对方朝她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定了定神,走到书案前。
林伯已经将新墨研好,墨香四溢,他将一支笔杆温润的羊毫小楷笔,恭敬地递到苏雨棠面前。
苏雨棠没有立刻接笔,她先是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幅狂草,感受着其中的气韵流动。
然后,她才深吸一口气,从林伯手中接过毛笔。提笔,蘸墨。手腕悬空,身姿笔挺,那一瞬间,周身喧嚣尽褪,只余沉静。
厉时靳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口微窒。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此刻的她,耀眼得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苏雨棠落笔了。她的笔尖在宣纸上轻轻划过,没有丝毫迟疑。
众人全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第32章 簪花小楷与端砚
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出现在纸上,不是狂放的草书,也不是工整的楷书,而是一种极为秀美,又极富风骨的字体——簪花小楷。
字迹清丽,结构严谨,笔画流畅婉转,柔中带刚。
苏雨棠写的是另一首词的下半阙: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词与《沁园春·雪》的意境有相似之处,都是英雄豪情。
但一个重在指点江山,一个重在壮志未酬。
“好!好一个簪花小楷!”
厉时循再也忍不住,第一个拍手叫好。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眼神里满是痴迷和赞叹。
“大嫂这手字,深得卫夫人《笔阵图》精髓。笔法遒劲,形体秀美,风骨内蕴,没有十几年的童子功,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厉念真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她从小学习的钢琴、芭蕾,她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在苏雨棠这手书法面前,都显得可笑至极。
嫉妒在她眼中燃烧,她死死盯着苏雨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而不知觉。
厉父厉母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轻视,转为了震惊和复杂。
主位上的厉震山已经坐不住了。
他走下台阶,来到书案前,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細地看着那一行行簪花小楷。
他的手,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许久,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雨棠,重重地点了点头。
“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二叔厉明德。
“明德,你之前跟我说,时靳娶了个不知礼数的乡下村姑回来。”
厉震山的声音冷了下来。
“现在看来,不是她不知礼数,是你自己眼瞎!”
厉明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能低下头,嘴角僵硬地扯动。
“是,是……是我看走眼了,看走眼了……”心中却警铃大作:此女,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而老爷子,却不再看他一眼。
他转过身,对苏雨棠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
老爷子捂着胸口,咳得脸色都有些发白。
厉母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他,担忧地说道:“爸,您别太激动了,医生说了您要静养。”
厉震山挥了挥手,止住咳嗽,却没立刻回去休息。
他转身,亲自走到厅堂侧面的一架多宝格前,颤颤巍巍地从最高层,取下了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子。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唯独苏雨棠不知。
那是厉震山年轻时偶然得到的一方宋代端砚,石质细腻温润,是他最珍爱的文房四宝之一,轻易不示人。
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求取,都被老爷子一口回绝。
此刻,他却亲手将它取了下来。
厉震山拿着盒子,一步步走回到苏雨棠面前。
他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那方紫中带青、形态古雅的砚台。
“这方砚台,跟了我五十年了。”
老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今天,我把它送给你。”
厉念真的眼睛都红了,那方砚台,她小时候撒娇要过多少次,爷爷都舍不得给她摸一下,现在竟然要送给这个女人?
厉明德的眼角也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爷爷,这太贵重了,雨棠不能收。”苏雨棠连忙推辞。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厉震山把盒子往她手里一塞。
“这不是给你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雨棠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是我给我的重孙子,准备的见面礼。”
苏雨棠捧着那沉甸甸的木盒,感到分量十足。她知道,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厉震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雨棠就代肚子里的孩子,谢谢爷爷赏赐。”
厉震山眼中的赞许更深了。
“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始终沉默,但眼神一直追随着苏雨棠的厉时靳。
“时靳。”
“在,爷爷。”
“你小子,这次眼光不错。”老爷子难得地夸了他一句,随即又敲打道,
“娶了这么好的媳妇,以后就收收你那臭脾气,好好待人家,听见没有?”
“……听见了。”厉时靳的回答有些生硬,但没人敢质疑他的顺从。
二叔厉明德和厉念真垂头丧气,连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雨棠在厉时靳和厉时循的护送下,被送出了正厅。
那背影,在他们看来,刺眼极了。
出了正厅,厉时循还意犹未尽,兴奋地跟在苏雨棠身边:“大嫂,你真是深藏不露!那手簪花小楷,改天一定要再让我开开眼界!”
厉时靳没理会弟弟的激动,径直拉开后座车门,用手护着苏雨棠的头顶,示意她先上车。
等苏雨棠坐稳后,他关上车门,转向还想跟着上车的厉时循,眼神平淡无波地吐出四个字:“你,自己回。”
厉时循脸上的兴奋一僵,随即明白过来,大哥这是嫌自己碍事了。
他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对着车窗里的苏雨棠挥了挥手,识趣地走向了自己的车。
回程的黑色轿车里,气氛不再像来时那般紧绷。
苏雨棠靠在椅背上,精神一放松下来,一股疲惫感便涌了上来。
今天这一仗,看似波澜不惊,实则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里还抱着那个紫檀木盒。
突然,一只宽大而温热的手,覆上了她放在盒子上的手。
苏雨棠身子一僵,转过头,对上了厉时靳的侧脸。
他没有看她,目光直视着前方,用他那惯有的低沉嗓音,轻轻说了一句:“今天,表现不错。”
这简单的六个字,却让她心头一震。这是他第一次,肯定了她这个人。
车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层柔光。
就在这难得的静谧中,一直沉默开车的司机忽然按下一个按钮,车载内线电话的提示音轻轻响起。
“先生。”司机的语气有些凝重,“是阿诚的紧急来电。”
话音刚落,他便将一个正在通话中的车载电话听筒向后递来。
那一点点在空气中悄然滋生的暧昧气氛瞬间被击碎。
厉时靳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松开了覆在苏雨棠手上的大掌,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情,伸手接过了听筒。
“说。”他只吐出一个字。
听筒里,阿诚急切而沉凝的声音清晰传来,也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旁边苏雨棠的耳中:
“先生……刘翠芬,找到了。”
苏雨棠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厉时靳的眼神骤然冰冷,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在哪儿?”
第33章 奔赴一场最后的告别
厉时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将那头的阿诚冻住。
“安和市郊区,一个废弃的粮仓。”阿诚的声音依旧沉稳。
“她跑了之后,先把她儿子送去了亲戚家。然后跟那个奸夫在黑市上会合,正销赃一个玉手镯,
结果碰上了我们撒出去的网,两人被一起逮了回来。”
玉手镯……那不是母亲的东西吗?
苏雨棠的指尖剧烈地颤抖起来,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她想起父亲在车里那番痛苦的叙述,想起那个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是如何被那个继母狠心逼出家门,流落街头,
甚至连妻子最后的遗物都护不住。
“先生,人已经控制住了,您看……”
“我跟你一起去。”没等厉时靳发话,苏雨棠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坚定。
厉时靳猛地转过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底满是不赞同。
“不行。”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你现在是什么身体?八个多月的肚子,跟着去那种地方凑什么热闹?”
“我必须去。”苏雨棠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
“厉时靳,这件事因我而起,我父亲所受的苦,我所背负的污名,都源自于她。”
“我不是去凑热闹,我是去给我自己,也给我父亲,做一个了结。”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那方装着端砚的紫檀木盒。
“我必须亲眼看到她众叛亲离,亲眼看到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否则,这件事会成为我心里一辈子的刺,永远也拔不掉。”
厉时靳沉默了。
他当然可以强制命令她留在京城,他有一百种方法让她走不出四合院的大门。
但如果他今天这么做了,他和她之间刚刚因为共渡难关而消融的那一丝隔阂,会立刻重新冻结成更厚的冰墙。
他不想看到她那双眼睛重新变成一潭死水。
“好。”许久,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这个字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竟然又一次就这么妥协了。
苏雨棠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下来。
“但是,我有条件。”厉时靳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霸道。
他拿起车载电话,直接对那头的阿诚下令。
“通知陈医生,让他带着他的医疗团队,立刻准备好所有应急设备,三十分钟后在京城高速路口汇合。”
“另外,再调一辆空间最大的商务车过来,把后座拆了,铺上最厚最软的床垫。
车里所有能颠簸的地方,全都给我用软包包起来。”
“告诉司机,开得要比蜗牛还慢。车里要是洒了一滴水,我就让他这辈子告别方向盘。”
他一条条命令下达,不带丝毫感情,苏雨棠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
就算是在表达关心,也带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控制欲。
去安和市的路途遥远,将近十个小时的车程。
厉时靳那辆改装过的商务车,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豪华卧室。
苏雨棠被他强行按在铺着天鹅绒床垫的车厢里,身上盖着柔软的羊毛毯。
陈医生和一名护士就坐在隔着一道帘子的前排,随时待命。
另一辆车里,装着一整套可以应付早产的医疗设备,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车子行驶得极其平稳,苏雨棠几乎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她靠在软垫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雪景,一时思绪万千。
然一转头便发现厉时靳此刻就坐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份商业文件,神情专注。
车内柔和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白日的锋利,多了几分沉静的魅力。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厉时靳从文件中抬起头。
“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苏雨棠摇了摇头,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厉时靳放下文件,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我不想我的投资,在中途出现任何意外。”
苏雨棠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别开视线,“是吗?”
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在苏雨棠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厉时靳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处理完这件事,就彻底忘了过去。”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苏雨棠的心湖。
“你以后的人生,不该再被那些垃圾纠缠。”
苏雨棠猛地转回头,看向他。
他的眼神深邃,她看不懂,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当车队在夜色中抵达安和市郊时,已经是深夜。
那座废弃的粮仓,散发着阴森和腐朽的气息。
几道刺眼的车灯,划破了沉沉的夜幕,将粮仓门口照得亮如白昼。
阿诚带着几个黑衣手下,早已等候在门口。
车门打开,一股夹杂着雪籽的冷风灌了进来。
厉时靳率先下车后,随即转身,将一件厚厚的貂皮披肩裹在苏雨棠身上,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来。
“先生,太太。”阿诚恭敬地躬身。
苏雨棠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她抬头看着眼前这座破旧的建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厉时靳握紧了她微凉的手,低声说了一句。
“别怕,我陪你进去。”
粮仓内部,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谷物发霉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腥气。
一盏白炽灯从高高的屋梁上垂下来,发出刺眼的白光,将仓库中央的一小片区域照得无所遁形。
光圈之外,是无尽的黑暗,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刘翠芬和那个叫王癞子的男人,就被捆着手脚,扔在这片光圈的中央。
两人身上都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惊恐。
当仓库那扇沉重的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两人吓得浑身一哆嗦,瑟缩着往角落里挤。
先进来的是阿诚和两名身材高大的手下,他们分立两侧,神情冷峻。
随后,厉时靳搀扶着苏雨棠,缓步走了进来。
第34章 钱与匕首
苏雨棠身上那件华贵的貂皮披肩,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她那隆起的腹部,在灯光下尤为明显。
当刘翠芬看清来人是苏雨棠时,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恶毒的怨恨。
“苏雨棠!你个小贱人!你还敢回来!”
她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绳子捆得动弹不得,嘴里只能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你这个伤风败俗的东西,怀着野种,还敢带野男人回来欺负长辈!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厉时靳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甚至没有亲自开口,只是对着阿诚递了一个眼色。
阿诚会意,上前一步,从旁边一个手下的手里拿过一卷早就准备好的胶带,
“撕拉”一声,干脆利落地封住了刘翠芬那张仍在喷粪的嘴。
世界,清静了。
厉时靳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扶着苏雨棠,走到阿诚早已搬来的一张干净的椅子前。
“坐。”
苏雨棠坐下,厉时靳脱下自己的羊绒大衣,细心地铺在冰冷的椅面上,隔绝了寒气。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两个抖如筛糠的男女,目光冰冷至极。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一旁,阿诚立刻递上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厉时靳打开箱子,“哗啦——”
他将整箱的钱,全都倒在了旁边一张破旧的木桌上。
崭新的“大团结”堆成了一座小山,在白炽灯下散发着诱人的红色光芒。
那红光瞬间就抓住了王癞子和刘翠芬的眼球。
他们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眼睛里迸发出贪婪的光。
紧接着,厉时靳又从阿诚手里,拿过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他将匕首随手插在那座钱山顶上,刀刃没入钞票之中,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这桌上有十万块。”
厉时靳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稳。
“你们两个,谁先说,谁说得清楚,当初是怎么合谋算计我太太,怎么偷走她父亲的钱,
怎么把她父亲赶出家门,让她无家可归的……”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这十万块,就是谁的。”
“而罪,就是另一个人的。”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刘翠芬和王癞子粗重的喘息声。
十万块!
十万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意味着可以彻底摆脱这穷山沟,
去城里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王癞子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在钱堆和刘翠芬之间飞快地转动着。
刘翠芬也死死地盯着那堆钱,她拼命地想说什么,嘴巴却被胶带封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情分”,在这座钱山和那把匕首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我说!我说!”
仅仅僵持了不到十秒钟,王癞子就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条狗一样,膝行到厉时靳脚边,争先恐后地开始攀咬。
“先生!先生!都是她!都是这个毒妇干的!”
他指着刘翠芬,脸上满是谄媚和急切。
“当初就是她跟我说,苏雨棠那丫头长得俊,能卖个好价钱!她说只要把苏雨棠的名声搞臭,
让她爹没脸见人,她就能把那丫头随便嫁出去,彩礼钱咱俩对半分!”
“她还偷了苏老头一笔钱!为了让我帮她保密,她跟我说那可不是小钱,是苏老头给苏雨棠准备的救命钱,
说是偷出来给咱俩当本钱,以后再也不用过穷日子了!
王癞子为了撇清自己,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了刘翠芬身上。
“先生,您明察啊!我就是一时糊涂,被这个臭婆娘的钱给迷了心窍!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害苏小姐啊!”
刘翠芬听着王癞子的污蔑,气得眼睛都红了,她拼命挣扎,嘴里发出愤怒的嘶吼。
就在这时,因为她挣扎的动作幅度太大,左手那件破旧棉袄的袖口,向上滑了一截。
一只成色颇好的翡翠玉镯,从袖口里露了出来。
那玉镯质地通透,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苏雨棠的眼神,瞬间凝固了。
那只镯子……化成灰她都认得,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是她还没来得及戴上,就被继母以“小孩子家家戴这么贵重的东西容易弄丢,我先替你保管”为由,
收走的镯子。
后来她问过许多次,刘翠芬都说弄丢了。
原来,不是丢了,是她自己,戴上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苏雨棠。
她浑身都在发抖,一时说不出话,厉时靳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刘翠芬手腕上的那只玉镯,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阿诚微微抬了抬下巴。
阿诚点点头,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刘翠芬仍在挣扎的手臂。
刘翠芬惊恐地看着他,想把手缩回去,却被阿诚像铁钳一样的手牢牢抓住。
阿诚面无表情,动作粗暴地,硬生生从她手腕上,将那只玉镯给撸了下来。
因为太用力,刘翠芬的手腕被擦破了一层皮,疼得她发出一声惨叫。
阿诚拿着那只带着刘翠芬体温的玉镯,走到苏雨棠面前,用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擦拭干净后,
才恭敬地递到她手里,“太太。”
苏雨棠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只玉镯。
冰凉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熟悉得让她想哭。
她仿佛能看到母亲温柔的笑脸,听到母亲对她说:
“棠棠,这是妈妈给你的嫁妆,以后要找个疼你爱你的人,好好过日子……”
可如今,物是人非。
她摩挲着失而复得的玉镯,眼眶通红。
心中最后那一丝因同为女人而产生的、若有似无的怜悯,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她抬起头,看向厉时靳,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要她,把所有事情一字不漏地全都说出来。”
厉时靳点了点头。
他示意阿诚架起一台早就准备好的摄像机,镜头对准了地上那张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然后,他亲自上前,一把撕掉了刘翠芬嘴上的胶带。
“说。”他只说了一个字。
第35章 聚光灯下的罪证
“呜……啊!”
胶带被猛地撕下,连带着扯掉了刘翠芬嘴唇上的一层死皮,疼得她发出一声惨叫。
但她顾不上疼,她惊恐地看着眼前那台黑洞洞的,
她从未见过的“机器”以及机器后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说。”
厉时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将那把插在钱堆里的匕首抽了出来,
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抛了抛。
刀锋的寒光,随着他的动作,在刘翠芬眼前一晃一晃的。
“我……我说……我说什么……”刘翠芬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
“说什么?”厉时靳冷笑一声,“就说……你是怎么为了几百块彩礼钱,就编造谎言,污蔑一个女孩子的清白。”
“说你是怎么偷走她父亲准备给她的救命钱,还把他赶出家门,让他差点冻死在京城的街头。”
“再说清楚一点,你是怎么把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占为己有的。”
他每说一句,刘翠芬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事,竟然被这个男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看了一眼旁边那个为了钱就把她卖了的王癞子,又看了一眼桌上那堆小山似的钞票和那把晃眼的匕首,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苏雨棠那双冰冷的眼睛上。
在死亡的威胁和金钱的诱惑下,她那点可怜的骨气,瞬间土崩瓦解。
“我说……我全都说……”
刘翠芬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上,对着那台摄像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
将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全都招了。
她承认了自己如何因为嫉妒苏雨棠长得比自己儿子出息,就处处刁难她。
承认了如何为了独吞彩礼,就和王癞子合谋,在村里散播苏雨棠作风不正的谣言。
承认了如何偷走苏肖鸣辛苦攒下的钱,还恶人先告状,将他赶出家门。
最后她甚至还哭诉着,自己是如何“一时糊涂”拿走了苏雨棠母亲的那只玉镯……
录制结束后,阿诚拿来一份早已打印好的认罪书和印泥。
刘翠芬颤抖着,在上面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做完这一切,厉时靳站起身,看都没再看她一眼,他走到苏雨棠身边,为她拉紧了披肩。
“走吧,好戏还在后头。”
……
天,快亮了。
当十辆黑色的轿车组成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地驶入那个贫穷闭塞的小山村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村口的狗叫成了一片,睡眼惺忪的村民们纷纷从自家窗户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着。
这是什么阵仗?
县里的领导下来视察,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啊!
孩子光着脚丫,追在车队后面嬉笑打闹。大人们则聚在路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乖乖,这都是小轿车啊!得有十几辆吧!”
“你看那车头立着的小人,闪闪发光,肯定老贵了!”
“这是谁家的亲戚?这么有钱?”
“我听说……好像是冲着苏家那个丫头来的。”
“苏雨棠?就是怀着野种,逃离家门去读书的那个?”
“可不就是她!听说她在外面跟了个有钱的老头子,这次是回来找她后妈算账的!”
车队没有在村里任何一户人家门前停留,而是径直开到了村委会门前那片唯一的空地上。
车门齐刷刷地打开,二十多个穿着统一黑色制服、戴着墨镜的保镖鱼贯而出,
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惊人。
他们迅速清空了场地,在空地中央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台子,
然后搬出了一台二十一寸的夏普大彩电和一台摄像机。
在那个连黑白电视都算稀罕物的村子里,这台大彩电甫一出现,便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看着这些城里人摆弄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人群中,议论声更大了。
“这是要干啥?在咱们村里放电影?”
“我看八成是苏雨棠那个姘头,有钱没处花了,跑咱们这儿来显摆了!”
就在众人猜测之际,为首那辆最豪华的黑色轿车车门开了。
厉时靳率先下车。
他今天穿了一件及膝的黑色羊绒大衣,里面是剪裁得体的同色系西装,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股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就让周围嘈杂的议论声,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各异的目光,而是绕到车的另一侧,亲自打开了车门。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苏雨棠,从车里走了下来。
苏雨棠身上,穿着一件款式简洁大方,米白色高定孕妇长裙,外面披着那件光泽华美的貂皮披肩。
她的头发被精心打理过,在脑后挽成一个温婉的发髻,脸上略施粉黛,
衬得原本就清秀的五官,愈发精致动人。
她虽然挺着大肚子,但身姿优雅,神情淡然,那份从容的气度是村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比拟的。
当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男的高大英挺,女的温婉美丽,珠联璧合,宛如画中人。
“跟了个糟老头子”的谣言,在这一刻,不攻自破。
人群中,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哪里是什么老头子?这分明是一个比电影明星还要英俊、还要有气派的年轻人!
就在村民们被两人的形象震慑住时,阿诚指挥着两个保镖,
将五花大绑的刘翠芬和王癞子从后面的车里拖了出来,一把推到了人群中央。
刘翠芬一见到熟悉的村民,尤其是村里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乡亲们啊!各位叔伯婶子啊!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
她指着苏雨棠,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我好歹是她名义上的后妈啊!她现在攀上高枝了,就带着外人回来欺负我!
她这是大逆不道,要遭天谴的啊!”
刘翠芬这一嗓子,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她太懂如何利用村里人那套朴素的宗族观念和伦理道德了。
第36章 以正视听
果然,人群中几个跟刘翠芬沾亲带故,或是平日里就喜欢搬弄是非的长舌妇,立刻开始起哄。
“就是啊!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怎么能这么对待?”
“雨棠这孩子,以前看着挺老实的,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了?真是学坏了!”
“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不认爹妈了?”
一句句夹枪带棒的指责,朝着苏雨棠飞了过来。
苏雨棠攥紧了拳头,她不怕刘翠芬的撒泼,却怕这些不明真相的“舆论”。
厉时靳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冷眼扫过全场,看着那些因为得了几句附和而愈发嚣张的嘴脸,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他没有和任何人争辩,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放。”
阿诚早已等候在摄像机旁,听到命令,立刻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电流的“滋滋”声后,那台二十一寸的大彩电屏幕亮了。
屏幕上出现的,正是刘翠芬在废弃粮仓里那张涕泪横流、丑态百出的脸。
“我说……我全都说……”
与摄像机相连的大功率音响,猛地爆发出刘翠芬的声音!
那混杂着哭腔与恐惧的忏悔,被放大了数十倍,炸响在村委会的上空,
也狠狠灌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我为了贪图那几百块的彩礼,就到处跟人说雨棠在外面乱搞,想把她的名声搞臭……”
“……他爹偷偷给雨棠的那五十块钱,是我发现后故意拿来找茬,才把他赶出家门的!
我还骗他说,是雨棠自己不检点,才被人骗了钱……”
“……我把她爹赶出家门后,想着他一个老实人,在外面肯定活不下去,
到时候家里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雨棠她妈那只镯子,也是我拿的,我就是眼红!我就是看不得她比我好!”
视频里,刘翠芬的每一句忏悔,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
狠狠地抽在现场那些刚刚还在为她帮腔的人脸上。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痛哭流涕的女人,
又看看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刘翠芬本人,
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恍然,再到鄙夷和愤怒。
他们全都被这个恶毒的女人给骗了!
苏雨棠这个可怜的丫头,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当视频播放完毕,屏幕重新陷入黑暗时,现场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那些起哄的长舌妇,一个个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死寂之中,苏雨棠从厉时靳的身后走了出来。
她没有看任何人,而是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到那几个刚才起哄最厉害的长舌妇面前。
她没有疾言厉色,声音甚至很平静,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几位婶子,刚刚你们说,有钱了不起,有钱就能不认爹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们涨红的脸。
“现在,我想问问你们。是昧着良心污蔑继女、逼走丈夫、偷盗财物的刘翠芬配当‘长辈’,
还是被她逼到走投无路,差点冻死在外的我父亲,更需要你们口中的‘孝道’?”
“我苏雨棠,读过几年书,懂得何为‘孝’,何为‘悌’。
孝,是孝顺值得尊敬的长辈,而不是纵容恶毒的加害者!”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有钱了’,也不是仗着谁的势。
而是要告诉你们,更是告诉我自己——面对泼过来的脏水,躲是躲不掉的,只有站直了,
迎上去,用事实把它打回去!让所有人都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说完这番话,她不再理会那些面色尴尬的村民,而是转身,重新走回到厉时靳的身边。
她的背挺得笔直,眼神里再无一丝紧张和畏惧,只有风雨过后的平静与坚毅。
厉时靳看着她,眼底深处闪过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艳与骄傲。他伸出手,紧紧牵住她的手。
他面向全村的人,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苏雨棠,是我厉时靳明媒正娶的太太,是京城厉家的当家主母。”
当家主母!
这四个字,在所有村民的脑子里炸响。
他们不懂什么京城厉家,但也知道“当家主母”意味着什么。
苏雨棠如今的地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厉时靳的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谁再敢往她身上泼一句脏水,说一句闲话,就是跟我厉时靳过不去,
就是跟整个京城厉家过不去。”
他的话里,没有半句脏字,却带着一股威慑力。
就在这时,一辆印着“公安”字样的吉普车,从村口开了进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车子在空地旁停下,从车上下来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
阿诚上前,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立案通知书和那盘摄像带,一并交到为首的民警手里。
民警看了一眼文件,又看了看地上的刘翠芬和王癞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当众宣读道:
“刘翠芬,王癞子!你们二人涉嫌重大盗窃罪、诽谤罪、遗弃罪!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相关规定,现在依法对你们进行逮捕!”
说完,他和他同事上前,拿出两副锃亮的手铐,“咔哒”两声,
分别拷在了面如死灰的刘翠芬和抖成一团的王癞子手上。
刘翠芬彻底崩溃了。
她没想到,苏雨棠那个男人,不仅有钱有势,竟然还能直接叫来公安!
她被两名民警从地上架起来,往警车上拖去。
看着那副冰冷的手铐,看着那辆代表着国家法权的警车,
村民们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惊天大逆转。
村长老陈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路小跑着挤到厉时靳面前,脸上瞬间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哎呀呀!厉先生,苏小姐!您看这事闹的,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错信了刘翠芬这个毒妇的鬼话!”
“我们村里能飞出苏小姐您这只金凤凰,是我们的福气啊!福气啊!”
有了村长带头,其他村民也纷纷围了上来,一句句的恭维和讨好,不绝于耳。
“是啊是啊,雨棠这孩子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就知道她有出息!”
“厉先生真是一表人才,跟我们雨棠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苏雨棠看着这些乡亲,神情淡漠,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他们恭维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厉时靳,以及他所代表的权力和财富。
厉时靳没有理会这些人的阿谀奉承。
他只是牵着苏雨棠,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到了村子尽头,那座早已破败不堪的苏家老宅前。
那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在冬日的寒风里,显得格外萧瑟。
这里承载了苏雨棠童年所有美好的回忆,也承载了她少女时期所有痛苦的噩梦。
厉时靳看着她复杂的眼神,轻声问了一句。
“这里,你打算怎么处理?”
苏雨棠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老房子。
土坯的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垮塌下来。
屋顶的茅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露出底下黑洞洞的椽子。
那扇掉了漆的木门虚掩着,吱呀作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发出最后的叹息。
她仿佛能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坐在门槛上,等下地归来的父亲。
也能看到自己是如何在这个家里看继母的脸色,咽下一口又一口的委屈。
这里有她对母亲唯一的思念,也有她对刘翠芬最深的憎恨。
所有的爱与痛,都纠缠在这几间破败的土房里。
现在,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37章 尘埃落定
“推了吧。”苏雨棠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
“我不想再看到了。”
“好。”厉时靳只说了一个字,当即对身后的阿诚下令。
早已待命的几个保镖立刻上前,而村口,一辆小型的推土机也轰隆隆地开了过来,
那是厉时靳早就安排好的工程队。
在村民们震惊的目光中,推土机的铁臂高高扬起,然后重重地砸下。
“轰——”
一声巨响,那面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土墙,瞬间化为一片尘土。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尘土飞扬,碎石四溅。
那座在风雨中飘摇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在绝对的力量面前,
不堪一击,很快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当最后一片屋瓦落地,尘埃渐渐散去时,苏雨棠感觉压在自己心头多年的那块大石头,
也随之轰然落地。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厉时靳看着她脸上那抹释然的微笑,眼神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而另一边,好戏才刚刚开始。
阿诚指挥着手下,将车里带来的几个大皮箱,一一搬到了村委会的台子上。
“啪嗒,啪嗒。”
随着几声清脆的锁扣声,箱子被打开。
满满几箱子红彤彤的“大团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所有村民眼前。
所有人都看直了眼,连呼吸都忘了。
“各位乡亲。”阿诚拿起一个铁皮喇叭,声音洪亮地宣布。
“我家先生,感念岳父苏肖鸣先生的故土之情,也为了感谢各位乡亲这些年来对我家太太的‘关照’,
特决定,以苏肖鸣先生的名义,个人出资五万元,为村里修一条直通县城的水泥路!”
“另外,再出资一万元,为村里的小学,翻新校舍,添置桌椅!”
五万!一万!
这两个数字,像重磅炸弹,炸得所有村民都晕头转向。
这……这是何等的大手笔!
尤其是那句“感谢各位的关照”,更是像一记耳光,
抽得那些曾经说过苏雨棠坏话的人,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哪里是感谢?这分明是“以德报怨”!
是用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巨款,来彰显自己的大度,来堵住所有人的嘴!
村长老陈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刚刚宣布好消息的阿诚的手,
目光却越过阿诚,热切地望向他身后的厉时靳,满脸堆笑地说:
“厉先生,苏小姐……这,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我们受之有愧啊!”
厉时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他只是淡淡地对村长说了一句:“以后这条路,就叫‘肖鸣路’吧。”
“肖鸣路!”村长念着这个名字,眼眶都红了。
从今天起,苏肖鸣这个名字,在村里将不再是一个懦弱无能的符号,而是一个光宗耀祖的传奇。
村民们短暂的愧疚之后,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苏小姐真是咱们村的大恩人啊!”
“厉先生真是菩萨心肠!”
苏雨棠看着眼前这幅荒诞又现实的场景,心中对厉时靳产生了一股纯粹的感激。
这个男人,用最简单粗暴,也最行之有效的方式,为她洗刷了冤屈,
还为她远在港城的父亲,挣回了一辈子的脸面。
事情办妥,天色已晚。
车队在全村人恭敬而热烈的欢送中,缓缓驶离了这个生她养她,也曾带给她无数伤痛的地方。
苏雨棠坐在车里,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远处,是她家那片废墟,更远处,是那条即将动工的“肖鸣路”。
随即车窗缓缓升起,车子踏上回京城的路,车厢里暖气充足,一片静谧。
一天的心力交瘁,苏雨棠显得有些疲惫,她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昏昏欲睡。
厉时靳看她东倒西歪的样子,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
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她可以安稳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苏雨棠抚摸着手腕上那只失而复得的玉镯,感受着那份终于回归的温润。
她没有说谢,只是沉默地,更深地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这个坚实温暖的胸膛,为她隔绝了过去所有的风雨,也成了她此刻唯一的归宿。
怀中人儿全然的信赖与依赖,让厉时靳冷硬的心也跟着一软。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女人在这一刻,才真正将他视为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他收紧手臂,另一只手则轻握住她戴着玉镯的手腕,宽厚的大拇指,
珍而重之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你是我的妻子。”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认真,
“我不允许任何人再欺负你,无论是谁,哪怕是过去的阴影,也不行。”
这句承诺,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撼动人心,苏雨棠的心,狠狠漏跳了一拍。
就在这时,她感觉腹中的胎儿,用力地踢了她一脚。
“哎呀。”她轻呼一声。
“怎么了?”厉时靳立刻紧张起来。
“没事,”苏雨棠笑了笑,“他踢我。”
厉时靳愣了一下,随即试探性地将自己宽大的手掌,覆在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
恰好,孩子又调皮地动了一下。
那一下清晰而有力的胎动,隔着一层布料,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猛地一僵,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而震撼的感觉。
他那双冷硬锐利的眼睛,在这一刻柔和了下来,甚至流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初为人父的期待和惊喜。
他低头,看着怀中因为怀孕而显得愈发柔和恬静的苏雨棠,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等孩子出生,我们就好好过日子。”
苏雨棠心头巨震。
这不是交易,不是责任,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对他们未来的承诺。
她抬起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雪景,心中百感交集。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将头更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
此刻的他们,沉浸在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之中,谁也不知道,一场围绕着除夕夜厉家家宴的暗流,正在京城悄然涌动。
第38章 风雪夜归人,宗祠起波澜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轮胎碾过雪地的细微声响。
“等回到京城,就快要过年了。”厉时靳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
“嗯。”苏雨棠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困倦的鼻音。
“今年除夕,要在老宅过。”厉时靳又说。
苏雨棠的身子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眼神也暗了下去。
厉时靳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沉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苏雨棠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望向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
“我不怕。”她轻声说。
……
车队一路疾驰,在黎明前返回了京城的四合院。
福伯早已带着佣人在门口等候,见苏雨棠面带倦色,立刻安排人准备好了热水和安神的汤羹。
接下来的几天,难得清静。
苏雨棠在四合院里安心养胎,厉时靳因临近年关,公司事务繁忙,早出晚归。
但他每天晚上无论多晚回来,都会先到她的房间看一眼。
若她睡了,他便只在床边站一会儿,替她掖好被角,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若醒着,他便会坐下来,陪她说几句话,听她讲讲书里有趣的故事,
或是肚子里的小家伙今天又怎么调皮了。
苏雨棠甚至觉得,日子若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直到除夕这天。
傍晚时分,阿诚开着黑色的轿车,准时停在了四合院门口。
苏雨棠换上厉时靳特意为她定制的红色孕妇旗袍,外罩一件厚实的羊绒大衣。
腹部已经高高隆起,快九个月的身孕,让她行动有些迟缓。
厉时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都准备好了?”他柔声问。
“嗯。”苏雨棠点点头。
车子平稳地驶入军区大院,停在了那栋熟悉的厉家老宅主楼前。
与上次不同,这次门口张灯结彩,但这喜庆的表象,却让苏雨棠感到压抑。
管家林伯快步迎了上来,他虽年过半百,但精神矍铄,腰板挺直。
看到厉时靳护着苏雨棠下车,林伯笑着迎上来,目光落在苏雨棠腹部时,眼神愈发柔和。
“大少爷,大少奶奶,一路辛苦了。”他微微躬身,对苏雨棠说道:
“老太爷早就吩咐厨房炖了安胎的汤,说您身子重,到了先暖暖身子。只是……”
他话锋一转,脸上闪过为难,压低声音道:“二先生他们坚持说要先祭祖,老太爷正在宗祠等着,
怕是……要给您一个下马威,大少奶奶您要有个心理准备。”
祭祖。
苏雨棠心头一沉,仍对林伯感激地点了点头。
厉时靳眉头微皱,扶着苏雨棠的手臂重了几分,对林伯道:“知道了,林伯,有劳您。”
厉家的宗祠,建在主楼的后方,是一座独立院落。飞檐斗拱,庄严肃穆。
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檀香味。
推开厚重的木门,祠堂内灯火通明,正中央的高台上,供奉着厉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厉震山穿着一身深色唐装,端坐主位的太师椅上,不怒自威。
他的左右手边,是厉父、厉母,以及二叔厉明德一家。
厉明德的儿子,厉时靳的堂弟,就坐在他父亲身侧,眼神躲闪,不敢与厉时靳对视。
厉明德一直为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费尽心机,总觉得长房占尽了资源,对自己这一脉极不公平。
厉念真和厉时循也分列两侧。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看到厉时靳扶着苏雨棠走进来,厉母和厉念真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轻蔑。
“时靳,雨棠,来了就快准备吧,吉时快到了。”厉父沉声开口。
厉时靳扶着苏雨棠,正要向爷爷和父母问好。
厉明德却突然站起,清了清嗓子,“大哥大嫂,等一下。”
他踱步到祠堂中央,目光落在苏雨棠的腹部,皮笑肉不笑地说:
“按照我们厉家的祖宗家法,长孙媳初次入宗祠祭祖,意义非凡,尤其她还怀着我们厉家第四代嫡长孙,
更要对列祖列宗表现出十二万分的敬意。”
厉明德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所以,为了表示对祖宗的虔诚,身为长孙媳的苏雨棠,必须按照最高规格的礼节,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雨棠高隆的肚子上。
“二叔说得对!”厉念真立刻出声附和,“咱们厉家的规矩可不能破!
尤其是拜祖宗这么大的事,要是心不诚,惹祖宗不高兴,可是要降罪的!”
她想起小时候,大哥总是冷着脸对自己不假辞色,如今却把一个乡下女人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心里的嫉恨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厉母也慢悠悠地开了口,视线扫过苏雨棠的肚子:“规矩就是规矩。想当年我嫁进厉家,也是这么过来的。”
苏雨棠护着肚子,感受着腹中胎动,脸色微微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厉时靳一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他的目光扫过厉明德、厉念真和厉母的脸。
“医生嘱咐过,雨棠胎像不稳,不宜大幅度弯腰。”
“这头,我替她磕。”
“这礼,我替她行。”
话音一落,宗祠内死寂一片。
替妻子行祭祖大礼?这在厉家,在整个京城,都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
“时靳!你胡闹什么!”厉父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自古以来哪有男人替女人祭祖的道理!传出去,我们厉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一直沉默的厉时循此时也站了出来,皱眉道:
“爸,二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大嫂眼看就要生了,这么大幅度的跪拜万一动了胎气,这责任谁来负?
大哥心疼大嫂,我觉得并无不妥。
比起死守规矩,腹中孩儿的安危,想必才是列祖列宗更看重的事情。”
厉念真一听厉时循也帮着外人说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二哥,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你忘了上次她是怎么顶撞爸妈的了?
我看你就是被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骗了!”
厉明德勾起嘴角:“时靳啊,我知道你疼老婆,但疼爱不是毫无原则的纵容。
这事关祖宗,不是儿戏。你这样,才是对祖宗最大的不敬!”
然而,厉时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
他转身看着苏雨棠,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径直走到祠堂中央的蒲团前。
撩袍,屈膝。
“咚”的一声闷响。
他挺拔的身躯,就那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就这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代替他的妻子,向着高台上的列祖列宗,恭恭敬敬地磕下了第一个头。
苏雨棠站在他的身后,看着男人的背影,看着他为自己对抗整个家族。
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
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厉震山,看着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的长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没有阻止。
整个祠堂,只剩下叩首的闷响,以及某些人铁青的脸色。
第39章 糖醋排骨甜,除夕夜惊变
厉时靳代替苏雨棠,完成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当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时,整个宗祠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厉时靳没有理会任何人,他径直走到苏雨棠身边,牵起她的手。
“走吧,去吃饭。”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将她微凉的指尖包裹在内。
苏雨棠点点头,任由他牵着,两人并肩走出了宗祠。
年夜饭设在正厅,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满了菜肴。
餐桌上,厉家人默默地吃着饭,只有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声响。
厉明德眼珠一转,他夹起一筷子菜,感叹:“唉,这大过年的,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就是福气啊。”
他将目光转向苏雨棠,笑得和善。
“说起来,雨棠啊,你父亲现在一个人在港城,也不知道年夜饭吃得怎么样,想必……很是凄凉吧?”
厉念真立刻放下筷子:“就是啊,二叔说得对。我大哥为了给岳父买宅子买铺子,可是花了不少钱呢。
结果这大过年的,人家连面都不露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弃我们厉家庙小,容不下他那尊大佛。”
苏雨棠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坐在她身旁的厉时靳却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他没看厉明德和厉念真一眼,只是对站在身后的阿诚示意了一下。
“接通港城的电话。”
阿诚立刻拿出大哥大,拉出长长的天线,拨动着按键。
几秒钟后,电话被接通。
阿诚将大哥大恭敬地递到厉时靳面前。
厉时靳按下了免提键。
一阵电流的嘈杂声后,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猛地从电话那头传了出来,响彻整个正厅。
“喂?是时靳吗?哎呀,新年好,新年好啊!”
苏雨棠听到父亲的声音,眼眶一热,凑过去说:“爸,新年好。您在那边……还习惯吗?”
“习惯!太习惯了!”苏肖鸣的大嗓门响起,
“这里的医生护士都好得很!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每天都有人给按摩!吃的也好,顿顿有肉!
哎呀,雨棠啊,我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从窗户看出去,就是大海!
晚上的夜景跟电视里演的一模一样!”
苏肖鸣滔滔不绝。
“对了,刚刚疗养院还组织我们看烟花了!好家伙,那烟花放的,比咱们县城过十五放的还好看!
时靳真是费心了,真是费心了啊!”
电话这头,厉家正厅一片死寂。
厉明德脸上的笑容僵住,脸色从红到白,再到铁青。
厉念真也一脸难以置信,手里的帕子快被她绞烂了。
“爸,您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等过完年,我再去看您。”苏雨棠柔声说道。
“好好好!你们也好好过年!尤其是你,要注意身体!别累着我大外孙!”
又寒暄了几句,厉时靳才示意阿诚挂断了电话。
苏雨棠心头的大石落地。
她侧过头,看着身旁的男人,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她夹起一块糖醋小排,轻轻放进厉时靳的碗里。
“先生,”她低下头,声音轻柔,“你……也吃。”
厉时靳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他看着碗里那块糖醋小排,又看了看她微红的耳根。
厉时靳的唇线一向冷硬,此刻却不受控制地柔和下来,漾开一个极浅的弧度。
“嗯。”他夹起那块排骨,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慢慢放进了嘴里,甜。
对面的厉念真看到这一幕,用力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吃饱了!”说完,便离席而去。
饭后,众人移步到烧着地龙的偏厅,一边喝茶,
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里正在直播的春节联欢晚会。
苏雨棠被厉时靳按在最舒服的沙发上,身后垫着厚厚的靠枕。
手里捧着一杯温开水,听着去而复返的厉念真和几个旁支的小姐妹叽叽喳喳地讨论新出的时装。
她并不想融入,只想熬过这最后几个小时。
厉时循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跟她讨论着电视里哪个小品更有意思,哪个相声的包袱没抖响。
这时,厉时靳被老爷子叫去书房谈生意上的事了,阿诚则尽职地守在偏厅门口。
厉时靳刚走不久,一个佣人就匆匆走了过来,对厉时循低声说:
“二少爷,老太爷书房里的那套紫砂茶具好像缺了个杯盖,您知道放在哪儿吗?老太爷等着用呢。”
厉时循皱了皱眉:“我上次不是放回储物柜了吗?”
他没多想,只当是佣人找不到,便对苏雨棠说:“大嫂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回。”
看着厉时循离开的背影,苏雨棠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厉时循刚一离开,一个穿着粉色洋装的女孩便立刻走了过来。
她是厉家旁支的一个堂妹,叫厉晓敏,平时最爱跟在厉念真屁股后面转。
厉晓敏手里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笑嘻嘻地凑近:
“嫂子,吃点水果吧?这可是从南方空运过来的哈密瓜,甜着呢。”
苏雨棠礼貌地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别这么客气嘛!”厉晓敏身体前倾,似乎非要把盘子塞给苏雨棠。
厉念真突然在后面尖声喊了一句:“晓敏,过来帮我看看这个指甲油颜色!”
厉晓敏像是受到了惊吓,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苏雨棠扑了过来!
那盘水果连带着锋利的水果刀,直直地飞向苏雨棠隆起的肚子!
苏雨棠瞳孔猛地收缩,本能地侧身护住腹部。
“啊!”一声尖叫划破了偏厅的宁静。
厉晓敏重重地摔在地上,水果盘砸碎了,哈密瓜滚得到处都是。
而苏雨棠虽然躲过了正面撞击,但腹部重重地撞在了坚硬的红木茶几角上!
“唔——”一阵剧痛自腹部撞击处猛然炸开,瞬间席卷了整个小腹,
苏雨棠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水杯“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
她捂着肚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羊水……破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厉母和厉明德闻声赶来。
看到地上的狼藉和苏雨棠身下的水渍,厉明德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嘴上却大喊:
“哎呀!这是动了胎气了!快叫医生!”
厉晓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是地太滑了……”
偏厅里乱成一团。
恰在此时,厉时循从储物间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紫砂杯盖,
一进门就看到这混乱的景象,脸色骤变。
当他的目光落在蜷缩在沙发上、冷汗淋漓的苏雨棠身上时,刚才还轻松的神情瞬间冻结!
他手里的杯盖“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大嫂!”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半跪在沙发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颤抖的身体,
“撑住!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猛地冲了进来。
厉时靳刚从书房出来,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一眼看到蜷缩在厉时循怀里的苏雨棠,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
“雨棠!”他冲过去,一把推开挡路的厉念真,在看到苏雨棠腿间那片濡湿时,黑眸瞬间猩红!
他的手在发抖,小心地从厉时循手里接过苏雨棠,并紧紧抱住了她。
下一秒,厉时循猛地站起身,他平日里温和的脸庞此刻覆满了寒霜。
他抬起穿着皮靴的脚,没有任何犹豫,狠狠地一脚踹在了还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厉晓敏身上!
“啊!”厉晓敏被踹飞一米多远,撞在墙上惨叫。
“疼……”苏雨棠抓着厉时靳的衣领,指节发白,“孩子……”
“别怕,我在。”他的声音有些变调,回头冲着吓傻的众人怒吼,“备车!去协和!马上!”
阿诚反应最快,立刻冲出去调车。
厉明德还在一旁说:“哎呀,这时辰去医院不吉利啊,要不先叫家庭医生……”
“滚!”厉时靳回头,“二叔,今天这笔账,我回头再跟你算!”
说完,他抱着苏雨棠大步冲出了偏厅。
院子里,大雪纷飞。
黑色的轿车疾驰而出,冲出了厉家老宅,直奔医院。
厉时靳在车上就拨通了京城最顶尖妇产科专家的电话:
“我现在不管你在哪里,二十分钟内,你必须给我出现在协和医院的产房门口!
否则,我就拆了你的研究所!”
苏雨棠躺在他怀里,疼痛一阵紧似一阵。
“厉时靳……”她虚弱地喊了一声。
“我在,别说话,留着力气。”厉时靳紧紧握着她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如果……如果出事……”苏雨棠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协议……离婚协议在……我包里……你答应过我……”
厉时靳眼眶通红,低头吻在她的额头上,那是混着冷汗的咸涩味道。
“没有如果!”他打断她,声音嘶哑,“苏雨棠,你给我听着,只要你没事,别说离婚协议,
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给你摘下来!你不准有事,听到没有!”
车子一路闯红灯,在这个除夕的雪夜,把京城的街道撕开了一道口子。
第40章 生死一线间,产房许余生
厉时靳感觉怀中一沉,低头见苏雨棠眉头紧锁,双眼紧闭,额上满是汗珠,已然半昏迷。
他收紧手臂,轻拍她的脸:“雨棠……雨棠!别睡!看着我!”
他的西装外套已被苏雨棠的冷汗、流出的羊水和血水浸湿。
“没事的……没事的……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沙哑承诺:“雨棠……只要你没事……只要你和孩子都没事……我什么都答应你。”
“哪怕……哪怕是放你走。”
苏雨棠的眼角,滑落一滴滚烫的泪。
不到二十分钟,车子抵达目的地。
车门一开,厉时靳抱着苏雨棠冲了下来。
院长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下令:“快!病人大出血!马上准备手术!”
苏雨棠被迅速地抬上移动病床,朝着亮着红灯的急救室飞快地推去。
厉时靳想跟着冲进去,却被两名护士死死拦在门外。
“先生!您不能进去!这里是产房!”
“滚开!”厉时靳双目赤红。
“哥哥!”厉时循匆匆赶到,一把拉住厉时靳,“你冷静点!嫂子需要医生!你进去只会添乱!”
急救室的大门,“砰”的一声,在厉时靳的眼前重重关上。
......
协和医院的走廊里,灯光刺眼。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着远处隐约的鞭炮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厉时靳靠在墙上,手里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手指微颤。
阿诚站在几米外,大气都不敢出。
半个多小时后,就在厉时靳几乎要将指间的香烟彻底碾碎时,急救室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医生满头大汗地跑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纸:“谁是苏雨棠的家属?”
“我是她丈夫!”厉时靳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医生的胳膊:“她怎么样了?”
医生脸色凝重,语速极快:“厉先生,情况紧急!
病人因撞击导致轻度胎盘早剥,正在出血,胎儿出现了缺氧迹象。
但最关键的是,她的产程进展异常迅速,宫口已经开全了,我们甚至能看到胎头了!”
医生抹了把汗,继续道:“现在准备剖腹产手术已经来不及了!
从准备到麻醉,每一分钟的延迟都会增加胎儿缺氧死亡的风险!
目前唯一也是最快的办法,就是立刻让她在产房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必须马上进行!”
厉时靳大脑一片空白:“风险呢?”
“任何生产都有风险!”医生把病危通知书和分娩同意书递给他,
“现在顺产,是对胎儿最有利的选择,但产妇有产后大出血的风险!我们需要您的签字,立刻!”
厉时靳没有丝毫犹豫,抓过笔飞快地签下名字,嘶吼道:
“用最好的药!找最好的医生!她和孩子,一个都不能有事!”
“我们明白!”说完,拿着签好字的病危通知书和分娩同意书,飞速跑回了手术室。
大门再次重重关上。
厉时靳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就要往里冲,“我要进去陪她!”
“先生!您不能进去!”门口的护士死命拦住他。
“滚!”
就在这时,产房里传来一声惨叫:“啊——!”
厉时靳眼眸猩红,吼道:“她在喊疼!你听不到吗?她在喊疼!”
“这就是你们说的顶级专家?最好的医疗条件?为什么让她这么疼!”
护士白着脸,小声说:“生孩子……哪有不疼的啊……先生您冷静点……”
“冷静个屁!”厉时靳爆了粗口。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厉震山老爷子在厉父厉母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赶来。
厉时循立马上前,从厉母手中换过手,扶住老爷子。
后面跟着厉明德和厉念真。
“闹什么!”老爷子把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产房重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厉时靳转过头,眼神冰冷:“爷爷,如果您是来立规矩的,那请回吧。我现在没心情听。”
厉父呵斥道:“混账!怎么跟你爷爷说话的!”
厉震山抬手制止了厉父的呵斥。他没有立刻看向厉时靳,浑浊锐利的目光先是扫过地上被捏碎的烟丝,
又掠过厉时靳那件被血水浸湿、皱得不成样子的西装,最后落在他赤红的双眼和失控的神态上。
这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人,在长孙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他重重叹了口气,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进去吧,换了衣服进去。当年你奶奶生你爸时,我也是这么守着的。
我们厉家的男人,这时候不在自己女人身边,算什么男人。”
厉时靳愣了一下,随即迅速转身推开护士,撞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换上无菌服,他冲进满是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的房间。
看到躺在产床上满头大汗、气息奄奄的苏雨棠,他心口一窒。
他“噗通”一声跪在产床边,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
“雨棠……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一遍遍在她耳边呼唤:“撑下去……求你……撑下去……”
“医生说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靠你!雨棠,为了孩子,也为了我……用力!”
“想想我们的孩子……想想你的父亲……也想想我……”
“你不准有事……我命令你……不准有事……”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跪在床边满脸泪痕的男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虚弱地笑了一下。
一股新的力量涌了上来,为了他们,她也要活下去。
“用力!头快出来了!再用力!”医生在一旁大声鼓励。
在厉时靳一遍遍的呼唤和鼓励下,苏雨棠咬紧牙关,深呼吸,用尽全身力气配合医生。
就在黎明破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进产房的那一刻。
“哇——!”
一声嘹亮而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沉寂。
整个产房的医生和护士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悦。
医生笑着举起手中的婴儿:“生了!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跪在床边的厉时靳却仿若未闻,他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个为他拼尽一切的女人。
他颤抖着手,替她擦去额上和脸颊的汗水。
然后,他低下头,在她汗湿的额上落下带着泪水的吻。
“辛苦了。”他嗓音沙哑,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后怕与无尽的珍爱。
苏雨棠看着他,笑了笑,安心地闭上眼睛。
产房外,厉家众人听到啼哭,厉震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厉明德的脸则沉了下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雨棠被推出产房时,天已大亮,走廊里的厉家众人都在。
厉震山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当看到被推出来的苏雨棠面色苍白但气息平稳时,老爷子紧绷的脸才稍稍缓和。
一直守在旁边的厉时靳终于松了口气,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爷爷,爸,妈。”他哑着嗓子,一一问好。
这时,护士抱着刚清理干净的婴儿,笑着走过来。
“恭喜厉老先生,是个男孩!五斤八两!您看这哭声多响亮!
虽然需要进新生儿科观察24小时,但医生说各方面情况都非常好,是个健康的小家伙!”
厉震山的目光瞬间被襁褓里挥舞着小拳头的红通通的小家伙吸引。
老爷子的眼瞬间亮了,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护士手里接过孩子。
“好!好啊!”老爷子龙颜大悦,连说了两个“好”字。
他低头端详着怀里的重孙,小家伙的脸还皱巴巴的,他却看得满眼欢喜。
“这孩子,眉眼像时靳,鼻子和嘴巴,倒有几分雨棠的秀气。”厉震山抱着孩子,难得地露出开怀的笑容。
他看向厉时靳:“名字想好了吗?”
厉时靳摇了摇头:“还没,爷爷给起一个吧。”
老爷子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窗外安宁的雪景,缓缓说道:“承蒙祖荫,一世长安。就叫‘承安’吧。厉承安。”
厉母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不敢多言。
厉明德在一旁说道:“承安,名字倒是不错。只是这孩子到底没足月,这不,还要送去观察。
时靳啊,你和雨棠以后可要多费心照料,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厉时靳猛地转头,眼神凌厉地射向厉明德:“二叔如果是来诅咒我儿子的,大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你!”厉明德气结。
老爷子厉声喝道:“老二!大年初一的,你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滚出这个医院!”
厉明德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婴儿,又看了看病房里被厉时靳小心呵护的苏雨棠,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甩手离开。
厉震山抱着怀里的重孙,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
他看了一眼病房内,对身边的厉父说:“去安排一下,把集团旗下古董拍卖行的股份,转六成到雨棠名下。”
厉父一愣:“爸,这……”
“她今天为我们厉家拼了半条命,这孩子,是我们厉家欠她的。”老爷子看着怀中安睡的婴儿,缓缓说道,
“以后,有这份家底傍身,我看谁还敢轻易动她母子俩的心思。”
第41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
协和医院,特护病房。
苏雨棠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晌午。
她转过头,看到了厉时靳的侧脸。
他趴在她的病床边,身上还穿着那件带着血渍的西装,连无菌服都忘了脱。
他闭着眼,眉头微锁,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苏雨棠的指尖动了动,那细微的动静惊醒了他。
厉时靳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里先是茫然,看清她后,眼神骤然一亮。
“你醒了?”他声音沙哑,伸手想碰她的脸,又怕弄疼她,手悬在半空。
“水……”
“水!对,水!”厉时靳立刻起身,拿起暖水瓶倒水,动作有些慌乱。
他扶着苏雨棠的后背让她靠起,用棉签蘸水,一点点润湿她的嘴唇。
苏雨棠缓过一口气,轻声问:“孩子……呢?”
“在保温箱里,护士看着,很好。”厉时靳的动作一顿,放下水杯,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医生说你……你大出血,差点就……”
过了一会儿,厉时靳哑着嗓子开口:“雨棠,除夕夜我答应你的事,还算数。”
“等你身体养好了,你想去哪儿,我都送你去。”他垂下眼。
“协议……还在你包里,你想什么时候履行,都可以。”
苏雨棠看着他,轻声问:“那你呢?”
厉时靳猛地抬头。
“你怎么办?”苏雨棠又问了一遍。
厉时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了。
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进来,笑着说:“厉先生,宝宝饿了,该喂奶了。”
厉时靳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从护士手里接过那个小小的、软软的身体。
他动作僵硬,眼神却无比专注。
“他……他叫厉承安。”
厉时靳抱着孩子走到床边,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爷爷起的。”
苏雨棠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小小的婴孩吸引。
厉承安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闭着,小嘴一张一合。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这是她的孩子,是她拼了命生下来的骨血。
“他很像你。”苏雨棠看着厉承安的眉眼,轻声说。
厉时靳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接下来的日子,苏雨棠开始了“坐月子”的生活。
厉时靳几乎二十四小时守在医院,公司的事都交给了阿诚,每天只通过电话处理最紧急的事务。
他学着给孩子换尿布,第一次就把前后穿反了,惹得护士直笑。
学着拍嗝时,他抱着婴孩的姿态虽别扭,神情却很专注。
厉时靳端着那碗他亲自盯着厨房炖了半天的鲫鱼汤,手背上青筋隐现。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无论他怎么劝,苏雨棠都只是勉强吃几口。
他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和苍白的嘴唇,产房里那股濒临窒息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
“雨棠,再喝一点,就一点。”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
苏雨棠疲惫地摇了摇头,把脸转向了另一侧。
“砰!”
他猛地将手中的碗砸在地上,鱼汤和瓷器碎片四溅。
苏雨棠和旁边的护士都被吓得一颤。
“不吃是吧?”厉时靳红着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压抑而颤抖,“苏雨棠,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是想把身体作垮了,好毫无负担地离开我?是不是这样就能更快地履行那份狗屁协议?”
苏雨棠被他吼懵了,看着眼前失控的男人,心脏一阵紧缩。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他喉头滚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敢再看她受伤的眼神,转身冲出病房,一脚踹在走廊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阿诚处理完公司事务后来到医院,见此情景,便默默走到厉时靳身后:“先生……”
“去安和,”厉时靳打断他,声音冰冷,“把王妈给我接过来。坐飞机,最快的航班!”
两天后,王妈提着一个保温桶出现在病房时,苏雨棠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太太!”王妈一看到苏雨棠苍白的脸色,眼圈就红了,“您受苦了!”
她麻利地打开保温桶,一股鸡汤香味瞬间飘满了病房。
“这是我早上五点起来炖的乌鸡汤,放了红枣和枸杞,最是补气血的。您快趁热喝!”
王妈盛了一碗递到苏雨棠面前。
苏雨棠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让她眼眶一热。
“王妈,你怎么会来?”
王妈一边收拾,一边说:“是先生派人接我来的,他说医院的饭菜不好吃,怕您和小少爷吃不好。”
苏雨棠看向窗边打电话的厉时靳,男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看她一眼,又转了过去,耳根微微泛红。
王妈的到来,让苏雨棠的月子生活好了许多。
病房的茶水间成了王妈的专属厨房,她变着法地给苏雨棠做好吃的。
苏雨棠的身体也渐渐恢复起来。
这天,厉时循提着果篮,吹着口哨溜达了进来。
“大嫂!我来看你和我大侄子了!”他把果篮往桌上一放,凑到婴儿床边,
“哎哟,这承安长得可真俊!比我哥小时候好看多了!”
厉时靳正在喂奶,闻言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厉时循嘿嘿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盒子。
“当当当当!这是我给大侄子准备的见面礼!”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小小的毛笔、砚台和宣纸。
“启蒙要从娃娃抓起!将来肯定是个大书法家,把爷爷的衣钵全抢过来!”
厉时靳只觉得一阵头疼,闭了闭眼:“他才出生几天?你让他抓毛笔?”
“艺术熏陶,懂不懂?”
厉时循不以为意,他眼珠一转,偷偷观察了一下自家大哥。
只见大哥虽然在喂奶,但眼角的余光就没离开过大嫂,那副紧张又不敢靠近的样子,简直笨拙得没眼看。
再看看大嫂,虽然安静,但眼神里带着一丝疏离。
厉时循心里叹了口气,他清了清嗓子,凑到苏雨棠床边压低声音,
“大嫂,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别告诉我哥是我说的。那天你进了产房,我哥差点把医院拆了,这话都说轻了。”
他撇了撇嘴,回忆道:“他吼医生‘一个都不能有事’都算冷静的。
最吓人的是,产房里传来你的叫声,他当场就疯了,对着护士咆哮‘她在喊疼!你听不到吗!’,
那眼睛红得能滴出血。讲真,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他那么失控,那么……害怕。”
苏雨棠的脸微微发烫。
“对了,”厉时循表情严肃了些,“那个厉晓敏,被她爸妈带回老家关起来了,
爷爷发话,十年不准她再进京城。至于我二叔……”
他顿了顿,“那天爷爷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停了他手里所有项目。现在在家里当缩头乌龟呢。”
苏雨棠点点头,没说话。
厉时循眼珠一转,又笑着说:“大嫂,你是没见着,我哥现在简直跟中了邪似的。
前天我半夜过来送文件,你睡着了,他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你看,
我叫他三声都没反应,差点以为他魔怔了要去请个道士来。
你说好笑不好笑?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那副傻样!”
厉时循说完,嘿嘿一笑,又小声补充道:“大嫂,你可得好好把握我哥。
他这万年冰山都化了,你要是再跑了,我估计他能把京城给冻上。到时候我找女朋友都难了。”
“厉时循。”厉时靳凉飕飕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哎,到!”厉时循立刻站直。
“西城那个项目,我觉得你还是很有必要再去一趟。”
“别啊哥!”厉时循立刻求饶,“我错了,我再也不多嘴了!”
病房里,因为他的插科打诨,气氛轻松了不少。
晚上,厉时循和王妈都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厉承安睡得很沉,厉时靳坐在床边,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喂苏雨棠喝汤。
“后天,我们就可以出院了。”他忽然说,
“我让福伯把四合院都收拾好了,也按你的喜好重新布置了一下。”
苏雨棠喝汤的动作停了下来。
“厉时靳,”她认真地看着他,
“学校已经开学了,我想等我出了月子,回学校继续完成我的学业。”
厉时靳的心猛地一沉,他沉默了几秒,哑声问:“那你……是想住在学校吗?”
“嗯。”苏雨棠点头,“住宿舍比较方便。”
“承安呢?”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他当然留在家里,有你,有王妈,还有最好的育儿嫂,比跟着我挤宿舍好一万倍。”
苏雨棠垂下眼眸,“周末我会回来看他。”
他看着她,忽然放软了姿态,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雨棠,去上学,我支持你。
但别住宿舍,好不好?四合院离你的学校不远,我让阿诚每天接送你,绝不影响你上课。
你晚上能回来,陪陪承安,也……陪陪我。”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些:“我们不能像现在这样,像一个真正的家一样吗?
孩子刚出生,我不希望他感受不到妈妈的体温。”
厉时靳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纸递到她面前,是那份离婚协议。
“这是你想要的,我随时可以签字。”他说。
“但是雨棠,你看着承安,再看着我,你告诉我,你现在心里想的,真的还是离开吗?”
苏雨棠看着那份协议,又看了看熟睡的儿子和眼前满眼红血丝的男人。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厉时靳俯下身,轻轻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颤抖。
“雨棠,再给我一次机会。”
“忘了那份协议,忘了那四年的约定。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我……”苏雨棠刚想开口,婴儿床里突然传来了厉承安响亮的哭声。
两人都是一惊,刚才旖旎又紧张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厉时靳立刻起身,有些笨拙但无比迅速地将孩子抱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是饿了?还是尿了?”他看向苏雨棠,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
苏雨棠看着他怀里的孩子,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被她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句:
“我看看。”
第42章 被一只烤鸭搅黄的战争
苏雨棠挣扎着想起来,厉时靳立刻将怀里哭闹的小家伙凑到她面前。
“你别动,躺着说就行。”
苏雨棠凑近了些,厉承安在她面前挥舞着拳头,哭得脸都红了。她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
“应该是尿了。”她勾了勾嘴角,“你看看尿布。”
“尿布?”厉时靳抱着孩子直起身,神情茫然。
他笨拙地去解厉承安的襁褓,结果越急越乱,额头都冒了汗。
苏雨棠看着他跟一小块布料较劲的模样,轻笑了一声。
厉时靳回头,看到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烦躁也散了。
他索性把孩子连着襁褓整个抱起来。
“我来吧。”苏雨棠挣扎着就要起来。
“你别动!”厉时靳立刻喝止她,抱着孩子走到床边,“你躺好,告诉我怎么做。”
于是在苏雨棠的指挥下,厉时靳成功给厉承安换好了尿布。小家伙舒坦了,哼唧了两声,又沉沉睡去。
厉时靳抱着孩子,看着他酷似自己的眉眼,神情柔和下来。
他将孩子放回婴儿床,替他盖好小被子,才重新在床边坐下。
刚才那个关于“离开还是留下”的问题,谁也没有再提起。
出院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厉时靳包下了医院的一整层。
苏雨棠的东西不多,一个帆布包,几件换洗衣物,还有她的万宝龙钢笔和一叠稿纸。
王妈一大早就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四合院那边都备好了,先生特意让人把朝南的那个院子收拾出来,说是阳光好,适合太太和小少爷晒太阳。”
苏雨棠安静地听着,没说话。
正准备离开,病房门被敲响,阿诚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先生,太太。”
阿诚先是问好,然后将文件袋递给厉时靳,“这是老太爷的吩咐,已经办妥了。”
厉时靳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直接递到苏雨棠面前。
“这是什么?”苏雨棠问。
“爷爷给你的。厉氏旗下古董拍卖行六成的股份。以后,你就是它最大的股东。”
苏雨棠的脑子嗡的一声。
“我不能要。”她将文件推了回去。
厉时靳的脸色沉了下来,“为什么?”
“太贵重了。”苏雨棠垂下眼,“我受不起。”
“你是我厉时靳的妻子,是承安的母亲,为厉家生下了长孙,有什么受不起的?”
厉时靳的声音里压着火,“这是爷爷给你的保障,有了它,以后在厉家,没人敢再给你脸色看!”
苏雨棠抬起头,固执地看着他:“我不需要用钱来换取别人的尊重。厉时靳,你还是不懂。”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这只会让我觉得,我欠你的更多了。多到我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清。”
厉时靳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
“我们是夫妻!我们的儿子都出生了!”
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你为什么总要把‘欠’这个字挂在嘴边?苏雨棠,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对你做的所有事,在你眼里就只是交易和债务吗?”
“难道不是吗?”苏雨棠也红了眼眶,“从一开始,我们之间不就是一场交易吗?
那份协议白纸黑字写着,难道你忘了吗?”
那份被他刻意遗忘的协议,又被她提了出来。
病房里的空气变得凝重。
王妈抱着刚睡醒的厉承安,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哎哟喂,吵什么呢?这是干什么呀这是?”
厉时循提着食盒,吹着口哨晃了进来。
一进门,他脸上的嬉笑就收敛了,“怎么了这是?我哥,你又欺负大嫂了?
我可告诉你,大嫂刚出院,你可不能惹她生气,不然我告诉爷爷去!”
厉时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厉时循把食盒往桌上一放,凑过去看到了那份股份转让书。
“哟,爷爷动作挺快啊。”他拿起文件翻了翻。
“六成股份,我二叔为了这拍卖行跟爷爷磨了多少年,爷爷一根毛都没给他。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他把文件放回桌上,凑到苏雨棠身边,压低声音:
“大嫂,你别生气。我哥他就是个棒槌,脑子里除了生意就是钱。
他觉得给你这个,就是对你最好的方式了。他那是表达能力有问题,不是不看重你。”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厉时靳:“哥,你是不是傻?大嫂是什么人你第一天认识?
你给她再多钱,她想的不是怎么花,而是怎么还给你!她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钱,懂不懂?”
“你给我闭嘴!”厉时靳低吼道。
“我偏不!”厉时循梗着脖子,“你俩的事,我大侄子都快愁出抬头纹了!
哥,你能不能学学人家话本里的男主角,送点花,写首诗,实在不行念两句酸词儿也行啊!
你送股份,这跟直接把账本甩人脸上有什么区别?格调!懂吗?格调太低了!”
厉时靳被他气得胸口发闷,呼吸都重了几分。
厉时循赶紧换上一副笑脸,打开食盒: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大嫂,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全聚德的烤鸭!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他拿出薄饼、葱丝和甜面酱,亲手卷了一个,递到苏雨棠面前:
“大嫂,尝尝!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我哥算账!”
苏雨棠看着他手里的烤鸭卷,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憋屈的厉时靳,胸口的郁气散了些。
她接过烤鸭卷,小口地吃了起来。
厉时靳看着她终于肯吃东西,脸色才稍稍缓和。
厉时循立马又卷了一个,递给自家大哥:“哥,你也吃,消消火。”
厉时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接了过来。
回到四合院,她之前住的房间被重新修整过,靠窗的位置换了一张宽大的书桌。
而隔壁原本的书房,则被彻底改造成了一间温馨独立的婴儿房,里面添置了全新的婴儿床和各种用品。
苏雨棠看到书桌上她那几本从学校带来的专业书被整齐地摆放着,旁边还有一套文房四宝。
她走过去抚摸着那张光滑的楠木书桌,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王妈和育儿嫂带着厉承安去了隔壁的婴儿房。
房间里只剩下苏雨棠和厉时靳两个人。
厉时靳洗完澡,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丝质睡袍,擦着湿发走出来。
他看到苏雨棠正站在书桌前,看着那套文房四宝发呆。
他走过去,从她身后站定,却没有碰她。
沉默了许久,他才低声开口:
“股份的事,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阿诚去处理。跟爷爷说,是你做主换成了教育基金。
以后专门用来资助那些像你一样有才华却家境贫寒的学生。名字……就叫‘雨棠基金’。”
苏雨棠猛地回头看着他,眼里满是震惊。他……他竟然想到了这个办法?
把那份代表着交易和债务的冰冷股份,变成一份以她为名的温暖事业……
他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懂得了她想要的尊重吗?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厉时靳看着她的眼睛,“时循说得对,我以前……用错了方法。”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总是锐利深沉的眼眸里,此刻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无措,
“苏雨棠,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好丈夫。也没人教过我,但是……我想学。”
他忽然问,“你那本……叫《荆棘鸟》的小说,后来怎么样了?”
苏雨棠的心狠狠一颤。
他居然还记得。那本被她视为内心写照、承载着她所有痛苦与挣扎的小说,他竟然还记得。
他开始关心她的精神世界,关心那个真实的,躲在“厉太太”身份背后的苏雨棠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眼里的红血丝还没消退,带着几分疲惫和脆弱。
“还没写完。”她轻声回答。
“那……你还会继续写下去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会。”苏雨棠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厉时靳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伸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这一刻,苏雨棠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他在病房里手忙脚乱换尿布的样子。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在“学着当父亲”和“学着当丈夫”这两件事上,是一样地笨拙,却也一样地认真。
“雨棠,”他声音沙哑,“忘了那份协议,忘了那四年之约。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一次,婴儿房里没有传来哭声。
怀里的她,也没有再推开他。
第43章 笨拙的丈夫与父亲
已经得到答案的厉时靳,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只是紧紧抱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沉默在偌大的房间里蔓延。
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睡吧,你刚出院,需要好好休息。”
说完,他松开了她,转身走向房间角落那张为了方便照顾她而临时加进来的单人床,动作里带着一丝不舍。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房间里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悄然散尽了。
第二天,苏雨棠醒来时,天已大亮。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将房间照得暖洋洋的。厉时靳的单人床上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王妈端着早餐走进来,看到她醒了,脸上堆满了笑。
“太太,您醒啦!先生一早就去公司了,特意吩咐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粥,说您这几天要好好补补。”
王妈将一张小桌板架在床上,把白瓷碗和银勺摆好。
苏雨棠看着碗里的燕窝,心里微微一动,他连这些细节都想到了。
吃过早饭,王妈抱着厉承安去院子里晒太阳。苏雨棠靠在床头,拿起一本专业书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福伯在门口轻声通报:“太太,阿诚先生来了。”
苏雨棠心里一紧。
阿诚走进来,朝苏雨棠鞠了一躬:“太太。”
他将一个文件袋双手奉上,“先生吩咐,关于‘雨棠基金’的章程草案已经拟好了。
但他让我务必请您过目,最终的章程,要以您的意见为准。”
苏雨棠愣住了。
她以为昨天那只是他为了安抚她的随口之言,没想到他竟真的付诸了行动,而且是让她来做最终决定。
她接过文件袋,打开。
里面是一份详细的计划书,从基金的成立、注资,到管理团队的组建、资助对象的筛选标准,都写得清清楚楚。
在“资助对象”一栏里,特别注明了“优先资助偏远乡镇地区,品学兼优、怀有文学梦想的贫困女学生”。
“先生说,”阿诚补充道,“您在文学领域比他专业,所以关于评选标准和后续扶持计划,还需要您来亲自把关。”
苏雨棠捏着那份文件,指尖泛白,这是一种迟来的,却无比真诚的尊重。
他将一份事业的主导权,完完整整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我知道了。”苏雨棠抬起头,目光清明,“你告诉他,我会仔细看的,过两天给他答复。”
“是,太太。”阿诚恭敬地退了出去。
送走阿诚,苏雨棠在床边坐了很久。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王妈正抱着厉承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小家伙在她怀里手舞足蹈,不时发出一两声咿呀的叫喊。
阳光正好,岁月安稳。
那份压在她心头多年的沉重,在这一刻,似被阳光晒化了些许。
她转身,走到了那张楠木书桌前。
桌上,她那支万宝龙钢笔静静地躺在笔枕上,旁边是崭新的稿纸。
她坐下来,抚摸着光滑的桌面,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拧开笔帽,在稿纸上写下了一行字——《荆棘鸟》。
她要将这个从痛苦和挣扎中诞生的故事,继续下去。
但这一次,她想给故事里的那个女孩,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傍晚,厉时靳回来时,身上带着几分疲惫。
他一进门,就看到苏雨棠在书桌前低头奋笔疾书,柔和的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恬静而美好。
他放轻了脚步,没有打扰她,自己悄悄去了浴室。
等他出来时,苏雨棠已经停了笔,正在活动有些僵硬的脖颈。
“在写什么?”他擦着头发,状似随意地问。
“《荆棘鸟》。”苏雨棠没有隐瞒。
厉时靳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稿纸上,那熟悉的簪花小楷,清秀又带着风骨,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三页纸。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晚上凉,别着凉了。”
饭桌上,气氛不再像从前那般凝重。
王妈做了好几样清淡又滋补的菜,厉时靳一言不发,却不停地给苏雨棠夹菜,很快她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吃不了这么多。”苏雨棠小声抗议。
“医生说你贫血,要多补补。”他语气依旧硬邦,但动作却很执着。
苏雨棠拿他没办法,只能低头慢慢吃。
吃到一半,厉时靳忽然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枝花,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枝玫瑰,只是花瓣有些蔫,叶子也耷拉着,看起来无精打采。
苏雨棠和王妈都愣住了。
厉时靳的脸颊有些发烫,眼神飘忽,嘴上还解释道:
“回来的路上,顺手买的。刚买时,不是这样子的,不知道怎么这花就这样了。”
王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雨棠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又看了看那枝饱经风霜的玫瑰,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她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很好看。”她的声音很轻,挠在了厉时靳的心上。
他“嗯”了一声,耳根更红了,低头假装专心吃饭,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这一幕,让旁边站着的王妈看得直摇头,先生这追媳妇的水平,真是比她家小孙子还不如。
半夜,婴儿房里传来厉承安的哭声。
苏雨棠刚要起身,厉时靳比她更快一步,已经冲了过去。
等苏雨棠走进婴儿房时,看到的是一幅让她哭笑不得的画面。
厉时靳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手里拿着尿布,一脸的不知所措。
小家伙似乎很不满他笨拙的动作,两条小腿使劲蹬着,一泡童子尿不偏不倚,全撒在了厉时靳的丝质睡袍上。
空气瞬间安静了。
厉承安似乎也吓到了,停止了哭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爹。
厉时靳的脸黑如锅底。
苏雨棠终于忍不住,靠着门框笑出了声。
厉时靳回头,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笑什么笑!”
可他怀里的小家伙却像是找到了同盟,对着苏雨棠“咯咯”地笑了起来。
父子俩,一个黑着脸,一个笑着脸,表情截然相反,眉眼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来吧。”苏雨棠笑着走过去,从他怀里接过孩子。
她熟练地给厉承安换好尿布,又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小家伙很快就在她怀里安稳地睡着了。
厉时靳站在一旁,看着灯光下她温柔的侧脸和怀里安睡的儿子,眼神变得无比柔软。
他狼狈地处理好自己身上的“水渍”,再回到婴儿房时,苏雨棠已经将孩子放回了婴儿床。
两人并肩站在小床边,看着厉承安红扑扑的睡颜。
“他今天……好像长高了一点。”厉时靳找了个话题。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苏雨棠轻声回应。
“嗯。”
厉时靳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苏雨棠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没有抽走。
厉时靳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第44章 雨棠基金与第一个“命令”
出了月子,苏雨棠身体已恢复,京城的天气也日渐回暖,春意爬上枝头。
她全身心投入“雨棠基金”的筹备,这天晚上,她将自己草拟的宣传语拿给厉时靳看。
她写的是:“点亮被遗忘的梦想。”她自己觉得有些空泛,但一时想不出更好的。
正在处理文件的厉时靳停下笔,看了一眼,沉默片刻,拿起另一支笔在旁边写下一行字:
“为被尘埃掩盖的才华,拂去微尘。”
苏雨棠愣住了。
这句话,精准、内敛、又充满了画面感和对“才华”本身的尊重,
远比她那句口号式的语言要深刻动人。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用金钱或权力,而是用他的审美和理解力,真正参与到了她的世界里。
苏雨棠的心底,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
她带着这份被理解的欣喜投入到后续的工作中,相信这一次,
他们或许真的可以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了。
这天一早,她换上白衬衫和卡其布长裤,头发梳成马尾,整个人焕然一新,
眉眼间多了几分为人母的温润,眼神依旧清亮。
“太太,您要去学校?”王妈抱着厉承安,担忧地问。
“嗯,学业落下了不少。”苏雨棠接过厉承安,在他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放心吧王妈,我会早点回来的。”
厉时靳今天没去公司,他靠在门框边,看着母子俩温存的画面,黑眸里带着暖意,
“我让阿诚送你。”
“不用了,学校不远,我自己坐公交车就行。”苏雨棠习惯性地拒绝。
厉时靳的脸沉了下去,“苏雨棠,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苏雨棠一愣。
“你是厉太太,出门坐公交车,像话吗?”他走过来,语气强硬,
“让阿诚送,这是命令。”
苏雨棠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厉时靳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接过厉承安,动作已经比之前熟练许多,
“去吧,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停在京城大学门口,苏雨棠的出现再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回到宿舍,陈静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样子,只是看到苏雨棠时,眼神里多了些许关切。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苏雨棠笑了笑,开始整理床铺。
宿舍门被推开,林晓燕走了进来。
苏雨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林晓燕变了。
她穿着一件崭新的嫩黄色连衣裙,脚上是一双小皮鞋,手里还挎着一个时髦的皮质小包。
这身行头与宿舍格格不入。
“雨棠,你回来啦。”
林晓燕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换上了一贯的甜美笑容,
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炫耀之意。
她将手里的皮包随手放在桌上:
“我还以为你就在家当富太太,不来上学了呢。女人啊,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才好。
不过,能找到一个真心疼你、愿意为你花钱的男人,也是一种本事。”
这话宿舍里的人都听见了。
苏雨棠只是瞥了她一眼,没接话,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
见苏雨棠不理她,林晓燕自觉没趣,撇了撇嘴,拿着暖水瓶打水去了。
苏雨棠并不关心这些。
她现在的心思,一半在学业上,一半在“雨棠基金”上。
下午没课,她没有回四合院,而是直接去了图书馆。
她借阅了大量慈善组织和社会福利的资料,一头扎了进去。
接下来的一周,苏雨棠白天上课,晚上回四合院陪过厉承安后,
就钻进书房继续为“雨棠基金”的工作做准备。
她熬了好几个通宵完善方案,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资助学生筛选标准,她特意强调,
要优先考虑那些来自偏远地区、家庭贫困,却依旧怀揣文学梦想的女孩。
不只看分数,更重作品的灵气和思想。
这天深夜,书房灯还亮着。
厉时靳处理完公司的事情,走进房间,看到苏雨棠趴在书桌上,身前堆满了各种资料和手稿。
她手里的万宝龙钢笔还在稿纸上移动,神情专注得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他皱起了眉。
他走过去,抽走她手中的笔。
“啊!”苏雨棠惊呼一声,猛地抬头,看到是他,才松了口气,
“你回来了。”
“几点了?”厉时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苏雨棠看了一眼挂钟,才发现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我……我没注意。”
“医生说的话你都忘了?让你好好休息,不准熬夜。”
他看着她眼下的青黑,语气里带着责备。
“我就快弄完了,这第一批筛选标准很重要。”苏雨棠想拿回稿纸。
厉时靳却收起稿纸,将她从椅子上打横抱起,“现在,去睡觉。”
“厉时靳,你放我下来!”苏雨棠挣扎着。
“不放。”他抱着她大步走向卧室,将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苏雨棠,我再说一遍,睡觉。”
说完,他转身就走,还顺手关了灯。
苏雨棠躺在黑暗里,又气又无奈。
这个男人,霸道起来真是不讲道理。
第二天,苏雨棠醒来时,厉时靳已经去了公司。
她吃过早饭,正要去书房,福伯领着三个人进来。
为首的是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看起来很干练。
“太太,早上好。”为首的男人朝苏雨棠微微鞠躬,递上名片,
“我叫李文博,是‘雨棠基金’的执行理事。
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张晴和王浩,他们将负责基金的具体运营。”
苏雨棠愣住了。
李文博微笑着解释:
“是厉先生安排我们过来的。
他希望我们能用最专业的知识,协助您管理好基金会,让您的每一份善心都能落到实处。”
协助?
苏雨棠看着这三人,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
当天下午,专业团队就进驻了书房,接管了工作。
他们带来了打字机、财务报表和一套新流程。
苏雨棠的宣传稿,被张晴评价为“情感有余,但缺乏冲击力”,
随后换上了一份强调“社会影响力”和“品牌价值”的新稿件。
而她熬了好几个通宵制定的筛选标准,
则被李文博评价为“充满了个人情感,缺乏客观性和可持续性”。
“太太,您的初衷我们非常理解。”李文博推了推眼镜,将一份新方案放到苏雨棠面前。
“我们保留了您‘资助贫困文学女学生’的核心方向。
但是,为了保证基金的公信力和长远发展,我们建议在筛选标准上进行一些优化。”
苏雨棠打开新方案,脸色沉了下去,她的方案里注重的是学生的潜力和才华。
新方案要求:
第一,申请者必须是省市高考的前三名,或国家级作文竞赛一等奖。
第二,受资助者需签‘未来之约’,承诺将首笔版税的百分之十回捐给基金会。
第三,首批名额从三十人削减至三人,集中所有资源打造“明星学生”,尽快打响名气。
这不是资助,这是投资!
晚上,厉时靳刚一进门,苏雨棠就拿着两份方案直接堵在他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她把方案拍在玄关柜子上,眼睛通红。
厉时靳换鞋的动作一顿,抬起头:
“李文博团队是业内顶尖的。有他们帮你,基金会很快就能步入正轨。”
“帮我?”苏雨棠气笑了,“他们这是在帮我,还是在帮你把我的基金会变成生意场?”
她指着那份方案:“回捐协议?明星学生?厉时靳,你告诉我,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的意思?”
厉时靳的目光没有闪躲,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这是最有效率、最负责任的办法。”厉时靳走近一步,试图解释,
“任何脱离规则和效率的善心,都只是自我感动。我是在确保你的善心能走得更远,帮更多人。”
“可这不是生意!”苏雨棠的情绪爆发了,
“这是我的基金会!用我的名字命名的!它承载的是我的希望,不是你的商业投资!”
厉时靳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你是我的,你的基金会自然也是我的。”
原来,什么尊重,什么改变,都是假的。
在他眼里,她,以及她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所有物。
苏雨棠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她什么话都没再说,只是抓起玄关柜子上的方案,狠狠摔在了地上。
然后转身冲进书房,“砰”的甩上门,还将门从里面反锁了。
厉时靳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胸中的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化为一阵无力感。
他走回玄关,将散落在地上的两份方案都捡了起来。
一份,是李文博团队做的,完美、高效、无懈可击,
能确保“雨棠基金”的名声和影响力在最短时间内达到顶峰。
这是他的世界里“成功”的唯一标准。
另一份,是苏雨棠的手稿。
纸张柔软,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墨香。
上面的字迹清秀而坚定,她写的那些筛选标准,每一条都显得那么天真、理想化,
充满了情感的温度,却也充满了被现实轻易击碎的漏洞。
他想起了厉时循的话:“她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钱。”
他也想起了自己笨拙地送出的那枝蔫掉的玫瑰,和她当时眼里的笑意。
他以为他懂了。
可为什么,他用尽全力想为她打造一艘永不沉没的巨轮,
她却只想要一叶能在风浪中由自己掌控的小舟?
他不懂。
挫败感和一种说不清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将那份“完美”的方案狠狠捏成一团,又在最后一刻松开,无力地将它和她的手稿并排放在桌上。
他是在为她好——他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第45章 名为“保护”的牢笼
苏雨棠和厉时靳开始了冷战。
吃饭时,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苏雨棠不再看他,他也不再给她夹菜。
所有沟通都通过王妈。
“王妈,跟先生说,承安今天会爬了。”
“王妈,告诉太太,晚上天凉,让她多穿一件衣服。”
王妈夹在中间,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厉时靳也试图缓和关系,他让阿诚买来新布料,放在苏雨棠的床头。
“王妈,告诉太太,让她去做两身新衣服。”
苏雨棠看都没看一眼。
他又买来一本宋版书,放到她书桌上。
“王妈,跟太太说,这本书很难得,让她看看。”
苏雨棠依旧没碰。
她所有的心神,一半给了儿子厉承安,一半投入到了学业和自己的小说里。
厉时靳不懂,他觉得自己已经退了一大步,为什么她还是不肯低头。
这场对峙,被一封从沪市寄来的信打破了。
信是全国青年文学奖组委会寄来的,由陈静从学校收发室带回宿舍,再转交给苏雨棠。
“雨棠,你的信。”陈静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
苏雨棠拆开信,当看到“《荆棘鸟》”和“最终提名”这几个字时,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作品,得到了国内顶级文学奖项的认可。
信上说,颁奖典礼将于半个月后,在沪市举行,组委会盛情邀请所有获提名者亲自出席。
这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奖项。
这是她作为“苏雨棠”,而不是“厉太太”,第一次有机会站在聚光灯下,
为自己的才华和努力正名。
她必须去。
晚上,苏雨棠第一次主动走进了厉时靳的书房。
他正在看文件,见她进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有事?”
“我要去一趟沪市。”苏雨棠开门见山,将那封邀请函放在他面前。
厉时靳拿起信,迅速扫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不行。”
苏雨棠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她平静地问:“为什么?”
“沪市人多眼杂,不安全。”厉时靳将信扔回桌上,
“你刚出月子没多久,不适合长途奔波。”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陈医生也说可以正常活动。”
“我说不行就不行。”厉时靳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这个奖对你很重要,我知道。
我会派阿诚替你去领奖,媒体那边我也会打点好,保证风风光光。”
苏雨棠气得笑了起来,眼圈却红了。
“派人替我领奖?”她看着他,声音里带着颤音,
“厉时靳,在你眼里,我的梦想,我的事业,是不是就像一件物品,
可以随便找人代领,找人接管?”
“我是在保护你!”厉时靳的音量也高了起来,他不懂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二叔的人到处想抓我的把柄,那些闻着味儿就来的媒体记者,万一出事怎么办?”
“所以我就该被你关在这个四合院里,哪里都不能去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一切都必须在你的掌控之下?
我的基金会要按你的商业规则来,我的梦想也要由你来决定怎么实现?
连我出门的权利你都要剥夺?”
“我没有!”
“你就有!”苏雨棠指着门口的方向,
“你所谓的保护,就是把这里变成一座牢笼!
你从来没有变过,从在长途车上强行把我带走的那一刻起,你就没变过!”
书房里陷入死寂。
厉时靳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他想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他确实是想保护她,可为什么到了她那里,就全成了控制和掠夺?
苏雨棠看着他沉默的样子,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回到房间。
她从衣柜里拿出那个帆布包,开始收拾东西。
她的稿纸,万宝龙钢笔,京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有那份获奖提名信。
做完这一切,她悄悄拧开房门,走到隔壁婴儿房,轻轻推开了门。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婴儿床上,熟睡中的厉承安脸蛋红扑扑的,呼吸均匀绵长。
她俯下身,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儿子稚嫩的脸庞,轻轻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无声地低语:
“承安,等妈妈……以自己的名字,光荣地回来接你。”
她要去沪市,谁也拦不住。
当她提着包走向四合院大门时,却被拦住了。
阿诚带着两个黑衣保镖,堵在门口。
“太太,请回吧。”阿诚微微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让开。”苏雨棠冷冷地说。
“先生吩咐,为了您的安全,您不能离开这里。”
苏雨棠转过身,看到站在不远处廊下的厉时靳。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上前的意思。
原来,他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将门重重地关上。
夜深了。
苏雨棠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月亮。
然后她把帆布包拿起来打开,将那支万宝龙钢笔拿了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厉时靳送她的第一件贵重礼物,曾经她爱不释手,
但现在,她打算把它留在这里,连同那些复杂的情绪一起。
她又从包里拿出那封获奖提名信,指尖摩挲着“最终提名”几个字,心里百感交集。
就在她以为自己只能错过这次机会时,窗户被人从外面轻轻敲了三下。
她警惕地看过去,只见厉时循那张俊朗的脸正贴在窗户上,对她挤眉弄眼。
苏雨棠愣住了,走过去打开了窗。
“嘘!”厉时循翻身跳了进来,“大嫂,深更半夜不睡觉,是在策划越狱吗?算我一个!”
“你怎么进来的?”苏雨棠压低声音问。
“我哥布下的天罗地网,防得了外人,防不住我这个内鬼啊。”
厉时循得意地笑了笑,
“走后院那棵老槐树,轻松翻进来。他们都认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他看了一眼苏雨棠脚边的帆布包,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大嫂,我都听说了。我哥他又犯浑了是不是?”
苏雨棠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厉时循叹了口气,
“他那个人,脑子就是一根筋。算了,不说他了。大嫂,你想不想去沪市?”
苏雨棠猛地抬头,眼里燃起一丝希望。
“想去就跟我走。”厉时循拍了拍胸脯,
“车在后门胡同口等着,去火车站的票我也买好了,最近的一班车,一个小时后就开。
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
“别可是了。”厉时循拉起她的手腕,
“这是你自己的荣耀,凭什么不让你去?我哥那边,等他气消了,我再跟他解释。走!”
苏雨棠不再犹豫,背上帆布包,跟着厉时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两人一路避开巡逻的保镖,从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的狗洞钻了出去。
坐上胡同口那辆普通的轿车,苏雨棠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那座灯火通明的四合院在她的视野里逐渐远去,最终隐入夜色。
第二天清晨,厉时靳推开苏雨棠的房门,准备再跟她谈谈。
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里除了获奖提名信,还多了一支万宝龙钢笔。
他记得送她这支笔时,她视若珍宝的样子。
此刻,它被和那封他不准她赴约的信摆在一起,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原来他给的,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厉时靳胸口猛地一窒,随即滔天的怒火席卷而来,他猛地一挥手,
桌上的信和笔被瞬间扫落在地。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支孤零零的钢笔上,滔天的怒火为之一滞。
那是他送的,是她珍视的,此刻它的存在,便无声地证明着他的失败。
他俯下身,沉默地将钢笔捡起,紧紧攥了一下,
然后小心地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内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站直身体,脸上的悔与痛被瞬间压下,
恢复了往常的冰冷和决断。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阿诚的内线。
“先生。”
“她人不见了!马上去查!问遍所有守卫,昨晚有谁进出过,后院有没有异常!”
几分钟后,阿诚的电话回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惶恐:
“先生,查到了。昨晚守后院的两个人说,看到二少爷翻墙进来了,
但以为他是来找您的,就没敢声张……
后来,他们看到二少爷带着太太从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的狗洞钻出去了。”
厉时循!
厉时靳捏着电话听筒的手,青筋暴起。
“给我查!他们去了哪里!去火车站、汽车站所有地方问!”
又过了十分钟,阿诚再次来电。
“先生,查到了。二少爷买了去沪市的火车票,但火车已经开了有两个小时了。”
沪市。她还是去了。
厉时靳“啪”的一声将电话狠狠砸回底座,好,好得很!
他抓起外套,大步向外走去。
经过走廊时,他一把抓起墙上的内线电话听筒,直接吼道:
“阿诚,备好飞机,我现在去机场!”
挂断内线,他脚步不停地走向大门,心中怒火与担忧交织。
走到门口,他看到管家福伯已经带着司机匆匆赶来。
厉时靳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命令道:“去机场!”
车子驶出四合院的瞬间,他又对福伯下令:
“马上再拨通阿诚的电话,转告他:第一,派我们所有在沪市的人,给我盯紧火车站!
找到她,把她给我带回来!
第二,通知我们在沪市的关系,盯紧二叔在那边的所有产业和人手。
她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
第46章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的节奏单调而催眠。
苏雨棠坐在卧铺车厢的下铺,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农舍。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名为“逃离”的自由。
可这份自由里,又掺杂着对儿子厉承安的思念,和对未来的茫然。
“大嫂,你看你这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
对面上铺的厉时循探下头,手里还拿着一袋五香瓜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上刑场,不是去领大奖呢。”
苏雨棠收回目光,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在想承安。”
“放心吧。”厉时循从上铺轻巧地跳下来,坐到她对面,
“我哥那人虽然浑,但对自己儿子,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贝。
你现在该想的是,获奖感言准备好了吗?
这可是你的高光时刻,一定要闪耀全场!”
他把瓜子推到苏雨棠面前:
“这次去沪市,就当是参加你自己的艺术节。
我跟你说,我在法兰西那会儿,参加过一个青年艺术家联展,
那场面,各种奇装异服,行为艺术,比咱们这儿热闹多了。”
厉时循绘声绘色地讲起国外的趣闻。
苏雨棠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她知道厉时循是好意,但心里那根弦始终绷着。
聊着聊着,厉时循话锋一转:“大嫂,说真的,你觉得我哥那个人怎么样?”
苏雨棠嗑瓜子的动作停住了。
她平静地回答:“我和他之间有协议。”
“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厉时循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哥那个人,虽然霸道又不讲理,但还不算坏到骨子里。
这次你跑了,他估计得气疯了。”
苏雨棠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气疯了才好。
厉时循见她不语,便不再追问,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同一片天空下,京城国际机场。
一辆黑色轿车冲到停机坪边缘,厉时靳从车上下来,脸色阴沉。
民航部门的一位负责人满头大汗地等在一旁,点头哈腰:
“厉先生,您放心,已经协调好了,飞往沪市的最后一班客机为您留了位置。”
这趟航班原本早已满员,但在厉时靳一个电话后,所有流程都被强行绕开。
飞机在万米高空平稳飞行。
头等舱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厉时靳靠在座椅上,双眼布满血丝,却毫无睡意。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她决绝的眼神和那句控诉——“你从来没有变过!”
愤怒和烦躁如潮水般涌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上衣的内袋,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是那支万宝龙钢笔。
他将它取出来,握在掌心。
想起第一次送给她时,她眼里的惊喜和珍视;
想起无数个夜晚,她就是握着这支笔,在灯下勾勒出那个名叫《荆棘鸟》的世界。
那专注的侧脸,是他见过最安宁的风景。
他握着笔的手越收越紧,坚硬的笔身硌得掌心生疼。
愤怒之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正悄然占据他的心脏。
他是在保护她,可他似乎快要失去她了。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此刻听来,竟像是他内心世界的崩塌之声。
他猛地将钢笔重新揣回紧贴心脏的口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后一丝与她的连接。
飞机刚在沪市机场落地,舷梯还没搭稳,厉时靳就第一个冲了下去。
阿诚带着几名早已等候在此的手下迎了上来。
“先生。”
“火车站那边都安排好了?”厉时靳的声音冰冷。
“都安排好了,我们的人已经把所有出口都盯死了,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阿诚回答。
厉时靳大步走向备好的轿车,拉开车门前,他回头补充了一句,
“找到人,立刻带到我面前。”
他停顿了一下,又咬着牙说,
“但不准吓到她,更不准伤到她。如果她反抗……就远远跟着,确保她的安全。”
阿诚一愣,这命令可不好执行。但他不敢多问,只能点头:“是,先生。”
火车鸣响了汽笛,沪市的高楼大厦在晨雾中显出轮廓。
车速放缓,站台上的景象也随之映入眼帘。
厉时循突然凑到苏雨棠耳边,快速地说:
“大嫂,听着,我买的是两段票,一段到沪市,另一段是半小时后去苏州的。
我哥那个人,我太了解了,现在沪市火车站,已经被他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了。
他会以为我们是一路人,在出站口布下天罗地网。”
“我等下会拿着去苏州的票,从主出站口出去,吸引他们的火力。”
厉时循将一张纸条塞进她手心,
“你就跟着那批去纺织厂上班的本地工人,从三号站台的员工通道走,
那个出口最不起眼,人多,没人会注意你。”
“那你怎么办?”苏雨棠有些担心。
“放心,我可是厉二少,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最多被我哥揍一顿。”
厉时循无所谓地耸耸肩,
“纸条上是我朋友的地址和电话,他是个画家,嘴巴严,地方也绝对安全。
你先去他那儿落脚。记住,出站后别回头,直接去这个地址。”
火车停稳,车门打开,人潮瞬间涌动起来。
“走了,大嫂!祝你马到成功!”
厉时循对她挤了挤眼,然后理了理衣领,背着一个旅行包,昂首挺胸地汇入了出站的人流。
苏雨棠深吸一口气,拉了拉头上的围巾,
混进了另一拨提着饭盒、穿着工装的人群里,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沪市火车站出站口。
阿诚带着十几个黑衣保镖,将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目标——厉时循那张脸太有辨识度。
“二少爷,先生有请。”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客气地拦住了他。
厉时循夸张地摊开手:“阿诚,这么大阵仗迎接我?我哥也太客气了。”
出口处,厉时靳站在一根柱子后面,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出来的旅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下车的旅客越来越少,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一名手下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先生,阿诚哥那边只截住了二少爷,没看到太太。”
厉时靳猛地转头,眼神冰冷。
“厉时循!”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而此时,苏雨棠正低着头,随着一群穿着工服、提着饭盒的本地工人,
从一个不起眼的侧门挤了出来。
直到呼吸到站外混杂着煤烟和水汽的空气,她才敢回头看一眼。
远处的主出站口,气氛紧张,几个穿夹克的男人正四处张望。
她的心还在狂跳,混杂着后怕与前所未有的兴奋。
这是她凭借自己的智慧,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了出来。
她压下情绪,展开厉时循给的纸条,看清了上面的地址。
那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路名。
她走到路边,准备拦一辆三轮黄包车。
就在这时,一辆轿车在她身边停下,苏雨棠警惕地后退一步。
车窗缓缓摇下。
“雨棠,好巧啊,你也来沪市了?”
一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探出车窗,来人穿着时髦的连衣裙——是林晓燕。
“上车吧,我送你一程。”林晓燕笑着说。
苏雨棠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林晓燕身后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探出,一张熟悉的脸庞在光影中变得清晰。
是二叔厉明德。
他正对着她,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第47章 黄雀在后
厉明德怎么会在这里?
林晓燕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苏雨棠本能地后退,抓紧帆布包的背带,转身就想跑。
可她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二步,两个穿黑色夹衫的男人,
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不动声色地堵住了所有退路。
车门打开,林晓燕先跳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时髦的连衣裙,脸上是甜美又得意的笑。
她几步上前,亲昵地挽住苏雨棠的手臂。
“雨棠,你发什么愣呢?二叔特意从京城赶来接你,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快上车,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苏雨棠甩开她的手,目光冰冷。
厉明德也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
他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看向苏雨棠的眼神里,却带着审视和势在必得的笑意。
“雨棠,我们不是敌人。”
他开口,声音听起来比厉时靳要温和得多,
“你一个人来沪市,人生地不熟,时靳又那么不懂得体谅你,
我这个做二叔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流落在外吧?上车谈谈。”
见她不动,厉明德笑意不减:“总不至于,要我请你上车吧?”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两个男人便上前一步。
苏雨棠看了一眼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知道在这里闹起来没有任何好处。
她面无表情地坐进了轿车后座。
林晓燕紧挨着她坐下,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轿车平稳地驶入车流。
车厢内,林晓燕收起笑容,上下打量着苏雨棠,
“苏雨棠,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意外?你以为就凭你,真能从厉家的天罗地网里逃出来?”
苏雨棠没有理她,只是平静地看向前排的厉明德:“是你让她监视我的?”
“监视这个词太难听了。”厉明德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我只是恰好知道了晓燕同学的难处,顺手帮了她一把。
她也是个有上进心的好孩子,总不能一辈子被埋没在宿舍里。”
林晓燕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二叔答应我了,等这件事办完,就送我去港城念书,还会给我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
苏雨棠,你看,这就是眼光和选择的重要性。”
苏雨棠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反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悲哀。
她甚至懒得去问什么“光明的未来”是什么。
她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和他联系上的?”
“这还不简单?”
林晓燕炫耀道:“上学期你和厉先生在校门口为了五百块钱拉扯,我告诉了赵玲。
赵玲那个蠢货到处传,结果被开除了。我当时就想,这事儿肯定不简单。
后来,我在图书馆查报纸,看到了厉先生和你二叔的新闻,
就试着给厉家的公司写了封信,没想到二叔真的回信了。”
原来如此。
苏雨棠不再看她,转而直视着后视镜里厉明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
“雨棠,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厉明德终于不再伪装,声音也冷了下来:
“时靳那孩子,从小就犟,现在更是为了一个女人冲昏了头脑,完全不把厉家的规矩和利益放在眼里。
我这个做二叔的,有责任把他拉回正轨。”
“跟着时靳,你永远只能被他关起来,享受他施舍的好处。”他继续说,
“而我,可以给你真正的自由和尊重。只要你和我合作。”
“合作?”苏雨棠冷笑。
“对,合作。”厉明德的眼神变得锐利,
“你想要什么?和时靳离婚?带走孩子?还是你自己的事业?我都可以帮你。
只要你乖乖听话,成为我手里对付时靳最好的一张牌。”
沪市火车站,贵宾休息室。
厉时靳一把揪住厉时循的衣领,将他死死地按在墙上。
他双眼通红,压抑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她人呢?”
阿诚和几个手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厉时循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但他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直视着哥哥愤怒的眼睛。
“哥,你找大嫂,是为了把她抓回去,继续关在那个四合院里吗?”
他用力挣开厉时靳的手,第一次用极为严肃的口吻说话。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你以为你给了她最好的,但你从来没问过她想不想要!
雨棠基金,多好的名字,结果呢?你找一帮商人把它变成了一门生意,你问过她的意见吗?”
“去沪市领奖,那是她熬了多少个夜晚,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荣耀!
是她凭自己本事赢来的!你凭什么不让她去?就因为你那点可怜的控制欲?”
厉时靳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
他想起了苏雨棠离开前通红的眼睛,想起了她的那句控诉。
“你从来没有变过!”
他想起了她留在那封提名信旁边的万宝龙钢笔。
他一直以为的“保护”和“为她好”,在他们所有人眼中,竟然都是自私的控制和粗暴的剥夺。
阿诚站在一旁,首次在厉时靳的脸上,看到了除了愤怒之外的迷茫和痛苦。
厉时靳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声音沙哑:“你把她……送到了哪里?”
厉时循报出了一个地址:“我在沪市有个朋友,是个画家,嘴巴严,地方也……”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脸上的坦然变成了惊疑。
“不对!”厉时循猛地看向厉时靳,
“哥,以你的脾气,就算生气,也只会把大嫂抓回去关起来。
但二叔……他一直对大嫂虎视眈眈,要是他掺和进来,事情就麻烦了!”
厉明德一直在暗中调查苏雨棠,这次她独自离京,正是他下手最好的机会!
之前所有的愤怒和烦躁,瞬间被一阵彻骨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恐慌所取代。
她不是逃离。
她是掉进了另一个更危险的陷阱!
“先生!”阿诚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厉时靳猛地回头,眼中的迷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杀气。
他立刻对阿诚下达新的命令:“变更计划!不用守火车站了!
马上动用我们在沪市的所有关系网,给我查!
查厉明德在沪市所有的房产、落脚点和关系人,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刚购置的!”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被手下控制住的厉时循:“你最好祈祷雨棠没事。”
---
车子最终驶入了沪市曾经的法租界,停在一座僻静的三层小洋楼前。
苏雨棠被带了进去。
洋楼里装修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家具都是昂贵的西洋货。
她被带到了二楼一个宽敞的房间。
“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等着看一出好戏。”
厉明德站在门口,对她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颁奖礼那边,我会派人替你去。放心,场面一定比时靳安排的更风光。”
苏雨棠走到窗边,发现窗户外面,已经被粗大的铁栏杆焊死了。
“很快,你那位不可一世的丈夫,就会亲自来求我。”厉明德最后说道,
“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他谈条件。”
说完,他转身离开。
房门“咔哒”一声,从外面被锁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苏雨棠一个人。
她立在窗边,透过铁栏杆的缝隙,看着外面陌生的街道和梧桐树。
心中第一次涌起强烈的悔意。
她为了逃离一个霸道的“保护者”,却落入了一个阴险的“利用者”手中。
她高估了自由,也低估了人心。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帆布包。
眼神从最初的绝望与恐慌,逐渐冷却,最后变得坚定。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天色微亮,晨雾笼罩着这座城市。
数辆黑色轿车组成一支沉默的车队,正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
最前方的一辆车里,厉时靳双眼布满血丝,他一手紧握着上衣口袋里那支冰冷的钢笔,
另一只手紧握着大哥大,听着电话里阿诚的汇报,暴躁地打断他:
“不够快!我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马上给我锁定范围!”
第48章 想疯是吧?老子陪你疯这一回
小洋楼二楼,死寂一片。
苏雨棠坐在欧式雕花大床边,手里攥着帆布包带子。
窗外铁栏杆把天空割成一块块长方形。
门锁转动。
穿夹衫的保镖推门进来,把放着白粥和酱菜的托盘往桌上一扔。
他眼皮没抬就要走。
“等等。”
保镖回头,满脸不耐烦。
“我要见厉明德。”
保镖嗤笑一声:“二爷忙着呢,没空搭理你。老实待着,饿不死你就行。”
“告诉他,我有办法让厉时靳立刻签那个城西项目的转让书。”
苏雨棠直视对方:“如果不信,让他现在就给厉时靳打电话,看厉时靳怎么说。”
保镖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苏雨棠两眼。
“等着。”他转身出去锁上门。
苏雨棠松了口气,手心全是汗。
十分钟后,门再次被推开。
林晓燕穿着红裙,端着红酒走进来:“苏雨棠,你还真是不死心啊。”
“厉明德呢?”
“二叔去见重要的客人了。”
林晓燕走到苏雨棠面前:
“他说让我来陪你聊聊。怎么,想用厉时靳来压我们?别做梦了。”
“这里是沪市,厉时靳的手伸不到这么长。”
苏雨棠冷笑:“你真以为厉明德是为了帮你?他不过是拿你当枪使。”
“等我没了利用价值,你觉得你会是什么下场?”
“闭嘴!”林晓燕手一抖,红酒洒在地毯上。
“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二叔说了,只要把你控制住,我是大功臣!”
“到时候我去港城念书,嫁个有钱人,照样是人上人!”
“人上人?”苏雨棠看着她。
“你知道厉明德为什么不自己出面抓我,非要让你来吗?”
“因为出了事,你就是那个替死鬼。绑架罪,起步就是十年。”
林晓燕手抖了一下。
“你胡说!”她尖叫着伸手抓向苏雨棠头发。
“我现在就毁了你这张脸,看厉时靳还要不要你!”
苏雨棠侧身一闪,抬手泼出那碗白粥。
林晓燕惨叫一声,捂着脸连连后退,高跟鞋一崴摔在地上。
“啊!我的脸!苏雨棠你这个疯子!”
苏雨棠几步上前蹲下,手中的铜勺早在刚才的混乱中被她狠狠折断,
此刻那尖锐粗糙的金属断口正死死抵在林晓燕的颈动脉上。
“别动。”她手下用力,尖锐的铜勺断口瞬间刺破表皮,压进肉里,渗出血珠。
“再动一下,我不保证这东西会不会直接戳破你的颈动脉。”
“虽然没刀子利索,但要是用力点,也是能死人的。”
林晓燕僵住,脸上挂着米粥和眼泪:“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苏雨棠声音冰冷:“反正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拉个垫背的也不亏。”
“你去叫人,让他们准备车,送我去颁奖礼现场。”
“你……你做梦!外面全是保镖,你出不去的!”
“那就试试。”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和重物倒地声。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厚实的实木门板剧烈晃动。
高大身影逆光而立,手里拎着送饭的保镖,保镖已经昏死过去,被随手丢在地上。
厉时靳穿着黑色长风衣,领带歪斜,头发凌乱。
他胸膛剧烈起伏,双眼猩红。
阿诚带着十几名黑衣人涌入,瞬间控制走廊。
当啷一声,那柄折断的铜勺落地。
厉时靳大步走近,视线扫过林晓燕,死死定格在苏雨棠身上。
确认她没事,他才看向地上的狼藉。
“阿诚。”厉时靳嗓音沙哑。
“在。”
“把这脏东西拖出去,别脏了太太的眼。”厉时靳指着林晓燕。
林晓燕看着厉时靳,吓得连连往后缩:“厉……厉先生,我是被逼的!是你二叔……”
阿诚上前捂住她的嘴直接拖走。
房间只剩两人。
苏雨棠还没开口,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提起拽过去。
厉时靳把她按进怀里,双臂收紧,雪松味混杂烟草气息扑面而来。
“苏雨棠,你有种。”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
“敢从我眼皮子底下跑,还敢上厉明德的车。你是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苏雨棠被勒得喘不过气,推了他一下:“你……松开点。”
“我不松,松开你就又跑了。”厉时靳抱得更紧,声音微颤。
过了许久,厉时靳才拉开一点距离,上下检查。
“有没有哪里受伤?他们碰你没有?”
“没有,我没事。”苏雨棠摇头。
厉时靳猛地一拳砸在衣柜门上。
哐!木门被砸穿一个洞。
苏雨棠吓了一跳。
“为什么不信我?”厉时靳红着眼。
“我说过不让你来,是因为这里不安全!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要是我晚来一步,你知道厉明德会干什么吗?他就是个疯子!”
“那你呢?”苏雨棠抬头回视。
“你把我关起来就是保护吗?”
“如果不是你那所谓的保护,我会为了逃出来而遇上厉明德吗?”
厉时靳张了张嘴,刚要反驳,楼下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和引擎轰鸣声。
阿诚冲到窗边看了一眼,脸色骤变:“先生,不好!是厉明德的私人卫队!”
“起码有三辆越野车,把前门堵死了,手里都带着家伙!”
厉时靳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戾气横生:“这老东西,动作倒是快。”
“走后门!阿诚,留几个人把楼梯口堵死,无论如何拖住五分钟,其余人护送太太上车!”
“是!”阿诚神色一凛,立刻从腰后“唰”地抽出伸缩甩棍,带着人冲出去布防。
厉时靳拉起苏雨棠就要往外冲:“跟我走,先回老宅,那里安全。”
苏雨棠却定在原地。
“怎么?”厉时靳回头,语气急促,“命都快没了,还发什么愣?”
“我不回老宅。”苏雨棠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目光坚定,
“颁奖礼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始了,我要去领奖。”
厉时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苏雨棠,你脑子是不是坏了?”
“楼下全是厉明德的打手,这栋楼马上就会变成战场。你跟我说你要去领奖?”
“这是我凭本事得来的。”苏雨棠目光灼灼,
“我不想躲回你的老宅里瑟瑟发抖,也不想一辈子当你笼里的金丝雀。”
“厉明德不是想毁了我吗?那我就要去站在那个舞台上,告诉所有人,我是苏雨棠!”
楼下已经传来了撞击声和喝骂声,危机近在咫尺。
厉时靳看着她眼里的光,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
原本的焦躁化作了某种疯狂的纵容。
“好。”
苏雨棠一怔。
“阿诚!”厉时靳冲着对讲机大吼,“把车开到后门巷子里!撞也要给我撞出一条路来!”
他扯掉领带扔在地上,脱下碍事的长风衣,只穿衬衫马甲。
他一边卷袖口一边看向苏雨棠,眼中满是狂傲:“想疯是吧?老子陪你疯这一回。”
他揽住苏雨棠的腰,直接打横抱起。
“但有一条,从现在开始,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超过一米。”
“否则我就算把那个颁奖礼的台子拆了,也把你扛回去。”
苏雨棠惊呼一声,下意识勾住他脖子:“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闭嘴!”
厉时靳大步往外冲,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省点力气吧,待会儿上台还要说话呢。
厉太太,这可是你拿命求来的机会,要是拿不到奖,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在保镖的掩护下冲出后门,钻进一辆早就停在暗处的黑色改装轿车。
车门刚关上,几根钢管就狠狠砸在了后备箱上,发出巨响。
“开车!冲出去!”厉时靳吼道。
车身猛地一震,引擎咆哮,直接撞开挡在巷口的杂物,疾驰而出。
“去大剧院。”厉时靳死死护着怀里的人,对着前排吼道,“开快点,十分钟内必须到!”
车子在狭窄的巷弄里飞驰。
后视镜中,几辆黑色的越野车紧咬不放,刺眼的大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时不时传来金属刮擦碰撞声。
苏雨棠抓着扶手,心跳如雷。
身边的男人侧脸冷硬,领口敞开,露出性感的锁骨,正对着电话布置,声音冷酷得可怕。
“把剧院周围的人都清一遍,我不希望看到任何厉明德的人。”
“调二十个保镖守住后台入口。”
“联系主办方,把苏雨棠的名字排到第一个。”
“还有,让最好的化妆师在后台等着,给我把厉太太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上台!”
苏雨棠听着这一条条指令,忽然开口:“厉时靳。”
厉时靳挂了电话,转头看她,眼神依旧凶狠,带着未散的戾气:“干什么?怕了?”
苏雨棠没有说话。
她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他脸侧那抹灰尘,随后反手扣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的大手。
她的掌心温热,坚定地挤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今晚,我不会让厉家丢脸,也不会让你失望。”
她的眸光熠熠生辉,那是与他如出一辙的疯狂与野心。
厉时靳身形微微一僵。
几秒后,厉时靳别过头看向窗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冷哼一声:“别自作多情,我是为了厉家的面子。”
他虽然嘴硬,但被苏雨棠握住的那只手,却猛地收紧,反将她的手死死攥在了掌心里。
“厉家的媳妇要是临阵脱逃,传出去我还要不要混了?”
第49章 厉先生的终身承诺
砰!
车身一震,后方一辆越野车猛地顶上来,要将他们逼向路边石墩。
“坐稳了!”
小王满头大汗,方向盘猛地向左一打,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尖啸,避开了撞击。
苏雨棠被甩向车门,厉时靳一把扣住她后脑,将她按进怀里。
“厉明德这是不想让我们活着到剧院。”
苏雨棠从他怀里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却没有退缩。
厉时靳冷笑一声,从腰间摸出折叠刀把玩着:
“他不敢真弄死我们,顶多想制造车祸拖住我们。
只要过了今晚,你在颁奖礼上露了脸,他的算盘就全砸了。”
“小王,前面路口右转,走那条还在修的小路!”厉时靳看着窗外,突然下令。
“先生,那条路没路灯,还没通车,全是石子!”小王喊道。
“少废话,开过去!”
轿车猛地漂移,冲进小巷。
后面三辆越野车愣了一下,减速后也跟着冲了进来。
“哐当——”
底盘不断被碎石剐蹭,声音刺耳。
苏雨棠抓着厉时靳的衣袖,指节泛白。
“怕了?”厉时靳低头看她,“刚才跟我叫板的气势哪去了?”
苏雨棠瞪了他一眼:
“我没怕,我是心疼这车。这可是少见的进口货,回去修车得多少钱?”
厉时靳一愣,随即大笑出声:
“厉太太,你现在就是把整个沪市的车行都买下来,我也眼都不眨一下。
这时候替我省钱?出息!”
话音未落,车子冲出烂路,前方正是通往大剧院的主干道。
“甩掉了吗?”苏雨棠回头看。
“没那么容易。”
厉时靳话音刚落,侧面岔路口冲出一辆重型卡车,直撞车头。
“小心!”
大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小王猛踩油门,发动机咆哮着,车身窜了出去。
卡车保险杠擦着轿车尾灯过去,火花四溅。
“看来二叔真是下血本了。”
厉时靳脸色一沉:“阿诚那边的支援到了没?”
“到了!”
随着小王的喊声,前方路口亮起一片车灯。
十几辆轿车冲出,形成车阵,挡住了后方追击的车辆。
“厉先生,前面的路清干净了!”对讲机里传来阿诚带着喘息的声音。
厉时靳长舒一口气,看向怀里的女人:
“还有五分钟。厉太太,准备好你的登场词了吗?”
苏雨棠整理着凌乱的头发,看向前方:“时刻准备着。”
沪市大剧院门口,红毯铺地,镁光灯闪烁。
颁奖典礼已开始十分钟。
“怎么回事?苏雨棠人呢?那是今晚最重要的嘉宾之一,怎么还没影子?”
总导演拿着对讲机咆哮。
“联系不上!她要真不来,这奖还颁不颁?”副导演满头大汗。
观众席前排,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跟旁边的人低语:
“听说苏雨棠是个十九岁的学生?这么年轻能写出那种东西?我看八成是代笔。”
“我也听说,她跟京城厉家关系不清不楚。这奖项搞不好……”
旁边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在这时,剧院大门外传来骚动。
一辆满是灰尘、车尾带着擦痕的黑色轿车,无视规定,直接开到了红毯尽头。
“这谁啊?这么不懂规矩?”
“保安呢?怎么把车放进来了?”
众人纷纷侧目。
车门打开,厉时靳跨了下来,脸上带着戾气。
他只穿着沾灰的白衬衫和黑马甲,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
袖口随意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一出现,周围的嘈杂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厉时靳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直接探身进去,将里面的人打横抱了出来。
“哗——”
全场哗然。
苏雨棠被他抱在怀里,淡蓝色长裙褶皱,脚上是双平底布鞋。
但她的神情,让所有准备看笑话的人都闭上了嘴。
“放我下来。”苏雨棠低声说,
“这时候再抱着,明天报纸头条就不是文学奖,是咱们了。”
厉时靳瞥她一眼,手没松:“路太长,你刚才跑太急,腿软。”
“我腿不软!”
“我说软就软。”
厉时靳不顾她的反对,抱着她走过红毯,
直到剧院门口铺着地毯的台阶前,才将她稳稳放下。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裙摆,而后退后半步,
用强大的气场为她隔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审视。
苏雨棠感受到了他的维护,但她的目光早已锁定前方的舞台。
她挺直脊背,走上舞台。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照亮了她褶皱的衣角和脚上的布鞋。
主持人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既然苏雨棠同志到了,那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恭喜苏雨棠同志凭借长篇小说《荆棘鸟》获得本年度青年文学奖金奖!”
掌声稀稀拉拉,许多人还在观望。
苏雨棠接过沉甸甸的奖杯。
她站在话筒前,深吸一口气:“抱歉,来晚了。”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有人可能会觉得我不尊重这个舞台,穿成这样就来了。
但我想说,如果你们知道我为了站在这个位置,
刚刚经历了什么,或许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
“文学是什么?”苏雨棠看着台下,
“对我来说,它不是象牙塔里的无病呻吟,也不是敲门砖。
它是在绝境中挣扎时,能抓住的唯一武器。”
“有人会怀疑我的作品是代笔,怀疑我靠关系。”
苏雨棠忽然笑了,笑中带着傲气。
“如果在座各位,谁经历过被亲人抛弃、权势逼迫,
被关进铁笼里还要护住手里那支笔的日子?
这种‘关系’,送给你们,敢要吗?”
全场死寂。
厉时靳站在台下阴影里,抱着手臂,嘴角勾起。
“《荆棘鸟》里有句话: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最深痛的巨创换取。”
苏雨棠举起奖杯,
“这个奖,不属于我一个人,它属于每一个在黑暗中依然选择向着光奔跑的人。”
“还有……”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阴影里的男人身上。
“谢谢我的丈夫,厉时靳先生。谢谢你陪我发了这一场疯。”
台下的厉时靳怔了一下。
掌声雷动。
刚才嚼舌根的中年男人也不好意思地鼓起了掌。
颁奖礼结束,苏雨棠一下台,腿就软了。
厉时靳一把接住她:“刚才不是嘴挺硬吗?”
“那是肾上腺素。”苏雨棠靠在他身上,“现在劲儿过了。”
“出息。”
厉时靳骂了一句,再次将她打横抱起,从侧门上了车。
回程车上,阿诚开车,厉时靳和苏雨棠坐在后排。
厉时靳拿过苏雨棠手里的奖杯:“这铁疙瘩有什么好的?为了它差点把命丢了。”
“这是金的。”苏雨棠纠正道,“镀金。”
“俗。”
厉时靳把奖杯扔回给她,往后一靠:“沪市那边刚传来初步消息,行动很顺利。”
苏雨棠心头一紧:“厉明德他……怎么样了?”
“我的人正在清扫他在那边的几个据点。”厉时靳冷哼,
“估计他现在正忙着到处灭火,想着怎么撇清关系。
短时间是没精力再来找我们麻烦了。”
“那就好。”苏雨棠松了口气。
车厢里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厉时靳忽然开口:“刚才在台上……你说的那话,算数吗?”
苏雨棠眨眨眼:“哪句?”
“少装蒜!”厉时靳瞪她,“就最后一句。”
苏雨棠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厉先生,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
“谁没信心了?老子……”
厉时靳话说到一半卡住,看着苏雨棠的侧脸,喉咙有些发干。
“苏雨棠。”
“嗯?”
“以后别跑了。”
厉时靳声音低沉下来:
“你要做什么,要去哪儿,哪怕是上天入地,我都陪着你。别再一个人扛着。”
苏雨棠转过头,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
那里只剩下一片赤诚。
“这算是新的交易条款吗?”她问。
“不。”厉时靳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这是厉先生对厉太太的承诺。终身有效,绝不反悔。”
苏雨棠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嘴角上扬,“好。”
“不过……”她忽然抬起头,眼神狡黠,“那关于雨棠基金的管理权?”
厉时靳嘴角抽搐了一下:“给你,全给你!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还有,我要继续上学,还要写下一本书。”
“写!哪怕你想把书房拆了当柴烧都随你!”
“那承安的尿布……”
“我换!以后只要我在家,全归我换!”厉时靳咬牙切齿,
“苏雨棠,你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苏雨棠笑出声,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厉先生,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终身有效。”
前面的阿诚听着后座的对话,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
厉先生脸上虽挂着不耐烦,嘴角却快咧到耳根了。
车厢里流淌着难得的安宁。
车子驶入京城地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晨曦穿透薄雾,照亮了前方的路,也照亮了两人交握的手。
第50章 风暴前夜
沪市,一间能俯瞰黄浦江的豪华套房内。
“啪——!”
一只青花瓷茶杯被狠狠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四分五裂。
厉明德脸色阴沉,指着面前一个噤若寒蝉的手下,声音尖锐。
“蠢货!饭桶!一群废物!”
“我让你们把那栋楼围死,你们连十分钟都拖不住?”
手下吓得一哆嗦,颤声道:
“二爷,我们也没想到厉时靳那小子跟疯了一样,不跟我们缠斗,直接开车从后巷撞出去了……
而且……而且他没回任何安全点,竟然直接去了大剧院!”
“大剧院……”厉明德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三个字,脸上是计划被打乱的暴怒。
“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在一个小小的文学奖上,赌上自己的命!”
他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红木茶几,茶几发出一声闷响,滚到一旁。
他怒视着缩在沙发角落里的林晓燕:“还有你!”
他怒吼:“我让你看住她,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让她用一把破铜勺就制住了你?”
林晓燕吓得魂飞魄散,脖子上的血痕还在隐隐作痛。
她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哭着辩解:“二叔,我……我没想到她那么狠!她简直就是个疯子!我……”
“闭嘴!”厉明德厌恶地打断她,“我不需要借口,我只要结果!”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停下后,回头死死盯着林晓燕。
“我本来计划得天衣无缝!我不仅要让他们插翅难飞,我还要诛他们的心!”
“我不是让你准备好礼服了吗?连颁奖礼的记者都安排好了!
就等着他们一起被困死,我这边就让你风风光光地走上台,‘替’她苏雨棠领奖!”
林晓燕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
“到时候,全沪市、全京城都会知道,他厉时靳的女人,连自己的荣耀都保不住!
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别人夺走!而他厉时靳,只能像条狗一样被我关着!
这才叫杀人诛心!多好的一出戏!现在全完了!”
厉明德越说越气,一把抓起遥控器,按开了墙上的大电视。
电视里正重播着颁奖典礼,画面上,苏雨棠站在聚光灯下,眼神明亮。
“结果呢?人没困住,反而让她踩着我的失败,站上了那个舞台,出尽了风头!
我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他咆哮着,将手里的遥控器狠狠砸向电视屏幕。
“砰”的一声巨响,屏幕应声而裂,苏雨棠的脸在电流的滋滋声中扭曲、消失。
房间里一片死寂。
厉明德剧烈地喘息着,慢慢冷静下来,眼中的疯狂却未消散。
“二……二叔……”林晓燕怯生生地开口。
“那……那我……您答应我的……”
厉明德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她:“你还有脸提?”
他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支票簿和钢笔,随手写了个数字撕下来,扔在林晓燕脸上。
“拿着这笔钱,滚出沪市,滚出我的视线。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林晓燕捡起支票,看到上面的数字,脸色瞬间煞白。
五千块。
“二叔,这……这不够啊!您不是说……”
“你还想要什么?”
厉明德不耐烦地打断她:
“你坏了我的大事,我没把你扔进黄浦江喂鱼,已经是看在你还有点用处的份上了。”
他俯下身,欣赏着林晓燕煞白的脸,继续说道:
“火车站那么多人,看到的可是你林晓燕,一个清纯的女大学生,热情地把‘朋友’请上了车。
而我呢?我只是个顺路的好心司机罢了。”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林晓燕的额头,一字一顿地说:
“所以,一旦事情败露,绑架苏雨棠的‘主谋’就是你。
你觉得,到时候警察是信你这个穷学生,还是信那几十双眼睛?”
“你觉得,是厉时靳先找到你这个‘绑架犯’,还是警察先找到你?”
林晓燕浑身一颤。
“滚。”厉明德吐出一个字。
林晓燕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抓着那张支票,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房间。
门关上后,厉明德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江面星星点点的灯火,拨通了一个加密电话。
“三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颓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事情办砸了?”
“嗯,厉时靳比我想象的要疯。”
“我早就说过,对付他,不能用对付普通人的方法。他骨子里和他爷爷厉震山是一路人。”
厉明德沉默片刻,才不甘地开口:“三哥,这次是我操之过急了。但苏雨棠这个女人,绝不能留。”
“他为了这个女人,可以连命都不要!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只懂利益权衡、行事有迹可循的厉时靳了,他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只要这个女人还在他身边一天,他就永远是个无法预测的变数。
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可能失效!这太危险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反而带着一丝回忆的冷意:
“急什么?当年厉震山能从我父亲手里夺走家主之位,靠的也不仅仅是能力。
明德,你要记住,主家和旁支的斗争,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听到这番话,厉明德的呼吸急促了几分,眼中的不甘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野心所取代,
“您是说……”
三哥的声音缓缓道:“一个会为了女人不顾一切的厉时靳,确实比以前更难对付。
但他同样也变得……更好对付了。因为,他有了死穴。”
“可现在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三哥继续,
“你这次的失败,已经让他起了警觉。
他接下来的报复会很猛烈,我们现在动她,等于是在告诉他,我们抓住了他的七寸。”
三哥的声音顿了顿:
“你先回京城,把尾巴处理干净。让他以为你怕了,让他放松警惕。
真正的猎人,向来懂得等待。这颗最重要的棋子,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再用。”
“是,三哥。”
“成大事者,要有耐心。”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咳,
“让他继续为了这个女人发疯吧,他越是在乎,这根软肋就越致命。”
厉明德挂了电话,眼神晦暗不明。
他看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许久,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弧度。
是啊,不急。
与此同时,京城。
一辆黑色轿车平稳地驶入厉家四合院。
福伯和王妈早就在门口等着,看到车停稳,立刻迎了上去。
阿诚先从驾驶座下来,拉开后座车门。
厉时靳抱着已经睡熟的苏雨棠下了车,她怀里还抱着那个奖杯。
“先生,太太,你们可算回来了!”
王妈看着两人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后怕,“热水和宵夜都备好了。”
“小声点。”厉时靳用眼神示意王妈,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人往主屋走。
王妈立刻捂住嘴。
厉时靳将苏雨棠轻轻放在床上,替她脱掉鞋子,拉过被子盖好。
整个过程她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在梦里咂了咂嘴。
他刚直起身,便转头看向门口的王妈和福伯,压低了声音问道:“承安呢?睡了吗?”
王妈连忙小声回答:“睡下了,月嫂刚喂过奶,在婴儿房里睡得可香了,乖得很。”
厉时靳点了点头,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坐回床边,看着苏雨棠的睡颜,目光从她紧蹙的眉头,
滑到她苍白的嘴唇,最后落在她眼下那片青黑上。
他伸出手,指尖在她眉心前停住。
他想起了厉时循的质问,想起了她曾经的控诉,
想起了她在小洋楼里用断掉的铜勺抵着林晓燕脖子的狠厉模样。
也想起了她在颁奖台上,看着自己,
说出“谢谢你陪我发了这一场疯”时,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她不是需要被关在笼子里保护的金丝雀。
厉时靳自嘲地笑了笑。
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掌控一切,到头来,却连自己女人的心都差点弄丢了。
“先生。”阿诚在门口轻声说,
“厉明德在沪市的几个窝点都端了,抓到的一个核心手下已经开口了。
据他交代,厉明德只给了林晓燕五千块封口费就把人打发了。
林晓燕从沪市长途汽车站离开后,我们的线索就断了,目前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厉时靳站起身,走到门口,声音冷了下来,
“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厉明德的手段,无非就是灭口或者送走。
给我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女人,敢动我的太太,就别想好好活着。”
“是。”阿诚点头,“还有一件事,老宅那边……老爷子来电话了。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沪市发生的所有事,让您明天一早,带着太太和……那个奖杯,回去一趟。”
“奖杯?”厉时靳挑了挑眉。
“是,老爷子在电话里特意提了奖杯,原话是‘把那个让二房丢了脸的战利品,带回来我瞧瞧’。”
厉时靳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人。
她怀里还抱着那个奖杯,硌得姿势有些别扭。
他无声地笑了笑,走回床边,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奖杯从她怀中抽出,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
“知道了。”
第51章 战利品与家法
翌日清晨,苏雨棠醒来时,房间里一片寂静。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她动了动身子,感觉浑身酸痛。
一转头,她看见厉时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报纸,目光却落在她脸上。
“醒了?”他放下报纸,声音有些不自然。
“王妈熬了粥,起来吃点。”
苏雨棠坐起身,瞥见床头柜上的奖杯,沪市那晚的惊心动魄瞬间涌回脑海。
她沉默片刻,才开口:“你今天……怎么这么闲?”
厉时靳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动作略显僵硬:“公司没什么大事。”
“而且,身为丈夫关心一下太太的身体,不是很正常吗?”
苏雨棠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斜睨着他:
“厉先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我有点不习惯。”
“那就慢慢习惯。”厉时靳站起身,理了理衣领。
“快点收拾,爷爷让我们回老宅一趟。”
苏雨棠的心提了起来:“为了沪市的事?”
“嗯。”厉时靳拉开衣柜门。
“他指名道姓,让你把那个‘让二房丢了脸的战利品’带回去给他瞧瞧。”
他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爷爷这人,就喜欢看这种热闹。”
半小时后,两人出现在四合院门口。
厉时靳穿着一身中山装,怀里抱着睡着的厉承安,动作比最初熟练了许多。
苏雨棠跟在他身旁,换了件素雅的连衣裙,手里捧着那座奖杯。
阿诚拉开车门,两人坐了进去。
轿车平稳地驶入军区大院,直奔厉家老宅。
车刚停稳,厉时循就从主楼里迎了出来。
他看到厉时靳抱着孩子,苏雨棠捧着奖杯,吹了声口哨。
“哟,这是我们家的大英雄凯旋归来了?”
厉时循笑嘻嘻地凑过来,想逗弄厉承安。
“让我看看我的大侄子。”
“他爸妈在沪市那边动静那么大,他在家有没有被吓到?”
厉时靳侧身躲开他的手:“别吵醒他。”
就在这时,厉念真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看着这一幕,脸上满是嫉妒与不甘。
“哥,你们可真威风啊。”她阴阳怪气地开口。
“为了一个破奖杯,把整个厉家的脸都丢到沪市去了。”
“现在还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回来?”
苏雨棠正要说话,厉时靳却先一步开了口,他甚至没看厉念真一眼。
“比起在背后搞小动作,最后连根毛都没捞着,我觉得我们这样,确实挺威风的。”
他抱着孩子,与苏雨棠并肩,从厉念真身边径直走过。
厉念真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厉家正厅,气氛肃杀。
厉震山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神情威严。
厉父和厉母坐在下首,表情各异。
垂手站在一旁的厉明德脸色惨白,眼下乌青。
厉时靳和苏雨棠走进去,微微颔首:“爷爷,爸,妈。”
厉震山的目光扫过厉时靳怀里的孩子,最后落在苏雨棠捧着的奖杯上。
“拿过来。”他开口。
苏雨棠依言上前,将奖杯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
厉震山拿起奖杯,掂了掂,又放下。
“我听说,你就是为了这个金疙瘩,把沪市搅得天翻地覆,还差点把命搭了进去?”
他看着苏雨棠,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苏雨棠不卑不亢地回答。
“值得吗?”
“值得。”
厉震山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好,有胆色。我们厉家的女人,就不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他话锋一转,冷冷地看向厉明德:“明德。”
“爸。”厉明德浑身一颤。
“除夕夜,你纵容小辈,害得雨棠早产。”
“我当时只停了你的项目,罚你闭门思过,停了你的分例,是给你留了体面,也是警告。”
厉震山的声音不高,却让正厅里的气氛骤冷。
“看来,你是把我的宽仁,当成了你放肆的资本。”
“我没有!爸!我真没有!”
厉明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沪市的事……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厉震山冷笑,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自作主张到动用重型卡车?自作主张到敢对我厉家的长孙媳下手?”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没有厉家的家法?”
他猛地将手里的核桃拍在桌上,厉喝一声:
“上次是蠢,这次是坏!是直接把屠刀对准了自家人!”
厉明德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磕头:
“爸,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您饶了我这次吧!”
“饶了你?”
厉震山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你在家族生意里所有的职务,全部停了!”
“你搅浑的沪市那潭水,正好让时靳去接手。”
“这三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哪儿也不准去!”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是‘家人’,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说话!”
这个惩罚,几乎斩断了厉明德所有的权力。
厉明德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厉震山处理完厉明德,才重新坐下,脸色缓和了些。
他看向苏雨棠:“你那个‘雨棠基金’,我听说了,想法不错。”
苏雨棠愣了一下。
“之前给你的拍卖行股份,是给承安的出身和你的地位一份保障。”
厉震山缓缓说道:“但你苏雨棠,不能只当一个‘厉太太’。”
“我让林伯给你基金会再单独注资一笔钱。”
“就当是你这个孙媳妇,替我厉家扬名立万的本钱。”
“放手去做,不要小家子气。”
“让外面的人都看看,我厉家的女人,不光会生孩子,更会做事业。”
这番话,认可的不仅是孩子的母亲,更是她苏雨棠这个人。
苏雨棠心里一热,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爷爷。”
厉震山摆摆手,目光落在厉时靳怀里的孩子身上,眼神变得柔和。
“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厉时靳抱着厉承安上前。
老爷子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重孙粉嫩的脸颊,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好好养着。以后,多带他回来。”
离开老宅时,天色已近中午。
车厢里一片安静,苏雨棠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在想什么?”厉时靳忽然开口。
“在想,你们家真复杂。”苏雨棠由衷地感叹。
厉时靳轻笑一声:“现在才发现?”
他察觉到她的情绪,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微凉的手。
“苏雨棠,你记性好不好?”他突然问。
苏雨棠不解地看着他。
厉时靳见她这副模样,冷哼一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语气带着几分霸道。
“记性不好就给我记牢了:你现在是我厉时靳的人。”
“再有人敢找你麻烦,你别自己硬扛,你男人是死的吗?”
苏雨棠怔住了。
她看着他那理直气壮又带着点恼怒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消散了一些,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没有再争执,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然后慢悠悠地,认真反问了一句:
“那请问,我‘男人’什么时候能把欠我的那份尊重,还给我?”
第52章 第一堂课是“追求”
车厢内,那句“什么时候能把欠我的那份尊重,还给我”一出口,温情的气氛荡然无存。
厉时靳握着苏雨棠的手一僵,怒意蹿了上来。
尊重?
他为苏家收拾烂摊子,为她出头,甚至给了她股份。
哪个做丈夫的能做到这一步?
她现在反过来说他不尊重她?
厉时靳下颌线绷紧,眼神冷了下来
《揣崽要跑路,被活阎王掐腰亲哭》第52章 第一堂课是“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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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为了这场约会,他煞费苦心
第二天傍晚。
厉时靳为了这场“约会”,煞费苦心,衣帽间被翻了个底朝天。
“这件太严肃,像去开会。”
他看着镜子里那一身纯黑的三件套,皱了皱眉,随手扔在床上。
“这件颜色太深,显老。”又是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被淘汰。
“这件不行,太随意了。”
阿诚站在一旁,看着满床
《揣崽要跑路,被活阎王掐腰亲哭》第53章 为了这场约会,他煞费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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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厉先生的满分奖励
下一秒,温子然突地冲到了上官盈盈的面前,激动的拉着上官盈盈的手,眼中还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我瘪瘪嘴,提着购物袋走过去上了车,接着尹少冲也坐了上来,冷冷地告诉司机地址后便又臭着一张帅脸不说话了,皱着眉头,一脸在生什么闷气的表情。
“卡特琳娜,你别介意她的话!”突然一个很有男子汉气概的声音传来,卡特琳娜猛然抬起了头,当她的目光跟盖伦相对,她的心里满满的升起了一股暖意。
因为对自己来说的话,只有这样一段爱情才是让他真正觉得非常可贵的。
我不止一次用余光瞄到那辆车用非常缓慢的速度走走停停,就像是在有意配合着我们的脚步。
朝霞公主所有写过的药单全部都会拿过去,见了沐阮,同他讨论过之后才对症下药。
她不容易自己再这样子颓废下去了。所以她必须要离开这里。她真的很想要离开。
蒋明霜放松下来,她的心思被熙云公主猜中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霍尚宁穿着舒适的家居服,抱着双腿就往沙发上盘腿一坐,又是拿着面前的杂志翻看了起来。
“你的主意?”良久,李承乾耳边响起了李二陛下略显低沉的声音。
可谁知一道紫电劈下,这男人明明已经化成了一滩灰烬,却在一下刻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并且随手一拍封印住了自己的灵力。
尔露汁伸了一个懒腰,抱着萝兰兽去洗漱。当然木空山也跟着她一起去。
李承乾拉着李治走到近前,才真正看清这位大唐开国之君的面目。
林嘉若的到来挡住了她的光线,她便抬头望过来,惊讶地喊了一声“四姑娘”。
相似的一幕在长安城各个角落上演着,人们都有些搞不明白传单上所说的学区房、投资、分期付款之类的新鲜词汇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在芙蓉园位置有房产要出售。
“不行!夫人吩咐过,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姑娘!”燕子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姑娘。
听到黄飞的话,大厅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被听到。
谁知道,那巨龙突然喷出火焰来,好在铠昊特反应迅速,对准就一斧头劈过去,也有一道火焰,两者相撞,强者胜。因此,那巨龙的火焰还是冲着铠昊特而来。
他取下头上佩戴的“源始法则”,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当中那颗晶钻中的法则漩涡。
2003年,也就是刘晓宇母亲去世后的一年,他的父亲重新找了一个老伴搬出去过他自己的新生活,家里最后的财产,一套由原来父母厂里分配的房改房留给了他。
“嘿嘿!”李天冲着光头强阴阳怪气的笑了几声,然后向楼上走去。
笼罩在白雾中的阿瓦城挂上了降旗,城门大开,百名缅官们袒胸自剪双手背着荆棘而出。
原来在叶无道这段失踪的时间里学校有几次大地活动,恰好神龙见不见尾的叶无道都是杳无音信,原本还有象征性的请假这次都没有,今天偶然在路上见到这个“神秘”的背影就马上尾随而来。果然被逮个正着。
杜承亮几乎每天都要应付大量的记者,五花八门的问题,实在让他应接不暇。而他自娜乙一跃成为票房过千万的导演了。
“竟然敢拒绝我?有个性,我喜欢,不过我不会轻易的放过你的,直到到把你弄上床!”看着离去的许洋,张强坏笑着想道。
如果魔界的那些牛人知道魏炀竟然拿着这匕首去炼造武器的话,一定会气个半死。
“那你想知道些我表姐的什么方面,我都告诉你,三围?”王梦看着李天问道。
至于日本,虽然也是在上海滩嚣张霸道的列强之一,不过相较于日后全面侵华时期,还没有达到肆无忌惮的地步。论安全度,绝对是公共租界更胜一筹。
一切的一切都已近准备好了,就等着日本人进入他们的埋伏圈了。马三强通过传令兵向军队再三强调没有他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私自开枪射击。
复仇者们需要出动展露一下自己的身手,要不然没有人会认识他们的,这次就是复仇者的表现机会。
因为慈安在穿越之前,是一家大型跨国公司的ceo,当然对这方面可能出现的问题那是非常熟悉的,因此他看出了章程写的很好。
凌阳并不是惧怕困兽的异能之术,也不是不想暴露自己异能者的身份,而是一直默默寻找困兽的藏身位置,寻觅到一个合适的良机,务求一击毙敌。
长剑飞出蛇谷之后,一直往外面飞,大约飞出了有七八里地吧,猛然间栽落下去,我落到地上,摔得七晕八素,而旁边,长剑斜插在地上,王一剑半跪在地上,张嘴狂吐鲜血,直接晕死了过去了。
李丹若见他应了,拉了拉姜彦明,姜彦明笑容可掬冲郭树拱手告了辞,这才拉着李丹若出了角门,穿过几条巷子上车回去了。
第55章 象牙塔里的偏见
京城的初夏来得热烈,昨儿个刚立夏,
日头就有了几分毒辣劲儿,知了在树梢上没完没了地叫着。
早晨,厉家四合院。
苏雨棠穿了一件天蓝色的的确良长裙,长发扎成高马尾。
正厅里,她手里握着那部黑色的电话,
听筒那头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和父亲苏肖鸣的大嗓门。
“雨棠啊,爸在
前方有个坑,马车一个颠簸……苏茴来就被颠进了纪司溟的怀里。
执法救她一命,只是因为她父亲在世时,来执法殿跪着求了他,找到浮神的轮回,搭救她一次,让她回到冥界,而他答应了。
纪司溟痛的浑身冷汗,话都说不出来,苏茴来也没办法,帮他换了一次药,便只能等着他自己缓过来。
玻璃茶具碎了一地,枕头、被套、窗帘更是被撕扯得到处都是,甚至墙上全都是被某种利器划出来的划痕!整个房间,无一处完好。
从柳姝的院子里出来,席佳沐脸上神色顿时一变,娇俏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和羞涩,只有无尽的怨恨和愤怒。
就算自己最后胜了,那也是他让着自己的,甚至从第二局她赢开始,就是他故意让她赢。
虽然说是不知道,但是想必殿下已经知道是做了什么,毕竟昨天太子妃那一番话说得那么清楚。
看得出权泽曜很急,管家暂时把手上其他的事情都放下,先去整理权泽曜名下的房屋地址,不忘把钥匙也备齐了。
“我的脚扭了……刚刚的时候为了逃命没有注意到,现在却更加痛苦了。”紫鸾忍着痛楚说道,甚至有眼泪在她的大眼睛之中打转转。
这南山派这么大,惠来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能让林九翻了天也找不到。
“周维利说可以拜托主家救徐长生,条件是让我把公司给他!”周葵道。
齐明面对众位真传后辈,他不仅没有惧意,反而是主动出手,率先出击了,他一步踏出,身影就消失了。
齐明感受着体内的无穷无尽的法力,以及天地大道的力量,齐明现在已经可以隐隐调动‘天地大道’的威能。
袁珣皱眉一声低吼,吓得何之瑶伏于卧榻上的娇躯一颤,这才带着满脸泪水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这里原本是一个修仙世界,名为:真仙界,在这个世界当中,灵气充沛,仙气环绕,洞天福地众多,可修成真仙,甚至超越真仙。
可让他们无语的是,他们刚把这个非主力合约砸下去,那个非主力合约就起来了。
“你韩氏的先祖是非要把那千年王爷府送给我没错,不过我现在既然给了你住,那就是你的,你完全可以把你自己当主人。”徐长生拍了拍九王爷的肩膀。
“懒得思考不就符合及川副部长的座右铭?”白鬼院雅动作优雅的将发丝挽到耳后。
她本以为,李东给了妈妈和弟弟那么多钱,娘俩的生活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明天那仙境传说第三场人神对决,众神之王宙斯命令自己代表神界迎战人类,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终于要来了吗?”几个月来,一直当缩头乌龟不断布置防御体系的尸玉山,冥冥之中忽然心神一动,抬头望向了黑雾之中,目光深邃,好像越过无数黑雾,看到了隐藏在那里的红骨道人等人一样。
爷爷的家和大学城的方位恰好相反,在家乡的凤凰山下。美其名曰为山,其实是好大一片连在一起,抬头见顶的矮山坳,一面朝田,一面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