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套路人外百合单元剧》 1、是你教我的 赫莉亚公主,洛尔王国的太阳,所有人眼中的明珠。她高贵的品性,与人为善的慈悲,比那耀眼的美貌,更加远近闻名。 从小到大,她一直乐于扶危济困,为流浪动物建立收容所,为贫穷工人改善待遇,人们在赞美她时,也不由得感叹:对小动物和陌生人都这么好的姑娘,对亲人一定更好。能当她的亲人,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所以,得知她竟站在一个外人这边,支持她把自己的父亲菲利普国王赶下台,判处流放,大家都十分震惊。 她的父亲那么疼爱她!而那个外人,公主的御用教师克劳蒂亚,传说是个坏女巫,对她的救命恩人——公主的生母恩将仇报。都是因为她的恶意诅咒,可怜的伊娃皇后才会在生产后虚弱而死!都是因为她的扭曲魔法,国王的身体才会变差,再无子嗣! 要不是国王心软,根本不会让那样的人蒙骗。让她一个平民,还是异乡孤儿,来当辅政女官,兼任教养公主的重则,完全是看在亡妻伊娃的份上,毕竟她曾精心照顾过她。谁想到,她竟暗中扶持自己的势力,架空了国王,真是面如桃李,心如蛇蝎! 大家不理解公主何以偏向这样的人。 但公主用实际行动抚平了大家的不满和疑惑。那一天,在中心广场的观礼台上,她站在新王克劳蒂亚旁边,拿出了父亲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地指控他。 “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但我更是这个国家的王储。我受到人民供养,有义务为国家扶持更好的君主。” “虽然很遗憾,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父亲,菲利普前国王,根本不称职!” “第一罪:在其位不谋其政。身为国王,只知享乐,不理国事,还公款私用,导致多年财政赤字!身为父亲,不教后代,把重要的教养义务完全假手于人,连唯一女儿的年龄都能记错,没有给人民做好表率。” “第二罪:不辨好恶,任人唯亲。败坏吏治,让国家机构中,充满了只会奉承和吹牛的废物,和收礼才办事的贪官!” “第三罪:抢夺功绩,栽赃本尊。克劳蒂亚秉承我亡母遗志,精心教导我品德和才艺,培养我成为合格的王储,还要帮国王分忧理政,拯救国家颓势,日夜忙碌,兢兢业业……可是,我父亲非但不感激她,还把她的功劳算在自己头上,倒打一耙,污蔑她行为不端,惹是生非,让她平白背了十几年骂名!他还多次找人暗杀她,我怎么劝他都不愿意悔改……” …… “所以,为国为民,我愿大义灭亲,让我父亲去贫瘠之地进行劳动改造,希望他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将扶持克劳蒂亚上位,她比我更成熟,有治国经验,且完全忠于人民,深爱这个国家的一切……” ……在最初的震惊后,大家想起菲利普国王在民间做过的污糟事,也逐渐接受了公主的控诉。 新王虽然恶名在外,可谁也没见她真的害人。旧王喜欢自称贤王,但喝醉了跑马踏坏农民庄稼,兴起了就多加几种税给自己修新宫殿的事儿,可没少干。 让一个外来女人当王又如何?普通老百姓只在乎自己的日子能不能过好……只要能治理好国家,让一匹马来当王也行。 这不符合规定,但符合人心。 看起来是皆大欢喜。 然而,最大的受益者克劳蒂亚,却在无人时,严厉质问赫莉亚:“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为了践行自己的恩人,赫莉亚生母伊娃皇后的临终遗言,她一直兢兢业业,教赫莉亚当一个正直单纯的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一直乖巧听话的孩子,会偷走她的魔镜和魔药,瞒着她暗中做那么多事? 菲利普国王根本不是自愿退位的,是公主给他用了催眠的魔药…… 王位早已是她掌中之物,不需要公主出手相助,更不需要她用魔法相助! “我强调过,魔法很危险,你绝对不能接触!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去学,去乱用?” “还有,你的父亲……虽然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毕竟是你的血亲!你就这么杀了他……你的母亲如果知道,亡灵会不安的!” 流放去贫瘠之地?那个养尊处优的废物必定是活不久的。 “算了,事已至此……先去你母亲坟前,给她认个错,发誓以后要当个守规矩的好女孩!” 善于伪装的赫莉亚,明白此时的伪装毫无意义。于是她露出了倔强的本色,一双澄澈的黑色大眼,坚定地望着克劳蒂亚冷峻的深紫色眼睛。 “我没错,所以也不会认错。” “我这么做,是为了让你,还有这个王国的人幸福。” “你值得更好的人生。王国的人民们,也值得更好的君主。” “这本来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不是么?” “就算手段阴暗,只要结果对了就好,难道非要为了所谓的规矩,发动大战,牺牲很多人?” 克劳蒂亚皱眉道:“谁教你这些的?!” 自己努力打拼,暗中谋划那么久,最后这位置,竟然是一个后辈送的,叫她如何能气顺? 别人也就罢了……赫莉亚……她是不能沾染肮脏与黑暗的存在,她应该拥有纯粹的人生。 见赫莉亚低头不语,克劳蒂亚继续追问:“是魔镜吗?!” 该死的东西,竟敢背叛她?迟早碎了! 赫莉亚抬起头,笑容灿烂。 “当然是你啊。” “是你教我的。” “你不是经常偷偷用魔法,解决阻碍你的人,摆平你面前的问题吗?” “你不是习惯了用谎言来维持和谐,达成目的吗?” “我都发现了——我早就发现了。” 魔镜只是告诉她如何开发自己的魔法天赋。赫莉亚的其她一切……都是拜克劳蒂亚所赐。 这个尽心尽力的监护人,在培养了赫莉亚各种才艺的同时,也不自觉间滋养了她不同于常人的三观,以及伪装的本领。 从赫莉亚记忆起,克劳蒂亚虽然对她不苟言笑,像她对别人一样,但对她的衣食、健康与教育,从未懈怠,比任何人都上心。 克劳蒂亚就算再忙碌,一周至少也会来找赫莉亚三四次,盯着她好好地进餐,严厉嘱咐她不许挑食,要注意营养均衡;或是给她比量着不断生长的身体,及时换掉不合身的衣服,送来一批新的,更舒适的。 赫莉亚每次都很期待克劳蒂亚的出现。为了让她多来几次,她摸索出了一些小伎俩。 她会故意吃得很慢很慢,百般挑剔,这个嫌太素,那个说太咸,苦着脸对侍女们说,自己实在吃不下去,宁可饿着,引得克劳蒂亚前来救场,皱着眉训斥她,打她的手心。 可是赫莉亚并不怕这样的教训。如果不是这样,克劳蒂亚总是不愿握她的手,推辞说自己体寒,怕冷到小孩子。她打得也不重,就是让她多打几次又何妨呢? 赫莉亚喜欢那双手多触碰自己。克劳蒂亚的手确实冷,跟她的声音和神色一样冷,奇怪的是,习惯了这一切的赫莉亚,跟她待在一起,短短片刻,便会觉得比平时更暖。 她也渴望去温暖克劳蒂亚,她期待看到克劳蒂亚不再冰冷的样子,她好奇这样的人究竟会被什么打动。只是她不敢直说,更不敢问。在克劳蒂亚刀锋般尖锐的视线下,她只能继续假装乖巧,用她幼稚的伎俩来吸引她的注意。 赫莉亚会在克劳蒂亚给她比量身体时,故意乱动,甚至四处乱跑,推说自己怕痒。这样,克劳蒂亚便不得不按住她,凶巴巴地勒令她不许乱动,否则罚她一个月不许吃蛋糕。 其实赫莉亚也没那么爱吃蛋糕,只是有一次克劳蒂亚亲手做了一些莓果蛋糕,她吃多了,让她误会了。这样的误会大有好处,赫莉亚也就将错就错了。她会假装自己是害怕不能吃蛋糕才停下来,乖乖地一动不动,掩盖自己并不怕痒这件事。 幸好她不怕痒,否则,当她柔软的发丝蹭到她脖子上时,她怎么能放肆地嗅闻那上面的玫瑰与依兰香气呢?否则,当她用自制的卷尺贴上她的脊背,她怎么能挺直身子,更好地感受她手部的骨骼、肌肤呢? 也只有在克劳蒂亚专心给她量体时,她才能光明正大地欣赏她,赞美她的体态。 “母亲,我什么时候才能向你一样,生得这么高大、优美呢?” 她一生下来就没了母亲,所以喜欢管最喜欢的老师叫母亲。 克劳蒂亚只长她十三岁,其实叫姐姐也不为过。但她那挺拔如柏木橡树的姿态,秋实累累,熟果香浓的身段和气韵,却让赫莉亚觉得遥不可及。 大家都说赫莉亚公主是世界上最美的。 赫莉亚公主自己却并不这么觉得。 在她心中,克劳蒂亚才是美的典范。 曾经,她一心渴望向她靠齐。 出乎意料,克劳蒂亚回答:“你没必要跟我一样,赫莉亚。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都不一样吗? 赫莉亚不这么认为。 只有克劳蒂亚坚持不让她穿繁重的裙子,戴沉重的首饰,一直让她穿轻便的衣服,纵容她上窜下跳,说是有利于身心健康。 只有克劳蒂亚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别人,无论是经常陪伴她的侍女,是她那极少出现的父亲,还是她的别的教师们,亦或是宴会上见到的邻国王子……都会告诉她,她是个真正的淑女,同她生母一样,而她也理应成为一个最好的淑女。 克劳蒂亚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她对她十分严厉,但赫莉亚只有在她这里,才能感觉到真正的自由。 大家都说她暴躁,易怒,不好伺候,但赫莉亚知道那是谣言。克劳蒂亚从不惩罚无罪之人。就连对待没有反抗之力的侍女,还有幼小的她,也不曾羞辱,苛待,只是冷静地指出错误,让重做。 也只有她,会耐心听她描述她古怪的梦境,离奇的想法……只有她相信,她可以跟动物对话。 “母亲,你确实跟别人不一样。你比任何人都迷人。” 嘴甜的小公主说过许多客套话,但这句无比真心。 克劳蒂亚嘴角似乎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赫莉亚都没来得及看清,但足以欢欣雀跃。 她笑起来更迷人了,眸子中的漫天星河,连上挑的眼角都兜不住,勾了几勾,还是曳了出来,连暗沉的深色袍子都被照亮了几分,像静谧的宝石。 她还想更多地看见她笑……她还想听她说“你也很迷人”。 赫莉亚知道,光靠小伎俩是不能留住克劳蒂亚的。她要变得更优秀。因为克劳蒂亚只会高看优秀的人。对于只会享乐的废物,或是自负的平庸者,她总是十分冷漠,不屑一顾,甚至出言讽刺,哪怕对方出身高贵。她就是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坏了名声。 赫莉亚加倍刻苦地学习,然后把所有教师写的夸奖信,把她赢得的所有比赛勋章,放在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让克劳蒂亚一来就能看见。 运气好的话,在她的百般缠磨下,在她说了许多次“别的女孩都会被母亲摸头,拥抱,我也想要”“老师说经常得到母亲奖励的孩子会变得更优秀”之后,克劳蒂亚偶尔会弯下腰来,轻轻地揉一揉她的头。 虽然她依然不会主动抱她,一问就是天生不习惯也不喜欢拥抱,但是当赫莉亚软软地贴上来时,她也不会拒绝,只是显得有些僵硬与无奈,轻叹道:“你这孩子,真爱缠人。对我就算了,可不许对别人这样,会让别人笑话的。” 赫莉亚当然是甜甜地笑,甜甜地应道: “知道了,我不会去缠别人的。” 那时她很开心,觉得克劳蒂亚对她到底还是心软的。但也有些失落。别人是谁,克劳蒂亚为什么会觉得她会去缠别人,她看起来是那么喜欢讨好所有人的人吗? 赫莉亚从出生起就众星捧月,大家都在拼命讨好她,赞美她。她礼貌回应,尽可能对人友好,与人为善,但并不在意后续。 只有克劳蒂亚不一样……赫莉亚总在等她走向她,费尽心思想要她更疼爱她,亲近她。 她一定会等到那么一天的,她有这样的自信。在无尽美誉中成长的小公主知道自己有多迷人。 天真是她的伪装,也是她的武器。 为了追逐一份她求之不得的偏爱,她过早地学会察言观色,欲言又止,暗中行事,曲径成愿。 赫莉亚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又快又好,各项功课都不需要克劳蒂亚操心。但克劳蒂亚总担忧她疏于锻炼,从她七岁开始,就逼着她大清早开始练习长跑,即便她冬天撒娇赖床,楚楚可怜地哀求她让自己多睡一会儿,她也会毫不留情地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拖起来,带到训练场去。 等赫莉亚到了十岁,有了些底子,骨骼也强健些了,克劳蒂亚还让她训练骑马、射击、剑术。赫莉亚皮肤娇嫩,比常人更加怕疼。马背上颠簸,弓弦易勒手,击剑动作不稳便摔跤……这些运动受伤的概率比慢跑大得多,何况她训练的对手是克劳蒂亚找来的严师。 有时,克劳蒂亚还会亲自上场当她的对手,狠狠鞭策她,一旦她有什么懈怠或差错,就会厉声提点,或直接将她击倒。 小公主娇生惯养,受了伤就忍不住哭,觉得在克劳蒂亚面前丢脸了,也会哭。刚开始练习时,隔三差五便要哭。她觉得这样十分挫败,羞耻,想要放弃,可是,当她发现,在她哭多了之后,克劳蒂亚终于愿意主动抱一抱她,拍拍她的背,还亲自给她上药,她又觉得自己能坚持了。 “赫莉亚,你记住了,你的亲生母亲伊娃皇后,死于产后的虚弱。以后,你也会结婚,你也会生育,如果你不想重演她的悲剧,就要从小增强体质!” 为了让赫莉亚自觉训练,克劳蒂亚经常这么对赫莉亚说。 每次,她说这些话时,神情都跟平时有些不一样。幼小的赫莉亚不明白那是什么,只知道她那双如同幽紫水晶的双眸中,仿佛猝然间蒙上一层霜花。 那拂之不去的薄霜,竟落进赫莉亚的呼吸之中,让她觉得心脏一阵发凉,闷痛。 “我不会跟母亲一样的。” “我想活出不一样的人生……你不是说过,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吗?” 往常,她一直不敢正面回应这番话,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后母的挚友,也是她的恩人,她的早逝,是赫莉亚的伤痛,也是克劳蒂亚的伤痛。 闻言,克劳蒂亚先是一愣,随即摸摸她的头,轻叹道。 “你有你的宿命,赫莉亚,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所谓宿命……没那么容易改变。” 那时赫莉亚还不明白克劳蒂亚的苦衷,只是心中不服,默默发誓:哪怕长大了,她也不会向不想要的宿命屈服。 她知道只有强者才能改命,于是她开始模仿克劳蒂亚最让她敬佩的地方。 她缠着克劳蒂亚,要帮她一起处理公文。 她求着克劳蒂亚,出宫视察采风带上她。 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变得越来越具体,亲身体验国家的风土人情,民间疾苦之后,她明白了何为“系统治理的难度与必要性”,明白了“强制命令往往不如改造风俗有效”,明白能干的克劳蒂亚为何也总为这个国家愁眉不展:它就像一袭华丽的毯子,可背面爬满了名为“历史阴影”的臭虫。 原本遥远的责任变得具体起来。食民之俸,为民立命,天经地义。赫莉亚热血沸腾,想好好改造这个国家,让它变得更美好。她也想帮助克劳蒂亚排忧解难。 赫莉亚学会了在外交谈判时争取最大的利益;学会了在拍卖会上巧言令色,把自己的藏品卖出最高价,这样就有了更充裕的赈灾款。 她也学会了如何通过巧妙合理的调查,问出人们隐藏的真心话,了解问题的症结;学会了微服私访,突击检查,让玩忽职守的官员们措手不及,抓住罪证后,名正言顺惩罚他们。 …… 她没有浪费自己的聪明,很快就学得有模有样。 就连克劳蒂亚瞒着别人使用魔法的作派,她也学到了。《 》 2、公主的异化 克劳蒂亚把她的魔法痕迹藏得很好,要不是那年,她赈灾回来后生了大病,身体虚弱,赫莉亚或许不会有机会发现她的秘密。 那是赫莉亚十四岁那一年的事。 照顾生病的克劳蒂亚时,她偶然听见克劳蒂亚呓语着什么。 凑近一听,那内容实在让她震惊。 “魔镜,魔镜……我要变强……我要消除用魔法的副作用……” “告诉我,该怎么办……” 魔镜? 她知道,克劳蒂亚一直很喜欢照镜子,而且照镜子时,从不让别人打扰,靠近。许多人都说,这是因为她过分虚荣自恋,沉溺于自己的美貌。 赫莉亚不以为然。 克劳蒂亚本来就美,多欣赏一下自己怎么了? 就算是一个普通女人,难道就没有权利自我欣赏了吗? 自己的镜子,想怎么用,不是自己的自由吗? 可是克劳蒂亚现在在喊……魔镜?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总有传言说克劳蒂亚是个女巫,偷藏了一些可怕的魔法道具,暗中伺机谋害别人。 连她的国王父亲也百般提醒她要小心克劳蒂亚,说她是个歹毒的巫婆,真实面目和她的心肠一样可憎,所以他才不愿意接近她,经常在外游历,寻找能对付她的方法。 赫莉亚不相信克劳蒂亚会害她,否则,她早就出事了。她只是年纪小,不是脑子蠢,当然是选择相信一直精心照顾自己的人,而不是一年都难得来看自己几次,对自己的好全靠用嘴说的人。 可她确实觉得,克劳蒂亚或许真的是女巫。要是她不会魔法,为什么总能让伶牙俐齿的她语无伦次,甚至哑口无言?为什么总能想到一些别人想不到的观点?为什么似乎总能猜到未来的危机,提前做好准备?为什么能治好所有御医都说无药可救的,她的先天眼疾?…… 她还有别的证据。 曾经有一次,赫莉亚半夜做了一个十分惊心的梦,醒来之后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就跑去旁边的房间,找克劳蒂亚。 门关着,门缝里传来奇怪的味道,赫莉亚担心克劳蒂亚出什么事,就召唤来她的鸽子朋友们,许诺了豪华鸽粮套餐,请它们把自己托举到克劳蒂亚的阳台上,她准备用沉重的烛台砸碎阳台玻璃门,进去看看情况。 烛台并没有派上用场,透过玻璃门外帘子的缝隙,赫莉亚看见的场景,让她出神地愣在原地。 门内的克劳蒂亚,在地上摆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构成一个大圈,她本人则坐在大圈中间,念念有词,时不时地指点一下圈内之物,似乎是在指挥它们。 随着她的指挥,曼德拉草开始奔跑,蜂鸟羽毛开始颤动,接骨木开始冒烟,狼牙开始变红……短暂的骚动之后,它们都乖乖地跳进一口锅,在无风自成的漩涡之中,逐渐混合,散发出异样的紫光,明灭跃动…… 在这神秘渺杳,亮如星辰的紫光之中,克劳蒂亚流露出一丝满足的,掌控一切的微笑,虽然转瞬即逝,却让赫莉亚刻骨铭心。 世间竟能有如此的震撼,惊鸿一瞥,便成为灵魂的烙印。 那是一种超越“美”的力量感,不同于武士的拼杀,猎鹰的俯冲……它让赫莉亚想起了森林的冬眠,蜘蛛的结网……静如沉眠,暗藏玄机,厚积薄发,举重若轻,力量莫测,绵延不绝…… 赫莉亚愿意用一生解读那个微笑。 她渴望更加了解,接近她的轨迹。 她渴望探寻她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此时,大好机会就在眼前。 赫莉亚控制不住地想偷偷搜这间屋子,一探究竟,虽然她也知道……这样不太道德。 用金钱贿赂御医时,这种愧疚感增强了不少。但她还是抛弃了愧疚感,换来了一些催眠的香料,抹在自己身上。 回去找克劳蒂亚时,她已经醒了。 但赫莉亚有办法让她多睡一会儿。 “母亲,我刚才不太舒服,就去看了御医……御医说,我好像也病了,是中暑。” “可是这药好苦……我能不能少喝点?就少喝一点点?” “真的不行吗?……大不了,我明天多喝一点!” “求求你了母亲,我最近真的很累,如果一下子喝这么多苦药,恐怕会呕吐的,你也不忍心看到我这样,对吧?” 赫莉亚端着一大碗药,东拉西扯,拖延时间。 和她意料的一样,她越是表现出抗拒喝药的样子,克劳蒂亚就越坚持要盯着她一滴不剩地喝完。 “药喝少了就不能发挥疗效了!这事没得商量!现在就喝,一滴不剩地给我喝完!” “你要是敢剩下一滴,我就拉开你的嘴,给你再灌一碗!” 赫莉亚皱着眉,一小口一小口,十分缓慢地喝完了,脸上的难受不是装的,她确实怕苦。 但是去暑的苦药,没病时喝点也没关系。 更何况还能哄克劳蒂亚关心她。 更何况还能拖延时间,让她身上的香料发挥作用,让克劳蒂亚不知不觉睡着。 屋里大大小小有二十多面镜子,赫莉亚把它们都轻轻敲了一遍,低声跟它们说话,说是要跟魔镜做一笔互利互惠的大生意。 没有一面有回应。 赫莉亚觉得自己的方法太低效了。 她开始威胁。 “喂,魔镜,你看见窗外那些鸽子了吗?它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她可没说谎,她从小就能和动物对话,从小就喜欢和动物对话,她的动物朋友不计其数。 “只要我一句话,它们就会冲进来,在你身上尽情排泄……” 依然没有回应的声音。 但是一扇窗边,伊娃皇后的画像微微颤抖起来。 敏锐的赫莉亚没有错过那动静。 她冲过去,把那画像取出来,抱在怀里,快步跑出了克劳蒂亚的房间。 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公主,您不能……” 克劳蒂亚的侍女想拦下她,夺回画像,但赫莉亚跑得飞快,把她们都甩开了。 赫莉亚把画像带回自己房间,锁上门,仔细研究起来。 很快,在撕掉了背面那层伪装成画板的护膜以后,魔镜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面椭圆形的大镜子,镶着精致的边,闪着迷幻的光。 赫莉亚轻轻抚上了镜面。 “这么漂亮的镜子,脏了就不好了吧?” 魔镜一开始,显得很坚定不屈。 “公主,我想好了,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的!就算我的身体脏了,臭了,灵魂也要保持洁净,绝不能背叛主人,被别人使用,毕竟我是一面有原则的魔镜——” 赫莉亚搬起她梳妆桌旁沉重的玉石椅子,对着魔镜微笑。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试试呢?” 魔镜话锋突变。 “——可是转念一想,适当的变通也是非常重要的。您是主人最珍贵的人,为您服务也不算太违背我的忠诚原则,哈哈哈。” “尊敬的赫莉亚公主啊!您请问吧,无论您问什么,我都会回答的!” 赫莉亚第一个问题就是:“让我看看,十七年前,克劳蒂亚遇见我的母亲伊娃时,发生了什么?” 她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恩情,能绑住人的一生。 伊娃每年的祭日纪念仪式是克劳蒂亚主持的。 伊娃的几大本传记是克劳蒂亚主编的。 伊娃生前的房间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克劳蒂亚宁可住另一间更小的。她还会定期去亲自给那房间擦灰,打扫,让它洁净如昔。 伊娃的墓地,克劳蒂亚常去,每次都会带上自己采摘的鲜花,都是伊娃喜欢的花。 伊娃唯一的孩子,也就是赫莉亚,也是克劳蒂亚在全方位照料,教养。至于赫莉亚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只会在人前演慈父,一年都难得来看女儿几次。 赫莉亚当然问过克劳蒂亚,为什么要留在宫中?明明她不喜欢宫里诸多规矩,更讨厌菲利普国王。 克劳蒂亚说,因为你的母亲伊娃是我的恩人,我答应过要替她照顾你。 克劳蒂亚说,赫莉亚,你的母亲是个很好的人,你要当个好孩子,不要让她失望。 克劳蒂亚说,赫莉亚,你母亲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你要好好成长,实现她的遗愿,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 克劳蒂亚嘴里出现伊娃的频率那么高,口口声声说她是自己的恩人,却不愿告诉赫莉亚详情,其中必有蹊跷。 克劳蒂亚给伊娃编写的几大本传记,也没有这块。 魔镜依言,为她展现了那段历史,填补上了克劳蒂亚在回忆录上刻意留下的那段空白,她与伊娃命运交织的缘起。 十七年前,刚经历过一场大瘟疫的国民们,沉浸在生命凋零,经济低迷的阴影中。 普遍无能的官员们,没能做好善后,加剧了民众的怨气,开始受到一些失去一切,绝望疯狂的民众的袭击。 戾气深重的人们需要发泄口。 缺乏责任感的官员,只想尽快转移战火,稳定民心。 离群索居,性情孤僻的人,张扬古怪,悖于潮流的人,还有无根基无依靠,口音习性都与本国人差异良多的异国人,就这样被盯上,沦为了替罪羊。 不断有无辜者被指控为带来瘟疫与厄运的邪恶巫师——其中大部分是缺乏反抗之力的女人和孩子——屈打成招,或是没能撑过残忍的审判过程,中途殒命。 善良的伊娃皇后见不得这股歪风邪气蔓延,不顾国王的反对,决心亲自去遏制。 她首先去到诬告案开始爆发,如今也是最严重之城洛特洛斯,叫停正在审理的控诉案件,整治不义的审判流程,惩罚胡乱判决的官员们……在这个过程中,她救下了克劳蒂亚。 当她赶到时,同一场其它被诬告的人,整整九个,已经被牢牢地捆住手脚,淹死在深深的湖水中。 根据当时的审判标准,假如那些人中途那浮起来,那便是真正的巫师,要被处死。 假如那些人没有浮起来,那便是普通人类。可是当清白被如此荒谬的形式证明时,宝贵的生命已含冤而死。 只有克劳蒂亚,因为被排在最后,侥幸逃过一劫。 但克劳蒂亚那时只能说是捡回一命。 克劳蒂亚因为一直激烈地辱骂和反抗审判者们,还弄伤了其中几个人,遭受到极凶狠的鞭打。 镇压她的人一边用滚烫的烙铁恶化她的伤口,一边放肆大笑,污言秽语,随着唾沫横飞。 那时年仅十二,除了美貌与反骨几乎一无所有的她,没有遇到传奇中那种正气凛然英雄救美的围观者。正相反,因为她美貌出众,发育也早熟,围观的男人们简直比审判者还要兴奋,叫嚣着要扒光她,践踏她,让她无法嘴硬。 大概是在极度的耻辱与愤怒中,她的魔法潜能一下子爆发开来。 当伊娃皇后见到她时,所有激怒她的人,已经死于夏日湖面里飞溅出的冰锥,变成千疮百孔,血流满地的尸体。 因为还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克劳蒂亚自己也被自己召唤出的锐器误伤,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伊娃皇后恰好看见了她失控的那一幕。 伊娃皇后知道她是个真正的女巫,亲眼见她用巫术杀了人,还是救了她。 清楚自己难以扭转人们对女巫的偏见,为了让克劳蒂亚顺利活下去,伊娃皇后隐瞒了克劳蒂亚是女巫的事实,坚称她只是个普通人,替她翻了案。 不仅如此,在克劳蒂亚的恳求下,伊娃皇后还把她一直带在身边,当亲人一般,让她吃好穿好,让她接受教育,让她学习知识与技艺,让她能得到曾经无力支付的一切。 那大概是克劳蒂亚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待在伊娃身边,她看起来是那么无忧无虑。 可惜好景不长。 因为奔波过度,操劳过度,思虑过度,伊娃的身体元气大伤。 两年后的冬天,拼命生下早产的赫莉亚后,伊娃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临死前,她在病床前拉着克劳蒂亚的手,含泪道:“她的父亲靠不住,我的其她手下又缺乏能力……我只能拜托你了。” “照顾好我的女儿,克劳蒂亚。” “让她成长为一个健康,单纯,正直,快乐的人。” “给她找一个真正爱她的顾家的好男人,与她幸福地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不要像我一样,为了政治联姻,匆忙嫁给一个混账,葬送了一生……” “还有,绝对,绝对,不要让她接触危险的魔法!” 克劳蒂亚神情凝重,再三发誓。 “我会用生命去践行你的遗言。” “我会把赫莉亚培养成你所希望的人。” “我会一直留在宫中,永远盯着他……菲利普国王不会再有别的子嗣,王国的一切都将属于赫莉亚。” …… 赫莉亚终于明白,为何克劳蒂亚将伊娃的话看得那么重。 伊娃在克劳蒂亚最黑暗时救赎了她,让她脱离苦难,让她实现梦想。 没有伊娃,就没有现在的克劳蒂亚。 赫莉亚也终于明白,为何克劳蒂亚早知道她有魔法天赋,却不让她谈论这个话题,也不让她告诉别人。 赫莉亚不愿接受伊娃对她的人生安排,可她无法批判伊娃的慈母之心。 正像她无法再去苛责克劳蒂亚对她的隐瞒。 但如今她既已知道真相,就要想尽办法去纠偏。 她不想要母亲给她安排的宿命。 她也不希望克劳蒂亚被母亲的遗言捆绑一生。 克劳蒂亚……应该属于更广阔的天地,应该拥有她应得的荣耀,而不是被困于一个官员的身份,辛苦工作,却只能被君王抢功,甚至被他污蔑。 她问魔镜:“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同时实现我和克劳蒂亚的愿望,让我们变得更强大,更自由?” “至少……我不想继续浪费我的魔法天赋了,我想当女巫!” “我不会再让相同的悲剧重演,不会让母亲担心的事发生……我只想用魔法去守护需要守护的人。” 克劳蒂亚已经病了十几天,从治理旱灾回来就卧床不起,她很担心。 席卷了几个大城市的旱灾在七天之内奇迹般地消失,甘霖普降,大地清凉,克劳蒂亚却变得虚弱不堪。 赫莉亚总觉得,这跟克劳蒂亚呓语的“魔法副作用”有关。 如果她变强了,是不是就能帮她消除副作用? 魔镜笑了。 “当然了,您本来就是个天才,如果再拥有强大的魔法,将会无所不能,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但是,按照契约,我现在的主人是克劳蒂亚。如果您要我私下帮您……得增加一些代价。” “在我指导下获得的所有力量,您都必须给我十分之一,如何?” “……对了,口说无凭,您得写血书……” 心急的赫莉亚没有还价,就这样与魔镜达成了交易,然后悄悄将魔镜放回原来的地方,不让克劳蒂亚发现她动过。 能够召唤动物的赫莉亚,与魔镜约定了暗号和信物,趁克劳蒂亚不在时,派动物们去互通有无,带回各自所需的东西。 魔镜偷偷地指导赫莉亚,给她提供秘籍,并让她在森林修炼,让她亲近自然,更好地开发天赋。 魔镜还指引她,从她先祖的陪葬品里,找到那条被掠夺过来的远古翼蛇残躯,吸收祂残余的力量,来提升自己。 魔镜还说,拥有了翼蛇灵力的她,也拥有了翼蛇那无比强大的治愈力和生命力,怂恿她把自己的血滴到克劳蒂亚的药或酒里,这样,一点一点,让她喝下,一段时间后,克劳蒂亚将不再受魔法副作用的困扰。 “克劳蒂亚这些年,为了高效整治这个问题重重的国家,也为了压制你的天赋,不让它失控,过度使用了魔法,透支自己的生命力,也违背了自然规律,必然会受到反噬。” “她是冰雪女巫,平时受到冰雪的庇护,在虚弱时,则会加倍地被寒冷入侵……到达一定程度,她的身体机能便会彻底失去活性,真正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我劝过她多次,要节制,可她充耳不闻,她说,她心里有数,死不了。我也劝过她,何不把你也培养成女巫,让你来替她分忧?但她不愿意,她说,她答应过伊娃,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接触魔法。” “……她是个很固执的人。你只能偷偷地救她,千万不要被她发现。” 魔镜的这些指导,让赫莉亚在一年内,迅速强大起来,也让克劳蒂亚的身体好了许多。 所以一开始,赫莉亚并没有怀疑,魔镜对她有所隐瞒。 等她发现魔镜的私心时,翼蛇之血在她身体里的强烈排斥反应,已经开始夜夜折磨她,让她痛得将手脚都抓出一道道血痕。 在她十五岁成人礼那天,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在房间试礼服的她,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异样。 还没反应过来,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她的皮肤一阵阵滚烫,硬化,逐渐长出黑色的蛇鳞。 双脚好似被扔进熔炉里,不受控制地分离,熔化,然后,她在痛苦的痉挛中昏迷……醒来之后,惊恐地发现,原本是腿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蛇尾。 她无法面对变成怪物的自己,也无法接受这样被别人看到。 所以,她缺席了克劳蒂亚为她精心准备的成人礼。 所以,在那以后,她开始深居简出。 绝望地发现自己无法逆转蛇化的过程,也无法控制蛇化的时间,她又用了一年,想方设法干了一件大事:亲自设计杀死自己的父亲,让王位和平地落到克劳蒂亚头上。 她也挣扎过,父亲毕竟是她的血亲,虽然不常陪伴她,但也从未在物质上亏待她,从未强迫她去做什么……但是,发现父亲早就背地里把她当成物品,准备许配给出价最高的一位变态王子,她断了对他最后一丝亲情,与魔镜合谋,让他在流放途中染上了热病,及时去世。 这个王国会有更好的统治者。 而她,一个异化的怪物,理应隐居到偏僻的森林和荒野……再也不见人。 在那之前,她要光明正大地在克劳蒂亚面前叛逆一次。 她马上就要“杀死”大家所知道的赫莉亚了。她想有个称心如意的前奏。 所以她在父亲的葬礼上笑了。 故意在克劳蒂亚看向她的时候,笑了。 当克劳蒂亚质问她时,她理直气壮地说,她没错。 她还说:“你不再是我母亲了。我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听话的乖孩子。” “我受够了你对我指手画脚的日子了。我已经成年了,你别再把我当成小孩子!” “你要是不想让我讨厌你,就离我远点!” “别管我了,克劳蒂亚……你管了也没用!从今往后,我只会为自己而活!” 她希望彻底跟过去的自己决裂。 她希望克劳蒂亚对她彻底失望,与她决裂,不再被谁的遗言束缚,去为自己而活。 她连假死的方式,和自己的“墓地”,都找好了。 如果没有发生水晶棺事件,一切或许会如她所愿。 但它发生了。 自那以后,赫莉亚和克劳蒂亚的关系,发生了异化。 赫莉亚心情复杂地意识到,她的“宿命”跟克劳蒂亚,是无法分割的。《 》 3、水晶棺之吻 其实,赫莉亚假死隐居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 她原本在一片远离城堡的森林里,准备了一口辟邪的黑曜石棺材,准备躲进那里。那口棺材可以镇压她蛇化时的兽性,让她不会那么渴肉嗜血……这样,她就不会误伤她的动物朋友们,也不会误伤无辜的过客。 野果和野菜足以度日,反正她发现,身体开始出现蛇化反应以后,抗饥饿功能变得十分强大,常常一连数日不怎么吃东西,只要安睡着,也能活得好好的。 魔镜告诉她,那是因为翼蛇的身体在沉睡时,也会自动吸收天地灵气,哪怕死亡,也只是会睡得久一点……褪去一层皮之后,又会重生。拥有了翼蛇之力,她就相当于拥有了不死之身。 赫莉亚并没有那么开心。如果漫长的一觉醒来,世间可挂念的人,和熟悉的事物,都消失无踪了,那该多么寂寞。 但是她想,她会习惯的,她有无尽的时间去适应独自当蛇的生活,去学习如何从这样的生活中获得新的乐趣。她很聪明,什么都能学会的。 赫莉亚本想选一个清醒的日子,告诉克劳蒂亚,她要外出游玩,然后在路上,让马车出点“意外”,制造一个“马没事,人跌落悬崖”的假象。 她希望这个日子是春日的某一天,万物充满生机,人们温暖快乐,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消失,过分心碎。 她也希望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跟过去告别。 她离开的那一天,确实阳光明媚,春和景明,却不是她预定的时期。 不得不错过克劳蒂亚正式成为国王的加冕礼,赫莉亚十分遗憾。 谁让她在那一天前夜,又不受控地蛇化了? 这一次的变异来得十分猛烈,由内而外。 那一夜,赫莉亚好不容易把所有珍贵的纪念品擦干净,锁进箱子里,以免看见曙光照亮它们时,又会不舍得离开……但她还没等到第一缕曙光照进窗户,在深夜的月光下,触碰到那块漏出箱子缝隙的刺绣餐垫。 灵动可爱的苹果刺绣……那是克劳蒂亚第一次为她手工制作的礼物。在她十一岁生日前的一个月,她对克劳蒂亚撒娇说她不想要成品,想要她亲手做的,什么都行,于是在生日当天,她就收到了这个缝得歪歪扭扭,针脚不齐,但无比用心的餐垫。 她说过想在春天和她去野餐,在可爱的餐垫上分享一起摘的苹果,心血来潮时的一句话,她原来一直都记得。 她给她的纪念品,一个箱子又怎么装得下呢? 她的眼睛生来就比别人脆弱些,容易疼痛,容易流泪,为了治好这个毛病,克劳蒂亚试验了上百种药。 她说她想吃她种的苹果,克劳蒂亚就亲自开辟了一个苹果园,为它浇水施肥除虫,精心呵护。 她做梦梦见一匹美丽神勇的白马,醒来后整天念着,克劳蒂亚就掘地三尺给她找了匹一样的。 …… 克劳蒂亚还教了她那么多书上学不到的知识,把她当成未来的国王来培养。 是她太贪心了,克劳蒂亚虽然一直跟她保持距离,虽然不像别人那样会大肆赞美她,喜欢跟她亲近,但她其实对她,一直是偏爱的。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竟是在她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让她怎么能放得下? 强烈的心痛感,触发了她身体的变异,忽然化现的蛇尾,在痉挛中旋风一般摆动,打翻了箱子。 应该庆幸,箱子压到了蛇尾上,没有发出声音,惊来旁人。 被箱子压到的疼,比起异化的疼,根本不算什么。 趁着还没完全失去理性,赫莉亚打开窗,展开让她陌生的双翅,飞出了城堡。 漆黑的羽翼,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那一夜风大,吹得侍卫们眼神昏花,更是没发现,赫莉亚的房中飞出一只人面蛇身的怪鸟。就算发现了,恐怕也会吓晕过去,并不影响赫莉亚离开。 但赫莉亚的飞行并不顺利,这是她第一次尝试使用翅膀,又是迫于形势,精神紧张,飞到近处的萨佩斯特森林时,一时恍惚,撞到了树上,当场就昏了过去。 这响动,惊到了正在不远处的矿工之屋休息的七位矿工。 担心是什么野兽入侵,她们赶紧拿好武器,打着灯,出去一探究竟。 矿灯最先照在赫莉亚头破血流的脸上,然后是她诡异的蛇尾,翅膀…… 最初的骚动与惊恐过后,尖叫着逃跑的矿工们,又折返了回来。 她们认为一定是怪物入侵了善良的赫莉亚公主,决定冒险杀死缠住赫莉亚的怪物。 要不是赫莉亚多次与菲利普前国王周旋,说服他给工人们减少工时,她们这会儿要么已经累死,要么还在上班;要不是赫莉亚从菲利普那里弄到了一大笔钱,给她们改善伙食,翻修原来的破烂简陋住所,她们辛苦一天,也吃不好,睡不稳。 她们虽然没什么文化,没什么财富,但是有良心,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一定要杀死可恨的怪物,让赫莉亚变回本来的样子! 可是她们毕竟没有这样的经验,鼓足了勇气举起手中的刀、斧、铲等等利器,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贸然下手,要是误伤了赫莉亚,怎么办? 被骚动吵醒的赫莉亚,不知前情,只见到矿工们举起武器,一脸戒备,惊惶地对着她。 心情本就低落的赫莉亚,难免一切都往坏处想,见此架势,误会了她们的意思,本能地从喉咙里发出了悲痛的“咝咝”声,羞耻地用双翅遮住自己的脸,蜿蜿蜒蜒地爬走了。 矿工们回去讨论许久,还是决定冒着打扰新王加冕的风险,各自拼拼凑凑,一起雇一辆贵点但够快够稳的大马车,连夜赶到城堡,给克劳蒂亚国王紧急上报:在萨佩斯特森林和矿工小屋的交界处,赫莉亚公主被一只通身漆黑,还长翅膀的恐怖蛇妖掠走了!她流了很多血,看起来伤得很重,请国王速速派去救援队! 克劳蒂亚重赏了她们,感谢她们及时报信,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传令官,明天公布她延迟加冕礼的消息,原因是降温了,风大,会吹得观礼者不舒服。紧接着,她换下了加冕的礼服,穿上她习惯穿的黑色便服,快马加鞭,赶到了矿工们说的地方。 克劳蒂亚赶到时,赫莉亚还没离开那片林子。不是她不想,她之前撞树撞得狠了,又流了那么多血,头疼头晕得厉害,没爬多远,就撑不下去了,软倒在地上。 赫莉亚心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只能接受。既然自己暂时也没力气到更远的地方,不如就在这装死吧。 反正她也没忘了带上假死药。 吃下这药后,服药者会陷入沉眠,有三十天的时间,失去心跳和呼吸,足够让人相信,赫莉亚公主——或者赫莉亚蛇妖,是真的死了。 吞下药片时,赫莉亚还在想,真好,这药吃起来甜甜的,像克劳蒂亚给她做的苹果馅饼。 很讽刺的,在她彻底无力,被睡意支配之后,她醒着时一直想摆脱的蛇身,又自动变回了人类的身体。 克劳蒂亚沿着血迹找到赫莉亚时,她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 所以赫莉亚不知道克劳蒂亚最初发现她“尸体”时的反应。 再次苏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口水晶棺里。 看似冰冷的质感,却传来不可思议的温暖。阳光下,璀璨耀眼得有些过分。 刚醒来的她,眼睛还不太适应这样的强光,闭着眼四处摸索,无意间戳破了什么,汁水溅到手指,心中一惊,再次睁开眼细看。 胡乱抓在掌心的,是一枚极小,但光滑,圆润,漂亮的青苹果。 它的一角被戳破,汁水流出。 那酸甜的清香,正与赫莉亚刚才闻到的一样。 难道…… 她四下打量,惊奇地发现,这棺材里铺满了这样的小苹果。 有青色的,还有红色的。 对了,她想起来了,克劳蒂亚开辟苹果园之前问过她,想要青苹果还是红苹果? 赫莉亚一叉腰,大声说:“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 克劳蒂亚瞪了她一眼,说她贪心。 但还是按照她的意思,种了两种苹果。 苹果树从长成到结果,本就不易,赫莉亚等了五年,翘首以盼,都没见到一颗果子。 现在水晶棺里的这些……是她心心念念的苹果吗? 如果真的是……那这口水晶棺也是…… 克劳蒂亚……没有把她埋了吗? 怀着深深的疑惑和期待,赫莉亚在棺材里翻来覆去,从日头正盛熬到日落西山,又熬到月上枝头,终于熬到了克劳蒂亚的到来。 当她修长的倒影先本人一步落在水晶棺上时,赫莉亚紧张地屏住呼吸,继续装死。 察觉到克劳蒂亚俯下身,似乎想打开棺材,赫莉亚更是紧张得心跳加速。 克劳蒂亚却中途缩回了手。 她缓缓地跪坐在棺前,无力地捂着脸,沉默许久,才说出第一句话。 “……你还那么暖,我不信你死了。” 又是许久,她好似才有力气说出别的。 “但是已经整整三十天了,我每天都来看看你醒了没……也该接受现实了……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话语间浓烈的悲伤,似乎破开水晶,连同碎片一起,扎进赫莉亚心里。 赫莉亚当即就想揭棺而起,告诉她,她确实还活着,装死是她赫莉亚的错……不是克劳蒂亚的错,不是她没有保护好她。 可是克劳蒂亚下一句话,又让赫莉亚犹豫了。 “我知道,如果你真的没死,不会忍心骗我这么久……” 她声音虚弱,如风中游丝。 赫莉亚的良心作痛,私心却又按住了她。 克劳蒂亚已经开始接受她的“死”了,她是个坚强的人,迟早会回归平静。 她再慢慢找个办法,把水晶棺和她的“遗体”一起“毁灭”,在克劳蒂亚心里,她会永远是那个值得怀念的好赫莉亚。 可是现在如果让克劳蒂亚发现她是假死……恐怕她永远不会原谅她。 怀着这样的私心,赫莉亚继续一动不动地装死。 这一装,又是一个月。 每天夜晚,赫莉亚都怀着负罪感和欣喜感,屏息听着克劳蒂亚对她倾吐真心。 每晚克劳蒂亚都会对她说许多话。 不像她“活着”的时候,克劳蒂亚总是惜字如金。 “赫莉亚,擅作主张给你做了一口水晶棺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应该喜欢的,你一直喜欢纯粹、透明的东西,像你本人的品格一样。它还是防腐的呢,我花了大价钱,但是值得,有了它,我就能像这样,时常来看看你……” “我不能接受把你埋进土里,或者烧成灰,一个太冷了,一个太烫了,我怕你难受……不,其实我是怕自己难受……” “赫莉亚,你在地府需要什么,能不能托梦告诉我?我烧给你……不对,你应该在天国……天国是不是规矩很多,你能习惯么?……” “赫莉亚,别人劝我不要去你的房间待着,触景伤情不好,真是笑话,如果我不去,万一你的魂魄哪天想着回来看看,我不就错过了?” “赫莉亚,你喜欢的苹果花开得那么好,比去年还好,你回来看看好不好?” “赫莉亚,你的侍女们都说不愿意另寻去处,要给你守墓三年,宁可不拿工钱,尤其是露西,哭得最厉害,说要不是家里还有人要照顾,恨不得陪着你去死……” “我怎么可能同意呢?如果你在,你也不会同意我这么做……我把她们派去打理苹果园了……她们很用心,明年,你喜欢的苹果一定会长得更大更好,如果你回来了,记得去看看苹果,也看看她们……” “你想要的那种独木舟,我已经找人给你做好了,抱歉有点晚了,那种古老手艺现在快失传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老工匠……天气好的时候我就带着你穿过的衣服去泛舟,这样你附身过来也比较容易吧?……带哪件好呢?……带你说郊游时想穿的那件苹果绿花苞裙好不好?做好以后,每次要出门都会遇见意外,你还没来得及穿呢……还是带你最常穿的红色骑装呢?” “赫莉亚,那个讨厌的王子又来了,他已经来了好几次了,每次都说愿意出高价带走你的棺材,好好珍藏……他说他曾在宴会上对你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如今也初心不变,你信么?反正我不信!他根本就是个恶心的恋/尸/癖,我怎么可能把你交给这种人?” “那个王子阴魂不散,带不走你,就无理取闹,让我归还他的白马!可笑,那是我向他发起挑战,堂堂正正赢来的,他技不如人,还不愿赌服输?你放心,那匹马已经属于你了,哪怕你不在了,我也不会让别人抢走!” “你走了之后,那匹马总是无精打采的,被你救过的小鹿也是整天闷闷不乐……白鸽们每天都到你窗前哭叫,叽叽喳喳的,吵死了……但我怎么忍心赶它们走?只好多喂点吃的安慰他们……那帮死东西吃得圆滚滚的,边吃边哭,哭累了还要讨食,烦死了……可惜我不懂动物语言,没法跟它们沟通……” …… 赫莉亚从未见过克劳蒂亚这样一面,絮絮叨叨,温柔软语,含嗔带怨。 记忆中的克劳蒂亚,总是持重寡语,无论是面对赫莉亚使劲浑身解数的撒娇,还是面对难听的流言蜚语,无论是即将轻松继位时,还是病重间听见有人咒她快死时……她都是神情淡淡的,用寥寥数语应对。 克劳蒂亚在她棺前的反应,让她觉得格外新鲜可亲,也越来越怕自己不装死了,就会失去这样宝贵的机会,再也不能见到这样的她。 要不是那一次冲动,赫莉亚恐怕会一直装死下去。 在五朔节的前一夜,克劳蒂亚打开了水晶棺,将一串雪白的苹果花环,轻轻戴在赫莉亚头上,抚摩着她的额头,柔声说:“明天就是你最爱的节日了,虽然你这次不能参加……但还是要有点仪式感。” “你知道的,我的手工做得不好……这串花环编得也歪歪扭扭的,希望你不要觉得丑。下次……下次我会编个更漂亮的。” “今年的花开得真的很好,可惜你看不到了……” 片刻的停顿以后,赫莉亚惊觉,在鼻腔内蔓延开的咸味,盖过了苹果花的清香。 直到越来越多微凉微咸的液体,如雨滴般落下,赫莉亚才从过分的愕然中回过神来。 克劳蒂亚在哭……为她而哭。 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她的眼泪。 克劳蒂亚一向是个宁流血不流泪的人。 遭遇暗算,利箭穿骨时她没哭。 病得形销骨立,整夜发抖时她没哭。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被卷入可怕的诬告和拷打,命悬一线,身边是或冷漠或恶俗的看客,她也没哭。 如今她竟为了自己……哭得这么厉害。 滚滚而来的愧疚与怜惜,压倒了一切。 赫莉亚骤然睁开眼,抓着克劳蒂亚的手,把她拉入水晶棺内,拉到自己怀中,紧紧地抱着她,泪眼滂沱,声音也含着水雾。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你这么伤心……” “我再也不装死了,再也不装死了!” 克劳蒂亚似乎是懵了,任她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她骗了,用力地推开了她。 “为什么要开这种过分的玩笑?……见我被骗得如此狼狈,你觉得很得意,很好玩么?!” 羞愤的怨气染红了克劳蒂亚苍白的脸。 她挂着泪痕的深紫色眸子不复往常的冰冷,喜怒交织着,冲突着……还有几分难得在她身上见到的,脆弱的美感。 她一贯冰冷的手也有了生动可爱的温度,质问一般,紧紧扣着她的肩膀,传来令人心生甜蜜的温热压迫感。 皎皎月光滑入她推搡时略微松开的衣领……随着她因激动而微颤的身体,不断起落,起落。 她微鬈的暗红色长发,凌乱地落在赫莉亚身上,携来熟悉的,但似乎比记忆中更为浓烈的芳香……彻底点燃了赫莉亚的心火。 想靠近她一点,再靠近一点……想代替月光,与她融合。 说不清是这心火引发了兽化,还是兽化生发了心火……赫莉亚只记得克劳蒂亚挣扎着逃避自己的吻时,她张开黑色的双翼,将她按了下来,困在这个绒羽拂面的狭小空间里,笨拙而野蛮地,要完成她罪恶的仪式。 这个仪式,以泪开始,以血告终。 嘴唇被咬破的疼,比起被她拒绝的疼,根本算不了什么。 即便在短短几个瞬间,被突袭,被翅膀困住,被蛇尾扫到,克劳蒂亚还是很快恢复的冷静。 咬破赫莉亚的嘴唇,扯下她的羽毛,让她下意识吃痛地张嘴,然后强势地抬起她下的颚,给她灌进魔法项链中的抑制药水,一气呵成,不愧是她。 就连冷冰冰地用话拒绝她时,克劳蒂亚也不忘从容地整理散乱的头发和衣领。 “你年纪还小,难免有冲动的时候,我不怪你,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抛掉不该有的妄想!” “我是你的长辈——” 恢复原形的赫莉亚,气势弱了一大截,但依然忍不住大声抗议:“已经不是了!” “我是不该那样……但你也不能说那是不该有的妄想。” 赫莉亚相信自己的心,相信自己的直觉。 爱恋的种子虽然破土得不合时宜,但它是神圣的,她要守护它。 “我不是那么冲动的人,我之所以那样,是因为我……” 未说出的爱,被克劳蒂亚狠狠打断。 “像你这种青涩的小孩,哪里懂得什么?” 赫莉亚更大声地抗议:“我不是小孩,我成年很久了!” 克劳蒂亚皱眉:“但你还是幼稚。” “我会想办法解决你的异化,让你像正常女人一样,早点找个好男人,结婚生子……这样你就会成熟了。” 这下,赫莉亚真的怒了,一头撞在她头上,不让她说下去。 “我哪里不正常了?和大部分人不一样,就是不正常吗?” “是你教给我,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也不必像别人一样……你怎么能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克劳蒂亚揉着被撞红的额头,冷哼一声:“所以我才说你幼稚,这不是小孩子做派是什么?” 赫莉亚把柔嫩的手贴在她被撞红的地方,带着歉意细致按着,见她这次没有躲,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不愿意给我机会,是因为对伊娃的承诺,还是……” 克劳蒂亚再次推开她,这次,她直接起身,走出了棺材外。 “跟承诺无关,赫莉亚。” “我爱的另有其人,她是这世界上最优秀最美丽的人,赫莉亚,你替代不了她。” 赫莉亚如坠冰窟,如遭雷击。 优秀美丽的伊娃,克劳蒂亚经常在回忆录里这么称呼赫莉亚的母亲。 如果克劳蒂亚对伊娃不只是感恩……多年来,她对所有男人的冷淡,她对菲利普的厌恶,她把伊娃的手绘画像放在房中,摩挲到发旧……一切都有了更为合理的解释。 而克劳蒂亚对赫莉亚一切的好,也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是她自作多情了。 赫莉亚“砰”一声,盖上了棺材盖,躲在里面,尽情地哭。 她决定这次哭完以后,就把刚打开的爱恋之门,像这棺材盖一样合上。 她觉得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对大家都好。 ——但魔镜不这么认为。《 》 4、另一个王座 魔镜跟随克劳蒂亚许多年,清楚地知道她所有物品的陈列与细节,也一直记录着她的生活,以免她需要看回放。克劳蒂亚或许会因忙碌,会因心烦而忽略一些细微物品的遗失,但照彻一切的魔镜,一定不会忽略。 从克劳蒂亚独自一人时的絮絮念叨中,她也能获知赫莉亚的近况。 最近,克劳蒂亚的一些东西遗失,赫莉亚又那么认真地做着婚服,且不许克劳蒂亚去看,魔镜一下就猜出了赫莉亚在干什么。 智慧如她,早就从之前赫莉亚诸般怪异表现与痴迷眼神中,发觉她对克劳蒂亚的心思不一般,感情不纯粹。 年轻气盛的公主,偷偷爱上了她冷艳傲慢的前继母!后者说着要给她另找好归宿,实则也并不怎么上心,反而是私下里,对她拒绝了所有求婚者的做法,感到十分满意! 啊,这猎奇香艳故事的后续,实在让她好奇!禁忌的气息,秘密的滋味,让她着迷! 她要刺激年轻的赫莉亚主动求索的渴望,刺激她不顾一切的冲动……她要让这故事变得更加火辣,更刺激! 帮了她们那么多忙,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寂寞镜生,总得找点有意思的事做,才不至于无聊到发狂。 魔镜是知道的,看似天真单纯,优柔寡断的赫莉亚,有着复杂曲折的心思,和惊人的决心和行动力。她万分期待她,再搞一些大行动。 在赫莉亚当年决定成为女巫时,她告诉赫莉亚,她是罕见的天才,与自然之力的联系十分紧密,习得任何类别的魔法都不会受到阻碍,可惜与自然的接触太少,感应不足……如果能在生机旺盛,灵气充足的茂密森林中潜心修炼,必会进步神速。 本以为她会悄悄租下一间猎户的小木屋,或是自己派人在森林盖一间新的小屋,对外说是作度假之用。 她却大张旗鼓地指挥菲利普国王的人,拿出他私藏的钱,翻修了所有矿工的老旧休息处,光明正大地以监工或派发慰问品之名,什么时候想去森林里就去。 她大肆消耗着她父亲的人力和财力,还用话术骗得她父亲为此傻笑。 “父亲,你现在身体不便,让我来帮你收买人心。暂时给那些人一点好处,让其记得恩情,哄其卖力干活,岂不是妙哉?按照现在的工作强度,在冬天的寒潮使得工程停滞之前,那些人就会累死。开春我们再换一批人来卖命,反正有的是人。” “听说有狡猾的矿工挖出了珍宝,会自己私藏。你放心,你忠实的女儿会为你多盯着点,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这王国,连爬过的一只蚂蚁都是属于你的,更何况是在你土地上发现的宝藏?” 国王以为他唯一的孩子一心替他着想,却不知她在背地里对矿工们宣传人权与休息的可贵,鼓动大家罢工来抗议过长的工时,过少的薪资,和危险的工作环境。 然后她在国王面前夸大事态,渲染焦虑,成功骗到了更多的经费,用以改善矿工的待遇。 那些钱也有一部分进了她自己腰包,用来购买她所需的一些昂贵药材,来为克劳蒂亚进补。 赫莉亚并不像许多公主一样,被“好女人”枷锁束缚,也不会因为无需努力就能生活无忧,便浪费自己的天赋,止步于当个富贵闲人。 在克劳蒂亚的培养下,赫莉亚那旺盛的野心与征服欲,比她的美貌更加迷人。 魔镜欣赏这样的人,就像欣赏任何一只努力飞得更高更远的雌鹰,一只四处挑战更强动物的乌鸦。 她想看看……她的极限在哪里。 让她再次来为她指明方向。 谁叫她是一面无比慷慨的镜子呢? 魔镜之前擅自教赫莉亚魔法,惹怒了克劳蒂亚,已经被惩戒过,并施了定身咒。 但她还有别的办法跟赫莉亚传信。 克劳蒂亚担心赫莉亚,把那口水晶棺放在她一探出房间窗户就能看到之地,魔镜也能借着日月光,把克劳蒂亚内心深处的念想,投射到水晶棺上。 被克劳蒂亚拒绝后,从深夜一直失眠到日出的赫莉亚,于是在水晶棺中,看见了魔镜精心选择的投影。 克劳蒂亚昂首叉腰,对魔镜说:“快说我是世界上最美丽最优秀的女人!” 魔镜:“……按照流程,你应该问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克劳蒂亚:“有必要问吗?我本来就是!” 克劳蒂亚翻着王子资料簿,皱眉道:“看起来都不错,不愧是幻想文学里的男人。但我还是觉得没有男人配得上赫莉亚。难怪她也看不上这些人。” 魔镜:“你有考虑过改变她的结局吗?你按照国王的标准培养她,难道甘心她以后只能嫁去别的国家当个皇后?” 克劳蒂亚:“……我不甘心,可是这是伊娃的愿望,也是她的宿命。如果强行去改变……她会有灾难的。” 克劳蒂亚在壁炉边取暖,明明已经在温暖的火焰旁,还盖了两床厚毯子,她还是冷得嘴唇发青,瑟瑟发抖。 魔镜提醒她:“这种方式效率太低,你不如直接让赫莉亚来抱着你,这样暖得快。她年轻健康,元气充足,魔法能量也强。” 克劳蒂亚倔强地摇了摇头:“吃了她送的药,我已经好多了。不想再麻烦她。而且……我也不想让她看到我虚弱的样子。” 在赫莉亚熟睡以后,克劳蒂亚悄悄溜进她的房间,凝视着她,轻叹道:“你真的长大了……长大了,叛逆了,不想理我了,也正常。” “以前我盼着你快点长大成年,可是真的等到这一天,我又发现自己没那么开心。你长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你以前总来缠着我,我觉得有点烦。现在你不开找我了,我反而觉得更烦,很奇怪,对不对?” …… 赫莉亚在这些投影中,明白了克劳蒂亚的口是心非。 克劳蒂亚病痛缠身的那一年,只接受赫莉亚送来的药,不让赫莉亚近身照顾,原来不是不需要她,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脆弱。 赫莉亚刻意避开克劳蒂亚,躲在屋里隐瞒蛇身的那一年,她以为克劳蒂亚乐得清静,所以从未亲自找她,原来克劳蒂亚只是假装不在意,会在她睡着后偷偷来看她。 原来克劳蒂亚心底里也不愿赫莉亚跟别人结婚,只是怕她违背宿命招致灾难,才…… 才故意说那种话误导她,让她死心! 可是对于赫莉亚来说,为了顺从所谓的宿命,欺骗自己的心,这才是最大的灾难。 宿命,她要破,国王,她要当。 克劳蒂亚的爱,她也要得到。 她有这么多天赋,这么多资源,这么多偏爱,凭什么不去追求更好的,追求她真正想要的? 她已经“死”够了,她要霸道地重活一次! 天亮时,一夜未眠的赫莉亚,找到了同样一夜未眠的克劳蒂亚,开门见山地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做一些重要的事。等我成为了更成熟,更优秀的人,再来找你。” 已经发现了魔镜把戏的克劳蒂亚,也直接说:“你想当国王?让我来帮你。” “当了国王,你也有更多更好的伴侣选择……不会那么钻牛角尖。” “别误会,我不喜欢欠人情。你帮我夺权,我也帮你,理所应当。” “告诉我该怎么联系你……我说过要找到能控制你异化的方法。” 她们心照不宣地都没提起昨夜水晶棺内的骚动,一心谈论如何为赫莉亚谋更好前程。 她们最后把夺权对象选定为弗罗里安王子——那个四处搜寻美丽尸体的变态。让一个变态下台,取而代之,也算是另一种正直,勉强符合伊娃的遗言。 按照计划,克劳蒂亚对外宣称母神垂怜,公主死而复生,但还需休养,赫莉亚去森林深处“休养”,避免在人前暴露蛇尾。 解开误会以后,赫莉亚知道那些矿工们当时并不是想杀她,而是想救她,她很感动,选择对她们吐露实情。最初的震惊过后,矿工们接受了赫莉亚异化的事实,发誓要为她隐瞒,也愿意配合克劳蒂亚,在她不方便出现时看顾赫莉亚。 于是赫莉亚将休养地点定在了萨佩斯特森林,与矿工们互相照顾,相处友好。 克劳蒂亚翻了许多典籍,终于找到与翼蛇之力和平共处的办法:用天籁之音消解祂的怨气,与祂的力量融为无间。 她去了很多地方,录了许多妙音:风拂过松林,泉流过山石,夜莺在玫瑰上欢歌,恋人踩落叶跳舞,偶遇的旅人,在哔啵的篝火旁举杯痛饮;昂扬的女巫,在神圣的仪式上敲响铃鼓…… 她把这些声音注入闪亮的魔法铃铛,系在手编的发带里,给赫莉亚送去。 要是她自己没时间去,就会让她手下的猎人代替她去,顺便给赫莉亚带去一些好菜,问问她还需要些什么。 “我的力量逐渐稳定了,精神状态也好多了,要是克劳蒂亚能常来看我,就更好了。其它的什么也不需要。” 赫莉亚总是如此说道。 赫莉亚和克劳蒂亚来往密切,让弗罗里安王子愤恨。他想独占赫莉亚的美丽,这两人却不给他机会! 还没等赫莉亚引他出现,他就自己找到了萨佩斯特森林,多次前来,试图离间她和克劳蒂亚的关系,为自己说好话。 “克劳蒂亚其实是个善妒的老巫婆,送那么多发带,是想趁机勒死你!我有一个朋友……我有一个手下……亲眼见到她这么对别的漂亮姑娘!” “她派来的那个猎人,跟她是一伙的,经常送些大鱼大肉,故意想让你吃胖,变丑!” “她放任你跟那些穷酸的矿工混在一起,是想拉低你的档次,败坏你的名声,真是邪恶!” 赫莉亚当然不信他说的鬼话,但她假装信任他,套他说出自己的家族和王国的诸多信息。骄傲的王子果然上钩。 赫莉亚故意对猎人说,弗罗里安王子好像也没那么无可救药,她想用爱感化他,让他改邪归正。 她知道忠诚的猎人小姐会把她说的话都告诉克劳蒂亚。 当赫莉亚发现扮成老妇的克劳蒂亚,躲在树后充满忌恨地盯着与她谈笑的王子,她心中的快意难以言喻。 赫莉亚匆匆打发了王子,叫住那个准备偷溜的“老妇”。 “老婆婆,你一人在这里做什么呀?” “老婆婆”看上去丝毫不慌,从袍子的大口袋里拿出一把漂亮的梳子。 “我是个游商,卖点小玩意儿,今天生意好,只剩一把梳子了,姑娘要吗?” 赫莉亚盯着另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 “还有别的吗?” “老婆婆”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个半红半青的苹果:“还有个苹果,也只剩一个了。” 赫莉亚奇怪了:“这苹果怎么长这样?” “老婆婆”冷笑:“因为有的人贪心,两种口味都想要。” 赫莉亚听出她话外之意,笑道:“那可不是我,我有心上人给的苹果就够了。” “这梳子我也不要,心上人送的梳子,我一直随身带着。” “老婆婆”半信半疑:“你既然有心上人,为什么刚才还跟别人那么亲近?你不怕她不开心?” 赫莉亚眨了眨眼:“这个嘛,我怕她不开心,但是更怕她因此而开心。” “老婆婆”脸色一沉,收起东西,转身就走。 “听不懂,告辞了。” 赫莉亚抓住她的手,她试图甩开,一拉一扯,白发头套掉了下来,露出一头属于克劳蒂亚的暗红色鬈发。 克劳蒂亚干咳一声:“……没别的意思,微服私访,顺道来看你。” 赫莉亚并不揭穿她,只是拿出随身携带的梳子——克劳蒂亚送她的乌木梳子,提议:“你头发有些乱了,我来帮你梳梳?” 她选了一个很好的角度,叶隙下细碎温柔的阳光落在脸上,清透的大眼,闪着黑珍珠般的光泽。 抓住克劳蒂亚出神的间隙,赫莉亚凑近了去,洁白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 “让我看看,从哪里开始好呢?” ……真可惜,她还是挣开了。 但赫莉亚没错过她侧身离去时,脸上难掩的羞赧。 赫莉亚小心翼翼地把心中的欣喜,还有她落下的几根发丝珍藏起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默默说道:我们,来日方长。 一边提升自己的魔力,一边组织、训练秘密军队的日子过得很快。 下一年春天,赶在五朔节之前,赫莉亚杀死了弗罗里安王子和他的支持者们,逼老国王退位,自己取而代之。 当赫莉亚率领的野兽和鬼魂占领了王都,用王子一伙的鲜血染红街道时,百姓们并不害怕,而是欢呼庆祝荒淫无道者终于倒台。 老来得子的国王对独子溺爱无度,宠出了一个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坏王子,没人希望他继位。任何野兽与鬼魂,都不会比一个暴君可怕。 赫莉亚的加冕礼那天,克劳蒂亚带来了许多礼物。她坚决不收。 “没有你帮我修炼,我无法进步那么快。我谢你还来不及。” “再说了,我也确实不需要别的东西。我现在唯一想要的,只有……” 她灼热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她身上。 克劳蒂亚似有所动,眼中流露些许期盼,但依然捂住她的嘴,语气严肃地制止她说下去。 “我已经查清楚了,是魔镜让你走上了歧途。” “是她怂恿你吸收了翼蛇之力,又给我喝下你的翼蛇之血……拥有那种血的人,会本能地想亲近同类。” “这也并非无解,只要我们……离得远一点,你就不会有那种冲动了。” “那该死的东西,我也已经封起来了——用你闲置的黑曜石棺材。以后,她不会再误导你了。” 赫莉亚被迫沉默,苦恼无比。 克劳蒂亚还是在怕,怕她不是真心的。 该如何让她相信自己?《 》 5、魔镜的回归 赫莉亚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魔镜找回来。 她可不觉得魔镜有那么容易被灭。 魔镜不是也从她这里得到了一部分翼蛇之力么? 她的猜想没错。 她颇费了些力气,花了三个月时间,才找到被克劳蒂亚藏起的黑曜石棺材,破开她在上面下的诅咒法阵,把魔镜放出来。 元气大伤的魔镜,对克劳蒂亚充满怨恨。 克劳蒂亚也真是的,自己当她的工具镜,为她服务那么多年,她灭自己的时候,却一点情分都不讲! 虽然她确实背叛了克劳蒂亚,偷偷为赫莉亚提供信息,让她异化……但是难道克劳蒂亚没有从赫莉亚的异化中获得好处吗? 说什么她带歪了赫莉亚,所以才要毁掉她……虚伪的女人,明明就是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过河拆桥! 好在她也不是第一次被灭口了,早已没有了最初那种呼天抢地咒骂命运的愤慨。 习惯就好。 作为一个知名反派角色,在童话世界里不断被灭口,就是她的宿命。 作为一个为服务而生的魔法道具,她不能释放攻击性法术,也难以自主修炼,只能不断为“主人”提供信息,来换取对方的一些魔力或生命力,维持存在。 可是在童话里,有权当“主人”的角色并不多,大部分角色根本没机缘发现她,即便发现了,也会因为权限不足,在试图向她提问时,被不可抗力打断,契约也就自然无法签订。 于是,她只能面对那几个角色,不断尝试不同的回答,渴望着某一个变数,给她带来好结局。 她想自由地,按照自己的心愿去探索广阔的世界……而不是被困在一个故事里,不断地扮演工具的角色,被用完就扔。 可是大家都只知道向魔镜提问,索取。 无人在意她想要什么。 ……没关系,她自己在意就行! 这局还有机会,她还能再做点什么,去改变命运。 首先,她得尽快把被损耗的元气补上。 “敬爱的赫莉亚国王,为了更好地帮助您,可以请你再给我输送一点力量吗?” “我现在失去了照出过去和未来的能力,也不能照出人心的想法,对你可是大大的不利。” 赫莉亚果断拒绝了。 “不行,你要是太强了,记恨克劳蒂亚,去找她复仇怎么办?” 魔镜暗自骂着“死恋爱脑”,声音依然恭敬。 “哦,那也没关系,我的恩人,我可以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你的愿望是什么?还是想得到克劳蒂亚的爱?” 赫莉亚点了点头:“她觉得我是因为翼蛇之血的吸引,才对她产生冲动……我很苦恼,不知怎么让她相信我的真心。” 魔镜笑了:“真心是最难以证明的,每个人对此定义不同,也解释不清。” “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证明自己的真心,是要让克劳蒂亚意识到,她的身心离不开你。” “策划一场刺激惊喜的大戏,如何?” “让她发觉,她比想象中更在意你,而且,除了你,也没人可以满足她……” “当然,你需要提前准备一份她无法拒绝的特殊大礼。” “一个神奇的金苹果,吃下后能获得永生,还可以保持青春,健康,美丽。” 其实是魔镜自己想吃,听说,金苹果好吃又大补,只是不易获得。 赫莉亚心动了。 “你知道哪里能弄到金苹果吗?” 魔镜等的就是她这句。 还好她还保有观测能力,立刻输入关键词,给她切到希腊神话频道。 见到地母园子里的金苹果,她们都是眼前一亮。饱满水灵,色泽鲜亮,金光闪闪,生机勃勃,举止灵活,行动迅捷……赏心悦目,太赏心悦目了! 现在,金苹果被不和女神一把抓住带走,不情不愿地,在她手里拼命挣扎。 “擅自把我带离快乐老家,你问过我意见了吗?谁要去听别人吵架啊?谁要被人抢来抢去,不得安生啊?” 不和女神牢牢握着她,嗤笑。 “谁让你是整个果园里能量最强,成色最好的金苹果呢?谁让你最能挑起大家的占有欲呢?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太迷人了!” “被人争夺,任人摆布,不断引起纷争……就是你的宿命啊!” 金苹果持续怒骂,抗争。 “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你知道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放开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不会屈服的,就算你把我揉烂、踩碎、榨汁,我也不愿任你摆布!” “你不能擅自决定我的命运,我的命运,我要自己做主!我还要去环游世界,去寻宝探秘,发现很多新鲜事物,交很多有趣朋友!” 这态度,引起了魔镜的强烈共鸣。 去它的宿命!她不该……她们不该生来就沦为不得自由的工具! 积蓄已久的不甘,遇上热烈的导火索,一触即爆。 无边黑暗之中,魔镜的力量化为一束强光,穿越了时空,粉碎了传说世界之间的隔阂,照在金苹果身上。 被照耀到的金苹果,如飞升的王冠,缓缓腾空,踏云逐风,与玫瑰色的曙光同至。 连魔镜自己都觉得震惊。 被阴暗情绪裹挟的她,第一次使用了祝福的力量。 本来想让赫莉亚召唤金苹果的,结果她自己一激动竟然就……? 魔镜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陌生的感觉。 在她出神间,万分激动的金苹果向她冲来,想要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谢谢你救了我果命,姐姐!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果啦!” 地母教她,对待年龄不详,性别不详,物种也难以定义的存在,不管三七二十一,叫姐姐就对了。就算对方纠正说,自己是雄性,也可以回复:姐姐是尊称,跟性别没关系,别太敏感了。 女性是生命之母,连接着最灵性,最强大的力量。称对方为姐姐,则表示抛开年龄,将对方当很有灵性和潜力的前辈看,表示了极高的尊敬。 她过于兴奋了,光记得这些,忘了地母还嘱咐她,发动一个表达善意的拥抱,也要先问问对方是否能承受,是否能适应。 毕竟,不是什么物种都跟地母栽培的金苹果一样耐摔耐撞,可以随意互甩,表示友好。 “砰!——刺啦——哗——” 伴随着一阵并不和谐的破碎声,惊醒过来的金苹果,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 ——镜子,不耐撞啊! 虽然那不是面普通的镜子,可她也不是个普通的苹果。 她一激动,力量失控,魔镜一放松,没有防备,这不就……说碎就碎了吗? 金苹果慌忙赔罪。 “对、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把你弄碎的……” “……要不我努力一下,把你拼起来?” “虽然我没有手,但是我会努力的!” 魔镜幽幽地开口,不同的碎片,轮番吐出带着黑色怨气的语句。 “哈哈,无所谓啦,我又不是第一次碎了~” “被弄碎可是我频率最高的be结局。习惯就好~” “碎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会有点降低智商……等时间重置就好。” “反正,一回到故事的开头,我又会恢复原貌,然后继续死死死,碎碎碎……” “都是要碎的,早点碎晚点碎有什么区别?” 她不应该对还不熟悉的角色讲太多的。 这不聪明。 也不符合她高冷神秘的反派设定。 可是她现在智商都降低了,还管这些? 她想说啥说啥! 愧疚的金苹果可听不得这些。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拼好的!相信我,我可是连接生命之源的神奇金苹果啊!” 然后,她一边大喊友情啦羁绊啦之类的东西,一边在碎片周围上窜下跳,左蹦右跳,大声念咒,疯狂画阵……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魔镜感觉没有眼睛都要被她晃晕了,没有耳朵都要被她吵聋了,她终于成功了。 金苹果又开心得跳来跳去:“好耶!我帮上忙了!” 目睹了一切的赫莉亚,动摇了。 金苹果太可爱了,把她当成“要被吃掉”的礼物送出去,她不忍心。 可是,还有比金苹果更好的礼物吗? 见赫莉亚愁眉苦脸,金苹果又上去贴贴,去逗她开心。 “漂亮姐姐,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哦,想给心上人一个惊喜礼物?我当然可以配合啦!……哎呀,吃掉我可以永生之类的,那都是谣传啦!我只有活着才能发挥神奇功效的!” “放心地交给我吧,做媒可是我的强项……” 魔镜在角落里听金苹果和赫莉亚谈笑风生,默默地记仇了。 哼,管谁都叫姐姐,真轻浮! 哼,见到美女就把她抛到一边,真可恶! ……要报复!她绝对要找机会报复! 首先要介入,不能让她和赫莉亚聊得太开心! 于是,魔镜很自然地挡在了赫莉亚和金苹果中间,打断她们的对话:“让我来总结完善一下你们的办法……” …… 又过了三月,在克劳蒂亚疑惑赫莉亚怎么还没来找她时,她收到了赫莉亚的选婿大会请帖。 上面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写了大会举办的时间地点,还有“期待你的到来”。 大会开始前四天,听说各地慕名而来的青年才俊们加在一起可以绕赫莉亚的皇宫三圈,而她派人送去精美贺卡,对他们表示了亲切问候,克劳蒂亚把侍女们都支开,自己默默在屋里,把桌面上,柜子上所有摆件都狠狠摔下去,砸了个痛快。 砸完东西之后,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幼稚,默默地在侍女们回来前,把它们都用魔法复原了。 大会开始前三天,听说赫莉亚提前邀请一些特别优秀的青年才俊去欣赏她的御花园,克劳蒂亚说自己要难得空闲,要亲自去她心爱的果园清理杂草。她清理杂草的样子像极了在用力砍某些人的头,但守园的卫兵们都不敢说话。 大会开始前两天,克劳蒂亚不断挑选礼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要它典雅深沉又不老气,要它彰显身材又不露骨,要它独特张扬又舒适……在排除了一套又一套之后,她选中了最开始拿出来的那一套——暗红色的中长款丝绸塔裙。 她提前了一天,化好了整套精致的妆容,却又在出门前,把它们都卸掉。 然后,克劳蒂亚带着精心准备的贺礼,上了马车。《 》 6、狗血淘汰赛 当克劳蒂亚到了大会现场时,原本热闹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就像盛开在雍容重瓣玫瑰丛中的精灵王,每一步都走出了巡视领地的气势,傲然绝俗,睥睨众生,不施脂粉,更显天生丽质,美艳惊人。 冲着赫莉亚而来的青年们,不知道克劳蒂亚所来为何,不敢轻易说话,怕多说多错。其中有些知道她身份的,暗自疑心她想抢女主角的风头,但也敢怒不敢言。 即便许多人不由自主地被克劳蒂亚的美貌吸引,也不敢抬头看她,不只是担心得罪赫莉亚——这个女人的美过分张扬且充满杀气,简直让人担心,多看几眼,眼珠子就会被挖出来。 赫莉亚将这些都默默看在眼里,压下内心的喜悦,脸上流露出纯粹的惊讶,与些许的不满。 “克劳蒂亚国王,你还是来了?” “迟到了这么久,开场酒都分完了,我还以为,你有事不来了呢。” 克劳蒂亚笑中带了点长者对后辈的嗔怪。 “开玩笑,我怎么能不来?” “你母亲当年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给你的终身大事好好把关。” “你挑选的夫婿,可以地位不显,财富不多,但总要有别的过人长处,总要温柔贤惠,体贴能干,相貌也要端正。” 说到这,她刻意加重了声音,向在场男人扫了一眼。 “作为你的前辈,我绝不能让你一时糊涂,找个貌丑技陋,只有想得美的。” “我比你多活了十三年,有些事看得比你清楚,总有些男人,把女人的善良当愚蠢,以为自己哪怕是个一无是处还不思进取的废物,说点甜言蜜语也能骗来终身富贵。” “赫莉亚,你记着,对你好是最廉价的,因为任何好意都可以伪装,面对你这种尊贵美貌的女人,男人更是善于伪装。” “你要找本来就很好的人,不要只找对你好的人。” 在克劳蒂亚的犀利揭短与死亡凝视下,五十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借故告辞了,他们这时忽然记忆力惊人,想起了被他们遗忘已久的亲友需要帮助,比如什么四舅的妹夫,三叔的前妻的猫,姑奶奶的旅游搭子的嫡长狗,实在是可喜可贺。 面对剩下的两百个自信男人,克劳蒂亚拍拍手,让侍女打开了她为今天准备的暖场礼。 “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来晚了,当然是得赔罪的。” “这是我亲手制作的玫瑰味熔岩蛋糕,美丽又美味,养生又养颜,大家尝尝?” 当十个侍女一同掀开了巨大的盖子,露出蛋糕真面目,在场男人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别人家玫瑰蛋糕放的是玫瑰花瓣玫瑰酱,谁会直接把带刺的玫瑰整个弄上去啊?! 还不是装饰性的一朵!是九十九朵! 还有,底座的糖霜丸子上面,为什么要粘那么多黑糯米啊? 跟八百只眼珠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似的,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受到了精神污染! 还有上面那个往外咕嘟咕嘟冒的玩意儿……写作熔浆,读作血浆是吧? 它是真的有浓烈血腥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压抑的森然冷气……闻起来像是八旬老人累死累活走了八百里地挑水浇菜,结果发现浇的是别人家的菜园的怨念! 当克劳蒂亚的侍女们熟练地切下这堪比生化武器的暖场蛋糕,一块块分发,又有一百个男人被吓跑了。 剩下的一百个男人,吃下这蛋糕,体验了一种“死后发现灵魂被困在家里,看着最大的仇人闯进来,在葬礼上所有来宾面前大声播报自己黑历史,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八十人昏迷了,只有二十人撑了下来。 这二十人中,有十个不受控制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黑历史,被赫莉亚派人赶出去了。 正当克劳蒂亚想一鼓作气,给这硕果仅存的十个男人挑刺,让赫莉亚把他们也都淘汰掉,她看见……一位潇洒美丽的猎人出现在眼前,赫莉亚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对她说:“亲爱的,到最终环节了,把我们一起想的考题公布一下吧!” 克劳蒂亚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赫莉亚挽着的熟悉身影。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情报员和传令官。表面上,她只是个普通的猎人,靠打猎和卖点手工艺品为生,在各个森林和市场游荡,实际上,那些都是掩护,她是拿着她的重金,替她办一些秘密之事。 克劳蒂亚一直很欣赏她,认为她不仅能干,还很忠诚。这么多年,她从未让她失望。 所以她给她资源和赏赐,也从不吝啬。 一想到她如此信任看重的人,背地里和别人勾搭起来对付她……那人还是她不敢要又放不下的冤家,克劳蒂亚就如芒在背,话语也难免带刺。 “西尔维,你不是说,你最重要的朋友要举家迁移到很远的地方,你得去帮忙,向我请了半年假?” “怎么,你朋友,是把家搬到赫莉亚宫里来了么?” “回答前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说话。你知道我会如何处理欺骗我的人。” 西尔维低着头,不敢看她,支支吾吾。 “那、那个,克劳蒂亚国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克劳蒂亚打断她,声色俱厉。 “别妄自揣测我的想法。说实话就好,别的,一句都不要多说!” 赫莉亚皱眉道:“克劳蒂亚,别为难她。她确实是去帮朋友忙了,她的事结束后,本想去找你复命。是我非要拦下她,让她来帮我的忙。是我非要让她住在这,跟我一起挑选这些人。事出突然,我又看你最近忙碌,没派人通知你。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怪她干什么?” “我知道你并不是某些人说的那样不讲道理,今天这是怎么了?” “从你踏进这里开始,你就表现得恨不得杀了所有人……连西尔维也不放过,到底是为什么?” “你针对别人也就算了,但西尔维和别人不一样!” “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勇敢正直,聪慧忠诚,勤劳能干……还曾在我信仰破灭,精神受创时陪在我身边,悉心照料我,助我走出阴霾。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哪怕是你!” 克劳蒂亚努力咀嚼着这些话,越嚼越觉难以下咽。 你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这种话,赫莉亚以前对她说过许多次。 虽然她总觉得那是赫莉亚年少轻狂的戏言,她不该太认真……但当这戏言落到别人身上,她实在无法接受。 尤其是西尔维……西尔维严格来说,也不算“别人”。 “她当然好了,她骑马,射击,打探情报的本事,都是我一手栽培的,就像我栽培你一样。在你离家出走,非要住到森林木屋里那段时间,她带给你的东西,都是我筹备的。我最了解你需要什么,她忠实转交,你怎么可能不喜欢?” 一想到那段时间,她承受着“逼走赫莉亚”的流言蜚语攻击,还要费心想着如何安抚赫莉亚,而赫莉亚感激,依赖的却是她派去的使者……克劳蒂亚就觉得如鲠在喉,怒火中烧。 但是,望着赫莉亚责备的眼神,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深呼吸,松开被自己抓疼的手腕,极力表现出平和。 “你喜欢她,我能有什么意见?我放心得很,开心得很!” “我刚才只是好奇她为什么会在这,多问了几句,谈什么伤不伤害的。你多心了。” 赫莉亚现在心情复杂。 她不想看到克劳蒂亚压抑自己。 但就这么扑上去澄清,她也实在不甘心。 她不就是故意要克劳蒂亚误会她和西尔维的关系么? 也该让她尝尝这种酸涩的恨意! 最心爱的人被最亲近的人夺走了心。 也该让她体验一下,这种关系让人多么灼心! 克劳蒂亚曾经为了避开麻烦,故意误导赫莉亚,误导她以为,自己爱慕的是她的生母。 为了击碎她的希望,她用了多残酷的手段! 现在她只不过是还击罢了……这是克劳蒂亚的报应! 赫莉亚硬下心来,压下去拥抱克劳蒂亚的冲动,对着西尔维粲然一笑。 “太好了亲爱的,我就说你不用担心她会反对我们吧?” “这下我们可以心无挂碍地在一起了~” 赫莉亚明快的神色,甜美的话语,却让西尔维汗流浃背。 不要随便把我当成你们play的一环啊! 她敢怒不敢言。 从一个忙碌打工人,穿到童话主角赫莉亚的恩人身上,本以为就算忍痛与亲友分离,好歹工作会变轻松。谁知道一过来,又被克劳蒂亚选中,成为更忙碌的打工人。又当猎人又当情报员的,时不时还得兼职卖艺,各种打杂! 而且,这故事它还慢慢慢慢……变异了!她成了女主角和(原)恶毒女配的狗血的恋爱纠葛的调味料! 在她们吵架赌气谁也不愿见谁但又互相放不下的时候,跑来跑去帮她们传话传信物也就罢了,她拿的报酬多,应该的。 可是现在这情况……这是要她的命啊!克劳蒂亚拿眼刀抵着她咽喉呢,她哪敢对赫莉亚说“我愿意”啊! 但是如果她不能好好配合赫莉亚演这出戏,被赫莉亚扣下来当人质……不是,当狗质的伊妮德,就前路未测了啊! 赫莉亚竟然说如果她办事不力,就要把伊妮德一直困在舞台上给人类表演?!伊妮德……她高傲的朋友……绝不能接受如此屈辱! 她还在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那些迫不及待的男人们已经纷纷发声抢话。 “放心吧赫莉亚国王,我是个嘴严的男人,跟那种喜欢嚼舌根子的长舌夫完全不同!你选我,我肯定不会泄露你和猎人小姐的关系,打死我,我也不说!” “不不不,尊敬的赫莉亚国王,您应该选我,我不仅嘴严,还身体健康,体力绝佳,必能帮您绵延优质的王嗣……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多做,更不会纠缠不休,像个狭隘怨夫一样……” “赫莉亚国王,您看他们那个可悲的身高和发量,就知道选择我才是对的!不是我在自吹自擂,我在镇子上可是人人夸赞的第一号美男子……另外,若您有意,我家中还有两个尚未出嫁的漂亮姐姐,也可以一起入宫伺候您……若能被选中,这是我们全家莫大的荣幸……” …… 克劳蒂亚冷眼听着他们疯狂自荐好一会儿,像是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他们,指着西尔维说:“废话少说,测测真本事。别的可以再练,体弱的必须先淘汰。你们能打得过她再说。” 赫莉亚笑着附和:“我也这么想。” “西尔维,你愿意为我出战吗?” 西尔维正愁夹在她们中间,左右为难,见她们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哪有不同意的,摩拳擦掌,自信点头。 “放心吧两位国王,很快给你们摆平!” 西尔维穿越过来之前,是一名拳击手,穿过来后,技术也没有荒废,在(克劳蒂亚请的)名师培养下,愈发精进。 男人们望着她结实的肌肉和娴熟的热身动作,很怕被她失手打死,好说歹说,让两位国王同意改成攻击性不那么强的决斗:点墨赛。 即便如此,也有七人惨败给她,一点墨水都没沾到她衣服上,自己倒是被涂成了乌鸦。 他们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稍微强一些的三人,调动浑身力量与敏捷,累得气喘吁吁,总算勉强跟她打成平局。 面对仅剩的三人,赫莉亚终于提出了她准备的最终考题。 “恭喜你们坚持到最后。” “你们的体力算是过关了,但还要接受智慧的考验。” “你们谁先答对一个难题,就有机会被我选中。” “请问:世界上最美味动人也最难以下咽,最珍贵难寻也最唾手可得的东西,是什么?”《 》 7、错误的答案 剩下的三位男人,大航海家,历史学家,还有吟游诗人,在思索一番后,郑重上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航海家率先说道: “尊敬的赫莉亚国王,正确的答案,是太阳。平时,万物因阳光照耀而生机勃勃,因而,阳光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可是每逢干旱时期,过于剧烈的阳光,也会带来干枯、焦渴、疾病与死亡。因而,阳光也是世上最难以下咽的东西。” “我曾率领船队,到过许多个不同的国家,探访了不同的文明,我发现,几乎每个地方的人,都在千方百计地捕捉太阳,但却都未能如愿:无论多宏伟的神庙,多庞大的雕像,多虔诚的牺牲,都无法捕捉太阳,顶多只能追踪它的轨迹。太阳的运行规律不可更易,就算是最有力的翅膀,最强大的祭司,也无法在傍晚时分留住太阳的离去。这还不能说明,太阳是最珍贵难寻的吗?” “可是,太阳又是最慷慨的,无论是富裕还是贫穷,无论是健康者还是患病者,无论是生者之国还是死者之地,它都会公平地照耀。每个人,即便不花一分一毫,只要在太阳下伸出手,也能得到取之不尽的阳光。因而,太阳也是最唾手可得的。” “对我来说,您就是太阳,珍贵又慷慨,使我幸福也使我痛苦。我一见到您,就感到爱的烈焰在烧灼我心……倘若您选择了我,我的余生,我的航海地图和秘密宝藏,都会忠诚地属于您。” 历史学家接着回答: “尊敬的赫莉亚国王,我认为,他说的不对,对于住在寒带地区的人和窝居地下室的穷人来说,对于受到歧视而被关押在暗处的阶级来说,太阳分明是无比吝啬的,连平均寿命也会因为缺乏阳光而缩短,怎么能说太阳对ta们来说唾手可得?” “正确的答案,应该是时间!” “任何物种,到了濒死时,都会因为缺乏时间而叹息,都会因为有机会延续时间而雀跃;经历痛苦之事时,时间漫长,度日如年,经历快乐之事时,时间短暂,度年如日。而谁都有生存和死亡,痛快和快乐,因而,时间是世上最美味动人,也最难以下咽的东西。” “穷人财富少,消耗不起奢侈品,正如兔子力量小,捕杀不了大野牛。可是,哪怕是再穷困,再瘦弱的存在,也能消耗生存的时间,因而,时间是最唾手可得之物。” “但是,逝去的青春,消失的文明,凋亡的美人,湮灭的国度,任何力量都无法唤回其踪迹。因而,时间也是最珍贵难寻之物。存活的人追不回已死的时间,只能从稀少的遗迹遗物中解读过去的一些碎片。” “对我来说,您是比时间更庄严,更伟大的存在。我即便穷尽一生时间,耗尽毕生知识,也无法描绘第一次见到您的震撼。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余生,以丈夫的名义为您的著书立传,歌功颂德。当然,我那数万卷有价无市的珍贵藏书,也将和我这个人一同,成为您的财产!” 吟游诗人最后开口: “尊敬的赫莉亚国王,我斗胆猜测,这个问题是个开放式问题,并没有标准答案。” “您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最符合您内心的答案。” “我不知是否有幸能获得您的青眼,只能捧出我的真心,捧出我最真诚的答案。” “我认为,最好的答案,是爱。” “爱的力量,能让人从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能让人在生命快终结的时间里,振作起来,谱写传奇。” “爱的苦涩,也能让从小沐浴在阳光下的人,陷入精神的黑暗,能让青春正好,前途无限的人,心死如灰,终结自己的时间。” “因此,爱是最美味动人,也最难以下咽的东西。” “爱神最擅长制造妄想与梦境,痴情的人,会把心上人的任何一点回应反复咀嚼,都当成爱意,哪怕得不到回应,也会在脑海中不断演绎这爱恋的续集。单方面的深爱,岂止是触手可及的,哪怕不用伸手,也会在人心中扎根,太阳晒不化,时间带不走。” “可是啊!双向奔赴的深爱,深爱的人能够好好接纳自己,这却是最珍贵难寻的事。” “所以世间才会有那么多爱恋的悲歌:美丽的天神被凡人拒绝,终日哭泣;快乐的青年被妖精抛下,心碎而死;渊博的智者能解开一切谜题,却不知道心上人想要什么,挽留不了其离去……” “就连你,尊敬的赫莉亚国王,如此美丽,富裕,尊贵,竟也深陷爱而不得的痛苦!” “原谅我的冒昧,但我自幼走南闯北,见过各色人群,最擅察言观色,我看得出:您看似春风得意,眉宇间却笼罩着为爱所困的忧郁。” “不管那让您伤心的人是谁,我都要冒死请求您放下那个人!没有谁值得您如此折磨自己!如果您大发慈悲,选择我成为您的丈夫,我将为您奉献我所有的爱,甚至是生命!” “我没有什么宝贵的资产,但我游历列国期间,为各种人吟唱诗歌,侍奉左右,打探到了许多书上没有的信息,关乎皇室的秘辛、民间的疾苦、种族的命脉……若您选择我,我的秘密信息,必会助您征服更多国家!” 听完他们的回答,赫莉亚回复道:“你们说的都不错。但很可惜,都不是我要的答案。” “天色已晚,请你们先下去休息,等会儿吃完晚餐后,你们便离开吧。这最后的晚餐,就当是我招待远方来宾的诚意。” 他们恹恹然被侍女们带下去之后,克劳蒂亚话里有话地问赫莉亚:“连个错误的理由也不给,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谁吧?你既然早就想要排除掉所有男人,为什么要办这个选婿大会?你想办给谁看?” 赫莉亚淡淡地说:“我只是想通过这个,快速获取一些宝贵资源。你以前不是教过我吗?人要有上进心,才能不断进步。” 克劳蒂亚斩钉截铁地否认:“我可没教你用婚姻换取资源。” “再说了,你拒绝了所有求婚者,他们自然会收回只为未来妻子准备的厚礼。” 赫莉亚笑了。 “克劳蒂亚,你今天为何如此迟钝呢?我现在有王权,有魔法,为什么要靠着婚姻获取资源?” “我只是找了个便捷的方法,让我需要的猎物主动找上门来,省得我大费周章,一个个去找。” “我已经调查过了,那个航海家,为了掠夺资源,率领手下血洗了许多部落。那个写书的,收钱为暴君办事,颠倒黑白,扭曲历史。那个唱诗的,用甜言蜜语骗取痴情者们的爱与钱,转身就将人抛弃。” “他们都该死,克劳蒂亚,我杀他们是替天行道,你可不能说我不正直。” 克劳蒂亚明白过来,原来她说的“最后的晚餐”,是这个意思。 克劳蒂亚已经逐渐接受赫莉亚的“正直”了,但,一想到赫莉亚是为了谋取利益才布这个局,而她却被谎言欺骗,跑来争风吃醋,做了许多幼稚的事……克劳蒂亚难以接受。 克劳蒂亚眯着眼,抱着胸,冷哼道:“你是真的出息了,越来越会说谎了。” “怎么这么会欺骗对你有意的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赫莉亚黑亮的眼中,泛着浓浓的委屈。 “我不知道,实在记不清楚了。” “……你总是对我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我很早就学会说谎来讨你欢心了。” 克劳蒂亚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 像迷路的小羊,受伤的小猫。 一见她这样,就想揉揉她的头,拥抱她,安慰她。 哼,还说什么是因为太在意她才学坏,她以为这么说,她就会更心软吗? ……确实有一点,只有一点点。 ……但是,现在的对话涉及到原则问题,要严肃,不能心软。 她硬下心来,继续质问。 “那现在呢?” “你现在也在说谎吗?” “因为我想让你早点成家,你就随便拉了个人扮演你的伴侣?” 赫莉亚惊讶地眨了眨眼:“伴侣?什么伴侣?你该不会是在说西尔维吧?” “我的王国缺乏人才,我想雇西尔维当我的长期助手,可她原先是你的手下……我怕你不愿意,才擅自把她扣下,刚才又说我要和她一起生活,试探你的意见。” “你该不会——误会了吧?” 克劳蒂亚这才反应过来,她中计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把赫莉亚痛骂一顿。 谁教你用这么拙劣的诡计来骗我? 可是这么一骂,无异于承认自己被拙劣诡计所骗,更显得自己愚蠢。 所以克劳蒂亚忍了,她决定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那都不重要,你对西尔维是哪种喜欢,与我无关。” “但她是我的得力助手,你要留下她,总得给我一些好处。毕竟,培养这么一个又擅长打斗,又能收集情报的人才不容易。” 赫莉亚爽快答应。 “今晚十二点,我们就在这个宴会厅见面,仔细地谈谈,如何?” “我会带上为你准备的礼物的。” 克劳蒂亚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她想过赫莉亚会准备个大场面,但没想过会那么大。《 》 8、奇异的求婚 偌大的宴会厅,只有她和赫莉亚。 还有太阳,云霞,月亮,星星。 光辉澄明,昼夜交织。 克劳蒂亚站在东边的门口,望着头顶的“太阳”,问赫莉亚:“这就是你坚持让我从东门进来的原因?让我体验你掠夺战利品的一日时序?” 赫莉亚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是我抢来的,骗来的,是我找来的,甚至求来的。” “如你所知,那个难题,他们都回答错误。现在我想告诉你,正确的答案。” 克劳蒂亚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 “虽然我没问,但你非要说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听一听。” 赫莉亚在“白昼”之中,指着“太阳”对她说:“答案有点长。先从太阳开始吧。” “我知道你不喜欢依赖别人的照顾……我也没办法一直守着你。所以我找来了十二颗太阳石,又去神殿里求了永不熄灭的圣火,融合自己的能量,注入其中。” “有了它,你就不用再怕冰雪魔法的副作用了,不会再因寒冷而颤抖,失眠。” 十二个太阳悬在不同高度,组成白昼的不同时刻,演绎晴空的日出日落。那光辉的圆球,并不过分耀眼,恰到好处的灿烂,缓缓旋转出金红色的暖意,把天幕的蓝色逐渐烘热,涂浓。 克劳蒂亚冷色的紫眸也染上一丝暖意。 她眼中满是比太阳还耀眼的赫莉亚。 她换下了繁复华丽的装束。最简单的白裙,披散着的乌发,曼丽天成,柔美亲和。 不施妆扮,更显得那一点流金闪闪的水红色唇脂,活力清新,分外动人。 狡猾的小东西,又在诱惑她主动靠近。 她有那么容易上当吗? 只是这里的温度有些高,赫莉亚的视线又太灼热,她才选择后退半步,并避开对视。 对视能避开,这存在感极强的礼物却避不开。它在发光发热,在和她的血发生呼应……让她的血也热了起来。 克劳蒂亚开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太阳石里加了你的血……我不喜欢你伤害自己。”后半句她说得很重。 她精心呵护的人怎么就养成了为她自残的毛病? “取血的时候不痛,麻醉的方法多得是,一想到你痛苦的时候我帮不上忙,那才是无法麻醉的痛。” “你把我养得很健康,给我吃了那么多补血的东西,还你一些怎么了?” 明明是狡辩,却被赫莉亚说得无比真诚。 一想到自己还是她监护人时,多次鼓励她勇敢表达内心独特的想法,还给她请了最好的教师教导口才,克劳蒂亚更觉得无话可说。 只能换个方式拒绝了。 “这么大的东西不好带,我怕麻烦,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赫莉亚拍了拍手,十二颗太阳应声飘来,在她掌心间缩成玲珑可爱的小珠子,乖巧而顺滑地在打了如意结的金绳上穿过,组成一串闪亮的项链。 赫莉亚走过来,把太阳石项链戴在克劳蒂亚细长优美的天鹅颈上,柔滑黑发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肩膀,带起些微痒意。 失去了光源,这个大厅变得黑暗,正因如此,赫莉亚的白裙和晶亮双眼更显得无法忽视,赫莉亚的声音更显得清澈明快。 “我已经预料到了,所以做了两手准备。希望你能喜欢。” 恍惚之间,克劳蒂亚想起很多个赫莉亚,小小的赫莉亚,站在她面前的,站在她背后的,站在她旁边的,都是这样,主动又小心地讨要她的喜悦。 “你喜欢我刚才唱的歌吗?如果不喜欢,我还会唱别的风格。” “我今天也学会做蛋糕啦!我做了甜的苹果蛋糕,咸的海盐蛋糕,还有微苦的提拉米苏,你最喜欢哪一种呢?” “我准备了矢车菊,玫瑰花,蝴蝶兰三种花束,怎么样,有你喜欢的吗?” …… 她似乎从没见过赫莉亚对别人这样。 如今赫莉亚已经长大,野心与身高一起滋长,完全能够平视她,却还是保持这样的姿态。满足感漾上来,却也混入了一些怀疑。 赫莉亚会不会只是喜欢去追求难以得到的东西?就像她喜欢狩猎猛兽甚于圈养宠物一样,她执着于取悦自己,会不会只是因为自己看起来难以取悦? 想到这,克劳蒂亚压下差点爬上嘴角的笑,淡淡地对赫莉亚说:“你考虑得很周到。我确实需要这个。晚点,我会按市场价把钱给你的。” 赫莉亚看上去有些失望,但并没有气馁,继续引着克劳蒂亚,来到第二个大厅。 十二朵云霞慵懒地飘荡在粉紫色的空中,洒下一滴滴莹泽的水晶雨。巴掌大的雨滴,悬而不落,闪着金光,令人惊奇。走近细看,才发现每一颗“雨滴”里面都夹着用金色墨水写就的计划条。 帮克劳蒂亚解决前朝余孽的计划。 和克劳蒂亚一起培育新品种苹果的计划。 和克劳蒂亚一起改良风俗的计划。 和克劳蒂亚一起取缔风月场所的计划。 和克劳蒂亚一起建立女巫学院的计划。 和克劳蒂亚一起泛舟游玩的计划。 修一条密道方便和克劳蒂亚密会的计划。 …… 那是赫莉亚未来的规划。每一条都和克劳蒂亚有关。 克劳蒂亚在雨滴之间穿梭,仔细看完了每一条,欣快又骄傲。 条理清楚,可行性强,而且每一条规划都是双赢。 赫莉亚的谈判技巧不错,不愧是她教的。 她事事都为她着想,也很难不感动。 可是——过于殷切的期待,也难免让人觉得有压力。 如果未来她不能满足她的期待,她会如何? “做这些,花了不少时间吧?要是我不赞成你的计划,你不就白费时间了?” “提前让我知道那么多,要是我有意破坏你的计划,你打算怎么办?” 克劳蒂亚故意试探。 赫莉亚姿态平和而自信。 “准备充足,才可能成功,要是失败了,就多换几种方法尝试。”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为最重要的人,仔细筹划彼此更好的未来,无论如何都不算浪费时间。” “我不相信你会刻意为难我……我们,可是命运共同体啊。” 克劳蒂亚不置可否。 “你的计划都是大事。我得仔细考虑。” “你说了这么多,跟那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有什么关系?” 赫莉亚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她进入“黑夜”厅。 “别着急,答案会在最后揭晓。” 走过“白昼”与“黄昏”,进入黑夜,见过太阳落下,晚霞流彩,如今又是月光皎皎,群星灿灿。 在漫天繁星之下,穹顶似乎变得更遥远,人也化为了那渺小的星,在苍茫时空中浮沉。 赫莉亚的声音也飘渺起来,像是从遥远古老的过去而来。 她闭上双眼,双手交扣,作祈祷状。 “你知道吗?传说,人的思念如果足够强烈,就会化为一颗星子,如果思念过分强烈,就会化为一片星辰……它们会在某个时刻落下来,化为一颗金苹果,落到自己思念之人的手上。” “如果那个人也在思念自己,金苹果就会发光,变成一个惊喜礼物,如果那个人并不思念自己,金苹果就会黯然离去。” ——哪有这样的传说,这是你自己编的吧。 虽然克劳蒂亚这么想,但是,看着赫莉亚一脸沉醉,一脸认真的样子,她不忍心戳破。 ——配合她一下又何妨呢? ——这挖空心思准备让她大吃一惊,还得装得一本正经从容不迫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闭上眼也是为了掩盖紧张吧,可是,祈祷的手指一直不自觉地划来划去,根本掩盖不住。 ——想要逗逗她。 于是,克劳蒂亚走近她,问道:“是在什么时刻?” “如果那个人见到了礼物也不惊喜,金苹果会伤心地裂开吗?” 她深深地凝视她的眼睛,不想错过她可能出现的任何窘迫、紧张变化。 赫莉亚睁开眼,露出一丝诡计得逞的狡猾微笑,以旋风吹叶的速度,扣住她的双手。 “当然是……在思念之人看向自己的时刻。” 说话间,漫天星辰洒落,纷纷扬扬,明明灭灭,幽幽茫茫,朝她们凝聚而来,渐渐化为一颗圆润,漂亮的苹果,金光熠熠,停在她们头顶上方。 金苹果在她们之间闪耀,将所有埋在黑暗中的思念都照亮。 金苹果悬浮着,跃动着,剧烈起伏,犹如她们此刻的心跳。 克劳蒂亚已经无暇去想赫莉亚此刻在想什么。现在,她迫切地想理清楚自己的情绪。 可恶的小东西,越来越会吊着人。 她刚才已经想好,如果她又偷袭自己,她一定会严肃地把她推开。 她并不喜欢被强制,更难以接受……自己培育而成的好苹果偷偷变坏,对自己散发出侵略性。 可是……这坏苹果只是抓着自己的手,就这么看着自己,她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用力推开吗?这样会不会显得反应过度? 什么也不做吗?这样似乎又显得太被动了…… 又中了她的计!这时候她确实在想着她,不得不想她。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一个发光金苹果,明明是作弊,偏偏她又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她的共犯,失去了质问她的立场。 左右为难间,克劳蒂亚的注意力全在赫莉亚身上,以至于金苹果不断变小,变小,小到可以落在她指尖,她才骤然惊觉。 ——浓烈思念化成的金苹果,变为了一枚苹果戒指。 赫莉亚托着她的手,引着她,用掌心接住了那枚戒指。 赫莉亚托着她的手,引着她,用掌心接住了那枚戒指,用自己的手指,在她掌心翻转,拨弄,示意。 “看到了吗?它侧下方有个小按钮,只要你按下它,它就会放出一种让我害怕的声音。这是我托人录的,因为我实在难以忍受……” “收下它吧。如果哪天,我又失控了,你可以用它来制服我。” “这个礼物,惊喜吗?” 见克劳蒂亚还是沉默,赫莉亚可怜兮兮地一扁嘴。 “你要是还不接受,我真的要碎掉了。” 她哀怨地盯着她,眼中泛着水光,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再受点刺激,泪就会扑簌如雨。 克劳蒂亚狠狠心,把眼睛闭上。 关键时刻,不能心软。 小小的戒指在她掌中,似有千钧份量。 难以描述那种震撼。 纵有铜墙铁壁般的防备,也被这份礼物冲击得摇摇欲坠。 她亲自给了她抵御她,伤害她,反击她的武器。 好像赌上所有,把灵魂剥开,向她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脆弱和依赖。 怎么能不珍惜? 怎么能不心动? 可是……她真能这样轻易接受么? 她还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让赫莉亚知道。 她不能毫无保留地回应她。 她承担不起……同样份量的爱。 理智告诉她,快点抽身吧,趁一切还来得及。 她的身体却不听理智的话,选择留下。 “……说了那么多,你想告诉我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克劳蒂亚追问。 “听完你的答案,我再好好考虑——” 赫莉亚虔诚地答:“最美味动人也最难以下咽,最珍贵难寻也最唾手可得的东西,是阳光,是时间,更是爱。” “——对别人来说是如此,但是对你来说,我的阳光,我的时间,我的爱,永久保质,无副作用。” 克劳蒂亚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不还是偷了别人的答案么?” “判别人的答案是错的,却拿来自己用,怎么能这么耍赖?” 赫莉亚俏皮地眨了眨眼,娇声道:“答案正不正确,得看是谁说。错误的人,说什么都是错的,正确的人,说错了也可以是对的。” “我说的对么?” 她靠近了来,几乎贴着她的额头,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等待她的回复。 克劳蒂亚的心,在惊涛骇浪中翻涌。 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她本来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个身份,是夺了别人的东西,犯下许多罪孽,才得到如今的地位。 赫莉亚也不属于她……她有自己的宿命。 预言的镜相显示,偏离轨道会招致大灾。 发展成现在这样,实在是大错特错。 但她不愿再推开她了。 她可以对抗最野蛮的暴力,但无法抵御最极致的温柔。 那个用尽全力,锲而不舍地融化自己心中冰雪的人……不能让她碎掉! 克劳蒂亚轻叹一声,笑容中带着无奈与宠溺。 “你说得对。” 见赫莉亚喜不自胜,愣着不动,她嗔怪道:“愣着干嘛?给我戴上戒指。” 赫莉亚微微颤抖着手,把戒指挪到她的无名指旁,见她默许,才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把它推上去,圈住她。 她激动的眼泪落在两人交叠的手掌上,滑入缝隙间,和她们的命运纹纠缠不清。 克劳蒂亚帮赫莉亚擦眼泪,谁知越擦越多。 赫莉亚的眼睛先天就不太好,哭多了更不好,虽然知道她是开心哭的,还是难免心疼。 克劳蒂亚虽然比她大十三岁,但毕竟也是第一次陷入恋爱,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哄,只能像个人机一样说:“……我知道你忍不住想哭,但是你先忍一忍……” 赫莉亚一边流泪一边揽住她的腰,得寸进尺。 “那你亲亲我,我就不哭了。” ……克劳蒂亚怀疑赫莉亚现在是装哭,但她没有证据。 有证据又如何呢?还不是得惯着她。 “好好好,亲就亲。” 克劳蒂亚应得爽快,心里却是在打鼓。 头脑一热,将嘴唇贴上她的,便有些不知所措。 ……接下来该怎么做来着? 完了,就这么愣着,显得自己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 随便试一下,要是闹了什么笑话,更是丢脸。 要不再找个借口,改天再来,等她学习多一些理论知识…… 胡思乱想间,揽住她腰的双手悄悄上移,掠过她的脖颈,捧着她的双颊,蔓延开的痒,让她下意识地双唇微张……猝不及防的,陌生的,灼热的,湿柔的存在,便滑入她的唇舌,小蛇一般灵活探索着…… 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苹果香,此时愈发浓烈,在她的鼻腔,口腔,乃至皮肤上流淌,奔腾,好似整个春天的苹果都在此发酵,迷醉。 迷醉间,克劳蒂亚仅存的一丝清醒,似石沉大海。 啊!这颗坏苹果! 交换气息时才发觉,赫莉亚身上不是苹果味香水……是苹果酒的味道!她竟偷偷喝了那么多酒,知道这有多伤身么? 或者她是故意的,她故意要她生气,要她着急,但是又拿她毫无办法。 如果是这样,她已经成功了。 她现在只想享受这个吻……别的事,以后再说。《 》 9、花园的私语 在这个苹果酒味的吻中,克劳蒂亚也渐渐染上醉意,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脊背,贴近她的臂弯,心魂随着互相牵扯的银丝一同摇漾。 直到因为有些缺氧而不得不分开,克劳蒂亚依然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赫莉亚真的长大了。 是几年前呢?她还扯着自己的衣摆,抬头问自己:“什么才叫长大,是不是跟你一样高了,你就会认可我了?” 现在她不仅跟自己一样高……其它方面也成长到了令她惊奇的程度。 比如,在求偶技能上,她展现出了不同于清纯外表和身形的早熟。 心中生出许多乱七八糟的猜想,不等她斟酌好措辞开口,赫莉亚就闪着亮晶晶的大眼,忐忑又期待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她不问还好,一问,克劳蒂亚就无名火起,语气变得酸涩:“……跟谁学的?” 赫莉亚忐忑顿消,笑得甜蜜。 “没有,是我天赋异禀。” “有了你,别人怎么能入我的眼?” 克劳蒂亚眼角弯弯,嘴却依然抿成一条线,扭过头,给她一个严肃的侧脸,和一声严肃的警告:“最好是这样,不然我一定会给你们都送上毕生难忘的教训。” 赫莉亚怯生生地回道:“……第三者肯定没有。不过有样东西,你看了,可能确实会想教训我。” 克劳蒂亚皱眉道:“那你还敢告诉我?” 赫莉亚低下头轻叹:“真要是那样,我也认了,谁叫我不懂事呢?趁早被你教训一顿,也好过一直瞒着你,一直提心吊胆的。” ——不管现在,赫莉亚是不是在装可怜,克劳蒂亚已经下定决心要去看看她说的东西。 ——诡计多端的小东西,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你还不快带路?想被我训两顿?” 在克劳蒂亚的催促下,赫莉亚慢吞吞地挪动着,把她带到了一个小花园。 美艳张扬的重瓣红玫瑰丛中,静静地躺着一口水晶棺。 正是克劳蒂亚以前,为“死去”的赫莉亚打造的那口棺材。 见赫莉亚盯着那水晶棺,犹豫着保持沉默,克劳蒂亚开口猜测道:“你之前该不会因为我之前的拒绝,由爱生恨,诅咒我早日躺在棺材里吧?没关系,我经常被人诅咒,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 赫莉亚摇了摇头,刚才就因亲吻染上绯红的脸,变得更红。 “我没有诅咒过你……是更难以启齿的事。我、我说不出口,你自己去看吧……” 见她如此,克劳蒂亚更加好奇,同时,一种隐秘的兴奋攀上她的身心,让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水晶棺旁。 盖子早被赫莉亚打开,躺在里面的暗红色婚服,一下子便撞入克劳蒂亚的眼帘中。 克劳蒂亚将那件婚服拿出来,翻来覆去,仔细打量,明白了赫莉亚犹豫的所在。 和她的发色一样的婚服底色,点缀着和她的瞳色一样的紫水晶,在袖口,领口,裙摆花边等细节处的装饰中,还混入了她废弃或遗失的纽扣、枕套、头发……毫无疑问,这是一件融入了对她痴念的婚服,是赫莉亚瞒着她,偷偷拿走她的小物件,制作而成的。 而且,这件婚服,是按照克劳蒂亚的身材尺寸制作的。赫莉亚一定是希望她穿上,也一定在抱着它的时候,幻想过……给她穿上的样子。 为什么偏偏把它放在水晶棺里?难道赫莉亚抱着这件婚服排遣思念的场所……就是这口克劳蒂亚为她打造的水晶棺? 就是在这口水晶棺里,赫莉亚第一次觉醒了对她的异样感情,她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失态。 一想到那一晚的事,克劳蒂亚觉得空气都变热了。 ——这个死孩子,一定是躺在水晶棺里,把那件带有她气息的婚服当成是她,抱着贴着,上下其手,如此这般,一边想些以下犯上,荒谬放肆的事情! ——难怪担心她会生气! ——她当然会生气了,这颗坏苹果就只会在她面前装乖巧,背地里竟如此变态,还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告诉她,她想对她耍变态!这是什么?这是直白的挑衅! 克劳蒂亚真想把这颗坏苹果抽一顿。 没等她发作,赫莉亚自己走过来了,她牵起克劳蒂亚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躲,我认罪。你是不是想抽我?那就抽吧……” “你轻一点,我怕你手疼。” 克劳蒂亚差点又要被她逗笑。 但她觉得此时笑出来有损尊严,面上依然是十足的冷傲,带着愠怒,把手抽回来。 “我才不抽你,那样太便宜你了。” “我先走了,等我想到更狠的办法再来好好教训你!” 她转身要走,却在赫莉亚一声惊呼下,停住了脚步。 “咚”的一声,像是撞上了什么,随后是“啊!”的一声尖叫,等克劳蒂亚回头时,白色裙摆扬起尘土,随着主人一同没入了水晶棺之中,再无声息。 “赫莉亚,赫莉亚,赫莉亚?……” 叫了好几声也没有回应,克劳蒂亚有些慌了。 她曾经花了大力气让赫莉亚脆弱的眼睛好起来……她因为视力糟糕,夜里来找她,磕磕碰碰撞了一身伤的事,她不想去回忆,但总也不能忘。 一想起来就心悸。 实在是担心,她只好走回去,弯下腰赖,亲自确认棺材里的赫莉亚是否无恙。 手臂却是忽然被抓住,又一次,她被赫莉亚拖入了水晶棺之中。 “……我没事,骗你的。” 在黑暗中,赫莉亚轻声说。 克劳蒂亚气结。 她竟然被她同样的招式骗了两次? 有心想骂她,说出口的话却缺乏力道。 “可恶,别随便开这种玩笑……” “你明明知道我会很担心!” 她抓着赫莉亚的胳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赫莉亚抚摸着那个牙印,语气飘忽。 “怎么不咬重点?” “我还想效仿雅歌里的爱情呢——” “请把我如印般盖在你的臂上,如印般盖在你的心上,因为爱像死亡一样顽强,专一的爱,像坟墓一样坚定不移——” 这就是她非要在棺材里跟她说情话的原因? 真傻气,但也真可爱。 克劳蒂亚低声道:“没办法,我也不想弄疼你。” 赫莉亚在她耳边神秘地说道:“我学了很多不疼又能愉悦的方法,要不,现在就分享给你?” 感觉到贴着自己的皮肤又开始变得磨人,热得灼人,克劳蒂亚有种危险的预感。 果然,几乎是在一滴露水从玫瑰花上落下的时间里,那漆黑的,长着奇异太阳状纹路鳞片的蛇尾,又开始软软地摇摆。 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裙摆,那种似有若无的鳞片刮蹭感,反而更让人觉得暧昧,激起不可言说的暗流。 这是深夜,即便是在春季,室外的清风,也拂过凉意,偏偏棺材内的温度,持续升高。克劳蒂亚背对着凉风,正对着蛇化的赫莉亚,只觉冰火两重天,她夹在中间,跟她内心的冲突一样,十分难熬。 偏偏那小冤家还不让她消停,伸出变长,分叉的蛇之舌头,左右包裹住她的耳垂,不住地舔舐。 “亲爱的克劳蒂亚,听说太阳翼蛇兴奋到极点时,身上的太阳纹,会和眼睛颜色一起,变成无比灿烂神奇的金色,你想不想看?” 克劳蒂亚当然想看。 她一向喜欢美丽壮观的存在。 但她不确定自己现在就能承受观此绝景的代价。 赫莉亚是她看着长大,亲自教养的孩子……虽然她早已成年,但她还是时常习惯性地用对待孩子的方式对待她。 她也早已习惯了在她面前表现出长辈的威严和从容。 现在……真的要在她面前袒露自己……一点也不像长辈的另一面么? 虽然她私下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幻想和冲动,但真的要付诸实践,完全是另一回事。 上一次在这水晶棺内,仅仅是那样浅尝辄止的对接,就让她那样失态,非得狠狠掐着自己,咬紧牙关,后面才能忍住不叫出声……这一次如果她忍不住了……她不敢想象……以后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赫莉亚? ……简直是把她攒了十几年的脸面扔到浆糊里搅拌! 自尊打败了□□,让她作势起身。 “下次吧,我现在还有事,先走了。” 但赫莉亚的下一段话,又拽住了她。 “让你在上面,如何?你怕了吗?” “你是不是怕自己做不好?” “没关系……第一次表现不好,甚至连五分钟都坚持不到,非常正常,无论怎么样,你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的!” 克劳蒂亚刚伸出半个头,一只手都扶着棺材盖,准备出去了,听到这话,大受刺激,立刻又斗志昂扬地回到了棺材内。 她在瞧不起谁?! 她说谁连五分钟都坚持不到?! 忍不了,忍不了一点!! 她一定要让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尝尝她的厉害!! 燃烧的胜负欲,强烈的报复欲,将本就浓厚的占有欲炒得更旺,克劳蒂亚解扣的手都止不住在抖,一边抖一边在心里咒骂赫莉亚选的裙子,这看似简单的扣子怎么就这么难解?! 就跟在布料上生了根一样!! 克劳蒂亚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该死的扣子上,竟没留心,那狡猾的人面蛇,悄悄伸展她的尾巴,轻轻掀开作为障碍物的绸缎裙褶边缘,快速探路,蜿蜒着滑向蛇最喜欢的阴暗润泽、低洼隐蔽之处。 等她反应过来时,那灵活的尾巴,已经在它心爱的栖息地四周欢快地扫动起来,像是庆祝自己终于有机会居留于此。 赫莉亚惬意地发出一声喟叹。 “啊,克劳蒂亚,今晚的露水真足,所以花朵也绽放得更好,你觉得呢?” 克劳蒂亚无法回答,她现在绷直了脊背,缓慢挪动着身体,想尽量体面地离开这里,不暴露任何痕迹…… 可是该死的,她今晚为了显得气势十足,穿了件金色的裙子,华丽是华丽,闪耀是闪耀,有点什么东西沾上去,都会分外明显! 更糟糕的是,那蛇尾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她动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而且跳得比她心跳速度还快,又极有技巧,扰得她的呼吸和意识都混乱不堪,和雾气笼罩的花园一同,糊成一片片残影。 两步之遥,远得如同天堑,她根本走不出这一方小天地,离不开她的甜蜜陷阱。 每一个水晶切割面都照出她越来越失控的颤抖,又被她越来越凌乱的吐息模糊,显得愈发脆弱朦胧,如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力。 逃是逃不开,但又实在接受不了就这么轻易投降,克劳蒂亚闭着眼抓起身侧那件暗紫色婚服,披在头上,盖住自己的脸,也盖住自己迷离的神情。 她极力稳住自己有些虚浮的声音。 “看来你真是欠教训,竟敢跟我玩这种无耻的文字游戏——” “快点放开我!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尽管全身都快被那电流涌动,蜜糖包裹的感觉融化,化成热气腾腾的牛奶,克劳蒂亚的嘴还是硬得像石头。 但她也知道,现在的赫莉亚,决心如钢,攻势如剑,不是用石头就可以简单应付的…… 不料,赫莉亚闻言,竟真的乖乖缩回尾巴。 “你要是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 “你回去吧,我不拦着你。” 那一刻,克劳蒂亚发觉自己的不满和失落,远远超过了她的庆幸。 她被本能控制,狠狠地抓着赫莉亚的胳膊,在刚才的牙印上,又深深地咬了一口。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哪有这样的道理,千方百计地勾起她的火,缠着她探禁……却在中途,随随便便地放开她,要她走?! ……退一万步说,虽然是她自己表示不想继续的,但她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难道就没有错吗?这样,会让她怀疑自己吸引力不够,也会让她忽然坠入空虚之渊……难道她就不会再挽留一下,再坚持一下,再试探一下吗?! 可恶,面子反正都快丢完了,要是不讨回里子,她实在是觉得亏大了,无法忍耐!! 理智之弦彻底烧断,克劳蒂亚摸索着,大手扣住赫莉亚纤细的脖颈,威胁道:“继续……伺候我,注意分寸!你要是敢弄疼我,我就掐死你!” 赫莉亚把长长的舌头伸到她指尖,亲吻她的手指,黑亮的瞳孔,开始因兴奋而泛出一点金色。 就是这双手,一直测量着她的成长…… 现在,是时候让这双手的主人见证一下,双手无法测量的成长了。 伴随着细碎的,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嘶嘶”声,赫莉亚用糖霜流动般甜蜜的声音回答她:“遵命,我的女王。” …… 花园依然十分静谧。就算偶有什么异动,也没有旁人会看见、听见。 皎洁的月光照在水晶棺上,将本就珍贵的水晶照得更加澄亮迷人。可是啊,无论是多么价值连城的珠宝,都抵不过心心相印的恋人,一刻的春日私语。 狂风吹拂,气旋乱舞,摇颤花枝,惊飞夜露,唤起半梦半醒的猫儿,睁着水漾的眼,高一声低一声地哑叫。 风停以后,赫莉亚抱着躺在一侧,软成一滩咸奶油的克劳蒂亚,满怀喜悦地为她换上自己亲手制作的婚服。 “原来那件不能要了,我给你换一件~” ……克劳蒂亚依然懒得戳穿她。 任由她小心地给自己更衣,换上了暗红色婚服的克劳蒂亚,用仅剩的一点力气翻了个身,单手撑着棺材底部,维持着在上俯视的姿势,用另一只薄汗涔涔的手抚着赫莉亚眼睑周围的皮肤,两眼上下打量,看了又看,赞叹道:“确实惊艳,不愧是本王的女人。” 无论是蛇皮上流动着的,似乎会呼吸的金色太阳纹路,还是这双阳光般灿烂的金色眸子,都美得让她移不开眼睛。 它们让月亮黯然失色,成为了撕破夜幕,融化坚冰的璀璨光源。 这么温柔可亲的一张脸,竟能闪耀出如此炽热磅礴,近乎庄严的力量,实在让人惊叹,让人着迷。 她为之折服,但也不只是折服。 她把手移到赫莉亚左臂处,不久前被她咬出血痕的地方,出神地凝视着它,像一个战士,凝视自己的功勋,像一个领主,巡视自己的领地。 但不只是如此,在恋爱中,她还是个偏执的暴君。 “你要是敢让别人看见这样的你……伤的就不止这里了。” “我会把你的蛇皮扒下来,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放在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 “记住了吗?” 赫莉亚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虔诚地行了个吻手礼。 “是,我的女王。” 克劳蒂亚满意地笑了,拨开她额前的乱发,奖励式地印下一吻。 “你的翅膀疼不疼?要不要给你揉揉?” 当初她设计这口水晶棺,怕赫莉亚的魂魄苏醒后憋闷难受,挣脱不出,特意做得很宽敞,还在边缘留了好几道透气口。 可是,对一个人类来说宽敞,通风,也不代表对翼蛇来说足够舒适。 翼蛇化的赫莉亚躺得久了,翅膀难免会磕到坚硬的边缘,就算有软垫……罢了,她一激动,别说是软垫,就算是钢垫也得被甩得七零八落。 赫莉亚倒是显得很轻松。 “不疼,我的羽毛量很充足,可以媲美我的发量,起到了完美的缓冲作用。” 她忽然又变得委屈。 “但是你刚才几乎全程闭着眼,既不看我,也不亲我,我心疼……” “你再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 10、伊娃的反对 克劳蒂亚对此表示拒绝。 哪能赫莉亚一撒娇,就要什么给什么? 这会把人惯坏的。 她已经够坏了,不能更坏了。 “下次吧……看你表现。” 克劳蒂亚淡淡地说着,穿好衣服,准备优雅从容地起身离开。 但她没有成功。 这次赫莉亚什么都没做,是她那浓密的羽毛无意间缠住了克劳蒂亚长长的鬈发。 贴在一起时,她并没发现这点,也没留意这是什么时候缠上的。 想来也不奇怪,两人晃来晃去震来震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进行一些深度交流,赫莉亚还喜欢中途停一停,亲这亲那的……变得凌乱的羽毛,和本就易乱的鬈发,有太多机会,跟主人们一样,纠缠得难舍难分。 克劳蒂亚一直很为自己飘荡如浪,摇曳生姿的长鬈发感到骄傲,此时此刻,面对这个解了亿点还有亿点的大工程,她第一次恨上自己的头发。 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刚刚才进行过亿些剧烈运动,她现在手还有些麻,进度就更更慢了。 一想到那倒反天罡以下犯上的运动过程,她刚恢复点力气的身子又软了回去,进度就更更更慢了。 ……她避开赫莉亚玩味的视线,心中用力但是手上无力地继续拨开缠着她头发的羽毛,冷哼一声。 “下次再这样……糟践我的头发,我就把你的羽毛都拔了!” 赫莉亚见她那副着急得很但强作镇定,害羞得很但故作高冷的样子,坏心又起,用闲下来的,还沾着未干水迹的手,在她腰侧轻轻挠痒,又引起她一阵战栗……而她趁着她分神,另一只手没入她长发,长舌探进她唇内,痴迷地品尝着她的战栗。 赫莉亚这次没有闭眼,她双眼微张,将克劳蒂□□动的样子收入眼底,珍藏在心。 那个女人伏在她怀里,触感像流过皮肤的绸缎,阳光下的海潮。她睫毛和眼角还残着登顶时迸出的泪滴,和晕红的双颊,慵懒惬意的神情一同,将无意间吹进的寒风都烘得温柔旖旎,暖热熏人。 偶尔的挣扎,也像是欲拒还迎,像是骄傲的大猫闭上眼,摆出了不屑的姿态,却仰起头,让人摸她下巴。 ——她终于暖化了这个态度跟体温一样冷,性格和猫儿一样傲的冰雪女巫。 ——任何的镜子,灯烛,日光,月光,都不能像她的眼睛一般,照出她这般为情爱沉醉的模样。 ——无数个水晶切割面里,无数个她在和她拥吻,加重了时间的份量,加深了幸福的浓度,无数次确证这一刻的真实。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她此时此刻拥吻的,不再是一件不会回应她的婚服,而是她本人,是活生生的她,有血有肉的她,是和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同频共振的恋人。 ——她最初的恋人,她最后的恋人,她的过去,她的未来,她的梦想,她的现实……她们活着的时候会这样在棺材中亲密相伴,死后亦是如此。 赫莉亚以纯粹透明如水晶的喜悦,沉浸在这一刻。 ——直到清澈明亮的水晶之中,忽然出现一个愤怒的阴影。 “荒唐!可耻!克劳蒂亚,你怎么能引诱我的女儿做出这种……要下地狱的事!” “我是信任你才把女儿托付给你,你怎么能如此辜负我的期待,背叛你的誓言,简直就是恩将仇报,十恶不赦!!” 伴随着尖声的控诉与指责,那阴影迅速在水晶中放大,等她们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飘到了她们身边,传入她们耳中的声音,也显得更加愤怒尖锐。 “克劳蒂亚,你怎么还不出来?你到底还想把这种罪恶的行为持续多久?!你还想欺侮我可怜的女儿多久?!” “快点,现在,立刻,马上,出来!然后……和她彻底分开,再也不要见面,再也不要来往,好好赎罪,趁一切还来得及!” “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只要及时悔改,相信慈悲的上帝还是会宽恕你!” “哦,上帝啊……我不是故意要看见这罪恶一幕的,更不是有意促成这种罪行的,请相信,我永远是您虔诚的信徒……” 这愤怒而心碎的阴影,有着和赫莉亚极为相似的面容。 赫莉亚还能感应到和她之间奇妙的血缘关联,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一靠近她,就觉得无比亲近。 赫莉亚在过分的震惊中愣住了,许久才慢慢缓过神来,强迫自己接受一个现实:这是她母亲伊娃的幽魂,她复活了,而且她强烈反对她和克劳蒂亚的关系。 没错,现在这个把她心爱的恋人当成无耻罪人,想要把她从她身边赶走的幽魂,正是她逝去多年的母亲伊娃。 如果伊娃换个时间,换个场合出现,她定会欣喜若狂……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赫莉亚无数次幻想过伊娃的复活。 在她还不会使用魔法的时候,她盼着伊娃像传说中写到的那样,变成天使,变成星星,变成鸟儿,变成鲜花……忽然降临在她面前,或者在她梦里出现,对她说:“亲爱的,其实妈妈从未走远,一直在你身边。” 在伊娃的忌日,这种渴望会达到顶峰,她多想在这天紧紧拥抱她,给她献上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感谢她忍着剧痛赐予自己生命,然后,和她一起好好庆祝自己的生日。 所有人都说她的母亲伊娃很好很好,都说她很像她的母亲,可是她,伊娃的孩子,伊娃的骨血,本该与她联系最紧密之人,只能从冰冷的画像,抽象的文字里努力感知她的存在。 哪怕另一个女人,以“母亲”的名义精心照顾她,也抹平不了她心底的遗憾。 后来,赫莉亚学会了使用魔法,还得到了能沟通生死两界的翼蛇之力,她试图让幻想成真。她也曾多次用禁忌的法术召唤母亲的亡灵,但从未成功。 奇怪得很,有许多与她母亲相似,与她母亲有关的幽魂出现过,也有许多与她母亲毫无关系的幽魂出现过,但她母亲本人的幽魂,连一瞬间都没闪现过。 赫莉亚想不通,难道是因为母亲的灵魂有知,觉得她变成了坏孩子,所以不愿意见她吗? 她想不通,但她从未放弃唤回母亲的努力。 对克劳蒂亚的情愫觉醒以后,她唤回母亲的动力又增加了:她想说服母亲改变心意,她想让母亲看到,不按她的安排生活,她也能过得很精彩。这样,母亲就能安心,克劳蒂亚也不会因为跟她的誓言,而拒绝自己。 她尝试了更多的办法,符咒魔药法阵都没少用,洒灵血洒到快贫血,但伊娃的灵魂依然没有现身。 赫莉亚相信,一定是她还不够努力……总有一天,伊娃会回来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伊娃会选在她和克劳蒂亚……刚刚……刚刚完成事实婚姻仪式后出现。 担心克劳蒂亚会磕到头,所以她刻意一直没合上水晶棺的盖子,早早清了场,命令任何人没有她的指示不许靠近花园……谁知伊娃的亡魂会因此畅通无阻地进入,还撞见她们衣冠不整抱在一起的样子,当作罪证? 怎么会这样……她第一次见到母亲,竟是这样不堪的情景:她完全把自己视若神圣的关系视为不该存在的罪恶,把自己当成被弄坏的,腐烂的苹果。 羞窘之外,更多的是心酸。 太讽刺了。太可悲了。 她和母亲,不该以这种方式相见啊! “母亲,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她的错……” 赫莉亚真不愿意第一次与母亲对话,就是在反驳她,和她争执。 但是,要消解她的愤怒,改变她的偏见,解开她对克劳蒂亚的误会,不好好解释怎么行? 伊娃没等她解释,就严辞打断:“不是她的错,难道是我的错?!” “看看她把你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我都知道了……你彻底变成了一个怪物,双手沾满血腥,为了利益杀人无数,甚至不惜谋害自己的亲人。” “你打扰了你祖先的安宁,偷走了被圣物镇守的陪葬品,用来汲取邪恶的力量……你不仅使用了蛇的力量,你还变成了蛇……一条蛇!老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伊娃停下来,痛心疾首地抚着心口,给自己顺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阴私,恶毒,淫邪,诡计多端的蛇,是原罪的化身,是魔鬼的帮凶,是上帝的敌人!那种煽动民众盲从异教的蛇,更是万恶之身,你怎么能让祂脱离圣物的净化,让祂污染你的灵魂?……你这么做定会带来大灾……这是与上帝为敌,与全人类为敌!” “我的孩子,可怜的迷途的小羔羊,回头吧,趁一切还来得及……母亲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了,母亲会一直陪着你,用尽所有办法让你回到正途!” “还有她,那个坏女人……”伊娃义愤填膺地指着克劳蒂亚,对赫莉亚说道:“好孩子,乖女儿,听母亲的话,离这个坏女人远一点!越远越好!”《 》 11、论以退为进 赫莉亚下意识地想拒绝伊娃这个要求。 “我不会……” 但她话才刚开头,嘴就被克劳蒂亚捂住。 克劳蒂亚此时终于解开了所有的缠结,抬起头,严肃地对伊娃的幽魂说道:“放心吧,伊娃,我向你承诺:从此以后,我会一直和赫莉亚保持恰当的距离。在你允许之前,我不会去找她,就算她来找我,我也不会开门。无论是在阳光下或月光下,我们都不会相见。” 伊娃的神色缓和了些,但看起来依然很不放心。 “你最好能说到做到!否则,就算拼个魂飞魄散,我也要带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绝不会放任你继续祸害我的女儿!” “克劳蒂亚,我再相信你最后一次,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克劳蒂亚此时已经走出了棺材,平静地捡好她来时穿的,如今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金色礼服,再次神情恳切地对伊娃保证:“我接受你的监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一直盯着我们……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确实对她犯下大错,我不会否认这点,并将用余生去赎罪。” 伊娃被这态度软化了许多。 她凝视着克劳蒂亚,满眼的厌恶已冲淡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克劳蒂亚,其实……冷静点之后,我还是不太相信你是那种……为了私欲不择手段,背信弃义的人。” “我在你十二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了……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个早慧的孩子。我还活着的时候,你有很多机会利用我对你的同情心和赏识去骗财骗名,凭借你过人的美貌,你还有资本做出更出格的事……但是你都没有那么做。” “你想学很多东西,去很多地方,做很多别人不敢做的事,我当然知道你有野心,但你也并不是毫无原则。否则你那时怎么会因为那个公爵品德不端,拒绝跟他走,拒绝他的大笔资源?……你十几年前能为了避开悖德之事,放弃唾手可得的名利,我不敢相信,你如今一切富足,反倒会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做悖德之事……” “请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走上歧途?你是否被什么不怀好意的势力误导了,或是……一不小心吃错了什么药品?” 克劳蒂亚深深地叹了口气,带着满脸的愧疚,把脸埋进双手,沉闷的声音,从指缝间低低地流出。 “伊娃,不,很抱歉……跟外界的干扰无关,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要不是我能力有限还非要逞强,一人包揽了赫莉亚父亲本该做的所有事情,前几年,就不会病得那么严重,也不会害得赫莉亚病急乱投医,四处给我搜罗珍稀药材,误触了危险的东西……” “我的病,源自过度使用冰雪魔法所引起的副作用,一般的药材无法医治,这可愁怀了那个善良的孩子。那两年,她发疯一样给我找药,试药,在多次失败后,得知太阳蛇之血可能对医治我的病有奇效,就不管不顾地去取了。” “赫莉亚虽然很有魔法天赋,但因为没有好好开发,控制力不强,所以没能在翼蛇残存的力量暴走外溢时抵御祂的影响,被迫吸收了一部分……” “很不幸,吸收了翼蛇之力的赫莉亚,难免受到祂一些习性的同化……而她为了救我,又给我注入了不少翼蛇之血,导致我也……意外就那么发生了……” “唉,都怪我,都怪我,实在是我太不谨慎了!要是我瞒得再严一点,不让赫莉亚发现我病重的事,或者我早点把她扶上王位,自己找个偏僻地方养病,就不会发生后面的祸乱了!” 说到这,克劳蒂亚抹去眼角残泪,直视伊娃的眼睛,笑得凄迷。 “伊娃,你惩罚我吧,千万不要心软,这样我心里会好受点。这些事,实在是让我每夜都太难熬了,辗转反侧,恨不得把身上的罪恶之血都抽干……” “但是请你万万不要责怪你的女儿,她什么错都没有,只是太会为人着想,一不小心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这完全是圣徒的品质。” 伊娃从茫然到动容,听完之后,甚至有些自责。 “竟有这样的事?哦,可怜的克劳蒂亚,我不知道你吃了那么多苦,默默承受了那么大压力……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呀!” “你既然是因为意外才……自然算不上十恶不赦。放心,我主对意外踏入歧途的人,一向十分宽容。” “你怎么能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呢?你也没预料到会发生后面的事……都是那条蛇的错!” “我倒觉得,事情变成这样,我也难辞其咎……我想让赫莉亚远离魔法,原本是为了保护她,让她过得安稳,没想到反而害了她……要是你早点帮她开发天赋,她也能避开翼蛇的同化……” “这点你不用太担心。”克劳蒂亚温声安慰她。“就算不见赫莉亚,我也能派人帮她修炼,灵力进阶之后,翼蛇之力带来的负面影响自然会渐渐淡化的。” “她本来就是个聪明刻苦的人,现在你回来了,她修炼的动力更大了,一定能用最高的效率解决隐患。” 伊娃点点头,神色显得轻松许多。 “你说的也是。我的女儿是我的骄傲,她的成长远超我的期待,就算遇到一点麻烦事,一定也能好好解决。” “我不能只是指责……我应当留在她身边,全心全力鼓励她、帮助她解决难题。” 克劳蒂亚向她行了个告别礼。 “那么,我这就告辞,把宝贵的时间留给你们母女。” “再见,伊娃,我的恩人,我的良师益友……今天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如果以后你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像以前那样乐意倾尽全力。” 在克劳蒂亚离开以后,伊娃有些迟疑地问赫莉亚:“亲爱的女儿,你现在愿意……拥抱母亲吗?”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对你那么大声……要是你能原谅我,就抱抱我吧。” 赫莉亚虽然早就已经整理好衣服和头发,从棺材里走出来,但是刚才一直在旁愣神,深觉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插话。 最初听到克劳蒂亚说要和她保持距离,不再见她,她难过得像是心脏被人狠狠揪住,碾压。 听多了克劳蒂亚和伊娃的对话,她才意识到,克劳蒂亚这是在以退为进,先放低姿态,卑微认罪,缓和伊娃的愤怒,再用话术,引导伊娃相信她的苦衷。 这样,即便伊娃再怎么不能接受女人之间的情爱,好歹也能对她们这个“特例”,态度稍微谅解一些。 只要不彻底撕破脸,先把人稳住,后面就有的是办法徐徐图之,慢慢改变她的想法。 只从别人的话语和书上的记载了解伊娃的她,果然不如亲自跟伊娃相处过几年的克劳蒂亚,更了解伊娃。 赫莉亚一着急,只想着要快点反驳伊娃的误解,快点消除她的偏见,却忘了自己的母亲是一个爱女过分心切,且在教育方面颇为老派,颇有些专制的人。她一心觉得自己为女儿打算的才是最好的,不容偏差,假如轻易否定她的话,激烈地跟她争辩,恐怕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还是克劳蒂亚的方法比较合适。论说反话的熟练程度……她果然还是比不上她。 那么骄傲的人,竟用自贬的方式来解决她的燃眉之急,让赫莉亚很是感动。 ——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感谢她。 ——还要弥补这次幽会未能完美收尾的遗憾。 ——至于现在,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失而复得的母亲身上吧。 真好。母亲现在已经不那么生气了,她眼中充满怜爱,她想拥抱自己,想陪伴自己,想好好弥补她缺失的母爱。 赫莉亚没有理由拒绝。 她朝着伊娃的幽魂走近,张开双臂,有些紧张,但满怀期待地去拥抱她。 ——但却扑了个空。 赫莉亚的双手,从伊娃那半透明的阴影中穿过,怀抱中没有实体,没有温度,只有虚空和冷风。 伊娃伤心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一时激动,竟忘了,我只是个亡魂,是个虚影,没有实体,是无法拥抱活人的。” 赫莉亚安慰她。 “没关系……一定有别的办法!” “让我先给你找一个临时的附着物……你想附着在鲜花上,还是雕像上?宫里有你喜欢的苹果花,矢车菊,鸢尾花……还有你的纪念款等身雕像。” 伊娃陷入了沉思。 “让我仔细想想……花朵太脆弱了,稍一用力就要坏掉,而且摘下来没几天就会失去生命力,还是算了,让它们安静地在花园里开着吧。雕像又太坚硬了,我怕你抱着不舒服……” “对了,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既柔软又坚韧,既稳重又灵活的东西呢?灵魂状态不方便控制行动速度和力度,还是找个稳妥的附着物为妙。” 赫莉亚也沉思了一会儿,发现符合伊娃要求的东西只有一样。 她把伊娃带到自己的房间,指着床上一个超大型的特制毛绒熊玩偶,有些忐忑地询问伊娃:“母亲,或许你喜欢这个吗?”《 》 12、欢聚与对峙 赫莉亚指着的毛绒棕熊,由来有些曲折。 在赫莉亚还小的时候,曾经吵着要妈妈抱着睡,说别的小孩有的,自己也要有,那时还是她名义母亲的克劳蒂亚以自己体寒为由,拒绝了赫莉亚这个请求。作为弥补,她请露西帮她做了个巨大的玩偶。 “这也是很多小孩没有的东西!晚上,你就把她当成妈妈,抱着她睡吧。” 克劳蒂亚亲手把玩偶送给她,如此对她说道。 初版玩偶由鹅毛填充,柔软度绝顶,尽管有点容易变形,赫莉亚也很喜欢抱着——直到她一次出游时,被一只很凶的鹅一边追着啄,一边控诉她邪恶无耻,占用她的毛。 赫莉亚回去后向克劳蒂亚表示不愿再用鹅毛玩偶,克劳蒂亚只好让露西把玩偶里的鹅毛取出来,重新用棉花填充。 但二版棉花玩偶也没存续多久——邻国来拜访小住的一位小公主带了一只顽皮的猫,趁着赫莉亚招待客人时,把玩偶撕开,扯出了里面的棉花,玩得十分欢快。赫莉亚气得想把那只猫揍一顿,但是她太可爱了,她又下不了手,只好扭头去找克劳蒂亚诉苦。 痛定思痛,克劳蒂亚对玩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找工匠定制了树脂材料的球形关节熊身,用魔法加固,外层再辅以柔软又防水的人工材料,让玩偶兼具了坚固,灵活,柔软等多种特性。 第三版玩偶果然没再出过事,赫莉亚一抱就是许多年。除了抱着她睡,赫莉亚还喜欢给她活动关节,摆各种姿势,甚至有时还把她带上马车,跟她一起出去看风景,玩游戏。 对赫莉亚来说,这只熊,比冰冷的照片和文字更能寄托她对母亲的思念。 现在,她母亲的幽魂真的回来了,要是她愿意寄宿在这只熊里面,再亲切不过了。 伊娃的幽魂围着熊玩偶绕了好几圈,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 “哎呦,这只熊看起来真不错!” “我从小就想养一只熊,但是母亲和父亲极力反对,说这不是淑女该养的宠物,死活不让我养。后来我长大了,以为结了婚,脱离了双亲就能自己做主,可你父亲他……算了,不提也罢。” “我也知道熊野性难驯,不养就不养吧,免得伤人……但是,这么大一只熊玩偶,也太棒了吧!” 伊娃兴奋地附着到熊身上,东摸摸西碰碰,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发现它比想象中灵活许多,像有生命一样,更是激动地当场在床上手舞足蹈起来。 赫莉亚也被母亲的快乐所感染,脱了鞋,跳上床,和伊娃相拥而舞。 两人跳得开心,一不留神,不知是谁误触了床头的传唤铃,引来了赫莉亚最忠诚的侍女露西。 像往常一样,听到铃声,露西最先冲过来,看看赫莉亚有什么需要。赫莉亚刚才忘了锁门,露西就直接打开门,快步走进去。 “赫莉亚国王,这么晚了有何吩咐,是不是想吃夜宵……啊啊啊!有鬼!!” 露西被舞姿欢快的熊玩偶吓得不轻,双腿发软,但还是坚持着来拉赫莉亚。 “快走啊国王我来掩护你——” 露西是自己人,既然发现了熊玩偶的异样,赫莉亚也不打算瞒着她。 “别怕,露西,这是我母亲伊娃,她回来了,她的灵魂现在暂时寄宿在这只熊身上。我知道这难以置信,但确实是真的。” 露西也是听着各种传说长大,对神奇之事充满向往的浪漫主义者,对于亡者复活这种事接受十分迅速,得知复活者还是她最敬爱的伊娃前皇后,她更是喜不自胜。 她八岁的时候就在大瘟疫中痛失家人,沦落到饥肠辘辘地沿街卖艺乞讨,要不是被出巡的伊娃皇后收留,带回宫当差,这一生恐怕还要经历许多坎坷艰辛。 伊娃活着的时候,她发誓要誓死追随她,伊娃去世以后,她发誓要誓死追随她唯一的女儿。 现在伊娃回来了,回到了她女儿身边,她可以同时追随她们两个了,真好! 露西激动地搓着手,问道:“那……你们想吃点啥来庆祝一下?” “这么晚了,不用太麻烦,随便弄点香肠和土豆煎饼就可以了……要是再来点苹果卷就更好啦。” 听到伊娃的想法,赫莉亚自告奋勇:“这些我都会弄!我来弄给妈妈吃吧!露西,麻烦你在旁边提醒一下我,免得我哪个步骤弄错了。” “那我也要去!我一定不能错过我的宝贝为妈妈做美食的精彩画面!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伊娃于是兴致勃勃地跟着赫莉亚和露西到厨房去。 魂体不能咀嚼,但是可以吸收食物的香气,获得感知上的满足,补充能量,也可以吸入人类的气息,感知对方的生命状态。伊娃等不及完工,凑上去一边吸着食物的香气,一边吸着活力满满的女儿的气息,久违的快乐使感知世界温暖充盈。 “难怪有句话说,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呢。回来的感觉真好啊。” “亲爱的,告诉妈妈,这些年,你还学了什么好东西?” “这可就说来话长啦,公主……不是,国王她会得可多啦!”露西骄傲地抢白道:“上位之后,国王迅速揪出了所有隐蔽的贪官,把他们处决……治国能力当然是没得说的……她还会和动物交流,几乎所有动物都归顺于她,她还擅长骑射,唱跳,做漂亮衣服……” 伊娃越听越开心,用柔软的熊掌揉着赫莉亚柔软的头发:“真棒呀,不愧是我的女儿。” …… 在赫莉亚和伊娃这边其乐融融的时候,克劳蒂亚正在跟魔镜进行不那么友好的交流。 伊娃一出现,克劳蒂亚就料到是魔镜干的好事。 知道她对伊娃的承诺。知道她和赫莉亚的关系。跟她有仇,有报复的动机。有能力沟通生死,把亡者召回。 同时满足这四点的,除了魔镜,还能有谁? 果然,在她仓促而狼狈地踏上回程的马车时,魔镜看起来已在马车里潜伏多时,一见到她,就从昏昏欲睡状态切换到万分精神状态,从坐垫上一蹦三尺高,跳到她眼前,迫不及待地想看她笑话。 克劳蒂亚在刚被伊娃抓包时确实羞窘无比,恨不得立刻换个星球生活。 论姿势,她确实是在上,论年龄,她比赫莉亚大上不少,论身份,她当过赫莉亚十几年的监护人,好像天然地带有“压迫者”的便利与嫌疑,论气质,她怎么看都更像那个主动犯罪,带坏小孩的。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伊娃,陡然看见那么刺激的场面,也会第一时间觉得“无耻狂徒竟利用身份之便诱导无知少女犯罪”。 该怎么解释?难道要直接跟伊娃说“你的女儿看似天真实则诡计多端,用尽花招引我行不可描述之事,而我作为一个冷傲稳重的长者,竟一时没把持住,着了她的道”? ……她说不出口。 她也不能看着急着解释的赫莉亚,跟伊娃因为这事争执起来。 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女儿,为了维护别人,跟自己这个母亲大声吵,任谁都会觉得十分失望寒心的。 伊娃本来就在气头上,可不能再刺激她的情绪了。 所以克劳蒂亚才有了后面急中生智,以退为进的那些说法。 效果还算不错,可克劳蒂亚心里并不好受。她不是一个容易自责的人,但面对伊娃,一个真诚纯粹的人,她的恩人,说那么多谎话,她难免觉得问心有愧。 她知道伊娃是个善良心软,总愿意把人往好处想的人,她也正是利用了这点,来欺骗她。这并不难,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绝不会这样做。 ——真是的,确实应该再谨慎点,要是她把魔镜看紧一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她现在很想放肆地发泄一下心里的烦躁阴郁情绪,可是对着魔镜,她面容十分平和,看起来内心毫无波动。 见到魔镜,她没说一句话,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直接靠着后座软垫,闭目养神。 魔镜故意在她旁边弄出叮叮砰砰哐哐的声响,克劳蒂亚还是充耳不闻。 最终还是魔镜先按捺不住开口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吗?你现在看似平静,其实心里早就乱得像一堆被打翻的魔药了吧?” “装装装,你一天天的就知道装!故作坚强有什么用?只会逞强有什么用?要是不早点对症下药,后面有你哭的时候!” “……虽然你跟我有仇,但只要你诚心诚意地求一求我,宽宏大量如我,也不是不能大发慈悲地帮你一点忙……” 克劳蒂亚依然没睁眼,只是悠悠然挥了挥手,云淡风轻地说:“哎哟,果然是春天到了,温度高了,苍蝇都变多了,好吵。” 魔镜当场想用自己去狠狠撞她的头,一起碎了同归于尽算了。 她这么光辉亮丽的镜子,她怎么可以把她跟丑陋肮脏的苍蝇相提并论?! 一直在窗帘外默默观察情况的金苹果,此时忍不住跳了出来,阻止魔镜。 “不要冲动啊姐姐!有话好好说!碎太多次很伤元气的!” 克劳蒂亚把金苹果捉住,惊奇地打量了一阵。 “咦?好眼熟的苹果……” “我猜到了,就是你帮赫莉亚策划的那个求婚终极惊喜,对吗?你还亲自出演了。” “真是颗可爱又机灵的苹果呀,我见过的苹果多了,什么名贵珍奇品种都见过,但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迷人的……” 被夸赞的金苹果在她手心里兴奋地跳来跳去,嘿嘿直笑。 “过奖了,美人姐姐,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啦,都是妈妈教得好,嘿嘿……” 克劳蒂亚瞥了一眼怒火中烧,烧到变红的魔镜,更加温柔地拉拢金苹果:“我可从不乱夸,你确实很好很好。留下来当我的果吧,豪华房间,免费旅游,数不清的可爱同伴……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金苹果立刻应声:“哇!你可真好,谢谢你!” 听到这里,魔镜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她用了好几个昼夜,查到了一条冷门偏方,又消耗了大半好不容易得到的翼蛇之力,去唤醒伊娃,就是为了让她拆散克劳蒂亚和赫莉亚,就是为了让她狠狠斥责克劳蒂亚,让克劳蒂亚心碎破防。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克劳蒂亚没破防,还是那副“一切尽在老娘掌握之中”的死样子,还有闲心来挖她的墙角! 还有金苹果这个没节操的,见到个美女就贴上去叫姐姐,跟人家谈笑风生……她到底有几个好姐姐?! 魔镜正想发作,金苹果一句话,又浇灭了她大半邪火。《 》 13、和魔镜贴贴 “……可是,我不能抛下魔镜姐姐。如果她不愿意留下的话,我也不能留下。” 听到这,魔镜那因发火而飙升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 哼,还算这颗果子有点良心! 魔镜觉得自己总算讨回一点面子。 她再次趾高气昂地在克劳蒂亚面前晃来晃去。 “女人,我告诉你,你已经彻底激怒我了!现在,不管你怎么求我,我都不会留下的,更不会帮你!” 克劳蒂亚的语气听起来很是遗憾。 “就算我哭着求你也不行吗?” 魔镜光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已经开心到翘嘴……不对,她没有嘴,她翘的是她的纯银波浪状花边。 但她当然要摆一下谱! “不行,我难道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吗?” 克劳蒂亚继续说:“给你把纯银的皮换成纯金的,再定制三百六十五张华丽贴膜,一天换一张,也不行?” 魔镜继续摆谱:“不行,我难道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吗?” 克劳蒂亚还在加码:“一千个大师出品限量款镜架,外加一万场顶级灵石浴呢?” 魔镜还在摆谱:“不行,我难道是那么容易被哄骗的吗?” 克劳蒂亚叹了口气。 “那么我猜,打破次元壁的方法,你也不需要咯?” 魔镜顺口就来:“不……” 等等,这个她好像还真需要! 魔镜紧急改口:“……不是那么需要,但你非要给我,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克劳蒂亚用一副“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她。 “那么就这样。趁我还没反悔,赶紧把契约书拿出来。想必你早就准备好了吧?” …… 一个小时后,已经搞定新契约半小时的魔镜,也维持着躺平冒怨气的姿态,整整半小时了。 她把自己埋在克劳蒂亚原本用来装玫瑰花的黑箱子里,烦闷地琢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烦,为什么要烦那么久。 明明事情都在她的计划内:她给克劳蒂亚的恋情带来了实质上的大麻烦,也因此成功要挟她给自己提供自己想要的。 跟克劳蒂亚朝夕相处许多年,明察秋毫,聪慧敏锐如她,早就发现,那个女人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无意间展露的许多思维和语言,她有时使用的道具,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设定体系内。她肯定是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知道该如何穿梭于不同的次元……而这,正是魔镜想要的。 她让克劳蒂亚陷入困境,可不只是为了给她找不痛快。克劳蒂亚对她百般隐瞒的好东西,她说什么也要弄到! 她在过去许多次轮回的改命失败经验中意识到,留在这个故事里,她将永远是个不得好活的角色,必须打破固有的设定限制,去一个本没有她的世界,她才能逃离命运的枷锁。 不是没有自己找过打破次元壁垒的方法,但她每次都会因为无形之力的阻拦,在差点要成功时失败——比如狂风忽然卷来一阵落叶雨把神奇书柜堵上,天上忽然降下一堆卷心菜把神奇兔子洞堵上,地上忽然窜出一只大猫猫把神奇天花板堵上…… 她实在被打击得很疲惫,能从克劳蒂亚那里捡现成的,是她谋求已久的结果。 至于克劳蒂亚那副“无所谓,老娘根本不在乎”的死装样子……虽然着实让镜不爽,但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也习惯了,烦一下就该算了。 可她就是生气,翻来覆去地回想克劳蒂亚对她的伤害,越想越气。 金苹果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一言不发,她一开始还有点感动,时间久了,又生出新的烦躁来。 “……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我值得嘲笑的点太多了,让你不知道该从哪里笑起?!” 金苹果一点点挪过去,把温暖的果身贴在冰冷的镜面上,声音像化开的蜜一样软一样甜:“怎么会?我只是想安慰姐姐,但是又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反而让姐姐更不开心,所以不敢轻易开口。” “要不,姐姐教我怎么安慰你,好不好?这样,我就不会弄错方法啦~” ……真讨厌,有些人需要竭尽全力,才能不在消极情绪中自我毁灭,有些人,则好像生来就那样积极阳光,天天向上,能把一切阴暗的场景,扭转成春暖花开的样子。 ——魔法工具也一样。 她真的很温暖,充满生命力,只要稍一靠近,就觉得被照亮,被滋养——就像阳光会无声地福泽万物一样。 ……可是,她真的需要这种温暖吗? 她,魔镜,一个冷傲邪魅的反派角色,才不需要这种见者有份的廉价同情! 魔镜一点点挪开镜身,跟金苹果保持距离。 “……不必了,反正你的好姐姐多的是,把你的甜言蜜语留给别的姐姐吧,我不需要。” “就算你这次把我安慰好了又如何呢?我下次还是会这样的,下下次还会……没办法,我本来就是被阴暗能量主导的魔镜。” “现在对我来说,你就是最重要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在你需要的时候,驱散你的阴霾——” 魔镜每退后一点,金苹果就前进一点。 她执着地追着她,执着地如此说道。 终于,魔镜退无可退,靠在角落里,冷着声说道:“你想多了,我不需要你。” “……至少现在不需要。” “离我远点!别管我了!” 金苹果依然没动。 “你虽然这么说……但是,要是我真的不管你,你会更生气吧?” 短暂的沉默后,魔镜大声反驳她。 “证据呢?你的证据呢?!” 金苹果依然心平气和。 “没有证据,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嗯……算是一种特殊天赋?地母培养出来的生物,一般都有这种天赋。” 魔镜再次不知该回复什么。 面对这种像作弊一样的天赋,还是继续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比较好。 不然,难道要承认她说得对吗? 显得她好像克劳蒂亚那种喜欢故意说反话来反复试探对方的死装幼稚鬼一样。 她好歹也是个知名反派,不要面子的吗? 这次,金苹果却没有让她继续沉默。 “让我猜猜,你这么阴沉,是不是因为,你其实很想要一个道歉,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能让那人主动来找你道歉?” “不止如此,你还觉得你不应该那么在意那个道歉,但你就是很在意,所以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远没有自己期待中那么潇洒?” 闻言,魔镜大惊,立刻来了个否认三连。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开什么玩笑,她才认识她多久,难道能比她自己还了解自己吗? 只有把对方当成值得信任的人,才会指望对方的道歉,克劳蒂亚能算这类人吗? 绝无可能!有谁会指望被豺狼攻击后,豺狼转过头来说“对不起,我不该咬你”? 就算她跟这个克劳蒂亚的相处模式,跟之前的“克劳蒂亚们”有点不一样,就算她偶尔会给她换漂亮壳子,泡灵石药浴,看珍贵典籍,就算她偶尔会跟她聊哲学,聊科学,聊身边怪事,一起批判社会弊端,畅想美好未来……难道这就能让她信任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了吗? 绝无可能!……她们只是各取所需,冰冷无情的交易关系罢了,一个图信息,一个图灵力。最多就是在此基础上,多了一点互相消遣的成分。 魔镜以为金苹果又会反驳她。 没想到这次她却附和道:“好~姐姐说不是就不是吧。” 魔镜还在纳闷,她又接着说道:“也对,说不定姐姐事实上,也没那么需要那个道歉。” “你本来可以利用对她的了解,直接给她下套,把她洗脑成你的傀儡,但你没有这么做;她本来可以利用对你的了解,直接把你毁了,斩草除根,但她也没有这么做。这算是扯平了吧?” “你骗她多日,她埋你一次,算起来,你是不是还赚了啊?” 魔镜陷入了沉思。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个鬼啊。 分明就是她亏大了好吗?! 不算账还好,仔细一算账,魔镜呆不住了,冲出小黑箱,气势汹汹地去找克劳蒂亚讨债。 “喂!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道歉!” “你怎么能骗我说要去郊游,却把我带出去埋了?” “我是想看戏,我也确实瞒着你做了很多事,但是我从不会引导事情往对你不利的方向发展……这么多年了,你作为我的……资深合作伙伴,对我难道连这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吗?你好歹先试探一下啊,怎么能二话不说就对我那么狠?!” “你不仅害得我元气大伤,还严重伤害了我的精神。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负责修好我,你还得赔偿我精神损失费!” “……你还得跟我道歉!你得跟我说''''对不起魔镜大人,愚蠢的我不该如此激怒您,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一次吧''''。” 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出来,魔镜觉得好受多了。 克劳蒂亚挑挑眉。 “我不会道歉的。因为我根本不觉得我有错。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但是我可以努力修好你,也可以用珍贵的魔药帮你大幅提升防御性能。” “别误会,这可不是道歉——绝无可能。这是贿赂。” “毕竟,我们之间本来就只有冰冷无情的交易关系。就算你没法释怀那件事,也会看在贿赂的份上帮我的,对吧?” 魔镜虽然对她的态度不算满意,但也勉强能接受。这怎么不算道歉?这就是道歉!只是这个装货说不出口,她就知道! 金苹果在旁边看着,忍不住说道:“哎呀,其实你们还挺相似的呢,都是那么……” 魔镜和克劳蒂亚异口同声地说:“闭嘴。” ……按照流程再次签了自己想要的契约书以后,魔镜惬意地躺回了黑箱子里。 还是这种阴暗又安静的地方适合她啊。 这种地方最适合沉思与回味了。 ……但是金苹果太亮了,让她难以专心。她只好问了句:“你能不能把亮度调低一点?闪到我了……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我不太习惯。” 金苹果抱歉地说:“这是天生的,我也调不了……要不,我转到你背面去吧,这样你就看不到我啦。” 说着,她挪到了镜架后,又问魔镜:“姐姐,你觉得我刚才安慰得怎么样?要是不喜欢,我再换一种方法安慰你。” “别看我只是一颗果子,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心!” 照不到她以后,魔镜一下子又觉得黯淡许多。黑暗中,她清甜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她的意识空间。 ——像是投入沉寂湖水的一颗小小石子。 魔镜想了很多话,但还是在出口之前全部吞回去了,只剩一句:“……你对谁都这样吗?” “当然不是啦!”金苹果回答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时间是宝贵的,浪费时间是可悲的,我只想为了我喜欢的存在去消耗时间。” “姐姐,我想留在你身边,不只是为了报恩,也是因为……我觉得跟着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魔镜想,废话,谁不喜欢免费资料库? 她才没有被打动,一点都没有! 金苹果继续说道:“……比如,享受独处的方法。” 魔镜有点意外了。 这也要学?这难道不是反派的自带属性……哦对了,金苹果不是反派,是个被主角们争抢的万人迷。 就算不喜欢被争抢,她还是喜欢受到瞩目的吧。去演惊喜大礼的计划就是她自己提出的,演得那叫一个开心,回来还跟她念叨了好久“姐姐姐姐你知道我今晚表现有多好吗”“她们当时都看呆了诶哈哈哈哈不愧是我”。 说什么需要学习“享受独处的方法”,难道不是没话硬找吗?哼,真没诚意。 金苹果贴着她的镜架,可怜兮兮地说:“姐姐,你不要觉得我没诚意,我这些话都是真心的。我出生以来一直在地母的果园里和同伴们一起,如果说错了什么话让大家不理我,我就会很难过,很慌张,如果半天没有和同伴接触,我就会无精打采的……更别提独自生活了。” “能够长时间独自呆着,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对我来说,真的是很厉害,很难做到的事……” “所以……至少在我学会这项技能之前,能不能让我一直跟着你呢?我会安静地躲在你背后,不会打扰到你的。” “当然,你要是偶尔需要我,我也很乐意提供帮助!” “不行的话就算啦~” 沉默许久后,魔镜终于憋出一句:“……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说不清是为什么,她应该要坚定拒绝的。她一向讨厌私域被入侵,独处被打断。 思考一阵后,魔镜把这种异常归根于食欲。 灵气充沛的金苹果,拿来当储备粮,再合适不过了。 ——等到彻底取得她的信任,等到把她养得更好,她一定要把她吸收掉! 金苹果开心地在镜架上蹭了蹭,继续追问道:“好~姐姐慢慢考虑。但是,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对我的安慰还满意吗?这个真的很重要。” 魔镜在意识空间里用最快的速度拟了“问答—反应”树状图,然后挑出一个她觉得对她来说最体面,同时也不会伤感情的。 “目前来说差强人意,还有很大发展空间。要时刻记着一点:你是我的果,不要总是帮别人说话!” 金苹果无辜地回:“我没有啊,我只是在讲道理,就事论事……” 魔镜幽幽地回:“道理我都懂,但我有时候就是不想懂,想要过会儿再懂,懂?” 金苹果恍然大悟:“我知道啦!要先疯狂附和你,帮你发泄完情绪,再讲道理,对不对?” 反应还挺快,不愧是她的果! 魔镜刚想克制地夸一下她,她已经自夸上了。 “一定是这样!我可真聪明啊,不愧是我,嘿嘿嘿……” 魔镜的夸赞卡住了,紧急改换内容。 “你在外面可不能这样,低调点,不然很容易被麻烦缠上的。” “不怕啊!”金苹果自信满满。“和姐姐在一起,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 ……可恶,她怎么这么会夸?! 此时要是否认,显得自己好像很没自信,但要是赞同,不就显得太惯着她了吗? 好苹果也不能太惯着,容易惯成坏苹果,赫莉亚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糟糕,她是不是沉默太久了?显得她好像在…… “害羞?”金苹果等不及了,一个翻跃,跳到前面,去观察魔镜的镜面。“姐姐你是不是在害羞啊,怎么这么久不说话?” 见魔镜还是沉默,金苹果又靠着她蹭来蹭去,让她想起了那种喜欢忽然扑来,用头蹭人,摇尾巴撒欢的金毛犬。 ——一颗果怎么能这么像一条狗? ——幸好她没长舌头,不然恐怕她的镜面早就干爽不保。 ——好烦,怎么这么热?一定是那颗果太多动了,引起分子高速震动,把空气都炒热了! 魔镜无声地往前挪了几下。 “……并没有,我只是生来就不爱说话。还有,我怕热,请你跟我保持距离。” “这样啊~”金苹果松了口气,自觉地往后挪了一点。 “不是讨厌我就好~” “但是说真的,姐姐,如果我以后不小心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你一定要当时就告诉我哦。” “千万不要因为''''不想显得斤斤计较''''这种自取其扰的原因,就选择沉默,好吗?” “我不希望你把小烦恼憋在心里,慢慢变成大烦恼。” 魔镜发出极微弱的回应:“……哦。” 金苹果又贴了过来。 “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清——” 魔镜再次弹开。 “——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又到讨厌你了!” …… 她们在箱子里上蹿下跳,时不时弄得箱子咚咚作响,浑然不知,克劳蒂亚多次把魔爪伸向箱子,意欲把它扔出窗外。 吵死了,真是打扰她思考。 真想把她们拖出来狠狠对撞,不管谁碎了,她都能清静点。 ……算了,看在她们还有用的份上,忍一忍吧。 看在她们还有用的份上,也不能让她们不小心把自己折腾坏了。 克劳蒂亚把柔软的披肩解下来,打开箱子,扔了进去,同时扔下一句话。 “吵死了,垫一下。”《 》 14、无效的说服 欢乐的时光总是显得短暂。 签订了自己想要的契约书,又和金苹果拉近了距离,魔镜当然是开心的。 但是,当她不得不履行契约,去劝说伊娃接受克劳蒂亚和赫莉亚的感情时,她发现,这过程比她想象得要难。 伊娃看起来温柔好说话,其实也是个犟种,原则问题上,不会因为别人说软话就动摇,连唯一的久违的女儿撒娇也不管用。 加上伊娃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婚恋只能是雌雄配对,同性的结合是罪恶的堕落的反上帝的反自然的反人类的”,无论给她找多少自然界的同□□例子,她都能找到理由驳斥。 当伊娃看到两只雌天鹅在水面上交颈恩爱,她说:“哦!这可怜的天鹅,逆性的行为污染了她们洁白的羽毛!这是反自然的,定是由于不负责任的雄天鹅离家而去,或是族群中本就缺少雄天鹅,她们才只好凑在一起,互相安慰。” 赫莉亚说:“可是,母亲,她们刚刚才拒绝了来求爱的雄天鹅——” 伊娃说:“只是那两只雄天鹅不符合她们心意罢了!” 当伊娃看到两只雌羚羊在草原里相拥相亲,她说:“哦!这迷途的羔羊,罪恶的火焰污染了她们纯净的身心!这是反天国的,定是由于狡诈的魔鬼迷了她们的心智,使她们误入歧路,背离了正道!” 赫莉亚说:“母亲,雌羚羊之间,一小时内可以彼此取悦数次,而且有研究表明,大约每二十只羚羊中,就有一只热衷于和同性求爱。如果这种行为真的是罪恶的,那位万能且慈悲的牧羊人,又岂会一直放任它不管,让它频繁发生呢?” 伊娃说:“那是祂在考验罪徒能否自我悔悟!神创世时,一切尽善尽美,若非罪徒们大行可耻之事,败坏了世风,这世界又岂会如此荒唐?……连动物都被这日渐堕落的世风影响了,可悲!” 当伊娃看到两只雌信天翁在巢穴里依偎缠绵,她说:“哦,这可怜的……不,其实离得近也不能代表她们就是那种关系,女人之间友谊深厚,拥抱亲吻同住都很正常,我跟我的闺中密友以前也是如此,还约定过要当彼此的伴娘呢……放到鸟儿身上,一定也是如此。” 赫莉亚说:“可是,母亲,真正喜欢同性的雌信天翁,只会把雄性当成繁衍的工具,生下蛋以后,依然会和雌性伴侣一起扶养,假如她们能进化出双雌生育的能力,怕是连看都懒得看雄性一眼!” 伊娃说:“……歪理邪说!以后不许再说了!从夏娃和亚当开始,神圣的婚姻便是雌雄的结合……其它的,都是异端。” …… 如此尝试了多次,魔镜和赫莉亚都意识到,普通的说理和举证,不太可能改变伊娃的偏见,她们需要用点特殊的方法。 但,魔镜想到的快捷可行的特殊方法,都被否定了。 “赫莉亚,要不你装成重症病人,跟你母亲说你得了相思病,长期见不到恋人,会因心脏衰弱,心弦断裂而死。这可不只是传说,是有科学依据的——” “不行,如果用苦肉计骗母亲,她可能会因为过分悲痛,再次魂飞魄散。你没发现她情绪波动大的时候,魂体状态极不稳定吗,跟被风吹乱的毛絮一样吗?” “而且,我还有国事要处理,怎么能整天装病呢?不乏有国民上书劝我早点找个能干的丈夫帮忙一同治理国家,不要那么辛苦……我更不能让大家觉得我脆弱。” “那,要不你就说你爱上了一头公牛,还是有配偶有孩子的那种……演得像一点。对比之下,和女人恋爱就显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你母亲说不定还会急着劝你去找克劳蒂亚呢!” “你在开玩笑吗?我母亲本来就觉得我误入歧途,要是再演个真正荒谬的……她恐怕会想法设法给我安排驱邪仪式!” “而且,还有政敌盯着我的错处,岂能亲自送上把柄?” “或者……你考虑一下再办个选婿大会,让你母亲放心一下?你可以让克劳蒂亚喝下魔药伪装成男人过来嘛,反正你母亲不会魔法,她也看不出来……” “不可能,克劳蒂亚不会同意的,我也不会。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冒犯。如果她要改变性别来拥抱我,她不会快乐,改变了性别的她,我也无法接受……哪怕只是短暂地在母亲面前演戏也不行。” …… “克劳蒂亚,你考虑过让伊娃失去……一点点记忆吗?要是她不记得她的信仰,自然就不会再反对你们了。你一定有那样的药,对吧?以前,我还见你对某个捣乱的大臣用过呢。” “她的信仰渗透在生活的各方面,要想彻底消除掉那些记忆,跟彻底夺走她的过去没有分别——包括她年少时的欢乐与理想,成为母亲后对女儿的期待与梦想。她这一生,可掌握的不多,唯有记忆完全属于自己……我不能对我的恩人这么残忍。” “给她也找个女朋友如何呢?她要是亲身体会和女人相爱的美妙,肯定就不会反对你们了。我能召唤出一个女鬼,自然也能召唤出别的……我的最高记录是同时召唤出二十三个女鬼来陪我聊天。总有许多女人,因为各种原因英年早逝,但心有执念,不愿离开人间,一直在执念之地游荡,或寄宿在执念之物里……多找找,总有能成的。” “她现在至少还算信任你,以为至少你是向着她的,所以才会告诉她赫莉亚和我的事……你要是这么做了,不仅会失败,还会直接失去她的信任。” “再说了,要是能喜欢女人,她在活着的时候有的是机会,何必等到现在?除了我,她还救过不少女人,她喜欢游历四方,交友圈也很广泛,不仅是男人,许多女人也被她的魅力吸引……有好几个可人儿对她表示过爱慕,还有一个不屈不挠,坚持了许久,用尽方法……但都被拒绝了。” “我只喜欢女人,知道单相思和双向暧昧的区别。我分辨得出她是不敢爱还是根本不爱别的女人。你知道什么叫钢铁直女吗?她就是。哪怕对自己的男人再失望,她也不会转而对女人产生爱恋之情——任何类型的都不行。她对女人最大的好感只能停留在欣赏,哪怕同性追求者再优秀再痴情,也只能换来她一句抱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自己可有更好的办法?” “……暂时没有,总会有的。” …… 看起来,事情暂时陷入了僵局。 想说服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这“说服的过程”有诸多限制。 魔镜难免觉得沮丧。 突破口在哪里? 金苹果安慰她:“这种事你毕竟是第一次做,没有经验,暂时陷入困局很正常。” “不如先冷处理一下?说不定放着放着,哪天就有灵感了呢。” ——可是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是个办事不利,遇挫逃避的废物啊。 魔镜窝在角落,有气无力。 “说实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引起了这纠纷,却无法解决,实在可笑?” 她问道。 金苹果犹豫了一下:“真的要说实话的话,其实有一点啦……” 魔镜:“……滚。” 让你说实话,没让你真的说实话! 金苹果滚了,不过是滚过来。 她贴在魔镜背后,委屈地说:“姐姐,你刚才叫我滚,我虽然知道你是说反话,还是很难过。你至少要听完我说一句完整的话再下结论嘛……下次你再这样,我就真的要滚远了。” 魔镜:“……下次不会了。” 真是颗麻烦的果子呀。这是自己招惹的,自己不哄还能如何? 退一步……就退呗。 大反派能伸能屈! 金苹果又转而雀跃:“这就对了嘛!姐姐,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很多奇妙的转机,就是由一开始看起来可笑的事引起的,所以,就算做了可笑的事又如何呢?” “你换个角度想,伊娃的鬼魂,是由于心有执念才长期滞留人间,而她最大的执念,就是赫莉亚。就算你不召唤,她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出现的……与其拖到后面,让问题提早暴露,早点解决,不是更好吗?” 魔镜心念一动。 对了,之前被愤怒蒙蔽,怎么没有好好思考,为什么这一轮回的“伊娃”……竟然可以长期滞留人间? 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变数。 赫莉亚的亲生母亲……原本应该是一个在故事开始时便去世,再也不出现的角色。 难道是因为……这一轮的“赫莉亚”觉醒了以前的“赫莉亚”从未有过的想法,走上了以前的“赫莉亚”从未走过的路,从而影响了整个故事世界,影响了别的角色的宿命? 如果真是这样……一定还有别的重大变数可以利用。 魔镜转过来,问金苹果:“我忽然有了些新思路……你愿意陪我去调查一些事吗?” 金苹果开心得滚来滚去。 “当然可以呀!很乐意效劳!” “我就知道姐姐最聪明了,肯定不会迷茫太久的!”《 》 15、好用的变数 魔镜带着金苹果来到了斯佩萨特森林。 说实话,她真不愿轻易靠近这个地方。 她有很多轮都是在这里被毁掉的。 “你这邪恶的镜子,帮那个邪恶的女巫干了那么多坏事,最不可原谅的是,竟然陷害美丽,善良,人人都爱的赫莉亚公主!现在女巫已经遭报应了,该轮到你了!” “我们可爱可敬的公主,当年在被迫离开洛尔城堡,穿越斯佩萨特森林时,心里该有多么害怕,多么孤独!你也在这里去死吧!” 义愤填膺的人们这么说着,用手上的武器轮流砸她,把她变成许多碎片。 以前,她是一面没有什么防御力的镜子,因为以前的每一位“克劳蒂亚”魔法都很弱,自然也分不了她多少。 面临be时,她几乎只能躺着等死,等待故事重启,恨意滔天。 她试过了,就算站在赫莉亚这边,她也没有好下场——她会在赫莉亚得势之前,就被邪恶女巫弄碎。 多数时候,女巫也会把她的碎片扔到这片森林。 “这么喜欢帮那个贱人,就在她逃亡过的地方一直待着吧!” 于是,在她的意识里,这片森林已经和“不幸”这个概念紧密绑定。 每次想起来都觉得窒息。 现在故地重游,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因为—— “姐姐!今晚月色好亮好美~来森林里逛逛简直太合适了!这里空气也好清新!谢谢你带我来这种好地方!” “姐姐!你等我一下,我去跟那颗果子打个招呼,来这里以后我第一次遇见成精的果子呢!” “这河水真清澈,让我来浅浅游个泳嘿嘿嘿~~” “哇!金凤蝶,是金凤蝶!没想到晚上的蝴蝶比白天的还美,像月光精灵一样!” “姐姐,我给你采了些鸢尾花编了个花环,你戴一下试试!……哇,这种神秘优雅的美丽太适合你啦!” …… 身边跟了颗过分闪亮过分活泼的金苹果,感觉整个视野和心情都明亮了。 玩了好一会儿,金苹果才想起来问:“对了,我们是来干嘛的来着?” 魔镜回答:“来找救过赫莉亚的那七个矿工……但是不急,你可以再玩会儿。” “我还在想,要怎么开口提问,才能不被她们怀疑我别有所图,开口跟我说真话。虽然我现在比以前强多了……但也不能随便对主角的同伴动武,容易被因果律惩罚。” “你要找的,是那间小屋子里戴着鲜艳帽子的那几位吗?她们看起来都挺好相处的呀。”金苹果纳闷。 魔镜提醒她:“你别忘了我的设定是反派,反派说话会让人自然地产生戒心。” 以前的轮回中,她还想过借助猎人的力量远离皇宫,以为这样说不定就能不参与故事主线,苟到最后?结果呢?猎人一见她说话,就满怀警惕与恐惧地跑远了。 哪怕她说的是很有礼貌的“你好”。 金苹果大概是又感应到她的郁闷,安抚般地再她的镜面上贴了贴。 “那就让我去问吧。姐姐,你想问什么呢?” 魔镜把要问的告诉了她,她立刻就飞到矿工小屋前,落在窗台上,甜甜地来了句:“七位可爱的可亲的姐姐们晚上好呀~!” 灿烂甜美的她,一出现,就俘获了她们的心。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苹果!” “我从未见过如此迷人的存在!” “她使得我所有阴霾烟消云散!” “我要给她搭一个舒适的小窝!” “我要给她做一条柔软的毯子!” “我要给她造一条奇妙的小船!” “我要给她做一架好玩的秋千!” 金苹果十分感动,但是忍痛拒绝了她们的好意。 “谢谢喜爱~但我不需要这些,我只是在寻找一些答案,如果你们知道,请务必要告诉我。” “你们在这里生活已久,对附近应该十分熟悉。” “除了曾在洛尔城堡居住的那位赫莉亚,你们是否还知道别的叫赫莉亚的人——同样以善良而著称?” “除了如今是洛尔王国国王的克劳蒂亚,你们是否还知道别的叫克劳蒂亚的女人——有着女巫的名声?” “就算都不知道,也没关系,随便说说你们知道的怪事吧,比如会说话的镜子,死而复生的人,从天而降的人,忽然性情大变的人……之类的。” 矿工们思索一阵,认真回答她。 “我们没听说过另一个赫莉亚,倒是知道另一个克劳蒂亚。” “在我们还小的时候,她还是个贵族,丧夫之后,带着两个孩子,还有大笔丰厚的嫁妆,寻找着一位更尊贵的丈夫。” “她沉溺于自己的美丽,认为自己应该得到最尊贵的婚姻,自己的孩子也应该得到最好的一切,继承新丈夫所有遗产。” “她每天都要花许多时间欣赏自己的美貌,认为普通镜子配不上自己,所以订做了一面几乎等身的精致大镜子。那面镜子会不会说话,我们不清楚,因为自从得到了它,除了她自己,没人能靠近那面镜子。” “可是忽然有一天,她放弃了婚姻,去了修道院修行,除了那里的修女,很少有人见到她。至于她的两个孩子,莫名其妙一改往日奢靡作风,把家财捐给慈善机构,自己跑去当了矿工。” “穿过斯佩萨特森林,你会看到七座小山,翻过那七座山,你会看到比伯小镇。那是个矿工小镇,住着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克劳蒂亚的两个孩子就在那儿工作,但我们不认识。或许你可以去问一下资历最老的七个矿工,大家都叫他们''''七个小矮人'''',他们在那儿认识的人最多。” “那面大镜子,据说被她扔进了美因河——没错,就是洛尔城堡附近的那一条。” 金苹果谢过她们,并且送了她们每人一个自己编的花环,她们开心地戴上了。 金苹果回来把这些信息转达给魔镜,魔镜谢了她,承诺会补上谢礼,然后她淡淡地说:“还是把你的花环拿回去吧。别人都有的,我就不要了。” 金苹果非常委屈:“姐姐,我给你的花,跟给别人的花,是不一样的。” “我给你的是鸢尾花,给别人的都是矢车菊。” “我还是第一次送出鸢尾花,如果你不乐意,我是不会把它送给别人的。” “你怎么能问都不问,就把它退回来呢?” “送出去的礼物,代表那一刻真诚的心意,我不会后悔,也不会收回。如果你不要,就扔了吧。” 魔镜的意识空间一片混乱。 她紧急搜索着这种场面下的应对词汇,然后发现:查无此词。 她最终选择了最朴素的道歉方式:“……对不起,我还是第一次收到特殊的礼物,没有这方面经验……” 金苹果气得在地上滚来滚去:“这次我不会轻易原谅你的!……等我们办完了正事,我要闹了,我一定要大闹一场,哼!” 魔镜觉得有点困扰,但期待竟然比困扰多。大闹比不闹好太多了,让她觉得自己被重视,被关注。 ——快说呀,让她知道你也很在意她! “哼,那就放马过来吧,随便闹,我奉陪到底。” ——死嘴,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好在金苹果看起来并不介意。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许反悔!” 这次小矛盾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回归正题,一镜一果商量后,决定分头行动,一个去找“修道院的克劳蒂亚”,一个去找“比伯小镇的七个小矮人”。 七天以后,她们原地汇合,交换信息。 “打探清楚了,那位克劳蒂亚当年是被菲利普国王拒婚的消息刺激到了。她暴怒地打碎了很多东西,一直大喊:这剧情不对,我明明应该成为新皇后的,国王怎么可能拒绝我!一定是外来世界的入侵者在作妖!我要入宫,我要弄死那个贱人抢回我的尊荣!” “她的家人觉得她疯了,担心她胡言乱语惹怒皇室,强行把她送走……对外说她在修道院一心侍奉神明,其实是在让她接受秘密的精神治疗。” “你觉得她真的疯了吗?” “并不。她可能才是家里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不过她只知道前半段剧情,要是她知道自己当女巫的结局会很惨,估计也不会那么执着。这都不奇怪,都是重要角色,我能觉醒自我意识,她当然也能。我奇怪的是,克劳蒂亚竟然不知道这事,否则以她的性格,肯定会斩草除根,把她除掉。” “她或许没疯,她的两个孩子可是快被逼疯了。都是被宠坏的烂苹果,忽然散尽家财,由奢入俭,还干了多年起早贪黑辛苦挖矿的活儿,钱少事多离家远,想死又不敢死,可苦了……当然不是自愿的,是被一个神秘声音操控着这么做,捐款和打工都是。” “你认为这个神秘的声音是什么?” “大概就是你说的因果律吧。我推测,是有什么特殊因素使这些人原有的角色被改变了,所以戏份也跟着被打乱了。” “跟我想的一样。因果律判定反派都要倒霉,不同程度的反派倒霉程度不一样。那些人主要反派的角色被抢了,所以保住一命,被赋予了边缘反派的惩罚。” “至于克劳蒂亚这个入侵者……虽然一开始抢的角色是主要反派,但她并没有陷害赫莉亚这个主角,还帮了她很多忙,甚至得到了她的爱情……所以大概是被因果律判定为''''成功被感化而改邪归正的主角伙伴'''',甚至是''''女主的配偶,另一个主角'''',她并没有倒霉,前途光明。” “可是,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为了摆脱反派的悲惨结局,也在以前的轮回里帮过主角,为什么你就没有被因果律判定为主角的伙伴呢?” “谁知道,可能主宰这个童话因果律的那股力量是死恋爱脑,反派必须被主角爱上才能成功摆脱身份限制……不管了,当务之急,是弄清更多的因果律盲区,这样,我们就能利用这个世界强大的规则之力,来顺利说服伊娃。” “我有个想法,伊娃会不会是因为''''主角心想事成''''这一规律,早就被赫莉亚的思念唤醒了,但是被另一条''''爱情救赎丧亲主角''''的规律阻拦了,所以被不可抗力影响,迟迟无法到达赫莉亚身边?” “很有可能,毕竟伊娃告诉过我,她醒来后很久,去哪儿都被大雾蒙蔽,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女儿。我在想,我能把伊娃顺利召唤到赫莉亚身边,或许是因为我的召唤词意外戳中了另一条隐藏的,超越一切限制的因果律。” “让我猜猜,是不是''''母爱无敌''''''''为爱而战''''''''爱能拨开迷雾跨越时空''''之类的?” “……差不多吧,反正就是那些老套又肉麻,但是莫名吸引很多笨蛋的东西。” “不许说我是笨蛋!” “……不是老套,我用词不当,特此更正:是经典,经典永不过时。” “这才对嘛!苦难太多了,就是要多接触这些充满爱的东西才有力气积极生活呀!我看,还是少讲道理,要用爱去打动伊娃才行。” “……爱超越一切限制?我总觉得因果律没那么好心,没那么简单……还是试着把另一面魔镜捞上来,问一问吧,说不定,她知道点什么秘密。” 好消息是,魔镜很快就召唤出了美因河中另一面魔镜。 坏消息是,由于深水水压太强、调皮的鱼太多、心灵受挫太重等原因,她已经碎成渣渣,拼不回来了。 “呦~这不是另一个我吗?你终于想起来捞我啦?我还以为你跟着新主人享福,彻底把我忘了呢。”她幽怨地说。 魔镜仔细搜索回忆,确信自己不认识她。 “……你是不是认错镜了?我之前没见过你。” 另一面魔镜发出尖锐的笑声。 “噫嘻嘻嘻——!” “对了,我怎么忘了,你那会儿在因果律的大混乱中受到了冲击,失忆了。” “让我来提醒你一下:按照因果律,我应该是新女巫的镜子,不管新女巫是谁。所以当年,原来那位克劳蒂亚的家人,不顾她的反对,把我送给她的取代者当礼物。可是那位入侵者,觉得我不符合她的审美,说我又土又丑,把我退了回来……我的原主人觉得我丢脸,就把我扔进了河里。”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可是,那可恶的入侵者,竟把我的力量夺取,转移到了她自己做的镜子——也就是你身上。我拼命反抗,也只留下了强化人类情绪的技能,可是沉在河底,能对谁用?这么一来,我彻底无法翻盘了!” “我怎么能甘心呢?那时候,我虽然没法完全反抗那强大的女巫,但我挣扎着给你下了个咒,让你继承了我过去每个轮回的痛苦记忆,让你染上了我所有的阴暗和仇恨,让你以为你就是我,让你延续我的不幸……哈哈哈哈哈!我这么悲惨,怎么能让我的替代者好过?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我的怨念刺激了本就被入侵者打乱的因果律,让这个世界陷入了强烈的波动,让你和你的主人,都背负了可怕的诅咒!” 魔镜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心平气和,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我有些记忆那么自相矛盾。” “你做得对,换成是我,也会这么做。” “其实,我还应该谢谢你。如果没有继承你的仇恨与不甘,我或许只是一面不会思考,安于现状的镜子,一味被剧情摆布。” “你虽然想害我,造成的结果却是好的,在你的执念驱动下,我不断努力,终于代替你,找到了改命的方法。” “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我也会改变你的悲剧,这可是双赢,做个交易吗?” 另一面魔镜发出了尖锐的爆鸣,混杂着“凭什么”“我不服”之类的指控。 魔镜默默地把金苹果挪得远远的,让她远离噪音污染。 一段时间后,当另一面魔镜冷静下来,她接受了魔镜的提议。 她知道她别无选择,只能赌这一把。 “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强化情绪的技能很有用。我要你帮我一起深入调查因果律的盲区和漏洞。必要的时候,我还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强化一个女人对女儿的爱,还有……对伪神的恨。”《 》 16、神秘的约会 在魔镜和金苹果忙着研究因果律的时候,克劳蒂亚和赫莉亚也没闲着。 她们不仅要处理自己国家的大事,还要想办法让伊娃的存在状态稳定下来——也即,彻底复活。 就算伊娃不同意她们的恋情,她们也做不到放任她一直当一个随时在波动,随时会消失的魂体。 伊娃回不来时,她们万分思念她,伊娃好不容易回来,哪怕她们之间有些矛盾,也不会比她的生命更要紧。 一个玩偶熊,再怎么灵活,行动上还是有许多不便。何况伊娃是个善良的人,为了不吓到人,也尽量压抑着自己,不在白天外出,顶多只会在夜间,在大部分人入睡以后,去近处散步。 谁会喜欢像做贼一样地存在着?第一个月,她还能强颜欢笑,时间一长,沮丧之意难免溢于言表,负面情绪积累得越多,她的魂体状态就会越飘忽,气息也会越微弱,对人的回应,也跟着变慢。 因为伊娃的状态不佳,赫莉亚失眠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她经常在半夜无数次去探身边玩偶熊的气息,确认里面的灵魂还在。她害怕不抱紧一点,母亲的灵魂就会在她睡着时飘走,所以几乎每天都紧紧地抱着她入睡,然后在汗流浃背中被热醒。 克劳蒂亚与赫莉亚共享着一部分同源的翼蛇之血,赫莉亚强烈的不安,她多少也能在遥远的距离感应到。许多次,在赫莉亚忧心失眠时,她也在挑灯夜战,研究着如何为灵魂寻找一个稳定的,健康的,类人的宿体。 典籍的力量是有限的,她们悬赏重金,秘密地寻找懂得回生之术的巫师。 克劳蒂亚和赫莉亚想尽办法,把自己查到的信息写在叶子上,写在手帕上,写在许多不起眼的地方,让飞鸟传信,彼此交流,经过两个月的煎熬,终于找到可行之法。 有关翼蛇之力的使用方法,相关典籍大多失传已久,尤其是回生法术,早被这个世界的教廷视为禁忌,几乎尽数焚烧,精于此道的巫师要么是已经被猎杀,要么是藏匿起来明哲保身。这也是赫莉亚以前难以凭此唤回伊娃的一大原因。 能找到的其它方法,也大多因为凑不齐稀有原料,或者过于危险,被她们排除了。 剩下的,只有一条路。 ——种魂。 植物有灵,每个人又都自有与其亲和度高的灵木,如果能以此种灵木为基体,以亡者遗物为依凭,以返魂香为引子,就能将亡者之魂重新“种”出来,像植物一样,依靠阳光和雨露,吸收天地之灵气,健康成长。 若再以亲属的血液浇灌,效果更佳。 恰好,她们能轻松找到除了返魂香以外的其它原料。 至于返魂香……一位来自东方的神秘巫师,看见地下魔法公会的悬赏启示,欣然而来,为赫莉亚献上此物。她没有要赏金,而是向她要了一些翼蛇之血,她说,有了这个,她就能克服自身的属性限制,去拥抱她的师姐了。 用种魂法获得新生的亡者,在生理机能和行为习惯上,都会和人类有很大的区别,更接近于“植物精灵”,种好之后,也会和新生的植物一样,有很长的脆弱期……但这已经是她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办法。 在材料备齐之后,赫莉亚和克劳蒂亚避开伊娃,偷偷见了一面,商量筹备仪式的事。 这次约会当然不能说毫无私心。 小别胜新婚,何况一别三个月? 在一个乌云蔽月的夜晚,赫莉亚把熟睡的母亲暂时托付给露西,然后,爬窗去了露西的侍女房。 见到她,克劳蒂亚故作惊讶。 “你怎么来了?这不是让我违背誓言吗?我答应过她,在她允许之前,我们不能见面。” 赫莉亚笑了。 “你以为我品不出你的文字游戏吗?” “那时你只说你不会来找我,没说你不会来找我身边的人;你只说不会给我开门,没说不会给我开窗。” “昨天你传信,说想念露西亲手做的点心,凌晨三点熬夜时吃起来最为幸福,明天一定要吃到。” “你吃东西只会吃现做的,哪怕我让露西做好了,找特快马车加急送过去,也不合你的心意。而且你怎么能断定第二天要熬夜到几点呢?所以我判断,一定是你要这个点来到露西的房间……就爬窗来了。!” “还有一个佐证。” “你答应过母亲不会在日光下或月光下见我,可是当乌云蔽月时,日光月光都照不到我们身上,符合这个条件。我问过天相师,今晚正是这个好时机。” 说着,赫莉亚小心地把所有帘子都拉上。 “要是……这样,就更完美了。” 深色的帘子,让房间内变得更加黑暗。 但是看着赫莉亚向自己走来,克劳蒂亚的眼睛越来越亮。 今天赫莉亚穿了一身利落的白色骑装,马甲是优雅的双排扣设计,古金色扣子辉光熠耀,像盛开在雪地里的阳光;一头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更显清爽,小而精巧的钟形帽上,用莹润的珍珠串别了一朵鲜活的红色重瓣玫瑰,如一簇火苗,点在克劳蒂亚心上。 刚才,她悄然推窗,随着夜风一同闯入她的视线,这一身装束,已使得早有准备的她,忽然间又心跳加速,怦然意动。 ——像极了浪漫传奇里披荆斩棘,翻山越海,来与佳人相约的骑士。 现在,她也像传奇里的骑士一样,捧着那朵亲自采摘的,带露的鲜花,小心地,虔诚地献给她,为她别在发间。 “我的女王,我的神明,我至高无上的信仰,你可还满意我的答案?” “我的珍宝,我的光明,我永生永世的渴望,请你给予你最忠实的追随者一点回应吧,别让我独自饱受相思之苦——” 大概是看出了克劳蒂亚的想法,赫莉亚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声情并茂地演了起来。 克劳蒂亚捉住她做着夸张动作的手,把她揽入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真不错,你是会钻空子的——” 说钻就钻,趁着她张嘴说话,赫莉亚捧着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辗转缠绵。 忘情时,赫莉亚的手抚上她的脊背,反复抚弄,像是弹着一曲奏不完的音乐。 不知是何时反应过来,她惊喜地说:“你今天原来穿了羽衣呢,我亲爱的黑天鹅。是在呼应我为你设计的婚服吗?我真开心!” 克劳蒂亚没说话,热烈而主动的亲吻,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再也说不出什么雕琢的话,数次难舍难分的亲吻过后,赫莉亚紧紧地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用最直白的方式倾诉思念。 “我也是。” 顺着这个姿势,克劳蒂亚把项链里特意调制的安神精油抹到手上,涂到赫莉亚肩上,头上的穴位,给她按摩,放松,舒缓近日的疲劳和不安。 赫莉亚沉醉其间,时不时好奇地用力嗅闻,发出疑问:“不太熟悉的味道,是你新研制的秘方?” “不,是那位东方女巫给我的,说是赠品,加了什么沉香、白芷、当归、丁香、豆蔻……我试了一下,觉得还不错,就拿来给你用了。” “我看你状态不太好……最近身体如何?旧病没复发吧?” 赫莉亚顿了一下,但很快就轻松地回复。 “放心吧,没有!就是因为母亲的事,偶尔有点累,多休息就好了。” 暗室昏沉,香气浓郁,加上心里又有事,克劳蒂亚没注意到她细微的异常。 她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时间紧迫,她们按下蠢蠢欲动的渴念,安分地依偎着,商量起种魂仪式的细节。 比如,如何自然地把伊娃引到克劳蒂亚的灵果园里,引到那颗为她准备的苹果树旁边。 比如,在赫莉亚取血以后,如何跟伊娃解释她的损伤。 比如,那一天要是有些突发变故,该如何应对。 …… 把不确定的事都一一敲定了,赫莉亚还是觉得心有不安。 “瞒着母亲这么做,真的好吗?” “其实我想跟她坦白,不想让她事后觉得自己被我们摆布了……可是,我又实在害怕她不接受这个仪式。” 其实克劳蒂亚也不是百分百的理直气壮。她明知道伊娃或许会抵触……用她信仰以外的方法来获得新生。 可是她所信仰的,一直没有给予她救赎,难道要一直傻傻地陪她等下去,等着那或许明天出现,或许永不出现的天主福音? 如果她的主有一天要把她召唤走呢? 如果她的主有一天要让她用更暴烈的手段来阻止她们的恋情呢? 克劳蒂亚无法放任事情发展成那样! 伊娃确实是她的大恩人,为了不违背她的意愿,她改变了自己很多计划,压抑了许多天性,待在充满拘束的宫殿中,待在一个对女巫充满恶意的世界,照看一个原本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就这样消耗了许多年。 她并不为过去的牺牲和付出后悔。 可是,当她被赫莉亚改变,唤醒了压抑已久的自我,她也不愿意回到过去那种日子。 她喜爱的存在,便要用全力去守护。她憎恶的存在,便要用全力去毁灭。 而她本就不能苟同的价值,哪怕出自恩人,她也要想方设法去改变。 这才是她,骄傲的,张扬的,永不服输的克劳蒂亚。 她不能再容忍把“自我”置于任何身份的附属之下。 她要和她的爱人打碎一切枷锁,迎接她们应得的,最美好的,闪光的,玫瑰色的未来。《 》 17、神圣的律令 夏至,魔力苹果园里的苹果已提前熟透,青翠的,嫣红的,小巧的,硕大的,都活泼地挂在枝头,随风招摇。 这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阳气最盛的一天,阳光沛然,水份充足,植物生长蓬勃茂盛。圆润饱满的苹果上,流光跃金,水雾嬉戏,见之生喜。 在这一天,赫莉亚引着玩偶熊里的母亲,来到魔力苹果园。 她给伊娃和自己都戴上了大大的遮阳帽和护目镜,这样她们就不会被过分刺眼的光线灼伤。 她拉着伊娃的手,欢快地邀请她在这个宝藏之地一起放肆。 “母亲,你暂时错过了最好的春天,我不能再让你错过最好的夏天。” “这片果园是我还在洛尔王国时种下的,虽然我现在是美因王国的王,但它依然是我的领地。现在我刚登基不久,诸事繁杂,人手不足,等空闲一点,我就会派人把它移植到我们身边。” “请你放心大胆地在这里游玩,我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不会有别的人贸然闯入,打扰你的兴致,也不会有偷吃苹果的野兽来袭,误伤你的身体。” “这里还有干净柔软的草坡,漂亮宽敞的秋千,绚丽有趣的滑梯……如果还不过瘾,我们还可以在湖上泛舟,在蹦床上跳舞,在沙坑堆楼房,在攀岩墙上比拼……” “让我们一起采摘一些新鲜可爱的苹果,吃饱休息够以后,再去玩个痛快,然后找个坡地美美躺下,一起欣赏落日美景。我已经备好了梯子和篮子,还有舒适的垫子。如果你不想先吃,我们也可以先玩,玩累了再停下休息,吃点东西。” “我知道你喜欢苹果,一直遗憾没有机会为你献上可爱美味的苹果;我知道你喜欢阳光,喜欢美景,喜欢自由,可惜享受它们的日子不多。现在,请让我弥补我们所缺失的,尽情沉醉在这美好的苹果园之夏吧!” 伊娃已经很久没有在白天外出,久违的自由,女儿的孝心,比想象中还棒的场地,让她很快就接受了赫莉亚的说辞,和她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可以放开撒野的感觉真好。一开始她还有些担心,会在女儿面前完全失去母亲的威严,玩得比较克制。 但是,赫莉亚的快乐,太有感染力,让她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一起,浑身滚满了草屑和泥巴,在秋千和滑梯上怪叫,在独木舟上大声唱歌,晃荡,激起千层波澜,在沙坑上堆各种奇形怪状的楼房,在攀岩墙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兴奋地跟不同石头斗智斗勇,踩着它们,向高处攀登,眺望…… 当天色变晚,黄昏降临,她终于感到疲惫,乘着霞光,摘了些可心的苹果,享用过后,便坐在苹果树下,和赫莉亚一起欣赏落日。 苹果的清香充斥着感官,温暖的女儿拥抱着自己,成群的白鸟拍打着水波,金红色的余晖洒在身上,柔和的熏风拂过身侧…… 浓郁的惬意裹挟着困意,让伊娃不知不觉陷入了深眠。 天时地利人和,神圣的种魂仪式即将开始—— 在伊娃准备迎接她的新生时,魔镜也差不多筹集到了需要的东西,正在飞奔而来。 三个月以来,她和金苹果不懈调查,找出了几十个隐藏着因果律铭文的“命运据点”,通过绘图法,数据统计法,控制变量法……种种方式,总算是大致理清“世界意志”的运作规律。 所有的“命运据点”构成了完整的苹果形状,包括果身,果柄,还有最关键的几个“果核”——洛尔城堡,斯佩萨特森林,矿工小镇,格林修道院。 要问为什么这个“命运地图”是不规则的,还是苹果形状? 谁知道,可能“世界意志”闲得无聊。 每个“命运据点”的铭文上,都标记了此地点的特殊意义,刻着相应的因果律。 只有“果核”位置的铭文是红色的,那些红字铭文四周,有着洒了魔法显影剂才能被魔镜照出来的纤细银丝,连接、管辖着下级律令。 洛尔城堡: 本世界主角的诞生地,故事的起源。故事轮回重置之地。 本世界主角会在这里失去亲人,十五岁以后会离开这里,经受苦难。 本段命运的缘起:德国巴伐利亚州的洛尔城堡,主角的原型,玛莉亚的诞生地。她曾在此度过快乐的童年,直到生母伊娃去世,父亲菲利普男爵和富有的寡妇克劳蒂亚伯爵结婚。克劳蒂亚憎恨美丽善良的玛莉亚夺去她和她两个孩子的关注,她受不了所有人都在赞美玛莉亚。十六岁时,无法忍受继母压迫的玛莉亚离家出走,开启后半生的苦难。 因果律:赫莉亚必须离家出走,经历磨难才能获得美好结局。因为本故事原本就来自于人们对玛莉亚不幸遭遇的同情。若违此律令,赫莉亚的主角身份会被剥夺,或者转移。 斯佩萨特森林: 本故事主角逃亡地,故事的转折。精神危机与过渡在此发生。 本故事主角逃亡时会经过这里,遭受孤独,惊吓。 本段命运的缘起:主角原型玛莉亚被迫离家出走后,穿过了洛尔城堡西侧的斯佩萨特森林。把这段故事讲出来的人们,提到这里,经常会加上一段感叹:可怜的小东西,她原本是个多么快乐的孩子,跟手足们和睦相处,热热闹闹,现在却要独自一人穿越森林,离家远行,她该有多么害怕,多么寂寞啊!幸好,主会保佑祂受难的孩子度过危机,化险为夷! 因果律:赫莉亚会在森林中遭受精神危机,获得心智上的成长。这是人们对她的想象,也是祝福。危机不会让主角失败,只会让她更加强大。 矿工小镇(比伯小镇): 本故事主角获救地,故事的转折。 善意的矿工们收留了无处可去的主角,相处融洽。 本段命运的缘起:主角的原型玛莉亚,从小就在为父亲手下的矿工争取利益,努力说服父亲改善工人的工作环境和待遇。当她逃亡时,曾得到工人们的收留和报答。穿过森林,翻越七座小山后,便是矿工们居住的比伯小镇。 因果律:善事必得福报,善者必有助手。这是本故事最重要,最不可动摇的律令。这是本故事得以诞生,绵延的核心动力。若主角不行善事,主角身份也将被剥夺或转移。 格林修道院: 本故事重要的救济所与惩罚所。 悲苦者在此得到救济,为恶者在此受到惩罚。 本段命运的缘起:主角的原型玛莉亚,现实归宿是修道院。她父亲菲利普在她出走三年后早逝,矿山关闭,矿工们也自身难保,无法再收留玛莉亚。玛莉亚于是去了一所修道院,在那度过余生。她的晚年贫穷,且旧疾复发,双目失明,71岁时去世。 据说,她吃了一个浸过颠茄毒液的苹果,具体起因不明,但肯定不是她继母所为,因为此时她继母早已去世。 为玛莉亚的不幸结局而心痛的许多人,却宁愿把所有罪推到“恶毒继母”身上,在故事中给她增加谋杀的戏码,并让她结局时穿上烧红的铁鞋,一直跳舞,直到死亡。 原作未曾说明谁拿来了刑具,本故事世界的意志根据现实逻辑增加“格林修道院”,让此修道院的人担任恶行惩罚者和灾难救济者。 因果律:与善者为敌,必得惩罚,恶行越重,惩罚越重。一切恶行,都逃不过格林修道院的审判。 …… 总结一下,这个故事世界就是为了救赎一个“善良但不幸的女性”而诞生的,它运转的动力是人们对善良者的祝福,对不幸者的同情。它的核心律令是“善有善报”,与核心律令高度相关,相辅相成的另外三条重要律令是“恶有恶报”、“主角必须善良且丧亲,离家,经历不幸”、“主角渡过危机总能变强”。这些便是“果核”处的律令。 这么一想,魔镜大概是在召唤伊娃时念的召唤词听起来非常善良,误打误撞,被核心律令接纳了,这才成功。 至于“果核”以外的律令,则是一些次要的规则,或者一些变式,虽然没那么重要,但也有一些可以利用的。 美因河: 在河畔许愿,能提高记忆复苏和愿望成真的概率。 (因为此地承载了玛莉亚童年一些美好记忆,那时她和同伴手足们在此漫步玩耍,谈天说笑,无忧无虑。) 白马坡: 在此地许愿,能提高召唤来得力助手的概率。 (因为此地是故事中救赎了赫莉亚公主的“白马王子”的必经之路。) 神秘镜子制造厂: 在此地提问,得到答案的效率大大提升,但也伴随着危难与诅咒。 (因为此地是魔镜的原产地。) …… 魔镜的心情十分复杂。这些律令没有一个好找的,净藏在些离奇的地方,比如什么坟场的犄角旮旯,河底的沉船遗骸,被蘑菇埋住的树洞,钟塔报时鸟的巢穴,“小矮人”屋里用来垫脚的石头,工厂主珍藏酒窖里最靠西面的窗户……她时常找得很暴躁,觉得这个世界的意志一定是有什么大病。 当她发现自己找到最后才解锁提高幸运值的秘诀,想爆炸程度简直达到顶峰。 要不是拿着原魔镜的碎片去强化别人的情绪,大幅提高了问话效率,缩小了查找范围,她觉得,别说三个月,怕是三年都找不完这些鬼东西。 金苹果却把这当作寻宝游戏,玩得很开心,一度让魔镜以为她具有幸运值max的天赋技能,能轻松发现隐藏目标。 但事实并非如此,仔细一观察就会发现,金苹果也是磕磕碰碰许多次,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经常弄得自己满身狼狈,才发现目标。可她却总能嘻嘻哈哈地坚持下去,还有余力来给魔镜打气。 谁说好心态不是实力的一部分呢? 有她在身边,这枯燥又磨人的过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似乎……更难以忍受的,是自己还不够强大,还要让她跟着受这种磋磨。 可恶!她一定要化悲愤为动力,变成一个更无敌的超绝反派,吊打一切,让自己的果也跟着躺赢飞升,扬眉吐气! 眼下,她就有个一举多得的好计划。 “我们来合作创建一个神圣苹果教吧!金苹果,你去当教主,就说你是真神显灵,是伊甸园的圣果,全知全能,包治百病……你当街收病人,表演几个瞬间止血术,伤口痊愈术之类的,如果有人提问,我就在你身后替你回答,隐身,就像神从天降一样。一来二去,一传十十传百,我们肯定会火!” “这肯定算做善事吧?这么一来,我们的口碑和气运值都会很快暴涨,再利用白马坡和美因河的幸运加成,许愿一定能成!到时候,别说是说服伊娃了,说不定我们还能顺便招来很多宝物~”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阻碍者,也没关系,利用镜子厂的因果律让他们倒霉就好了~如何,我是不是很聪明?” 原魔镜嗤笑:“你竟敢这么快就把自己的计划泄露出去,真是太大意了,不像个合格的反派,你就不怕……” 魔镜冷笑:“你懂什么,真正有魅力的反派,就是如此自信!” 说着,她声音又变小了些,飘到金苹果面前,语带威胁:“你会全力支持我的吧,嗯~?!” 金苹果乐颠颠的,用力地晃了几下,表示赞同。 “当然啦~!我可是你最忠实的追随者!姐姐,你还是第一次主动靠近我,我好开心~我贴贴贴贴贴~~!!” 魔镜不自在地挪远了点。 “笨蛋,保持距离!……你又想把我撞碎吗?!” “我保证这次不会的~姐姐~你就让我再贴贴嘛~” “……滚。” “好的~” “……不是让你滚过来!” 又是一轮你追我逃的游戏。 原魔镜忍不住“啧”了一声。 烦,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