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夜之旅》 咖喱糊糊文字 哈哈哈哈哈→哈! 好久不见啊,各位,这里是消失了有段时间的Andlao。 首先,我忏悔。 其次,我再忏悔。 本来打算是六月发书的,结果莫名其妙的事情一大堆,硬是拖到了今天才出来。 四舍五入,也是时隔一年才码字了 唉,一年,过的好快,甚至没什么实感。 又要开始漫长的连载生活了,说实话,临发书这一刻,我是挺恐慌的,什么成绩啊,均订啊,读者的失望,反馈啊,巴拉巴拉的。 还有的就是,当悠闲的日常生活里多了一个码字后,不知道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 唉。 先简略地讲一下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些什么,这一阵子我一直在健身减肥,整个人从重装肥宅,变成了精锐巨魔。 然后,因为运动过于剧烈,导致脚踝运动损伤,还去做了个小手术,麻了。 手术结束之后,又慢慢胖回来,现在又继续健身了。 好了,没了。 哈哈。 先聊工作,我的碎碎念就先丢后头了。 关于新书,我做了很多准备,某种意义上,算是进行了很大的写作改变。 在我之前的几本书里,其实世界观并不宏大,归根结底也就几个地方,打打杀杀也就几个势力。 最重要的是,剧情的发展就像怪物猎人一样,主角接委托,知道时间地点,然后乱杀。 在新书上,我做出了一些改变,主角开局不会加入某个超级组织,也没有安逸的委托让他把剧情发展过得跟工作日一样。 我设计了更宏大的世界观……至少对我之前的作品来讲,是这样的,以及详尽的势力设定,历史设定,城市设定。 之前的几本书中,无论是余烬还是无尽,其实都没有明确的大纲,只有一个模糊的主线,让我一边写一边编。 这就导致了,更新追上我编故事的思绪时,我就不得不“水”上那么几章,来争取时间,导致剧情臃肿,又或是前后文的设定出现了一些差异,甚至是说,后期不断打补丁这些问题。 但问题不大,在我时光大道的加持下,还算是圆满地把故事都圆了回来。 不过,我不能一味地这样偷懒,所以上本书升格,我就写了十分详细的大纲,从开书时,就想好了一切的剧情等等。 然后,成绩不太好,但作为试验大纲的作品,我还是很满意的,我终于学会写大纲了。 比起先前的松松散散,剧情会变得更紧凑些,但不会一直打打杀杀,让大家喘不过气来。 所以,吸取了之前几本书的教训,这一次我设下了非常详细的大纲,前传剧情加上前三卷的大纲,都快有五万字了,这比我之前几本书加起来还要多。 然后在人物设计上,剧情冲突上,也算是下了一番功夫,至少不会再次出现,为了继续往后编剧情,开始水字数的情况出现。 各个角色设计,也有明确的过去与未来,相关的剧情冲突,而不是到了最后,大家只能隐隐记得寥寥几个角色。 存稿目前也很充裕,并且还在持续增加中。 至于预期成绩……我很乐观,对于一位数本书首订最高仅有2000的作者而言,再怎么糟糕的开局,我都能以平常心写下去。 嗨呀,你以为我想保持平常心吗?压根没富裕过啊。 还有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再多说,难免会觉得剧透。 小说的故事还未开始,再多的讨论也是画饼,或像是觉得自嗨,不如等到这一卷结束时,再考虑吧 总之,作为一本迈向30岁,预备中登的书,我还是很期待的。 嗨呀,还是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 接下来就是个人的碎碎念,选择性阅读吧,各位。 以及,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大家想看这个,甚至要打赏加更这种东西。 盟主们想让我写个2w字,但说实话,我当下贫瘠的精神与经历,实在是写不出那么多字,说的再多,也只是些重复性的抱怨,没什么有趣的话。 …… 读过我很多感言的读者应该知道,我这人多少有些问题,糟糕的是,问题没有因时间的推移而改善,相反,它有点朝着恶化的方向一路狂奔。 当然,我认为这仅仅是问题。 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我便是想尝试处理这一问题,但很遗憾,一年过去了,我依旧没有战胜它,真的很抱歉。 如果将我的人生分成两部分,我大概会选择初中作为一个节点,那是我写作之路的起点。 在初中之前,我是一个非常充满生命力的人,不习惯在家待着,天天想着出去玩,经常和同学打架,脾气一点就炸,对谁都是重拳出击,纯纯的数值怪,一直是t0。 开始写作之后,就像野蛮人被文明世界驯化了一样,无论是性格还是生活态度,都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一路狂飙。 我整天窝在角落里,对着本子写写画画,与人为善,从不动武。 有时候回忆起来,我都惊叹于,像是有某种伟力,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的人生强行拼接在了一起。 但仔细想想呢,其实无论是高中时,还是初中时,我都有过类似于现在这种状态的问题。 最遥远甚至能追溯到我幼儿园时期,按理说我不该记得那个时候的事了,但也许是当时的心理波动过于剧烈,至今我依旧清晰无比。 只是当时年纪小,每天要上课,生活挤得满满当当,也就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个人情绪的事,不知道从何开始,也忘了那时是怎么结束的了。 但隐约记得,也许那时我正值年轻,是实打实的小屁孩,便这么没心没肺地开导过了自己。 加之,我确实是一个很健忘的人,停笔一段时间后,就会忘了自己之前写过啥,就连过去的日子,也是稀里糊涂,没个定数。 每当读者和我聊起一些剧情时,我都是一脸茫然,就和佐助那个表情包一样。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我很难与自己独处,一旦一个人无所事事、独处了超过半小时,我的心底便发出一阵阵的噪音,带来一阵阵的心慌。 尤其是一到了晚上,大概11点到凌晨2点之间,感觉像被裹在一块又冷又沉的布里,白天靠忙碌撕开一道缝透透气,到了晚上,这布又会慢慢收紧。 我之前的感言里说过,我很难想象30岁之后的日子,就像绷紧的弦,藏着对时间流逝的恐慌,更藏着对现在的自己抓不住任何东西的绝望。 这种什么都没做却觉得在浪费时间,想逃却又停在原地的拉扯,持续几年下来,连自我憎恨都变得疲惫,像在原地挥拳,最后只打中自己。 我需要做些什么来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我会打游戏、看小说、刷视频等等,但说到底,并不是我想去做这些事,我做这些事的目的仅仅是消磨时间,令内心平静。 朋友曾建议我多去参加一些活动,我也有尝试,可效果并不显著。 没有什么快乐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我总会在某段欢愉的间隙里,忽然在脑海里闪过一团杂乱的思绪。 我的脑海里充满了杂乱的、灾难化的思绪。 说实话,它们并不沉重,但又不轻,就像一只肥猫压在你的胸口上,可以呼吸,但要花费点力气。 每每到这里,我就怀念我无忧无虑的日子,比如大学刚毕业那一阵,甚至说再遥远些的高中、初中,那真是实打实的没心没肺啊。 我也知道,我这些发言其实很矫情、无病呻吟,毕竟我的生活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过得要好了。 不需要通勤,办公地点就在床边不到一米的距离,工资优渥等等。 如此烦恼的我,我实在是该挨千刀啊。 我经常会问一些朋友,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 该如何生活。 我通常在9点左右起床,起床这一阵我的心情会很不错,可能是庆幸自己又活了一天,我会窝在床上刷会手机,吃口饭。 大概11点左右,我的内心就开始不安定了,催促着我去做些什么。 然后……然后就是找事做,不安定,换另一个事去做,又不安定,如此这般消磨着时间,直到晚上左右,朋友下班了,一起打打游戏,在11点左右散伙,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继续独享不安。 这份不安会持续到凌晨1、2点左右,把自己累坏了,就可以入睡了。 近期倒是和朋友打起了三角洲,为了3x3玩的连蛆都不如。 一玩就是一宿,疯狂转移注意力,但等游戏结束,躺在床上时,难免会有种回归现实的失落感。 有时候会起来跑把刀,有时候会跟ai聊会天,还有的时候会收听一些电台。 记得我小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没有智能手机,电视还是大屁股的,过了12点,大多数电视台都是各种马赛克…… 那个时候,我有一个收音机,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我会睡前抱着收音机入睡,听各种各样的电台节目。 对于那时的我来讲,我不知道每个频道对应的节目是什么,节目播放的时间段又是什么。 每次调频都是未知的,有时候能听到鬼吹灯,有时候是一些情感节目,又或是老年保健品广告。 但无所谓,对于那时我的来讲,有的听就不错了。 到了如今,某一天,我忽发奇想,想听点什么,比如一些儿童故事。 我没有打开喜马拉雅之类的播客,而是打开手机自带的收音机,一阵调频后,无论哪个频道都在播放老年保健品…… 颇有种,赛博朋克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这里本该有剑魔笑的上下箭头,但系统好像不显示) 问题最严重的期间,应该是去年、上本书连载期间。 那个时候的我心慌的要死,何止觉得自己飘在空中啊,简直就快坠入外太空了。 我每天都在和人说话,白天和父母聊,晚上和朋友聊,聊到大家看到我甚至有些烦。 毕竟聊来聊去,始终是那么一段话,重复来重复去,没有个尽头。 我不断地玩游戏,看书,看剧,就和前面说的一样,其实我不喜欢这样做,我玩的游戏毫无意思,书晦涩难懂,剧集恨不得二倍速。 我做这一切只是想让我的时间有意义。 对的,有意义。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衡量标准,只要我这样做了,我的时间就是有意义的,就不算是虚度,就会为此感到安心。 如同一个糟糕的手游,你一天不把体力清了,你就跟不上大部队的练度了,第二天就会在竞技场被人当路边的一条一脚踹死。 很奇怪。 好消息是,这令我的内心一直处于沸腾,情绪起伏翻涌,对于作者而言,这是一个很不错的状态。 我心潮澎湃,充满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哲思,带着十足的热情,亦或是为了逃避焦虑与烦躁,去把这一切倾述出来。 像是宿醉般,哗啦啦地吐了一地,浇进所写的故事里,变成一种独属于我的拧巴文学。 哦,用文学来形容,令我有些惶恐,倒不如说拧巴文字吧。 就像一团咖喱糊糊,味道确实还凑合,但卖相确实很怪。 把我这份拧巴打碎,搅合进我所写的故事里,进而形成了这些奇怪的故事。因为味道过于抽象,反而成为了一种个人特色。 事到如今。 我依旧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我只是有些焦虑,有些烦而已。 目前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看到涩图的时候还有正常的生理反应。 我很健康,只是有些烦。 有名著说过,人类的终极哲学就是希望与等待,只要怀揣着希望等待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否认这一可能,甚至说,我一直强烈地坚信所有人都会在生活中得到绝对的圆满。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圆满会在何时到来,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说不定是等垂垂老矣时,才会有那么一瞬安宁。 那么在这圆满时刻到来前,我们就只能耐心等待了。 但等待总是很熬,烦于这平淡无聊的日复一日。 “这还要熬多久~” 还在绝命乱斗。 好吧,就和前文说过的一样,我几乎和我每一位朋友都说过,有些人甚至都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大家也给了我不同的答复,不同的办法。 也就是说,我以上所说的这一切,只是一段重复了无数次、与不同人讲的对话,如今麻烦各位读者们,又再听我絮絮叨叨地讲上一遍。 说到底,我不需要任何答案,我只是需要时间与等待,也许某一日就开悟了。 正如我在上本书?也许是上上本书,我也记不清是哪一段的感言里所写的了,各位都是我看不见摸不着的朋友。 朋友嘛,自然是共同成长,互相见证,我坦然地和各位交流,展现给各位。 如果有一直追我书的读者,我絮絮叨叨的感言,应该会在他的脑海里编织出这么一个人的成长经历。 从大学的没心没肺,到数年后的迷茫不安,哪怕我们彼此都没见过。 这真的很奇妙。 如今我向各位倾诉出来,也坦然地让大家窥探一下我这拧巴的内心。 希望连载新书后,新书会成为了我和现实联系的一份锚点,让我稍稍增加点重力,双脚落在坚实的大地上。 我在写这段文字时,一直在听泰拉瑞亚的主题曲,这令我想念起了我初中时,那时我回到乡下的爷爷奶奶家,没有网络,没有空调,我每天能做的事,只是抱着手机看小说,不断地玩泰拉瑞亚。 那时我也不知道什么配方啊,游戏主线之类的,我每天做的事仅仅是挖矿,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简单的、重复的、纯粹的挖矿就可以给我带来足够的快乐。 …… 以上这些是几个月前写的,现在各位看到的是临发书前几个小时,我匆匆写下的。 现在我的状态好了不少,当然,也可能是错觉,但总之,感谢上上下上。 嘻嘻。 不过嘛,个人状态这种事,真的很难说,关于到底怎么生活,我也始终没个确切的答案。 不久前曾去找我的前室友玩了,他家里有许多散伙时,我带不走的遗产,一进屋满是熟悉的感觉。 在沙发上一摊,顿时有种昨日重现的感觉。 怀旧服了属于是。 嗨呀,真好啊,但刚高兴起来,整个人又忍不住陷入一种失落的感觉。 怀旧服固然好,但昨日已是昨日,就算一切都很熟悉,但都回不去。 在他家越待越难过,干脆待了两天就狼狈地跑回来了。 阿姨洗。 到了现在,就有种一肚子乱糟糟的东西,使劲抠自己嗓子,但硬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留给各位这些略显苍白的话了。 好在,我大概了解到自己的一些问题,例如,我的自我设限很严重,整个人就像穿上了一件浸满水的大棉袄,每走一步都累的要死。 我尽量让自己享受所有事的。 无论好与坏,都全盘接纳,不接纳又怎么样,反正又没招了。 整个人就因这种类似于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而乐观了不少,大概……所以前文里,我删掉了不少之前写的抱怨的话。 至少有几千字的抱怨话,嘎嘎。 然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先这样了。 我该码字了! 上工了各位。 序幕 末日进行时 城邦历434年,外焰边疆。 少年踩碎一具风干骸骨,背靠岩壁瞭望远方。 远处地平线浮动蜃影般的白光。 据自己的老师所讲,那是守火密教的“第二烈阳”,当今文明世界里最为巨大的光炬灯塔,即便在遥远的外焰边疆,依旧能窥见它的燃烧。 空气中漂浮着铁锈与腐肉混合的腥甜,像是有人把生锈的刀插进烂苹果,这是荒野上常有的味道。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向着荒野大喊老师的名字。 “努恩!” “努恩·索夫洛瓦!” 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许久后,少年无奈地接受了事实——那场诡异的沙尘暴令他与自己的老师、努恩失联了。 少年望了望逐渐西下的太阳,又瞧了瞧天边一点点弥漫过来的阴影,计算了一下自己与白崖镇之间距离,再想起黑夜来临后,将从荒野里浮现的死域…… 他重温了一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近十年的种种经历,愤恨地抽出长剑,猛砸着皲裂的地面。 希里安声嘶力竭道。 “我受够了!” …… 作为一名穿越者,希里安·索夫洛瓦的记忆始于自己七岁那一年。 那时努恩把年仅七岁的希里安,从荒野上捡回了白崖镇。 镇民们夸赞希里安是一个幸运的孩子。 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上,希里安既没有被妖魔吃掉,也没有被混沌污染,除了太阳把自己晒的有点脱水外,没有任何异样。 努恩收养了他,取名希里安,并冠以了自己的姓氏。 镇民们围着希里安载歌载舞,年幼的希里安也满怀期待喜迎新人生。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夜,努恩一句“是时候让你见见世界的残酷”后,把希里安带到了白崖镇的高墙上,望向漆黑的深夜。 回想起前世对于各种穿越故事的设想,什么逆袭人生、什么无敌天下、什么潇洒畅游……直到那一夜,希里安才意识到命运对自己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 “这异世界之旅是否有些过于艰难了!” 大声抱怨中,希里安终于在快要入夜前,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 那是一处建筑的残垣断壁,希里安没时间思考废墟曾经的宏伟与历史,像这样的残垣断壁在外焰边疆的荒野上到处都是。 希里安收集起了干草与枯树枝,搬来石块,搭建起一个简易的篝火。 温暖的火光令希里安内心的危机感稍稍平复了些许,可不等希里安松一口气,地平线尽头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在了黑暗里。 希里安愣了一下,打开罐子,倒出一缕缕尘埃般的红色晶体,将其投入了篝火之中。 晶体随着火焰一同燃烧,产生了某种焰色反应般,火焰化作了纯净的白色,抚平了自黑夜而来的寒意。 那足以冻伤灵魂的寒意。 解决完基础的安全保障后,希里安检查起了自己剩余的装备。 枪与剑、食物与水外,就是存有红色晶体粉末的小罐子了。 确定完装备后,希里安松了一口气,在荒野上过夜可谓是自杀行为,但有了这些东西,希里安也许能活下来。 也许…… 抓起长剑,握紧枪柄,希里安靠着废墟的墙角坐下,篝火在身前燃烧。 夜色深了起来,希里安没有丝毫的困意,目光始终死盯着眼前的黑暗。 “你们已经来了,对吧?” 希里安自言自语,表情变得凝重,浑身的肌肉也随之紧绷。 黑暗里传来一阵阵呜咽的啸叫声,像是在回应希里安的问候。 世界曾爆发过一场名为无昼浩劫的灾难,自此之后,每当黑夜降临时,就会有一股灰色的浓雾覆盖世界,那些混沌生物们也将从灰雾里走来,席卷大地。 希里安低声唤起它们的名字。 “妖魔……” 黑暗在火光外沸腾! 顷刻间,诡异的嘶吼声填满了希里安的耳膜。 那声音并非来自喉舌——那是骨骼摩擦、脏器蠕动、甲壳迸裂的混沌交响。 妖魔们的轮廓在火光的映衬下扭曲如融化的金属,时而膨胀成山峦般的肉瘤,时而坍缩为千百只复眼攒聚的球体。 畸变的利爪前肢试探性地刺入篝火的光芒中。 顷刻间,妖魔的血肉诡异地自燃了起来,像是被火光烫伤了般,鳞片立刻因灼烧卷曲剥落,露出下方血淋淋的骨肉,但创口转瞬增生出更多荆棘状的附肢。 希里安屏住呼吸。 火堆噼啪炸开一颗火星,照亮离希里安最近的一张面孔。 本该是头颅的位置竖着一列颚骨,每张嘴里都叼着半截人类指骨,齿缝间滴落的黏液在地面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血……肉……” 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其口中响起,妖魔饥渴地向着希里安逼近,却又被火光所阻绝,难以前进分毫。 一阵失落似的哀怨声后,躁动的黑暗平静了下来,狰狞的脸庞隐入黑暗。 希里安没有因此松了口气,妖魔们没有离开,它们就在离自己数米外的黑暗里,如捕食者般静静地窥探着希里安,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魂髓燃尽,篝火熄灭的那一刻。 “这世界真是糟透了啊。” 希里安抱怨地拿起小罐子,向篝火再次倾倒了些名为魂髓的红色晶体。 火苗蹿升了几下,妖魔又退让了几分,消失在了朦胧的灰雾里。 确定暂时安全下来后,希里安抬头望向夜空。 和被灰雾与妖魔覆盖的大地不同,夜空的景色极为瑰丽。 每当望向这深邃夜空时,希里安都会清晰地认识到,这已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 希里安记忆里的世界,夜空中只有一颗月亮,但如今的世界里,天穹被两轮冷月割裂。 苍白如死婴瞳孔的碎月高悬东方,裂纹中渗出幽蓝的辉光,像是注射进静脉里的毒剂。 猩红如腐败脏器的血月盘踞西方,表面浮动着沥青状的阴影,每当阴影翻涌,便有金属嘶鸣般的尖啸声穿透大气。 一条浅浅的星环贯穿双月,如同一条清晰的分界线,横跨夜空、环绕星球。 如果忘记这糟糕的处境,这还确实是不错的景色。 希里安向篝火里又添了点魂髓,确保火光仍能抵御妖魔的们的靠近。 魂髓由执炬人的鲜血提炼而成,经过燃烧后具有抵抗混沌侵袭的力量。 希里安的老师、努恩是白崖镇中唯一一位执炬人,夜幕降临时,为了确保白崖镇的安全,他必然会返回白崖镇,进行守夜巡逻。 因此,当希里安意识到自己得在荒野上过夜时,毫不期待努恩会冒险来搜寻自己。 比起个人的生命,努恩显然更在意整座白崖镇的存亡。 望向茫茫黑暗,经过一阵搜寻后,希里安隐隐约约能窥见一道微弱的光点,那道光点正是白崖镇里光炬灯塔所散发的光芒。 光炬灯塔会燃烧大量的魂髓,光芒笼罩整座白崖镇,阻止混沌的入侵,让小镇居民们得以安度夜晚。 但不包括希里安。 自打八岁起,被努恩带着见识了妖魔们的存在,希里安就没睡过一个好夜。 努恩承担了白崖镇全部的安全工作,希里安这个被捡来的便宜孩子,自然成为了他的学生,随他一起巡夜。 感谢这么多年巡夜积累的经验,普通人流落荒野过夜,恐怕天一黑就被妖魔吃个干净,希里安倒是凭借着丰富的经验撑到了后半夜。 只是丰富的经验积累并不能解决现实问题。 “见底了啊……” 希里安翻了翻罐子,里面只剩下浅浅的一层魂髓了。 照这种速度消耗下去,希里安携带的魂髓将在天亮前燃烧殆尽。 为了延长续航,希里安减少了魂髓的投入,代价则是燃烧的亮度降低。 火光褪色了般,纯净的白光逐渐消失。 与此同时,本该被夜色溶解的轮廓又再次清晰了起来,影影绰绰。 妖魔们觉察到了火焰的虚弱,又一次地尝试越过火光,忍着强烈的灼烧感,渴求似地伸出畸变的手掌,去抓挠眼前新鲜可口的灵魂。 希里安紧靠墙壁,与妖魔们保持对峙。 “你们这副饥渴难耐的样子,看起来真病态啊……离我远点!” 说起糟糕的玩笑话时,希里安还花了十几秒的时间,进行了极为严酷的心理斗争。 最终。 希里安成功说服自己,没让枪膛内的子弹,作为解决自己当下人生困境的终极方案。 比起将子弹送入自己的头颅之中,希里安宁愿把它们塞进妖魔的喉咙里。 可希里安还是被逼入了绝境。 五指陷入剑柄,指关节与剑柄锈痂摩擦出粗糙的声响。 “人们总称那场爆发在一个又一个黑暗千年前的无昼浩劫已经结束了。” 希里安向着一张张骇人的面孔发出质问,回应他的只是一段段无意义的呻吟声。 “可无昼浩劫结束了,为何你们仍在大地上行走呢?” 希里安挥出一道扭曲的惨白,锋锐的金属从容地斩断了利爪,嵌入了妖魔的头颅之中。 “倒不如说——” 拖曳着利刃劈开妖魔的颅腔时,希里安恰好说完最后一个音节。 “末日仍在进行时!” 火光黯淡的一瞬,扣动扳机! 暗红色的血水从妖魔的眼窝里喷涌而出,在希里安脸上浇铸出青铜面具般的血痂。 第一章 彼此孤立的时代 希里安是个天生乐观,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人。 “大家好!这里是希里安·索夫洛瓦,白崖镇的明日之星!” 希里安将枪口顶在了妖魔们的头上,“别着急,亲笔签名人人有份!” 爆裂的枪声后,泛起阵阵腥臭的血花。 希里安打空了子弹,妖魔们嗜血疯狂,不给他重新填装子弹的机会。 篝火熊熊燃烧,但其中的魂髓所剩无几,纯净的白色火焰几乎要消失不见。 妖魔们不畏火地前压了上来,胡乱挥舞的利爪像是被狂风吹动的枝条,在希里安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深呼吸。 希里安咬紧牙关,力道之强,甚至能听见自己臼齿间迸发的咬合声。 提剑,斩首! 剑刃劈开第一具妖魔躯体的瞬间,腐臭的气息从断面喷涌而出。 那不是血,是裹挟锈渣的黑色粘稠物,溅在脸上像滚烫的沥青,希里安的舌尖扫过嘴角,金属腥甜味让他颅内的压力阀开始尖叫。 “有人要跳探戈吗!” 希里安一声怒喝,踹翻了篝火旁的石碓,尚未熄灭的魂髓带着火苗,如同流星雨般噼里啪啦地倾泻在妖魔们的身上,留下了一片片焦黑的灼烧孔洞。 趁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希里安迅速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少许魂髓倾入火光之中,纯净的白焰再次腾空而起,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一头妖魔猛地扑了上来,希里安横剑在前,挡住了它的锋利利爪,反手一挥,将火把狠狠地插入了它的口中。 凄厉的尖叫与刺耳的灼烧声交织在一起,妖魔的喉咙迅速被火焰吞噬,一片片带着余温的灰烬在空中飘散。 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希里安剑刃如电,刺穿了妖魔的胸膛,它无力地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在了篝火之中。 火光骤然升腾,将妖魔的身体彻底吞噬,化作一团疯狂扭动的火球。 希里安右手持剑,左手执起火把,背靠废墟墙角。 魂髓的火光下,妖魔们的嗜血冲动降低了许多,如同畏惧火焰的野兽般,它们缓缓向后退去,但猩红的眼球仍旧紧盯着希里安。 希里安没有掉以轻心,慢慢地挪动着脚步,转移位置。 火把里燃烧的魂髓并不多,因此,燃烧的时间不会很长,照明的强度也很低。 先前的篝火可以在希里安的身边创造一片净土,但这根火把,最多只能保证希里安不会被那弥漫的灰雾所吞没。 绝望之际,希里安居然莫名地笑了出来。 “我可一定要活下去啊。” 他的笑容难看极了。 妖魔并不是黑夜里真正危险的存在。 所谓的妖魔仅仅是那份禁忌力量的副产物,冶炼金属后所遗留的残渣罢了。 真正令黑夜化作人间炼狱的,是那无处不在的灰雾。 希里安不清楚这灰雾究竟从何而来,只明白,每当夜幕降临时,它们便突兀地降临世界,遮蔽天空,吞没大地,其中具备着被称之为“混沌”的力量。 剑可以砍杀妖魔,却斩不破灰雾,更驱散不了混沌。 唯有魂髓燃烧起的火光,才能将灰雾驱离,抵御混沌对人类的腐蚀。 也就是说,哪怕希里安能在血战之中杀死所有的妖魔,可一旦魂髓熄灭,希里安也将在灰雾的混沌腐化中痛苦死去。 跟随努恩巡夜的日子里,希里安见过那些意外被混沌腐化的镇民们。 他们的皮肤苍白,血管泛起病态的青色,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正折磨着他们的肉体,肆意地将健康的肢体歪扭成弯曲畸形的姿态。 起初,被污染的镇民们还能保持一定的理性,但慢慢的,他们会变得嗜血、癫狂,直到化作和妖魔无异的存在。 火,不能熄灭。 希里安转身爬上废墟,不顾身体的疼痛,登上了更高处。 火光摇曳,身后的妖魔们也如影随形。 希里安咬住火把,快速地填装子弹。 他没有立刻开火,等待妖魔逼近到自己退无可退时,才会一枪击碎它的头颅。 希里安爬到了废墟的最高处,这里是一处不错的防守点,凭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希里安可以很轻易地刺穿妖魔们的头颅。 挥剑,反复地挥剑。 疲惫与疼痛一点点地缠绕上希里安的神经,像是逐渐勒紧的绞索。 他始终高举着火把,直到手臂的酸痛麻木,乃至觉察不到肢体的存在。 有清冷的晚风拂过希里安的脸颊,从这紧绷的情绪里微微失神了几分。 望向茫茫黑夜,希里安模模糊糊地看到几个微弱的光点。 每一道光点都是一座光炬灯塔,每一座光炬灯塔都庇护着一座城邦。 “自无昼浩劫后,夜晚被混沌的灰雾所填满,它分裂了文明世界,令城邦与城邦之间彼此孤立,使我们化作了独自燃烧的柴薪,静候着毁灭的到来。” 这是希里安总能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像是一个时代开篇,扉页上的警言。 末日仍旧进行的时代下,灰雾隔绝了城邦之间的联系,秩序的世界就此崩溃,化作一座座孤岛。 白崖镇上一次与外界有联系,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希里安不想活在这狭小贫困的白崖镇内,时常眺望夜空,幻想那一颗颗位于地平线尽头的光点,其又是怎样宏伟繁华的城市。 但如今,他就要死在这了。 不! 快要涣散的眼瞳重新坚定起来,被这黑暗的世界激怒了般,希里安怒目而视,胸腔填满了火。 “我才不会死在这个小地方!” 希里安低吼,扣下了最后一发子弹,弹头贯穿了妖魔的喉咙,击碎了它的脊柱,畸形的脑袋耷拉着,带着整个躯体砸入了黑暗之中。 像是为了奖赏希里安的坚持般,一缕微光打在了希里安的脸上。 希里安扭过头,只见地平线的尽头升起了幽蓝的光晕。 天快亮了。 不知不觉中,希里安已经奋战了一夜,只要撑到天亮,这场噩梦便将来到尽头。 希里安欣喜若狂,随即一道尖锐的痛意,令这份狂喜戛然而止。 “该死……” 希里安低下头,一道细长的尖刺扎入了腹部,尖刺的末端是一条鲜血淋漓的尾巴,它向着下方的黑暗延伸,消失在某一头妖魔的身后。 尖刺猛地抽出,带起一片血花,撕裂的剧痛几乎令希里安痉挛。 不等希里安进行任何反抗,身体就在这尾刺的力量下,一举荡到了空中。 天旋地转里,希里安试着走马灯般回忆自己的这一生,但脑袋里有的只是因剧痛带来的雪花斑点。 希里安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他怀疑自己应该是断了几根骨头,还有严重的内出血。 “咳咳……” 大口地呕出了一滩滩污血后,希里安胡乱地伸出手,在干燥的沙土里,重新抓起了长剑。 手心与剑柄的熟悉触感,让希里安心里居然感到了一丝庆幸,但站起身子时,希里安这才发现,火把已经消失在了黑夜里,连同着装有魂髓的罐子一起。 “希里安……” “骨与血,肉与魂……” 一时间,鬼魅幽邃的话语在希里安的耳旁响起。 希里安看到镇民们正向自己走来,为首的是自己的老师努恩,在他身后的则是自己的兄弟、提姆与米克,还有镇上最美的女孩、艾娃。 大家都来了,只为迎接自己。 哪怕是一向冰冷的努恩,此时也露出了笑容,向着希里安伸出了手。 希里安目光恍惚,体温迅速降低,手指末端泛白,指甲缝里析出稀碎的冰渣。 “该死!该死!” 希里安心底不断咒骂。 他仍保留一丝的清醒,知晓所见皆是幻觉,肉体却动弹不得,像被低温冰封在了原地。 求生欲与绝望感在希里安的心里混杂一团。 混沌侵蚀并不是说,只接触了几秒就安然无恙,而是当接触的瞬间,一切就已成定局。 希里安还记得那位被努恩处决的木匠,他声称自己只是不小心触碰了一下灰雾,还脱光了衣服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异变。 但努恩还是执意砍下了木匠的头颅,在那断裂的喉咙里,希里安清晰地看到长满了一圈圈的智齿,如同绞肉机重叠的刀片。 “哈……” 希里安吐出一口寒气。 血管中奔涌的血液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每涌动一下,都带来一阵针扎般的尖锐刺痛。 瞳孔蒙着霜翳,耳畔回荡自己垂死的心跳,那声音像青铜钟摆撞向锈蚀的铜壁,一下比一下浑浊滞重。 尚未看见更广袤的世界,希里安就要死于这冷酷的荒野之夜中。 最后一丝温度即将从希里安的指尖消散时,左掌心骤然爆发了焰火的灼痛。 某种比岩浆更暴烈的力量正沿着希里安的掌纹灌注血脉,皮肤表面浮现出熔金色的纹路。 希里安看到了。 首尾相噬的蛇鳞刺青浮现,彼此咬合游动,在皮下织就古老的光环,每寸新生图腾都发出烙铁淬火的嘶鸣。 希里安忽然听见了潮声,不是来自耳膜,而是灵魂深处。 一片汹涌澎湃、躁动不安的大海。 霎时间,覆盖在身上的冰霜迸裂成齑粉。 希里安踉跄起身,剑刃划出的弧光劈碎了凝固的空气,待剑锋切入“努恩”畸变的面孔时,第一缕晨光恰好刺穿地平线。 暖阳降世。 妖魔们的剪影在强光中定格,继而像被吹散的沙画般分崩离析,哀嚎来不及成形就化作齑粉。 有头燃烧的妖魔撞破了灰烬,尖爪劈砍向希里安的喉咙,而他已经无力反击了。 死亡将至,却有急促的脚步声从晨光里传来。 剑刃破开了妖魔的残躯,令那尖爪停在了希里安的头顶,灰烬在光束中飞舞,竟似千万只扑向烈火的透明飞蛾。 消散的灰烬后,一道熟悉的身影举起剑、逆着光。 希里安望向来者,喃喃道。 “努恩……老师?” 随即,希里安虚弱地昏倒在了暖阳里。 第二章 衔尾蛇 睁开双眼,映入希里安眼中的是一片被暖阳浸满的玻璃天穹。 已经很久没有人清理了,玻璃上满是污渍、积水,还有去年落下、如今尚未完全腐烂的秋叶。 希里安尝试起身,浑身传来了尖锐的痛意表示抗议。 扫视四周,墙上挂起白崖镇的地图,武器架上插满了锋锐的长剑,弹药箱微微敞开,黄铜色的弹壳带起一片柔和的泛光。 “武库室?” 这里是白崖镇的武装整备室,临近着光炬灯塔,算是努恩的家,也是希里安平日里进行训练的地方。 “我……我这是还活着?” 回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希里安记得自己撑到了天亮的时刻,晨曦的光芒驱逐了灰雾,也将邪异的妖魔们烧成雪白的灰烬,荡然无存。 希里安长松了一口气,刚准备翻个身,用稍微舒服点的姿势享受这条捡来的命时,希里安听到了一阵铁链的哗啦声。 “啊?” 希里安扭过头,自己的手腕上正套起一具镣铐,和墙壁上的长钉紧紧地拴在一起。 也是在这一刻,希里安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躺在床上,他在武库室里训练了近十年,武库室有没有床,希里安能不知道吗? 希里安整个人是躺在一处毛毯上,考虑到自己浑身是伤般,才象征性地又盖了一层毯子在身上。 “不对……不对劲。” 希里安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阵危机感,颇有刚出虎穴又入狼口的感觉。 “哦……” 忽然,希里安脸上的紧张与惶恐都消失不见,喃喃自语道,“虽然撑到了天亮,但还是被灰雾包裹了,遭到混沌的侵染啊。” 想清楚这一点后,希里安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点,安详地闭上了双眼,表情从容的就差一捧黑土铲在脸上了……才有鬼啊! 希里安不顾身体的疼痛,硬是挣扎地坐了起来,先是撩开衣服,看看自己苦练的腹肌是否从八块变成了十六块,又瞧瞧自己的脚趾是否多出那么几根。 确定一切正常后,希里安张开嘴巴,手指用力地向喉咙里伸着,直到希里安被捅得恶心要干呕出来时,也没有摸到任何像智齿一样的东西。 “也许……没事吧?” 希里安有气无力地倒在毛毯上,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他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很快就平复起心情,安静了下来。 慢慢地抬起被镣铐锁住的左手,希里安摊开掌心,除了多年训练留下的老茧外,就是一道道有新有旧的浅伤。 希里安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记得自己被混沌彻底吞食前,掌心似乎亮了起来,随即,混沌对自己的压制荡然无存。 那道熔金色的衔尾蛇之印。 “是幻觉吗?” 希里安认真地擦了擦手掌,却没有看见任何印记,有的只是被擦得发红的皮肤。 一阵脚步声从武库室外传来。 年轻且带着几分不羁与粗犷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话语中还夹杂着一丝不耐烦。 “已经两天了,希里安那家伙还没什么动静,不会真死了吧?可别浪费咱们时间在这守着。” “可能吧,”另一道稍显稚嫩、好奇猜测的声音响起,“被混沌腐化成了妖魔,又被太阳晒成了灰烬。” “你们俩快闭嘴吧!” 女声带着愤怒与焦急,猛地反驳起了前两道声音,“就这么盼着希里安死啊?他不是你们的兄弟吗?怎么能说出这么没心没肺的话!” “嗨呀,艾娃,你也知道,我们虽然都称兄道弟的,但根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啊,不必这么上心。” 粗犷的声音满不在乎地回应着,还带着几分戏谑。 他玩世不恭道,“况且咱们兄弟都死多少个了,你瞧,都轮到我当老大了。死个人太正常不过,希里安说不定也没那好运。” 艾娃被噎得语塞。 “希里安或许真的安然无恙呢,”青涩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分析,“老师把他带回来时,不就仔细检查过了吗?他身上没有混沌污染的迹象,说不定只是还没缓过神来。” “可老师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希里安就没问题啊,不然也不会把他像拴牲口一样栓在这了。” 粗犷的声音不以为然地反驳道,还故意加重了“栓”这个字的语气。 声音愈发靠近,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粗暴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朝着希里安大步走来。 希里安没有闭眼装死,也没有露出生还后的喜悦。 说实话,听完两位兄弟对自己的评价后,希里安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真的很难萌生什么喜悦的表情,更别说和他们欢庆自己的生还,泪流满面了。 希里安面无表情地凝视门口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粗犷嗓音相得益彰的坚毅面容。 提姆·索夫洛瓦。 努恩收养的孤儿之一,亦是索夫洛瓦兄弟中的领头人物,其年龄仅比希里安稍长几岁,体格魁梧,宛若一头雄壮的黑熊。 紧随提姆之后步入的,是那青涩嗓音的主人。 一个较希里安稍矮的少年,正是索夫洛瓦兄弟中最年幼的成员、米克。 与提姆那短发精悍、肌肉虬结的体态截然不同,米克显得更为清秀,身形纤细,一头柔软蓬松的金发为他增添了几分稚气。 起初努恩将米克带回时,鉴于其年幼体弱,希里安还误以为,索夫洛瓦兄弟们终于将迎来一位娇小的妹妹 希里安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兄弟,一大一小的两位兄弟也以同样的冷漠回敬希里安,直到作为老大的提姆率先控制不住表情,大笑了起来。 希里安就知道,他们是故意说话那么大声的。 三人虽被称作索夫洛瓦兄弟,彼此间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努恩也从不以养父的身份自居。 比起兄弟,他们更像是一起接受训练的学生,但提姆很喜欢这种血脉亲情的感觉,总是以兄弟称呼彼此。 提姆故作惊讶,热情地挥手,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 “呦,弟弟,见你活着真好啊,可把哥哥我担心坏了。” 希里安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刚才可不是这副嘴脸,别在这儿假惺惺的。” “别和他争气了,你知道他老爱乱开玩笑,故意惹人生气。” 米克在一旁劝说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 希里安咒骂道,“你小子,当我没听见你说的吗!别以为躲在后面我就收拾不了你。” “希里安!” 清亮的女声再次响起,一双小手拨开两兄弟。 女孩面容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纯真,鼻尖点缀着几点雀斑,将长长的秀发扎在脑后,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裙。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瞳显得有些湿润,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眼神中满是担忧与关切。 希里安与女孩对视在一起,不由地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快了几分,脸颊微微泛红。 显然,和自己这两位不靠谱的兄弟相比,女孩至少在形式上,表现得更为关心希里安。 “哦,艾娃,早上好。” 希里安绞尽脑汁地说这么一句话。 他不擅长和女孩打交道,哪怕和艾娃认识了好几年。 艾娃,白崖镇镇长的女儿,从小和索夫洛瓦兄弟们一起玩,是白崖镇年轻人中唯一能治得住索夫洛瓦兄弟们的存在。 她约束索夫洛瓦兄弟们的方式也很简单,三兄弟一旦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就会告诉自己的镇长父亲,受人尊敬的镇长就会找到更受人尊敬的努恩。 努恩会让三兄弟知晓何为敬畏。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艾娃揉了揉眼睛,鼻尖微微发红,和经受过训练的三兄弟相比,她的心理承受能力终究还是差上许多。 为了表达自己激动的情绪,艾娃上前走了两步,刚准备拥抱希里安,就被提姆一手提了起来,老老实实地放在了身边。 三人就这么站在原地,与希里安隔空相望。 希里安皱眉道,“你们那副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块在阴暗角落里发酵了一整个夏天长满霉斑的芝士块。” “你确实长满了霉斑,只是看不见罢了。” 苍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不知是否是感官的误判,几人都觉得室内的温度低了几分。 提姆与米克立刻收起脸上的笑意,站直了身子,绷紧了腰板,一旁的艾娃也努力克制住情绪,学着两人的模样,站得工工整整,如同等待将军审阅的士兵。 希里安听到这道声音愣了一下,强忍着痛意,活动起身体。 意识到站不起来后,希里安干跪坐在毛毯上,挺胸抬头,等待来者的审视。 临近的脚步声像是敲击在心脏上的重锤,对方的到来令气氛变得无比压抑、紧绷。 一道令人生畏的身影缓缓浮现在希里安的眼前。 那是一位集诸多矛盾特质于一身的男人。 他拥有健壮体魄与不容小觑的力量感,然而,当他缓步至希里安面前时,其声音却如老者般沙哑而深沉,面容上镌刻着时光的沟壑,花白的发丝凌乱地垂落,平添了几分历经风霜的沧桑与阴冷气质。 希里安曾开玩笑,称对方为“发酵得当且掺了刀片的自制假酒”。 没人能说明白,希里安长短句的逻辑。 自进入室内后,男人便没再说过一句话,仅仅是居高临下审视着希里安。 希里安强撑起勇气,与男人对视。 “老师。” 他说道。 下一刻,微风席面,一把被绷带缠绕的十字长剑架在了希里安的脖颈旁,刃锋折射的寒芒不偏不倚地刺入他的眼中。 希里安记得这十年里,这把十字长剑究竟斩杀了多少妖魔,也无从计算,在这十年之前,这把十字长剑又经历了怎样的征战。 “老师……我活着回来了。” 希里安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没有任何屈服。 努恩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仿佛希里安是某个令他不解的谜团。 “都出去。” 他低喝道。 第三章 责任感 武库室内清了场,只剩下了胆战心惊的希里安,跪坐在原地惴惴不安。 努恩·索夫洛瓦。 一位神秘且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男人,据上任镇长讲,在他还是一个孩童时,努恩就已经生活在了白崖镇内。 到了如今,他卸了任,还体弱多病,但努恩依旧生机勃勃。 没人知晓努恩的真实年龄,希里安倒通过镇民们的一些只言片语,勉勉强强猜测,努恩至少一百多岁了。 普通人是活不到这么大年纪的,更别说还如此骁勇善战了。 努恩不是普通人。 正如镇民们讲起他时,时常添加的冠词一样。 努恩·索夫洛瓦是白崖镇内唯一的执炬人,也是唯一一位超凡者。 “希里安,昂起头。” 听到那冷漠的声音,希里安不由自主地仰起了头,十字长剑近在咫尺。 努恩仔细地检查着希里安的脸颊、眉骨、眼瞳……就像在打量一件货物。 “那一夜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和你教过我的那样,建立篝火,引燃魂髓,和自黑暗里袭来的妖魔死斗。” 虽然心里充满不正经的胡话,希里安还是冷静地回应道。 “一直战斗,直到天亮。” “我发现你时,你已经昏迷了,遍体鳞伤。” “那是场鏖战,老师。” 努恩的言语直指问题的核心,质问道,“彻夜的厮杀中,你是否被灰雾触及了呢?” 听到这,希里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次紧绷了起来。 果然,问题还是来到了这关键点。 努恩询问的与其是灰雾,倒不如说,他怀疑希里安遭到了混沌的侵染。 希里安深呼吸,一段幼时的回忆从希里安的脑海深处升起。 那时希里安刚跟随努恩训练不久,一位醉汉借着酒劲爬到了高墙上,以彰显他那可笑的男子气概。 努恩将他拴起来时,醉汉也酒醒了。 他痛哭不止,反复请求着努恩的怜悯,声称自己没有被灰雾触及,只是在高墙上闲逛了一圈。 努恩不信他的话,坚持要将他斩首,年幼的希里安只觉得老师过于嗜血、冷漠,为醉汉求起了情。 “他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利爪,也没有长出多余的复眼。” 很意外,一向冷酷的努恩居然听从了希里安的请求,放过了那位镇民,希里安也为自己拯救了一个无辜人而沾沾自喜。 但当希里安再次见到这位镇民时,他的双手已畸变为了可怖的尖爪,面部完全扭曲塌陷,错落生长的牙齿,撑得他的口腔无法闭合。 好在,被腐化的镇民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在希里安的请求后,努恩就一直秘密跟踪着镇民,直到他彻底化作妖魔,将他再一次地拖到了白崖镇的广场上。 “看到了吗?希里安,这就是混沌的可怕之处。” 努恩的话语如同刀子般,刻进希里安的灵魂之中。 “在这残酷的世界里,无意义的怜悯,只会害了所有人。” 如果努恩没有秘密跟踪这位镇民,难以想象化作妖魔的镇民,又会夺去多少人的生命。 “人要为自己的抉择负责。” 努恩警句般的言语下,一把剑被递到了希里安的手中。 希里安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悲伤地念起镇民的名字。 “对不起,贝尔。” 是希里安放任了贝尔的腐化,也应当由他结束这一切。 时至今日,希里安依旧记得那一天。 没有不安与恐惧,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 希里安平静地将剑送入了贝尔的胸口,亲手杀死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人,又或是第一头妖魔。 就像杀死一头牲畜。 也是自那一刻起,像是打开了一道紧闭的门。 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在希里安的脑海里蔓延…… “为什么这次沉默了这么久,在尝试编一个足以欺骗我的谎言吗?” 努恩轻轻地将十字长剑靠近了希里安的脖颈。 “没有,”希里安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 “我在想,假如我变成了妖魔,会不会在夜里撕烂提姆的喉咙,又或是把米克拆成四段?” 明明讲起严肃血腥的事,希里安脸上却带着一种自嘲的笑意。 “他们两个混蛋死不死倒无所谓,可想想艾娃呢?她那么可爱,被我咬断了胳膊,可就不美了。” 努恩一言不发,静静地聆听着希里安的话。 “我不喜欢这样的未来,所以我不会苟且偷生。” 希里安语气严肃了起来,像在模仿努恩的腔调。 “老师,我确实与妖魔厮杀至了天明,但在天明之前,我遗失了火把与魂髓,被浓浓的灰雾包裹,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正在结冰,甚至……” 希里安盯着努恩的眼睛,继续说道,“甚至,我看见妖魔们化作了你的模样,向我大步走来。” “之后呢?” 努恩对希里安格外有耐心,换作他人,恐怕刚说出被灰雾包裹时,就被砍下了脑袋。 不…… 希里安捏了捏身下的毛毯,如果是别人在荒野上过夜,会被努恩直接当做死人,而不是千辛万苦地找到自己,又在天黑之前把自己带回来。 “之后,我挣脱了那股寒意的束缚,劈烂了那头妖魔的脸……天亮了。” 希里安仔细地回忆,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掌心,熔金色的衔尾蛇之印仿佛是那一夜的幻觉,无迹可寻。 回忆了一下往日的美好,希里安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接下来你要对我做什么,砍下我的脑袋吗?” 希里安选择向努恩坦诚一切时,就做好被杀死的准备。 努恩收起了十字长剑,解开镣铐。 “我很高兴你的诚实,还有你骨子里的责任感。” 希里安被努恩这番言语弄得发愣,支支吾吾道。 “我……我不是被灰雾包裹,遭到了混沌的侵染了吗?我以为你会……” “种种事实证明,你身上确实没有混沌污染的迹象。” 努恩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斜着身子,手拄着脑袋,目光里充满了不解与困惑。 “我感受不到你身上的混沌气息,你昏迷的这两天里,也没产生任何腐化的迹象,被太阳晒了这么久,你也就有点晒伤。” 努恩叹气道,“也许你确实是个幸运小子,天生具备着对混沌的抗性,就像我当初把你捡回来那样。” 老师的话让希里安回想起了从前,他对自己是怎么被努恩捡回来的没有任何印象,相关的经历都是从镇民与努恩的口中得知。 据说,当努恩发现自己时,自己正处于一片尸野残骸中,这是一支在黑夜里遭遇不幸的旅团,希里安则是这支旅团里唯一的幸存者。 现场的尸体已经腐烂了有段时间,说明希里安在荒野里至少度过了数个昼夜。 努恩本想给年幼的希里安一个痛快,却没想到希里安没有混沌腐化的痕迹,几番挣扎下,他将希里安带了回来。 “混沌……抗性?”希里安怀疑道,“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孤陋寡闻。” 努恩点燃了一根香烟,大口吞吸了起来。 他一向保持着苦行僧般的生活的方式,没有财产也没有家庭,没日没夜地在高墙上巡逻,香烟算得上是他唯一的爱好与欲望的体现。 “你一早就知道我没事的,”希里安低声道,“那刚刚为什么……” “只是想确定一下你的信念,”努恩回答道,“有人会在生死之间变得勇敢,焕发荣光,也有人会懦弱不堪,变得卑劣且可悲。” 希里安默默地低下了头,轻声道,“如果我刚刚苟且偷生了怎么办?” “不会发生什么,只是让我对你有些失望。” 努恩又反问道,“你对我失望了吗?希里安。” “失望什么?” “我当夜直接返回了白崖镇,没有去找你。” 希里安不由地笑了起来,“老师,你是在意起我对你的看法了吗?” 努恩没有丝毫的架子,声音诚恳,“我的学生没有令我失望,我自然也不想让学生觉得失望。” “怎么会呢,我们可都是有责任心的人,分得清利弊,”希里安感慨道,“更何况,你还是回来找我了,不是吗?” 希里安昏迷前,有熟悉的身影破开了灰烬,大步而来。 本以为那是将死前的幻觉,但此时希里安可以确信,是努恩来了,将自己带回了白崖镇。 “嗯……” 努恩没有再多说什么,时而注视希里安,时而眼瞳失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段时间,努恩才缓缓起身,开口道。 “你先养伤吧,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巡夜,你都不必参加了。” 说完,努恩转身离去,和来时一样干净利落。 希里安终于松了口气,觉察起努恩的反常。 努恩是一位严苛到反人性的老师,常将所谓的责任心挂在嘴边,以最高的标准要求着索夫洛瓦兄弟们,令人敬佩的是,他也以同样的铁律约束起自己。 努恩很少表露私人的情感。 但今天不同,希里安从未见过自己的老师有如此困惑的表现,哪怕几年前妖魔们攻破了老旧的高墙,努恩独自一个人堵住了缺口直到天明时,也没有过这般明显的表情。 或许,在努恩的人生里,杀敌反而是最简单的事,就和吃饭喝水一样。 “希里安!” 欢快的喊声打断了希里安的思考,提姆与米克走了进来,兴奋地朝着自己跑来,艾娃穿过他们,获得了第一名。 艾娃用力地抱住了希里安,毫不客气地表现对自己的喜爱,提姆与米克也跟着抱上了上来,几人堆成一坨。 “疼疼疼!” 笑声将希里安的叫喊掩盖。 第四章 白崖镇 起床、洗漱,穿好衣物,希里安迎着微冷的晨风离开了房屋。 希里安钻入光炬灯塔内,顺着漫长的爬梯向上,用了足足几分钟的时间,这才抵达了塔顶。 塔顶内存有极为复杂的透镜系统,无数画满了同心圆的镜片依次排列,犹如花瓣一般层层堆叠、绽放,齿轮与机械准确地咬合,小幅度地起伏、摇曳,宛如一种自循环的复杂生态。 该透镜系统被称作光炬阵列,希里安对其的了解,也仅仅有名字而已,白崖镇内也没有机械师会维修这东西。 希里安总忍不住担心,光炬阵列坏了该怎么办。 努恩则声称光炬阵列是由万机同律院的灵匠们所打造,他们打造的设备只要维护恰当,独自运行几百年不成问题。 光炬灯塔还能燃烧很久,远没有抵达使用寿命的极限。 希里安一如既往地进行检查,燃烧炉运行功率正常,备用魂密封中,备量充足。 确定一切正常后,希里安趴在了观察窗上,俯瞰这座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小镇。 白崖镇,正如其名,是一座矗立于白色悬崖之畔的小镇。 越过悬崖继续前进一段距离,是凡人不可踏入的黑暗世界,由此可见,在外焰边疆这一蛮荒地带里,白崖镇的地理位置也极为偏远。 这也是为何近二十年来,白崖镇都没有新的访客了。 哪怕再不要命的旅团,也不会冒险来到如此边缘的地带,万一不小心落入了黑暗世界里,那可将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程。 黑暗世界里,充满混沌力量的灰雾在白日也会溢出地表,并且不受阳光的影响,无论日夜都处于炼狱之中。 凡人光是接近黑暗世界,就会陷入疯狂,异化成嗜血的妖魔,努恩这样的超凡者,也难以在黑暗世界里坚持太久。 “老师你曾步入过黑暗世界?” 希里安曾这样问道,努恩凝望悬崖外的黑夜,一言不发。 他猜,努恩绝对去过黑暗世界。 “这真是个要命的世界啊……” 外焰边疆根本不适合人类生存。 意识到这一点后,希里安很好奇,白崖镇因何而诞生呢? 究竟是谁会在这偏远之地建立起这么一座小镇,还配有一座光炬灯塔,堆砌满了复杂的技术呢? 因“前世”的关系,希里安总是比同龄人们多出许多好奇。 希里安想更了解这个世界,但图书馆里没有答案,镇长也不清楚白崖镇的历史,镇民们更是如此。 大家只是出生在这,然后死去,周而复始。 努恩一定知道些什么,他不止是白崖镇的庇护者,也是白崖镇内最博学的人。 昏暗的高墙上,有闪光映入了希里安的眼中。 希里安停止了胡思乱想,仔细地观察那道闪光,那是米克打出的信号语,示意希里安夜晚结束了。 “又活过一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希里安小心翼翼地伸展了一下身子,以免抻到了伤口。 调低燃烧炉功率,减少魂髓投入,逐一关闭光炬阵列,直到燃烧了一夜的纯净白焰逐渐熄灭。 温暖的阳光洒满大地,照亮了白崖镇的阴影角落。 希里安欣赏自己生活如此之久的小镇,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临近光炬灯塔的武库室。 这是努恩的居所,紧挨着武库室的是一座精致的二层小屋。 听提姆讲,十多年前,这里曾住着一位努恩的学生,但不幸的是,在某个夜晚,他遭遇了妖魔的袭击而丧生。 遵照这位学生的遗愿,镇长将房子交给了努恩,之后这里成为了学生宿舍,现在,仅剩下索夫洛瓦兄弟们居住于此。 沿着武库室向下,就是镇长厅,每年有什么庆典时,都会在这里举行,接着就是小镇广场、居民区、高墙…… 希里安麻利地爬下了光炬灯塔,返回了二层小屋,刚推开门就闻到一阵香味。 不算大的客厅内,艾娃正在忙前忙后地做早饭,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和食物,就连椅子也准备就绪。 “早上好呀,希里安。” 留意到希里安的归来,艾娃热情地向他打着招呼。 希里安感动至极,“圣母在世啊,没了你,我们怎么活啊。” 艾娃拿起汤勺,俏皮道。 “那我就勉为其难,一直照顾你们喽。” 门外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提姆与米克回来了。 “呦,早啊,各位。” 提姆揉了揉困倦的眼睛,瞧了一眼艾娃后,又笑眯眯地看了看希里安。 “真是太感谢了啊,艾娃。” 见这一桌子的早餐,提姆感谢至极。 每天的巡夜都会榨干索夫洛瓦三兄弟的精力与体力,对于下了夜班的他们来讲,平常要么简单地吃一口,要么就直接上床补觉了。 有热腾腾的蘑菇汤与新出炉的面包,对于三兄弟来讲是难得的安慰。 “我回房间吃了。” 年龄最小的米克打了个哈欠,端起几个餐盘便朝着楼上走去。 提姆则风卷残云般,以极快的速度扫荡了大半的餐食,结束了早餐。 “下午见。” 提姆向两人摆了摆手,也走上了楼梯,不久后,一阵身体自由落体在床垫上的声音传来,扰人的呼噜声响起。 希里安拿起勺子,刚准备喝一口蘑菇汤,艾娃偷偷摸摸地端来了一盘烤肉。 她冲希里安挑了挑眉,“尝尝看吧,对病人的慰问品。” “我的圣母艾娃啊……” 希里安肚子咕噜作响,双手合十,虔诚赞美。 “你啊!” 艾娃无奈道。 虽然与外界断联了近二十年,可白崖镇内部的物资十分丰富。 巨大的地下储藏空间囤积了大量的物资,立体化农场维护起白崖镇脆弱的生产循环。 希里安第一次见到这些设施时充满了疑惑,努恩对此只是随意地回复了一句。 “这都是万机同律院留下的。” 思绪回到当下。 “放心吃吧,这是我从养殖场里弄来的。”艾娃举起手臂,展示了一下她那并不存在的肌肉,“我在那可不是白当义工的。” “感谢神恩!” 听罢,希里安也不客气了。 “这是你的血。” 希里安猛灌了一口果汁。 “这是你的肉……分你一半。” 希里安将烤肉切分为二,叉到另一个空盘子上,朝着艾娃推了过去。 见艾娃想推脱,希里安问道。 “怎么了?我的圣母艾娃,当是信徒给你纳税了。” 艾娃知道自己说不过希里安,咬下一块烤肉,油脂的香味在口腔里迸发。 作为白崖镇的安全保障,镇民们没有亏待索夫洛瓦兄弟们,物资都会优先供给他们。 只是在努恩的教育下,索夫洛瓦兄弟们很少放纵享受,如同一群时刻与欲望做斗争的苦修士。 吃饱喝足,希里安倒满了一杯牛奶。 比起果汁、啤酒,他更喜欢这一饮品。 结束早餐环节,希里安把洗好的盘子收回橱柜,收拾了一下厨具,清理了一下客厅。 提姆与米克住在二楼,希里安住在一楼,房间空间很大,但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套书柜,墙壁上贴满了各式的插画、地图,还有剪切下的文字片段。 在上方的角落里,还钉着一张黑白的合影。 合影的最前排是索夫洛瓦兄弟与艾娃,努恩不苟言笑地站在他们身后,像是一座威严的雕像。 剩下的空间被各式的书籍堆满,有地理相关的,也有一些文化艺术,但最多的还是一些幻想小说。 自无昼浩劫后,人类的历史文明遭到了断层式的打击,直到一个又一个千年后、三位贤者的崛起,才将这些遗落的知识,从厚重的黄沙下寻回。 被寻回的知识里,并不包括这些幻想小说,它们无法提供生产,也无法教授学习,只能当做一种精神娱乐存在。 疯狂的时代里,精神娱乐是一种不必要的奢侈。 而且,因文明断层的缘故,很多书籍只有上册没有下册,故事讲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希里安从书堆里翻了翻,找到了一本《机械维修手册》,这本书已经被希里安翻烂了,每一页都写满了注释。 推开房间的另一扇门,希里安抵达了自己的工作间,或者说,仓库。 空气里混合着金属的锈味,像是一片钢铁的尸骸在此地腐烂多年……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 架子上堆满了各式锈迹斑斑的零件,正中央还挂起了一台修修补补、满是伤痕的摩托车。 为了收集这些东西,他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 “外面的世界……” 希里安喃喃自语,目光里尽是憧憬。 想要前往外界,最为重要就是可以在荒野上前进的载具。 白崖镇内没有可以长途行进的载具,也没有专业的机械师。 努恩也在希里安的一次次追问下,无奈地表示,他对这东西一窍不通,唯有万机同律院的灵匠们,才擅长此道。 可在这偏远的白崖镇内没有所谓的灵匠。 希里安没有被困难打倒,选择从头学习,靠着这些从荒野上拖回的废弃零件,将这摩托车修复了大半。 第五章 转折点 临近中午时分,米克按采购单,补齐缺少的物资,提姆前往武库室,保养起一排排锋芒毕露的武器。 希里安挥起铁锤,对零件敲敲打打。 “它能动了吗?” 希里安回过头,艾娃结束了上午的劳作,出现在了工作间外。 女孩双眼放光地望着希里安,充满了好奇与憧憬。 “差不多了。” 希里安一脸自豪地敲了敲摩托车的外壳,拧动了油门,只听轰隆的几声,轮子快速旋转了起来,荡起了一地的灰尘。 “咳咳!” 尘土打了希里安一脸,呛得咳嗽连连。 松开油门,希里安拿起湿毛巾擦了擦脸,抚摸起了锈迹斑斑的车身。 “整体结构性还有些差,我很怕它跑了一半,就在荒野上散架了,那可是真的完蛋了。” 想到在荒野上度过的那一夜,希里安的内心就直打颤。 “我准备给它重新弄一套外壳,你看看这,都锈坏了,还有这套避震系统,最好再来个炫酷的涂装。” 希里安的设想不断地靠近现实,整个人也从兴奋逐渐变得失落起来。 “但想要穿行荒野,这点准备还不够,我需要露营的装备,大量的魂髓储备……”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把工具放回架子上,一脸疲惫道。 “还是很难。” 停顿了片刻,希里安重复道。 “想要离开白崖镇,还是一件很难的事。” 即便摩托车可以在荒野上安全行驶,希里安也有了足够的魂髓储备与各式物资,但仍有一件事是他无法避免的。 灰雾。 那充满混沌力量,裹挟起无数妖魔的灰雾。 凡人独自在荒野上前行,终究是一件过于危险的事了。 因此,很久之前,希里安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想要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获得主宰自我命运,至少要成为一名超凡者。 “没事的,希里安,我相信你可以的。” 艾娃轻拍了希里安的后背,一脸微笑的向他表示认可。 她提起从前,“还记得你最开始要维修这东西时,大家都说你做不到的……但你成功了。” “谢谢了。” 希里安苦涩地笑了一下。 “放轻松呀,你真的很厉害,”艾娃眼中写满了认真,“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绝对可以的。” 希里安收拾起工具,下意识地反问道。 “为什么呢?” “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艾娃再次强调道,“和白崖镇里的人们完全不一样。” 希里安疑惑地看向她,只听艾娃讲起了她眼中的自己。 “这是一个糟糕的世界,大家生来就是为了求生,只要能填饱肚子、睡个好觉,就会觉得满足,但你不一样,你总是放眼高墙外的世界,幻想荒野尽头有着什么。” 艾娃轻拂希里安的黑发,纤细的指尖梳理,“我还记得你发现这辆被黄沙掩埋的摩托车时,眼中闪烁的那种光芒。” “你不顾其他人的劝说,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一点点地把它搬回了小镇里,又开始学习维修…… 你是一个很有生命力的人,希里安,有生命力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希里安有些脸红,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没那么好。” “这说明你有充足的进步空间啊。”艾娃笑嘻嘻的。 “好了,精神点,我还有事要告诉你呢。” 她用力地捏了捏希里安的肩膀,本想给他放松一下肌肉,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够。 多年的训练下,希里安虽然年少,但身体素质已经不是寻常人可以比肩的了。 “什么事?” “我父亲邀请你和老师一起,今晚共进晚餐。” 艾娃补充道,“我想,应该不是单纯吃顿饭而已,是想和你们讨论些什么。” “好,我会准时到的。” “嗯哼,晚上见。” 艾娃轻揉了揉希里安的脑袋,带着一阵笑意消失在了午后阳光下。 希里安的目光停留在艾娃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肯挪开,这时粗犷的声音传来。 “怎么,还挂念着艾娃呢?” 提姆不知何时来到了这,依靠在门边,啧啧称奇,“唉,艾娃都这么明示了,结果你……” “不,我在想的不是这种事。” 希里安摇摇头,打断了提姆的猜疑,“我在想,为什么是邀请老师和我,而不是老师和我们三个。” 提姆被希里安的话问住了,三兄弟向来是步伐一致,但这次唯独只有希里安一人,肯定哪里出现了问题。 希里安分析道,“也许和我独自在荒野上度过一夜有关。” “你是说……” 提姆与希里安对视在了一起,目光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你觉得会是那件事吗?”提姆有些不敢相信,“老师已经快十年没提过了。” “谁知道呢?” 希里安冷静地思考着,“白崖镇与外界失去联系二十余年了,各种物资储备还算健康,但唯独魂髓的储备正逐步告罄。” “为了缓解白崖镇魂髓的消耗,一直以来,都是老师在献血、提炼,但他终究只有一个人。” 没有任何顾忌,希里安当即说出了那最为糟糕的设想。 “可以说,白崖镇存续的关键都落在了老师一人身上,但老师也是人,他会受伤、会老去、更是会死。” 希里安的言语犹如尖刀般,剖开了白崖镇的存亡危机。 “白崖镇需要另一位超凡者……另一位执炬人。” 提姆朝希里安走了过来,神情严肃道,“你觉得老师打算让你成为执炬人?” “大概吧,毕竟我安全地从荒野上活着归来了。” 希里安想起所谓的混沌的抗性,再想起那日苏醒时,努恩那复杂的眼神,也许那时他就已经准备这样做了。 “不……这不行,这太危险了,”提姆严厉地制止道,“我去和老师讲,他不能这样。” “没事的,提姆。” 希里安刚想安抚一下提姆,却见他红着眼睛,强硬道。 “不,你不懂,希里安,你没见过那一幕!” 提姆觉察到了自己情绪的失控,慢慢地向后退去,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深呼吸了几下,低声道。 “你应该知道这些事吧?” “只知道个大概,”希里安明白提姆所指的事,“那是场悲剧,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 “是啊,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没有被捡回来,米克也没有被收为学生。” 提姆缓缓地讲起了从前,“那时索夫洛瓦兄弟们和现在一样,也是三个人,但我是最小的一位。” “老师很早就意识到了白崖镇的危机,尝试让我们成为超凡者……” 这一次提姆沉默了许久,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继续讲述道。 “仪式失败了,我的兄长化身成了妖魔,混沌的力量从他体内倾泻而出,老师及时砍下了他的脑袋,但涌动的混沌力量仍造成了极大的污染。” 每说出一句话,提姆都需要深吸一口气,那是他儿时的噩梦,至今仍在身旁徘徊。 “为了保护我,我的另一位兄长也被污染了,痛苦挣扎了十几分钟后,老师一并赐予了他安宁,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镇民因此死去……米克的父母就包括在内。” 这是白崖镇的噩梦,镇民们几乎从不提及此事,试着将它遗忘,但没人能忘得掉。 努恩从未独守着超凡的力量,不向他人分享。 他尝试过了,只是无人可以承受。 “没有人做出牺牲的话,白崖镇只会在不遥远的未来,彻底消逝于黑暗之中。” 希里安没有被提姆的故事恐吓到,神态格外平静。 “况且,人要为自己的抉择负责,我想直到被老师砍下脑袋的那一刻,他们也没有过后悔吧。” 提姆不再多言,他知晓自己这位兄弟的脾性。 希里安是一个矛盾的人,他很乐观,没心没肺,但有些时候,又固执的可怕。 像是心里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 他曾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折返于白崖镇与荒野之间,只是为了把一堆生锈的废铁搬回来。 提姆与米克曾嘲笑希里安的固执,但当他们见到那逐渐成型的摩托车时,谁都说不出嘲笑的话,只有对那可怖行动力的敬佩。 “放心,我会没事的,提姆。” 希里安说着安抚的话,目光眺望远方。 “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所以我必须成为一名超凡者。” 第六章 讨论 一直以来,希里安都认为白崖镇是一座屹立于黑暗世界边缘的堡垒。 证据不止是那耸立的高墙、地下那大得夸张的仓储空间、完善的立体农场,还有希里安眼前的镇长厅。 岁月的打磨下,镇长厅大半的建筑都已倒塌破败,后又被镇民们重建为了新的居所,但从这仅存的部分里,仍能窥见这座建筑曾经的辉煌。 坚固的砖石、复杂的通道,还有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尸骨与锈迹斑斑的刀剑……白崖镇一定有着另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只是那段历史太遥远了,遥远到早已被镇民们忘却,只能按照习惯,留下这么一个“镇长厅”的名字。 “老师一定知道些什么。” 作为白崖镇的守护神、年龄成迷的执炬人,努恩一定知晓白崖镇的往事,说不定,正是某段往事,才令努恩留在了这座小镇里,过上这苦修般的日子。 不然,以努恩的实力,他完全可以独自穿过荒野,前往那些繁华的城邦,享受着美酒与佳肴,还有那超凡者的特权。 “谜题将在今夜揭晓。” 希里安心想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 “希里安,这里!” 镇长厅的拱门下,艾娃穿着一身熟悉的白裙,向着希里安招手。 “没迟到吧?” 希里安快步走了上去,一脸微笑。 “刚刚好,”艾娃上下审视了一下希里安的着装,“不错嘛,这是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了?” “多少得正式一点嘛。” 看向拱门深处的昏暗,艾娃不知道今夜晚宴的目的,但希里安已经猜到了大半。 成为超凡者是一件极具风险的事,即便希里安有着所谓的混沌抗性,说不定也会和之前的索夫洛瓦兄弟一样,死在仪式之中。 希里安不止是一个固执的人,他还有着一些奇怪的坚持。 人不应该只是为了温饱求存,应该还有些更高的追求,哪怕妖魔围城,混沌入侵,也应当坚持到底。 在这野蛮疯狂的世界里,希里安仍保持着体面,破旧的衣领上打着领带。 “走吧。” 希里安深吸一口气,向内走去,艾娃没有与他同行,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希里安。 “你不来吗?”希里安问道。 “父亲只邀请了你和努恩老师,”艾娃无奈地摊了摊手,“没办法喽。” “好吧。” 希里安可以确信,今晚的内容必定是与超凡者有关了。 “虽然去不了,但我可以祝福你。”艾娃微笑道,“你说的,我算是圣母嘛。” 希里安肯定道,“当然。” 艾娃走上前来,轻轻地拥抱了希里安,低声道。 “一切顺利。” 迈入了镇长厅的深处,希里安抚摸过灰白的砖石,掠过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刀剑划痕。 希里安能幻想出那一幕,在过往的某个时刻里,镇长厅内爆发过一场恶战,两股力量在狭窄的通道内死战不休,尸体堆积成山,鲜血漫过阶梯。 人们的嘶吼声在穹顶间回荡,死亡的悲鸣与愤怒的啸叫层层交织,犹如镇魂歌般荡漾不绝。 推开一道道厚重的大门,希里安在最深处的庭室内见到了镇长波尔。 波尔是一位长相文雅的男人,鼻梁上挂着一对厚厚的镜片,脸上总是带着一副和蔼的笑意,声音温和,时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端坐在餐桌后,身前摆满了各式佳肴。 一旁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希里安仔细凝望了一番,才注意到努恩正坐在那,他一言不发,犹如一道无形的黑影,融入了深沉的暗色中。 “老师,镇长。” 希里安向着两人点头示意,拉开椅子,入座其中。 “希里安……” 努恩念起希里安的名字,想说些什么,又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中般,闭口不言了起来。 希里安自然理解老师的意图,坦言道。 “今夜邀请我来,是想讨论关于超凡者的事吧。” 波尔的笑意一僵,不由地看向一旁的努恩。 昏暗里传来深沉的呼吸声。 “没错,希里安,我们想和你讨论一下,关于你是否可以晋升为超凡者的问题。” 希里安是个聪明的学生,但有时候聪明的太过头了,把种种伪装扯得粉碎,弄得大人们措手不及。 “你应该也了解到了,白崖镇目前的处境很危急,截止至目前,与外界已经失去联系二十多年,魂髓的储量正逐渐告罄,而我一个人的血无法维持整座小镇的消耗。” 努恩的语气很僵硬,像是在心底把这段话背诵了很多遍。 希里安理解努恩的为难,让自己成为超凡者这件事,和催促自己自杀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并且,即使缓解了白崖镇的魂髓储备也不够,我们需要穿过荒野,去其它的城邦重建联系,只有这样才可以彻底解决白崖镇的危机……” 希里安打断了努恩的发言,语气坚定道。 “我愿意成为超凡者。” 努恩愣了一下,从前希里安从不敢打断他的发言。 他不觉得生气,反而产生了一种更深的忧虑。 “希里安,我需要你仔细思考一下,成为超凡者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相反,在这贫瘠的白崖镇内,这种行为简直和自杀无异。” “没关系的,老师,”希里安坚定不移,“我想成为一名超凡者,也唯有成为一名超凡者,我才有能力踏足白崖镇外的世界。” 努恩低头,用力地按压太阳穴。 阴影遮蔽了他大半的面孔,希里安隐隐窥见他那痛苦的表情。 “老师,你是害怕我失败吗?” 努恩沉默了良久,缓缓道,“我不想再砍下我学生的脑袋了。” “但不这样做的话,白崖镇迟早会走向灭亡,”希里安再次强调道,“我愿意为自己的抉择负责。” 平静了稍许,希里安又补充道,“老师,你也不是突发奇想地和我说这件事吧?” 努恩缓缓地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希里安。 桌子下,希里安轻轻地按压自己的左掌心,回忆着那道熔金色的衔尾蛇之印。 “因为我从荒野上活着归来,遭遇了灰雾侵染,也得以幸存的……混沌抗性?” “是的。” 努恩正视希里安,他向来是一位不善言辞的人,笨拙地组织着话语。 “凭借着混沌抗性,你也许可以撑过仪式,从而成为一名超凡者……但这不是绝对的,你仍有很大的概率遭到污染,化作妖魔。” “那还等什么呢?”希里安乐观道,“在白崖镇内,像我这样的天之骄子可不多啊。” 努恩明白了他的决心,转而看向一旁的波尔。 波尔没有什么好说的,很干脆地说道,“仓库里还有很多仪式材料,你们需要用的话,随时都可以调动。” 他补充道,“那些东西对普通人没有任何用处,任你们处置。” 希里安略感意外。 与超凡者有关的仪式材料想必一定很珍稀,但听波尔讲,在这偏僻贫苦的白崖镇内,好像还有不少的存量。 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白崖镇能拥有的。 “好,那我准备一下。” 努恩目光在希里安身上停留了一阵后,一言不发地离场。 波尔见努恩消失在了昏暗里,伤感道,“这不仅是对你的试炼,希里安,更是对你老师的一次考验。” “对于老师而言,最残酷的刑罚,莫过于杀死自己的学生了。” 希里安没有应声,讨论已经结束了,该步入今夜的正题了。 拿起刀叉,希里安便往嘴里塞了一块土豆块。 见他这副胡吃海塞的样子,波尔调侃道。 “你还真乐观啊。” “我只是很自信,”希里安擦了擦嘴角,“我相信自己成功。” “如果不成功呢?” “没有如果,”希里安认真道,“当你思考‘如果’时,你就已经不自信了。” “嗯……” 波尔切下了一小块牛肉,感慨道,“你刚刚这副发言,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你老师的第一位学生。” 希里安放下了刀叉,静静地聆听过往的故事。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那时也没几岁,矮矮的、站在人群里就不见踪影。” 波尔缅怀起了从前,“那个孩子和如今的你差不多一般大,他也是在这里,在镇民们的讨论中,坚定地认为自己可以成为超凡者……” 故事没有继续讲下去,希里安已然知晓了结局。 “对努恩而言,那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在那之后,他仍会收养孩子,将他们培养成自己的学生,但镇民们看得出来,努恩逐渐变得冷酷、不近人情,和曾经的模样截然相反。” “希里安,你可以一定要成功啊,”波尔鼓励道,“不止是为了白崖镇的存续,更是为了我女儿。” “艾娃很喜欢你,要是你死了,她一定会很难过。” 希里安一声不吭地点头。 第七章 灵魂之梦 临近正午时分,希里安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整洁的衣物,就算死在了仪式里,也算是体面离开。 提姆与米克刚结束了一夜的巡逻,仍在睡梦中,如果他们见到希里安这副模样,一定会调侃,希里安是要与谁约会。 今日希里安确实有场约会,但约会对象并非是某位动人的女孩。 考虑到曾经发生在白崖镇内的惨剧,希里安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努恩同样如此。 仪式将在今日秘密举行,一旦希里安成功了,大家就可以齐聚镇长厅,欢庆又一位超凡者的诞生,假设希里安失败了,他也会无声无息地被努恩砍下头颅,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希里安与努恩都很满意这样的处理方式。 “老师,我来了。” 白崖镇外的荒野上,希里安见到了准备已久的努恩。 努恩一如既往,仍是那副冷峻的模样,对于希里安的到来,也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在他的身后,地面上画起了复杂的仪式阵,最外围洒了一圈魂髓,将这一切囊括其中。 努恩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 希里安自信依旧。 “那我最后重复一遍……” 努恩抽出了腰间的十字长剑,剑尖朝下,双手拄起剑柄,犹如一尊饱经风霜的雕像。 “灵魂是真实存在的。” 他首先说道。 “所有生命的灵魂都来自于一片名为起源之海的汪洋,它是一切灵魂与力量的总和。 起源之海翻涌咆哮,水蒸气升腾溢出,将起源之海层层包裹,进而形成了名为灵界的存在。” 努恩用剑尖敲了敲脚下坚实的大地,继续道。 “灵界之外,起源之海的水蒸气变得越发稀薄、干燥,不再有超凡的伟力影响,而这正是我们所生活的、物质的、现实的世界。 三重世界,层层嵌套。” 这并非是某种神话传说,是这个疯狂世界的真相……至少曾经是。 “所有的灵魂都在起源之海内有对应的投影,一并沉眠于一场伟大的灵魂之梦中。 想要成为超凡者,首先要让我们的意识,在起源之海之中觉醒,从灵魂之梦里醒来,成为一个清醒且独立的存在,也唯有这样,你才具备驯服起源之海的‘想法’,不再随波逐流。” 努恩回忆起,神话与历史的重叠。 “数个纪元前,曾有超凡者彻底驯服了一片海域,打造了属于自己的奇迹造物,并通过奇迹造物锚定了自我的存在,走到了命途的极致,褪去了凡性,升华为了名为巨神的存在。 之后,有越来越多的巨神诞生,为了让后来者更好地踏上命途之路,巨神们以各自的奇迹造物为支点,打造了名为缚源长阶的命途系统。 凡人只要在起源之海内苏醒、踏上阶梯,就可以走上超凡的命途之路。” 希里安从书本上了解到过这段历史,也知晓,接下来便是转折的开始了。 “但……这一切都随着无昼浩劫的爆发改变了。” 提及此处,努恩不由地攥紧了剑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不清楚无昼浩劫的真相,但它留给我们的事实是,无数的巨神死去,起源之海躁动不安,混沌力量侵扰人世,而缚源长阶也随之崩解破碎。”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时代,直到一个纪元前,三贤者们的崛起,才得见曙光。” 提起三贤者的崛起,努恩的眼神一阵恍惚,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肯定道。 “秘语哲人创建了谟典结社,安抚了起源之海,引出寂静河,得以让凡人们安全地踏上超凡之路。 天工铁父打造了万机同律院,重建了工业基础,令文明得以快速发展。 最后一位贤者、征巡拓者,他建立起军团,远征黑暗世界,将失落的领土重新纳入光炬灯塔的照耀下。” 努恩抚摸十字长剑的锋锐剑身,怀念道,“作为执炬人的我,所踏上的命途,即是征巡拓者的炬引命途。” “这也是你接下来所踏上的登神长阶。” 同样的故事希里安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唯独从努恩的口中讲述时,宛如幻觉般,希里安能听到那可怖的嘶吼,嗅到刀剑上泛着的血气。 卸下武装,褪去外套,希里安步入了努恩所画的阵列中,安静地跪坐了下来。 “一位凡人若要成为超凡者,至少要有一位学者在场。通过学者的引导,你的意识将在寂静河中醒来。” 当初,努恩就是在寂静河中踏上了超凡之路,想起往事,他惊醒般意识到,这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寂静河?” 希里安好奇地看向努恩。 他在书本上读到过寂静河的只言片语,但对于它到底是什么,无人给出解答,只知道,寂静河的存在是秘语哲人被封为贤者的重要功绩之一。 “无昼浩劫前,凡人哪怕无法在起源之海内觉醒出自我,仪式结束后,也会安然无恙。” 努恩详细地解释了起来,这是书本上不曾有过的记载。 “但自无昼浩劫后,起源之海内充满了可怖的混沌力量,凡人一旦觉醒,有极大的概率遭到混沌的污染,陷入疯狂之中。” “为了令凡人安全晋升为超凡者,秘语哲人深入灵界,抵达了起源之海。 她日夜歌唱,安抚了一小片的海域,令其停止了躁动,同时,并净化了其中的混沌力量,化作了如今的寂静河。” 努恩一边解释一边拿起包裹,拿出一瓶早已调配好的药剂,递给了希里安。 “也就是说,如果有一位学者为你进行引导,你的意识就会在起源之海的支流、寂静河中醒来,哪怕失败了,也不会遭到混沌的污染。” 希里安明了道,“但白崖镇内没有学者,能否成功只能凭借运气了。” “我之前的学生们,就是想赌一赌运气。” 努恩露出一副难堪的笑意,“他们说,也许自己能抵御住混沌的污染,又或是幸运地在寂静河中醒来。” 这是一个糟糕的笑话。 希里安掂量了一下药剂,这时,努恩再次重述起了仪式流程,反复嘱咐。 “喝完这瓶药剂后,你的意识就会从起源之海内醒来,你需要保持强烈的自我,以挣脱灵魂之梦的束缚。” “在这之后,你就要想办法浮出海面,寻找那破碎的缚源长阶,踏上阶梯。” 努恩将手搭在希里安的肩膀上,目光里充满了担忧与伤感。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与自己的学生对话。 希里安没有过多地废话,干脆利落地拧开了瓶盖,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饮而尽。 强烈的酸涩感填满了口腔,一种难以遏制的灼烧痛感蔓延,仿佛有烈火烧过粘膜,沿着食道钻入肠胃。 吞下烈火,焚灭躯壳。 努恩握起十字长剑退出了阵列,点燃起一根火柴,将它掷入环绕洒下的魂髓之中。 唰—— 白色的纯净烈焰忽地升腾,化作一轮火圈,将希里安包裹。 这是努恩留下的后手,一旦希里安失败了,混沌力量顺着他的躯体从起源之海中抵达现实,那么魂髓之火可以极大程度上隔绝污染的扩散。 “保持理性,切莫动摇。” 努恩裸露的手臂血管开始发红、发烫,像是烧红的管道般,呈现出密密麻麻的赤红纹理。 如果从起源之海中归来的是自己的学生,努恩会热烈地拥抱他,如果醒来的是一头妖魔,那么努恩会令干净利落地砍下它的脑袋。 火圈中,希里安双眼紧闭,眉头拧在了一起,灼烧的幻痛熔穿了他的肠胃,沿着血管与骨髓蔓延,如同阴燃的枯树,伴随着呼吸,鼻腔里飘荡着火星与灰烬。 当希里安以为自己快要被彻底烧死之时,体内攀升的温度忽然骤降了下去,柔和的温润感在四肢百骸激荡,带来阵阵令人失神的舒适感,像是置身于凛冬寒日下的壁炉旁。 希里安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潮声。 …… 少年置身于一片柔和的温暖之中,宛如生命孕育前的羊水里。 他隐隐记得自己身负着某种使命,如今却回忆不起来,想睁开双眼去观察自己的所在,也只觉得眼皮沉重,意识困倦,难以醒来。 “好困。” 少年眼瞳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他隐隐窥见,自己身旁的幽蓝深邃中,有无数和自己一样正沉溺于海潮之梦中的人们。 人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纷纷蜷缩着身子,像是包裹起来的虫茧,身体的轮廓处于虚实之间,如同一道道鬼影,没有明确的实体。 “就此入睡吧。” 见其他人都是这副沉沦的模样,少年准备屈从于睡魔的支配,安眠于这温暖中,可就在他的意识彻底模糊前,少年忽然听到了什么。 “外面的世界!” 少年有些困惑,疲倦的意识,令他难以进行有效的思考,只想着赶快安眠。 “醒来!” 声音大吼。 “醒来!希里安!” 声音浑浊悠远,却犹如一座大钟,响起撼天之音。 “希里安?” 少年的目光逐渐从浑浊变得清澈,乃至如刀锋一般锐利,喃喃的自语声,也从充满不确定性的怀疑,变得坚定不移。 “我是希里安·索夫洛瓦。” 少年双手抓起身前无形的茧,指甲嵌入其中,硬生生地将其撕开。 “我要去外面的世界!” 希里安睁开了双眼,自灵魂之梦里苏醒,独立于起源之海的潮汐之中。 第八章 起源之海 耳旁的静谧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纷杂喧嚣的海潮声。 梦醒之后,希里安清晰地观察到自己正身处于一片幽邃无垠的海域中,身旁挤满了被茧包裹的虚影。 影影绰绰。 希里安凝望着那密密麻麻的虚影,勉强可以窥视到一张张截然不同的脸庞。 每一道虚影都对应着一颗灵魂、一位存活于现世的凡人。 他们沉眠于灵魂之梦中,化作了芸芸众生的一部分,在起源之海内随波逐流,享受着安宁,但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如今,希里安破茧而出,踏出成为超凡者的第一步。 “之后就是上浮,找到所谓的【缚源长阶】。” 希里安仰起头,隐隐微光从头顶洒下,又被无数的虚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一片破碎的璀璨星空。 踩着介于虚实之间的茧,希里安将它们当做阶梯,一步步地向着海面上浮而去。 “也没老师讲得那么凶险啊。” 上升了一段距离后,希里安心想着。 除了从灵魂之梦里苏醒有些困难外,到目前为止,希里安还没遇到任何危险,有的只是这片单调的深海,以及远在天边的海面。 忽然,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感从希里安的脊背处蔓延,似乎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闯入了某一段未知的海流之中。 灼烧的痛意从希里安的左掌心蔓延。 希里安抬起手,只见荒野之夜里显现的衔尾蛇之印又一次地浮现,绽放着熔金色的光芒。 嘶—— 不等希里安弄清楚这一连串的异样因何而起时,尖锐低哑的声音宛如尖刀般,一点点地割过希里安的耳膜。 强烈的痛意令希里安不由地咬紧了牙关,多年的训练则让他在这极端状态下,仍保持了冷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哗啦。 海水在希里安的头顶翻滚,一道巨大的阴影缓缓将他遮蔽。 希里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即便在这一切灵魂与力量总和的超现实海域里,他本就不需要呼吸。 慢慢地抬起头,希里安看到了。 那是一条无比巨大的海鳗。 嶙峋的脊骨刺破胶质皮肤,浑身长满凸起的肉瘤,仔细看去,会发觉那是一枚枚半透明的卵囊,囊内浸泡着一具具近似人形的畸变躯体。 海鳗与希里安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希里安甚至能看清那一具具畸变躯体的详情。 肿胀的颅骨紧贴囊膜,数百双比例失调的瞳孔凝视下方,畸形手指在黏液中抓挠出亵渎的轨迹。 每当海鳗稍稍扭动身躯,就有卵囊被挤破,脓血顺着肉瘤沟壑蜿蜒,将一具具畸变的躯体抛出。 它们像尸体一样,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缓缓沉入下方无际的黑暗海底。 有那么一具躯体在希里安的身侧落下,它没有留意到希里安的存在,但希里安却清晰地见到了它的全貌。 那狰狞可怖的模样与希里安记忆里的怪物完全吻合——妖魔。 “自无昼浩劫后,源之海内充满了混沌力量,大海沸腾不已,狂风巨浪终日不休。” 努恩的言语此时在希里安的耳旁回响。 此刻希里安才意识到,眼前这头巨大的海鳗实际上是一头超巨型的混沌生物,而这正是起源之海内存在的种种危机之一。 希里安浑身冻结了般,生怕有一丝一毫的动作引起对方的注意。 努恩没有详细提及这等恐怖的存在,这倒也正常,努恩是从寂静河内成为的超凡者,那是起源之海内仅存的净土,在秘语哲人的庇护下不受混沌侵染,自然无从窥见这等恐怖的存在。 “不……不要!” 女人的尖叫声突然闯入希里安的耳中。 海鳗躁动不安,像是嗅到了鲜血的鲨鱼般,疯狂地蠕动起了自己的躯体,与其一同舞动的还有体表那无数的附肢。 这根本不是附肢,而是无数半溶解的人体,鱼鳃开合间喷出淡粉色雾霭,是夹杂无数碎肉的血水。 妖魔们疯魔了般朝着一处游去,就连海鳗也张开了大口,头颅竖直地开裂,细长弯曲的尖牙如同肋骨般层层叠起。 女人的悲鸣声消失在了海域里,此地重新静谧。 希里安的眼瞳紧缩成了一点,即便他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知是哪个倒霉鬼从灵魂之梦中苏醒,还未等上浮至海面,她就遭到了混沌生物们的注视,被撕咬成了碎片。 在声音消失的位置,一道诡异的涡旋凭空出现,吞食了大量的海水还有来不及撤走的妖魔,化作一片真空地带。 在现实世界的某处,被妖魔们撕碎的女人,肉体化作妖魔,被旋涡吞食的妖魔们,也会以女人为现实的锚点,凭空降临,入侵现实。 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希里安保持着静默,直到这头海鳗游离这片区域。 它们只会对从灵魂之梦中苏醒的人们发起攻击,那些包裹于茧中的人们,在它们的眼里就像不存在般,只会擦肩而过。 希里安一边祈祷着自己的幸运,一边缓慢地挪移着位置,将身体隐藏在一颗颗虚实变化的茧后。 海鳗一点点地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了一道模糊的影子久久不肯散去。 希里安松了一口气,抬头向上看去,一张张狰狞不已的面容正漂在自己的头顶处。 海流涌动,两者之间仅存的几枚遮挡的茧也被推开,希里安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妖魔们的视野下。 嘶—— 刺耳的尖鸣声再次响起,海鳗转动着身子,如同一头行过尘世的大蛇,恐怖的裂口绽放,快速吞向希里安。 希里安的心理质素再怎么强大,头脑也不免陷入了一瞬的空白之中,也是在这一瞬的空白内,希里安的身体莫名地转动了起来。 并不是希里安自己在动,是海水在翻涌,这种翻涌不止影响到了希里安,还将附近的所有妖魔与茧一并带动。 随波逐流。 难以想象是何等的巨物在深海之中高速移动,才会引起如此可怕的异象。 希里安看到了。 当海鳗那庞大的阴影将自己彻底遮蔽之际,一座高山从漆黑的海底骤然升起,轻而易举地贯穿了海鳗的躯体。 海鳗痛苦反转,首尾纠缠成了一个巨大的死结。 迅速扩散的血雾中,一只可怖的腕足出现在了海鳗的体内,它肆意地钻入爬行,表面万千的吸盘反复收缩,密密麻麻的撕咬声响起,仿佛有千百张口器在咀嚼着山石。 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这头巨大的海鳗就在这只腕足的轻轻一挥下,彻底粉碎成了一片片巨大的碎肉残渣,带着无数妖魔的破碎肢体,朝着海底黑暗坠去。 将海域清扫了一空后,腕足缓缓地沉入海底黑暗。 短短一瞥,希里安可以确信,这条至少长达千米之长的腕足,也是一头骇人的混沌生物,更令希里安不安的是,仅仅一条腕足就如此巨大了,那么它的本体呢? 想必会有万米之大,形如群山吧。 还未完全踏入超凡世界的大门,希里安就在死亡边缘兜了一圈,此时再环视起源之海,希里安可不觉得这里是孕育所有灵魂与力量的圣地。 与地狱相比,这只是缺少了烈焰与熔岩。 希里安扒住一旁的茧,向着海面浮去。 有了刚刚这番经历,希里安的动作快了许多,只想赶紧踏上阶梯,回归现实之中。 “嗯?” 希里安向上游动,身体却停留在了原地。 低下头,一条腕足捆住了希里安的下半身,其末端消失于海底黑暗中。 “我嘞个圣母艾娃啊!” 希里安咒骂的同时,腕足猛地用力,将希里安拖向黑暗。 高度迅速降低,周围的压力快速增长。 希里安的精神被四面八方传来的力挤压得摇摇欲坠,大量的幻觉在脑中爆发。 恍惚间,希里安看到无数的幽魂正朝着自己袭来,随着深度的坠落,幽魂们的轮廓变得越发清晰。 幽怨的尖啸刺穿了希里安的双耳,鼻腔灌入的咸腥里掺杂着硫磺的酸臭脓液。 模糊视野里,希里安看见了那些沉没于海底的城市,仍在呼吸的城市——尖塔表面覆盖着血管状珊瑚,每扇破碎的琉璃窗后都悬浮着肿胀的眼球,齿轮与鲸骨拼接的城门随着潮汐张合,喷出裹挟着金币和人牙的黑色息流。 畸变的鱼群巡游而过,遥远的阴影里潜藏着不知名的巨物,在那更深处横陈的是一具具横跨海床的残骸,某颗山峦大小的头颅正在珊瑚丛中分娩,裂开的颅骨里探出婴儿手指般鲜嫩的触须…… 最令希里安战栗的,是海底沙砾本身。 每粒砂都是一块块被腐蚀打磨的骨渣,堆积成山,铺满无垠。 希里安失神尖叫,心智在这骤升的污染与压力下迅速走向了崩溃的边缘,而腕足的拖拽仍在向下。 这里远算不上海底。 “混蛋……” 希里安强撑起一丝的清醒,眼中泛起了与衔尾蛇之印相同的熔金色。 左手攥紧成拳,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希里安大喝道。 “放开我!” 孱弱的拳击落在了腕足之上。 奇迹发生了。 腕足松开了希里安,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沉入了黑暗之中。 不甘的嚎啸声自黑暗而来,跨越了种种感官器官,在希里安的大脑中爆发,如同一场癫狂的风暴,将认知与记忆一并击碎、揉烂,又粗糙地重新拼凑成形。 意识消散前,希里安听见海底传来万千条铁链绷紧的轰鸣。 第九章 缚源长阶 “醒醒,孩子,快醒醒。” “这可不是睡觉的地方啊。” 希里安呆呆地望着天。 天空像是一块被锈蚀的铅板,阴沉压抑,云块间渗出明亮的雷光,挟起终日不绝的轰鸣。 愣神了足足十几秒的时间,希里安才意识到自己从诡谲疯狂的深海里幸存了下来,不知昏迷了多久,这才上浮至了海面。 双手双脚随意地展开,像一位被浪花戏弄的海难者。 “哦,你醒了。” 苍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希里安扭过头,那是一位年迈得不成样子的老者。 老者脑袋光秃秃的,布满了褐色的斑与疤痕,面部的脂肪所剩无几,简直就像一层皮肉紧贴在了骨骼上。 他驼着背、弯着腰,双手颤颤悠悠地拄起一根拐杖,披着一身紫色的学士袍,站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希里安浑身紧绷了起来。 “哈哈,别紧张,孩子,我是活人,不是什么混沌生物。” 老者察觉到了希里安的紧张,掐了掐自己干枯的胳膊,“就是身上的肉有点少,看起来像个骷髅。” 他拿起拐杖,勾住了希里安的脚踝,向自己的身前拉了过来,絮絮叨叨道。 “我看你昏迷上浮到了海面,应该是在深海里遭到了混沌生物的攻击吧?你也是真走运,居然能活下来。” 希里安注意到,老者并非站在海面上,而是立足一块布满裂隙的水晶阶梯上。 “阶梯?这是……” 希里安的目光向后方看去。 汹涌激荡的海面上,遍布着高低不一、大小不同的水晶阶梯,每一块都折射着幽微的冷光,不完整地裂开细密纹路。 有的彼此相连,有的崩碎裂解,有的只剩些许碎片悬停于空中,有的则一路向上,直达那铅灰色天空的最深处。 随着视线的攀升,一座巨树的虚影在云层深处缓缓勾勒成形。 它超越了希里安对“巨大”的所有想象,枝桠伸展间,竟像是要撑起天空。 树叶在风中轻摇,透明如水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汇聚成一首无字的摇篮曲。 摇篮曲抚过海面,躁动的惊涛骇浪居然也平静了几分。 巨树的根系,如同蟒蛇般蜿蜒,没入海面下,搅动海底的沉寂。 随着根系的蠕动,一块块破碎的水晶被卷起,它们在空中重组,又化作新的阶梯,补充到那通往云端的道路之上。 往复循环。 希里安想看得更清楚些,但他离那颗巨树太遥远了,升腾的水汽为其覆盖上了一层青蓝色的滤镜,模糊晕染。 “我刚从灵魂之梦里醒来,见到这东西时表情和你一样。” 老者适时地插话,用极为夸张的语气说道,“真大啊……是吧?” 希里安赞同道,“是啊……真大啊……” “那就是秘语哲人的奇迹造物·呢喃之树,快看,那由树根从海底打捞起的东西,就是缚源长阶的碎片。” 老者的拐杖指向遥远之地,如同一位导游般为希里安介绍道。 “如果你是从寂静河里醒来的话,能看得更清晰些。” 老者的目光重新落希里安身上,“但没想到你是直接从起源之海里醒来的,你现实所处的城市里没有学者吗?他们这可是严重的失职。” 提到失职,老者为希里安气愤了起来。 “我生活的地方没有学者。”泡在海里的希里安摇了摇头,“那是一个偏僻的小镇,与外界失联二十多年。” 老者皱了皱眉,显得他更加枯槁,“外焰边疆?” 希里安坦言道,“嗯,外焰边疆中的外焰边疆,再向外前进些许就是黑暗世界了。” “天啊……” 听闻这般,老者悲伤极了,拄着拐杖半蹲了下来,伸手抚摸希里安的额头。 “真不容易啊,孩子。” “还好,只是有些惊险。” 希里安暂时确信,老者对自己没有恶意,反问道。 “你是谁?” 老者自我介绍道,“我是兰道夫·弗兰克,来自于谟典结社。” 谟典结社正是由秘语哲人建立的超凡组织,支撑起文明世界的基石之一。 “你为什么会在这?”希里安疑惑道,“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觉醒者才会出现在这。” “当超凡者足够强大时,就具备着穿过灵界,抵达起源之海的能力。” 兰道夫微笑着挥起拐杖,“就像这样。” 拐杖在空中随意地画了几个圈,不久后,海面下便升起一节树根,它左右晃动了一下,向希里安招手。 “我的工作是打捞沉入海底的缚源长阶碎片,将其净化、修复,重铸命途之路。” 兰道夫放下拐杖,解释道,“不过通常来讲,我几乎不会在起源之海内遇见其他人,更不要说刚从灵魂之梦中醒来的你了。” 他用拐杖重重地敲击脚下的水晶阶梯,强调道。 “起源之海是一个超现实的、意象的世界,这里不存在过去与未来、远与近,有的只是当下。” 希里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姿态后,尝试爬上兰道夫脚下的阶梯,只要踏上阶梯,希里安便是踏上超凡之路了。 阶梯之上兰道夫笑眯眯地看着希里安,开口道。 “这需要你自己努力了,孩子,我帮不了你。” 兰道夫撩开了学士袍,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腹部血肉早已不在,有的只是一道空洞,肋骨与脊柱清晰可见,只在缝隙里还残留着些许的血肉。 兰道夫掏了掏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内脏,翻了好久这才扣出一点血肉,树根从海面下升起,卷起两块指甲大小的水晶碎片。 血肉像粘合剂般,将两块水晶拼贴在了一起,兰道夫又将这一大块的碎片补全在了脚下的阶梯上。 希里安直勾勾地看着这一切,喃喃道,“你在做什么?” “修复缚源长阶啊。” 兰道夫不以为意,又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反复地挤压,才从这枯朽的身体里,榨出那么一点鲜血,淋在了阶梯的缝隙里。 “哦,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用这种方式修复是吧?” 兰道夫回过神,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老东西就是这样,脑袋也不怎么好使了。” 他沉默了一阵,用极为开朗的语气坦言道。 “我就快死了,孩子,不仅是岁数到了,身体也到了极限。” 兰道夫慢悠悠地说了起来,手上的工作却不停歇,“我大可以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某一夜步入梦乡后就再未醒来……但我不喜欢这样的死法。” “我没有财产需要继承,也没有子嗣可以嘱咐,我把我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修复缚源长阶这一事业。 所以,我要遵循神圣的传统,将自己仅存的余温,也交付于此。” 兰道夫的声音低沉了起来,充满了肃穆感。 “以肉粘合长阶、以血浇筑长阶、以身撑起长阶。” 希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这是在自杀。” “用自杀来形容未免太浅薄了,应该说……献身,”兰道夫瞥了一眼希里安,“我本以为自己会安安静静地死去,就和其他人一样,但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你。” “这算是奇迹吗?” “不,只是命运,命运推动着海流让你遇到了我。” 兰道夫轻拂着脚下的阶梯,抬头道,“更让我在这一刻,刚好将它完全修复。” 随着最后一块碎片裹挟着血与肉拼合进阶梯里,兰道夫脚下的阶梯浮现起了柔和的白光,水晶中夹杂的血肉也在此刻纷纷晶体化,看不出丝毫的差异。 “看吧,对于学者们来讲,能与缚源长阶合二为一,可是一件幸福的事。” 兰道夫温柔地注视着脚下的阶梯,柔和的光芒将他那副骷髅姿态映照得格外安详。 “老朋友,该告别了。” 兰道夫举起拐杖,螺旋扭曲的木质缓缓舒展开,化作了一根蜿蜒曲折的树根,海里浮现起另一条树根,两者轻轻地接触,自然而然地长在了一起。 “我将铸身于缚源长阶,而你也将回归呢喃之树。” 做完这一切,兰道夫对希里安问道,“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你是?” “希里安·索夫洛瓦。” 希里安干脆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哦?索夫洛瓦,”兰道夫的两眼一亮,“你要踏上的命途是炬引之路?” 希里安被完全看穿了,“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你的姓氏……真是惊喜不断啊,没想到你们居然还在,我以为你们已经没落了。” 兰道夫好奇地猜测着,“你说你距离黑暗世界很近,怎么,你们阳葵氏族又在谋划一场远征吗?” 希里安摇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兰道夫深深地盯着希里安的双眼,确信没有窥见任何谎言。 他悲伤地摇了摇头,“原来你们真的没落了啊。” 兰道夫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向后退了一步,在阶梯上让出很大的空间,双手交叉在胸前,向着希里安微微鞠躬。 “索夫洛瓦的孩子,还请你登上我脚下的阶梯,这是由我修复的基石阶梯,能看到它支撑起一位执炬人的诞生,对我而言将是一种荣幸。” “这也是我的荣幸,弗兰克先生。” 希里安双手搭在阶梯的边缘,试着撑起自己的身体脱离海面。 几乎是在瞬间里,希里安便感受到了来自大海的阻力,像是有无形的手拖拽身体的每一处,阻止他离开起源之海。 很奇怪,面对这不断加剧的拖拽感,希里安没有感到任何的恐慌与怒意,甚至说,觉得这种制止很温暖柔和——就像母亲固执地抱住孩子。 希里安本能地说道,“我会照顾好自己。” 即便再怎么不舍,母亲还是松开了双手。 希里安身上的阻力一散,从海水之中起身,直到身上最后一滴海水滴落,完全脱身于起源之海,堂堂正正地站在了兰道夫面前。 兰道夫的表情充满了惊愕,没想到希里安居然这么容易,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一阵呼啸的海风袭来。 转过头,海面掀起巨浪。 还没从惊讶里缓过神,兰道夫就为希里安怜悯了起来,这里并非是寂静河,起源之海的躁动会变得极为致命。 兰道夫严阵以待,准备帮希里安一把。 面对这场忽然爆发的危机,希里安却表现的很平静。 希里安低头望向自己的左掌心,衔尾蛇之印仍闪烁着熔金色的光芒,但这一次并非是面对混沌生物时灼烧的痛感,而是一种温热感,像是有一束暖阳照在手上。 “没事的。” 希里安不知道是对兰道夫讲,还是说给起源之海听。 临近的巨浪迅速衰弱了下来,到了希里安面前时,只剩下了一道不断扩散的波纹,再看向周围,汹涌起伏的海面,不知何时也归于平静,只有一圈圈的涟漪在相互碰撞。 兰道夫望着这番异常的景象,许久之后才说出话来。 “这是你做的吗?” “我不知道,”希里安摇了摇头,又诚恳地说道,“也许吧。” 兰道夫思考了很久,无奈一笑,“好吧,你们索夫洛瓦总是如此与奇迹相伴。” 希里安开起玩笑,“这次不是命运了?” “哈哈。” 希里安四下张望了一下,好奇道,“我现在算是完成晋升了吗?我该怎么离开这。” “不,还差最后一步。” 兰道夫摇摇头,示意希里安看向四周,“你没发现吗?阶梯都是浮在空中的,而我们脚下的还半沉在海里。” 他向前走了一步,没有任何犹豫地跃入海中,学起希里安之前的模样,张开双手双脚,胡乱地划了几下,发出真诚的笑声。 “我们自海中而来,终究要回到海中去。” 希里安听着兰道夫的话,若有所思道,“那接下来就是你献身的最后一步了?” “是的。” 兰道夫向前游了几下,抱住了希里安脚下的阶梯。 希里安追问道,“那你还有什么话想留下来吗?” 兰道夫没有回应,一头扎入了海中,消失不见。 希里安四下张望,试着找到兰道夫的身影,可映入眼中的只有一片片幽蓝。 正当希里安焦急不已时,脚下的阶梯突然晃动了两下,一点点地从海面下升起,直到整块阶梯都脱离了海面,停留在了半空中。 通过透明的水晶,希里安看到一双手撑起了阶梯。 “留下来的话吗?” 兰道夫双手撑起阶梯,将它举离了海面。 “阳葵氏族的孩子,如果你未来做出了伟大的功绩,那么就去告诉所有人,是兰道夫将你托举了起来!” 爽朗笑声中,兰道夫的脑袋低垂了下去,身子一点点地没入海中,唯有枯朽的双手高高举出海面,一寸寸地化作水晶,与阶梯融为一体…… 举出海面。 此时,希里安再看向那些悬于海面上的层层阶梯,它们的下方或多或少都有着一道道身形各异的身体,那是学者们的牺牲,将自我的一切完全奉献给了缚源长阶,以求力量的传承、文明的延续。 希里安向上看去,一阶阶延续向上,消失在了铅灰色的阴翳之中。 闭上眼,希里安却看到了一座在黑暗里熊熊燃烧的火炬,它犹如烈阳一般,映照着万物。 无人给予希里安解答,也无人低语,但希里安仍在注视火炬的瞬间,就知晓了它的名字。 来自于炬引命途之主,锚定了征巡拓者之存在的伟大造物。 奇迹造物·无垢之炬。 火炬的光芒照耀希里安,几乎要让他融化在这光芒里。 有人在对希里安说话,好似在低语,又像是在吟唱,声音似男似女,又如同孩童与垂暮朽者。 声音齐齐地说道。 “赐福于你——化育万相。” 希里安于现实中醒来。 第十章 献身者 “哈……哈……” 希里安半跪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鼻尖滴落,剧痛萦绕脑海,视野模糊胡乱。 用了近一分钟的时间,希里安这才平静了下来,将药剂成功消化,体内躁动的高温也随之冷却。 “这是……现实?” 缓过神后,希里安这才留意起了现状。 希里安已从起源之海内归来,意识于现实的肉体之中苏醒,位于一圈炽热燃烧的烈火之中。 摇曳的火光后,努恩正高举着十字长剑,裸露的双臂上泛起醒目的灼烧血痕。 一切正如刚开始仪式的那一刻。 希里安喊道,“老师!” 听闻希里安的呼唤,努恩警惕地向前走了几步,手中的十字长剑依旧高举。 “我……好像成功了。” 希里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掌心的衔尾蛇之印虽然消失不见,但希里安能隐隐感受到,一股异于凡性的力量在自己的体内潜伏。 ——超凡。 “希里安·索夫洛瓦。” 努恩平静地念出了希里安的全名,希里安以坚定的目光回应。 两人对视了片刻,熊熊燃烧的火圈熄灭了下来。 努恩仔细地检查希里安的状态,“试着掌控你体内的力量,将它们释放出来。” 希里安缓缓地攥紧双拳,指节爆出枯枝断裂的脆响。 体内冷却的余温又再次升腾了起来,血液开始升温、燃烧。 希里安摊开双手,手心的血管不再是熟悉的青色,而是泛起了一抹炽热的红光。 升腾! 皮肤表面浮起密密麻麻的炭化纹路,仿佛有看不见的野火正沿着希里安的血管燃烧,暗红色的余烬顺着毛细血管网蔓延,就连指甲盖都透出橙红的光晕。 努恩一时之间失了神,向来不善言语的他,张开双手拥抱了一下希里安。 这位严苛的老师久违地展现了自己的温和,庆贺道。 “希里安,你成功了!” …… 希里安与努恩离开时没有告知任何人,归来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整个仪式的过程只有几分钟吗?” “从你服下药剂失去意识,再到清醒过来,只有几分钟而已。” 希里安疑惑道,“我觉得自己在那至少待了几个小时。” “起源之海是一个奇异的空间。”努恩组织了一下语言,“它没有时间概念,有的只是存在与当下。” 希里安想起了结晶化的兰道夫,“我知道,我在起源之海内遇到了一个人,他也是这样和我讲的。” “人?” 努恩疑惑地看向希里安,“你在起源之海内都经历了些什么?” “说来话长,”希里安深吸了一口气,补充道,“糟糕透顶。” 希里安简略地讲述了一下自己在起源之海的经历,没有任何隐瞒,一旁聆听的努恩也随着故事的讲述,表情变得越发阴沉。 “起源之海与我之间,好像有种微妙的共鸣。” 希里安回忆起源之海那如母亲般的幻觉感,“当我被那头神秘的混沌生物拖入深海后,有股力量保护了我,并且将我送回了海面。” “遗憾的是,那时我已经失去意识了,什么也不知晓。” 希里安顿了顿,“那位兰道夫·弗兰克老先生帮了我许多,我不太明白他的工作和那些复杂的仪式,但他的献身铺就起了我攀登的第一阶。” “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希里安,他不是因你而死。” 努恩恍然大悟道,“三贤者的追随者们,为了效仿三贤者们对世界的贡献,或多或少都有这类献身传统。” 希里安好奇道,“执炬人也是如此吗?” “当然。” 努恩对此并不避讳,“执炬人由多个氏族构成,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但在那之后……” 提到了某些难以言表的事,努恩沉默了一阵,这才又继续说道。 “总之,后来执炬人的献身传统只剩下了两种,一些将死的执炬人们会汇聚到一起,他们磨剑擦枪、整装待发,组织起一支支旅团向着黑暗世界远征。” 努恩的言语很轻,落入希里安的耳中却显得格外沉重。 “他们有归来的吗?” “有,但很少。” 努恩简短地答道。 “另一种献身传统,就是跃入第二烈阳的熊熊烈火之中,让残躯仅存的魂髓进行最后的燃烧,不做任何浪费。” 努恩故作轻松道,“别觉得残酷,经过守火密教几百年的信仰经营,许多狂信徒们都想进行‘火葬’,他们认为在第二烈阳里燃烧殆尽的躯壳,会使灵魂得到纯粹的升华,踏上天国之路。” 希里安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等你老得不成样子时,你会怎么选?” “我不喜欢守火密教那批人,所以我会向黑暗世界远征,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凑齐一支旅团。” 努恩笑了起来,但他太多年没笑过了,脸庞僵硬得像只木偶。 “真正残酷的是万机同律院的那些人,”努恩难得地开起了玩笑,“他们简直就是一群疯子、神经病。” “为了发挥人生最后的余热,有些铸造庭的传统是将自己作为材料进行冶炼,还有的铸造庭会取下大脑,当做湿件插入机械之中等等。” 努恩聊起了兰道夫,讲解道,“你遇到的那位弗兰克先生,应该来自于谟典结社之下的除浊学会,阶位至少是一位灵之殉道者。 也唯有灵之殉道者,其灵魂之坚韧,才能作为材料修复缚源长阶。” “你明白了吗?希里安。” 话音一转,努恩向希里安发问,气氛也随之变得压抑、肃穆。 “成为超凡者并不会让你掌握自我的命运,倒不如说,唯有成为了超凡者,你才初步具备了为世界献身的资格。” “在这疯狂时代下,维持理性文明的延续,靠着的正是这不计代价的牺牲。” 希里安眼前不由地浮现起兰道夫一点点结晶化的模样, 他不清楚所谓的灵之殉道者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能在危机四伏的起源之海中,如此闲庭信步,想必兰道夫也是一位极其强大的超凡者。 也许,兰道夫要比努恩还要强大,以他的身份与力量,兰道夫完全可以在某处奢华的居所里安度晚年,但他却选择独自一人修复长阶,用尽血肉,乃至灵魂…… 曾经,作为一名凡人,希里安大可以心安理得地活在努恩的庇护下,可现在不一样了。 “抱歉,希里安。” 努恩的三言两语下,仪式成功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惨淡的现实。 “没事的,老师,”希里安毫不在意道,“你只是太担忧了,我能感觉出来。” “你见识过更大的世界,经历了不知多少的恶战,知晓那疯狂黑暗的真相……因此,你看待我的目光里,总是充满了忧虑与怜悯,就像在看待过去的自己一般。” 努恩为希里安的成功感到高兴,也因希里安的成功而忧虑不已。 深吸一口气,努恩露出僵硬的笑意。 “希里安,你现在还算不上真正的执炬人,还有最后一重仪式需要完成。” 希里安略感意外,“还有仪式吗?我以为这就结束了。” “想要踏上命途之路,不仅仅需要你从灵魂之梦里醒来,完成凡性的蜕变,还要进行一些专属于不同命途的特殊仪式。” 努恩介绍起了那广阔世界的秘密。 “拿最为人熟知的谟典结社与万机同律院为例,谟典结社的学者们需要前往呢喃之树进行朝圣,万机同律院则根据铸造庭的不同,要对身体的不同部位进行机械化的改造。” 希里安咽了咽口水,前者的朝圣他倒是能理解。 从兰道夫可以指挥呢喃之树的根须就可以看出,这一命途之路的超凡者与呢喃之树间紧密相连。 但万机同律院对肉体的机械化改造,令希里安感到一阵不安。 “至于执炬人的仪式,将在今晚向你揭晓。” 第十一章 叛乱与分裂 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同时,白崖镇内的光炬灯塔燃烧了起来,辉煌的光芒照耀大地,将涌现的灰雾与混沌生物们一并拒之门外。 努恩与希里安沿着光炬灯塔旁的窄路,踏上了围绕整座白崖镇的高墙。 “万机同律院以不同的铸造庭为纽带,谟典结社有三大学会,而我们执炬人则以众多的氏族团结在一起。” “因同源的血系而团结在一起。” 希里安安静地聆听着,隐隐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如今你已经成为超凡者,踏上了炬引命途,但你还算不上一位真正的执炬人。” 努恩伸出手,轻轻地按压在希里安的胸口。 “现在你的体内充满了自起源之海而来的力量,我们将其统称为源能,但你体内的源能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正四处乱撞,还无法成体系地供你调动。 你需要一股外力作为引导,令体内的力量得到统一,就像一枚引起物质变化的晶种。” 希里安想到了,“另一枚晶种便是……” “一位执炬人的血。” 努恩从怀里取出一个装饰朴素的盒子,金属的外壳上遍布着锈迹与划痕,不知道努恩带着它究竟走过了多远的路,经历了多少个四季。 他轻轻地抚摸着盒子的表面,感受纹理的粗糙。 “征巡拓者建立军团时,将自己的圣血分给了十人,得到圣血的十人又将自己的血分给了其他人,自此建立起了最初的十大氏族。我们索夫洛瓦即是初创的十大氏族之一。 在古语言里,索夫洛瓦是向日葵的意思,因此,我们又被称作阳葵氏族。” 两人来到了高墙的大门处,这里的灰雾最为浓重,妖魔数量也是最多,它们发出嘶哑的低鸣声,在光暗的界限间左右徘徊。 “成为执炬人之前,我们都有着各自的姓氏,但在接受了晶种之血后,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冠以氏族的姓氏,就像对自己之前的人生做了告别一样。” 努恩进一步解释道,“但这并不是一个强制的传统,况且,执炬人的很多传统与条例,都随着叛乱与分裂变得面目全非了。” 听到这里,希里安的心神一颤。 “叛乱与分裂……发生了些什么?” 努恩沉默了下去。 他总是这样,忽然沉默一段时间,鼓起了面对过往的勇气后,再阐述一大段,接着又步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希里安耐心地等待。 许久之后,努恩毫无情绪地问道,“你对于这个世界的历史了解的有多少。” “只是书本上的那些,”希里安复述道,“我们曾有过很辉煌的文明,无数的巨神屹立,宏伟的奇迹造物一个接着一个,几乎要挤满起源之海,直到无昼浩劫的爆发,将这一切砸得稀烂。” 努恩应声说道,“经过学者们的历史还原,无昼浩劫爆发在世界的第五纪元,也就是黑暗时代,持续了不知多少个千年后,三贤者的崛起,令世界步入了第六纪元·复兴时代。” 他接着提醒道。 “但复兴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正处于第七纪元·城邦时代。” 希里安默默地望向高墙下,浓重的灰雾已经堆满了墙脚,数不清的狰狞之影晃动不安。 “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就是发生在复兴时代的结束与城邦时代的开始。” 努恩抽出腰间的十字长剑,目光如炬。 “征巡拓者、炬引命途之主。 他曾召集各个氏族,组建成军团,向黑暗世界发起了一场又一场的远征。 漫长的征战中,军团将一块又一块失地从混沌之中夺回,为文明的发展争取了巨大的空间。” 努恩怀念道,“那是一段辉煌的岁月,每个人都满怀希望,觉得自己能彻底驱逐混沌,重建文明。” “但意外发生了,是吗?” 希里安猜到了,许多故事都有这样悲凉的转折。 “我在书本上了解过远征的事,在某一页,忽然关于远征的文字都消失了,像是发生了某种不详的事情,令所有人都对此闭口不言。” 一段历史的真空。 “是的,一场意外。” 努恩转过身,正对着希里安,表情被黑夜的阴影所遮蔽,只有十字长剑上仍映射着充满寒意的锋芒。 “那是第十二次大远征,征巡拓者计划率领军团深入黑暗世界,试图查清无昼浩劫的真相。” 剑尖不安地敲打起地面。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但当远征军抵达黑暗世界的深处时,他们诡异地失联了。” 努恩感受夜晚的温度,寒冷、深邃。 “正如无人知晓无昼浩劫的真相一样,也没人明白,军团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们只知道,远征军失联了数年之久,当他们再次与外界达成联系时,只带回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希里安有预感,接下来努恩所讲的故事就是转折点的开始,也是两个时代的起与落。 努恩的眼中升起了一团怒火,声音几近嘶哑道。 “军团叛乱了。” 希里安愣在了原地。 “征巡拓者诡异地失踪,麾下的军团发生了叛乱,近三分之一的执炬人投入了混沌的怀抱,与自己的氏族血裔们拔剑相向。” 那是一股刻入血脉中的仇恨,哪怕努恩并非是亲身经历者,提起这些时,他也难以保持内心的平静。 “叛军的战火一路从黑暗世界烧到了外焰边疆,而后是内焰外环,直至兵临白日圣城之下。 接连的战火中,收复的失地又再次沦陷进了黑暗世界之中,一座座城邦化作焦土,无数凡人在灰雾之中化作妖魔,由执炬人们刀剑劈砍出的疆域崩溃萎缩。 顷刻间,一切又回到了复兴时代前的黑暗岁月。” 努恩深吸一口气,讲起了故事的结局。 “战争持续了整整十三年,被后人们称之为叛乱之年。 叛乱之年后,残存的叛军们躲回了黑暗世界中,对文明世界虎视眈眈,征巡拓者依旧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仅存的军团也因叛乱之年而发生了分裂事件。 一部分执炬人认为应当继续远征,去寻找失踪的征巡拓者,重新开垦边疆,另一部分执炬人否决了对方的提议,认为远征的时代结束了,他们应当保卫现有的疆域。” 随着努恩的讲述,希里安的心莫名地悬了起来,直到努恩的下一句话,这才令他内心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很幸运,内战没有爆发。” “执意远征的执炬人们建立了名为余烬残军的组织,他们至今仍活跃在黑暗世界中,不断追杀着叛军与搜寻征巡拓者的下落。 另一派执炬人成立了如今众所周知的守火密教,以信仰团结起这残破不堪的世界。” “学者们以第十二次远征的失败,作为复兴时代的结束,叛乱之年的爆发,则成了城邦时代的开端。” 努恩如同一位旁观者般,为这段疯狂的历史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第十二次远征的失败,对文明世界的打击不亚于无昼浩劫的爆发,它令团结起来的文明世界又再次陷入了分裂与孤立,各个城邦各自为战,直到今日。” 希里安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那我们的氏族……” 努恩毫无感情地说道。 “希里安,我们的氏族没落了……” 第十二章 百年旅程 “希里安,我出生于一座自叛乱之年后,就一直沦陷于黑暗世界中的城邦。” 努恩伸手指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预估道。 “它在叛军、混沌信徒、妖魔们的围攻下坚守了近百年,直到阳葵氏族的到来,才得以解围,在阳葵氏族休整期间,我加入了他们,成为其远征军的一员。” “众多叛军之中,有一支名为死兆的氏族,他们也是圣血十人衍生而出的初创氏族,但在叛乱之年中,却甘愿成为混沌的奴隶。 氏族团长弗雷对此怒不可遏,誓要砍下所有死兆氏族之人的头颅。” 即便隔了一百年之久,努恩依旧记得弗雷的模样,心存敬意。 “我们成功了。 百年的追逐下,阳葵氏族杀绝了死兆氏族,将最后一人的尸体付之一炬。 但阳葵氏族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并在不知不觉间抵达了黑暗世界的深处。 不等我们进行任何休整,就遭到了叛军与混沌信徒们的伏击,就连沉眠已久的恶孽们都上浮至灵界,参与进了那场绝望的围攻中。” 努恩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腹部,那里有着一道几乎将他腰斩的疤痕,正是在那场围攻中留下的。 “弗雷团长意识到,阳葵氏族很有可能覆灭于此,为了氏族的存续,他带领主力部队与敌人展开决战,另一批执炬人则在他的掩护下,突围出去,返回文明世界。 那时刚成为执炬人不久的我,被我的老师编入了突围的一员。老师说,我才刚成为执炬人不久,去了也只是平白无故地送死罢了。” 努恩平静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之后,我们花费了近十年的时间,才艰难地从黑暗世界返回到了文明世界中。 出发时我们有近千人,但当我们踏上外焰边疆的土地时,只剩下了十几人,再后来,当我到了白日圣城时,就只剩下了我一人了。” 努恩回忆起自己那黑暗的岁月,悲凉地笑了。 “我的童年、青春都是在黑暗世界中度过的,直到三十多岁,从那浓密的灰雾里杀出后,才第一次见到太阳是什么样。” “那时我盯着太阳看了好久,被刺得流出泪来也不避让。” 努恩自嘲道,“之后的故事就不怎么有趣了。” “我寻求其他氏族的支援,但距离那场围攻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哪怕灵界的时间与空间混乱无序,但想必,这一切早在许多年前就结束了。 我又请求他们帮助我重建阳葵氏族,可……可这是一个彼此孤立的时代。” 长长的叹息声中,努恩的双肩耷拉了下来,希里安从未见过这样的老师,像是被人打断了腰板。 “作为阳葵氏族的最后血脉,我跌跌撞撞了许多年,晋升了数阶,杀了很多人,又救了很多人,但始终都没有找到重建氏族的办法,最后我来到了白崖镇。” 努恩跺了跺坚实的地面,感慨道。 “我是在氏族的书中知晓了此地。 这片土地由阳葵氏族在复兴时代里夺回,他们建立起了根据地,几经更迭,变成了如今的白崖镇。” “这一点我倒是不觉得意外,”希里安靠在努恩的身边,“镇长厅简直是一座堡垒。。” “哈哈,”笑声过后,努恩只留叹息,“可惜,我始终没有找到重建氏族的办法,还对这里的人产生了牵挂,就这么留了下来。” 努恩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没有什么珍稀的财宝,有的只是一个透明的玻璃容器,里面流淌着鲜艳的血,像刚从人体中流出。 “弗雷团长说,只要将这份血送回文明世界,阳葵氏族就可以重建。” “这是弗雷团长的血吗?” 希里安对弗雷团长知之甚少,但心里已然产生了极高的敬意。 “我不知道,但这将会是成为你晶种的血。” 努恩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希里安,把胸膛露出来。” 希里安顺从地解开自己的衣领,将胸膛展露出来。 努恩在行动上向来雷厉风行。 他抽出一把匕首,毫不客气地划开了希里安的胸口,伤口很深,疼得希里安咬紧了牙关。 努恩拧开容器,鲜活的血时隔百年,再次与空气接触。 刹那间,希里安发觉眼前的世间万物都陷入了诡异的凝滞中,事物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只余深浅不一的黑白映照。 就连强大的努恩也保持拧开容器的动作,化作灰白的雕塑。 苍白单调的世界里,唯一具备颜色的只有容器里那抹鲜艳的红。 窸窸窣窣的低语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有万千的幽魂正徘徊在希里安身旁。 “征巡之人……拓者……” “新的火种……” 希里安艰难地扫向远方的黑暗。 他看到了。 云层翻滚成大小不一的旋涡,将整片天空填满,如同一只只睁开、俯瞰大地的眼球。 三道参天入云的巨人虚影缓缓浮现,如同支柱般,撑起了天与地。 亘古的呢喃声在希里安的脑海里回响,念诵起常人无法理解的言语,几乎要撑爆他的意识。 黑暗如潮水般蜂拥而至,快要将希里安吞没的前一瞬,黑白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动了。 容器中的鲜血主动流淌出了容器,如蛇群般,钻入希里安的伤口中。 它是唯一的色彩,也是这冰冷世界里,唯一具备温度的存在。 “火……仍在燃烧。” 有人低语。 凝固的世界崩碎,色彩回归,万千的眼瞳无力地闭合,旋涡崩溃,巨人虚影也随之烟消云散。 努恩的声音传来。 “按照氏族传统,我应该给你举行一场严肃的仪式,你会向我宣誓,书记官会记下你的名字,以及你血系的传承者……但我们氏族都没落成这样了,倒也不必执着于这些虚浮的东西了。” 血液融入希里安体内的瞬间,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努恩亲自为他系上了衣扣,眼中充满了欣慰。 希里安没有应答,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黑暗,隔了好几秒,这才重新看向努恩。 努恩完全没有留意到刚刚的异常……那是只属于希里安的噩梦。 “怎么了?” 希里安愣神了几秒,摇摇头道,“没什么,老师,就是有点……幻觉。” 确定现状安全后,希里安专心感受起身体的变化。 希里安继承起了神圣的血系,难以控制的源能归于驯化,体质迅速向着超凡蜕变。 “不同的命途、不同的阶位,都会为超凡者带来不同的、名为特质的能力。” 努恩讲述起了执炬人的力量体系。 “如今你踏上了炬引命途的第一阶·执炬人。 首先是特质·韧躯,你的身体素质将被大幅度强化,无论是体能、力量,还是自愈速度都是如此。” “之后,是作为执炬人最核心的特质·魂髓。” “你的血液会逐渐凝结魂髓,随着力量的提升,魂髓占据的浓度也会随之提高。 与敌人交战时,你可以主动地令体内的魂髓进行短期燃烧,以获取更大的力量,但这对身体的影响很大,等同于把自己作为燃烧的火炉。” 无需努恩讲解,在希里安真正成为执炬人的一瞬,他就本能般地知晓了这诸多的信息,犹如刻进灵魂里的印记,直到这一刻才迟迟觉醒。 希里安尝试了一下魂髓的燃烧,血管泛红、毛细血管也映照出了燃烧的纹理,但这一次希里安从其中感受到了十足的力量,仿佛可以开山裂石。 燃烧休止,体内的温度也随之降低,希里安张开口,从喉咙里吐出一股灼热的气流。 希里安后知后觉道,“老师,现在说起来有些迟,这份鲜血应该很珍贵吧?” “它对我是无用之物,除了你,整座白崖镇也没人用得上它。” 努恩冷酷道。 “无法被使用,就和废物没什么区别。” 希里安凭借这份血成为了执炬人,自然也要背负这份鲜血下的期待。 “老师……你想让我重建氏族吗?” 对于这个问题,努恩沉默了片刻,反问道。 “希里安,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突然的发问,弄得希里安一愣。 “梦想吗?” 希里安皱了皱眉,抓耳挠腮。 “我一直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我觉得这件事还算不上梦想,只是一个固执的想法。” 他斟酌了一下,回应道。 “非要我说的话,我没什么梦想,老师。” 努恩安静地聆听着,眼神鼓励希里安继续说下去。 “看看这白崖镇,再看看这疯狂的世界,对于一直面临生存危机的我们来讲,梦想是一个奢侈的东西。” 希里安自嘲道,“这般处境的我们,很难有余力去追求一些崇高的事物,平日里能阅读一些小说,吃上美味的烤肉,已经是最大的慰藉了。” 努恩开口问道,“希里安,你很迷茫吗?” “迷茫?不,我不迷茫,我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希里安自信地回答道,“我会穿过荒野,去到外面的世界,解决白崖镇的困境,让大家都过上安全的生活。 可这对我来讲,更像是一种责任,还远算不上梦想。” 他盯着努恩的眼睛,回答道。 “也许,我暂时没有梦想。” 努恩回答道,“就像庸庸碌碌的大众?” “对,就像庸庸碌碌的大众,”提到这些,希里安莫名地松了口气,“没有梦想并不是什么重大的罪过,普普通通也没什么不好的。 也许,人没必要一定要有梦想。” 努恩微笑了起来,“继续,希里安。” “如果一个人要有梦想才算是真正活着的话,那么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真正地活过来,只是为了生存而努力的行尸走肉。” 希里安走到高墙边,望向灯火通明的白崖镇。 “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很多人就单纯地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不过在这操蛋的世界里,这也算是一个大梦想了吧。” 努恩站到了希里安的身旁,和他一同望向白崖镇。 两人的背影拼接在了一起,不再像师徒,又或是父子,更像是一对彻夜长谈的友人。 漫长的沉默里,寂静悠扬。 “但……老师。” 希里安突然又说道,“有个梦想,也不错。” “嗯?” “我觉得有梦想的人,应该会活的很踏实。” 希里安盯着不远处的光炬灯塔,明亮的火光填满了他的眼瞳。 他轻声道,“哪怕断了手、折了腿,在再糟糕的夜里,仍能安然入睡,就算是死了,也会怀着巨大的幸福。” 努恩认同地点了点头,开口道。 “希里安,我不期待你重建氏族。” “为什么?” “那是我的梦想,不是你的。” 第十三章 执炬人 关于人生的畅谈结束了,努恩讲起了白崖镇的危机。 “这无边无际的灰雾,是由灵界溢出的混沌与源能交织而成的,夹在了现实与灵界之间,我们称之为狭间灰域。” 努恩递给了希里安望远镜,观测起大地上的星辰。 “黑夜里,每一道光点都代表着一座城邦。 目前文明世界中,最庞大、也是最闪耀的光炬灯塔正是白日圣城的第二烈阳,第二烈阳昼夜不息,学者以其光照强度,划分了文明世界的环形区域。” 世界的一角在希里安的眼前缓缓揭开。 “位于第二烈阳核心照耀范围内的区域,名为焰芯内环,该区域不会诞生任何混沌力量。 其外围名为内焰外环,该区域的混沌力量会被第二烈阳进行广域压制,即便在夜里浮现,也会遭到极大的削弱。” “在这之外就是我们身处的外焰边疆了,这片土地上,第二烈阳仅能作为一个定位的标识,除此之外,它对混沌没有任何压制力可言。” 努恩望着黑夜,语气悲观,“十几年前,夜里,我还能清晰地看到白日圣城的第二烈阳,它就像一颗闪烁的星星,位于地平尽头,但这些年,它的光芒变得越发黯淡了。 并不是白日圣城的第二烈阳衰弱了,而是狭间灰域正变得越发强大,一点点地蚕食外焰边疆,也许再有不久,白崖镇就会被狭间灰域彻底吞没,彻底沦为黑暗世界的一部分。” “看那,希里安,那枚渺小的光点。” 努恩指向另一个方向,那是一颗几乎快要熄灭的光点。 “那枚光点所代表的城邦是距离白崖镇最近的一座,名为汇流之城·赫尔。” 努恩讲起希里安要执行的任务,“比起重建氏族,我更希望你能抵达赫尔城,为白崖镇寻来补给与支援。” “这是一个城邦彼此孤立的时代,但唯有团结才能使我们活下去。” 汇流之城·赫尔。 过往的十年里,希里安反复听闻赫尔城的大名,作为离白崖镇最近的一座城邦,一直以来它都是白崖镇延续下去的希望。 碍于白崖镇内只有努恩一位执炬人,他实在放心不下白崖镇的安危,一人踏上那遥远的旅途,所以这项行动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直到今夜希里安真正成为了一名执炬人。 “不必太过心急,你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自己的力量,以及学习更多的战斗技巧。” 努恩面带着微笑,今夜是他过往几年里,笑得最多的一夜了。 “阳葵氏族的很多典籍与资料都在那场围攻中消失了,还有一些则在突围的路上不见踪影,剩下的都记在我的脑海里,只能由我这只笨嘴向你转述了。” 努恩语气惭愧道,“我保护下来的东西并不多,除了这瓶鲜血与我手中的剑外,其它的都放在一起了。” “是武库室里的那个铁箱子吗?” 希里安想起那具藏在武库室深处的铁箱,上面挂了一把沉重的锁链,几乎没见努恩打开过。 幼时,提姆曾好奇里面到底有什么,试图撬开铁锁,努恩发现后,提姆被教训得几乎丢了半条命。 之后,无人再打那铁箱的主意,就这么一直安眠于此,快要被人遗忘。 “是的,那是氏族仅存的财产了,将会由你继承。” 努恩踏上了高墙,站在危险的边缘,似乎下一秒就要坠落下去。 “要试试吗?希里安,就像获得了一把新剑,手痒得直耍剑花,你难道不想知晓自己如今具备的力量吗?” 努恩从高墙之上跃了下去,妖魔见有血肉之躯落下,纷纷发出了渴求的嘶哑声。 可还不等妖魔们向努恩挥出利爪,它们就在一道赤红的剑光中,纷纷被割去了头颅,斩断了腰板。 努恩双手保持握剑的姿态,燃烧的纹理遍布他的双臂,就连十字长剑也像是烧红了般,刃锋上泛起致命的红光。 仅仅是落地的一击,努恩便在妖魔群中劈砍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换做是凡人部队,士气多半会直接崩溃,尖叫着从努恩的身旁逃开,但妖魔们没有士气,更无心智,它们只是如潮水般源源不断。 希里安自然不会拒绝努恩的邀约,鼓起勇气,助跑了几步后,从高墙之上跃去。 平日里,希里安从这种高度落下,至少摔个骨折,但在特质·韧躯的力量下,他仅仅是双腿有些发麻。 与专属于炬引命途的特质·魂髓不同,特质·韧躯是一项通用特质,在许多命途之路上都有所显现。 类似的通用特质还有许多,诸多的命途彼此交错,绘制起登神的大网。 希里安没有刻意令体内的魂髓燃烧,以短暂获取更为强大的力量,他只是按照平日里训练的那样,挥剑、劈砍,斩下头颅。 但这一次希里安的速度迅捷了数倍不止,就连力量也有了明确的增幅。 舞起一片凌冽的剑光。 疾驰的剑刃劈入妖魔的头颅之中后,不再被坚硬畸形的骨骼所卡住,反而轻易地将它完整地切开,断面向着两侧开裂,吐出了一地还在跳动的内脏。 曾经恐怖不已的躯体在希里安的面前接连爆开,断肢与血液横飞,摔倒在地上化作溪流,又将在日出时分烧成灰烬。 希里安一脚踩碎了一头妖魔的头颅,反手刺穿另一头妖魔的胸膛。 它嘶鸣地抓住了希里安的剑刃,回应它的则是一记沉重的直拳,将它大半张的脸打凹,身子被拳头的力量砸得后仰,连带着剑刃也从胸膛滑出。 希里安屏息凝神,双手攥紧剑柄,一剑刺入又一头妖魔的腹部。 屈膝、转体,如同过肩摔一样,希里安奋力挥剑,冰冷的金属一路劈开了妖魔的腹部、胸膛、脖颈乃至头颅。 冷彻的金属弧光下,妖魔的躯体被一分为二,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们并不是在进行无意义的厮杀,”努恩一边挥砍一边大步向前,“妖魔只是混沌生物中最基础的一种,除了它以外,还有很多致命的种类,需要专人进行定点清除。” “就比如这头!” 努恩在无数蠕动的身影之中寻见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头宛如豺狼般的兽形妖魔,行动极为迅速,在黑夜与灰雾的遮蔽下,难以判断它的身影。 可努恩的目光始终都锁定在它身上。 努恩没有向前追击,只是坚守脚下的阵地,手中的十字长剑开始蓄力,体内的温度急速升高,直到一撮火苗于剑尖升起。 踏步、转体、挥剑,荡起一片掀起无数灰烬的焚风。 顷刻间,妖魔在炽热的焚风中支离破碎,哪怕那头特殊的豺狼妖魔,也在一阵不甘的嚎叫声中,被烧蜕了皮肤与鳞片,露出的骨骼立刻化作灰黑,与其它妖魔一同成为灰烬,随风激荡。 残留的余温在努恩的身前形成了一片火场,纯白的火光跃动,阻止了妖魔们的前进。 “妖魔们会从狭间灰域里无穷无尽地涌来,执炬人需要进行定期清理,以降低它们的数量。” 努恩提剑又扫倒一大片的妖魔,像挥舞着镰刀收割麦子。 “一旦某个区域内的妖魔数量抵达了一个阈值,它们就会进行彼此吞食,直到形成一头巨型、或超巨型的混沌生物,那种级别的混沌生物会对城邦带来很大的危险。” 希里安想起自己在起源之海内遇到的海鳗与腕足,无论哪一头出现在白崖镇旁,都会带来可怕的灾难。 也许努恩能活下来,但白崖镇的其他人呢? “这就是一位执炬人的基本工作了。 和其他贤者或是巨神们的信徒相比,踏上炬引之路的我们,天生就比其它命途的人具备更强大的混沌抗性,以及对混沌的杀伤力。 毫不客气地说,炬引命途的诞生,就是为了抗击混沌。” 希里安已经体会到了所谓的抗击混沌而生,灰雾将他包裹,可这一次希里安没有看见任何幻觉,耳旁也无幻听。 深入骨髓的寒意不再,只是觉得晚风有些大,体感有些凉。 仅此而已。 出于多年训练下的习惯,希里安还是点燃了一根火炬,纯净的白光升腾照耀,将夜晚的最后一点寒意也驱散干净。 将火炬高举,希里安突然想到了那么一幕。 在黑暗时代的尾声,人们见到了向着黑暗世界远征的人们,他们手持火炬、挥剑厮杀。 那时的人们还不清楚他们究竟从何而来,就以他们最直观的形象称呼他们 ——执炬人。 想到此处,一股难以言表的心情从希里安的胸膛涌现,完成了某种血脉上的联系,精神上的共鸣。 希里安还没有多品味一下这种共鸣的感触,熟悉的灼烧感又一次从左掌心袭来。 衔尾蛇之印又一次地浮现,依旧散发着熔金色的光芒。 希里安大致摸清楚了衔尾蛇之印出现的规律,只要察觉到混沌力量存在时,它会警示希里安般,传来一阵阵灼烧的痛意,并赋予希里安一定的混沌抗性。 当下状态来看,哪怕希里安晋升为了执炬人,本身具备了混沌抗性下,衔尾蛇之印的力量,依旧会被触发。 除了对混沌的高度敌意外,衔尾蛇之印也对起源之海有一定的影响,和那炽热的痛意不同,而是一种极为温暖的感觉。 希里安认为,自己在深海之中昏迷后,能安然无恙地上浮至海面,一定是刺青的力量帮助了自己。 起源之海的最后,希里安甚至对起源之海产生了“母亲”这般诡异的错觉。 “你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希里安凝视着掌心,充满了不解。 “那是什么?” 努恩的声音插入了进来,几乎令希里安的心跳停止了一拍。 这一次希里安没有隐藏自己的秘密,相反,他主动地向努恩摊开掌心,将刺青完整地露了出来。 “老师,你知道这衔尾蛇一样的刺青代表什么吗?” 希里安说过很多谎言,但唯独面对努恩时,他不喜欢说谎。 “关于荒野之夜,我其实隐藏了一些细节,还有起源之海内的经历……总之,我至少被这道刺青具备的力量救了两次。” 努恩一言不发,体内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些许,一阵阵的热浪扑面而来,仿佛希里安正面对的是一座爆燃的熔炉。 “呼……这样吗?” 努恩眼神复杂了起来。 希里安顿感不安,张嘴就是一阵烂话,“怎么了?老师,你现在的表情,就像在看待一个身患诸多绝症,但又因为绝症互相补全,反而生龙活虎的病人。” 努恩无视了希里安的长短句。 “抱歉,希里安,我也对你隐瞒了一些事……关于你的身世。” 努恩将十字长剑插入地面,一股炽热的高温从地底爆发,呈扇形向着外界扩散,令火场推延至最大,清出一片干净的区域。 “我见过这道刺青的图案,就在装有你的铁棺上。” “铁棺?” 希里安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啊?” 第十四章 化育万相 关于自己的身世,希里安在镇民的口中听到了数不清的版本,剔除掉他人转述时的添油加醋,可以确信的是,自己被努恩发现于一片旅团的尸骸中。 后来的日子里,希里安也对身世有过诸多推测,自己的父母应该也是旅团的一员,在各个城邦之间穿梭,进行贸易,只是如今都变成了荒野上的枯骨。 希里安对于被努恩捡回来前的记忆一片空白,也可能是在荒野上的数个昼夜,被混沌影响了脑子,导致了失忆。 人类总是会下意识地自欺欺人,希里安也不例外,在这么多年的反复思考中,他早已确信了自己的身世。 直到今夜。 希里安有想过努恩对自己的隐瞒而生气,也怀疑过,这道刺青是否是某种不祥,努恩看完就会提剑剁掉自己的左手。 可无论如何希里安都不曾想过,努恩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希里安失神道。 “铁棺?什么铁棺!” 哪怕希里安的心态再怎么乐观,此刻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的荒诞感,正如他最开始意识到自己穿越到这个该死的世界时那样。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努恩不紧不慢地说道。 “为了解决白崖镇的困境,我准备亲自穿越荒野,抵达赫尔城,但在半路上的某一夜,我遇到了源能潮汐。” 见希里安有些困惑,努恩顺势解释了起来,“起源之海本身具备潮汐规律,当它潮起潮落时,会引发巨大的源能波动,这一波动也会进一步传递至灵界,再由灵界影响至现实。”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当源能潮汐掀起时,会有更多的混沌力量渗入现实世界之中,令狭间灰域的危险程度骤升数倍。” “那是场噩梦之夜,夜空黑得连双月都看不见,我手中的魂髓之火也反复摇曳、数次熄灭,极度的严寒在我的眉间结起了一层霜。” 努恩仔细地回忆着,话说得很慢。 “超巨型混沌生物、混沌信徒、又或是传说中的恶孽? 这些常年躲藏在起源之海以及灵界中的存在们,很容易在源能潮汐的力量下,被推搡着上浮至现实世界,因此,那一夜我已经做好了血战的准备。” 努恩耸了耸肩,失望道,“很遗憾,那一夜我什么敌人都没遇到,狭间灰域里一片空白,像是被某种力量提前清场了一样。” “除了你,”努恩双手划起了一个长方形,“准确说,是装有你的铁棺。” “我确信,入夜前,荒野上除了石头与野草什么都没有,但入夜后,一具铁棺却突然出现在了我身旁,那么它只可能是从灵界里上浮而来的。” “那是一具极为厚重的铁棺,上面刻满了我读不懂的文字,但从那些文字的外形上来看,我猜测应该是某种古语言,也就是无昼浩劫前的语言,在铁棺的正面上,印有衔尾蛇的图案。” 希里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掌心,刺青的光芒依旧。 “当我撬开铁棺后,你就躺在那里,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安睡得像个婴儿。” 努恩讲起了当时的心境,“即便经历了那么多,你这种例子还是头一次见。” “要知道,狭间灰域里出现什么妖魔鬼怪我都不会令人感到意外,但它突然送来一个孩子…… 我有想过杀了你,或者把你遗弃在那,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努恩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把希里安捡了回来,抚养长大。 “我把你抱了出来,检查了一下你的身体情况,你很健康,即便灰雾滚滚,也没有任何腐化的迹象……我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孩子。” “当我再转过身时,那装有你的铁棺在一点点地下沉,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下沉。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狭间灰域正在退去,连带着其中的一切也将再次沉入灵界。” “至于之后的故事你也都知道了。” 希里安闭口不言,深思了好一阵,向努恩发出了第一个疑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呢?” “知道的越多,并不是一件好事,”努恩说,“我的童年并不幸福,所以我不想你一生来就背负着某种宏大的使命与谜团。” “就像……希里安,你有没有想过,假设你无法成为执炬人的话,你之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呢?” 他继续说道,“你会在高墙上日复一日地巡夜,在长大成人的某一日和白崖镇里的某个女孩成立家庭,日复一日,生老病死。 听起来很单调无聊,却没有任何压力,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如今你已成为了执炬人,你要面对的不再是普通的巡夜,而是要真刀真枪地越过荒野,并且在不遥远的未来,还有更大的磨难等着你。” 努恩露出一抹微笑,无奈道。 “况且,我不善于言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你的来历,也许镇民们会把你视作混沌的孩子,将你丢进火堆里。 与其如此,我倒不如撒下一个善意的谎言。” 粗糙的大手按住希里安的左手,努恩轻轻地摩擦着发光的刺青。 “我猜,这刺青应该与你的身世有关,你可以在未来继续调查,但不要轻易地把它展露给别人,正如不要轻易地提及阳葵氏族的事。” “嗯……” 希里安点了点头,但他的心中还是有很多的疑问。 “老师,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铁棺中呢?” 一直以来,希里安都认为自己六七岁前的记忆空白,是因荒野上的意外而失忆,如今看来,事实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 努恩摇了摇头,讲解道,“无昼浩劫爆发后,许多城邦都沉入了灵界,又在千百年后忽然上升至现实世界。 有些城邦依旧屹立,有些城邦则化作了一地的废墟,但他们都被灵界保存的很好,正如千百年前它们沉没时那样。” “不止是城邦,还有典籍与技术,它们都被很好地保存下来,这自然也包括了……人。” 希里安似懂非懂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也许是一个活在千百年前的人? 然后被装入了铁棺之中保持着安眠,直到一次源能潮汐,我被灵界吐了出来,再由你捡到?” 努恩点了点头,“有这种可能。” “灵界那错乱的时空关系,比你能想象的要更加复杂与疯狂。 据一些来自于余烬残军的传闻,他们在深入灵界时,甚至遇到了前几次远征失联的部队,他们不清楚征巡拓者的失踪与叛乱之年的爆发,在他们的主观视角里,灵界内的时间只是过去了几年而已,但外界早已时代变迁。” 努恩低声道,“也是这个缘故,我一直对弗雷团长抱有期待。” “也许那场发生在百年之前的围攻仍在继续,弗雷团长正进行一场没有尽头的厮杀。” 努恩试着给自己希望,“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身前的火场熄灭了,妖魔们磨牙吮血,跃跃欲试。 努恩再次陷入了沉默,像是被回忆抓住,希里安则从口袋里取出一副手套,遮住了左手的刺青。 之后的日子里,希里安常会行走于狭间灰域内,这份秘密他可以告知自己的老师,却不敢与他人分享。 “来吧,希里安,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努恩提起十字长剑,邀请希里安。 希里安没有拒绝,剑刃出鞘,劈杀妖魔。 一切发生的是如此顺理成章,厮杀、血战,在狰狞的妖魔群中翩翩起舞。 就像挥起镰刀收割麦田。 希里安不知疲倦地挥剑砍杀,隐隐间,从这嗜血残酷中,居然感受到了那么一丝的欣喜。 为了验证这并非错觉,一众妖魔们的倾倒下,衔尾蛇之印传来的灼烧痛意也随之变化。 那是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如同仇恨得到了发泄,饥饿得到了暴食。 希里安不太确定这是否是一种“快感”,但他却不由地迎合起这份“渴望”。 杀戮与鲜血,死亡与净化。 希里安越是对混沌大敌挥起利剑,衔尾蛇之印越是满足。 这一刻,希里安忽然醒悟了过来。 那份灼烧的痛意,并非是对希里安的警告,而是…… 催促。 催促希里安执剑杀敌,催促希里安纵火焚烧,催促希里安将这禁忌的邪异驱逐殆尽。 恍惚间,希里安耳旁再次响起了那齐齐的声音,也是在这一刻,希里安近乎本能地知晓了衔尾蛇之印此刻具备的力量。 赐福·化育万相。 奇怪的是,赐福·化育万相并没有给予希里安什么特殊的能力,它只是一味地渴求对混沌的杀戮。 ——也许,正如其名,它正以无穷的血祭,孕育某种未知。 直至黎明,希里安才带着一身的血迹与疲惫返回了高墙之上。 阳光落在希里安的身上,传来阵阵的暖意,以及一阵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希里安身上沾染的妖魔血迹与肉渣,都在阳光的照耀下化作一缕缕青烟升腾,高墙下堆积成山的尸体更是如此。 它们燃起一簇簇的大火,有风吹过便散成漫天的灰烬,落下后又化作尘土,归于荒野。 希里安拄剑而立,喃喃自语道。 “化育万相……你到底在孕育什么呢?” 第十五章 欢庆 结束一夜的杀戮后,希里安返回了二层小屋。 还未推开门,一阵阵香气从屋内传了过来,希里安步入屋内,一眼就看到了正忙得热火朝天的艾娃。 “哦,你回来的真早啊,巡夜还顺利吗?” 艾娃见希里安平安归来,笑嘻嘻地问道。 “比以往都要顺利。” 希里安搬开椅子,疲惫地坐了下来。 就算正式成为了执炬人,这一夜的厮杀对希里安来讲,强度还是有些太大了,更不要说,他还要在斩杀妖魔的间隙里,去思考种种事情。 无论是叛乱之年,还是阳葵氏族的没落,以及希里安自身的身世之谜。 每一个问题抛出来,都足以耗尽希里安的心神,对之后的人生长路充满不安。 回过神后,希里安对努恩的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无知是一种幸福。 “如果没有成为执炬人的话……” 希里安望着艾娃忙碌的背影,聆听着二楼传来的酣睡声。 不需要花费多少的精力,希里安就能幻想出自己的余生。 艾娃对希里安有一定的好感,希里安也觉得艾娃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她可能会与自己结婚,在白崖镇内建立家庭。 希里安会变成一位称职的大人,和提姆、米克,依旧如往常一样,登上高墙,巡夜至天明。 努恩也许还能活很久,也许过不了几年,他便会默不作声地离开白崖镇,独自一人走向黑暗世界,再不回头。 索夫洛瓦兄弟们则会继承努恩的职责,继续守卫着白崖镇夜晚的安宁…… “不……” 希里安否决起自我幻想。 那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未来,平静安宁,祥和得就像午后的暖阳,唯一的缺陷就是不够现实。 白崖镇的危机是近在咫尺的,想要解决这一危机,希里安必然要与那平庸但又幸福的生活做告别。 希里安丝毫不会后悔,相反,他兴奋极了,急不可耐地想要踏足那新世界。 因此,他忽然开口道。 “艾娃,我成功了。” 艾娃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希里安,不懂他在说什么。 希里安再次重复道。 “我成功了,成为了一位超凡者,一位执炬人。” 为了令艾娃更信服些,希里安顺势举起自己的手臂,体内的源能微微躁动,皮肤表层的血管泛起了一阵灼热的红光。 艾娃呆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数秒之后,她才发出一阵不可控的惊呼,朝着希里安快步走来。 “你……” 艾娃紧张地摸索希里安的手臂,血液泛起的红光已经消散,但皮肤那异常的高温,昭示起希里安的超凡。 希里安正满心欢喜地等待艾娃的赞赏,却听见了一阵惶恐。 “天啊,你疯了吗,那有多危险啊!” 艾娃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反复触摸希里安,确定他的存在后,她这才缓缓平静了下来,吸气、呼气。 “确实很危险,也很疯狂,但我成功了,”希里安找补道“一切都结束了。” 艾娃向后退了几步,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上。 “什么时候进行的?” “昨天,以及昨夜,”希里安小心翼翼道,“很抱歉,为了避免之前发生的惨案,也为了降低失败的影响,这件事我和老师并没有告知你们。” 艾娃低垂着头,攥紧了裙摆,小声道。 “也就是说,如果你失败了的话,我甚至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希里安心中分享的喜悦冷却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艾娃言语里的沉重。 如果希里安失败了…… 艾娃深吸了一口气,端来准备好的早餐,放在希里安的桌前。 “希里安,下一次别瞒着我们了。” “当然,”希里安接着说道,“你没有生气就好。” 艾娃平静道,“我刚刚看起来很生气吗?” “已经不是生气了,而是暴怒。” 希里安比喻道,“就像一只饿了一宿早早起来却发现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用头攻击树枝的麻雀。” “这都是什么怪话……说来,你是怎么编出这样的句子呢?” 以往艾娃都会忽视希里安的长短句,但这一次她好奇地反问了起来。 “不需要编,只是词语的堆砌,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希里安正经地解释道,“非要说什么理由的话……艾娃,你也知道,我很喜欢看书,许多作者都有着鲜明的个人风格。” 艾娃好奇道,“所以?” “我没接受过教育,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始写作,但我还想拥有能被人记住的风格,来增加他人对我的记忆点,那就只能用一堆形容词组成的奇怪长短句了。” 艾娃没想到,希里安的怪话居然来自这种奇妙的理由。 她眼睛闪闪发亮,“你想成为一名作者?” “还没想好。” 希里安犹豫道,“这是个疯狂的世界,大家可能需要一些温暖精神的东西,我要是能成为作者,也许会大赚一笔。” “但我又觉得,大家都为了生存而努力,或许根本没时间看我写的那些古怪故事,只会觉得无聊透顶。” “也是,但希里安,你的怪话确实让人记忆犹新就是了。” 艾娃来到了希里安身后,纤细的双手搭下,抱住了他的脑袋。 柔软与温暖中,希里安听到。 “那么,恭喜你,希里安,你成为了你想成为的人。” 艾娃轻声细语道,“但还请你记住,你并不是一个人。” “嗯。” 希里安低声回应。 秘密举行仪式,在希里安看来是对他人的负责,可这对于关心希里安的人来讲,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 阵阵脚步声响起。 提姆与米克已经醒了,他们穿着睡衣坐在楼梯上,也不知道旁观了多久。 片刻的平静后,两人发出一阵欢呼声。 比起艾娃那细腻的情感,提姆与米克显然要野蛮直白得多。 希里安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整个过程复述给了他们。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希里安隐去了一些关键信息,例如阳葵氏族的沉重过往,以及希里安那诡异的身世。 “等我穿过荒野抵达赫尔城后,我会想办法寻求到帮助,就算他们不愿意与我们分享物资,但只要请来几位学者,通过他们的引导,你们只要能从灵魂之梦里醒来,便可以安全地晋升为执炬人。” “不必担心仪式材料的问题,我问过老师,相关的物资储备白崖镇内还有很多。” 希里安设想白崖镇的未来,“到时候,随着执炬人的增多,白崖镇的安全性也将大大增长,并且我们还可以通过鲜血提炼魂髓。 听老师讲,在一些大城邦,魂髓可是硬通货。” 魂髓与人类的生存息息相关,在很多地方都可以当做等价物来交换。 “再买几台载具,我们就可以更快捷地往返城市之间了,到时候白崖镇便不再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偏僻之地。” 希里安用面包夹起培根片,大口地塞入口中,食物逐渐填满饥饿的胃,他也隐隐看到了逐渐繁华起来的白崖镇。 “你们先吃,我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我父亲。” 艾娃麻利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拿起一份三明治就朝着门外跑去。 希里安向她挥了挥手,不出所料的话,到了午后,估计全镇的人就会都知晓这一消息。。 “唉……” 饱食一顿后,提姆突然长吁短叹了起来。 希里安好奇道,“怎么了?” “只是觉得很遗憾啊,”提姆捂着额头,“瞧瞧艾娃看你的眼神,之前就已经够过分了,现在你还成了执炬人,这叫小镇的其他人怎么和你竞争啊?” 希里安笑了笑,懒得搭理提姆的调侃,这家伙扯什么小镇的其他人,说到底是他自己愤愤不平。 索夫洛瓦兄弟们常在巡夜时闲聊,一来二去,提姆对艾娃那点小心思大家都知道。 但艾娃对于提姆,有的只是类似兄长的敬仰之情,每每想到这里,提姆都捶胸顿足。 “不是都说,女孩子喜欢有安全感的男人吗?”提姆捏了捏自己健硕的肌肉,不解道,“为什么就没有人喜欢我呢?” “你有些太健壮了,站在门口处,简直就是一面墙,”米克一针见血道,“这已经超越安全感了,简直就是威慑感。” 提姆哑然。 索夫洛瓦兄弟中,提姆是实打实的大块头,与他成反例的则是米克。 米克纤细柔弱,配上那一头的金发,总会让人误以为是女孩。 目光重新落在希里安的身上,提姆充满了疑惑。 “艾娃到底喜欢你什么呢?论美型,你不如米克,论体魄也不如我。” 希里安莫名地想起艾娃常开的玩笑。 她指着提姆、希里安、米克,说,“大、中、小。” 希里安玩味道,“谁知道呢?” 收起餐盘,清理好厨房,希里安拿了半根香肠当零食,和提姆与米克打了个招呼后,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工作间里。 希里安已经成为了执炬人,距离他迈向外面的世界只差了一步。 载具。 希里安有能力在荒野上过夜了,但想从白崖镇抵达赫尔城,其间的距离还是太过遥远。 只靠双腿前进的话,希里安不知道要花费多久的时间,才能成功抵达,而且这一切的前提还是,这一路上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黄沙、荒野、废墟、河流…… 希里安抚摸伤痕累累的摩托车,再将它完善一番,准备好远行的物资,他就可以朝赫尔城迈进了。 书本上有过对赫尔城的描述,那是一座被数条河流淌过的城市,在城下形成一大片的湖泊,和白崖镇的外的荒野不同,那里郁郁葱葱,充满了生命力,故此被称之为汇流之城,是周边区域的核心纽带。 赫尔城具有前往外焰内环的旅团,通过它就可以抵达更大的城市,更繁华的地带,赫尔城内同样也有数不尽的超凡者,错综复杂的神秘势力。 生活在周边的人们,都以能住进赫尔城为目标,只要能搬入赫尔城,就意味着无数的机遇与彻夜的安全。 “全都指望你了啊。” 希里安拆开锈迹斑斑的金属外壳,咚咚的敲打声不断,从上午延续至夕阳落下。 第十六章 夜巡 正如希里安预料的那样,不到午后,镇民们都知晓了仪式的成功。 又过了几天,传闻开始酝酿、发酵,各种添油加醋下,把希里安的仪式过程吹嘘的神乎其神。 希里安倒不以为意,仍按部就班地工作,在又一个深夜里,与提姆一起登上高墙,手握着剑与枪。 “知道吗?镇民们都说,你比老师还要强大了。” 提姆撞了撞希里安的肩膀,打趣道,“他们还说,有人见过你在高墙上释放超凡之力,唤来一片流火,烧穿了几百米的大地。” 希里安无奈地叹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镇民们没有贸然来打扰希里安,只是每当有人见到希里安时,都会带着更加崇敬的意味向他点头。 人们那充满狂热感的目光,弄得希里安很是不习惯,还有一些情绪激动的老人,泪流满脸地双手合十,为希里安祈祷些什么。 和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不同,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者们,亲眼目睹过索夫洛瓦兄弟们的前仆后继…… “白崖镇封闭太久了,久到镇民们对世界的认知都产生了偏差与落后。” 希里安没有任何虚荣,冷静地阐述道,“在那些大城邦中,超凡者只是一份工作,承担责任,赚取利润,仅此而已。” 提姆问,“你去过那些大城邦吗?” “没有,”希里安摇摇头,“但老师和我讲过这些,他去过很多地方,双脚丈量的尺度远远超越那张挂在武库室内的地图。” 提姆眺望夜空,感慨万千,“真好啊,我也想去外面看看。” “耐心些,等我们与赫尔城达成联系,只要几年之内,白崖镇就会焕然一新的。” 希里安提醒道,“改变已经发生了,不是吗?” 提姆用力地点了点头,改变已经发生了。 过往的日子里,白崖镇虽能维持平静的生活,可镇民们心底都或多或少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 希里安的成功,意味着覆盖在白崖镇上的阴云塌陷了一角,落下了希望的曙光。 除了信念上的挽救外,希里安也在实质上影响到了镇民们的生活,拿最近的一个事情来举例,每夜的巡逻,索夫洛瓦兄弟们可以进行轮班了。 平日里,都是努恩带着索夫洛瓦兄弟们各司其职,在漫漫长夜里熬至天明。随着希里安晋升为执炬人,他大大减轻了夜巡的压力。 今夜巡夜的人员只有努恩、希里安与提姆,努恩一人一队,希里安与提姆两人一队,他们从光炬灯塔为起始,朝着相反的方向登上高墙巡视,在其尽头汇合。 米克难得休息了一夜,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酣睡。 希里安举起火炬,朝着高墙的另一端摇晃了两下,不久后,另一端的黑暗里也摇曳起了相同的火光。 巡夜的工作不止是谨防大批妖魔潮的出现,还要确保高墙的安然无恙,一旦发现哪里出现缺陷,就需要有人留守在缺口处,直到努恩赶来。 等到天明时分,镇民们就会被紧急调动起来,对缺口处进行修补。 希里安俯瞰下去,成群成群的妖魔正跻身于阴影之中,发出阵阵嘶哑的吼叫声。 它们向上爬行,被高墙上林立的倒刺扎穿了身体,又或是被一圈圈的铁丝网勾住皮肉,弄得鲜血淋漓。 希里安能嗅到黑暗里传来的污血恶臭,好在,只要太阳升起,暖阳就会将这亵渎的一切烧成灰烬,一点不留。 “说不定过几年,我们就能在白崖镇内建立起一支执炬人小队了呢,到时候,我们就不必天天巡夜了。” 希里安一边闲聊,一边举起手枪,瞄准了一头好不容易穿过铁丝网的妖魔。 这头妖魔只剩下了一团畸形的残躯,内脏空空如也,一片血肉模糊。 希里安没有扣下扳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妖魔伸手抓住了高墙的边缘,奋力地托举起自己的身体,从高墙的阴影里钻了出来,落入了光炬灯塔的照耀下。 噗呲—— 一瞬间,熊熊大火在妖魔的体表骤然升起,它连尖叫都尚未来得及发出,就化作了一团火球砸向了地面。 烈火落在了另外几头妖魔的身上,迫使它们也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但很快,这团火光就在灰雾的笼罩下消失不见,只剩昏暗荡漾。 “这些妖魔爬得越来越近了。” 提姆皱紧眉头,双手抓起了一把长矛,干脆利落地刺向高墙下的铁丝网,将一些还在挣扎的妖魔彻底杀死。 “是光炬灯塔的照明强度变弱了。” 希里安扭过头,看向照耀整座白崖镇的光炬灯塔。 他还记得几年前时,光炬灯塔还能辐射到高墙之外,妖魔们只能匍匐在光芒的边缘,无法靠近高墙半分。 因近些年魂髓的储量危机,努恩迫不得已降低了每夜的魂髓燃烧量,这就导致了光炬灯塔的照明范围缩减了几分,如今只能庇护在高墙之上。 处理完这一片妖魔后,希里安与提姆朝着下一段高墙走去。 高墙的沿途都建有火炬,每途径一处,希里安就添加魂髓,纯净的白光连绵成了一片,在高墙之上又围起一道火焰之墙,成为了白崖镇夜晚安宁的又一保障。 两人一边忙碌一边闲聊,从天亮之后艾娃会为他们准备什么早餐,聊到之后真的建立起执炬人小队了,到底谁来当队长。 提姆严厉地表示,希里安是索夫洛瓦兄弟中第一位执炬人,但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很想当队长,保持自己的兄长风范。 希里安向来不爱争执这种事,只是冲着提姆笑个没完。 “你会成为队长的,相信我。” 提姆看着希里安的背影,问道,“怎么?” “我很好奇外面的世界,等处理好了白崖镇的危机,我可能会往更大的城邦前进,到时候白崖镇就得交给你们守夜了。” 希里安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提姆沉默了一阵,追赶了上来,和希里安并肩前行。 “我知道你很固执,所以我不会说什么,不要离开白崖镇的话,”提姆想了想,开口道,“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离开的太久。” “当然,这里可是我的家,我总会回来的,”希里安幻想着,“并为你们带上来自远方的礼物。” “比起礼物这种事,我倒是在想,你走了,艾娃可要失落好久了。” 提姆搂住希里安的脖子,一副热情的模样,“你不怕我夺走她吗?” “讲真的,艾娃不会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你小子!” 突然,希里安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低喝道。 “停下,提姆,站在光芒中。” 提姆没有任何质疑,当即执行了希里安的命令,将手中的火炬高举,令光芒照耀全身 希里安紧张地看观察四周,一股深邃的阴冷在体表蔓延。 光暗的分界线明明在希里安身侧,可灰雾仍越过了魂髓之光。 希里安听见了某种物质正逐渐燃烧的声响。 火势越烧越大,愈演愈烈。 希里安脚下的光暗分界线,也在幻听的燃烧声中,一点点地挪移,越过了自己,吞没了大半的高墙。 “光炬灯塔出问题了吗!” 提姆意识到了情况的异常,看向光炬灯塔的方向。 “不……不是光炬灯塔出了问题。” 希里安仰起头。 双月的辉光被阴影一点点地遮蔽,并非有积云将它们的身影掩盖,而是灰雾如汹涌的沙尘暴般,将整座白崖镇吞没。 像是有层不透光的帷幕降下,过量的混沌力量侵入光芒的边界,焰火中的魂髓急速消耗,高墙上的火炬剧烈摇曳了起来。 希里安低吼道,“灰雾漫上来了!” 高墙尽头的城门处,火红的信号弹缓缓升起,在半空中爆裂开裂,如同绽放的血色,蒙在了整座白崖镇上。 第十七章 潮汐之夜 希里安远远地望见那颗绽放的信号弹。 记忆里,上次有信号弹在白崖镇的上空爆开时,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一夜成群的妖魔在高墙下挤塌出一道缺口,通过建筑间的阴影,入侵了白崖镇。 努恩在缺口处坚守了一夜,不曾退步半分,奋勇而至的卫兵们挥剑开火,将一头又一头妖魔射杀殆尽。 那仍近些年来,白崖镇最为血腥的一夜。 白日降临时,数不尽的灰烬从地面升腾,下起了灰黑色的雪。 似曾相似的一夜又回来了。 血色笼罩白崖镇后,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的灯光纷纷亮了起来,人影攒动。 提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这是……” 希里安冷静地给出了答复。 “潮汐之夜。” 每隔一段时间,白崖镇就会迎来这么一夜,灰雾的力量暴涨,反过来压制住了魂髓之光,如同溢出杯子的水,朝着白崖镇内倒灌而来,铺天盖地。 先前,希里安还不明白这一诡异现象究竟从何而来,但现在他已经完全了解了。 希里安指挥道,“提姆,撤下高墙,召集镇民们去镇长厅集合!” 提姆顺着长梯返回地面,这时希里安的声音再次传来。 “确保所有人都处于光照下,决不能贸然踏足阴影!” 没人知晓阴影里是纯粹的黑暗,还是致命的灰雾。 “我知道了!” 提姆落到了地面上,仰起头,大喊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好!” 希里安沿着高墙一路狂奔。 他的速度很快,宛如一头疾驰的猎豹,全力奔驰下,每一步都能跨越很远的距离,自身也不觉得疲惫。 短短数分钟的时间,远处的城门就已映入了希里安的眼中。 白崖镇背靠悬崖,地势易守难攻,城门是白崖镇前往荒野的出入口,也是夜里白崖镇最危险的地方。 按照原定的巡夜计划,希里安应该与努恩在此处汇合,现在远远地望去,能看见一群群身穿甲胄的卫兵正严阵以待。 他们腰间佩戴着长剑,手里端着枪械,头盔遮住了面容,但希里安能远远地嗅到他们身上的恐惧。 这是镇民们自发组成的卫队,经过努恩的训练后,具备一定的战斗能力。 卫队的成员们,并不是纯粹的士兵,这只是他们自发的兼职工作,本身大多是木匠、面包师、厨师等。 贫瘠的白崖镇没有能力维系一支真正的卫队,哪怕都是由凡人构成的。 希里安曾经还好奇,努恩是从哪弄来这么多套的甲胄与武器,现在来看,都是当初阳葵氏族留下的物资。 潮汐澎湃,灰雾翻滚。 幽暗深处,妖魔们成群结队,如潮水般挤塞在门后,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中扭曲变幻,如同一群狂欢的舞者。 尖爪抓挠起城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透过城门隙间,卫士们目睹到妖魔们正竭尽全力挤压,企图挤进白崖镇这唯一的门户。 “保持镇定!” 队伍中有人呼喊,但声音中透露出明显的不安。 血流的汩汩声清晰可闻,鲜血与碎肉自城门的窄缝中渗出,宛如地狱之门悄然开启,弥漫起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与腐臭。 希里安匆匆赶至城门之上,高声呼唤。 “老师在哪里?” 卫士们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指向城门方向。 希里安的目光穿透城门外漆黑的浓雾,在一片混沌与昏暗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火光,正在远方闪烁。 察觉到源能潮汐的第一时间,努恩就挺身而出,踏出了白崖镇,前去迎击汇流而至的妖魔群。 努恩一手执炬,一手挥起十字长剑,犹如不可摧毁的礁石般,将无数咆哮嘶鸣的妖魔们,一并斩裂成糜烂的碎肉与断肢。 血雾升腾激荡。 将死亡的潮水在自己的身前,一分为二! 可即便这样,还是有太多的妖魔从努恩的剑舞下幸存了下来,它们拖着断裂的肢体在地面上爬行,又或是从四周的阴影里忽然浮现。 它们反复扑打起城门,哪怕身子撞得血肉模糊,磕断了牙齿也不停下。 城门摇摇欲坠,城门屹立不倒。 与此同时,一抹明亮的黄色忽然划过白崖镇的上空。 …… 警铃响彻的瞬间,米克在睡梦中惊醒。 米克不喜欢这刺耳的警铃声,每次铃声响后,白崖镇内都会多出许多尸体。 正如许多年前,晋升仪式失败的那次,铃声响了一整天,米克的父母也离开了一整天,再未归来。 当时米克年纪还小,认知也是懵懵懂懂,对于父母的死去,没有什么太真切的感觉,直到逐渐长大成人后,像是回过神般,痛意姗姗来迟,折磨得米克在噩梦里起起沉沉。 米克连睡衣都来不及换,拿起一对匕首,就冲出了小屋。 信号弹正从夜空上缓缓落下,将大地映照得一片血色。 米克抵达了光炬灯塔,经过漫长的爬升,来到了塔顶。 这里是白崖镇的制高点,从这里可以俯瞰全局。 向着外界望去,仅仅是第一眼,米克就明白了当下的情况。 灰雾漫了上来。 “该死!” 米克调整起了光炬灯塔的功率,释放出更强的光芒。 同时,为了补充快速消耗的魂髓,他笨拙地扛起一袋袋的魂髓,将它们朝着敞开的燃烧炉投入进去。 做完这些后,米克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可他没有停下,而是拿起望远镜,观察起高墙的情况。 经过一圈的巡视后,东侧的高墙处,本该燃烧的火炬熄灭了数把,陷入了一片阴影里。 米克可以肯定,妖魔们已顺着阴影爬了上来。 “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米克拿起信号弹,朝向东侧的高墙射去。 …… 明晃晃的黄光犹如流星划过,光芒下,希里安正沿着高墙一路奔袭。 信号弹落下的位置,妖魔们前仆后继爬上了高墙,汹涌的灰雾紧随其后。 立于高墙上的火炬被吞没,但高墙之下的区域仍处于光炬灯塔的照耀范围内,没有建筑的阴影可提供阻挡,它们暂时被困在了此地。 希里安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及时发现此处的异常,让妖魔们找到可以渗透的阴影,那么白崖镇将迎来怎么样的血色。 突然,火烧火燎的痛意涌现。 又来了。 衔尾蛇之印再次嗅到了混沌的力量,催促起希里安,对其展开血腥的报复。 “赐福·化育万相……” 希里安低声念起自本能中浮现的词汇。 赐福仍在孕育,需要的养料正是对混沌的杀戮。 第一头妖魔尚未从灰雾中完全显形,希里安的长剑就已劈开它的颅骨。 剑锋切入时能听见硬甲碎裂的脆响,刃口撕裂到胸腔位置,黏腻的切割声已混入了油脂燃烧的爆鸣。 剑刃没有丝毫的收力,继续朝着黑暗深处猛斩。 呼吸间,三具妖魔躯体支离破碎。 阻挡住妖魔们的前进还不够,希里安将火炬重重地砸在地上,爆裂的火星短暂地映亮了一瞬的黑暗,将灰雾向外驱赶了几分。 “哈哈哈!” 厮杀间,希里安莫名地感到一阵欢愉,居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握住刃锋,将自己的掌心割开,鲜血淌过剑脊,又流进脚下的火焰中。 砰的一声,火焰蹿升了几分,焰芯泛起纯净的白光。 火焰顺着血液一路向上燃烧,攀附在了长剑之上,又在希里安的一次次挥舞中,划起一道道燃烧的半弧。 妖魔们丝毫没有被希里安的攻势吓退,尖叫着,再度袭来。 希里安的肌肉记忆比思维更早做出反应。 第三轮斜将一头妖魔拦腰截断,上半截躯体还在空中痉挛,下半身落在了希里安的身前,被无数伸来的利爪撕得粉碎。 他顺势旋身,剑柄底端的尖锥精准贯入身后妖魔的眼眶,颅腔被震碎,脑浆从缝隙里溢个不停。 黏连筋膜的残肢不断堆叠在希里安的脚边,像是一片不断增生的尸骸沼泽。 希里安深呼吸。 鼻腔、喉咙,充满了血液的腥臭味,仿佛他吸入的不再是空气,而是恶臭的鲜血。 “你们是无穷无尽的吗?” 剑刃撕开新的血肉,泼溅的鲜血尚未落地就被高温气化,在希里安的周身形成翻涌的血雾旋涡。 某个瞬间,四具畸形躯体同时扑来,长剑在希里安的掌心骤然倒转,另一只手中也亮出一把锋锐的短剑。 冷芒瞬息交错,在地上又抛下了几具碎尸。 妖魔们被拦腰斩断时,后半截身体仍保持着冲锋惯性,拖着焦黑肠脏滑出数米才堪堪停止。 当剑锋最终劈开第十九头妖魔的头颅后,希里安踩着尚在抽搐的巨型尸块缓缓收势。 浑浊的血液顺着剑尖血槽滴落,在满地胶状血肉上灼出细小孔洞。 蒸腾的腥臭雾气中,那些被斩碎的妖魔残躯仍在神经性地抓挠地面,断裂的骨茬与半融化的利齿在火光下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看起来,你们还是杀得完的。” 希里安气喘吁吁,语气带着对黑暗的嘲弄。 第十八章 终夜 杀光妖魔后,希里安点燃烧了熄灭的炬火,一簇簇纯净的白光连携在了一起。 虚幻的燃烧声中,灰雾被重新驱离。 希里安松了口气,擦拭脸上的污血,拄起剑,尽可能地恢复体力。 整个杀戮过程看似行云流水,但对希里安的负担着实不小。 为了尽快解决妖魔,希里安全面燃烧起了体内的魂髓,短期的爆发结束后,浑身的肌肉纷纷传来了尖锐的痛意。 希里安成为执炬人的时间太短了,血液内的魂髓浓度并不高,对于源能的掌控也不够熟练。 正如努恩所言的那样,踏上命途之路只是一个开始,希里安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希里安的嗓子里充斥一股灰烬的味道。 提起长剑,手臂的酸涩与痛感袭来,轻盈的重量忽然变得无比沉重,希里安差一点握不住剑柄。 想到自己这副窘迫的样子,再看看努恩,难以理解他是怎样做到的,居然能保持如此高昂的状态,彻夜激战。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作为一名执炬人,努恩一定处于极高的阶位上。 忽然,手心那火烧火燎的痛意变幻成了阵阵的满足感。 希里安成功取悦了衔尾蛇之印,模糊的赐福也在这疯狂的杀戮下,进一步凝聚形态。 血液变得越发炽热,连带魂髓的浓度也提高了零点几个百分点,身体这般诡异的变化,让希里安愣在了原地。 直到一头不要命的妖魔越过高墙,又被希里安一剑枭首后,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杀戮混沌可以提纯我体内的魂髓?” 希里安疑惑地打量了眼衔尾蛇之印,“你到底有多仇视混沌啊?” 嘴上调侃,但希里安的心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作为踏上炬引命途的执炬人,希里安想要晋升到阶位二·熔士,需要两个大前提,其一是就准备好晋升仪式所需的种种超凡素材,其二是需要将体内的魂髓浓度提纯至百分之十。 晋升阶位二的超凡素材,收集起来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提高体内的魂髓浓度。 执炬人想要提高体内的魂髓浓度,需要长年累月地阴燃血液,一点点将自己的血液转换为精纯的魂髓。 衔尾蛇之印无疑大幅度减少了希里安提纯魂髓所需时间,并用干脆利落的杀戮,取代了那复杂且漫长的阴燃仪式。 希里安为沿途的火炬添加魂髓。 有了充足的魂髓为燃料后,灰雾的逼近明显被遏制住了,但希里安没有因此掉以轻心。 他时而观察下方汹涌的妖魔群,时而望向光炬灯塔的方向。 米克仍在坚守光炬灯塔,通过望远镜观察白崖镇各个区域的情况,一旦发现灰雾漫过高墙,便有信号弹划过夜空,指引希里安前去解决危机。 掏出怀表,希里安瞄了眼时间,夜色最深的午夜已经过去了,再有一段时间就是天明。 只要太阳升起,大地上的邪异们都将燃烧殆尽。 突然,明晃晃的橙黄色光芒打在了希里安的脸上。 光炬灯塔上,米克发射了又一枚信号弹,这一次信号弹没有指向高墙的方位,而是落入了白崖镇内。 “不好!” 希里安翻下高墙,朝着信号弹落点的位置奔袭而去。 惶恐不安的人声从不远处传来。 卫队们已经提前包围了此处,有的拔出长剑、架起长矛,有的则端起枪械,指向了前方的浑浊黑暗。 零星的枪声响个不停。 “情况如何!” 希里安在卫队中找到了提姆,他气喘吁吁,身上有着数道伤口。 “有妖魔钻进来了,”提姆阐明了情况,“我杀掉了几头,但还有一些躲进了建筑里……我不清楚里面是否有灰雾的存在,不敢妄动。” 比起妖魔这般有形的存在,无形的灰雾要显得更加致命。 希里安问道,“已经完成封锁了吗?” 有人回应道,“火炬已经插完了,这片阴影被我们孤立起来了。” 希里安继续了解起了情况。 “建筑内还有人吗?” “有几个人没来得及撤走,他们也许还没死,也可能还没完全变成妖魔。” 提姆疲惫地叹息,问道,“希里安,你可以吗?” “你是指什么?” “杀死他们,”提姆沉重道,“杀死与我们朝夕相处的镇民们,哪怕他们已经没救了。” 希里安沉默了一阵,反问道。 “提姆,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提姆几乎脱口而出。 “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账。” 希里安没有反驳,只是微笑。 提姆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再次肯定道。 “对,你确实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账。 我还记得你杀死贝尔时的模样,眼神里尽是平静,就像宰杀了一头牲畜般,没有丝毫的涟漪。” 提姆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和无奈。 “那时起我就明白,你天生就适合做这行,而我就不行。 我第一次杀人时,整个人都慌了神,双手抖个不停,剑尖胡乱地戳了好几下,都没能一下子杀死那个家伙,反而让他遭受了更多的痛苦。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惶恐不安,总觉得手心黏糊糊的,像是永远都洗不掉那沾染的血迹,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衫。”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紧握的剑刃,刃锋上沾染着黏腻乌黑的血,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一直觉得,我还是没习惯这样的生活,我仅仅是……麻木了。” 提姆再次抬起头,看向希里安,目光里充满了疑惑,以及……几分羡慕。 “希里安,你杀死贝尔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你不会想知道。” 希里安拒绝说出那时的感受,但又补充道。 “可自我杀死贝尔的那一刻起,就有某种可怕的事物,正在我的脑海里蔓延。” 他以极低的声音继续说道。 “更糟糕的是,我对此并未感到不安,甚至觉得……欣喜。” 语毕,希里安大步踏入阴影之中。 妖魔们潜藏的建筑是一座三层高的楼房,生性厌光的它们,入侵后的第一时间就摧毁了所有的光源,室内一片黑暗,充满了腐朽的恶臭气息。 希里安在剑刃上洒满了魂髓,引燃后熊熊燃烧,另一只手握起了手枪,枪口朝向黑暗,随意浮动。 通过模糊的光照,希里安能看到遍布在地面与墙壁上的爪痕,还有被打碎的木桌与柜子,点点恶臭的血液落在地上,腐蚀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坑洞。 他见到了那些未能及时撤离的镇民们,破碎的尸体散落一地,像是被人拆散的玩具。 “呼……” 希里安压低了呼吸声。 衔尾蛇之印可以通过杀戮提高希里安的魂髓浓度,但已燃烧掉的魂髓,是无法立刻重新生成的,更不要说,希里安的体力也是有极限的。 比起先前的全盛姿态,眼下的希里安,无疑显得有些虚弱。 可希里安还是踏入了黑暗之中。 支撑希里安的并非是执炬人的超凡力量,而是努恩一直以来的教导,几乎要烙印进他血脉里的信条。 责任感。 希里安不清楚自己是否如提姆所说的那般,是一位变态杀人狂,但他可以确信,自己具备着极为强烈的责任感。 担了责,就要直起身子。 靴跟碾过地板的碎屑时,希里安的呼吸都放轻了——但黑暗里的东西还是被惊动了。 “终于舍得露头了?” 希里安冷笑,利爪贴着鼻尖撩起, 后撤半步,一只利爪正钉入希里安方才站立的位置,砖石表面腾起腐蚀性的白烟。 希里安背靠承重柱调整呼吸,火剑在颤抖中洒下飘摇的光斑。 魂髓燃烧带来的虚脱感正侵蚀每块肌肉,剑柄传来的触感黏腻得像是要脱手滑落。 “魂髓快烧尽了……” 希里安的喉结滚动着,咽下铁锈味的恐惧,“但杀你们,够用了。” 走廊深处的异响刺破了寂静,婴儿般的啼哭混着砂纸摩擦声。 忽然,头顶横梁炸裂,妖魔裹挟木屑俯冲而下。 希里安的脊椎猛地绷直,肌肉记忆快过思考。 他旋身蹬墙,剑锋自下而上撕开妖魔腹腔,布匹般的脏器裹着黑血泼洒在墙上,两只利爪擦着火剑而过,在金属表面拉出橙红火星。 “就这点本事?” 希里安朝着碎裂的妖魔啐出一口血沫,余光瞥见另一头妖魔正贴着墙根爬行,复眼在夜色中泛着幽绿的光。 妖魔暴起飞扑,带起凄厉的嘶鸣声。 希里安矮身翻滚,火剑贴着地板横扫,一举削断了妖魔的双腿,而后枪声大作,将那畸形的头颅射穿、爆裂。 战斗还未结束,脚下的地板夹层传来一阵密集的震动。 地板破裂,妖魔破壁而出,獠牙直指希里安的咽喉。 希里安还是太疲惫了,拧腰闪避的动作慢了半拍。 尖锐的木茬擦过希里安的颈侧,带起了一片血色。 剧痛没有令希里安退缩,相反,他神色狂热。 希里安旋剑下压的力道突然暴增,火剑贯穿了地板,也贯穿了其下的妖魔。 剑锋从裂缝中抽出,粘稠的黑色血浆正顺着剑槽逆流燃烧。 希里安还有些不放心,朝着脚下又连开了数枪,见鲜血不断地从地板的缝隙里溢出,他这才确定妖魔的死亡。 抵达客厅,希里安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地方显得格外清晰。 希里安扯下窗帘缠住渗血的右臂,借着窗外的火光,他看到了潜藏在建筑内的最后一头妖魔。 “果然,你们还是把灰雾带了进来吗?” 两者间的距离很近,可希里安却看不清它的形态,像是有层黑纱将其包裹。 左掌心传来催促的痛意,告诉希里安,他的推测完全正确。 妖魔的攻击来得毫无征兆。 利爪撕开雾瘴的刹那,希里安屈膝后仰,剑锋贴着对方下颌掠过,火星溅在妖魔翻卷的鳞片上,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竖瞳骤缩。 尾鞭裹着腥风甩来,倒刺擦过希里安的腰侧时,他的靴底已重重踹在石墙上,反冲力撕开两者间的距离,妖魔却如影随形,化作一道黑影扑至眼前。 太快了。 希里安挥剑本能地斩落,半截断角带着滚烫的血喷溅在脸上,妖魔的獠牙咬住剑脊,利爪直掏他心口。 “滚!” 危急关头,剑柄突然下压,希里安用护手甲卡住妖魔的獠牙,整个人倒翻至其背脊上方。 尾鞭还想再次抽打希里安,却被他提前预判般偏头躲过。 “给我趴下!” 希里安扣动扳机,金属弹头射穿了妖魔脊柱的骨节。 火剑自尾椎刺入,逆着脊椎上挑,整条脊骨连同寄生其中的神经簇被挑出躯壳。 黑血泼满墙壁,抽搐的神经索在剑尖蜷曲,像条垂死的蛇。 “哈……哈……” 这一次希里安真是拼尽了全力,浑身虚弱不堪,就连视野也开始晕眩。 抽搐的神经索仍在剑尖蜷曲扭动,希里安咬牙举起剑尖,抵住妖魔的后脑,剑刃顺着颅骨缝隙刺入,将最后一声嘶吼封在流血的喉管里。 希里安推开大门。 寒风卷走室内最后一丝腥气,拄剑而立时,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都解决了。” 重担卸下的瞬间,希里安紧绷的神经“咔”地断裂。 周遭声音远去,他虚弱地半跪下来,仰头望向夜色尽头,微光正在升起。 天快亮了。 围困了白崖镇整夜的潮汐,正缓缓退回灵界之中。 第十九章 混沌信徒 白日降临,暖阳抚过大地,触及之处,灰雾退却。 “终于结束了……” 花了点时间恢复体力后,希里安这才留意起体内魂髓浓度的变化。 起初,希里安以为只要不断地砍杀妖魔,就能稳步提升自身的魂髓浓度,但当杀死的妖魔数量来到某个阈值时,能明显地感受到,魂髓浓度的提升幅度开始变小,乃至没有任何波动。 “果然,这东西没那么好满足。” 衔尾蛇之印已经厌倦了妖魔们的献祭,希里安推测,它在渴望更为强大的混沌生物作为祭品。 “唉……” 希里安无奈叹息,本以为自己能砍妖魔一路砍到成为巨神,果然没那么容易。 “真难闻啊。” 米克从一旁出现,厌恶地扇了扇风。 大量的妖魔尸体堆积在了高墙周边,阳光照射下,它们纷纷自燃了起来。 燃烧的速度很快,短短几分钟内,成堆的尸体就只烧剩了一片空壳,灰烬随风而起,哗啦啦地卷入空中,又化作细腻的尘土,一层层地盖在人们的脸上。 希里安嗅了嗅,什么也没闻到,用力地擤了一下鼻涕,擦出一手的鲜血。 “这点味道还算好的了。” 提姆走了过来,经过一夜的奋战,他也消耗巨大,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 “哇,你臭的像块浸满你训练后汗水的毛巾并开始长毛了。” 米克捏着鼻子迅速后退,紧张的都说出了语病。 “你小子!” 米克越退,提姆越追,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紧抱在怀中。 “啊!” 米克尖叫个没完。 等待提姆把身上的污血秽物都蹭了他一身后,这才将他放了下来。 米克双目空洞,摇摇晃晃,刚刚这番行径,仿佛比一整夜的厮杀,对他的冲击都要巨大。 提姆揉乱了米克的头发,“这就开始嫌弃我了?你小子可是我带大的!” 努恩显然不是一个会照顾孩子的人,收养了米克后,他就一直由提姆在带。 “不叫爹,至少也要叫声义父吧!” 米克气急了,“你他妈的!” “我老妈早走了!” 提姆毫不客气地开起了自己的玩笑,单手把米克拎了起来。 力量还是要比敏捷厉害。 “哈哈。” 希里安双手抱胸,靠在一旁。 阵阵脚步声传来,熟悉的身影显现。 “老师。” 三人立刻停下了打闹与看热闹,站直了身子,异口同声道。 夜厮杀后,努恩除了身上沾染了大量的污血外,只是眉间多了一丝疲惫。 努恩脸上浮现起一抹笑意,认可道。 “今夜,你们做的很不错。” 能得到努恩的赞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三人的眼中浮起喜色。 “提姆、米克,你们先去休息吧,维护工作交给卫队们就好,” 高墙依旧屹立,但在妖魔们彻夜的抓挠下,还是要进行一系列的检修维护,燃尽的魂髓也需要补充,它们与白崖镇的存亡息息相关,绝对不能懈怠。 米克与提姆一边走一边打,难以想象,都厮杀了一整夜了,他们究竟哪来的体力。 希里安待在了原地,等待努恩的指示。 努恩问道,“希里安,你感觉如何?” “有些疲惫,其它倒还好。” “你适应的很快,”努恩关心道,“没有受伤吧?” “只是一些擦伤。” 希里安活动了一下身体,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只是擦伤吗?”努恩笑道,“我第一次参与战斗时,差一点死在了战场上。” 希里安谦虚道,“白崖镇的战场烈度可远比不上黑暗世界。” “也是。” 两人登上高墙,放眼望去,尸体已经燃烧成了一团团的火球,镇民们在城门前忙忙碌碌,修补被妖魔撕出的裂痕。 “经过这一夜,你也看出来了吧,”努恩开口道,“妖魔们的威胁,对于超凡者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是的,”希里安肯定道,“只要再多那么几位执炬人,我甚至觉得,我们可以率领执炬人小队,反过来杀入妖魔群中,将它们逐回狭间灰域。” 希里安一夜之内杀死了数十头妖魔,自身除了些许的擦伤外,没有受到任何严重的伤势。 光是他自己一人,就对妖魔产生了如此之大的压制力,一旦执炬人的数量多了起来,妖魔们将对白崖镇再无威胁可言。 “在一些大城邦中,都不需要执炬人的存在,就可以对夜间的妖魔进行清扫。” 努恩讲起了曾经的见闻。 “万机同律院的灵匠们,会在高墙之上建设起臃肿的自律防御系统,一旦觉察到妖魔靠近,就会向其倾泻铺天盖地的弹药,谟典结社的学者们轻声歌唱,就足以令狭间灰域陷入死寂,妖魔们也随之瘫痪成空壳……” 掏了掏干瘪的口袋,努恩拿出一支皱皱巴巴的香烟。 “真正对城邦产生巨大威胁的,是那些受到混沌力量影响的人们。” 努恩眯起眼睛,吞云吐雾。 “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受到混沌腐化后,都会畸变成可怖的妖魔,但还是有极小一部分的人们,会从混沌腐化中幸免下来,又或是被种上亵渎的刻印。” 希里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认真聆听努恩的每一句话。 “不要觉得他们是幸运儿,相反,这些没有妖魔化的人们,反而是最可怕的存在。 他们会从混沌之中获得力量,还会聆听到某种声音,在混沌力量的蛊惑下,他们将混沌视作神祇,崇拜并信奉。” 努恩接着说道,“除了普通人外,超凡者也会在混沌的力量下堕落,正如第十二次远征时的叛军们。” “这些遭到了混沌腐化的人们,才是文明世界的最大威胁,比较之下,妖魔更像是一种有害的副产物,不值一提。” 希里安问道,“老师,你杀过许多混沌信徒吗?” “何止,就连叛军也有很多死在了我的手中,”努恩怀念道,“那时,我们将狩猎叛军视作一种荣誉仪式,有些嗜血的疯子,还会特意留下叛军的头颅,当做自己的战利品。” 希里安成为执炬人后,勾起了努恩对于阳葵氏族的回忆,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往日,神情里带着难以化解的哀伤。 哀伤转瞬即逝,努恩又变回了那副坚毅的模样。 “希里安,我想告诉你的是,面对被混沌腐化的人,绝对不要手软,你甚至无需听他辩解什么,只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就好。” 他再次强调道,“只管动手就好。” 希里安似懂非懂地点头,鼻尖尽是那污血燃烧后的腐臭味。 之前希里安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敌,因为斩杀的目标都是可怖的妖魔,但当目标变成有血有肉的人类呢? 希里安在心底念起那个名字。 “贝尔……” 贝尔,那位被腐化的镇民,由希里安杀死的第一头妖魔的名字。 往后的日子里,希里安将会杀死更多的“贝尔”,他们会哭诉、祈求,但希里安不会有半分的怜悯留给他们。 希里安早已见识到怜悯的愚蠢。 他坚定地回应道,“我明白的,老师。” “很好。” 努恩不再去看希里安,目光眺望远方。 狭间灰域如潮水般退去,除了这一地燃烧的尸骸外,什么都不剩。 努恩没有因潮汐之夜的结束而庆幸,相反,他的表情愈发严肃了起来。 “这场潮汐之夜,来的未免也太突然了。” 努恩跃下高墙,在燃烧的尸骸间游走。 他不是观星者,无法提前预知源能潮汐的降临,但作为一名高阶执炬人,对源能涌动的敏锐性还是在的。 以努恩的能力,至少在入夜时分就会察觉到源能潮汐的降临,可等到妖魔群们冲击着城门时,他这才后知后觉。 努恩越过重重火堆,辽阔的荒野上空无一物,唯有白崖镇屹立。 第二十章 提纯魂髓 塔尼亚站在废墟的顶端,从这里能恰好眺望到远处的白崖镇,成片成片的灰烬扬起,犹如一场局部降雪。 她闭紧双眼,浑身萦绕起一阵闪烁的微光。 “如果‘预兆’的没错的话,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座小镇里,”塔尼亚睁眼道,“根据觉察到的源能反应,对方至少在阶位四之上。” “是吗?终于确定了他的位置,要是没有那场潮汐之夜,我们多半还得在荒野上搜寻好一阵。” 男人走上前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皮肤略显苍白,一身宽松的衣袍,姿态从容。 另一个男人紧跟在他身后,紧张道。 “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强攻吗?我和托伦都仅仅是阶位一,塔尼亚也才刚阶位二……” “吉恩,我来解决他,你们只要在一旁协助就好了。” 男人斜视了一眼吉恩,语气变得冷漠,“除了他以外,那座小镇里,应该没有别的超凡者了,处理一群凡人,对你们来讲,应该算不上什么困难吧。” 吉恩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沉默了点头,顺应了男人的指令,一旁的托伦更是如此。 塔尼亚问道,“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作为从黑暗世界活着归来的执炬人,努恩没那么容易对付。” 男人思索了一阵,“更不要说,那座小镇还屹立起一座光炬灯塔,魂髓之光会极大压制我们的行动。” 他做出了决断,指挥道,“我需要准备几天的时间,以借用吾主的力量。” “吾主?” 塔尼亚好奇地品味这个词汇,意味深长地盯着男人。 “你的主人是……” 男人回以不善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男人打断了她的追问,“塔尼亚,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塔尼亚轻笑了一声,“你就算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 “离开赫尔城前,我听过关于你的传闻,你一直在追查那个名为努恩的人,持续了不知道多少年……你这次发现他,是前不久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血系召唤?” 塔尼亚靠在男人胸前,指甲轻轻地刮擦他的胸口,露出一副妖媚的仪态。 “能感受到执炬人间血系召唤的存在,也只有那群人了……” 塔尼亚的话语戛然而止,男人的表情也变得冰冷至极,结上了一层霜。 “告死鸟,别那么紧张,我们是一路人,不是吗?”塔尼亚笑嘻嘻的,“我只是有些厌倦了赫尔城的生活,也许,事情结束后,我可以加入你们……” 告死鸟毫无征兆地扼住了塔尼亚的喉咙,单手将她举起。 “一路人?” 他的声音隐含起轻蔑与怒意,“我们怎么会是一路人呢?” “加入我们?” 告死鸟将塔尼亚摔在地上,一脚踩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警告道。 “你这是在羞辱我们。” 塔尼亚默默地承受起羞辱,吉恩与托伦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们不清楚告死鸟的真实身份,但也早已在只言片语里,猜到了些许。 真相令他们不寒而栗。 …… 潮汐之夜后,白崖镇度过几个平静的夜晚。 平静的日子里,镇民们更加忙碌了起来,大家聚集在高墙边,顶着严酷的烈日,挥起铁锤与锄头,维护高墙、修建工事。 “前几日的源能潮汐太突然了,弄得我有些心神不安。” 努恩一边指挥着镇民工作,一边对身旁的镇长波尔说道,“为了以防万一,除了加固高墙外,我认为镇长厅也要进行新一轮的修建。” “这一点上我没什么异议,毕竟你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波尔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奇道,“但我比较在意的是,之前白崖镇也经历过几次源能潮汐,为什么这次会令你如此不安?” “也许……直觉?”努恩不确定道。 “那就相信你的直觉,”波尔全力支持着他,“作为一名高阶的超凡者,你的直觉往往要比我们这些普通人敏锐的多。” 努恩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波尔早已习惯努恩时不时的沉默,耐心地等待。 过了好一阵,努恩开口道。 “潮汐之夜仅仅是源能潮汐的一种副产物,它真正的可怕之处是,潮汐的涟漪是从起源之海深处席卷而来,越过灵界,掠向现实。” 努恩斟酌着语句,“很多时候,这跨越虚实的浪潮,会把一些沉眠于起源之海与灵界内的东西,拖拽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哦,有时候荒野上忽然出现的残垣断壁,就是如此吧?” 辽阔荒废的土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废墟,它们有时会突兀地出现,有时又会忽然消失,建筑风格各异,风化的程度也不一,像是来自各个历史时代的碎片,扭曲拼凑在了一起。 狭间灰域的降临有时会带走一些东西,有时也会留下一些东西,白崖镇则在光炬灯塔的庇护下,不受到狭间灰域的影响。 “比起这些沉入灵界的东西,我更担心的是,那些从灵界归来的东西。” “比如?” 波尔好奇地看着努恩,他虽为白崖镇镇长,但这辈子也只是活在白崖镇内,没有向外界踏出过一步。 “一些特殊的混沌生物?又或是一些潜藏在灵界深处的恶孽子嗣? 总之,能从狭间灰域里归来的东西,基本都是一些混沌邪异的存在。” 努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沧桑的脸庞上浮现了一抹笑意,安慰道。 “可能我想多了,白崖镇能撑过这场潮汐之夜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继续说道,“如果那一夜白崖镇没有撑过去,整座小镇很有可能会被狭间灰域完全吞噬,沉入灵界之中。” “沉入……灵界?”波尔后脊一凉,“那会发生什么事?” 波尔只是一个普通人,灵界对他来讲太遥远,也太神秘了。 努恩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 “好吧。” 努恩不说,波尔也没办法强求。 “这里的工作就先交给你了,”努恩示意道,“我去检查一下魂髓的储备,那一夜可消耗了不少,我们得更精打细算些了。” “嗯,麻烦你了。” 告别了波尔后,努恩返回了武库室内,希里安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老师。” 见努恩走进武库室,希里安向其点头示意。 “跟我来。” 努恩招了招手,带着希里安步入了武库室深处的房间中。 希里安抬头看了眼门上的铭牌,上面写着精炼室。 精炼室的面积很大,但也很空旷,一张椅子摆在房间的正中央,椅子背后则是一台复杂的机械设备,插满了弯弯曲曲的管道,连接起形状各异的容器,像是一团畸形生长的机械肿瘤。 努恩开启了电闸,设备轰轰烈烈地运行了起来,机械的噪鸣与电流声不断,室内的温度明显上升了几分,喷出了大片大片的尘土。 设备预热了一段时间后,进入了平稳运行的状态,希里安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无需努恩的指示,他就坐在椅子上,撸起袖子,将干净的手腕展现出来。 “这台魂髓精炼机已经有年头了,好在还能运行,”努恩转动设备上的螺扭,感叹道,“也不知道那些灵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让这么复杂的东西运行如此之久。” 针管没入皮肤下,一抹猩红从输液管里浮现,接入了魂髓精炼机中。 “魂髓精炼机可以从你的血液里,将魂髓透析出来,并进行一定程度的精炼,提纯成我们常使用的那种粉末状魂髓。” 过往的日子里,努恩经常来此提纯自身的鲜血,以添补白崖镇的魂髓损耗。 希里安的血液在各个容器里互相交换,蒸腾的血气缓缓弥漫。 “等提纯结束后,你体内的魂髓会被消耗很大一部分,这会令你觉得有些虚弱,是正常现象,不必担心。” “就和作战时,烧尽体内的魂髓一样?” 希里安想起潮汐之夜时,自己的连夜奋战。 “差不多,”努恩又说道,“你的魂髓再生速度与你的阶位有关。 传说,一些处于至高阶位的执炬人,可以达到近似永动机般的效果,一边燃烧一边生成,犹如一颗不会熄灭的烈阳。” “比如……征巡拓者?” 希里安想起了这位处于炬引命途终点的强大存在。 命途之路的终点即是名为巨神的存在们,但秘语哲人、天工铁父与征巡拓者三人,为了与旧时代的巨神们划清界限,他们不以巨神称呼自己,而是以三贤者称名。 “谁知道呢?我又没有亲眼见过征巡拓者。” 征巡拓者的事迹已经变成了传说,只有极少数从叛乱之年幸存至今的执炬人们,对其有着清晰的记忆。 希里安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提纯的过程中,除了手腕有些疼痛外,就是魂髓精炼机的噪音有些大,吵得耳朵疼。 努恩离开了精炼室,希里安则在耐心地等待着提纯结束,回想起今早艾娃和自己提起的事。 “我们打算举行一场庆典。” 清晨的微光中,艾娃兴高采烈地说道,“庆祝白崖镇安全度过了潮汐之夜,以及庆贺你成为执炬人。” 希里安问道,“镇长和老师同意了吗?” “当然,”艾娃用力地点头,“白崖镇太久没有举行过庆典了,也该来一次庆典,让大家焕发生活的热情了。” “打扮的帅气些,你可是我的预定舞伴。” 魂髓精炼机的噪音忽然停止了,紧接就是一阵长长的鸣音。 希里安拆掉了手腕上的针头,打开魂髓精炼机的产出盒,里面存放着一小盒赤红的粉末状晶体,这正是刚刚从希里安体内提纯出的魂髓。 “呼……确实有些头晕啊。” 希里安眨了眨眼,脑袋充满了晕眩感。 一想到自己提纯这么一会就感到疲惫与虚弱,难以想象,努恩是怎么熬过这么多年的。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希里安这才站起身,晃晃悠悠地朝着精炼室外走去。 关门的前一刻,希里安看向空旷的精炼室,眼前不由地浮现起了这么一副画面。 努恩一人静坐在椅子上,在静谧与噪音中,任由魂髓精炼机从他的体内榨取鲜血,日复一日,持续至今。 希里安不清楚,这是否算是一种刑罚,但他大概明白了,努恩一直留在白崖镇的理由了。 白崖镇是由阳葵氏族建立的,这是他们留在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一旦白崖镇也消失于黄土之中,那么努恩该有多孤独啊。 第二十一章 悠长假日 “啊……” 一阵长长的呻吟声后,希里安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明明很是喧嚣,但听起来又觉得安静,直让人想再窝回被子里。 推开卧室门,希里安就看见艾娃正坐在餐桌前,拿起一本食谱,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烦什么呢?” 希里安伸展了一下身体,凑到艾娃身后。 艾娃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在研究一道新菜,可它需要的很多食材,白崖镇都没有,我在想用什么东西替代一下。” “哦,这样吗?” 在白崖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当闲暇时,每个人也有自己的爱好要研究。 大家都是活活的人,而非奴隶。 艾娃的爱好正是烹饪,一有时间就尝试做各种新菜,希里安则很荣幸地成为试吃员。 “所以是什么菜?” “炸虾滑。” 艾娃疑惑地举起食谱,指了指纸页上快要褪色图案,“这个奇怪的东西是虾?它长的这么怪,真的能吃吗?” “哈哈。” 希里安被艾娃逗笑了,紧随其后的就是一种无奈。 艾娃自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白崖镇,在她的世界里,所有的水都是从地下抽上来的。 她从未见过河,更不懂所谓的海。 “这个应该是没法找替代品了。”希里安耐心地解释道,“虾是一种生活在水里的动物。” 艾娃天真地问道。 “我们能把它们从地下抽上来吗?” “恐怕不能。” “好遗憾。” 艾娃心有不甘地翻过一页,接着又仰起头,看向身后的希里安。 “我记得你说过,流动的水汇聚在一起,就是河,可难道河不会被太阳晒干吗?” 希里安温柔道,“只要水足够多,就不怕太阳了。” 她的眼神闪闪发亮,“然后,更多的河汇聚在一起,就能形成所谓的湖?” “对,湖很大,非常大,远比白崖镇还要大。” “哇哦。” 艾娃放下了食谱,目光挪向敞开的大门外。 白崖镇度过了炎夏,迎来了寒秋,大雨一连下了几天,冲刷去白崖镇上的灰烬,一切洁净如初。 “然后,不计其数的湖汇聚在一起,就会形成所谓的海。” 希里安苦恼了起来,“该如何向你形容呢?” “大海很广袤,广袤到看不见尽头。” “穷尽一生也渡不过去?” “这倒不一定,但对于普通人来讲,肯定是困难重重了。” 希里安接着讲道,“更何况,大海幽暗神秘,没人弄得清海底到底有些什么。” “哇……” 艾娃心驰神往。 在很久之前,两人的关系就是如此了,艾娃会问起书上的各种东西,希里安则绘声绘色地为她解释。 可即便希里安说的再详尽,书籍上的绘图再精致,艾娃还是难以去幻想大海的真实模样。 那么多的水,该多拥挤啊。 失落感将艾娃包裹,她喃喃道,“我想看看大海是什么样的。” “会看到的,”希里安许诺道,“除了大海,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壮丽的景观,我们都会看到的。” “嘿嘿,之前你这么说,我只当做你是在哄我,”艾娃狡黠地笑了起来,“但现在,我相信你了,希里安。” 作为普通人的希里安说出这些话,只是白日做梦,但身为执炬人的希里安承诺这一切,那将是注定实现的现实。 希里安自信地肯定道,“这是自然,我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从不食言。” 艾娃合上了食谱,“那奖励你,你来决定晚上吃什么。” “我一个人可做不了决定,我去问问他们。” 希里安指了指头顶,顺着楼梯来到了二楼。 米克与提姆的房门都微微敞开,这表示不必敲门,可希里安还是故意发出了很大的脚步声,先来到了米克的房间。 卧室干净整洁,墙壁上挂满了画作,但仔细辨认下会发现,那是一幅幅拼图。 米克的爱好正是拼图,喜欢花费漫长的时间,把破碎的图案一点点拼凑完整,哪怕再焦躁的内心,也会在这一过程中感到安宁。 据说,感受到父母逝去的巨大悲痛时,米克正是靠着这一方式度过了艰难的时光。 “呦,米克。” 希里安打起招呼,来到他身旁,打量了一眼拼图。 “这是你新做的?” 米克拼得有些不够尽兴,“嗯哼,花了点时间,但难度感觉还是不行。” 白崖镇的资源有限,能满足的爱好并不多。 别看希里安的卧室里堆满了书籍,但那些书本他早已翻看过无数遍了,同样,米克的拼图游戏大多也都是他自己做的。 他会找来木板,绘制图画,再把它们切割成粗糙的碎块,重新拼起。 希里安有时会敬佩米克的自娱自乐,有时又会从他这番行为里,感到莫名的悲伤。 “自己画的图案,自己再重新拼时,肯定会有种熟悉感,难度自然很低啊。” 希里安提醒道,“等有时间了,我给你画一幅,然后你再拼。” 作为索夫洛瓦兄弟中最年幼的一位,大家都很照顾他。 希里安等人时常会用拙劣的画技,在木板上留下潦草的图案,再切割成碎片,让米克慢慢拼接。 他总是玩得不亦乐乎。 希里安用力地揉乱了他的头发,问道,“晚上打算吃什么?” 米克毫不犹豫道,“蘑菇汤,我想喝甜一点的。” “好。” 希里安转头走向提姆的房间。 如果说希里安的房间充满了知识的氛围,米克的房间有着孩童的天真,那么提姆的房间就是野蛮人的巢穴。 卧室内没有床,只在角落里放了张床垫,一根横起的铁管承担起了衣架的功能,一件又一件的衣服随意地挂在上面,垒得高高。 除此之外,堆满卧室的就是各种自制的健身器械。 刚一进屋,希里安就看见提姆正负重深蹲,浑身的肌肉充血膨胀,青筋暴跳。 和其他人相比,提姆的爱好简单粗暴了些,他只想着打磨自己的肉体,往人形巨熊的方向一去不复还。 但希里安知道,提姆并不是一个满脑子肌肉的人,这份爱好对他来讲,更多的像是一种执念。 “你没见过提姆小的时候,他比现在的米克还要瘦弱。” 某次闲谈里,镇长波尔曾和希里安这样说道。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他产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 说到此处,镇长波尔的脸上透露出难掩的悲伤。 “那时提姆才是索夫洛瓦中最小的孩子,失败的超凡仪式引发了大范围的混沌入侵,当时他和其他孩子就躲在屋子里,妖魔们尖叫着拍打房门。” 之后的事,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说出了口。 “那时的提姆太年幼,也太孱弱了,他没能顶住那道门,妖魔们破门而入,杀光了所有人。” “提姆倒因被倒塌的大门压倒,捡回了一条命,可自那之后,他总在怀疑,如果自己更强壮一些,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镇长波尔讲述起悲伤的结局。 “到了后来,他就变成了你们所熟悉的这副模样。” …… 见希里安来,提姆停下了锻炼,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坐在角落里休息了起来。 “提姆,有时候你不止要在意个人形象,还要注意一下自己卧室的风格。” 希里安适时地调侃道,“你把别的女孩领进来,她们只会被吓得惊慌失措。” “要是她们因为这种缘故,就害怕的要死,乃至讨厌我,这说明她们也不过如此啊。” 提姆咧嘴笑了起来,抬手递过来一件沉重的哑铃。 “你举举看。” 希里安从容地将它举过头顶。 提姆好奇道,“感觉如何?” “有些沉重,但还在可控范围内,”希里安感叹道,“超凡者的身体素质,远比普通人要强大太多了。” 提姆神色喜悦道,“那还真是让人期待。” “你打算吃点什么,”希里安回到了正题,“艾娃正等着呢。” “来点煎饼吧。”提姆揉了揉肚子,“多来几张是几张,我的胃口有些大。” “那可得麻烦艾娃了。” 两人相视一笑。 大雨从早上下到了晚上,仿佛没有尽头,又像是将时间凝固在了此刻。 米克在一楼的沙发上小憩了起来,今晚轮到他巡夜,能多休息一会是一会。 提姆刚刚洗完澡,冲掉了身上的臭汗,脑袋顶着浴巾,望着门外的大雨发呆。 艾娃在灶台前忙碌,按照大家的要求做起不同的晚餐,同时,脑袋里还时不时幻想,所谓的炸虾滑,到底是什么口感。 按照往常,这时希里安会抱起一本书看,等待晚餐的开始,可这一次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楼梯上。 听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静谧美好。 第二十二章 庆典 希里安观察起镜中的自己。 和之前相比,希里安的身材变得更加健壮,这正是特质·韧躯为希里安带来的增益。 这一项通用能力,几乎每一道命途的超凡者都具备,并且随着阶位的提升,该特质还会得到进一步的强化,全面增幅超凡者的身体素质。 举起左手,希里安面露疑色。 自从衔尾蛇之印不再满足妖魔们的献祭后,这一阵的巡夜里,希里安都会像个杀人狂一样,时不时地跃下高墙,和妖魔们开心抱做一团,尝试以量取胜。 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五十个。 很遗憾,哪怕希里安杀死上百头妖魔,衔尾蛇之印依旧不买账,就像吃腻了蛋糕,在索取更美味的甜点。 “看起来只有杀死一位混沌信徒,你才会满意吧。” 希里安长叹了一口气。 好在,彻夜的杀戮也是一种训练,让希里安快速熟悉起了执炬人的力量。 推开门,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客厅内,艾娃一如既往地为索夫洛瓦兄弟们准备着早餐,身影在厨具前忙忙碌碌,铁锅炙烤着肉饼,发出滋滋的煎油声。 “真香啊,艾娃,今天做的什么?” 提姆擦了擦惺忪的眼睛,站在楼梯口处,一脸期待道。 艾娃头也不回地说道,“烤面包片,煎肉饼,还有蘑菇汤。” “还不错。” 嘴上这么说,但提姆心里想的却是,怎么又是这几样。 艾娃很少会更改食谱,倒不是艾娃除了这几道菜外,不会做别的,而是白崖镇内的物资分配很有限,艾娃也想做一些美食,但总是缺少一些必要的食材。 米克见希里安洗完澡出来了,开口问道。 “巡夜如何?” “很安静,妖魔数量少了很多,”希里安语出惊人道,“有时候,我得深入荒野,才能寻到那么十几只。” “妖魔们就像一群对我兴致缺缺、不愿赴约的女士,我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把它们拉过来起舞。” 大家纷纷表情呆滞地望向希里安,希里安会错了意,解释道。 “你们可以把源能潮汐视作一种周期性的能量释放,一口气把囤积在灵界内的妖魔与混沌力量,全部抛到了现实之中。” “如今源能潮汐结束了,内部积蓄的力量宣泄一空,自然会安宁许多,但过不了多久,灵界内又会积蓄满混沌力量与妖魔,等待着倾巢而出的时刻。” 艾娃蒙敲了一下桌子,“不,我们完全没有在意那种事。” “哦,那在意什么?” 希里安端起餐盘,里面多了两张肉饼,“这是我的加餐吧?” 艾娃直勾勾地盯着希里安,希里安小声道。 “是……吧?” “希里安!” 艾娃的声音高了几分,强调道,“妖魔多么危险啊!避开还来不及,你居然去追着它们杀! 就算成了执炬人,也不要主动涉险啊!” “啊……” 希里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越杀妖魔,他越强大吧,听起来就像砍魔怔了一样。 “我会注意的。” 希里安一本正经地保证道。 “这还差不多。” 艾娃狠狠地看了一眼希里安,扭头继续煎起了肉饼。 提姆走下楼梯,对希里安一阵窃笑,随即坐在餐桌前,享受起这一刻。 就像小说里常有的经典剧情,勇者大败恶龙而归,公主于城堡里静心等候。 年轻气盛的男孩们刚从彻夜的厮杀里脱身,回到了温暖的居室里,心仪的女孩正为他们用心地准备早餐。 艾娃踮脚取下铸铁吊钩上的铜柄汤勺,发梢随着动作在晨光中泛起蜜糖般的光泽。 她总是提前很久开始准备早餐,松木长桌上已经摆好蓝莓果酱罐,滋滋作响的煎锅里,肉饼正渗出晶莹的油脂。 少女姣好的身姿带着青春的荷尔蒙感,混合在食物的香气里,格外安宁平静。 这真是一个棒极了的早晨,完美的就像小说里刻意营造的剧情。 “真好啊……” 提姆心里赞叹这副美景,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难以化解的酸涩,瞥向一旁无所事事的希里安,长吁短叹。 “遗憾,真遗憾啊。” 提姆一边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一边无奈地摇着头。 待提姆与米克离开后,希里安极具默契地在客厅又逗留了会,艾娃四下张望了一番,神秘兮兮地端来一个盘子。 “来尝尝这个,我新学的甜点,糖浆松饼。” 艾娃狡黠道,“别告诉他们。” 希里安心领神会,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下来。 “味道很甜,很不错。” 希里安尝了一口,赞赏起了艾娃的厨艺。 艾娃笑眯眯的,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一口气吃完,有些太浪费了,剩一些当夜宵吧。” 希里安只吃了四分之一,说是夜宵,显然,他是准备让其他人也尝尝这道美味。 艾娃倒不在意,反正希里安尝到第一口就足够了。 早餐结束后,希里安补了会觉。 他负责整理物资与维修摩托车,为之后前往赫尔城做准备,提姆与米克巡视高墙,监督维修工作的进展,艾娃和其他镇民们一起,参与日常的劳作中。 临近下午,希里安观察地图,规划路线。 荒野的路况复杂多变,也许昨天这里还没有废墟阻挡,结果天一亮,一大片的建筑群就填满了大地。 除此之外,荒野上还有许多的裂谷、断崖。 希里安必须仔细地研究前进路线,一旦出现了差错,他在荒野上行进的日子,就要增数天的时间。 数天听起来短,但受限于载具的运载量,希里安能携带的物资并不多,他必须精打细算,做好每一公里的计划。 又写写画画了一阵后,希里安收起了地图与纸笔。 午后左右,高墙的维护工作结束了,傍晚时分,镇民们会聚集在镇长厅,开始这久违的庆典。 说是庆典,其实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放开了吃喝罢了。 出于安全考虑,索夫洛瓦兄弟们不会参与太久,简单地吃过一口后,就要返回高墙,开始他们今夜的巡夜之旅。 希里安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 残阳渐隐,光炬灯塔已提前点亮,柔和的光芒均匀地铺满了白崖镇,开辟出一片安详的净土。 庆典就要开始了,女人们从箱底翻出压着干枯薰衣草的绸缎长裙,那些曾见证过订婚宴、洗礼礼的华服,此刻在煤油灯下泛着幽微的光。 银簪在灰白的发髻间颤动,碎钻耳坠在焦黄的耳垂上摇晃,她们用最后半块蜂蜡润泽开裂的嘴唇,将晒干的玫瑰花瓣碾碎成胭脂,涂抹在凹陷的腮边。 男人们则套上褪色的天鹅绒外套,领口别着生锈的勋章。 镇民们都很在意这场庆典,在这充满绝望与黑暗的年代里,一丝一毫的欢愉都显得珍贵至极。 不多时,广场上就挤满了镇民们,露天的长桌上摆满了各类美食,镇民们彼此交谈、欢笑。 孩子们举着用铁皮罐头和蜡烛自制的灯笼奔跑,光影在断壁残垣间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仿佛他们都忘记了,那可怕的灰雾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希里安站在广场旁斑驳的铜镜前,理了理自己的鬓角。 镜中人的倒影像是被精心装裱的油画,炭灰色三件套衣装严丝合缝地贴合挺拔的肩线,领口下是浆洗得发硬的雪白衬衫,连袖扣都选用了与怀表链同色系的珐琅蓝。 索夫洛瓦兄弟中,最为高大的是提姆,最为秀气英俊的是米克,希里安夹在两人中间,向来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位。 今夜这般精致地整理后,希里安居然有些认不出自己了,和往日里那灰头土脸截然不同。 “看,我还是很有品味的吧?” 艾娃站在希里安的身后,一同望向铜镜中的身影,欣赏自己的作品,掐了掐希里安的脸。 在艾娃的一番精心打扮下,希里安居然真有那么几分气质出众的感觉了,仿佛是某个贵族家族的继承人。 但希里安腰间佩戴的长剑,又将这份气质撕得粉碎,充满了骇人的锐气。 “搞不懂,这种时候也要携带武器吗?” 艾娃探出脑袋,好奇道。 她试着劝说希里安放下长剑,在大家欢天酒地的时候,锋锐的长剑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不了,我参加不了庆典多久,逛一会我就得去巡夜了。”希里安摇摇头。 “那你可以把长剑放下,等一会巡夜时再带上,”艾娃提议道,“你想带着剑跳舞,但我不想……会撞到脚的。” 希里安将手搭在剑柄上,正当犹豫之际,艾娃贴近了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从下往上望,满是恳求与期待。 希里安觉得自己的心停顿了一下。 艾娃盘起长发,扎着鱼骨状的发簪,浅蓝绸裙像被月光腌渍过的海浪拖身后,如同一条游上陆地的金鱼,摇曳裙摆。 她很少会穿这件裙子出来,据说这是她母亲遗留给她的,在这贫瘠的白崖镇内,艳丽的东西总是很难长久存在。 艾娃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就这一次。” 希里安深吸一口气,卸下腰间的长剑,将它轻轻地依靠在了长桌旁。 “好耶。” 艾娃高兴地挽起希里安的胳膊,拉着他走向广场中央。 庆典不会持续太久,通常等两轮冷月完全升起之时,镇民们就会依依不舍地返回自己的家中,索夫洛瓦兄弟们则会走上高墙。 狂欢留下的狼藉会等到太阳重现升起时打扫,人们对一边清理,一边怀念昨天的欢愉。 于是,庆典开始了。 当第一支手风琴奏响走调的圆舞曲时,七十岁的寡妇突然提起缀满补丁的裙摆,将布满老年斑的手放在屠夫布满老茧的掌心。 他们旋转着撞翻装土豆的木桶,踩碎晒干的鼠尾草,直到有人发现寡妇的假牙在剧烈的晃动中飞进了喷泉池。 “跳啊!跳啊!“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声,嘶吼如火星溅进干草垛。 艾娃牵起希里安的手,舞步轻灵,像是一只贴地飞行的雨燕,相比之下,希里安的动作就要笨拙了许多,完全凭借着出众的身体素质与技巧,希里安这才没有踩到艾娃的裙子。 “你不会跳舞吗?” “你觉得我该会这种事吗?” 希里安并不会跳舞,努恩教他挥剑、教他辨识方位,教他一切在荒野上生存的手段,但荒野上没有舞会可以参与。 “天啊,希里安,你会那么多东西,却唯独不会最简单的舞步。” “没事的,”艾娃安慰道,“我来教你,慢一点,对,就这样。” 在艾娃的引导下,希里安与她在人群中随意地摇摆,目光时而落在艾娃的脸上,时而又落向别处。 艾娃察觉到了希里安的分心,气鼓鼓地问道,“你在看哪?” “我在看提姆,”希里安脸上挂着微笑,“他正闷闷不乐呢。” 正如希里安所言,提姆坐在椅子上一脸消极地吃着鸡腿,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的不悦,除了米克外,没有人坐在他身旁。 “要不你换个地方,进镇长厅里待会?” 米克戏谑道,“你这副模样真的很惨啊,要看喜欢的人和别人一起跳舞,偏偏那个人还是你的兄弟,打不过他就算了,你连喝酒放纵一下也不行。” “不要。” 提姆强烈地否决,长叹了一口气后,脸上浮现起一抹无奈的笑。 “躲到镇长厅里的话,可就看不到这番美景了。” “什么美景?” 米克挪着椅子靠近了几分,试图寻找提姆所说的美景。 “艾娃啊,你看她打扮得多漂亮,跳得有多好。” 提姆欣赏着,但很快,满脸的陶醉就变得凶恶了起来,“只是希里安跳的也太差了,把这美景都弄脏了。” 米克默默地挪动椅子,离提姆远了点,听提姆又说道。 “希里安跳得再糟糕也没办法啊。” 提姆拿起了一杯果汁,当做美酒一饮而尽。 “只有希里安才能让艾娃起舞。” 第二十三章 告死鸟 波尔攀上高墙,丛生的火光里,努恩沉默地屹立在高墙旁,犹如一座饱经风霜的雕塑。 “努恩,庆典开始了,你怎么一声不吭地躲在这?” 努恩凝望荒野,没有应答。 “怎么?害怕自己在场,会让镇民们放不开……尤其是希里安他们几个?” 波尔喝了酒,几分醉意道,“确实,大家都很敬重你,只是敬重的有点过头了,你那张严肃的脸摆出来,再糜烂的酒鬼也会清醒过来。”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不用久留,去讲两句话,再离开也好。” 努恩摇了摇头,开口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 “什么事?讲讲看,我们也是老朋友了。” 努恩身份特殊、资历又深,白崖镇内少有人能与他谈心,作为镇长的波尔是为数不多的那一个。 “我在想白崖镇的未来……” 努恩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脸庞上满是疲惫,“就算希里安真的抵达赫尔城,想要让白崖镇走出困境,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波尔的酒醒了几分,“难道他们不会帮助我们吗?” “波尔,你没离开过白崖镇,自然不知晓,如今的文明世界已经变成了一副什么模样。” 努恩苦笑了一声,喃喃道。 “曾经,三贤者团结起了破碎的文明世界,可叛乱之年的爆发,令愈合的裂痕再度崩碎,于是我们迎来了一个彼此孤立的时代。” 他花了一段时间整理心情,回头望了眼欢聚的人群,继续说道, “无论是建设白崖镇,还是引入学者,沟通其它城邦,这都需要支付一定的代价。 但问题是,白崖镇能支付什么呢?” 残酷的现实压得波尔有些喘不上气,天真地疑问道。 “可我们都是人类啊,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 努恩无奈地保持沉默,又隔了好久,他才开口道。 “也许,我们应该放弃白崖镇,将所有人都转移到赫尔城去生活,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但又是最容易实现的可能。” 听到这番言论,一时间波尔觉得天旋地转,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名的怒火。 “该死的,努恩,我们一直生活在这!我们不会放弃……” 恼怒的话语说到一半,波尔泄了气,再多的怒火也被理智浇灭了。 “你说的对,重新建设白崖镇只是一个美好的意愿罢了。” 波尔的身子一软,缓缓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白崖镇能存续到现在,纯粹是运气很好,每夜来骚扰的只是一群群的妖魔,而非混沌信徒。” 波尔清楚地明白,仅靠努恩白崖镇能撑到现在,是何等的奇迹。 “一旦有混沌信徒入侵,我相信你能把他们杀光,但在杀光他们之前呢?总有人是你照顾不到的……这种困境不是多加几个超凡者就可以解决的。” 身后传来模糊的歌声,阵阵欢笑荡漾在逐渐昏黑的天幕下。 镇民们在狂欢,庆祝白崖镇的美好未来,努恩与波尔则陷入无力的泥潭,细细品味现实的苦涩。 “先别去想未来的事了,”波尔整理好心情,建议道,“去参加庆典吧,努恩,说些激励的话,镇民们很需要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好。” 努恩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他停了下来,本能地将手搭在剑柄上、攥紧。 波尔觉察到了努恩的异样,不等他开口问询,努恩率先说道。 “庆典提前结束吧,召集卫队,让镇民们撤离到镇长厅……不,撤到光炬灯塔附近,叫希里安他们准备战斗。” “什……什么?” 波尔紧张不已,惶恐地望向高墙下的荒野。 晨昏的边界正逐渐模糊,黑夜将至。 此时,狭间灰域尚未覆盖现实,妖魔们也不见踪影。 努恩在荒野上什么都看不到,但作为高阶超凡者,他已敏锐地觉察到了自荒野上而来的恶意,以及那毫不遮掩的源能反应。 对方明示了自身的存在,如同一场默契的邀约。 “我们有客人来了。” 努恩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十字长剑荡起骇人的寒芒。 …… 不速之客们朝着白崖镇大步而来。 “什么声音……是歌声?” 吉恩皱起眉头,冷笑道,“死到临头了,他们还在聚会吗?” “不知道,”托伦舔了舔嘴唇,“一会砸开他们的高墙,不就能亲眼看看了吗?” 两人拔出长剑,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只需要那个名为努恩的人,对吧?”塔尼亚问起告死鸟,“镇子里的其余人口,都可以由我们自行处理?” 告死鸟冷漠答道,“随意。” 塔尼亚姣好的脸颊上露出玩味的笑意,轻声道,“不需要匀你点吗?那都是上好的灵魂,很适合用来取悦……你的主人。” “我应该提醒过你了吧?” 告死鸟的语气骤冷,汹涌的杀意喷薄而出。 “别把吾主与那些丑陋存在相提并论。” 塔尼亚脸色苍白,尖锐的痛意从脖颈处传来,告死鸟无声地举起剑刃,顶住了她的喉咙。 慢慢的,泪水从塔尼亚的眼角流出,坦白道,“我只是很好奇,你究竟侍奉的是哪一位……” “你们不配。” 告死鸟的目光扫视向吉恩与托伦。 “记住,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告死鸟收回剑刃,塔尼亚迅速后退了几步,双腿绵软。 吉恩与托伦不敢吭声,告死鸟的阶位远高于他们,只要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几人杀死在荒野里。 他们俩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到了告死鸟身后,跟塔尼亚同频。 “你疯了吗?激怒了他,我们都会死在这。” 吉恩低声斥责,同为混沌信徒,他太了解彼此的疯狂无序了。 塔尼亚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先前的恐惧荡然无存,目光冷静沉着。 “这是来自首领的指示,只要能调查清告死鸟所侍奉的力量,我们就能获得赐福……” 提及赐福,三人的脸上都浮现起了强烈的渴望,但紧接着,塔尼亚反问道。 “你们听说过那段传闻吗?” “你是指什么?” 吉恩莫名地紧张了起来,明明塔尼亚还没把话阐明。 “有传言讲,起源之海内又升起了一座奇迹造物,疑似……” 塔尼亚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一阵凌冽的狂风所打断。 风中传来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杀意,它几乎凝为实质的刀剑,抵在众人的额头前。 告死鸟停下了脚步,在他的正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男人缓缓地抽出十字长剑,焰火凭空燃起,照亮他那沧桑的脸庞。 “各位,回去吧,白崖镇不欢迎你们。” 努恩单薄的身影犹如一座无形的高墙,将告死鸟一行人挡在了身前。 告死鸟玩味道,“如果我要继续前进呢?” “那我只能杀光你们了。” 努恩举起十字长剑,势做劈砍。 “哈哈。” 告死鸟轻笑了一声,随即一道闪光从他腰间爆发。 塔尼亚发誓,从察觉努恩出现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就死盯着二人,可她仍未看清两人是如何出剑的。 待她的视力捕捉到两人的行动时,交锋早已结束。 爆裂的火流划过大地,烧起了一道长达百米的火线,金属互相碰撞的嘶鸣化作鬼怪的啸叫,几乎刺穿了众人的耳膜。 努恩与告死鸟依旧站在原地,谁也没能令对方退让半分。 “哦?” 告死鸟将长剑横在身前,仅仅是一瞬的交锋,剑刃上就多出了一道道的裂痕与豁口。 他不由地感叹道, “我这把咒哀剑,好歹也是一柄超凡武器,结果在你的剑刃面前,它就和凡物一样脆弱。” 告死鸟端详起努恩手中的火剑,语气故作意外道。 “那该不会是一柄沸剑吧?” 见努恩无动于衷,告死鸟感叹道。 “居然是真的?” “我以为所有的沸剑都在第十二次远征中折断了,留存在世的也大多在叛乱之年中锈毁,哪怕仍有幸存,也应该被那些氏族们当做圣物一样,严密保护起来了吧。” 告死鸟幽幽道,“那些氏族们视作圣物般的剑,你居然就这么粗暴地挥砍。” “剑就是剑,生来就是要杀敌的。” 这一刻努恩终于开口了,“如果剑被当做收藏品一样被保管了起来,它和折断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对。” 告死鸟将手伸向腰间,握起一柄匕首。 “想必你就是努恩·索夫洛瓦了。” 听到告死鸟念出自己的名字,努恩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你可以称呼我为告死鸟。” 一簇簇火焰缠绕起残破的咒哀剑,只听告死鸟说道。 “我也是一位——执炬人。” 第二十四章 死兆归来 咒哀剑的火光打在努恩的脸上,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握剑的手更用力了几分,骨节发白。 “我能嗅得到你身上的混沌气息,真没想到,一位背誓者,居然胆敢出现在我面前。” 提及背誓者时,努恩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哈哈,我也是有些倚仗在身,这才敢出现在你面前的。” 告死鸟言语里充满了敬意,“你比我想象的要老上许多,也没有传言中的那般……锐利。” “我以为,你会在发现我们的瞬间,就不由分说地发起攻击。” 告死鸟描述起了,他幻想中的努恩。 “我猜,你会率先杀死吉恩与托伦,他们和我一样是背誓者,你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吉恩与托伦也是执炬人,背弃誓言之人。 告死鸟继续说道,“杀死他们俩最多就浪费你几秒的时间而已,算不上什么难事。” 吉恩与托伦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仿佛他们已在告死鸟的描述里死过一次了。 “然后就是塔尼亚,你也应该觉察到了,她是一位观星者,在狭间灰域里,往往会起到奇效。” 告死鸟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说起了自己。 “解决所有不稳定因素后,则是我。” 告死鸟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火线的边缘。 “可你没有果断地发起攻击,相反,还和我相安无事地站在这里,明明你对背誓者是如此憎恨……你变钝了,努恩,是有人让你不得已这样,竭力压制怒火吗? 告死鸟向一侧挪动脚步,视线越过努恩的肩头,落向白崖镇。 “哦,是他们吗,那白崖镇的里的人?” 话音未落,致命的劈砍当头斩下,火光凝练,汇聚成一。 告死鸟及时举剑挡住了这一击,可剑身上袭来的巨力,仍将他击退了数步,步伐踉跄。 “哈哈,别太紧张,努恩,我们没必要拔剑相向,我只是想和你……谈一谈。” 告死鸟稳住身形,大笑了起来,完全不担心,努恩是否会乘胜追击。 努恩冷酷道,“我和混沌信徒们没什么好谈的。” “那你还等什么呢?何不挥剑杀了我们?”告死鸟看穿了努恩,“还是说,你是在拖延时间,等白崖镇的人们,做出准备?” “真愚蠢啊,你是隐居久了,待傻了吗?你明明知道,就算他们拼尽全力,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告死鸟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刚好,他们准备的时间里,不妨听一听我的话吧。” 努恩沉默依旧,执剑守在火线之后。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正一点点失去希望吗?不说其它超凡势力,仅拿执炬人举例。 执炬人诞生之初,就是为驱逐长夜,但如今呢?” 告死鸟无情地揭露起了这个时代的事实。 “余烬残军各自为战,守火密教故步自封。” “更何况……” “征巡拓者失踪不明,秘语哲人沉溺于起源之海,天工铁父则躲藏在红堡里,只能听见其中的锤打声日夜不息。” 告死鸟高声道,“这不止是一个彼此孤立的时代,更是一个停滞的时代,而停滞意味着灭亡。” “所以呢?” 往日里,努恩不会对背誓者如此有耐心,但他老了。 年老是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诅咒,唯有巨神们才能幸免。 况且,努恩要面临的问题不止是年老,为了确保白崖镇的存续,他一直都从体内提炼超量的魂髓,时刻都处于一种近似虚弱的状态,现在也是如此。 “所以……” 告死鸟沉吟许久,开口道,“加入我们吧,努恩。” “背弃誓言,加入混沌?”努恩被逗笑了,“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我很认真的,努恩,”告死鸟表情严肃道,“以及,我们和你所理解的混沌势力并不一样,甚至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一致?” 努恩茫然,他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告死鸟疯了。 “是的,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还是想说,我们的目标是拯救这个垂亡的世界。” 提及自己的目的,告死鸟表情狂热了起来。 “救世!拯救这个封闭且孤立的世界!” 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恳,告死鸟放下了咒哀剑,歪扭的剑尖插入地面。 努恩无视了告死鸟的狂热,低声道,“我垂垂老矣,毫无价值,难道你们千里迢迢而来,只是为了这般的我吗?” “怎么会呢,努恩,你毫无价值,可你从黑暗世界里带出的东西意义非凡。” 告死鸟向前了几步,再次回到了火线之前,玩味道。 “那可是你们重建阳葵氏族的希望。” 努恩愣了一下,澎湃的源能在体内激荡,毛细血管纷纷映亮,犹如一片片发光的蛛网套在了身上。 呼吸间,有火星在努恩的牙齿间跳跃,仿佛他的喉咙直通熔岩地狱。 “当年你带着它逃离了白日圣城,一路奔波,无论是守火密教,还是混沌信徒们,都对你穷追不舍,就连我们都曾一度以为你死在了荒野的某一夜里。” “阳葵氏族已经没有重建的希望了,”告死鸟直白道,“与其带着它一起步入坟墓,不如把它交给我。” 努恩没有回应,剑身燃烧,赤红灼目。 面对这熊熊火光,告死鸟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来之前了解过白崖镇的困境,我可以救所有人,不止是带他们到赫尔城生活,我甚至可以把他们送到焰芯内环,乃至生活在圣域之中。” 告死鸟伸出了手,“只要你把它给我。” “还是走漏了消息吗?”努恩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明明记得,我把所有知情者都杀光了。” “你确实杀光了所有知情者,哪怕守火密教对你的调查,也终止在了许多年前。”告死鸟话音一转,戏谑道,“但你似乎,并不了解那东西真正的力量。” “当它脱离容器、重新回归现世的那一瞬,所有存在都将感受到那股炽热的余温。” 他反问道,“你能隐藏起一颗烈日的升腾吗?” 努恩释然一笑,十字长剑高高举起。 “那就再一次,杀死所有知情人吧。” 努恩的脊骨如熔断的钢梁般暴凸,皮肤在魂髓烈焰中碳化成鳞甲,每片裂缝下翻滚着岩浆般的血光。 带着硫磺焦臭,努恩缓缓挥剑,脚下的砖石熔为琉璃,空气被高温拧成螺旋状的哭嚎,像千万条被炙烤的亡魂缠绕剑锋。 这一刻沉眠已久的剑刃真正地拔出了剑鞘,将他的力量完全展现于此。 “资料上说,你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还只处于阶位四。” 告死鸟高声笑道,“不愧是最后的阳葵氏族啊,你居然还能更进一步,抵达了阶位五,成为了一名烬痕战爵!” 与此同时,天完全黑了下来,双月显现,灰雾弥漫大地,无数的妖魔凭空浮现, 努恩掀起烈焰的龙卷,狰狞的身影支离破碎,扫起成片的灰烬。 致命的焚风扑面而来,告死鸟倒能稳稳地立于前方,吉恩与托伦的皮肤则被瞬间烫出了成片的水泡,衣角开始燃烧。 “三贤者曾试图用美好的理念团结起所有人,但他们还是失败了,也许,我们该尝试另一条路了。” 告死鸟于烈焰中宣讲道。 “是时候放弃那天真的幻想了,美德与荣誉团结不了任何人! 唯有用刀与剑,用绝对的强权统治这个世界,才能令所有人得救!” 他伸出手,抵住迎面而来的焚风。 灼热的高温烧毁了告死鸟的手套,破碎的灰烬里,露出了手背上的刺青。 一只展翅的黑鸦。 “不……这不可能。” 努恩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道刺青,宛如一记重锤,几乎要将他的心理防线彻底砸碎。 “百年前的那场围攻……” 努恩在心底大声质问着,“那场围攻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不可能的。”告死鸟尽情地展示这道刺青,“阳葵氏族的百年征程失败了,而我们、死兆氏族却活了下来。” 听到死兆氏族的一瞬,努恩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氏族间的仇恨,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努恩,我不想杀死阳葵氏族的人,如果可以,让我们携手合作吧!” “为了这个世界!” 回应告死鸟的,是疯狂攀升的源能反应,以及完全燃烧的魂髓。 努恩越过了火线,咆哮犹如雷鸣。 “真遗憾啊……” 告死鸟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胸膛,一道赤红、弯曲的枝芽缓缓探出。 它的茎干、是扭曲成螺旋状的、仿佛由熔岩铸就的触须,布满细小、锋利的鳞片,闪烁着幽暗的磷光。 肆意生长、盛开,化作烈日! 那是何等扭曲的猩红烈阳,轮廓模糊不清,边缘如同被无形的手肆意揉捏,时而膨胀,时而收缩。 烈日表面,布满了向日葵花瓣般狂野的纹路,就像画布上肆意挥洒的线条,充满了不安与躁动。 光芒,不再是柔和的抚慰,而是化作一道道锋利如刃的猩红射线,肆意切割着空间,将大地上的万物都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狭间灰域翻滚沸腾,足以压垮现实的源能倾泻而出,现实世界岌岌可危,局部朝着灵界塌陷。 这是来自无上崇高的伟力,在它的面前,努恩与他手中的沸剑,显得是如此单薄。 凝望起那足以灼瞎双眼的猩红烈阳,努恩喃喃道。 “恶孽……” 第二十五章 绝望日 双月高悬,群星闪烁,丝绸般的星环流淌而过。 希里安熟练了舞步,挽起艾娃的腰肢,在人群中闪转腾挪。 两人的耳边充满了欢笑,鼻尖带着美酒的香气。 艾娃小声问道,“提姆还在看我们吗?” “他不会错过这美好的时光,即便主角不是他。” 希里安微笑着应答,话音一转,开口道,“提姆很喜欢你。” “然后呢?” 希里安注视着艾娃的眼睛,褐色的眼瞳美丽极了,随着夜幕的降临,灯光的亮起,像是有无数的繁星倒映在她的眼中。 “没有然后了,”希里安又问道,“为什么是我?” “提姆太高了,和他跳舞会很不协调,”艾娃说道,“他会把我抱起来,像个玩具一样甩来甩去……那根本不算舞蹈了。” “至于米克,我不否认他未来会长得和你们一样高大,但现在,他的身材并不是一位合适的舞伴。” 广场上人海涌动,他们就像一支小木筏,在一阵阵的浪涛中漂流,从外围旋转至中心,又缓缓地向外退去。 希里安摇摇头,指正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艾娃抿起嘴,望着希里安一脸笑意。 “你是在逼问我吗?” “我不觉得这算逼问。” 艾娃眨了眨眼,“可你的气势太强了,你应该柔和一点,比如……旁敲侧击一下。” 希里安仔细地想了想,小心翼翼道。 “我有什么吸引你的点吗?” “这有些太俗套了吧?” 艾娃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自我开导道,“至少俗套不会出错,最多觉得你木讷了点。” 希里安尴尬地笑了笑,顺那虎视眈眈的视线瞥了过去,低声道。 “我们跳了足够久了,也该休息一会了,顺便也让我那位兄弟转移一下注意力。他在那坐得快像个雕塑了。” 艾娃被逗笑了,牵着希里安的手走向了一旁的长桌,那里刚好有几个空位置,让他们休息一番。 “非要让我说个一二三的话,应该是去年夏天时的事了。” 艾娃拿起一杯清水,跳了这么久,她确实很累。 希里安回忆了一下,什么都没想起来,“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没发什么事,只是你们在闲聊,而我恰好在一旁偷听到了,”艾娃打趣道,“需要让我提醒你一下吗?” “有什么关键词吗?” “嗯……谁是镇上最美的女孩?” 听到这句话,希里安的表情当即就窘迫了起来。 每个男孩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对着熟悉的女孩评头论足,肆意散发着那过量的荷尔蒙,懵懂与情欲交织的混乱幻想。 通常这叫青春的躁动,但当有一位无人知晓的旁观者存在时,这就变成了让大家脚趾扣地的公开处刑。 “哈哈。” 艾娃很喜欢希里安此刻的表情,很少能见到他这副模样。 希里安为自己找补道,“我有些记不清了,我当时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吗?” “没有啊,你什么过分的话都没说,相反,你还说了很多漂亮的话。” 希里安不明所以。 …… 去年的夏天,那时索夫洛瓦兄弟们刚结束了夜巡,一起聚在客厅里吃着早餐。 不知谁忽然提了一嘴,讨论起谁是镇子上最美的女孩。 希里安一直在默默地吃饭,提姆则和米克讨论激烈,几乎要把白崖镇里所有女孩的名字念了个遍,而希里安连这些人都没认全过。 到了最后,两人忽然向希里安发问,谁是最有魅力的女孩。 “艾娃。” 希里安放下餐具提议道。 “为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道。 从世俗的角度去看,艾娃算不上最美的女孩,她个子不高,脸上挂满了雀斑,没有女孩子的温柔,经常对着索夫洛瓦兄弟拳打脚踢。 也许是相处久了,他们三人都把艾娃当做了索夫洛瓦兄弟的一员,整天称兄道弟。 “为什么?” 希里安像看傻子一样,看待着自己的两位兄弟,“这种事还用说吗?” “提姆,你总说面包师的女儿漂亮极了,长得好看、身材也棒,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但你真的了解她吗?” 希里安慢悠悠地讲了起来,“要知道,就算她再美,也总会有比她长得更好看、身材更棒的,这种东西一直追溯下去,其实很无聊的,不觉得吗?” “你觉得她很美,想和她牵手、拥吻,乃至更亲密的事,然后呢?你甚至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性格如何?” “你们在对一群从不了解的人胡思乱想,而艾娃不一样,她就很好啊。” 希里安端起餐具,到水槽里清洗起了上面的油污。 “艾娃每天都为我们精心准备早餐,关心我们的生活起居。 她简直不能用美来形容了,就是……就是万神殿里供奉的圣母神像忽然降世到我面前轻风细雨啊!” …… “那天我忘了点东西在客厅里,折返回来拿,正好就听见你们的讨论了。” 艾娃眯起眼睛,像只酣睡的狐狸。 “我被提姆与米克的肤浅气得发抖,打算进去和你们吵一架,并再也不给你们做早餐了。” “然后你听到了我说的那番话,选择原谅了他们?” 虽然艾娃讲了缘由,可希里安还是有些记不清。 艾娃指正道,“原谅?才没有,我之后来都是给你做早餐的,他们只是顺带的。” 她托起脸,在椅子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不解道,“但我不明白,提姆都那样说了,为什么他又开始喜欢我了?” 听到这,希里安笑了,“那是另一段故事了,但不会很长,你有耐心听吗?” “好啊。” 希里安换了个坐姿,脑海里检索起往事。 “那应该是年初时的一次巡夜,提姆突然和我说,他喜欢上你了,我好奇地问他,你不是觉得艾娃一般般吗?” 提起“一般般”,艾娃的表情立刻阴沉了起来。 “提姆和我说,他之前确实对你没有兴趣,但那天听我讲完后,他这才仔细地观察起了你,发现了你对我们的贴心、对我们的照料等等。” 希里安感叹道,“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惊讶与惶恐……他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你,并因差点错过你而恐惧不已。” 艾娃摆了摆手,“我魅力惊人,还真是抱歉啊。” “哈哈。” 希里安看向人群的方向,低声道,“还是可怜可怜我这位兄弟吧,他正鼓起勇气朝你走来呢。” 艾娃扭头看去,提姆正穿过人流,步伐不偏不倚,直指艾娃。 她小声问,“他是嫉妒得要来揍你了吗?” “他才不是一个会被嫉妒与偏执驱使的人。” 希里安拿起一杯牛奶,含着笑意。 提姆来到了两人身前,先是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希里安,又惶恐不安地看向艾娃,他反复深吸了几口气。 “我明白你心有所属。” 犹豫再三后,提姆伸出手,“但我还是想邀请你共舞一曲,好吗? 就当满足我的一份小愿望。” 艾娃憋着笑意,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希里安举起杯子掩住自己的表情,米克站在不远处偷偷地观察这一切。 享受完莫名的胜利感后,艾娃抬手搭向提姆的掌心。 “嗨呀,那我就勉为其难……” “所有人!” 急促的叫喊声,打断了人们的起舞。 艾娃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波尔一脸惊恐地朝着众人跑来,他一边挥手,一边张口还要说些什么。 忽然,血色的光芒从荒野上拔地而起,犹如一颗升起的烈阳,照亮了大半的白崖镇,庆典的狂欢定格于此刻,为所有人的脸颊蒙上猩红。 猩红烈阳的光芒再度暴涨了几分,炽烈焚风似脱缰猛兽,从荒野外奔涌而来,毫无保留地撞击在了高墙上。 轰—— 焚风所到之处,空气被点燃,扭曲成一道道炽热的波纹,地面上的砂石被瞬间烤得滚烫,发出噼啪作响的爆裂声,扬起的沙尘在焚风中化作一缕缕袅袅升腾的青烟,飘向那血色的夜空。 高墙挡住了焚风的第一轮冲击,但很快,剧烈震颤间,砖石间的缝隙被无情地撕扯扩大、剥落,坠落在地,激起一片片滚烫的尘埃。 有那么一枚碎石命中了奔跑的波尔,他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后又艰难地爬了起来。 “父亲!” 艾娃失控地向波尔跑去,却被一旁的希里安一把拉住。 焚风已然袭来,瞬间撂倒大片人群,沿途华美布置也被掀得七零八落。 关键时刻,希里安将艾娃护在身下,桌椅胡乱地飞舞,落在他身上,砸得四分五裂。 艾娃目光呆滞,脸色苍白,瞳孔紧缩。 有什么东西划伤了艾娃,也许是纷飞的木屑,也有可能是碎裂的刀叉,密密麻麻的血痕布满了她的双手,精致的裙摆也被扯烂,落满了灰尘。 “哈……哈……” 艾娃胸膛剧烈起伏,直到变成无法控制的急促喘息。 此起彼伏的哀鸣与呻吟从广场上各处传来,如同忽然清醒的美梦,所有人都被拖回了噩梦的现实中。 “父亲!” 艾娃挣脱了希里安的保护,狼狈地寻向波尔。 可怖的烧伤布满波尔全身,五指的皮肉甚至粘连在了一起。 “艾……” 波尔模糊不清地唤起自己的女儿,“我……好冷啊……” 高温炙烤波尔的身体,但他的身体却呈现一种截然相反的变化。 细密的冰晶沿着皮肤表面爬行,口鼻里填满了稀碎的冰渣,眼球冻结成冰。 低沉沙哑的呻吟声响起,波尔一点点地弓起了身子,青色的鳞片长满了皮肤,锋利的獠牙刺穿了嘴唇。 艾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点点异化成妖魔,大脑一片空白。 低吼声从波尔的身体里传来,他突然起身,粘粘的五指已长出锋锐的尖爪,朝着艾娃的喉咙劈下。 凌冽的剑光袭来,提姆大步而来砍断了波尔的手臂,紧跟的一剑将他斩首。 “艾娃!” 提姆拉起艾娃的手,大喊起她的名字,艾娃只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尸体,什么也听不见。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希里安也茫然地站在原地。 “离开这!” 米克的喊声将希里安拉回了现实。 矮小的身影从一地的残骸中钻了出来,拔出藏在袖口下的匕首,年幼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严阵以待。 “剑!”提姆对希里安大喊道,“你的剑呢!” 希里安摸向自己的腰间,却什么都没抓到。 “我的……我的剑……” 刚刚与艾娃起舞时,希里安卸下了自己的佩剑,如今在焚风的冲击下,它早已消失在了一地狼藉中。 “该死!该死!” 希里安在心底不断咒骂着自己,明明自己一直恪守着信条,为何在今日,为何在此刻…… 一把长剑闯入了希里安的视线中。 提姆一手抱起失神的艾娃,一手递来自己的长剑,催促道。 “还愣着做什么呢?” 希里安接过长剑,目光凌然。 “高墙守不住了,”希里安开口道,“提姆,带所有人撤到光炬灯塔下!” 提姆问道,“老师呢!” “在那里。” 希里安能察觉到那猩红烈阳下的源能反应。努恩正在那里。 “保护好她,保护好所有人,提姆!” 希里安扯开令人窒息的领带,向熊熊燃烧的高墙走去。 “这种事当然啊!” 都这种时候了,提姆居然能笑起来,调侃道,“希里安,你可别死了,不然艾娃就被我的英雄救美迷走了啊!” “你也得活着啊,可别反过来了!” 希里安居然顺着他,开起了这不合时宜且要命的玩笑话。 可他们都笑不出来。 提姆高声指挥着镇民们救助伤员、移动避难,米克爬到了一旁建筑的高处,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艾娃呆滞地跪坐在一旁,心神根本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绝望,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离,直到恰好地与希里安对视在了一起。 她像是回过神般了,苍白的脸庞努力保持平静,向希里安轻轻地点头。 不知为何,这一瞬希里安的内心莫名地慌乱了起来,他想多看艾娃几眼,仿佛有道黑暗的命运,就在不远处等待着自己。 好像希里安一旦离开就会失去某些东西…… 可希里安没有时间思考这一切了,魂髓燃烧,源能躁动激荡。 希里安失去了所有的表情,犹如戴上了一张森严的铁面,执剑向前。 第二十六章 消逝的光芒 现实和小说不同,小说里发生事件,需要合理的逻辑与漫长的铺垫,但现实不需要。 前一刻,众人还在起舞,下一刻,末日已然到来。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如同陨石坠地般,充满了突然性与不可抗性。 当事人们除了接受外,没有别的路可选。 狂风裹挟起漫天的火星,噼里啪啦地打在希里安的身上。 高墙在接连的冲击下,燃烧的只剩下高大的残骸,更多的焚风从破裂的缺口里涌入,席卷沿途的一切。 希里安眼睁睁地看着经过无数次修补的大门,在咿呀声中完全崩塌,白崖镇的门户大开。 预想中的妖魔入侵没有发生,自灰雾里而来的妖魔们,也在这股焚风下化作灰烬,哪怕有少数的幸存者,也只是拖着燃烧的躯体,在地面上艰难爬行。 突然,猩红烈阳的辉光再度暴涨了几分,相应的,整面高墙也随之卷曲倒塌。 没有掩体的阻碍,焚风正面冲击起白崖镇,带起碎石横扫而过。 希里安及时躲藏在了一处建筑的掩体后,回头看去,映入眼中的画面,令他的内心跌入冰窖。 广场中央,还未撤离的人们像被飓风掀翻的蚁群,皮肉在焦空气中滋滋蜷曲,一具具熟悉的身影烧成火球,尖叫着被热浪摔打在地上,再无声息。 绸缎被点燃成四散的焰火,孩童的木马在高温中碳化成漆黑骸骨,彩绘玻璃爆裂成满地獠牙状的碎片。 希里安试着去思考现状,却只摸索到一片空白。 哀嚎声被火焰吞噬成断续的呜咽,断臂者蜷在融化的铁水里抽搐,幸存者赤脚踩过滚烫的砖石,喉间涌出的血腥气混着灰烬。 白崖镇正被绝望的焦糊味永久腌渍。 经过又一轮的爆发,掩体外的焚风逐渐平息了下去。 希里安冲出掩体,作为白崖镇仅有的两位超凡者,他必须在此刻扛起责任。 高墙倒塌的缺口处,无数狰狞可怖的身影浮现。 猩红烈阳停止喷发焚风的同时,妖魔们也得以喘息,源源不断地自狭间灰域而来。 火烧火燎的痛意从衔尾蛇之印上浮现,它在憎恨、愤怒,渴望将妖邪扭曲之物斩杀殆尽。 它在低语——杀光它们。 希里安提剑向前,如野兽般回应道。 “正合我意!” 体内的魂髓汹涌燃烧,希里安一剑劈开妖魔的头颅,又一记横斩,将另一头妖魔拦腰斩断。 成百上千的妖魔堆积在了缺口处,可它们却拦不住希里安的行进,他宛如行走的绞肉机般,所到之处抛下唯有断裂的肢体、横飞的血肉。 不够,还不够。 妖魔们的死去远远无法平息衔尾蛇之印的怒火,更无法令希里安的内心平静。 希里安活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到了荒野之中,也是在这,他终于看清了那颗猩红的烈阳。 猩红烈阳的表面上,赤红的火流反复吞吐,但诡异的是,这些火流有过于具体的形态,就像一根根燃烧的、卷曲的触肢,它们沿着边缘疯长蔓延,中央则是更为深邃的暗红,像颗抽象化的太阳。 也是在这一刻,衔尾蛇之印的憎恶抵达了峰值,今夜它想要毁灭的并非是无穷无尽的妖魔,而是它。 万丈光芒下,猩红烈阳犹如一颗巨大的眼瞳,注视万物。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希里安的四面八方响起,本被焚风烤焦的大地,正结起一层层的冰晶,刺骨的寒意越过身体的感官,直接作用在希里安的心灵深处。 狭间灰域再次壮大,宣泄出无穷的混沌之力入侵现实。 再看向那猩红烈阳,希里安突然意识到,猩红烈阳的下半部分并不是位于地平线后,而是位于狭间灰域里、灵界之中。 猩红烈阳的降临压垮了局部的现实。 “老……老师?” 血色的光芒下,希里安见到了努恩。 努恩立于猩红烈阳之前,一手执剑,一只手拖拽起一具残破的尸体。 掌声响起。 “真不愧是你啊,努恩·索夫洛瓦,即便你已年老,可你仍如传闻中那般强大,甚至要更盛几分。” 告死鸟赞赏道,“我都引动了吾主的力量,也没能限制你吗?反而还让你找机会,杀掉了吉恩。” 努恩瞥了一眼手上的残躯,吉恩的半张脸,以及整个半边身子都消失了。 断面没有鲜血流出,当他被斩击的瞬间,沸剑上裹挟的高温,就已蒸发干他的鲜血,碳化了他的肉体。 松开残躯,它摔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的碳块。 “这就是你主人的力量吗?一头从未见过的恶孽。” 努恩仰头凝视那猩红烈阳,痛心道,“我在白崖镇隐居太久了,怎么,又有一位巨神彻底沉沦于混沌了吗?” 告死鸟劝说道,“恶孽吗?吾主可不太喜欢有人这样称呼他。” 这般地狱般的光景下,两人如同旧友一般侃侃而谈,但旁观者们就不那么好过了。 托伦无声地向一侧挪动起脚步。 当那猩红烈阳升起的一瞬,他本以为告死鸟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努恩,可在咆哮的焚风中,努恩还是杀死了吉恩,就像踩死了只蚂蚁般轻松。 塔尼亚一言不发地望向猩红烈阳,无人知晓她在想些什么。 嘶—— 血迹斑斑的剑刃从滚动的雾气里探出,凌冽的杀意刺醒了塔尼亚,她本能地回身闪避,而后寒芒划过她的脸颊。 细长的血线横过鼻梁,越过左眼,带起一连串的血花。 塔尼亚捂住瞎掉的左眼,抬手唤起源能,精纯的力量尚未聚集,希里安破雾而来。 “受死!” 锋利的金属劈断了塔尼亚的数根手指,嵌入了她的掌心,这才停下。 希里安不甘心,尝试继续切下,但这时一旁的托伦已驰援而来,荡起的长剑撞开了希里安的剑刃。 “塔尼亚,没事吧!” 托伦逼退了希里安,紧张地问道。 “你觉得呢?” 塔尼亚的脸庞布满了污血,心脏狂跳,如果不是观星者所具备的特质·预兆,觉察到了危机的袭来,也许她已被希里安一剑杀死了。 前方对峙的努恩与告死鸟,也发觉了希里安的闯入。 “又一位执炬人,他是你的学生吗?” 告死鸟正准备进一步摧毁努恩的心理防线时,突然,他感受到了什么,目光紧张地看向希里安。 浑身的血液发热、发烫,这正是来自血系的召唤。 前不久,告死鸟就是冥冥之中觉察到了这股召唤,这才不远万里,来到了这外焰边疆,结合收集到的诸多情报,汇总起努恩的线索。 告死鸟愤怒不已地看向努恩,交战以来,他头一次这般失态。 “你居然把执炬圣血交给了他!”告死鸟斥责道,“如此珍贵的力量,就这样浪费在了他的身上?” “执炬圣血?” 努恩并不理解告死鸟的震怒来自于何处。 告死鸟失神了片刻,喃喃道,“你竟不知道它是什么吗?” “天啊,努恩,你带着至宝奔走了如此之久,”告死鸟狂笑道,“对它具备何等的伟力,居然一无所知!” “弗雷团长叫我保护它,我就保护好它,仅此而已。”努恩平静道,“以及,你的目标好像落空了。” “没事的,”告死鸟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他才阶位一,尚未完全与执炬圣血融合,只要抽干他的血,终究还是能重新提纯点出来的。” 努恩冷酷道,“听起来,你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告死鸟不语,握起剑与匕,再次刺入胸膛,鲜血汩汩溢出,猩红烈阳再次卷起炽热的焚风。 “这一缕恶孽之力确实很强大,”努恩剑指猩红烈阳,“但这并非是恶孽亲临,想要借用它杀死我,未免太天真了。” 努恩再度向前,沸剑烧红了般,泛起刺目的余光。 “确实,这股力量最多将你重伤,还不足以杀死你,但是啊……”告死鸟幽幽道,“努恩,你似乎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 “如果我们是在几十年前相遇,我绝对没有把握胜过你的,那时你孤身一人,满怀仇恨与怒火,不择手段,无所顾忌。 如同一位无敌之人。” 告死鸟瞭望起远方,视野的尽头,白崖镇的高墙崩塌瓦解了一角,妖魔们本想倾巢而出,但在越过缺口后,却被那圣洁的光芒烧成了灰烬。 光炬灯塔仍在屹立。 告死鸟将匕首完全刺入胸口中,没入血肉里,与血肉粘连在一起,合二为一。 “可现在呢?” 告死鸟不屑地举起手,取悦起混沌诸恶。 “现在的你……太懦弱了!” 膨胀燃烧的猩红烈阳,迅速向内坍缩,无数烈焰触须层层卷曲在一起,盘根错节,连带起映照夜空的血色也尽数回归于一点,凝结为一道暗红色的、狭长的矛。 没人看得清,长矛的飞行的轨迹,但所有人都知晓,它将命中何处。 浓重的夜色被轻轻地划开,露出猩红的天幕,边界线的夹角恰好地落在了光炬灯塔处。 霎时间,席卷天地的焚风爆发,恐怖的龙卷轻而易举地摧毁了高耸的光炬灯塔,掐灭了那驱散混沌的曙光。 纯粹的黑暗降临大地,源能与混沌在灰雾中翻涌沸腾,如脱缰恶兽横冲直撞。 万物被这邪异力量侵染,陷入疯狂躁动,草木无风自动,似痛苦抽搐,石块悬浮颤动,似发出哀鸣。 于是,退去的潮水又重新归来,誓要淹没所有的土地。 第二十七章 夏日幻影 自希里安记事起,光炬灯塔就如守望者般矗立在白崖镇之巅。 它的存在早已超越了建筑本身,化作镇民血脉中流淌的永恒印记——如同日月轮转般自然,又如四季更迭般不可撼动。 直到今日。 猩红烈阳骤然坍缩成赤红长矛,当这抹禁忌之芒刺破天际时,整座灯塔竟在轰鸣中土崩瓦解。 魂髓之火迸裂成雨,碎裂的砖石裹挟着黑烟冲天而起,将半个天空染成混沌的漩涡。 希里安的瞳孔剧烈震颤。 被视作永恒的砖石正在脚下化为齑粉,记忆中永不熄灭的光明,正随着漫天星火一同坠入深渊。 失去了光炬灯塔的拒止,汹涌的灰雾犹如决堤的潮水般,前仆后继地流向白崖镇,妖魔们的身影若隐若现,发出骇人的啸叫声。 “哈哈!” 告死鸟的笑声在混沌中混响,紧接着,更多混杂的癫狂笑意在灰雾里起起伏伏,仿佛那些冷眼旁观的混沌诸恶们,也在此刻陷入了狂欢之中。 “托伦!塔尼亚!还等什么呢?” 告死鸟一边发号施令,一边朝眼前的努恩飞扑而去,魂髓之火自剑匕上燃起,可那抹光芒毫无温暖可言,有的只是幽深的冷彻。 托伦深吸一口气,扫了一眼浑身萦绕盛焰的努恩,拖起长剑,消失在了雾气里。 塔尼亚发出阵阵的轻笑声,熟练地拿起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鲜血滴答而下。 她闭眼的刹那,瞳孔深处迸裂出星屑般的裂痕,再度睁眼时,眼瞳已化作混沌的灰白雾霭。 磅礴的源能自塔尼亚体内喷涌而出,化作万千银蓝色脉络,在灰雾中织就一张流动的星图,每根丝线都精准地穿透妖魔们的颅骨,将它们的淬炼成新的节点。 “愿至高者垂怜这场盛宴。“ 塔尼亚话音未落,源能网络骤然引爆。 灰雾如深渊的大口,遮天蔽日,白崖镇的轮廓在雾潮中扭曲消融,连同星辰的光辉一并被拖入绝对黑暗的深渊,唯余雾气深处传来万千魂灵的悲鸣。 黑暗降临。 刺骨的寒意在希里安的体表结起冰霜,又被体内阴燃的魂髓融化蒸发。 塔尼亚通过献祭仪式与自身命途之力,成功强化了这一区域的狭间灰域,以达到潮汐之夜般的效果。 浓稠的黑暗分割了战场,希里安只能隐隐看见两团模糊的火光,前者是仍与告死鸟作战的努恩,后者则是燃烧的白崖镇。 除此之外,狭间灰域内,希里安什么都看不见,就连引发这一切的塔尼亚,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渴血的低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希里安本能地挥起长剑,顺势砍下一连串的头颅。 忽然,一道火流劈开了黑暗,它一路咆哮、燃烧,途径的妖魔被荡成了灰烬,笔直向前,撞击在了残破的高墙上,引爆出大团的火球。 顺着火流袭来的方向,希里安见到了那两头交战的恶鬼,他们步伐迅速,在原地留下一道道迟滞的残影。 一秒左右的延迟后,金属的爆鸣响彻,火花四溅。 努恩剑势凌冽,周身迸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嘶鸣声,告死鸟的躯体扭曲畸变,像是一团破灭的幻象。 战场俨然成为了一片死域,任何贸然踏足其中的事物,都会在那致命的剑击下,碎裂成细腻的齑粉,与灰烬混合在一起,化作阴影里无人问津的尘埃。 卷土重来的灰雾隔开了希里安的视线,同时,火流之路的光芒也在迅速衰灭。 希里安明白了努恩的用意,咬紧牙关,沿着火流之路迈步狂奔。 一直以来,最糟糕的设想还是爆发了。 混沌入侵。 告死鸟显然是有备而来,先是引动了所谓的恶孽之力,一举摧毁了光炬灯塔,那个名为塔尼亚的女人,又唤起混沌灰雾,驱使无数的妖魔围攻白崖镇。 努恩被这远道而来的死敌拖在了原地,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希里安一人身上。 希里安快速回防白崖镇,光炬灯塔虽然崩塌,但白崖镇仍有一定量的魂髓库存,只要将它们点燃,就足以保护好幸存的人们。 一道冰冷的锋刃从灰雾里探出,希里安下意识地向一旁撤步。 它打断了希里安的思绪,也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数秒后,希里安这才感受到脸颊上的痛意,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躲避,也许这一剑就会削掉自己的脑袋。 “哦?你很敏锐啊。” 戏谑的声音从黑暗里响起,托伦从灰雾里浮现,剑刃上缠绕起冰冷的焰火。 “背誓者……” 希里安果断地送出长剑,直刺托伦的心脏。 在托伦的预想里,杀死希里安并不是一件难事,两人虽然同为阶位一的执炬人,但他要比希里安具备更多的战斗经验,以及,他体内还潜藏着混沌之力。 可在两把剑刃将要相交的前一刻,托伦嗅到了空气里翻滚着燃烧的焦味与……血气! 一团绚烂的火光在两人之间升腾,将希里安刺击的身影完全隐去。 那是希里安甩出的鲜血,燃烧起的火光遮蔽了托伦的视野。 托伦脚步急退,他知道希里安不会放过这一进攻机会,剑刃一定会穿过火光,乘胜追击。 冷冽的金属如闪电般穿透火光,一切皆如托伦所料。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放声大笑。 “天真!” 托伦手中利剑朝着长剑末端迅猛刺去。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利剑径直没入火光,却好似刺入了虚空,未碰到半分实体。 就在这时,希里安压低身子,从火光中暴冲而出。 他提前掷出长剑,只为扰乱托伦的判断。 眨眼间,两人距离急剧缩短,希里安如蛮牛般一头撞向托伦,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撞倒在地。 希里安顺势骑在托伦身上,抡起铁拳,带着千钧之力砸向托伦面庞。 只听“咔嚓”一声,鼻梁塌陷,牙齿飞溅,鲜血瞬间模糊了托伦的视线。 希里安咆哮着,“你们这群混账都做了些什么!” 托伦的脸庞血肉模糊了起来,还想咒骂些什么,但碎牙与污血填满了他的口腔,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呜咽声。 剧痛如潮水般将托伦淹没,求生的本能让他松开了利剑。 双手死死扣住希里安的手腕,拼尽全力将拳头偏移方向,同时双腿猛地蜷缩,狠狠蹬向希里安的腹部。 希里安吃痛,闷哼一声,身体微微后仰。 托伦趁机翻滚起身,顾不上擦去满脸的血污,重新捡起利剑,朝着希里安横扫而去。 希里安也顺势后撤,捡起了自己的长剑,两人拉开了距离,互相对峙,喘息不断。 没有任何言语,也全无预兆。 希里安体内的魂髓全面燃烧,血管里流淌着溢散的光,眼底也被映亮起了一抹纯白。 同样的变化也发生在托伦的身上,只不过在焰火高涨中,他的躯体犹如妖魔般,进行了混沌变化。 细密的鳞片肆意生长,肋骨隆起,顶破衣物,形成了两团肿胀的脓包,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随即一双血淋淋的手臂破体而出。 “我一直很好奇,能抵御混沌的执炬人,被混沌腐化后会是一番什么模样。” 面对这般恐怖的异样,希里安口道。 “现在一看,真是丑陋极了,就像被暴晒又长满蛆虫的蜥蜴干,能和你约会的也只有妖魔了。” 托伦有点听不懂希里安的嘲讽,但还是感受到了言语里十足的攻击性。 他并不在意言语的讽刺,就像没必要和死人置气。 托伦发出骇人的笑声。 血色的双臂向胸腔内部探去,令人战栗的声响中,托伦折断了两根粘连着血丝的肋骨,末端尖锐致命,犹如一对白骨短匕。 “真可悲。” 希里安目光怜悯,摇了摇头。 托伦被希里安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彻底激怒。 他疾驰而至,数道凌冽的光影朝着希里安当下砸下,血液自体内飞溅的同时,也带起了一片灼目的焰火。 奇怪的是这些焰火并不炽热,相反,所到之处,地面墙壁纷纷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正如那充满混沌力量的灰雾般。 如果说魂髓可以抵御混沌的侵袭,那么被腐化的魂髓,则反过来助长起了混沌的威能,令其在现实中进一步的强化。 托伦大吼着,“别挣扎了,小子!” 两人于灰雾里起舞,每一击都带着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狠劲。 托伦的伤口不断渗血,染红了他的衣衫,可他的眼神却愈发凶狠,仿佛一头受伤后更加危险的猛兽。 希里安的呼吸也渐渐急促,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看准托伦一个防守的空当,突然变招,膝盖狠狠顶向托伦的胸口,托伦躲闪不及,被顶得倒退数步,喉头一甜,险些喷出一口鲜血。 一声巨响灰雾的一边袭来,不等两人进行任何回避,汹涌的热浪掠过,将两人吹翻,死死地按在地上,任由炽热的高温灼烧碳化。 可怖的热浪持续了十几秒,这才缓缓停下,希里安倒在地上,浑身传来难以遏制的痛意,意识晕眩模糊。 “该死的……” 希里安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精致的衣装此刻破破烂烂的,浸满鲜血,梳理工整的发丝也乱做一团。 他搜寻托伦的位置,结果一无所获。 忽然,一股寒意沿着希里安的背脊攀爬而上。 一时间,纷乱的幻觉在希里安的眼前闪回不止,呢喃稀碎的声音在他耳旁轻声细语。 托伦无声地出现在了希里安的身后,热浪将他的身体炙烤得长满水泡,一只血色的手臂也随之折断,伤口里汩汩地溢出鲜血。 状态狼狈不堪,但托伦赢了,希里安已被混沌的力量所俘获,哪怕他有能力挣脱,这片刻的时间,也足够他将骨刺送入希里安的心脏了。 尖刺穿过了希里安的皮肉,顶住了骨头。 “贝尔……” 希里安突然念起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转过头,用余光注视起托伦。 “这个名字,属于我杀死的第一头妖魔。” 托伦的动作莫名地慢了下来,骨刺明明再前进稍许,就能贯穿希里安的心脏,可它却诡异地停住了。 冰结崩裂的密集声响从希里安的身上传来,缠绕他周身的混沌之力,正在某种未知的力量下,迅速衰退。 经过无数妖魔的血祭,衔尾蛇之印孕育起希里安的愤怒、憎恶与仇恨。 它几乎要燃烧了起来,只差一点的火星。 万相演变,化育…… 熔金色的光芒从希里安的眼底闪灭,冰裂的声响回荡。 一瞬间,希里安突破了混沌的桎梏,长剑自下而上,剑刃相撞,迸出刺目火花。 这是魂髓完全燃烧的一击,如同过载运行的引擎。 迸发的巨力斩断了格挡的骨刺,荡开了挥下的利剑,乃至顺势在托伦的脖颈处留下了一道血痕。 将托伦震得踉跄后退。 “怎么……可能?” 托伦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希里安仅仅是阶位一的执炬人,他怎么有如此强大的混沌抗性。 希里安没有作答,只是以一记重拳作为回应。 铁拳沿着托伦脖颈处的伤口砸下,力量之大,乃至半只拳头都钻入了伤口之中。 “我会记得你的名字,托伦。” 希里安残暴地探入伤口之中,五指钻透了血肉与筋膜,扼住骨头。 衔尾蛇之印在掌心映亮,流淌出的鲜血也随之燃烧。 爆裂的火光从他的掌心蔓延,点燃了拳头,引燃了托伦。 在托伦那凄厉的嘶声尖叫中,希里安震怒道。 “你将是我杀死的第一名背誓者!” 希里安踹开托伦的身体,长剑枭首。 第二十八章 噩梦之途 魂髓之火将托伦的尸体烧成一具不断萎缩的空壳。 希里安沿着尚未熄灭的火流之路,大步向前。 “被混沌腐化后的魂髓,有着与常规魂髓完全相反的特性,它会聚拢并强化混沌的力量,就连焰火的热,也会转换为深邃的冷。” 希里安在心底总结起战斗经验,“被混沌青睐的人们,还具备一定混沌化的能力,将自己化作妖魔般的怪物。” “除此之外……” 希里安瞥了一眼正散发微光的刺青,正如设想的那样,当托伦这一混沌信徒死亡的瞬间,衔尾蛇之印终于感到了一丝满足。 他的魂髓浓度上升了零点几的百分点,只是战况激烈,希里安没有时间仔细感受变化。 同时,尚未孕育出真正形态的赐福,也有了一定的雏形。 正是凭借这股模糊的力量,希里安击碎了混沌的桎梏,完成了反击。 只是…… 希里安忧心忡忡地看向后方。 无论是先前的激烈交战,还是眼下的片刻休憩,黑暗深处的嘶吼与剑鸣之声一刻未曾停过,努恩与告死鸟的战斗仍在继续。 希里安越过烧成废墟的高墙。 阴影中飘荡着某些杂质,如同一大片扬起却无法坠下的灰尘,地面上结起了大片大片的冰晶,哪怕有热浪侵袭而过,它们也会在一分钟内重新析出。 白崖镇内充满了混沌力量,希里安的担忧也从努恩转移到了整座白崖镇的存亡。 希里安想起自己的朋友们。 他们只是普通的凡人,在混沌力量面前没有丝毫的抗性,只要轻轻的触及沾染,就足以令他们在瞬间腐化。 铿锵与嘶吼之音变得越发清晰,直到近在咫尺。 …… 提姆亲眼目睹了光炬灯塔的崩毁。 如果说焚风的侵袭,只是令镇民们心生恐惧,那么光炬灯塔的倒塌,则意味着绝望的降临。 光明的堡垒崩塌陨灭,囤积在白崖镇周围的灰雾犹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至。 安插在高墙上的火炬一把接着一把熄灭,外沿的建筑一座接着一座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一栋栋模糊的影子屹立。 “光……光灭了……” 镇民颤抖地指向倒塌的光炬灯塔,它仍在发光,但亮着的,只是在废墟上燃烧的火焰罢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一瞬,哪怕浑身传来灼热的剧痛,也在此刻麻木。 数秒后,惊恐的哀鸣声此起彼伏。 强烈的绝望几乎要击穿了他们的理智,可这却只是灾难的开始。 无穷无尽的灰雾如汹涌的黑色潮水,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所到之处,光明被瞬间吞噬,生机被无情碾碎。 街道、房屋、树木,皆在这灰雾中扭曲、消融,只留下一片混沌与死寂。 成千上万的妖魔自灰雾中嘶吼着钻出,它们形态恐怖至极,有的身形如巨石,浑身布满腐肉与脓疮,每走一步,地面便被恶臭的黏液腐蚀,有的形如扭曲的藤蔓,无数触手在空中疯狂舞动,触手上布满尖锐的倒刺和吸盘。 “不……不……” 哀鸣声中,一头高大的妖魔闯入人群,瞬间将数名镇民撕扯成了碎片,血肉四溅,惨不忍睹。 一位父亲死死将孩子护在身下,然而,一只长满尖刺的触手瞬间穿透他的身体,又狠狠刺入孩子的胸膛,鲜血交融在一起,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有年轻人拿起了武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可面对妖魔时,极端的恐惧还是令他僵直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利爪落下,内脏与残肢散落一地。 孩子们的哭声被妖魔的咆哮声淹没,他们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残忍杀害,却无能为力。 有人昏厥了过去,毫无知觉地死在了妖魔的利爪下,有人在生命的最后痛饮着美酒,以麻木自己的神经。 还有些人及时躲藏到了角落里,他们推翻衣柜,搬来桌椅,将大门死死顶住,就在他们自以为搏得了一线生机时,却没有注意到,门缝中正源源不断地溢出灰雾,融入黑暗。 妖魔们肆意宰杀镇民,鲜血汇成了河流,在街道上肆意流淌,断肢残臂随处可见,白骨森森,触目惊心。 广场上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变作一处残忍的斗兽场。 提姆的嘶吼声盖住了绝望的呜咽。 “拿起武器!不要踏入黑暗!” 他从一地狼藉中,找到了希里安遗失的长剑,又从口袋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魂髓,点燃了一把火炬后,纯白的光芒照亮了黑暗。 “跟紧我,艾娃。” 提姆一手持剑一手执炬,他没有多余的力气照顾艾娃了,只能不断地告诫她。 艾娃脸色苍白,目光空洞,她刚刚见证了父亲的死去,又目睹了光炬灯塔的倒塌,还有现在的种种……仿佛世间所有的惨剧都于今夜降临。 见她这副模样,提姆只觉得悲怜与伤心,随即就是一股巨大的愤怒。 艾娃不能死在这,至少不能死在自己眼前。 提姆奋力地挥起长剑,凭借着出众的力量,轻而易举地砍翻了一头妖魔,污浊的血液洒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米克,我们得离开这!” 提姆扭过头,对着在人群中穿梭的矮小身影喊道。 米克还年幼,身体素质并不如提姆那般强大,但他同样一手执炬,一手握起短匕,胡乱地在妖魔的身上扎下一道道孔洞。 解决了一头妖魔后,他气喘吁吁地向着提姆那边汇合。 米克大喊道,“所有人,跟紧我们!” 即便不用米克说,幸存的镇民们也在向着两人靠近。 汹涌澎湃的灰雾吞食了所有的光,广场上只剩下提姆与米克手中的火炬,仍在抵御着黑暗。 这两道光芒未免有些太虚弱了,魂髓正在迅速消耗,光芒变得越发黯淡。 提姆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又一位镇民消失在了黑暗里,在他们的身影彻底模糊黯淡前,一声声绝望的惨叫与血肉撕裂的惨响悠悠传来。 死了多少人呢? 提姆脑海里不由地浮现起这个问题。 他看了一圈自己身旁的镇民们,也就二三十人的样子…… 之后的事,提姆不敢去想了,他没有时间恐惧,更没有时间悲伤。 他曾经没有挡住那扇门,可这一次绝不会失手了。 米克与提姆汇合到了一起,两道光芒相聚,将不断涌来的灰雾向外推开了几分,但这也只是暂时的,魂髓终有消耗殆尽的一刻。 “这些都给你,你来引领大家前进。” 米克将自己身上剩下的魂髓都交给了提姆,这样他终于空闲出另一只手握起了短匕。 提姆紧张地看着米克,生怕自己这位兄弟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你呢?” 难以想象,这种时候了,米克还能摆出一副笑嘻嘻的姿态。 “我?我还能做什么,光照的周边有妖魔跃跃欲试,得有人解决掉它们。” 光照的边缘,妖魔们反复从灰雾里浮现,试图闯入魂髓之光内,吞食镇民们的血肉。 “放心,”米克继续说道,“我会跟紧你的。” 说完,米克双匕凌厉地刺穿了一头妖魔的心脏。 “我们该怎么办?” 有镇民逐渐回过了神,希冀地看向提姆,“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 他说的对,提姆等人不能一直困守在广场上,这里平坦一片,没有任何掩体可言,他们就像被浪花击打的礁石,总有粉身碎骨的一刻。 提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通过先前那诡谲的超凡现象,他已经意识到,这应该和努恩有关。 就在提姆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时,四面八方的灰雾再度逼近了几分。 这一情况令所有人都冒出了冷汗,纷纷惊恐地看向提姆,提姆自己也瞪大了眼睛,强压着心底的不安。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火炬仍有充足的魂髓……是灰雾变得更强大了!” 凄厉的啸叫声接连袭来,混沌威能的加持下,妖魔们正一点点突破光暗的界限,胡乱地伸出利爪。 镇民们惨叫连连,彼此推搡拥挤,拼了命地靠近提姆,想更靠近那纯白之光几分。 “镇定!保持镇定!” 提姆大喊着,如果不是自己足够高大,他差一点被恐慌的镇民们挤倒。 “光!光!” 有人失声大喊,还有人干脆跪了下来,朝着提姆手中的火炬祈求。 绝望的哀鸣中,一道猩红的触肢从黑暗里探出,它卷上了一位少女的脚踝,将她拖拽向黑暗深处。 “救我!” 她绝望地大喊,但无人能赐予回应。 米克正与另一头妖魔交战,哪怕双匕挥舞得再快,他也杀不尽妖魔,更不要说,米克自己也早已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了。 提姆则在众人的簇拥下,难以向外迈出一步。 他只能死死地注视着那位挣扎的少女。 哦……提姆记得她,她是面包师的女儿,曾被提姆认为是镇子上最美的女孩。 哪怕到了现在,她那张脸蛋依旧很美,甚至说因过度的惊恐,充满了令人想要保护的脆弱感。 就像布满裂痕的瓷娃娃。 尖锐的尾刺贯穿了她的喉咙,哀鸣声戛然而止。 提姆脑袋一片空白,自己也像是被刺穿了。 “提姆!提姆!” 艾娃努力地挤开逐渐疯狂的镇民,拍打着提姆的身体。 “镇定点!” 听到艾娃的声音,提姆回过了神,干涩地眨了眨眼,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也太疯狂了。 哪怕提姆有着再好的心理素质,可亲眼目睹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惨死在他的眼前,坚固的心理防线,还是在妖魔们的嗜血声中,一点点地土崩瓦解。 提姆想起了往日,那时他还是索夫洛瓦兄弟中的年纪最小的一位。 他曾有过许多兄弟,他们都死在了黑夜里。 妖魔们再度迫近,狰狞可怖的身影,尽情地在魂髓之光的照耀下展现,灰雾汹涌弥漫,如此疯狂下,已经没有人去确定自己是否被灰雾侵染了。 人们只是尖叫着,像是要榨干肺中仅存的氧气般。 嘶声尖叫着。 “尖叫有什么用呢?” 一道怒骂声打断了尖叫声,灼目的火光从黑暗里浮现,所到之处,妖魔们成群倒下,被劈砍得支离破碎。 “与其尖叫、祈祷,倒不如拿起武器反抗!” 希里安高举着火剑,大步而来。 没有任何关心,也没有任何无意义的絮叨,希里安干脆利落地问道。 “只剩下我们了吗?” 提姆点头回应道,“是的。” 希里安的到来,带来了巨大的安全感。 “跟我走,我们去光炬灯塔。” 希里安再次割开了自己的手掌,尝试榨出更多的鲜血,涂抹在剑刃上,燃起驱逐黑暗的大火。 提姆说,“光炬灯塔已经倒塌了。” “但那里地势足够高,很适合防守,而且,储存魂髓的仓库,就在光炬灯塔下方,只要有足够的魂髓,我们就能撑过这一夜。” 希里安在前方开路,将妖魔们斩得四分五裂。 米克提醒道,“也许敌人会猜到我们的行动。” 希里安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就连敌人们一起杀了。” 第二十九章 死兆之鸦 天地被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狂风带着尖锐的哨音,泛起刺鼻的血腥味,疯狂地席卷着每一寸空间,吹得人皮肤生疼,仿佛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 希里安率队向前,用火剑劈开一条充满断肢与残骸的血路。 幸存的镇民们紧张地跟在希里安的身后,即便他们努力不去看黑暗中的事物,遗忘掉耳旁的嘶鸣,可当他们迈过一具具燃着火苗的畸变躯体时,恐惧还是无止境地在他们心底滋生。 “天啊……” “这就是地狱吗?” 私语声不断,希里安熟视无睹。 他没有时间去照顾镇民们的心情了,就连是否有人掉队,希里安也无从查找。 希里安只能一味地向前,坚定不移地向前。 恍惚间,希里安想到了努恩曾讲述的远征,那个时候的执炬人们是否也如自己这般呢? 高举火炬,挥舞长剑,朝绝境的黑暗一往无前,将所有碍事的东西,都砍成两半。 听起来,那确实是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时代,无数的执炬人汇聚在一起,点点的火光化作烈阳,将黑暗驱逐得无处遁形。 很遗憾,远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这里没有成群结队的执炬人,有的只是希里安一人,孤独地向前迈步。 妖魔们一头接着一头从灰雾里涌现,这一次它们真的无穷无尽一样,希里安砍掉了一头,就会爬出来两头。 尸体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粘稠恶臭的鲜血令地面变得湿滑泥泞。 米克紧跟在希里安的身侧,为他分担压力,他的动作灵巧迅捷,经常会在刁钻的角度,给予妖魔致命一击。 可米克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他会累,更是会受伤。 他太疲惫了,神经紧绷了太久,某个不留意的瞬间,妖魔的利爪横扫过了米克的头颅,他尽力去躲避了,但还是被削掉了左耳,半张脸都浸透了鲜血。 “没事的。” 米克捂住伤口,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你们总说我太秀气,这下有了伤疤,应该有点男人味了吧?” 这并不是一个开玩笑的好时机,但希里安还是应和道。 “当然!你酷的就像叼了一根笔直木棍的饱食棕熊!” 希里安一脚踹翻了一具妖魔残躯,“她们光是看着你的脸,就能幻想出一段美妙的故事。” 奇怪的比喻下,希里安的眼中尽是忧虑。 希里安的血会流尽,火把里的魂髓也会烧光,光芒变得越发微弱,能庇护的范围越来越窄。 一个又一个的镇民因跟不上队伍,消失在了黑暗中,惨叫声、哀号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绝望的乐章。 “天啊……” 队伍中,艾娃表情麻木,泪水淌满脸颊。 无论艾娃再怎么成熟,她依旧是一个孩子,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她的眼前被撕得粉碎,自己生活的家园被付之一炬。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如果不是提姆拉着她,也许她就和其他人一样,落后于队伍,消失在黑暗里。 “没事的,艾娃。”提姆鼓励着她,“有我们在呢,索夫洛瓦兄弟们,可是专门处理这种事的。” 提姆很努力地安慰艾娃了,但在这般恐惧的情景下,显得又是如此苍白无力。 “不……不不,我要活下去!” 突然,有镇民失控地嘶吼,疯狂地伸出双手,试图抢夺提姆手中的火炬。 锐利的寒芒闪过,希里安一剑劈倒了镇民,他捂着喉咙处的伤口,痛苦挣扎,直到没了呼吸。 希里安果断的一剑震慑住了众人,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希里安,不明白希里安为何变得如此冷酷。 “他被腐化了。” 希里安用剑挑开了死者的衣物,裸露的皮肤上长出了一片细密的鳞片。 灾难来的太突然了,混乱之中,一定有人不小心触及到了灰雾,沾染上了混沌力量。 为了生存,没有人会承认这一点,只会反复肯定,自己一直躲在光芒下。 况且,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 这只是漫漫长夜的一个开端,就连希里安也不敢确保,自己能再次目睹太阳的升起。 “跟紧我!” 希里安再度挥剑,引领队伍披荆斩棘。 鲜血如喷泉般四处飞溅,将大地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红色。 希里安不知道砍杀了多少头妖魔了,但茫茫黑暗里,他始终看不到终点。 见识到希里安刚刚的威严后,没有人再起心思抢夺火炬,面对这不断黯淡的光芒,他们也只能不断地祈祷。 “你做什么!” 有人尖叫了起来,他明明还处于光照范围内,却被身后的另一人拖拽了起来。 那人将他用力地推向身后,黑暗里随之浮现数只利爪。 一瞬间肢体横飞,手臂被妖魔生生扯下,还连着一丝丝血肉,头颅被利爪削去,脖颈处喷出的鲜血如同绽放的血色花朵,内脏散落一地,肠子缠绕在破碎的肢体上,在血泊中蠕动。 一个人就这么死了,而另一人则兴奋至极地向前凑了凑,占领了空余的位置,让自己重新处在光照下。 可还不等他庆幸自己的生命又能延续一阵,锐利的匕首刺穿了他的胸口。 “除了责任外,老师还教导了我们另一件事。” 米克面无表情地收起匕首,“哪怕是面对死亡,也应当保持着体面与尊严。” 那人捂着自己的胸口,跪在地上动弹不得,队伍则在继续向前,光芒也与他渐行渐远。 他还想哀求些什么,但米克刺穿了他的肺,喉咙里只能发出奇怪的呜咽,鲜血汩汩溢出。 很快,黑暗将他笼罩,在短暂的嘶鸣声后,结束了他的痛苦。 世界一片漆黑,双月隐去,浑浊得伸手不见五指,哪怕是那恒久屹立的第二烈阳,也已消失不见。 唯一能为希里安指明方向的,就只剩下了远处光炬灯塔那熊熊燃烧的残骸。 凭借着对白崖镇地势的熟悉,希里安与燃烧残骸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那团熊熊的火光映亮了众人的脸。 “得救了……” 看到这熊熊火光,一位妇人松了口气,泪如雨下。 “不,还未结束呢。” 希里安的话将妇人的心又拖入深渊。 残骸上确实燃烧着剧烈的火光,但它的颜色并非是魂髓的纯白,仅仅是普通的焰火。 按理说,光炬灯塔内有大量的魂髓储备,哪怕被人引爆摧毁,火焰也该点燃剩余的魂髓才对。 可结果就是,这团火焰仅仅是火焰,不具备任何抵抗混沌的威能。 “哦?你们来了。” 突兀的女声响起,在希里安的正前方,塔尼亚从灰雾里显现。 塔尼亚的状态糟糕透了,先是希里安刺瞎了她的一只眼睛,又挥剑砍断了她的几根手指,为了强化狭间灰域,污染这片大地,她还割开自己手腕,献祭了大量的鲜血。 她气息虚弱,青色的血管纷纷凸起,像是缠绕生长的藤蔓。 “塔尼亚……” 希里安从告死鸟的口中,得到了女人的名字,试探道。 “你们来自赫尔城。” 塔尼亚稍感意外道,“为什么这样认为?” 希里安拼凑起真相,“距离白崖镇最近的城邦,唯有赫尔城了,也只有赫尔城能观测到白崖镇的光炬灯塔。” 塔尼亚反问道,“所以呢?” “没什么所以。” 希里安摇摇头,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灰雾沸腾翻滚了起来,数不清的影子闪动,带着歇斯底里的嚎叫声,冲出黑暗。 妖魔群无法对努恩造成威胁,可用来杀伤希里安这样阶位一的执炬人,再合适不过了。 希里安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他不止要面对妖魔群的侵袭,还要设法在重重围攻中,保护幸存者们的安全。 这是一个死局,但希里安不打算放弃,他甚至没有萌生任何绝望感,心中升腾的只有一股单一的情绪。 ——憎恨。 在很长的时间里,希里安都在思考,作为一名超凡者,其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呢。 是弥漫于现实的混沌力量,还是那些自混沌而生的可怖妖魔。 也许……力量没有善恶可言,真正的主宰的,是那些驱使力量的人。 希里安想明白了。 他的敌人是塔尼亚、是告死鸟,是利用这些力量的疯子狂徒。 真正的恶。 希里安攥紧了长剑,面对无数狰狞的面孔,怒吼道。 “我不会妥协的!” 剑刃劈断了妖魔的头颅,又刺穿了另一头妖魔的心脏,厚重的骨板嵌住了剑刃,希里安便挥起拳头,砸爆妖魔的眼球。 “我会一直反抗!” 希里安的血液沸腾,魂髓骤燃。 他主动冲出了队伍,迎上了蜂拥而至的妖魔群。 只有这样,希里安才能避免队伍被围攻,也只有主动向前,他才有机会斩杀塔尼亚。 希里安如同战场上仅存的士兵,孤单一人地向敌方的阵地发起了冲锋,无数的尖爪像长枪阵般立起。 他明白,自己将撞得千疮百孔。 可即便如此,希里安仍毅然决然地挥起了剑。 因此,沿着希里安挥剑的轨迹,一道灼目的流火从黑暗尽头而来,横跨了战场,劈开了妖魔群。 塔尼亚身前的防线崩溃瓦解,希里安瞬息而至,火剑荡漾。 第三十章 绝夜死斗 煌煌火剑当头劈下,撕裂了萦绕的雾霭,斩破了塔尼亚尚未凝聚起来的源能,乃至,劈开了她的脖颈、胸口、腰腹。 恐怖的伤口中,没有鲜血流出,有的只是不断燃烧的火苗,仿佛塔尼亚的身体已化作了阴燃的树木。 塔尼亚眼中写满了恐惧,抬起残破的手,试图阻挡希里安的前进,却被他一剑劈断。 断臂落在地上,已淌不出鲜血。 希里安再向前一步,尝试终结塔尼亚的生命时,塔尼亚的伤口熄灭了。 烧焦的血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疯长的血色菌丝,如同大片大片的肉芽般,居然在一点点地缝合塔尼亚的伤口。 “哈哈,我就知道您不会放任我死在这的。” 塔尼亚发觉了身体的变化,癫狂地叫喊道,“母亲,我已记录下了那猩红烈阳的力量,我们将……” 有什么东西来了。 一股与猩红烈阳相似的、无比丑陋邪异的力量降临了。 无数菌丝汇聚而成的大手从灰雾里探出,它一把抓住了塔尼亚的身体,将她拖入了黑暗,消失不见。 希里安尝试追击,但重新出现的妖魔拦住了他的去路,当他杀光这些碍事的家伙们时,除了斩下的断臂外,什么都不剩了。 在塔尼亚的断肢,那苍白的手臂上,希里安见到了一道刺青。 由凌乱线条画成的漆黑利爪。 这时又一道流火从远处袭来,它沿着黑暗一路狂奔,环绕起幸存的众人们,画起了巨大的圆圈,将所有人框入其中。 希里安回过头看去,熊熊火海中,熟悉的身影正大步而来。 “老师!” 希里安兴奋道。 努恩的归来,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他朝着努恩快步走去,慢慢的,又停下了脚步。 萦绕的火光将努恩身上的阴影彻底照亮,也让众人终于看清了他如今的状况。 那是何其惨烈的伤势。 一道狭长的伤口划开了努恩的脑袋,头皮外翻,一只眼睛也瞎了,脖颈处还有着一道细长的伤口,颈延伸至了胸口,它稍微偏移一点,就足以将努恩的头颅斩下。 他右手持剑,左手则无力地耷拉着,几根手指已经没了,小臂上布满蜂窝般的伤口,密集的孔洞深可见骨,溃烂流脓。 这些伤口乍看之下触目惊心,却不见一丝鲜血渗出,唯有那幽微的灰烬般光芒,在伤口处若隐若现,宛如阴燃的树木般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希里安的视线向下看去,漫开的血迹浸透了努恩的衣物。 一把锋利至极的短匕,无情地没入了努恩的腹部,刀锋所及之处,血肉并未如往常般化作炽烈的光焰,亦未泛起灰烬的微光。 匕首具备的力量,硬生生遏制住了努恩的源能化,给予了他肉体真实的伤害。 它就这样深深刺入血肉,鲜血顺着锋利的刀刃缓缓滴落,发出沉闷而清晰的“滴答”声,宛如死神的倒计时,在寂静中回响。 “老师……” “不必追击那位观星者了,她已经离开了。” 努恩低声道,“告死鸟的主人,是一位新诞生的、没有任何记录的恶孽,而塔尼亚侍奉的恶孽,据我粗略的感知,应该是那位早已陷入疯狂的菌母。” “混沌诸恶并非铁板一块,他们经常彼此攻杀……菌母的信徒们看似协助告死鸟,夺取执炬圣血,但实际上,应该是为了获取更多关于那猩红烈阳的情报。” 努恩说着说着突然沉默了下去,看了眼幸存的人群,疲惫的脸庞上读不出任何表情。 “只剩下这些人了吗?” 希里安深呼吸,回应道,“是的……很抱歉,我……” “你做的很好了,希里安。” 努恩打断了希里安的话,“这场灾难因我而来,该自责的人是我才对。” “老师,我们还有机会的。” 希里安说出自己的计划,“我们不是还有很多魂髓的储备吗?靠那些足够度过这一夜了。” 努恩摇了摇头,抬起沸剑指向燃烧的残骸。 “你难道没发现,光炬灯塔内残存的魂髓,都未能燃起吗?” 他轻叹一声,“那些魂髓都被污染了。” 告死鸟唤来的恶孽之力,一举摧毁了白崖镇的光炬灯塔。 塔尼亚的献祭下,每当一位镇民死去、异化成可怖的妖魔,混沌诸恶们都会发出一阵满足的笑意,令混沌之力浸透大地。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袭击,混沌的力量已经腐化了一切可以腐化的事物。” 希里安愣住了。 低下头,他这才发现土地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呈现一种奇怪的灰白感,用剑铲开土壤,植物的根茎腐烂,昆虫蜷缩起来,再无生机。 如果有人在这时打开了仓库,会发现里面已经充满了高浓度的灰雾,存储的魂髓也早已在混沌的污染下,失去了原有的性质。 “魂髓只有燃烧,才能抵御混沌的力量。” 努恩挥起沸剑,一举斩下了自己无力的左臂,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这具残肢丢向了燃烧的残骸。 他虚弱道,“反正这只手也用不了了,不如最后燃烧一阵吧。” 残肢在火焰里燃烧得滋滋作响,紧接着,纯净的白光升腾不息,将靠拢的灰雾向外推离。 提姆望着努恩这副垂死的模样,眼眶湿润了起来,可他明白,自己没有时间悲伤。 “都过来!” 提姆召集幸存者,纷纷向光炬灯塔的残骸靠近。 幸亏努恩出现的及时,提姆刚带队靠近了火光,他手中的火炬便彻底熄灭了下去。 米克守在幸存者们身旁,与提姆一起应对接下来可能爆发的危机,希里安则朝着努恩走去,搀扶起这具年迈的残躯。 “果然,靠我一人之力维持白崖镇还是太过困难了,”努恩喃喃自语道,“也许我当初该和弗雷团长们留在那,也许换做别人,就能复兴阳葵氏族吧……” 希里安悲愤道,“不,老师,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如果没有努恩的到来,白崖镇也许在几十年前就毁于某一场源能潮汐中了,而在漫长的历史中,像白崖镇这般消失于黑暗的土地,数不胜数。 努恩浑浊的目光逐渐清醒了起来,迷茫与不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钢铁般的坚硬与冰冷。 “这把匕首具备着混沌的力量,它影响到我了。” 努恩从无数纷乱自责的幻想中挣脱,再次变成了希里安熟悉的模样。 “有些失态了。” 他咬紧牙关,抽出插入腹部的匕首,带起一片漆黑的污血。 匕首叮叮当当地摔在地上,它已经耗尽了本身的力量,变成了一把普通的凡物。 希里安紧张道,“老师,你的伤!” “没事的,只是有些混沌污染,阻碍了我的力量而已。” 努恩看了眼腹部的伤口,血肉发黑溃烂,和先前的断臂一样,呈现出一种蜂窝状的腐蚀痕迹。 他挣脱开了希里安的搀扶,警告道。 “握紧剑!” 语毕,努恩再度挥起沸剑,一股焚风呼啸而过,推开了灰雾,扫尽了妖魔,它们的身影凭空自燃,逐一崩裂成漫天的灰烬。 但当焚风抵达至黑暗尽头时,像是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崩碎消散。 脚步声传来。 告死鸟一点点地从黑暗里浮现,他和努恩一样,身负重伤。 一道伤口从告死鸟嘴角的左侧延伸,一直开裂到了他的耳根处,几乎要把他整个下巴撕裂,右肩完全坍塌了下去,连带着整只右手的关节也扭曲变形。 胸口处留有一道深深的剑痕,那是来自努恩的致命一击,他差一点就能刺穿告死鸟的心脏。 没有任何征兆,两人再度拔剑相向。 他们都已是强弩之末了,速度相比之前降低了许多,至少希里安能用肉眼捕捉到他们行动的轨迹。 告死鸟唤起无穷的灰雾,犹如阵阵寒风,反复侵袭努恩,可任由如何风吹雨打,努恩身上的焰火始终没有熄灭。 雾潮忽然扭转,再度袭向幸存者们,努恩果断地转身挥剑,荡起一重焰浪前去阻击。 可就在这时,告死鸟忽然加速冲向努恩,手掌畸形异变,骨质增殖,将五指化作锐利的骨刺。 焰浪将雾潮劈断的同时,两道身影对撞在了一起。 “你还能支撑多久呢?老东西。” 告死鸟大声嘲笑着,“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放弃这些人,或许我真的会死在你手中,但很遗憾,你是一个软弱的家伙!” “执炬人诞生之初,就是为了照亮他人,”努恩毫不客气地回应道,“成为你们这般的背誓者,才是真正的软弱!” 骨刺还未触及努恩,就被沸剑齐刷刷地砍断。 “诞生之初?那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事了,”告死鸟无所谓道,“只有你们这样的老东西,才抓着旧时代的誓言不放。” 告死鸟突然抬手,地面覆盖上了一层冰霜,飘荡于空中的灰烬尽数冻结。 希里安看不清力量的具体轨迹,只能顺着寒霜的蔓延,来判断它行进的方向与速度。 他刚准备进行规避动作,却见努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想催促,这才发现,努恩的身后便是燃烧的残骸与幸存者们。 一旦努恩让开了位置,火焰会被扑灭,灰雾将吞食所有,无人生还。 努恩扬起沸剑,躁动的源能与魂髓对上了无形的寒流,两股力量交织混淆,引发了一团迅速扩散的风暴,荡平了周遭的事物。 希里安没有处于力量交锋的区域内,但还是受到了风暴的干扰,只能将剑刺入地面,这才稳定了自己的身影。 数十秒后,一切归于平静,努恩仍如高墙般屹立在幸存者之前,将告死鸟拦在外面。 努恩这副铁塔般的姿态,让希里安震撼不已,可紧接着,鲜血汩汩地从努恩的腹部溢出,他每一次还击,都在燃烧自己仅存的生机。 “老师,你……” 不等希里安说完,努恩平静地讲道,“哪怕活下来一个人也好。” 努恩亲眼目睹了氏族的灭亡,又振兴无能,近百年来,作为最后一人的愧疚几乎要将他压垮。 白崖镇的人们是努恩支撑的理由,也是他对自我的救赎。 努恩可以死,但他不能输。 熊熊烈火从漆黑的伤口里喷涌而出,努恩再次化作了那震怒的炎魔,所到之处空气因高温扭曲,地面上留下燃烧的脚印。 沸剑炽灼,威光煌煌! 告死鸟不甘示弱,无尽的灰雾缠身,包裹成茧。 努恩觉察到那暴涨的混沌威能,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我以为这项技艺,已经被世人遗忘了。” “怎么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会被彻底遗忘,哪怕是巨神·眠主,也做不到。” “何况,你堕落在这里太久了!根本不懂世界的变化!” 涌动的灰雾忽然收缩,全部凝结于告死鸟的体内,混沌力量倍增的同时,海量的源能也一并迸发。 灰雾荡去,努恩终于看清了告死鸟此刻的真容。 告死鸟的身体经历了骇人的异化,原本人类的轮廓已模糊难辨,肌肤像是被烈火灼烧又重塑,布满交错的黑色纹路,骨骼疯狂生长,从肩头、脊背刺出尖锐的骨刺,泛着森冷寒光,四肢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关节处膨大如瘤,表面覆盖着黏腻的黏液。 禁术·阈限解放。 这一禁术在巨神们出现之初就已存在,那时的超凡者们可以通过汇聚大量的源能,以短暂地打穿现实世界与灵界之间的屏障,乃至沟通起源之海。 利用这一方式,超凡者可以直接从灵界与起源之海内获取大量的源能,以供在现实世界的作战。 但作为代价的是,超凡者在现实里撕开的“口子”,一旦无法立刻愈合,那么过量溢出的源能就会无差别地毁灭范围内的一切事物,将它们拖入灵界之中。 无昼浩劫爆发后,这项禁术变得更加危险。 这一次超凡者不止会从中抽取庞大的源能,一同而来的还有那躁动的混沌力量,也许尚未击败强敌,自我就会迷失于混沌的幻象之中。 因这可怕的副作用,这项禁术在文明世界里早已失传,但对于混沌信徒们而言,如今的禁术·阈限解放完全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能带来庞大源能的同时,也会掀起混沌的浪涛,在现实世界里短暂地创造出一片狭间灰域。 努恩深吸一口气,一缕缕焰火从伤口之中升腾,血肉在高温中转换,变为虚幻的灵体。 焰火熊熊,努恩犹如震怒的炎魔。 告死鸟双手举起匕首,声音空灵,“努恩,你拯救不了任何人,正如你拯救不了阳葵氏族一样。” 霎时,战场仿若被一只无形且冰冷的巨手攥住,温度以一种近乎暴虐的态势骤降,刺骨严寒如汹涌恶浪,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地面眨眼间就被一层晶莹而厚重的冰霜层层裹覆,原本在空气中肆意飘荡的灰烬,竟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诡异地凝滞在半空,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所有的声响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攫走,远去消散。 诡异的寒流全面侵袭努恩,一瞬间他感受到的不止是寒冷。 凝滞?迟缓? 努恩也说不清这种诡异的感觉,他只感到自己的心跳正逐渐变慢,火焰的燃烧开始衰减,似乎一切事物的运动都在趋于静止。 骨刃朝着努恩的喉咙劈去,就在这时,另一把长剑强势插入。 “还有我呢!” 希里安低吼着,挥剑挡下了这一击。 巨力从剑刃上袭来,刃锋崩出了一道道豁口,裂痕蔓延至剑身,希里安的虎口被震裂,连带着整只手臂都随之麻木。 “做得好!” 在努恩的低吼声中,沸剑横扫,切开了告死鸟大半的腰腹。 撕裂的伤口中发出一阵阵尖锐的沸鸣声,仿佛剑上具备极致的高温,顷刻间便将告死鸟的血与肉气化。 “你们觉得这样能扭转命运吗?” 告死鸟仍保持着禁术·阈限解放的状态,将自身化作了现实与灵界的通道,令源源不断的混沌之力倾泻至现实。 努恩斩开了他的腰腹,更是斩开了两界的界限。 滚滚灰雾从告死鸟的伤口里溢出,汹涌澎湃,掀起一阵漆黑的巨浪,哪怕努恩身上的火光也难以抵御如此高浓度的混沌之力。 冰霜在努恩的身上肆意爬行,像是穿戴上了一件厚重的甲胄,寸步难行。 希里安神情恍惚,混沌乘虚而入,混乱的呢喃在脑海里狂欢。 “没事的,希里安!”努恩负重前行,但仍大声鼓励着,“即使只有你我,我们依旧能保护所有人!” 忽然间,他不再是个年迈的老者,反而像是位年轻人般,肆意大喊着。 “是的,索夫洛瓦的血脉汇聚一起,我们将所向无敌,我们将凯旋而归!” 告死鸟从一片粘稠的黑暗里取出一把鲜血淋漓的骨剑,燃起幽邃的冷焰。 当头斩下! 努恩震碎了覆盖在身上的冰甲,奋力挥起沸剑,声嘶力竭。 “唯有我们能做到!” 换做往日,努恩的剑击将如闪电般迅速,但如今在混沌力量的影响下,剑刃舞动的速度慢极了,就像一位枯朽的老者,正用全身的力气发起攻击。 同时,这一剑并非格挡,而是朝着告死鸟头颅的正面挥砍。 这是舍身的一击,告死鸟的骨剑会刺穿努恩的胸膛,但努恩也有机会,一剑斩下告死鸟的头颅。 但这并非是一种冒险之举,相反,在努恩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这或许是唯一的胜算所在。 就在两把剑刃将要交错的前一刻,一双匕首从黑暗里探出,交错斩击向了告死鸟的喉咙。 不清楚是袭杀者的力量过于孱弱,还是告死鸟的躯体过于强大,匕首只刺破了皮肉,未能将它完全贯穿。 浑浊的黑暗里,一张布满污血,又带着几分清秀的脸庞浮现。 米克死死地攥紧了匕首,可任由他如何用力,还是无法继续向下。 “米克!” 希里安失声喊道。 作为一位凡人,米克不该出现在这的,他应该和提姆们一起,在魂髓之火的庇护下,保护其他幸存者才对。 但他还是这样出现了,犹如一支赴死的奇兵。 米克看向希里安,什么也没说,努力地露出微笑,冰晶沿着他的脸庞爬行,连带着鲜血一并冻结。 “混账!” 告死鸟高声咒骂,一道锋锐的尾刺从他的背后破体而出,无情横斩。 瘦小的身影被抛向空中,一分为二,随后落向大地,污血和内脏与地面的撞击声,就像一块湿抹布摔在了地上。 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没有告别的话,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米克就这么死在了希里安的眼前,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感受不到丝毫的重量。 可死斗仍在继续。 米克的奇袭成功为努恩争取到了时间,沸剑抢先一步劈在了告死鸟的脖颈下,沿着先前的伤口向下,几乎要将告死鸟的身体劈成两半。 相应的,骨剑也在此刻刺穿了努恩的胸膛,从背脊处突出。 两道身影像是在对峙,又像是彼此依靠。 希里安大步向前,试图给予告死鸟最后一击,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身体却难以及时作出反应。 是那股奇怪的迟滞感,它就连自己的意识都能影响。 希里安的视野瞬间被浓稠的黑暗所吞噬,一股浩瀚无垠的寂静如潮水般涌来,将周遭的一切喧嚣——焰火的爆裂轰鸣、妖魔们的凄厉嘶吼、以及死斗中剑刃相击的铮铮鸣响——尽数隔绝于外,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万籁俱寂,唯有希里安那细微而沉重的呼吸声,在这片死寂中缓缓拖曳,渐渐趋于停滞。 一串串细密而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是冰霜正一层层地在希里安的肌肤上蔓延、析出。 诡异的是,由于那股令人窒息的迟滞感,希里安竟丝毫未觉寒意侵袭,就连对时间流转的感知,也在静默中悄然模糊。 但希里安清楚地知道,自己正逐渐被凝固成一座冰雕,告死鸟只需轻轻一推,他就会如同脆弱的瓷器般,在坚硬的地面四分五裂。 也许不等告死鸟的推倒,希里安就会因呼吸衰竭,窒息而死,甚至说,在那之前,希里安的自我意识就会在凝滞之中消亡。 黑暗熄灭了所有的火,吃掉了仅存的光。 苍老的声音响彻,震碎了黑暗的一角。 “希里安!” 汹涌黑暗中,一抹微光正迅速碰撞,再无约束,熊熊燃烧。 “记住这段话,这是军团的誓词,我们为此赴死的墓志铭!” 努恩无视了穿透胸膛的骨刺,对于自己生命的流逝也毫不在意。 他松开了沸剑,任由它插入地面,抬起的双手死死地扼住了告死鸟的头颅。 “灰域无昼,余烬覆疆!” 努恩大喝起那段本该被世人遗忘的誓词。 “执炬者立,渊薮惶惶。” 誓词犹如言灵般,具备超凡之力,浓稠的灰雾沸腾不已,像是在迅速蒸发般,发出阵阵锐利的尖啸声。 “命途蚀骨,外神啮光。” 告死鸟攥紧骨剑,奋力挣扎,但他和努恩靠得太近了,难以用力,更不要说,努恩身上的无穷光焰,正沿着鲜血一路燃烧,袭上他的身体。 熊熊火光将两人完全包裹之际,努恩念出了誓词的最后一段。 “焚此残躯,誓绝长夜!” 誓词结束的瞬间,有充满怒意的遥远呐喊自起源之海内响起,紧随其后的是怪异的呓语与呢喃,犹如无数的幽魂正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希里安鬼使神差地仰起头,明明黑暗吞食了所有的光,但他却能依稀在天穹之上窥见有什么东西正在成形。 努恩为希里安赋予血系时的幻觉再次出现,三位巨人、遮天蔽日,犹如世间的至高者,俯视大地。 时隔数百年,军团的誓词再次出现大地之上,祂们为此震怒疯狂,誓要将其抹灭。 可希里安没有在这绝望下妥协。 无比强烈的情绪在希里安的心底爆发,他从未有过这般的愤怒,连体内被凝滞的魂髓都重新燃烧了起来。 对混沌的憎恶,对惨剧的愤怒,对这一切悲剧的仇恨…… 这是如此令人陶醉的疯狂,它完美地取悦了衔尾蛇之印,也是在此时此刻,长久孕育的赐福,终于汇聚起真实的形态。 赐福为化育万相。 于是,万象演变。 是为……憎怒咀恶! 黑暗中,希里安睁开了双眼,瞳孔中浮现起熔金色的光芒。 世界是如此荒谬疯狂。 明明不久前,白崖镇还在举行庆典,镇民们祝贺自己成为了执炬人,纷纷从家里拿来食物与美酒。 希里安与艾娃起舞,荷尔蒙在暧昧里发酵,也许自己会吻上她,也许她会拥抱自己。 对啊,今夜本该是欢声笑语的,却在告死鸟的阴谋下变成了一场噩梦…… 镇民们惨死在混沌的爪牙下、提姆浴血奋战、艾娃亲眼目睹自己父亲的死、米克倒在弥漫的血泊中……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染上了鲜血,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不见踪影。 哪怕是努恩,现在也仅是拖着残躯,无力地半跪了下来,像是对混沌臣服了般。 那是他的老师,他的父亲,他怎么可以迎来这样的结局。 希里安震怒向前,从未如此娴熟地使用努恩教授他的剑术,他要去到努恩的身旁,不管不顾。 哪怕魂髓燃尽,炽血冷却,希里安仍固执地向前,直到和努恩站在一起。 “希里安……” 努恩艰难地抬起头,望向伤痕累累的希里安。 希里安流泪了,但泪水转瞬就被体表的余温蒸发,留给努恩的只有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老师,你问我的梦想是什么?” 希里安伸手抓住了插在地上的沸剑,指节骤然收紧,剑身蒸腾的赤雾里,他看见自己熔金色的瞳孔在燃烧。 “现在我终于看清了...“ 告死鸟的尖叫卡在喉间。 他见过这双熔金色的眼睛,在至高王座上,在千万具跪拜的骸骨间,其所侍奉的神圣上。 “受祝……” 告死鸟的话语被山崩般的咆哮碾碎,希里安的声带撕扯出金属刮擦岩壁的声响。 “我要成为——“ 火苗在剑刃上荡漾起火海。 “——惩恶的义人!“ 剑光劈开黑暗的瞬间,希里安的臂膀划出努恩未竟的弧线。 “裁罪的判官!” 火剑穿透告死鸟的肋骨,腐臭的血雾在剑槽里沸腾成蒸汽,将那具垂死的躯体熔成半透明的琥珀。 “逐暗的火剑!” 吼声宛如怒涛,一重接着一重。 告死鸟的利爪扣住剑身,指骨发出濒死的爆响,希里安却将整只手掌按上刃口,五指嵌入剑脊,像楔进敌人心口的钉子。 希里安咬牙切齿,狰狞疯狂。 “终将……烧尽长夜的炬火!” 剑尖刺穿告死鸟那腐朽心脏的瞬间,烈焰从伤口喷涌而出,骸骨的缝隙里溢出火光,仿佛有千百个太阳在他的体内苏醒。 焰火升腾,除尽黑暗! 第三十一章 牺牲 告死鸟的尸体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体内的源能反应趋于死寂,燃起的火苗也逐一熄灭,连带那汹涌溢出的混沌之力,也关上了阀门。 结束了。 希里安心想着,随着告死鸟的死,周遭的灰雾不再沸腾,这场无光之夜,终于迎来了结束。 “老师,我们赢了。” 恍惚了一阵后,希里安这才转过头,一张破败病态的脸庞映入眼中。 努恩呆呆地伫立在了原地。 随着死斗的结束,努恩体内的源能反应也在逐步降低,同样,他那源能化的躯体,也在回归实质的血肉。 种种可怖的伤势重新出现在了努恩身上,千疮百孔,犹如一具破碎的布娃娃。 “老师……” 希里安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想伸手搀扶努恩,又怕自己稍稍触碰,就令这本就不堪的躯体,彻底崩溃。 努恩一声不吭,只是平静地看向黑暗的某处,阴影与血污遮住了他的目光。 他缓缓开口道,“米克死了吗?” 希里安沉默。 “我这一生都不曾娶妻,也无子嗣,但我收养过许多孩子。” 努恩喃喃道,“但后来他们都死在了我的眼前,由我亲手处决。” “我本以为我会习惯悲伤,但每一次都折磨得我遍体鳞伤,后来我想,也许换个称谓呢?” 努恩的脸上充满了悲凉感,“我不再以父亲的身份自居,而是把自己视作老师,将孩子们视作学生。” “我本以为这样就能减少我对你们情感的投入,毕竟失去学生的痛苦,总要比失去孩子要轻微些……我没能骗了自己,大错特错。” 早在许多年前,努恩就流干了泪水,只能用苍白的语气说道。 “米克的牺牲充满了荣光,遗体不该遭妖魔亵渎。” 米克倒下的位置距离希里安并不远,希里安走了没几步,就找到了自己这位年幼的兄弟,可怖的伤势横跨了他的腰腹,只剩下了些许皮肉勉强连接。 希里安将他的尸体抱起,并不沉重,只是很冰冷,结了霜。 努恩伸手抚摸了一下米克的脸庞,枯朽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走吧。” 两人步伐踉跄地走向了燃烧的残骸,一路上他们见到了一具又一具的妖魔尸体,皆是被利剑所杀。 温暖的光芒临近了,希里安见到了躲在光芒下的幸存者们,还有伤痕累累,依旧坚守原地的提姆。 “赢了吗?” 见到希里安与努恩的归来,提姆脸上浮现起一抹喜色,紧接着,他看清了努恩浑身的伤口,以及希里安怀中抱着的尸体。 巨大的沉默吞食了提姆。 提姆幽幽道,“我以为我不会再看到兄弟的死去。” 努恩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我也曾发誓,不会再有学生因我而死。” 悲伤、愤怒、迷茫……无比复杂的揉搓在了一起,系住了他们的心脏。 米克曾说,索夫洛瓦兄弟永不分离,可他却第一个离开了。 火光中的幸存者们,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互相挤在一起,焦虑地挪着位置,试图找到一个离火光更近,但又不会被灼伤的位置。 没人知道努恩在想些什么,是回忆白崖镇的往昔,还是在为死去的人哀悼? “希里安,在那最后,那是什么力量?” 告死鸟释放的混沌之力,就连努恩都被冻结、凝滞,可希里安却突破了这一桎梏。 希里安没有隐瞒,站在努恩身边,将掌心摊开。 “是它带给我的力量,一种赐福。” “赐福?” 努恩眼中闪烁起微光,“只有极少数的存在,才具备降下赐福的能力,难道是征巡……” 话说到一半,努恩无奈地笑了笑,“这赐福应该与你的身世息息相关。” 希里安摩擦起发烫的掌心,经过这一夜的厮杀,他终于摸索清了这项赐福的能力。 赐福·化育万相。 这项赐福本身没有固定的能力,但它会根据希里安的经历、所处环境,自适应地演化出具体的能力。 于是,万相演变为了赐福·憎怒咀恶。 除了最初对混沌的极高抗性外,它还具备一项成长能力,每当希里安猎杀强大的混沌仇敌,都会提升自身的魂髓浓度。 同时,越是与混沌厮杀,赐福越是欢喜,对希里安进行全方位的增幅,恢复体力、源能,乃至重新生成魂髓。 可以说,只要有足够的混沌仇敌,且希里安具备杀死他们的能力,希里安就可以无限续航地战斗下去。 努恩对赐福具体的力量并没有过多追问,只是这样笔挺地站了好久,这才重新迈起步伐,朝着火光走去。 “希里安,你不是曾问我,当我面临死亡时,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吗?”努恩开口道,“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有过打算了。” “在我的计划里,当白崖镇走上了正轨,具备在这荒野上生存的能力后,我就会离开。” 努恩回忆自己许多年前的幻想与愧疚。 “即便过去了百年之久,我仍记得来时的路,我会沿着那条路返回黑暗世界。 我将在不断的奋战中去寻找阳葵氏族的痕迹,哪怕他们只剩下了一地的尸骸,我也要与他们一同战死在那。” 努恩的自说自话里,带上了无奈的笑意。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只是为了死亡。这该怎么说呢?也许是一种悔恨吧?” 努恩突然停了下来,侧过头,与希里安对视。 “悔恨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它时时刻刻提醒你,你曾有机会扭转这一切,但你却没能做到,犹如一头幽魂,终日徘徊在你的身旁,于你噩梦中浮现。” 一股莫名的冷意在希里安的身旁盘旋,仿佛努恩话中的幽魂真的来了,轻轻抚摸希里安的脸颊。 “对,就是这样,”努恩自责道,“那种可能性。” “也许,我更努力些,那些糟糕的事情就都将被扭转,也许,我更强大些,白崖镇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也许……” “老师,你已经倾尽全力了!” 希里安高声道,打断了努恩那病态的思绪。 “没有人会责怪你的无力……哪怕你自己也不行。” 一阵长久的沉默中,努恩来到了熊熊火光前,灼热的暖意驱散了寒冷,温暖的就像母亲的怀抱。 “希里安,这火焰持续不了多久了。” 魂髓的纯白逐渐暗淡了起来,努恩先前投入火中的断肢,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了。 换做往常,它至少能燃烧数个昼夜,可今夜的灰雾实在是太浓重了,加剧了它的消耗。 “其余的魂髓也被污染殆尽……今夜不能再有人死了。” 努恩说着,目光坚定了起来。 希里安愣住了,意识到努恩要做什么,刚想阻止,一股强烈的绝望感与无力感袭上心头。 “老师,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希里安从未感到如此的疲惫,站不住身子,半跪了下去。 努恩摸了摸腹部的伤口,安慰道,“没事的,即便不这样,我也撑不到天亮了,倒不如说,这样的牺牲,反而令我的死变得更有价值些。” “那些流淌在我残躯中的魂髓,将燃起纯净的火,以庇护你们抵达天明。” 希里安目光麻木地望着地面。 他想阻止努恩,但他也明白,也只有这样,幸存者们才能活下去。 悔恨。 希里安此刻已感受到了悔恨的情绪,如果自己更强大一些,也许就不必让努恩做出如此的牺牲,甚至说,早在告死鸟引发混沌之时,自己就能将他们提前扼杀。 “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啊?” 提姆迷茫地望着两人,不太懂两人所说的内容,可提姆已本能地觉察到了那可怕的事实。 “没什么,提姆,你是值得我骄傲的学生……你是我最骄傲的孩子。” 努恩努力地露出微笑,鼓励起了提姆,“看看这一地的尸骸,你有很强烈的责任感与勇气,这很棒。” 说完,努恩又对希里安警告道。 “希里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死兆氏族没有死绝,并且,他们还在追逐阳葵氏族的血系。” “在你足够强大前,你要隐瞒你所属的氏族,更不要让他人触及你的血。” “我不期望你去重建氏族什么的,希里安,那是我的使命,它已经束缚了我的一生,我不该把它再强加给你,让你继续这份苦行。” 他露出笑容,不知道是释然,还是麻木。 “这把沸剑来自于我的老师,跟我征战了许久年岁,它不该和我一起葬身火海。” 努恩将手中的沸剑交付给了希里安,宽慰道。 “没什么好悲伤的,希里安,你反而应该为我高兴才对,我奋战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将氏族的血延续了下去。 阳葵氏族仍旧屹立。 至于现在,我将与我的血亲们重聚。” 希里安盯着努恩的背影,血冻成了一块。 努恩说,他们会联手驱散混沌、终结强敌,他们是阳葵氏族的最后血脉,神圣的烈火正在他们的体内阴燃…… 这都是虚假的谎言罢了。 活到最后的只有希里安,而非努恩。 从交战的那一刻起,努恩就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早在许多年前,甚至远在努恩尚未走出黑暗世界时,他就已经与死亡和谐共处了。 真荒唐,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都在与一个将死之人生活、一起奋战。 唯有自己一人凯旋。 希里安喃喃道,“父亲……” 努恩望向那熊熊火光,心驰神往。 “我们自火而生,也应当浴火而死。” 他没有回头,祝福道。 “孩子,尽管去过你想要的人生吧。” 最后,努恩从容地走向了火光之中,没有悲鸣,没有呜咽,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外,什么都没有。 这是希里安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努恩了,他的身影逐渐佝偻,如同烧尽的柴薪,一点点蜷缩起来,变得越来越小…… 一切显得是如此宁静,仿佛努恩走向的不是死亡,而是迈向天国的阶梯。 纯净的白焰升腾不止,将靠拢的灰雾驱散殆尽。 幸存者们围绕着焰火,不断地跪拜祈祷。 希里安放下了米克的尸体,和提姆一同沐浴在努恩留下的温暖中。 无数杂乱的思绪填满了希里安的脑袋,就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无助地飘在空中。 可希里安不知道该如何诉说自己的痛苦,更不清楚该与谁倾述,他只能默默地忍受着。 和其他人一样,虔诚地忍受着。 直到灰雾散去,曙光从黑暗地平的尽头缓缓升起,照亮了白崖镇的一地狼藉,照亮了希里安那麻木的表情。 “走吧,提姆。” 希里安站直了身子,将沸剑插入鞘中。 “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希里安强迫自己镇定、坚强,摒弃内心柔软复杂的感情。 “在天黑之前,我们得筹集足够的魂髓过夜,还需要重建防御,检查幸存者们的状态,如果有人遭到了混沌污染,我们需要将他清除……” 希里安越说,声音越是颤抖。 “我去搜索看,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你将大家转移到武库室内,那里很安全。” 希里安努力让自己的脑海里充满了工作与责任,可在海潮般的悲伤前,希里安仍溃不成军。 提姆沉默了点头,看着疲惫不堪的幸存者们,他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远不是悲剧的结束。 明媚的天光降世,扫清了一切的阴霾。 第三十二章 告别 经过一个上午的搜查,希里安没有找到其他的幸存者,推开一间间房门,打开一处处地窖,里面有的只是一群被腐化的妖魔,还不等朝希里安发起攻击,就被灿烂的阳光烧成了灰烬。 灰烬,到处都是灰烬。 无法想象有多少人变成了妖魔,又有多少的妖魔在日光下燃烧殆尽,它们的自焚点燃了一些房屋,希里安试图救火,但火势越烧越大,也只能放弃,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火势在蔓延到镇长厅附近时就停了下来,灰黑的残骸下,更多的灰烬纷纷扬扬。 希里安望着漫天的灰白色,它们落在皮肤上,传来阵阵灼热的余温,挂在建筑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也许是悲伤到了极致,希里安的内心完全麻木,对这一地的残骸没有任何感觉。 返回武库室内,幸存者们经过一夜的波折,精神都已抵达了极限,他们躺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只有提姆还保持着清醒,进行各种工作。 “外面没有幸存者了。” 希里安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收集了一些食物和水,还有老师之前分发给镇民们,用来应急的魂髓。” 拿起一袋沉甸甸的兜子,希里安继续说道,“魂髓的数量不是很多,但也足够我们撑过几个夜晚了。” “光炬灯塔倒塌,大量的建筑烧毁,还有镇民们的死亡……” 希里安一口气说了好多,总结道,“眼下,白崖镇已经不适合我们继续生存了,想要活下去,我们必须离开。” 不等提姆回应,希里安急匆匆地来到了圆桌前,将地图摊开。 危机刚刚结束,但新的危机已在来的路上,为了确保不再有人死去,希里安必须抓住每个机会,把握每一分钟。 “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离开过白崖镇,更不要说长途跋涉到赫尔城了,但情况危急,我们必须立刻动身。” 希里安规划起路线,“以我搜集到的这些魂髓,还有武库室内存有的魂髓,我们理论上能在荒野上度过至少七个昼夜。” “当然,这一前提是不发生任何意外……所以按照最极限的计划来看,我们需要在七天内,徒步到赫尔城。” 说到这,希里安低声咒骂了起来,“该死,我那台摩托车虽然修好了,但最多只能载几个人而已。” “希里安,你听我说……” 提姆想说些什么,希里安却猛地打断了他。 “也许……也许我们可以造个简易的拖车?” 希里安眼中闪过一丝灵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双手无力地垂下。 “不行,荒野上的路况复杂,拖车很容易散架,也会拖慢行进速度。我们……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 “希里安!” 提姆将声音拔高了几分,这才令希里安从那焦虑的幻想里脱身。 希里安眼中布满血丝,呆愣愣地看着提姆,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怎么了?提姆,马上就要下午了,之后就是天黑,我们必须争取时间……” “希里安,你先冷静一下!” 提姆双手抓住希里安的肩膀,强迫他停下那疯狂的思绪。 “听我说。” 提姆努力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可那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悲伤。 “我知道,接下来这些事实有些难以接受,但……但你不再是孩子了,你要坚强,你要承受这一切。” 希里安眼眸直勾勾的,一言不发。 提姆拉着希里安来到了幸存者们身旁,小心地用剑挑开了他们的衣物,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青色的瘢痕,以及从毛孔下析出的硬质鳞片。 “我们已经很用心地保护大家了,但在昨晚那可怖的混沌乱潮中,他们还是遭到了程度不一的混沌污染。” 提姆压低了声音,“我确定过了,所有人的身体都出现了腐化的异样。” “现在是白天,日光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住混沌力量,可一旦入夜……” 提姆的话语哽咽,喉咙发不出声音。 希里安接上了他的话,听不出丝毫的感情,“一旦入夜,他们就都会变成妖魔,对吗?” 提姆艰难地点了点头。 希里安只觉得脑袋传来一阵强烈的晕眩,像是被重锤击中,他不得不扶住了圆桌,手指紧紧地抓着桌沿,指关节泛白,快要将桌子捏碎。 他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一事实,声音空洞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那老师的牺牲算什么呢?” 努恩燃烧了自己,却未保护下幸存者们,仅仅是让大家的生命延续了几个小时。 “老师的牺牲,不应仅以结果衡量!” 提姆强调道,“他是为了履行自己的责任而牺牲,这是他的勇气与荣光!”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失落了起来,“即便结果未能如愿,牺牲的意义依然存在……” 希里安缓缓跪了下去,上半身趴在圆桌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艾娃呢?”希里安低声道,“艾娃也被污染了吗?” 提姆没有回应。 他的沉默令希里安感到绝望。 武库室静悄悄的,只剩下了幸存者们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希里安花了很长时间,这才重新提起精神,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情绪都没有。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真……真疯狂啊,提姆。” 希里安的话磕磕巴巴了起来,喉咙里像是卡着刺,“昨天之前,我们还在欢庆,期待白崖镇的未来。” “白崖镇将与赫尔城接轨,我们索夫洛瓦兄弟会成为执炬人,老师不必再如此疲惫,艾娃也将穿上新的裙子,镇民们将过上更好的生活……” “那是一份美好的设想,却在一夜之间,烧得一干二净。” 像是有人扼住了希里安的喉咙,窒息得喘不上气。 “这是命运吗?” 提姆摇摇头,否定道,“这不是命运,这是生活。” “没事的,希里安,”提姆安慰道,“我们会离开这,去见见外面的世界……没事的……” 沉默了许久,希里安才开口道。 “我想看看艾娃。” 提姆松开了希里安,轻声道,“她就在屋里,你从荒野归来时睡的位置。” 希里安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脚步轻盈而缓慢,像是踩在棉花上。 艾娃就躺在希里安之前躺的位置上,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毛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冬日里的雪花,不清楚是还未从惊恐中恢复,还是混沌污染导致的。 “艾娃。” 希里安轻声呼喊道。 艾娃那张如陶瓷般易碎的脸,渐渐地皱起了眉头,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深沉的梦乡里清醒过来。 “希里安……” 艾娃的声音很虚弱,但仍固执地露出笑意。 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呢? 继续跳舞时对自己的告白,还是对敌人的复仇,亦或是某些不甘心的话语,甚至是因对接下来命运的到来的歇斯底里? 希里安的心中充满了期待和恐惧,像是等待着一场未知的审判。 她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啊…… “希里安……” 她又一次呼喊道,“离我近一些。” 希里安俯下身,拥抱起了这只脏兮兮的洋娃娃。 “我觉得好冷,好累,”艾娃问道,“我受伤了吗?” “不,你只是惊吓过度,生了病,”希里安说起了谎话,“休息一阵你就会康复的。” “其他人呢?” “大家都在,我和提姆正计划接下来的行动,我们会离开白崖镇,朝赫尔城远行,不必担心路上的问题,我找到了足够的物资,让大家撑过去。” 艾娃歪起头,面含笑意,“希里安,你不太适合说谎。” “我编的太假了吗?” “倒不是编的话假,而是你的眼神与表情。” 艾娃伸出手,擦了擦希里安眼角的泪水,“你看起来好悲伤,就像我要死了一样……” “我会死吗?” 希里安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艾娃这个问题,她正值青春,拥有着无限美好的未来,艾娃怎能接受一切尚未开始,就忽然结束了呢? 希里安目光挪向一旁,提姆就站在门口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提姆和希里安同样悲伤,他爱这个脆弱的女孩,曾无数次幻想过与她的未来,哪怕她倾心于自己的兄弟,提姆仍真心祝福。 艾娃突兀地含笑道。 “我喜欢你,希里安。” 希里安怔了一下,开玩笑似地说道,“我以为你会说爱我。” “爱?” 艾娃摇摇头,如同一位智者。 “我们的感情还太懵懂,用爱来形容未免有些沉重了……这只会束缚你。” 她顿了顿,又说道。 “但我确实爱着你,希里安,爱着索夫洛瓦兄弟中的每一个,爱我们一起度过的平静生活,一分一秒的时光。” 艾娃用尽最后的力气,拥抱住希里安。 她在希里安的耳旁小声轻语,像是在讲述一个惊天的秘密。 “希里安,这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日子啊,光是回忆,就足以令你充满勇气。” 艾娃亲吻希里安的额头,柔软冰冷的触感里,他听到。 “别忘了我们。” 希里安默默地注视着艾娃,她一点点地缩回了毛毯里,缓缓地闭上双眼,就像午后小憩一样,安睡了过去,气息微弱。 “走吧,希里安。” 提姆拍了拍他的肩膀,希里安迟钝了好一阵,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两人默不作声地离开,到了武库室的门口,午后的阳光正盛,烤得人只想躲藏。 “老师之前准备了一些安乐死的毒药。”提姆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在美梦中毫无痛苦地死去,已经是我们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了。” “嗯。” 希里安站在阳光里,头也不回地说道,“做完这一切后,我们就离开吧,摩托车刚好能载我们两个人,物资也充裕起来了。” 提姆久久没有回应。 希里安疑惑地回过头,只见提姆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欣慰的表情里带着悲伤与无奈。 提姆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一道道尚未愈合的疤痕旁,是大片大片新生长的鳞片,它们刺入伤口中,弄得一团血污。 “所有人都被污染了,自然也包括了我。” 提姆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用更开朗的语气说道。 “我觉得人生这种东西,还挺奇怪的,随便一点小转折,就会把我们弄得一团糟。” 希里安强忍情绪,一言不发。 “我翻过你收藏的那些小说,我很喜欢里面的一些爱情故事,什么年轻小伙爱上雍容贵妇,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努力,只要每天陪贵妇花天酒地,直到某一日因过度纵欲死在床上。” 提姆哭笑不得道,“和故事里的人生相比,我们的人生就未免有些黑暗疯狂了,总是在挥剑,没有片刻的停歇……” “但……希里安,仔细想想,我们没能过上那纵欲的生活,但至少也没有死在床上。” 提姆开玩笑道,“死在床上未免有些太窝囊了。” 希里安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更像是为自己预设了一个荒谬的人生,并因自己没有过上这样的人生而庆幸……” “嗨呀,自嘲与调侃啦。” 提姆露出无奈的笑意,紧接着,他想起来了什么,好奇道。 “所以,希里安,当你亲手杀死贝尔时,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希里安欲擒故纵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当然。” 提姆讲起了从前,“我们不是总在深夜里讨论这些吗?” “我第一次杀人时,惶恐不安,噩梦缠身,米克则干脆吓哭了,连尿了好几夜的床。 我们都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只有你,总用各种理由回避这个话题。” 那时希里安不想说,提姆与米克就有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些,直到此刻,提姆的好奇心冲破了默契。 提姆期待地看着希里安,“当你杀死贝尔时,你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希里安深吸一口气,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欣喜。” “欣喜?” “是的,和你的不安、米克的恐惧不同,当我亲手杀死贝尔的那一刻,我所感受到的是一种巨大的欣喜……不,是狂喜。” 希里安终于将那在心里蔓延的可怕事物讲了出来。 “深入骨髓,令我的发抖的——狂喜。” 他松了口气。 “我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某个潜在的病态杀人狂,就和小说里的那些反派一样。 我因自己是这样的存在,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不安与迷茫,直到今夜……我终于看清了我自己。” 希里安回忆起自己赐福凝聚起真正形态的那一瞬。 先前,希里安本以为是自己经历的无数杀戮,才令赐福·化育万相演变为了赐福·憎怒咀恶。 如今看来,这并非来自外界的影响,而是它揭示了希里安的本心。 “我想,我确实是一个天生杀人狂。” 希里安肯定道。 “但我享受的并非是虐杀弱者、无辜之人,而是去清剿那些混沌的仇敌,将那些背弃人类荣光的混账切成碎片。” 说到这里,希里安脸上浮现起了一抹病态的笑意。 “我没有开玩笑,提姆,我真的很享受杀死这些狰狞事物的过程,这会令我产生一种极为微妙的快感与价值感。 就像……就像……” 希里安摸索到了那一缕思绪,将它诠释了出来。 “坚持起某种病态的、漆黑的正义。” 这种自我认知并非基于客观的评估或外界的反馈,而是源于希里安内心深处一种难以动摇的直觉和信念。 希里安曾因自我怀疑而陷入不安与迷茫,但这种短暂的困惑并没有动摇他最终对自己的认定。 提姆久久地凝视着希里安的双眼,见到的只是真诚与纯净,就像一个孩童天真地说起可怕的话。 巨大的悲伤将提姆吞没。 “天啊,希里安……” 提姆的声音颤抖了起来,用力地拥抱着自己的兄弟,将头埋进他的肩膀。 他知道。 随着白崖镇的覆灭,希里安心中最后的温暖也将走向了灭亡。 可以预见的未来里,希里安那偏执狭隘的正义,会让他在杀戮之路上越走越远,且毫不怀疑自己的正确性。 希里安将变得冷酷无情、变得铁石心肠。 再无束缚。 也无人可敌。 提姆不愿自己的兄弟变成这副模样,可他却无力阻止,同时,在这份悲怜下,提姆居然产生了一丝令自己痛苦愧疚的……庆幸。 他庆幸自己的兄弟是这般的疯子,也庆幸这头疯子会为所有人复仇。 血债血偿。 “不……” 提姆为自己卑劣的想法感到恶心,私心又雀跃,复杂的人性折磨起疲惫的心。 到了最后,提姆只能松开希里安,目光里充满了不舍与怜悯。 可提姆还是鼓起了勇气,告别道。 “你该走了,希里安,我是兄长,这最艰难的事,应该由我完成。” 希里安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慢慢地仰起头,让阳光晒干了表情。 提姆说了谎,明明说好和自己一起离开,去到外面的世界,他们会踏上更高的阶位,执掌起超凡的威能。 他们会向混沌复仇,如同故事里的主角团般,嚷嚷着公理与正义,誓要让仇敌们为白崖镇的惨剧付出代价。 他们是索夫洛瓦兄弟,他们注定要名扬天下…… 其实都是骗人的。 从一开始就只有希里安一人能离开。 提姆伸手抚摸那张坚硬冰冷的脸,祝福道。 “别太难过,希里安。” “难过?怎么会呢。” 希里安心中的温暖坍塌成了黑洞,说起苍白的话。 “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别忘了,我可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账。” 希里安扭头看向广阔的世界,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 “更何况,我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和束缚我的一切做告别,不再有任何顾虑地前进……我怎么会难过呢?” “那我就放心了……再见,兄弟。” 希里安头也不回地说道。 “再见,兄弟。” 提姆后退了一步,关上了武库室的门。 他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再次来到了睡美人的面前,她眯着眼睛,像是处在现实与幻梦的边缘。 提姆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他半跪了下来,向艾娃伸出手。 “我可以邀请你起舞一曲吗?” 艾娃见提姆这副悲伤又认真的模样,脸上浮现起一抹笑意,艰难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银铃般的声音说道。 “只要你别把我当玩具一样甩来甩去就好。” 第三十三章 启程 希里安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坐在武库室外的台阶上。 孤零零的。 一直以来在希里安脑海里尖叫不止的思绪们,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片纯粹的空白。 什么想法也没有,空荡荡的,仿佛希里安变成了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只是像雕塑一样存在。 直到许多年后,希里安依旧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绝望的午后。 他只记得,自己这样持续了很久,直到黑夜降临,滚滚灰雾凭空浮现,衔尾蛇之印传来阵阵灼烧痛意时,才将自己从这极致的麻木中唤醒。 无数狰狞可怖的身影自灰雾里浮现,它们围绕着希里安,发出阵阵嗜血的低吟。 希里安依旧呆呆地坐在原地,被强烈的绝望打垮了般,丧失了生存的欲望。 妖魔们觉察到了希里安身上萦绕的死意,不再试探,低吼着扑了上来,可就在利爪将希里安撕成碎片时,一抹寒芒乍现。 希里安忽然起身,挥起抱在怀中的沸剑,劈砍出一道巨大的半圆,带起一连串的血花。 没有愤怒的低吼,也没有憎恨的咒骂。 唯有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如同死神的倒计时,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每一寸空间。 挥出第一剑的刹那,希里安就陷入了彻底的沉默,仿佛与这疯狂的世界隔绝开来,化作了一块冰冷坚硬的寒冰,又似一块粗粝沉重的铁块,在妖魔的浪潮中岿然不动。 他宛如一位无声的死神,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将努恩倾囊相授的剑术发挥到了极致。 妖魔们如飞蛾扑火般蜂拥而至,却又在希里安的剑下败亡,化作一滩滩血肉模糊的残骸。 断肢在空中飞舞,碎肉四处飞溅,内脏如破碎的布袋般散落一地,污血汇聚成河,肆意流淌。 无数的尸体在希里安的脚下层层堆积,竟垒成了一座触目惊心的小山,而这由尸骸堆积而成的小山,又像王座般将希里安高高托举在这尸山血海之上。 这般疯狂的杀戮持续了整夜,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希里安这才停下了斩杀,目光呆滞地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暖阳落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纷纷自燃起来,熊熊烈火中,形成了一座更加凄凉的灰烬山。 希里安静静地伫立在这灰烬山前,身体缓缓地跪了下去。 哪怕是天生的杀人狂,心脏也是血肉做的,而非真正的铁石。 这一刻,希里安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内心的压抑与绝望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失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希里安摇摇晃晃地走向那紧闭已久的武库室。 室内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药香。 地上,幸存者们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面容安详,陷入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他们的身上或许还带着伤痛留下的痕迹,但此刻,那平静的神情让人几乎忘却了他们曾经历过的苦难。 希里安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随后又轻轻推开另一扇门。 门后,艾娃依旧蜷缩在毛毯里,提姆就坐在她的身旁。 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仍在聊些有趣的话题。 希里安拥抱他们那冰冷的尸体。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希里安都在忙碌。 他将众人的尸体背到白崖镇外的山坡上,一锹一锹地挖着土坑,将他们一一安葬。 天色尚未暗下时,希里安返回了武库室,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铁箱。 这里面装的是努恩最宝贵的东西,索夫洛瓦兄弟们一直好奇究竟是什么,如今只有希里安一人见证。 希里安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铁箱内的东西,那是一面破损染血的旗帜。 这面旗帜经历了数不清的战役,破损了就缝补又再次破损,其上有着一道令希里安略感眼熟的标志。 想到这,希里安拿起了沸剑。 沸剑……希里安并不清楚这把剑刃,为何会被称之为沸剑。 它也许与努恩一样,有着一段神秘的往事,只是随着努恩的死去,希里安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知晓真相了。 在剑柄的正中央,有着一道燃烧的向日葵的标志,这一标志希里安很熟悉,正是阳葵氏族的徽印。 但在剑柄的另一面,印有的则是一道正三角形标志,仔细观察下,它与旗帜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标志由多个半跪的人类身影重叠垒成的。 最底层能看到一个清晰的人类半跪身影,他单膝着地,另一条腿屈膝抬起,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自然下垂或似在支撑着什么。 从底层往上,不断有新的半跪身影层层叠加。 这些身影大小、轮廓相近,但并非完全整齐排列,而是彼此有交错、有重叠,有的身影部分被上层身影遮盖,只露出局部轮廓,有的则恰好从空隙处完整显现。 就像是一群有着共同目标的群体,一个挨着一个紧密相连,最终形成了一个稳固的正三角形。 希里安不知晓这标志代表的意义,更不知这面旗帜的来历,考虑到是努恩的收藏物,以及其与沸剑间的联系。 他还是将旗帜小心折叠了起来,装进了包裹里。 希里安又仔细搜索了一遍武库室,弹药、匕首、魂髓……取走了所有可以利用的物资。 之后,希里安返回了二层小屋,他没有打开提姆与米克的房间,而是将房门锁死,令回忆永远尘封其中。 到了自己的房间后,希里安快速整理了一下房间,将书籍资料等整齐地塞进书柜中。 希里安取出一份笔记,翻开其中的某一页,上面画着两个潦草的图案。 第一个图案是展翅的黑鸦,该图案来自于努恩讲述氏族往事时的描述。 作为阳葵氏族的死敌,本该毁灭的死兆氏族再度归来。 希里安明白努恩最后的祝福,与其说是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倒不如说,告诫希里安不必继承氏族的仇恨。 可希里安怎么能忍受仇敌尚存于世呢? 第二个图案来自于塔尼亚的断臂,一只由凌乱线条构成的漆黑利爪。 希里安不是这场无光之夜唯一的幸存者,那个名为塔尼亚的女人,在所谓的恶孽之力下,消失于灰雾之中。 这些名为恶孽的存在,似乎在进行某场纷争……希里安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他只想杀光这些参与进白崖镇惨剧的存在。 希里安一边在笔记上写写画画,一边用低沉沙哑的语气说道。 “你是逃回赫尔城了吗?塔尼亚。” 翻起下一页,一道衔尾蛇的图案映入眼中。 衔尾蛇之印。 这道刺青印记,不仅与希里安的身世息息相关,它赋予了希里安强大的赐福作为助力。 起初的一段时间里,希里安对这印记又爱又怕,怀疑自己正是因它而“穿越”。 至于现在…… 希里安已经不在乎这股力量究竟来自于何处,又抱有什么样的目的了。 “无论你是谁……愿我们合作愉快。” 希里安拿起了一张黑白的合影,把它夹进笔记中。 检查了一番摩托车的情况后,希里安来到了客厅。 往日的热闹不再,有的只是清冷与压抑。 餐桌上,一份吃剩下的糖浆松饼摆在那。 就和往常一样,希里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了提姆与米克,也没有艾娃和自己闲聊着趣事。 希里安切下变硬的松饼与凝固的糖浆,大块大块地将它们塞入口中。 令人发腻的甜味,丝毫无法洗去希里安喉间的苦意。 他吃的很慢,咽的更慢,像是有一堆钉子卡在嗓子里。 本以为清晨时,已经是自己最后一次流泪了,可现在,眼瞳还是忍不住地湿润起来。 “真好吃啊……” 希里后悔不已,为什么没有及时让提姆与米克品尝一下。 一块接着一块……直到希里安吃下最后一块。 看着空荡荡的盘子,希里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再也吃不到艾娃做的早餐了。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某一刻突然起身,雷厉风行地跨上了摩托,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自己生活多年的白崖镇。 “别担心,各位。” 希里安头也不回地说道。 “总有人要为这里的血债,偿还代价。” 摩托车发出一阵轰鸣,载着希里安逃出了白崖镇,将尾随而至的黑夜远远地甩在身后。 疾驰的狂风中,希里安放声怒吼。 …… 城邦历434年,希里安离开了生活近十年的白崖镇,朝着汇流之城·赫尔出发。 他的仇恨像一根锈钉,扎进时间的血管里,让回忆溃烂流脓。 第三十四章 撼世锤音 希里安驶入一处风化严重的废墟中。 距离希里安离开白崖镇,已经过去了数天的时间,露营的工作重复了多次,早已熟练。 在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在天际前,希里安点燃篝火,投入魂髓。 纯白的光焰安静地燃烧,渐隐的昏暗中,映亮了希里安的脸庞。 希里安喝口水润了润嗓子,嚼起肉干,粗糙的口感像是有木屑刮擦嗓子,但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上,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黑夜降临,灰雾弥漫而来,将大地重重包裹。 希里安刚吃完这顿简易的晚饭,就嗅到了黑夜里飘来的腥臭血气。 妖魔。 这些熟悉的老朋友们又在夜晚降临,准时准点与希里安相会,团团地围在魂髓之光外,如同野狗群,吠叫个不停。 最开始的几夜里,希里安会拔出沸剑,和妖魔们拼杀在一起。 战斗通常会持续到午夜,留下一地的断肢污血后,希里安才会停下,疲惫不堪地躲回篝火旁,拄剑而眠。 但很快,希里安就明白,妖魔是杀不绝的。 就算砍倒千百头,衔尾蛇之印也不感到满足,其所带来的赐福·憎怒咀恶,也无法从妖魔们的血祭里获得进一步的提升。 衔尾蛇之印渴望更强大的仇敌,希里安的挥剑也只是抱起一种自毁心态,去发泄那无穷的愤怒。 他不能一直被愤怒支配。 一把剑在杀死真正的仇敌前,它需要养精蓄锐,而不是把锋利用在那些愚钝的顽石上。 希里安尽可能控制起自己的情绪。 无视了黑暗里蠕动的身影,希里安拿起书籍,静静地翻阅了起来。 阅读了没几行,希里安的内心涌起一阵烦躁,妖魔们临近的低吟嘶嚎,更是催化了这股烦闷。 与此同时,白崖镇的惨剧如同幻灯片般,在希里安的眼前闪回。 希里安不由地抓紧了书籍,浑身的肌肉绷紧,鼻息变得沉重,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暴怒已蓄势待发。 “保持宁静,希里安。” 希里安自言自语,慢慢地遏制住了这股躁动,变得平静下来, 他干脆跪坐在篝火前,将沸剑横在大腿上。 荒野上过夜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更不要说,希里安孤身一人。 希里安不敢真正地入睡,只能闭目冥想。 “杀死告死鸟后,衔尾蛇之印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促使万相演变为了具体的赐福,想要更进一步,我需要杀死几位阶位一、乃至阶位二的混沌信徒……” 希里安才成为执炬人不久,魂髓浓度就已来到了6%的数值,可谓是进展飞快。 只要魂髓浓度来到9.9%这一临界值时,希里安就可以尝试晋升到炬引命途的下一阶段。 阶位二·熔士。 …… 通常,希里安会整夜冥想,在天光彻底明亮前,小憩一会,跨上摩托车,开始新一天的征程。 这般的苦行,足以将普通人的心智与精力消磨殆尽,但作为超凡者,希里安承受住了这一切。 希里安必须承受这一切。 时间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缓缓流逝,希里安的意识逐渐模糊,在清醒与梦乡之间徘徊。 忽然,一丝灼烧的痛意令希里安立刻苏醒了过来。 沉寂已久的衔尾蛇之印散发起了微光,传来逐渐加重的、火烧火燎的痛意。 希里安警觉地看向四周,活动起僵硬的身体。 目光触及之处,有的只是一片浑浊的黑暗,以及在黑暗中变化的狰狞身影,再往远处看去,能窥见的只有点点摇曳的火光。它们代表着一座座耸立的城邦。 明明什么异样都没有,可衔尾蛇之印传来的痛意却在加剧。 痛感抵达峰值的那一刻,异变降临。 一瞬间,灰雾剧烈涌动了起来,妖魔们纷纷哀鸣散去,像是有什么可怕之物降临。 希里安取出魂髓,投入了篝火之中,纯白的光焰升腾,却未能将四面八方的灰雾推开。 地面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狂风裹挟砂石,妖魔们的哀鸣声迅速远去,地面震动愈发剧烈。 希里安的脸色变得苍白,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浮现。 有事物上浮至现实,自然也有事物从现实沉没。 希里安将大量的魂髓投入篝火中,纯净的白光在灰雾浪潮里形成了一片净土,稳固起周遭的现实。 只要魂髓持续燃烧,就可以抵御灰雾力量的扭曲,将希里安与脚下的土地,一直锚钉在现实。 这也是为何众多的城邦,不沉入灵界,长久屹立。 接下来,希里安唯一能做的,就是静候这场异变的结束,太阳的升起。 砰—— 幽邃诡谲的灰雾深处,蓦地传来一声悠长、凝重且沉闷的敲击之响。 那声音仿若来自幽冥,敲击声雄浑磅礴,所掠之处,灰雾如汹涌的波涛般剧烈震荡。 潜藏在灰雾中的妖魔,在这股无形力量的冲击下,如脆弱的琉璃般纷纷震裂,化作一片片猩红的血雾,弥漫在空气中。 希里安自然也未能逃脱这恐怖音波的侵袭。 声音钻入希里安耳膜的瞬间,仿佛有一柄无形却重逾千钧的铁锤,携着无尽威压,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上。 刹那间,气血翻涌如沸,幻痛如影随形,像是有万千虫蚁在骨髓中啃噬。 希里安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险些跪倒。 视野晕眩,意识模糊,不等希里安做出行动,又一声敲击传来。 砰—— 这一次敲击声更清晰了,也更近了。 无形的震荡仿佛揉碎了希里安的双肺,喘不过来气。 弥漫的灰雾也被这敲击声震开,露出了无数化作污血肉泥的妖魔。 锈红色的金属从浑浊的灰雾里缓缓浮现,表面镌刻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繁琐花纹,缝隙间,熔岩般的微光如诡谲的幽火般流淌。 恍惚间,希里安看见了。 锈红色中,工匠正挥动粗粝的巨锤,一下又一下敲击那亘古未动的铁砧,溅起万千星火。 巨锤高高举起。 希里安意识到,当那巨锤再度落下时,震撼的余音将无差别地粉碎在场的一切——包括他自己在内。 也在这一次锤击后,工匠将彻底击碎灵界的屏障,完全上浮至现实世界。 这般宏伟的力量前,希里安唯一能做的,只有安静地见证。 见证他的降临,自己的死亡。 巨锤缓缓落下,与铁砧触及的前一刻,一缕微光从两者之间落下,驱散了灰雾混沌,照在了希里安的脸上。 夜色将尽,晨光归来。 狭间灰域迅速蒸发,打断了工匠的上浮,希里安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重新沉入灵界内,但在那抹锈红色彻底消失前,一道锤音仍穿过了两界,抵达了希里安的耳旁。 无形的冲击波掠过大地,掀翻了希里安的篝火与帐篷,推倒了他的摩托车,就连希里安自己被击翻,滚过坚硬的砂砾。 归于宁静。 当希里安从昏迷中醒来时,正午烈阳高悬在头顶上。 希里安的喉咙像是着了火,嘴唇干裂挂着血丝。 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浑身传来程度不一的剧痛,提醒希里安,那恐怖的锤音并非幻觉。 环顾四周,希里安周围数百米内,尽是平坦的大地,昨夜还林立的断壁残垣,如今一个不剩。 希里安不确定它们是重新沉入了灵界,还是在那锤音下,被震成了一片片细腻的尘埃。 沸剑始终被希里安握在手中,哪怕昏迷过去也是如此,但行李与摩托车消失不见了。 希里安花费了点时间,在尘土下翻出了破破烂烂的包裹,好在大部分东西都还在,他拧开水壶,猛灌了几口清水,又在百米外,找到了被尘土半掩的摩托车。 好消息,希里安的摩托车没有跟着一起沉入灵界,坏消息,引擎盖凹陷了下去,打不着火。 希里安翻出破破烂烂的地图,估算了一下自己的物资与剩余的路程。 不远处的沙土忽然动了一下。 希里安拔出沸剑。 有什么东西,趁着昨夜的异样,跟随锤音从灵界里逃了出来。 希里安调动起体内的源能与魂髓,谨慎地向前迈步,正犹豫要不要发起攻击时,对方从沙土里钻了出来。 “咳咳……他妈的,差点憋死了。” 对方连吐了好几口尘土,气息萎靡。 见对方的模样,希里安表情错愕,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挥剑。 对方也留意到了希里安,自来熟地问道。 “唉?朋友,这是哪啊?” 希里安没有回答,将沸剑顶在了对方的头顶上。 对方疑惑地看希里安,希里安又用剑背敲了敲对方的脸,确定对方没有威胁后,希里安抬脚将对方踹翻。 对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重新爬起来后,就对希里安骂道。 “不告诉就不告诉,动什么手啊你!” 希里安依旧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你这太侮辱人了吧?” “人?”希里安更错愕了,“你说你是……人?” “你这是什么话……” 对方刚想斥责,希里安将沸剑立在对方的眼前,透过锃亮的剑身,一个白色的狗头浮现了出来。 看着镜面中的自己,对方愣在了原地。 对方求证似地望向希里安,希里安则认真地点了点头,肯定了这一事实。 世界沉默了片刻。 白色大狗歇斯底里地在沙土里打着滚,不断地尖叫道。 “狗?我怎么成条狗了!” 第三十五章 超凡狗 自希里安来到这陌生世界的那天起,他就明白,人生是荒谬的。 之后的日子里,无论是知晓妖魔们的存在、踏上超凡之路,亦或是白崖镇的毁灭,都在反复验证这句话。 至于现在? 比起荒谬,希里安倒更觉得……荒诞? 大白狗像是被医生阉了般,在地上撒泼打滚。 “什么情况啊!我怎么是条狗啊!” 在这一声声的鬼叫里,希里安严肃的表情垮了下来。 “安静点。” 希里安又给了大白狗一脚,踹蔫了它。 大白狗肚皮朝天地躺在黄土上,一副吃了耗子药,快要毒发身亡的样子。 见此情景,希里安有些想笑,可内心回荡的悲伤,又让他做不出任何表情。 确定大白狗没有任何威胁后,希里安面无表情地走开,把摩托车推了起来,检查故障所在,看能否抢修一下。 大白狗歪着头,再次问道,“所以,朋友,这是哪?” “外焰边疆。” 希里安头也不回地说道,“至于具体是外焰边疆的哪里,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离黑暗世界很近。” “哦……难怪这片土地这么荒芜。” 大白狗望起这片生命禁绝的土地,连连点头。 希里安拆开了盖子,金属零件碎成了铁渣,和油污混合在了一起,内壁布满凌乱的划痕。 以希里安如今的处境和现有的工具,摩托车没有任何维修的可能。 希里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这位陪伴自己许久的老朋友,拎起剩下的行李,转头离去。 “喂!你要去哪?” 见希里安离开,大白狗急匆匆地跟了上来。 希里安没有理它,顶着严酷的烈日,迈步向前。 “停一下!” 大白狗双脚站了起来,摇摇晃晃。 希里安这才停下,打量起了这只大白狗。 大白狗的体型近似大型犬,浑身长满白色的长毛,脑袋上的毛被人剃秃了,裸露的皮肤上,有着一道道手术缝合的疤痕,缝隙里还有凝固的血痂。 它看起来经历了某场惨无人道的大脑手术,并且手术刚刚结束不久。 通过这些线索,希里安可以肯定,大白狗就是随着昨夜的异常,从灵界偷渡到现实世界。 “你要去哪?” “这和你无关。” “那你走的这么急做什么?” 希里安看了一眼头顶的烈日,又环顾四周的荒野。 “据我所知,离这里最近的城邦,还有好好几天的路程,而我唯一的交通工具,如你所见,已经坏掉了,物资也所剩无几。” 希里安饶有耐心地说道,“我必须抓紧时间赶路,不然我就会成为荒野枯骨的一员。” 大白狗绕着希里安转了一圈,嗅了嗅味道,又一路小跑到摩托车旁,闻了闻那浓重的机油味。 它扭头说道,“它坏了?我能修好它。” “你?” 希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它这狗爪子能不能握起扳手都两说。 大白狗用行动为自己证明,眼中泛起微光,源能自体内激荡。 “你能使用源能?” 希里安一脸震惊的同时,举起沸剑。 “你是超凡者……超凡狗?” 希里安知道外面的世界里,超凡者并不稀有,可他万万没想到,一条狗都能使源能。 “我说了,我是人,我只是……算了,先把这玩意修好吧。” 大白狗不和希里安争论,“不止你需要赶路,我也需要,不然几天后,你的枯骨旁,也许会多那么一具狗骨头。” “好……好吧。” 希里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大白狗看起来是只好狗,对自己没有敌意,也没有混沌的气息。 可希里安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大白狗,以免这家伙突然反水,向自己发起攻击。 过了片刻,希里安意识到自己多心了,大白狗确实在维修摩托车。 以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方式。 幽蓝的源能自大白狗体内汩汩溢出,如同一条条发光的触肢,缓缓没入脚下的大地。 地面微微震颤起来,一片片灰黑色的沙尘从黄土里析出、聚拢,渐渐融成一团灰黑色的块状物。 “先从环境里提取金属,然后是……熔炼。” 大白狗口中念念有词,源能随它心意流转,将那团块状物加热、熔化、锻造。 直到此刻,希里安才恍然明白,那些灰黑色的沙尘,竟是一堆细碎的铁渣。 大白狗正运用源能,将它们重新熔铸成金属块。 金属块继续变形,逐渐塑成已损零件的模样,稳稳悬浮在空中。 “拆解、重组。” 大白狗一声令下,摩托车引擎自动解体,零件纷纷漂浮,变换姿态,又重新组装成一体。 虚无中,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断,火花在金属拼接的缝隙里闪动。 “好了,拧拧看。” 大白狗兴奋地摇起尾巴。 希里安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修好了又如何,我看了,燃料箱也漏了,里面的……” “没事的,我把它的引擎改装了,目前可以用源能驱动,虽然是最低级的一种源能引擎,但也够用了。” 大白狗当即解释道。 希里安疑惑跨上摩托车,把手处多出了几条金属导线,掌心握紧,唤起源能。 突然,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从金属导线上升起,希里安不由自主地将源能注入其中,厚厚的金属壳下,响起引擎的轰鸣。 “你还真修好了……还改装了?” 希里安一脸震惊地看着大白狗,觉得自己的人生越发荒唐了。 这条大白狗不仅会说话,还会修摩托车,甚至还能把内燃机改成源能引擎。 真是见鬼了。 大白狗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这有什么困难的?” “你……” “先停一停,让我思考一阵。” 大白狗抬起前爪,打断了希里安的疑问,然后它就闭目仰天,进入深度思考。 数分钟后,大白狗语气严肃道。 “我没有任何敌意,你可以把剑收起来了。” 希里安配合地将沸剑纳入鞘中,“我也可以确信,你对我没有敌意了。” “不仅如此,接下来我们还要合作。” 大白狗分析道,“我需要你的战斗能力,而你也需要我,确保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你的摩托车不会出问题。” “我可以接受合作,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你是谁,你的来历,你为何忽然出现在这?” 提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希里安耳旁回响起那可怖的锤音,眼前浮现那锈红色的金属巨物,以及,那位介于虚实幻觉中的神秘工匠。 大白狗诚恳地答道,“关于这些……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紧接着,它又说道。 “我们可以之后再讨论这些事吗?” 大白狗看了眼头顶的烈日,吐出舌头大口地喘气。 “我觉得我快中暑了。” 第三十六章 布鲁斯 摩托车在荒野上疾行,身后甩出一道长长的浓烟。 经过一阵漫长的行驶后,希里安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建筑废墟。 希里安和往常一样,熟练地堆起篝火,投入魂髓,安静地坐在火光旁,等待夜幕的降临。 大白狗坐在希里安的对面,狗脸上写满了认真与严肃。 “首先,我可以确信,我是一位人类。” 大白狗严谨地分析道。 “我有基本的道德观与认知,高度发达的心智,同时,我心理认同的形象,也是强烈指向了人类这一存在。” 希里安嚼起坚硬的肉干,默默地点头。 “但很奇怪,我记不起我是谁了,我记忆的开始,是今天早上,我从沙土里钻出来,遇到你的那一刻。” 大白狗歪着头,很难想象,这张狗脸上居然生动地表现出了疑惑这一神情。 “关于你所说的,昨夜的那些诡异的异常,我也没有任何印象,但结合种种线索来看,它应该与我的降临有关……我是从灵界抵达现实的。” 希里安依旧安静地聆听,吃完了肉干后,他喝了口水,润一润干涩的嗓子。 换做别人,发现有奇怪的活物从灵界抵达现实,多半会惊恐不已,但希里安倒有些见怪不怪了。 理论上来讲,希里安也是自灵界而来的存在,只是他被装在一具神秘的铁棺里,后由努恩开启。 “然后,你说,我脑袋上有开颅手术的痕迹?” 希里安瞄了一眼大白狗那光秃秃的脑袋,终于开口道。 “没错,看起来有人把你的整个颅骨都打开了,而且从伤口愈合的程度来看,手术才刚结束没几天的时间。” 见大白狗陷入了深思,希里安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一次大白狗沉默了足足有近十分钟的时间,它慢慢地抬起头,盯着希里安。 “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 “继续。” 大白狗深吸了一口气,推测道。 “我原本是一名人类,但出于某种可怕的缘故,我被人摘除了大脑,移植到了这具大白狗的身体里。” 希里安顺着大白狗的推测,说道,“但狗的脑容量,显然不足以容纳整颗人类大脑。” “所以,那些对我进行手术的人,还切除了我一部分脑组织,以更好地完成移植。也因切除了一部分的脑组织,我失去了关于过去的记忆。” 阐述完这一切后,大白狗发出一阵阵的咒骂。 “他妈的!谁做的啊!这也太羞辱人了吧!!” 发泄完情绪后,大白狗显得轻松了许多,凑到希里安的身旁,咬起了肉干,喉咙里响起饱食的哼哼声。 “你还挺乐观啊。” 见大白狗啃肉干啃得正欢,希里安感叹了起来,“换一个人遇到这样的遭遇,应该会发疯吧?” “发疯?怎么会。” 大白狗认真地讨论道。 “人是过往经历与社会关系的总和,但现在,这一切对我来讲是一片空白,可以说,目前的我,是一个崭新的生命了。” “我现在要做的,只是想办法生存下去,并在之后的时间里,一点点弄清我的过去。” 大白狗反问道,“你觉得呢?” 希里安往旁边挪了挪,和大白狗拉开了距离。 “我只觉得你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鬼知道,大白狗的过往究竟是什么人,他又因何而遭到这般的待遇,但可以预见的是,那都是希里安目前处理不了的。 “哈哈,我自己也这么觉得的。” 大白狗干笑了几声,萎靡地趴在地上。 刚刚的乐观只是强撑的,毕竟它内心的自我认同为人类,被困在这么一具动物的躯体里,每一分每一秒都算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希里安好奇道,“你一只狗是怎么使用源能的?” “哦,关于这个啊,我也很意外。” 大白狗来了兴致,侃侃而谈道,“想要踏上超凡的命途之路,我们需要从灵魂之梦里醒来,在起源之海内保持强烈的自我意识,好令灵魂从汪洋之中分离。” “那么问题来了,所谓的灵魂,究竟存在于我们身体的何处呢?” 希里安若有所思道,“大脑。” “没错,大脑!” 大白狗兴奋道,“灵魂的本质,也许就是我们强烈的自我意识,而自我意识则是驱动源能的关键。” “因此,哪怕你的大脑被移植到了动物的躯体里,仍能使用源能。” 希里安接着问道,“你知道自己处于阶位几吗?” 大白狗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脑组织被切除了一部分的缘故,我对源能的使用,更多是懵懵懂懂、近似本能的一种方式。” 希里安暗示起了它,“但仅凭这些,已经可以推断很多了,不是吗?” “嗯……” 大白狗站了起来,绕着篝火踱步。 “我能从环境里提取金属,对机械构造极为熟悉,甚至能进行一定程度的改装……很显然,我处于械骸命途,是一位来自于万机同律院的灵匠。” 灵匠是对械骸命途超凡者的统称,械骸命途的终点,则是三贤者之一、重建了工业与城邦的天工铁父。 “不过,我具体来自于哪个铸造庭,我就不清楚了,”大白狗喃喃自语道,“那么我落得这般处境,也许是在铸造庭内犯了错,被当做了某项技术的实验体。” “同时,你的阶位不会太高,”希里安补充道,“应该和我一样,只是低阶位的超凡者。” “差不多,如果我是高阶超凡者,只拿我的脑袋来做移植实验,未免也太浪费了,”大白狗点头示意,“通常那些高阶超凡者的脑袋,都被用作湿件,装进移动要塞里。” 希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很有趣,关于我过去的记忆,我完全无法回忆起半分,但过往的知识却能通过对话联想起来……” 大白狗陷入了思绪牛角尖里,求解无果,干脆在地上撒泼打滚了起来。 希里安默默地拿起笔记,记录起昨夜的异常,以及这只奇妙的大白狗。 他先是在纸上上描述了一下大白狗的外形,又通过种种线索,试着还原大白狗人类时的具体信息。 “灵匠、阶位并不高、性格乐观……” 一道模糊的形象,在希里安的笔记上越发清晰了起来,只是当希里安试着将这一形象进一步细化时,他遇到了一个难点。 “喂,大白,先别打滚了。” “大白?” 大白狗扭头看了一眼希里安,“你是在叫我吗?这听起来怎么像在叫狗。” “你现在不就是狗吗?” “我是人!人!” 大白狗当即就咬向希里安的大腿,却被希里安精准的一脚给踹了回去。 “抱歉、抱歉,你先别激动。” 希里安一边表达歉意,一边在笔记上写道,“有强烈的自我尊严感。” “那么,不叫你大……” 希里安刚想把“大白”说出口,大白狗就冲他龇起了牙,希里安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那,怎么称呼你?” “我记不起来了,”大白狗蔫了下来,“我没有名字。” “需要我给你起一个吗?” 大白狗再次龇牙,“我发誓,如果你叫我大白,我绝对会咬你的。” “怎么会呢?我想想啊……” 希里安一边想,一边默默地抓紧了剑鞘,只要大白狗敢扑上来了,绝对能一击抽翻它。 片刻的思索后,希里安为大白狗取名道。 “叫你布鲁斯如何?” 大白狗琢磨了一下,“一般般,但能用就行。” “很高兴认识你,布鲁斯。” 希里安伸出手,握了握布鲁斯的狗爪,“你可以称呼我为希里安。” “那么,布鲁斯,我有一个新的问题想问你。” 希里安酝酿了一番,“你自我认同的性别是什么?” 布鲁斯当机立断道,“当然是男性了啊!” “我觉得也是。” 越是和布鲁斯交流,希里安越觉得亲切,布鲁斯这副乐观又没谱的风格,让希里安想起了他的兄弟、提姆。 熟悉又陌生的感触,弄得希里安略显神伤。 布鲁斯没留意到希里安的神情变化,它转圈圈追起自己的尾巴,兴高采烈道。 “不幸中的万幸,这具躯体也是雄性的……等等!” 布鲁斯的声音戛然而止,它盯着自己的下半身,身子渐渐颤抖了起来。 希里安顺着它的目光看去,一瞬间,刚刚神伤荡然无存,甚至说,希里安要努力控制自己,才不会让自己笑出来。 “这……倒也正常啊。” 希里安强忍笑意,安慰道,“毕竟是实验狗,绝育肯定是常规操作了。” 布鲁斯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下体,哀嚎着朝希里安扑来。 然后被一剑鞘抽了回去。 布鲁斯倒在地上,发出一阵漫长的悲鸣。 见此情景,希里安僵硬的嘴角,久违地挑起了弧度。 这番荒唐的经历,多少冲淡了希里安心底的哀伤,让他的注意力从那循环的悲剧里,转移到这位自己离开白崖镇后,结识的第一位朋友。 虽然它是只狗。 待到天明时,希里安跨上摩托车,继续向荒野上进发,只是这一次,他的身后多了一只戴着护目镜、脑袋上裹起布条的大白狗。 布鲁斯顶着风大喊道,“你的目的地是哪?” “汇流之城·赫尔,你听说过吗?” “没有,那座城邦大吗?” 希里安也大声地回应道,“我不知道,但应该有万机同律院的人,也许你能在那找到你过去的线索。” “那你呢?希里安,你去那做什么?” “我?” 希里安看向前方无尽的荒野,回应道。 “寻仇。” 第三十七章 夜幕狂奔 烈日炎炎,黄沙漫天。 摩托车一路颠簸,干燥的狂风裹挟着砂砾袭来,打在护目镜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布鲁斯,你车技不错啊。” “那是当然,我可是械骸命途的超凡者,机械简直就是我延伸的身体。” 希里安正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享受起难得的休息,一只大白狗则坐在他前方,两只狗爪搭在摩托车把上,硬是让摩托车在荒野这般复杂的路况上,一路高歌猛进。 由于狗的肢体结构,布鲁斯是无法拧动油门,更难以操控方向。 但布鲁斯不是普通的狗,它是一只超凡狗。 械骸命途的灵匠们,具备的特质可以令他们从周围环境里提取物质,乃至质变物质,布鲁斯自然也拥有同样的能力。 “布鲁斯,我曾听我的老师讲,一些强大的灵匠,能轻易地将一片砂石质变为金属,并在短时间内,将其熔炼、重铸,凭空打造出一具强大的支配装甲,来投入战斗。” “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希里安疑惑道,“我不是指质变金属那部分,而是怎么把金属铸造成精密零件,又把它们完美地拼合在一起。” 希里安拍了拍摩托车的车身,“就比如,你是怎么凭空改造它的?” 和布鲁斯相处的这几天里,希里安逐渐信任起了这只超凡狗,他也忽然回过神来,这只超凡狗的可怕潜力。 既然布鲁斯能提炼金属,改造出源能引擎,按理来讲,它也可以凭空打造出一辆摩托车,自己驶离荒野,而非与希里安合作。 布鲁斯反问道,“你觉得呢?” 希里安回答道,“我觉得你把设计蓝图都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需要时,只要提炼金属、拼合零件就可以了。” “恭喜你,答对了。” “啊?” 希里安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道,“你还真把设计蓝图全记下来了啊?” “不然呢?” 布鲁斯解释道,“这是械骸命途的特点之一,我们可以随着阶位的提升,将更多、更复杂的设计蓝图,完全地记忆在脑海里。” “例如,一些灵匠会将许多枪械与弹药的设计蓝图记忆于脑海里,必要时,他们就可以质变周围的物质,提炼、锻造、组装,然后投入战斗之中。” 布鲁斯回过头,晃了晃狗脑袋,“如你所见,我的脑组织缺了不少,不止自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连带存储其中的设计蓝图也残缺了许多。” “我在脑海里检索了半天,只有源能引擎和一些枪械武器的设计蓝图还完整。” 布鲁斯又敲了敲摩托车的外壳,“不然,我完全可以把它改造成一辆装甲车,也省得我们风吹日晒了。” 希里安用力地点点头,“这一点我很赞同。” 连续几日的长途跋涉下,希里安的衣服布满灰尘,破破烂烂,原本白皙的脸庞,也被晒得黝黑,皮肤干燥,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 布鲁斯从一开始的大白狗,变成了一只大灰狗,毛发里掺着砂砾与尘土。 正午的烈阳逐渐西下,行驶了这么久,布鲁斯也感到了疲倦,与希里安交换了一下位置。 它缩在希里安的身后,让自己的声音尽量盖过风声。 “希里安,我们距离那个赫尔城,到底还有多远?” 希里安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出远门。” “地图呢?” “这地图并不准确,只能提供一个大概的参照。” 希里安看了眼天色,提议道,“等天黑下来,赫尔城的光炬灯塔亮起时,我们可以重新规划一下路线,判断一下距离。” 这几日里,赫尔城的光点变得越发明亮、清晰,只是每当希里安觉得马上就要抵达时,它又变得很遥远,如同虚幻的海市蜃楼。 “天要黑了,还是先找地方过夜吧。”布鲁斯判断了一下时间。 希里安“嗯”了一声,在荒野上搜寻起可以避风的残垣断壁,忽然,一抹晶莹的光带引起了希里安的注意。 靠近了之后,希里安发现那竟是一条奔涌的河流,沿着荒芜的荒野,一路流淌。 “停车!停车!” 希里安停好摩托后,布鲁斯兴奋地扑向了河中,打湿干燥肮脏的毛发,痛饮这清凉的河水。 “呜呼!” 阵阵兴奋的狗叫声中,希里俯身捧起河水,用力地清洗了一下脸颊。 凉爽与湿润里,希里安忽然想到,这还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河流。 希里安曾耐心地为艾娃解释所谓的河,除了河以外,这个世界上还有湖、更大的海…… 但她看不到了。 布鲁斯在河里泡了一阵后,湿乎乎地爬了上来,摇头晃脑,甩起一片片的水花。 翻起肚皮,倒在地上,即便布鲁斯再怎么强调自己是人,显然,它已经逐渐习惯了这具躯体。 “活过来了……你在看什么呢?” 布鲁斯发现,希里安一直望着河流的尽头,像是在寻找什么。 “赫尔城之所以被冠以‘汇流’之名,是有数条河流和其交汇,在荒野上形成了一片少见的绿地。” 希里安的目光挪回布鲁斯的身上,接着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沿着河流前进,就一定能找到赫尔城。” 话音刚落,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下,留在天空上的余光尚未消散,呈现起一片静谧的蓝色。 日夜交替的间隙,是准备露营的好时机。 希里安刚准备搭建篝火,河流的尽头缓缓升起了一抹纯白的光晕。 一人一狗齐刷刷地望向白色光晕升起的方向,希里安生怕自己出现了幻觉,又拿起望远镜。 白色光晕下,隐隐能看到连绵不绝的建筑剪影。 希里安与布鲁斯对视了一眼,无需任何交流,两人都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快快快!希里安!” 布鲁斯跳上摩托车,催促道,“我不想在荒野上过夜了!” “你以为我很想吗?” 希里安跨上摩托车,源能引擎轰鸣作响,转瞬间来到了最大功率,呼啸着向前猛冲。 天色越发黯淡,灰雾在摩托车后弥漫而出,如同邪异的追兵,紧随不放。 希里安精神高度集中,确保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布鲁斯则站了起来,前爪搭在希里安的肩上,发出欢快的呼声。 远处的光晕变得越发清晰,哪怕不用望远镜,希里安也能看到城邦的轮廓。 “天黑了!”布鲁斯喊道,“注意前方!” “我看到了!” 天色尽了,妖魔们倾巢而出。 它们一路狂奔,追逐起希里安的身影,有些拦在了正前方,发出了阵阵渴血的啸叫声。 “坐稳了,布鲁斯!” 希里安毫不减速地撞了上去,金属与血肉碰撞的鸣声不断,一阵阵颠簸中,妖魔们被撞得四分五裂。 摩托车碾过尸体,血沫打在希里安的护目镜上,视野变得猩红一片。 “不行,它们越来越多了!” 希里安以为自己冲出了包围圈,但碾过大片的妖魔后,等待他的是另一群妖魔,无穷无尽,犹如一片丛生的杂草。 “我们还是得停下过夜了。” 希里安抽出了沸剑。 就在这时,数道雪白的灯光撕裂了灰雾,轰鸣的引擎声犹如阵阵雷鸣,将妖魔们的悲鸣轻易掩盖。 希里安扭头看去,明亮的火光亮起,那居然是一个简易的光炬阵列,纯白的魂髓之火熊熊燃烧,驱散了周遭的灰雾,将它的真容完全映亮。 一辆方方正正的装甲载具冲破灰雾,犹如一座移动堡垒,厚重的装甲轻易地将妖魔们撞成了碎块,倒下的尸体则被履带碾过,如同榨汁机般,在车轮间喷出血花。 “居然是一辆破雾者,不过型号看起来有些旧。” 布鲁斯一眼就辨认出了装甲载具的型号,“靠过去,跟在它身后!” 不需要布鲁斯指示,希里安就已经在这样做了。 装甲载具如同破冰船般,在妖魔群中撕裂出了一道畅通无阻的道路,摩托车行过这布满碎尸与污血的道路,在黑夜下一路狂奔。 它们一前一后在荒野上疾行,直到光晕越发清晰,直到大地被完全照亮。 城邦屹立在眼前。 希里安兴奋地仰起头,正打算窥探一下城邦的全貌时,前方的破雾者也停了下来。 车门开启,几道身影迅速地走下,他们有男有女,或执剑、或持枪。 “别说话,装得像只狗。” 希里安意识到不妙,对布鲁斯吩咐道。 “汪汪汪!” 布鲁斯很识趣地放下了为人的尊严。 希里安停好摩托车,对方这时也走了过来,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胸口的盾徽上印有三条交错的河流。 “我是戴林·莫里森,城卫局的职员。” 为首的男人走了过来,目光警惕,双手上穿戴金属指虎。 “还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其他人站在男人的身后,毫不掩饰体内躁动的源能。他们都是超凡者。 希里安读懂了对方的警告,配合地将沸剑插回鞘中。 此刻,他与汇流之城·赫尔,近在咫尺。 第三十八章 审讯 希里安戴起手铐,名为戴林的男人正一脸严肃地坐在他的对面。 被戴林逼停后,希里安来不及观察汇流之城·赫尔的真容,就被这群所谓城卫局的人,带到了这间审讯室内。 足足等待了数个小时,戴林才推门而入,开始了对希里安的问话。 “姓名。” “希里安。” 戴林做起笔录,头也不抬地问道。 “姓氏呢?” 希里安沉默了一阵,开口道,“我是孤儿,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名字。” 戴林抬头看了希里安一眼,希里安这样的例子在赫尔城内有很多,他没有对此过多纠结。 “年龄。” “十七岁。” 戴林仔细辨认了一下希里安的容貌,多日的风沙烈日,让希里安狼狈了不少,但戴林仍能从中发现属于少年的青涩感。 “才十七吗?你这个年纪能在荒野上生存,已经相当厉害了。” 戴林的语气柔和了一些,没有之前那般强硬。 “你还是一位超凡者?” 希里安很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嗯,我是一位执炬人。” “你来自哪里?” “我原本是跟随一支旅团行动,但前一阵,我们遭遇了一场源能潮汐,那一夜后,我与旅团的人们失散了。” 希里安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早在奔赴赫尔城的路上,他就想好了这些说辞。 紧接着,希里安反问道,“你们这般对我审问,是我触犯了某项城邦法吗?” “这倒没有,对你的审问,只是出于安全考虑。” 戴林回答道,“你年仅十七岁,不止是一位执炬人,还能独自一人在荒野上生存……你甚至还有余力带了条狗。” 说着,戴林看了眼审讯室的角落,一只脏兮兮的大白狗正趴在那,它看起来像是窝起来睡着了,但耳朵却一直立着,偷听两人的对话。 “这很难不怀疑你,是否遭到了混沌的污染。” 戴林把弄着钢笔,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对于屹立在外焰边疆的城邦来讲,混沌的威胁近在咫尺。” 希里安认同戴林的话,配合道,“那我该如何证明我自己呢?” “不用你自己证明,我们有办法检测,”戴林看了眼手表,“但我那位负责检测的同事,好像在忙别的事,得稍等她一会。” “好吧。” 希里安耐心地等候了起来。 对于外面的世界,希里安一直抱有十足的好奇心与期待,但他也深刻明白,外面的世界不是童话故事,现实的残忍,只会比希里安预想的要严峻百倍。 不过,眼下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开局。 自己没有遭受严刑拷打,这个名为戴林的男人,也没有对自己明显的敌意,甚至说,他表现的十分友好。 等待的期间里,戴林主动和希里安聊了许多,问起希里安在荒野上过夜的细节,成为执炬人的经历等等。 戴林的问题点到为止,希里安说起谎话来,倒也轻松了许多。 “抱歉,我来晚了。” 身材高挑的女人推开了审讯室的铁门,她留有一头金色的卷发,脸上画起淡雅的妆,举手投足间,带着十足的魅力。 “安雅,你去哪了?”戴林见女人来了,眉头皱紧,“你知道你迟到了多久吗?” “我今晚有个约会,”安雅向戴林挑了挑眉,“那是一位相当帅气的男士,太开心了,一时就忘了时间。” “既然我已经迟到了,就别浪费时间,直接开始吧。” 安雅打开手提箱,取出一支针剂,顺势撸起希里安的袖子。 “这是什么?” 希里安警觉地缩了一下手臂。 安雅晃了晃针剂,“这是魂髓剂,我们用来检测混沌污染的一种手段。” 她适时地引动了体内的源能,安雅的双手泛起了微光,橙红色的皮肉下,是发光的毛细血管。 安雅也是一位执炬人,而且她的阶位明显高于希里安。 “魂髓剂注入你体内后,如果你体内有混沌力量的存在,它就会自燃起来,把你从内到外烧成一具空壳。” 安雅将针头没入希里安的血管里。 “但如果你没受到污染的话,就什么都不会发生,药剂会在一周内代谢掉,就算有不良反应,也只是有些恶心,多喝热水就能缓解。” 希里安回应道,“我也是一位执炬人。” “所以呢?”安雅反问道,“你觉得执炬人就不会被污染吗?” 希里安的眼中闪过告死鸟的身影,一段历史在脑海里浮现……叛乱之年。 “倒不如说,执炬人被污染后,反而更加危险。” 安雅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目光凌然,“因执炬人的身份与体内的魂髓,公众们很容易对其产生信任,进而放松了警惕。” “好了。”安雅拔出针头,“现在,引动你体内的源能。” 希里安没有立刻按照安雅的话做,好奇道,“如果我受到了混沌污染,你们会怎么做?” 安雅愣了一下,捂嘴窃笑了起来。 “你啊,什么蠢问题啊。” 安雅温柔地摸了摸希里安脏兮兮的头发,“当然是杀了你啊,不然还把你丢出去啊?” 戴林认可地点头,“通常,我会在你自燃前,拧断你的脖子,这样一定上能减轻你死前的痛苦。” “之后,这间审讯室会被隔离,有专门的人来清理潜在的混沌污染,你的尸体则会被投入焚化炉中,经过充分的燃烧,以杜绝任何混沌力量的遗留。” 希里安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中。 戴林与安雅态度上的友好,并不是无意义的善心,仅仅是对事态绝对把控下的从容罢了。 他们可以和自己笑嘻嘻地交流,自然也能笑嘻嘻地杀了自己。 希里安无奈地叹气,唤醒源能、魂髓燃烧,体表的温度迅速升高。 “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安雅和戴林交流了一下眼神。 戴林起身,为希里安解开了镣铐。 “你们对每一位到访者,都会这样检查一遍吗?” 希里安活动了一下手腕,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戴林摇摇头,“绝大多数到访者都是以旅团的形式到来,还携带出发城邦的相关文件,以确保旅团的纯洁性与安全性。” “像你这样孤身一人的到访者,才是极少数。” 说到这,戴林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当我们发现你时,我们几乎立刻认为你是混沌信徒了,也只有那些疯子,才会孤身在荒野上夜行。” 听到这,希里安不由地感到一阵后怕,“是什么让你们改变了想法?” 戴林歪头,越过希里安,看向角落里蜷缩的布鲁斯。 “很简单,再神经病的混沌信徒,也不会带着一只狗上路。” 戴林越说越兴奋,目光里充满好奇,“何况,就算你真的是混沌信徒,我也得把你抓了,问你正谋划着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带只狗。” 希里安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捂住了脸庞,他不是觉得羞愧,只是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人生的荒唐还在继续。 希里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居然因这扯淡的理由活了下来,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为了这个扯淡的理由,对自己穷追不放。 “好吧,一个人在荒野上孤行,难免觉得孤单。” 希里安双眼空洞地说起胡话,“有条狗为伴,至少还能说说哈,不是吗?” 戴林怔了一下,看了看布鲁斯,又看了看希里安那认真的表情。 “和狗?说话?”戴林哈哈大笑了起来,“安雅,这家伙哈哈哈!” 希里安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结束这场奇怪的羞辱。 经过戴林长达三分钟的胡言乱语后,希里安被放出了审讯室,去拿回自己的摩托车,还有其它的私人物品。 布鲁斯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连尾巴都不摇了。 戴林与安雅目送希里安的离开,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笑嘻嘻的戴林当即严肃了起来。 “这个希里安没有说实话,”戴林语气冰冷,“如果他是旅团的人,不可能没见过魂髓剂。” “但他通过了魂髓剂的测试,足以证明他不是混沌信徒。”安雅分析道,“他应该是对自己的来历说了谎。” 戴林思考了一阵,摇摇头。 “算了吧,到访者鱼龙混杂,我们不可能把每个人都查的一清二楚,确定他们不是混沌信徒,对城邦没有明确威胁就好。” 他又说道,“现在有比这更令人头疼的事,不是吗?” 安雅翻开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了一沓文件与照片。 “今天的‘约会’并不顺利,那位男士除了长得帅气点外,没有任何优点了。” 安雅拿起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递给了戴林,“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解决了他,这是从他后背上剥下来的。” 戴林接过密封袋,里面放的居然是一张血淋淋的皮肤,其上纹有一道刺青。 一道由凌乱线条绘制的漆黑利爪。 安雅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拿起镜子,为自己补起了妆。 “混沌信徒们在赫尔城内又重新活跃了起来,我本以为他们在几十年前,就被逆隼杀光了才对。” 戴林将密封袋重新装回了手提箱内,喃喃道,“混沌就像一种自然现象,你觉得你能杀死海啸、地震吗?” “无论击败他们多少次,他们总会卷土重来。” 戴林顿了顿,感叹道,“但在这疯狂的时代里,带着狗上路的神经病,我还是头一次见。” 安雅轻笑了几声,“你先走吧,我收拾一下这里的东西。” “好,那麻烦你了,我得把这东西带回档案室。” 戴林整理了一下安雅的手提箱,推门离去。 审讯室内只剩下了安雅一人,片刻的宁静后,安雅的目光逐渐变得狂热,咽起干涩的口水。 安雅低下头,桌子上正摆着注射完的针筒,金属针头的末端,残留一丝希里安的血迹。 她拿起针筒,像是要舔舐针尖的血迹,喉咙里传来压抑的声音。 “希里安……” 第三十九章 汇流之城·赫尔 当希里安离开城卫局的检查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居然扣了我们这么久,”布鲁斯跟在希里安身后,摇头晃脑道,“但也还好,总比把我们赶出去强。” 布鲁斯憋久了,絮絮叨叨个没完。 希里安没有接话,自离开检查站后,他就一言不语,只是快步行走。 顺着指示的路牌,希里安攀上城市边缘一处锈迹斑驳的钢铁观景台,这时夜色已尽,晨光降世。 燃烧一夜的光炬灯塔逐渐熄灭,将城市的真容完全地展现在希里安的眼前。 希里安拿起望远镜,赫尔城在暮色里渐次苏醒。 三条被河流从荒野上滚滚而来,它们穿过高墙,又顺着人工开凿的河道奔向地平线尽头。 河流划分了城市的各个城区,工业区在东北象限吞吐起硫磺味的呼吸,林立的烟囱刺破雾霾,昼夜不停地喷吐着煤灰与火星,蒸汽鼓风机同时嘶吼时,连观景台的铜制栏杆都在共振中嗡嗡震颤。 紧邻工业区的是河岸的商贸区,铸铁拱桥下,黄铜铃铛系在船头叮当作响,来自其他城邦的香料商人掀开皮箱。 也因城区的划分,三条河流拥有了截然不同的面貌。 临近工业区的河流被称之为灰河,河水浑浊灰暗,充满了重金属的残渣。 紧挨着商贸区的河流唤作商河,大量的驳船停靠于此,穿行在布满城市的细密河道里,承担起主要运输工作。 最后一条河水被称之为花河,希里安对此了解的并不多,不清楚它名字的由来。 往城市的核心区域看去,一道升起的高墙,将城市划分成了内外两个区域。 内城区的的建筑几乎堆积在了一起,像是一团扭曲畸形的建筑活物,它们肆意生长,彼此纠缠成一座巨大的高台。 高台之上所屹立的,是那高耸入云的光炬灯塔,它如同城市的心脏、驱动一切事物运行的引擎,又犹如一座威严的神像,供所有人朝拜、祈祷。 希里安放下了望远镜,见城市逐渐苏醒了过来,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喂喂喂,怎么还伤心上了!” 布鲁斯发觉了希里安的异样,关切道,“这么一座普通的城市,就让你感动成这样?” 希里安似笑非笑地说道,“普通?” “这还不普通吗?”布鲁斯站了起来,前爪搭在栏杆上,“也就多了几条河而已。” 它努力地回忆了一下。 “我好像去过很多城邦,见过许多奇特的城市,有的城市建在浮空的巨石上,被称之为‘悬城’,有的位于湖泊海面上,叫做‘泽城’,有的城市建在移动的巨大机械上、时刻行走,还有的城市建在巨神的尸骸上,具备奇特的力量……” 布鲁斯认真评价道,“比较之下,赫尔城确实挺普通的。” 希里安释然地笑了笑,不做过多的解释。 他没有向布鲁斯提起自己的过去,布鲁斯自然不清楚,赫尔城对自己的意义。 这座城市曾被视为白崖镇的希望,无数次出现在索夫洛瓦兄弟们对未来的幻想中,可以说,它构建起了希里安人生的基石。 如今,经过千难万阻,希里安终于来到了这座令他魂牵梦绕的城市,但最初促使他前行的目标,早已物是人非。 凉爽的晨风扑面而来,希里安收拾了一下心情,开口道。 “我还挺幸运的。” “你是指什么?” “我一直认为外面的世界疯狂无序,到处都是潜藏的危险,哪怕遇到了其他人,也各怀鬼胎,不值得信任……” 希里安幸运地遇到了布鲁斯,又幸运地通过了戴林的检查,一切顺利的无法想象。 布鲁斯评价道,“你听起来有点被害妄想症。” “哈哈。” 希里安收起笑意,平静地问道,“布鲁斯,接下来你还要和我一起走吗?” “不然呢?”布鲁斯狗叫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现在的外形是一只狗,你觉得一只狗能租房子、能租房子、能找回自己的身份吗?” “你好,我是个人,但被塞进了狗的身体里,你能帮帮我吗?” 布鲁斯自问自答,声音尖细道,“天啊!这只狗会说话,怪物啊!” “哈哈。” 希里安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 成功入城后,希里安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大致了解了赫尔城的种种,也明白了作为一位异乡人的生存之道。 正如努恩所言那般,无论在哪,执炬人都是非常受欢迎的超凡者,血液里生成的魂髓更是硬通货,只是在不同的城邦里,能换取的价值有所波动罢了。 希里安先是找地方,把身上剩余的魂髓都兑换成了城邦币。 它并非由赫尔城的城邦议会发行,而是由白日圣城统一的流通货币,硬币上印有代表守火密教的火炬标识。 靠着并不丰裕的启动资金,希里安在城市偏僻的角落里,租下了一间公寓,除了有些陈旧外,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 剩余的城邦币被希里安用来买些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折腾到傍晚时,希里安算是在赫尔城落了脚。 希里安做完这一切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快上许多,这也和希里安不怎么追求生活质量有关。 经过这么多天的风餐露宿,能有张柔软的床垫入睡,对希里安来讲,已经算得上是奢侈了。 希里安洗完澡后,又帮布鲁斯清洗了一下毛发,一人一狗坐在阳台上,一边发呆一边晾干自己。 闲聊一些有的没的。 等时间差不多了,希里安一头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布鲁斯则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同样睡意正酣。 奔波的生活终于结束了。 之后的几天里,希里安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间隙里,他也会站在阳台上发呆,思考自己是否从悲伤里走出。 经过漫长的思考与自我诘问,希里安可以确定,他没有从悲伤里走出。 他只是单纯地有些没心没肺罢了。 悲伤依旧存在,但它们像是被模糊了般,与希里安之间隔着一层雾气,摸不着,看不清。 如同走在潮湿柔软的沙地上,每一步都带着程度不一的沉陷。 希里安不再想这些事了。 上午希里安在各个城区间闲逛,体验赫尔城风土人情的同时,也进一步了解起了这座城市的过往。 汇流之城·赫尔建立于复兴时代期间的第六次远征。 那时征巡拓者带领执炬人,沿着曙光走廊高歌猛进,其中一支从主力部队分散而来的远征队,开拓了这片土地,城邦拔地而起。 到了下午,希里安就泡在公共图书馆里,一口气通读世界的历史,了解从黑暗时代到如今的城邦时代里发生的大事件,在脑海里构建起这个世界的全貌。 脑海里的世界越是完善,希里安越是意识到它的残缺,许多段历史里,都有明显的断代,像是被人故意抹去了般。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历史并非是被人故意抹去,而是那段历史,尚不能出现在面对大众的公共图书馆中。 就像叛乱之年。 意识到这一点后,希里安打探起了赫尔城内有哪些超凡势力。 本以这会是件很麻烦的事,但希里安发现在城内一些昂贵的地段里,直接有各个超凡势力的分部,其中就有守火密教。 谨慎思考后,希里安放弃了与守火密教进行接触,万一被发现自己身负的血系,引发的麻烦可不是现在的希里安所能处理的。 和天天往外跑的希里安不同,布鲁斯一直窝在家里,足不出户。 布鲁斯占据了客厅,把这改造成了它的工作间,每天希里安回来,都能见到布鲁斯在神神秘秘地研究些什么。 希里安试着了解一下布鲁斯在忙的东西,但听完布鲁斯的一番讲解,希里安只觉得茫然。 仅凭希里安自学的那点技术知识,他完全无法理解布鲁斯所讲的东西。 几次三番下,希里安唯一能搞明白的是,布鲁斯在尝试修复自己的记忆。 这般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一周。 希里安忧愁道,“布鲁斯,现在有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 “怎么了?” 能让希里安如此忧愁的事,布鲁斯认真对待了起来。 “我们没钱了。” 希里安把仅有的几张钞票放在桌面上。 布鲁斯说,“你不是执炬人吗?去卖魂髓啊!” “你知道赫尔城的魂髓精炼机,使用一次要抽走多少分成吗?”希里安深恶痛绝道,“况且,我一个月拼了命能提纯几次啊!” 大城市有它的繁华,也有它的黑暗,希里安这下子是真体验到了。 “倒是你,布鲁斯,作为灵匠,你不是能质变物质吗?” 希里安双眼发光,“你就不能提质变点黄金出来?” “那你知道质变黄金,需要消耗多大的源能,多么繁琐的步骤吗?” 布鲁斯辩解道,“以及,虽然我的脑袋记不起质变黄金的公式了,但我清晰地记得,依据《原初锻造法典》,擅自质变贵金属扰乱市场,可是重罪。 涉案金额过大,可是要被摘了脑袋,当湿件的啊!” 这个世界不止有超凡者,还有无以计数的凡人,为了约束超凡者,各个超凡势力都有其内部的律法。 两人争论一番后,都无力地瘫在沙发上,不得不面对起了这残酷的事实。 希里安说,“我们得找份工作了。” “只有你,”布鲁斯指正道,“你总不能指望一条狗出去打工吧?” 希里安听着就来气,“这时候你不提你为人的尊严了?” 这只超凡狗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很在意自己作为人的尊严,例如,它拒绝使用狗碗,而是要和希里安一起坐在餐桌前进餐。 布鲁斯不要脸道,“一码归一码!” 希里安被布鲁斯气笑了。 “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吧,也不能一直窝在家里。”希里安眼神变得阴郁起来,“我需要融入这座城市之中。” 希里安来到赫尔城,不是为了过上好日子的。 他是为了调查那塔尼亚的真实身份,为白崖镇的血债复仇。 至始至终,希里安都没有忘记这一点。 第四十章 断裂的历史 次日。 希里安一早来到了公共图书馆里,翻阅起了先前尚未读完的书籍。 了解完世界的大致历史后,希里安专心查阅起了无昼浩劫之谜,想弄清世界为何如此崩坏成这般模样,混沌又是从何而来。 “唉……” 翻阅了数本书后,希里安无奈地叹起气。 关于无昼浩劫,几乎所有的书籍,都只是草草提及了一下,便就此略过。 调查没有任何进展,希里安却对混沌有了更深的了解。 终于知晓了何为“恶孽”。 混沌力量不止能污染凡人、超凡者,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巨神们,也会受到混沌的影响,进而堕落。 在那遥远到连书籍都不曾记载的时代里,无数的巨神屹立,他们用奇迹造物锚定了起源之海,又在大地上建起宏伟神国。 那是人神共存的繁荣时代,直到无昼浩劫的爆发,摧毁了所有的荣光。 巨神陨落,奇迹造物沉没于起源之海,神国崩塌,只剩下无尽的废墟起起伏伏。 一个又一个黑暗千年后,唯有寥寥数位巨神幸存至今,他们有的避世隐居,有的则仍活跃在尘世中,还有些巨神生死不明,几乎要被人遗忘。 除去这些,还有些巨神被混沌完全腐化、堕落。 人们不再以巨神之名,尊称这些被完全腐化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名为“恶孽”的称谓。 巨神沉沦为恶孽,其命途也完全异化,沦为了混沌的一员,无数追随的信众们,以恶孽为首,构建起了一支支可怕的混沌势力。 复兴时代的远征中,征巡拓者曾率队击杀了数头恶孽,将他们的尸骨焚烧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秘语哲人则将恶孽的命途从缚源长阶上封禁,以避免有更多人踏上歧途。 希里安合上了书页,低声道。 “三贤者、六巨神、十二恶孽。” 这些就是明确屹立于世界上的顶尖力量,至于那些避世、生死不明的存在们,则不在此列。 因涉及了混沌诸恶,公共图书馆里并没有详细描述十二恶孽的具体信息。 显然,想要获得更深入的情报,希里安需要从控制文明世界的超凡势力间入手。 希里安又想到了这一切的开始,名为无昼浩劫的起点。 如今的人们,是究竟查不出无昼浩劫的真相,还是因那真相的可怕,而选择闭口不谈呢? 但……就算希里安知道了无昼浩劫的真相又如何呢? 希里安仅仅是一位阶位一的执炬人,才刚刚踏上命途之路。 “算了,一步步来吧。” 需要处理的事太多了,希里安安慰起自己,将书籍放回原位。 比起猎杀塔尼亚、晋升阶位二,还有向恶孽们复仇,希里安当下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解决。 希里安需要一份工作,来解决他的窘迫的经济问题。 不然,还未等希里安向敌人亮出剑刃,他就要被房东赶出公寓,流落街头了。 好消息是,希里安是一位执炬人,在这疯狂的时代,执炬人总是不缺工作的,无非工作在哪个岗位上罢了。 许多选项在希里安的脑海里闪过,经过筛选排除,仅有一个选项留了下来。 希里安停下脚步,看向那座屹立在街道尽头的森严建筑。 城卫局。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希里安大概明白了城卫局的职能。 城卫局是由城邦议会直接管理的超凡机构,全面负责赫尔城的安全事项,包括了高墙巡夜、城区治安、调查混沌污染等。 先前的戴林与安雅就是城卫局的一员。 希里安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唯一擅长的工作就是高墙巡夜,正好契合了城卫局的工作,并且,有了城卫局的身份,他也能理所应当地展开对混沌的调查。 那么,一个新的问题呈现在了希里安眼前。 他该如何加入城卫局呢? 漫长的思考中,希里安返回了公寓内。 客厅里,布鲁斯少见地没有敲敲打打,安静地看起了一份报纸。 希里安说道,“我不记得我有订报纸。” 布鲁斯头也不抬道,“这是我在外面捡回来的。” “外面?”希里安倍感意外,“你居然去外面了?” “有什么问题吗?”布鲁斯说,“在别人看来,我就是一只普通的流浪狗,反而不会引起人注意。” 布鲁斯抬起头,接着说道,“最近赫尔城内人心惶惶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希里安凑了过来,看起了报纸。 “看这段。” 布鲁斯的爪子搭在头版头条上,一行醒目的大字强调起事件的严重性。 “据赫尔城观星者们的反复确认,一座临近赫尔城的光炬灯塔熄灭了。” 布鲁斯斟酌了一下语句,解释道,“也就是说,有一座城邦被混沌吞没,城市多半也化作了废墟,至今没有消息从外界传来,有很大的可能是无人生还。” 希里安拿过报纸,越是阅读,越是沉默,直到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报纸没有明确说明,是哪座城邦消失在了黑暗里,但结合其上的内容,希里安在读完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猜到了。 白崖镇。 赫尔城一直以来都能观测到白崖镇的光炬灯塔,但在这彼此孤立的时代,赫尔城没有丝毫的兴趣,与这未知的光炬灯塔达成联系。 他们仅仅是在黑夜下默默地守望,直到某道光芒率先消失在了黑暗里。 “在这外焰边疆,每一道光炬灯塔的熄灭,都会引发民众们的恐慌,更不要说,这道光炬灯塔距离赫尔城如此之近了。” 布鲁斯没有注意到希里安的异样,继续说道。 “我在街头捡起报纸时,市民都一脸忧愁,有些人开始抢购物资,还有些人想离开赫尔城,去内焰外环区域的城邦生活。” “但前往内焰外环哪有那么容易。” “只有少数强大的旅团,才具备在荒野上前行的能力,他们虽然也会吸纳一些旅客,但每一张票价都昂贵至极。” 布鲁斯摇摇头,“大多数市民哪怕工作数年,也攒不下来一张车票钱。” 希里安拿起报纸,重新阅读了一遍,“你觉得城邦议会是如何看待这件事?” “混沌威胁。” 布鲁斯干脆利落地说道,“通常情况下,狭间灰域是无法吞没一座城邦的,哪怕妖魔蜂拥而至,也无法穿过魂髓的光芒。” “想让一座屹立已久的城邦轰然倒塌,只有一种可能,有混沌势力介入其中。” 布鲁斯幸灾乐祸道,“城卫局那些人要忙起来了,这么近的威胁,足以让绝大多数人睡不着觉。” 希里安赞同布鲁斯的想法,喃喃道。 “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布鲁斯好奇道,“你是指什么?” 希里安刚说完,门外传来了阵阵的敲门声。 布鲁斯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们来到赫尔城后,没有结交任何朋友,不存在任何社会关系,会有谁突然拜访呢? 希里安很冷静,提醒道,“别说话,装的像一点。” “你知道是谁来了?” 希里安拿起沸剑,“我不确定,只是有所猜测。” 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的一角,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中。 戴林正站在门外,脸庞上带着友善的微笑,问候道。 “又见面了,希里安。” 希里安平淡地回应了一声,“嗯。” 房门完全敞开,希里安主动邀请戴林进屋,戴林也不客气,大步迈入。 一进门,戴林就注意到堆满客厅角落的机械零件,但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保持微笑。 两人落座后,戴林好奇地问道。 “屋里还有其他人吗?刚刚我在门外,听见你好像在和谁说话。” 希里安示意了一眼布鲁斯,“我刚刚在和它说话。” 戴林愣了一下,这时,布鲁斯凑到希里安脚边,用力地摇晃了一下尾巴。 “好……好吧。” 希里安这离奇的一招,把戴林准备好的话术完全打乱。 正当戴林思考,自己该如何继续这场谈话时,希里安率先说道。 “你是要邀请我加入城卫局吗?” 戴林眨了眨眼,语无伦次道,“等等……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希里安无奈地叹气。 “如果我有问题的话,城卫局早就破门而入了,既然你没有带着刀剑而来,联想到报纸上的新闻……我想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希里安阐明起了赫尔城的现状,“一座城邦的消失,令城邦议会感到了威胁,城卫局需要加强警戒,招募更多的人手。” “一位初来乍到的执炬人,显然是一个不错的招募对象。” 第四十一章 御座 怪人。 这是戴林对希里安的第一印象。 戴林有些后悔来找希里安了,这么一个天天和狗说话的家伙,显然不足以让人放心地把工作交给他。 可当希里安一眼看破戴林的目的时,他又觉得这位少年,也没有自己预想的那般不堪。 “很缜密的判断,”戴林肯定了希里安的猜测,“城卫局确实急需人手,但理由不止是这些。” “我明白,”希里安重复起布鲁斯刚刚的话,“一座城邦毫无预兆地覆灭,只有一种可能,有混沌势力介入。” “你们害怕潜伏在赫尔城内的混沌信徒,与外界勾结在一起,进而颠覆赫尔城。” 戴林惊奇地打量起希里安,疑惑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仅仅是推断与猜测吗?” 希里安面不改色道,“就像再干净的厨房,角落里也会藏着几只蟑螂,赫尔城同理,就算城卫局再怎么严防死守,总会有混沌信徒在内部滋生。” 戴林被说服了,希里安的形象变成了有些古怪、但又很靠谱的执炬人。 希里安保持微笑。 他的推断如此准确,正因为毁灭了白崖镇的帮凶,来自于赫尔城。 “那你愿意加入城卫局吗?” 戴林问起希里安的想法,“城卫局的工作很危险,属于是对抗混沌的第一线,但相应的,我们的待遇也很好,哪怕是刚入职,薪资在赫尔城内也算是第一档了。” 在这疯狂的时代里,超凡者的社会地位一直都很高,更不要说,城卫局这般在生死之间起舞的工作了。 “当然。” 见希里安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戴林莫名地觉得不安,仿佛希里安早就知道这些,一直在等他来。 希里安及时为自己找补道,“我可以尽快入职吗?我只交了一个月的房租,马上就到期了。” “你的经济情况不太好?” “你觉得从荒野上一路逃难过来的人,兜里会有很多资产吗?”希里安玩笑道,“我就差去卖血提纯魂髓了。” 戴林感叹道,“听起来相当不好了。” 他写下一行地址,交给了希里安,“你可以先准备一下,这是城卫局的地址,明天中午前到就行。” “好。” 希里安停顿了一下,反问道,“这就可以了?我以为你们的审查会更严格些。” 不止戴林觉得不安,希里安也觉得这一切顺利的有些过于诡异了。 两人面面相觑,各怀鬼胎。 “城卫局的要求没那么严格,无论你来自哪、处于哪道命途,只要你不是混沌的眷属,愿意为城邦贡献自己的力量,我们都来者不拒。” 戴林笑道,“别把我们想的太严肃,大家的来历都不怎么正经,可以说是鱼龙混杂。” 提及“来历”时,戴林故意加重了语气,试探起希里安,希里安则像没听见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比如,我来自于巨神·擎天之臂所创造御座命途,但我从未朝圣过,更和阻厄圣众们毫无关系。” 戴林介绍起了自己,安慰道,“你不必担心自己过于独特,在这外焰边疆,没人会讲究这些事。” 在公共图书馆里,希里安有读到关于巨神·擎天之臂的故事。 和许多沉入灵界的巨神不同,巨神·擎天之臂一直存在于现实世界中,位列现存且活跃的六巨神之一。 传说,无昼浩劫爆发时,有场可怖的危机将要席卷大地,为了阻止危机的爆发,巨神挺身而出,以身封印了那未知的危机。 自那之后,巨神就一直伫立在原地,沉默不语,所有靠近其的事物都会在接近一定距离时,纷纷凝滞死寂,化作一尊尊坚硬的石像。 久而久之,那片诡异的死域,被人们称之为息声地。 直到数个千年后的今天,巨神仍屹立在息声地内,封印起那未能爆发的危机。 后来,为了感谢他的献身,许多人自发地来到息声地周边定居,并在秘语哲人的帮助下,在缚源长阶上修复了巨神所属的御座命途。 信徒们成立了名为阻厄圣众的超凡势力,为了履行巨神的献身精神,他们毫无保留地将命途之路分享了出去,以让更多人成为超凡者,哪怕他们对巨神毫无信仰可言。 因此,阻厄圣众虽然算不上第一梯队的超凡势力,但其御座命途的超凡者数量远超其它命途。 “情况大概如此,那么……明天见。” 戴林告别离开。 确定对方走远了后,希里安这才对布鲁斯开口道。 “鱼龙混杂……这种情况在超凡势力中很常见吗?” “不然呢?狭间灰域将城邦孤立了起来,缚源长阶的存在,又让凡人们更容易地踏上不同的命途。” 布鲁斯讲解道,“事到如今,很多超凡者和其对应命途的超凡势力,都没有什么强关联性。” “既然如此,一些事也得提上日程了,”希里安推门离开,“我再出门一趟。” 布鲁斯追问道,“你要去干嘛?” “去逛逛商业街,看有没有一些炼制晋升药剂的素材。” 希里安才来赫尔城不久,别说是塔尼亚的踪迹,就连混沌的线索也一无所获。 各项事情都没有进展的情况下,希里安准备起之后的晋升。 “我和你一起。”布鲁斯兴冲冲地跟了上来,“我还没怎么逛过呢。” “你不是经常出门吗?” “那最多也只是在街上逛逛啊,进什么店铺,肯定会被人打出来啊!” 希里安把布鲁斯当做了一位狗外形的人来看待了,但其他人可不会管这些。 “走吧。” 一人一狗离开了公寓,在街道上弯弯绕绕了几圈后,来到了轻轨站旁,等待候车。 “说来,赫尔城人口这么多,所有人都生活在高墙内,食物从何而来呢?” 希里安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在狭间灰域的影响下,外焰边疆的土地极为荒芜,少有作物能健康生长,但在城内开垦耕地的话,又会占据人们的生存空间。 “你以为天工铁父重建的工业是什么?” 布鲁斯不屑地回应道,“天工铁父主导完成工业体系重建工程之后,利用源能技术,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自动化立体农场。” 希里安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白崖镇的地下。 “立体农场通常位于城市的地下,实现了从播种、灌溉、施肥到收割、加工的全流程自动化操作。” 布鲁斯进一步地解释道,“凡是工业体系完整的城邦,都不会缺少食物等重要资源,也靠着这些自动化的工业,各个城邦才具备了保持孤立的可能。” “对于各个城邦……不,对于文明世界来讲,真正重要的资源是空间,生存的空间。” 布鲁斯感叹道,“正是出于寻求生存空间这一目的,征巡拓者才发起了一次次的远征,一片又一片失地从黑暗世界里归来,又在叛乱之年中尽数输了回去。” 轻轨缓缓入站,如同一头穿梭于城市的铁蛇般,将各个城区连接在了一起,是市民们重要的出行方式。 轰隆的行进声中,轻轨载着希里安与布鲁斯前往另一片城区。 赫尔城有着完善的工业基础与源能技术,街头巷尾充满了希里安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 造型怪异的步行载具,警戒的甲胄机械,还有那漂浮在城市上空的巨大飞艇,投下了阴影,遮掩了一整条街。 “那是海鲸型飞空艇,可以在极高的空域长距离飞行,以远离地面的狭间灰域,算是跨城邦移动中,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之一。” 布鲁斯对各式机械造物极为敏锐,“缺点就是移动速度慢,而且要在各个城邦间补给。” 轻轨抵达了站点,这里是赫尔城的商业区,各种各样的店铺沿着河岸依次排列,琳琅满目的商品令希里安目不暇接。 “你不是说,城邦足以自给自足吗?”希里安疑惑道,“我以为商业贸易会萎靡很多。” “只是最基础的那部分物资生产,可以自给自足,许多无法生产的东西,就只能靠这艰难的贸易了。” 残缺的狗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一些有用的知识。 “比如一些从灵界里获得的超凡素材,又或是某座城邦的特产物资,它们都需要贸易进行交换,哪怕在这彼此孤立的时代里。” 它忽然停了下来,示意希里安看向前方。 在商业街核心的位置,一座如城堡般的建筑屹立,显得格外突兀与威严。 “通常来讲,你所需要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买到,”布鲁斯说,“这是目前文明世界里最大的商会,也是维系各个城邦贸易的重要组织。” 一道标志映入了希里安的眼中,八只人类腿部造型,以同一圆心为基准,呈放射状旋转排列,形成一道车轮的标志。 “百足商会。” 第四十二章 黄金时代的遗物们 百足商会,复兴时代期间,由三贤者一同建立的超凡组织,其拥有上百只强大的旅团,在各个城邦,乃至灵界与现实之间穿梭漂泊,开展诸多的贸易活动。 在彼此孤立的城邦时代,百足商会的活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但它仍活跃在文明世界中,成为了极少数仍在主动与城邦进行联系的存在。 “不过,与其说是超凡组织,它更像是一家超级公司,由三贤者的势力间接把持。” 简单地解释完百足商会的来历后,布鲁斯闭口不言了起来。 步入了百足商会内,布鲁斯可不想有人对一只会说话的狗,发出阵阵惊恐的惨叫声。 建筑内部的空间很大,诸多的商品陈列在展示架上,客人们保持安静,如同高效的机械般,挑选商品、结账、离开,没有半分的闲逛与停留。 这是面向超凡者的商业组织,每一位超凡者前来都带着十足的目的性,只有少部分第一次来的家伙,才会像希里安这般走走停停。 “源晶,高浓度的源能实体化生成的晶簇,采集自灵界……纯净度97%。” 许多超凡仪式都会需要大量的源能,当超凡者自身的源能不足时,就需要一些源晶作为后续能源。 自无昼浩劫后,混沌力量充斥灵界,在灵界内形成的源晶自然也被污染,采集后需要二次提纯,以剔除其中的混沌污染,这也是为何它被标有纯净度。 “黯砂……魇腾……” 希里安走走逛逛,许多只在书本上见过的超凡素材,在他的眼前一一展现。 执炬人晋升所需的大部分超凡素材也在其中,作为晋升阶位二的超凡素材,它们算不上珍贵,存量十分充裕。 计算了一下总价后,希里安数了数兜里仅剩的城邦币,一阵无奈的叹息后,收回了渴求的目光。 希里安至少在城卫局先工作一阵,才能攒下购买超凡素材的资金。 他也不心急,血液内的魂髓浓度尚未达标,就算买齐了超凡素材,也无从晋升。 来到下一区域,这里售卖的都是一些武器装备,从最普通的枪械剑刃,到稀有的超凡武装一应俱全。 希里安在一处展柜前停下,一把灰黑色的长刀陈列其中,刀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铭刻,。 “源契武装……” 超凡武装只是一个笼统的统称,其下还有许多细分。 其中,由灵匠们打造的,可以通过源能进行强化,乃至发挥出特殊能力的武装,被称之为源契武装。 希里安打量了一番后,目光落向了自己腰间的沸剑。 努恩征战了如此多年,一路上遗落了许多的事物,可沸剑始终被他佩戴在身旁。 希里安觉得沸剑也是一把源契武装,但到了如今,希里安也没有搞懂它的具体效果,问询了布鲁斯一番,它似乎对沸剑有些印象,可想破脑袋,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百足商会见多识广,应该能搞明白沸剑的来历与能力,可想到沸剑剑柄上阳葵氏族的徽印,为了避免任何暴露身份的可能,希里安只能打消这一想法。 “嗯?” 布鲁斯突然拱了拱希里安,咬住希里安的裤脚,把他拖向一边。 希里安低声道,“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布鲁斯摇了摇尾巴,在前方带路。 来到又一处展柜前,希里安看了眼角落里的标识,表情有些尴尬。 黄金时代。 那是文明无比鼎盛强大的时代,但随着无昼浩劫的爆发,巨神陨落、辉煌的万物也沉沦于混沌的风暴之中。 到了无数岁月后的城邦时代里,起源之海的潮涨潮落下,这些诞生于黄金时代,重新上浮至现实的武装,被称之为圣遗物。 现在陈列在希里安眼前的武装,就是一件件圣遗物。 “算了算了。” 希里安连连叹气,自己连超凡素材的钱都凑不齐,更别说买神秘的圣遗物了。 他刚准备离开,布鲁斯猛咬了一口希里安的脚踝,疼得他直呲牙。 要不是在百足商会内,希里安几乎下意识地要把布鲁斯踹开。 “看看价格标签!” 布鲁斯急的说起了人话。 摆放在展柜里的,是一把把造型奇特的左轮手枪,它们型号一致,唯一的区别是磨损程度的不同,有的像是崭新出厂,有的布满划痕与凹印。 百足商会根据磨损程度,为这些来自于黄金时代的制式武装定下了不同的价位。 希里安扫了一眼,价格从高到低,一把损坏了的手枪映入他的眼中。 作为圣遗物,它的标价很低,同时也在宣告,它损坏之严重。 算了一下口袋里的城邦币,它的价格刚好在希里安的极限承受范围内。 希里安嘀咕道,“你是指这把?” 布鲁斯呲了呲牙。 经过短暂的心理斗争后,希里安决定信一回布鲁斯,叫来了服务人员,取货、检查、结账,一气呵成。 当希里安带着破损的手枪离开百足商会时,口袋里的城邦币寥寥无几,勉强够买返程的轻轨车票。 “这东西是什么?” “射流左轮,来自于黄金时代的制式武装,因存量过于巨大,它虽是圣遗物,但价格很低,随处可见。” 布鲁斯避开人群,小声道,“后来,万机同律院成功拆解了射流手枪,在其原有的设计蓝图上,进行了优化改造,命名为怒流左轮。” “现在这东西,更多像是一种收藏品。” 希里安语气不善道,“也就是说,我花了仅剩的一点资金,买了一件损坏的收藏品?还有是改良版的那种?” “你以为你兜里那点钱,可以买一件怒流左轮?就算你有钱买,赫尔城这也不一定有的卖。” 布鲁斯白了一眼希里安,“还有,我可是一位灵匠,它虽然坏了,但我能把它修好。” “这算我捡漏了?” “勉强算,”布鲁斯又摇摇头,“你太穷了,只能出此下策。” “好吧。” 希里安无奈叹气。 取出射流左轮,希里安仔细把玩了一番。 和常规左轮手枪相比,它的弹巢仅能储存三发子弹,枪管加粗加长,以发射特殊弹头,枪柄处有熟悉的导线设置,输入一定的源能后,能强化接下来的射击。 “等你工作后,我给你写一份清单,按照清单给我收集一下材料……” 布鲁斯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不断地翻起了白眼,身子也跟着抽搐了几下。 “布鲁斯,怎么了!” 希里安紧张地蹲了下来,思考怎么给狗做心脏复苏。 好在,布鲁斯的异常只持续了十几秒,就恢复了正常。 “我大脑的缺陷,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布鲁斯气喘吁吁道,“我在强行回忆一些设计蓝图,结果像是有团黑暗要把我吞食掉了……” 缓和一阵后,布鲁斯就像没事狗一样。 “等凑齐了材料,我可以给你制造一些特殊弹头。” 希里安沉默了一阵,开口道,“谢谢。” “不客气。” 布鲁斯说,“希里安,帮你就是在帮我,我们已经是命运共同体了。” 一人一狗,各自带着谜团,像是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奇怪组合。 …… 安雅靠在百足商会二楼的栏杆处,默默地注视希里安的离去。 “希里安……” 安雅低声念起希里安的名字,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再遇到他,还是在这个地方。 “你在看谁呢?” 不等安雅回头,女孩快步走来,一身红衣,披起金发,撞入了安雅的怀中。 女孩调侃道,“又有新目标了?” “说什么呢。” 安雅笑了笑,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将她轻轻推开,“只是看见了一个熟人。” “谁?” 女孩趴在栏杆上,四下打量着。 “他已经离开了。” “哦?能让你在意的熟人……”女孩似笑非笑地看着安雅,“长得很帅,很有魅力吗?” 安雅回忆了一下希里安的容貌,评价道,“还不错。” “哇,戴林听到可是会哭的了。” “这和戴林又有什么关系?” 女孩反问道,“他不是一直在追求你吗?” “唉……安静点,梅福妮。” 安雅懒得和梅福妮解释了,挪开目光,心事重重地望起希里安离开的方向。 见安雅这副模样,梅福妮小声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安雅想了想,回答道。 “一个会和狗说话的怪人。” “啊?” 这回答有些出乎梅福妮的预料,仔细打量起了安雅的神态,也不见她是在说谎的样子。 “你……认真的吗?” 安雅打断了梅福妮的话,语气严肃道,“我说,梅福妮,百足商会的大小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帮我调查一下,那个人刚刚买了些什么?” 梅福妮眨了眨眼,这时,另一个声音插入了进来。 “哦?看起来你真的很在意他啊。” 安雅与梅福妮齐齐地转头,又一个女人缓步而来。 她玩味地盯着安雅,像是见到了猎物,安雅则语气不善地说道。 “瓦莱丽,你来做什么?” 瓦莱丽不语,目光玩味地盯着安雅。 第四十三章 入职 考虑到这份工作将决定希里安是在赫尔城内过起上流生活,还是沦落街头,和布鲁斯一起卷着报纸纸箱入睡。 希里安很早就起床准备了起来,将自己收拾干净,站在镜子前,体面得犹如要奔赴一场盛大的舞会。 城卫局内,戴林看了眼腕表,“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早。” “你知道的,我的经济情况很窘迫。” 希里安面不改色,甚至有几分硬气。 “哈哈。” 戴林被希里安逗笑了。 “需要我再面一次试吗?”希里安问道,“我觉得那次彻夜的审讯,已经让你我充分了解彼此了吧?” 戴林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 希里安贴心道,“那需要试一试我的工作能力吗?” “这倒不必了,我们有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期。”戴林解释道,“如果你工作能力不够,通常来讲,你是活不过这三个月的。” “哦……” “如你所见,城卫局的工作强度很大,危险性也很高,所以我们很缺人,只要能填补上岗位,什么人都可以。” 戴林再次强调道,“反正也不一定能活到最后。” 希里安沉默了下去。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认真考虑一下吧。” 说完,戴林翘起腿,耐心地等候起了希里安的答复。 戴林面试过很多人,一部分人会在这难熬的答复时间里,选择放弃离开,还有一部分人则欣然加入,然后在三个的实习期里,出于各种原因死掉。 只有极少数人能适应城卫局的工作,而这些人往往会在磨砺中变得强大,化作城卫局的中坚力量。 希里安问道,“你们这么急需新人,是上一批实习生死光了吗?” “是的,他们只坚持了一个半月。” “怎么死的?” “原因有很多,你之后都会遇到的。”戴林叹息道,“和死神共舞的工作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容错空间,不能踏错任何一步。” 紧接着,他又说道。 “放轻松,希里安,根据数据统计,只要熬过实习期,成为正式职员后,你的生存率就会大幅度提升,毕竟那个时候,你已经算是一位可以处理各种突发情况的专业人士了。” 见希里安又沉默了下来,戴林问道。 “你在考虑怎么撑过实习期了吗?” “不,”希里安摇摇头,“我在想,你们能否提前支付薪水。” 他诚恳道。 “我的经济情况真的很差。” “……” 本以为希里安漫长的沉默,是在考虑这份工作的利益,值不值自己豁出命,但实际上,他只是在纠结,怎么开口提预支薪水这回事。 戴林愣神了好一阵,实在绷不住表情,大笑了起来。 “就这样?” “不然呢?” 希里安皱紧眉头,搞不懂戴林在笑什么。 “作为一名异乡人,赫尔城的生活成本真的很高。” …… 经过漫长的表格填写后,希里安在角落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希里安。 仅仅是希里安。 将表格递交给戴林后,希里安问道,“我这算是入职成功了吗?” “当然,”戴林点点头,“但还有很多程序要走,你暂时不必投入工作中……可以先从了解城卫局做起。” “比如?” 希里安努力让自己表现的有耐心些。 戴林收起表格,示意希里安跟上他,“先来认识一下你的同事们。” 刚离开接待室,希里安就见到了安雅那高挑的身姿,她靠在走廊的一角,像是等待两人已久。 “这位是安雅·波尔克,你们之前见过了,”戴林说道,“和你一样,她也来自炬引命途,是一位阶位二的熔士,魂髓浓度离阶位三也就差零点几个百分点了,升职潜力巨大。” 安雅一言不发,只是微笑,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希里安轻轻地点了个头,眼前这个女人总给他一种窥视感,令希里安不由地想与她保持距离。 戴林指引希里安来到了办公区,边走边说,“城卫局的职员并不全是超凡者,有许多工作是由普通人担任的。” 来到一处堆满文件的工位前,戴着眼镜的青年正埋头于此,注意到戴林的到来,他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又低头继续工作了起来。 “这位是埃尔顿·霍克。” 听着戴林的介绍,希里安微笑示好。 “你好,我是希里安。” 埃尔顿反应极为冷淡,头也不抬地说。 “你好。” 对于如此冷淡的开场,戴林一笑而过,“别太在意,埃尔顿不太擅长社交。” “这是什么?” 希里安留意到,埃尔顿的工位旁有台复杂的机械设备,铜制的旋钮与指针,狭小的玻璃窗下是一排排希里安看不懂的指数。 五颜六色的线缆从设备的缝隙里露了出来,核心处是一块封存起来的源晶,正持续不断地散发柔和的光。 “哦,你没见过这东西吗?” 埃尔顿来了兴致,一改先前的冷淡,主动说道,“这是燕迅通讯台。” “霍克先生,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 希里安顺势挪来椅子,在埃尔顿的身旁坐下。 “当然可以。” 埃尔顿兴致冲冲地讲解道,“它是一件通讯设备,其技术来自于黄金时代,后由万机同律院修复并改进。” “通常情况下,它的通讯范围很狭窄,仅能覆盖赫尔城及其周边区域,但在工作中,这点覆盖范围也足够了。” 埃尔顿的讲述间,戴林插嘴道。 “埃尔顿同时也是我们的通讯官,行动时,负责为我们建立通讯,至于通讯设备,之后会为你派发。” 埃尔顿完全没有理会戴林,继续说道。 “如今,狭间灰域孤立了各个城邦,令长距离的通讯变得极为困难,但万机同律院的灵匠们反而利用起了狭间灰域的特性,将发射向现实世界的信号,改向狭间灰域内释放……” 希里安本能地应和道,“狭间灰域内……灵界继承了起源之海的一部分特性,具备混乱空间性。” “没错!” 埃尔顿眼中闪光,仿佛遇到了知己般。 “我们可以这样粗暴地理解,灵界与起源之海一样,没有所谓的空间概念,也就是说,所有在灵界交换的信号,都存在于同一点。 因此,通过灵界传输,燕讯技术可以跨越广域,令城邦与城邦之间进行联系。” 希里安一脸震惊道,“就这么个小东西?” 他起身仔细打量了燕讯通讯台一番,仔仔细细、上下摸索。 “对,这么个小东西,就可以将城邦们联系在一起。” 埃尔顿抚轻柔地抚摸起粗糙的金属表面,目光充满感情,犹如看待自己的情人。 “只是理论上而已,这东西实际运行起来,没有埃尔顿说的那么神。” 安雅开口了,双手抱胸,像是一位说教的老师。 “理论上?” 希里安回过神来。 如果燕讯技术真有那么强大,文明世界也不会落入这么一个彼此分裂的城邦时代,它一定还有着某种致命的缺陷,限制了其的使用。 “灵界具备混乱的空间性,同样,它也具备混乱的时间性。” 埃尔顿解释道,“发射进灵界的信号,会出现随机的时间点上,具体的表现就是有很大的延迟,对方也许下一秒就会接受到信号,也许是几十年后。” 希里安失望道,“延迟吗?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限制。” “不是延迟,是随机的时间点。” 埃尔顿强势指正,严肃至极。 见他反应这么激烈,希里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戴林无奈地摇摇头,安雅则在一旁窃笑。 看得出来,埃尔顿对燕讯技术很狂热,哪怕戴林说他不擅长社交,聊到这部分时,也会变成一位虔诚的信徒。 埃尔顿的目光直勾勾的,“传说,在灵匠们对燕讯技术的完善中,他们曾收到过来自未来的信号。” “通过灵界混乱的时空性,信号甚至可以与未来联系?” 希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翻遍了公共图书馆,只有两位巨神的权柄涉及了未来。 一位是编织世界命运线的巨神·织命匠,无数命运的分歧都将在她的纺织机下延伸,而另一位则是一位自无昼浩劫后,就神秘消失的巨神·时蚀者。 无论如何希里安都没想到,这般神秘诡谲的力量,可以被这一台小小的机器所主宰。 “我知道,你们肯定觉得我疯了,我也拿不出什么实质的证据……但我觉得这是正确的推断,干扰信号的正是随机的时间点。” 埃尔顿收起了自己的热情,目光挪回了要处理的文件上。 他低叹了一口气,很少有人会理解自己,只会觉得他是一个孤僻的怪人。 “我没觉得你疯了。” 希里安更加仔细地审视起了燕讯通讯台,甚至考虑要不要把这台偷回家,让布鲁斯拆解一下。 “你相信我?” 埃尔顿不可置信地看向希里安,类似的对话,他曾和很多人讲过,但大家都是一笑而过,只有极少数人会认真聆听,乃至相信,例如眼前的希里安。 “当然啊。”希里安肯定道,“能联系未来,这太酷了不是吗?” 埃尔顿愣住了。 希里安的认可不是来自于什么信念、技术认同等等,仅仅是……太酷了。 好吧,这样也不错,至少希里安没有嘲笑自己。 希里安依依不舍地又摸了几下燕讯通讯台,这才问道,“还有其他需要认识的同事了吗?” “没了,我们组暂时就这些人了,”戴林摊了摊手,“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同事这么少,我只能说之前都死光了,不然也不会缺人成这样。” “你是在讲冷笑话吗?” “你可以当做是冷笑话。” 希里安对于城卫局的工作强度,有了一个崭新的理解。 “哦,还有一个同事,但她今天好像没来。” 戴林忽然想起了谁,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你倒不用在意那个同事,她是个关系户,只是来城卫局这混一下履历而已。”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她父亲是赫尔城百足商会分部的高层,他慷慨地资助了城卫局,城邦议会那边也很乐于这种事,只苦了我们这些真正做事的人。” 安雅伸手轻拍了几下戴林的肩头,戴林回过头,一席红衣的女孩正站在他身后。 梅福妮用力地踹了一脚戴林的小腿。 “我可不是来混简历的,也是有好好工作的!” 第四十四章 同事们 在红衣女孩痛殴戴林时,安雅在一旁介绍起了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孩。 “正如戴林先前介绍的那样,她来自洛夫家族,按理说,她应该生活在焰芯内环的城邦中,过着优渥奢靡的生活,但因其父亲的工作调动,她跟随他父亲一同来到赫尔城生活。” 安雅为梅福妮找补道,“别听戴林乱说,梅福妮工作很认真的,只是因她的身份特殊,局长禁止她参与一线工作。” “洛夫家的小公主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可兜不住。” 发泄完后,梅福妮擦了擦手,一脸笑意地向希里安示好。 “你好,正式认识一下,我是梅福妮·洛夫,负责一些文职上的工作。” 希里安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和性感高挑的安雅不同,她就像一位邻家女孩,脚踩棕色的靴子,红色的披肩、白色的衣装,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脸上挂着甜美的笑意。 “你好……” 正当希里安准备与她握手时,梅福妮忽然主动抓了过来,攥紧了希里安的手。 “哦!是你!” 梅福妮认出了希里安,正是昨天安雅要调查的客人。 她紧张地扭过头,兴奋至极地看着安雅,眼中写满了好奇。 “你是叫希里安是吧,没有姓氏吗,还是不愿意说啊?” 梅福妮的笑意变得狡黠起来,“算了,没关系的,大家都有各自的小秘密。” 她忽然靠近了希里安,目光上下打量着。 “嗯……长得还不错,身材也很结实……” 希里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措手不及,刚准备和梅福妮拉开距离,她一个闪身就钻到了希里安身后,绕圈观察了一番。 “气质倒挺不错的……中规中矩吧。” 突然,她又出现在了希里安身前,希里安本能地想后退,却靠在了墙壁上。 梅福妮贴的很近,纯净的目光落入希里安的眼中。 “灰蓝色的眼睛,你看起来蛮忧郁的。” 她故意捅了捅希里安的肚子,好奇道,“最近发生了些什么不好的事吗?” 希里安不清楚这是梅福妮的话术,还是她的观察真的如此敏锐,白崖镇的悲剧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希里安掩饰道,“穷困潦倒算是不好的事吗?” 梅福妮留意到了希里安那转瞬而逝的悲伤。 “那确实很不好了。” “那你打算资助我一下吗?” “为什么?” 梅福妮后退了一步。 “我以为你刚刚是在审查我是否符合你的审美,”希里安整理了一下衣襟,“从你的评价来看,我好像还不错。” 希里安在书里读到过的,年轻的男孩傍上了富裕的妇人,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乃至死在了床上。 和提姆一样,希里安不喜欢死在床上这个结局,但把这当做缓解经济危机的无奈之举,倒是可以商讨一番。 希里安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更是一个懂得变通的人。 梅福妮又向后退了一步,对安雅一脸意外道,“你难道开始喜欢这种怪人类型的了吗?” 不等安雅给出回答,梅福妮认真思考了起来,自言自语道。 “也是,安雅姐什么样的帅哥都见过了,这种类型反而挺稀有的,况且外观看起来确实不错,也算是别有乐趣所在?” 安雅无奈叹气,她就知道梅福妮误会了。 “你没看出来,希里安在开玩笑吗?” 安雅不打算解释自己对希里安的好奇心,用力地按了一下梅福妮的头。 “我替她向你道歉了,她总这样没有分寸,有些愚蠢的天真。” “她说,我……和你?” 希里安摸不清头脑,眼眸正对上了安雅的目光。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荡漾,向来被誉为情场高手的安雅,居然在希里安的目光下溃败不堪。 安雅偏过头,避开了希里安的目光,神情居然有些羞涩。 “没什么,请别放在心上。” “好的。” 希里安向来很识趣。 梅福妮高声道,“你看!你看!” “安静!” 安雅恨不得捂住梅福妮的嘴。 戴林不清楚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简单地交代了一下相关的事宜。 希里安暂定到下周一到岗,目前还不清楚具体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紧接着,戴林拿出了一叠钞票。 “我们这倒没有预支薪水的先例,但我可以出于个人,先借你一点,以度过这窘迫的日子。” 仅目测来看,这些钱足以让希里安撑到发薪日。 希里安不可思议道,“还……真令人意外啊。” “怎么了?”戴林笑嘻嘻的,“以为我们城卫局的人,都是一群冷血的疯子?我们还是很相亲相爱的。” 戴林用力地把钞票塞到希里安的手中,“比起说些什么感激的话,我更希望你能活下来,别钱没还完,人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希里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弄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谢谢,戴林。” “没事,尽管把我当做你来赫尔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吧。” 希里安迟疑了一下,回应道,“你应该算是第二个。” 戴林愣了一下,一个荒诞的可能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难道第一个……是那只狗?” “布鲁斯不喜欢被人论‘只’,它会呲牙的。” 一旁的安雅笑了起来。 梅福妮一脸茫然地旁听几人的黑话,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因什么而笑,但看到安雅的反应,这更加重了她的想法。 安雅真的对这个奇怪的异乡人感兴趣。 再看戴林为希里安预支薪水,她怎么都不觉得希里安刚刚那句资助是玩笑话。 希里安临走前,戴林还表示,应该带希里安去见一下他们城卫局的局长,但局长今天去开会了,只能等下一次了。 安雅问道,“你很在意这个希里安吗?” “还好吧,只是觉得他和我有些像,”戴林怀念道,“我当初来赫尔城时,年纪和他差不多大,但境遇要比他糟很多。” 梅福妮旁听起两人的对话。 她在城卫局里听说过戴林的故事,据说,他是由一位商人带到的赫尔城,那位商人把戴林当做奴隶一样对待,直到某一日,戴林杀死了商人,砸断了镣铐。 “那你呢,安雅,难道真的像梅福妮说的那样,你喜欢希里安这种类型的?” 戴林几分玩笑话地问起。 梅福妮想起城卫局内的另一则传言,不,这算不上传言,是大家默认的事实。 戴林一直在追求安雅,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安雅笑了笑,没有立刻做出应答,而是看向一旁偷听的梅福妮。 “既然你不是混履历的,就快去工作啊,你知道你欠了多少份报告吗?” 安雅揉起梅福妮的脸,“别以为我会再帮你写了,快去!” 梅福妮知道,这是安雅不让自己继续偷听的说辞,只能心有不甘地离开。 安雅还不放心,和戴林到了城卫局外的小公园,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 戴林关心道,“我们总这样,梅福妮不会觉得被我们排斥了吧?” “不会的,她是个开朗的孩子,也明白我们的用意,”安雅解释道,“对于城邦议会来讲,洛夫家无异是一股外来势力。” “城邦议会不希望洛夫家过多地干涉赫尔城,同时,洛夫家也不希望他们家的孩子,真的会涉及到第一线。” “第一线?” 戴林意识到了安雅的用词。 安雅开门见山道,“我调查了希里安入城后的种种行为,他先是去用魂髓兑换了货币,租下了一间公寓,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后,又在百足商会,购买了一把破损的射流左轮。” 通过城卫局的权限,安雅清晰地查出了希里安大致的经济流水,推断出了他的生活状态。 意识到安雅对希里安没兴趣,只是在调查他时,戴林放心了不少,可发现安雅怀疑希里安有问题,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很大的问题,”安雅说,“按照我的计算,他购买完射流左轮后,基本就没有什么城邦币了,这也和他预支薪水对的上。” “所以呢?” “作为一名执炬人,居然购买了一把破损的射流左轮,难道他要去找灵匠修复吗?那可是另一笔更大的开支,这显然不正常。” 这是一处奇怪的疑点,可具体是缘由,安雅也说不上来。 安雅严肃道,“但比起这些,他真正的疑点是他本身。” 戴林本能地攥紧了拳头,喃喃道,“他有问题?我们不是用魂髓剂测试过了吗,你也向我确定了,他的可靠性……他与混沌有关?” 安雅话音一转,“他不是混沌信徒,相反,他是混沌的大敌。” 戴林愣住了。 安雅继续说道,“执炬人的力量依靠血系延续,但在千百代的延续中,血系也如真正的人类基因般,会发生一定程度的突变。” “拿大名鼎鼎的冷日氏族举例,他们的血系就发生了一定的突变,呈现出的效果便是,他们的魂髓之火会发出一种诡谲的幽蓝色。” 安雅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我具备的血系也发生了一定的突变,这一突变可以令我感受到他人血系的纯度,甚至说,可以通过暴露的鲜血,觉察到相距甚远的其他执炬人们。” “那一夜审讯时,当我抽出魂髓剂的针头,带出点点鲜血时……” 安雅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戴林扭头看去,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呈现在安雅的脸上。 兴奋、狂热、畏惧……虔诚。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有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力量正在感召我,仿佛我在面对自身血系的源头……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这时戴林才明白,为何安雅刚刚在与希里安的对视中,会有那样的神态。 那并非是女性的羞涩,而是一种对神圣的回避。 犹如幻觉般,安雅隐隐窥见了万丈的光芒在楼群间闪动。 她自嘲道,“我甚至低贱的……想要舔舐他残留的血,他就像……” “烈日。” 她喃喃道。 “一团熊熊燃烧的烈日。” 第四十五章 工作生活 希里安换上了城卫局的灰色制服,胸口别着一枚盾徽,上面刻画起三条交汇的河流。这是城卫局的标志。 城卫局有提供基础的制式武器,但职员们来自于不同命途,本身的战斗习惯也有很大的差异,他们更习惯使用自己携带的武器。 希里安也不例外。 沸剑一如既往地佩戴在希里安的腰间,为了避免露出阳葵氏族的徽印,离开白崖镇前,希里安就学习起努恩,将一圈圈的绷带缠绕在剑柄上。 另一边的枪套里,插着一把由城卫局提供的制式手枪,弹药袋里装满铜黄色的子弹。 “今天是你工作的第一天,由我带你熟悉一下大概的流程。” 戴林耐心地解释道,“城卫局主要负责的工作,是应对各种恶性的超凡事件,比如调查潜伏在城市内的混沌信徒,应对外界的混沌入侵,乃至清理荒野上聚集的妖魔潮等等。” “但不是每天都有这种要命的工作,通常情况下,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巡夜。” 戴林带希里安坐上城卫局的专线轻轨,它可以直达环绕赫尔城的高墙。 “不同的小组负责不同城区,高墙上的巡夜,则由我们定期轮换。”戴林无奈道,“很不凑巧,最近正好轮到我们组。” 两人通过守卫的检查,乘上电梯,抵达了耸立的高墙上。 “不用太紧张,绝大多数时间里,巡夜都很安全,甚至很惬意,只是在夜幕下闲逛,直到天亮为止。” 希里安好奇地反问道,“一旦有事件发生呢?” “这个嘛……那多半就是麻烦事了,说不定会死人的那种。” 戴林哈哈笑起来,一副轻松的姿态。 高墙上的空间极为宽阔,甚至架设了一条轨道,方便巡夜人员的快速移动。 大量的防御设施建立在高墙的外侧,沉重的炮管逐一朝向茫茫黑夜外的荒野上,它们是由万机同律院打造的自动武装,即便无人操控,也可以自行发起攻击。 希里安跟在戴林身后,一路上除了他们两人外,希里安还见到了其他穿着灰色制服的城卫局职员们。 “巡夜不止是走这么一圈就结束了,我们还要检查魂髓的燃烧情况。” 高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根火炬,通过内部魂髓的燃烧消耗,可以判断每夜狭间灰域的强度。 “他们是谁?” 希里安留意到,除了城卫局的职员外,高墙上多出了几道陌生的身影,身负的黑袍上刻画有首尾相连的圆环锁链。 “他们就是万机同律院的灵匠,”戴林解释道,“负责高墙的维护工作,会时不时地上来进行检修。” 万机同律院内部分为五座铸造庭,而这圆环锁链的标志,正对应万脉·结系铸造庭。 “他们的来历也挺有趣的。” 戴林讲起赫尔城的过往,“远在几十年前,赫尔城内根本没有多少灵匠,后来有一日,一座庞大的移动要塞竟从灵界里上浮了过来。” “啊?” 希里安震惊不已。 “每一座铸造庭的根据地,都是一座移动要塞,产自天工铁父的奇迹造物·寰宇烘炉。 其中,绝大多数铸造庭的移动要塞,都会长年停留在某地。 但结系铸造庭是个异类,早在复兴时代期间,他们就驱动结系链枷号,在文明世界里巡游,为诸国诸城提供技术支持。 叛乱之年爆发,文明世界的疆域大幅度萎缩,国家与城邦分裂,原本巡游的道路被狭间灰域与废墟取代,再加上自身的补给等问题,结系链枷号的行踪飘忽不定,很多年都没人见过他们了。” 戴林继续讲述道。 “几十年前,那座忽然上浮到赫尔城旁的移动要塞,就是结系链枷号,他们没有解释失踪的这么多年里,都在何方行驶,只是在赫尔城进行大规模补给后,又再次沉入了灵界不知所踪。” “好在,结系链枷号离开时,有许多灵匠选择留在了赫尔城,他们在这里建立起结系铸造庭的分部,培养学生,重建城市。” 戴林用力地跺脚,又望向城内那宏伟的光炬灯塔。 “可以说,如今赫尔城的一切,都是由那批留下的灵匠建设而来的,因此,他们占据了城邦议会的数个席位,在赫尔城内很有威望。” “这样吗?” 希里安望向那群逐渐消失在黑夜下的身影,不由地回忆起布鲁斯降临的那个夜晚。 那抹粗糙的锈红与锤音……也许那正是一座试图上浮至现实的移动要塞。 希里安若有所思时,戴林也悄悄打量起了他。 几日前,安雅可以确信,希里安不是敌人,并且,作为执炬人的希里安,具备的血系无比尊贵与强大。 戴林忍不住猜测,希里安一定来自于某支强大氏族,那他来到赫尔城的目的是什么呢? 但如果希里安的身份真的如此崇高,他应该对这个世界有着最基本的了解才对,可他没见过魂髓剂,甚至不太清楚万机同律院的细分。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检查魂髓的燃烧情况,时不时有沉重的炮击声响起,那是自动炮台侦测到了靠近的妖魔群,主动发起了还击。 类似的情况在夜里经常发生,戴林叫希里安不必担心,在耸立的高墙外,他们还设有数道缓冲带,唯有妖魔群越过缓冲带时,才需要他们出手解决。 戴林试探道,“你比我预想的要专业许多,是之前做过类似的工作吗?” “算是吧。” 希里安轻描淡写道,对于过去依旧不肯透露半分。 戴林也不强求。 直到天边蒙蒙亮时,两人这才乘着电梯离开了高墙,戴林约希里安去喝一杯,当做一日劳作后的惬意收尾,希里安没有拒绝。 新城市、新生活,自然也需要新社交。 希里安不拒绝交新朋友,更不要说,这些新朋友也许会在接下来的复仇行动中,为自己提供帮助。 “赫尔城位于外焰边疆,但因临靠曙光走廊,这里发展的还不错,也很安全,不会像报纸上报道的那座城邦一样,在某一夜忽然消失不见。” 戴林感叹道,“在这定居到死,好像也挺好的。” “你不是赫尔城的本地人吗?” “不是,”戴林摇摇头,“我来赫尔城时,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希里安好奇道,“你的故乡是哪?” “一个不值一提的地方,曾经也有过辉煌,但发生过数起混沌入侵事件,大半的城市变成了废墟,没人想留下,大家都挤破脑袋逃离了那。” 戴林侃侃而谈,“我前几年倒还回过去一次,那地方没有沦陷,但还是那副残破不堪的模样,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和希里安一样,戴林也对自己的过去隐瞒了些许。 “那今天就先到此为止了。” 戴林率先提出了告别,“我下午还有个约会,得先回去补觉了。” 希里安开玩笑道,“和那位安雅?” “当然。” 提起安雅,戴林脸上挂满了笑意,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 希里安工作生活开始了,每夜仅仅是在高墙上巡查,没有刀剑,没有厮杀,平静的让希里安都觉得不适。 戴林经常和希里安说起奇怪的玩笑话,约他下班后在不同的酒吧喝上一杯。 在戴林的带领下,希里安几乎要走遍了这一片的酒吧。 有时是安雅与希里安巡夜。 安雅可能是对自己有意见,她很少与自己对视,面对别人大方得体,迎上自己却有些拘谨。 两人的巡夜是最枯燥无聊的,安雅很少主动说话,希里安也不好意思开口,但他又能时不时收到安雅自己做的点心,弄得希里安搞不清楚情况。 同事之中,希里安相处的最好的是埃尔顿。 戴林说埃尔顿不善于社交,可一聊起他感兴趣的燕讯技术,埃尔顿总有说不完的话。 靠着对燕讯技术的兴趣,希里安很快就与埃尔顿熟络了起来。 梅福妮对希里安也很友好,丝毫没有大小姐的架子,经常打着改善伙食的名义,邀请希里安和其他同事们参与各种聚会活动。 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又一个休息日里,希里安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前,四下搜寻。 按照梅福妮给的地址,聚会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可希里安走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具体位置。 “你好,你是希里安吗?” 突然,一个陌生女人从人群里走出,一脸笑意地向希里安伸出了手。 “我是瓦莱丽,梅福妮的朋友,你应该是迷路了吧?” 第四十六章 混乱的关系 “梅福妮的朋友?” 希里安很疑惑,但还是礼貌地伸出手。 “对,她和我聊过你,还见过你的照片。” 瓦莱丽笑起来很美,一头靓丽的短发,身穿充满运动感的衣装。 “你应该是第一次来这,路不太好找,我带你去吧。” 瓦莱丽招呼起希里安,让他跟在自己身后,穿过人群,一头扎进小巷子里。 一阵弯弯绕绕后,在巷子的深处,希里安见到了一面五颜六色的牌匾。 “墨屋?” 希里安念起上面的名字。 “看吧,这地方第一次来,真很不好找。” 瓦莱丽牵起希里安的手,笑意动人,希里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适,刚准备挣扎一下,就被她拉入了墨屋内。 室内略显昏暗,只有寥寥几处灯光勉强地照亮了模糊的轮廓,再向前些,希里安见到了数不清的油画正挂在墙壁上。 油画的内容千奇百怪,从风景肖像,到希里安看不懂的抽象符号,再往里走一些,空间变得开阔起来,几张桌子摆在庭室内,有客人们在小声闲聊。 庭室的两边分别放有酒架和书架,当希里安路过一张桌子旁时,他见到客人们正玩起桌游。 沿着走廊一路深入,各个包间里传来阵阵欢笑声,还有的包间没有关门,通过缝隙,希里安见到里面阳光明媚,正有人坐在画架前,绘制油画。 来赫尔城生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希里安去过很多地方,但这么古怪的俱乐部,他还是第一次见。 推开走廊尽头的门,希里安见到了他的同事们,因第一次来不熟悉路,他是最后到的。 “希里安到了……唉?瓦莱丽也来了。” 戴林留意到了一起进来的两人,起身迎接。 “各位好呀!” 瓦莱丽终于松开了希里安的手,热情地和其他人打着招呼。 “我来时看希里安在外面兜圈子,刚好一起进来了。” 戴林意外道,“你认识希里安?” “我听梅福妮讲过,”瓦莱丽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梅福妮,“刚好前一阵去城卫局找她时,在你们的职员表上看过希里安的照片。” 那天希里安正好休息,没有见到瓦莱丽。 落座之后,希里安才注意到,一向不参加聚会的埃尔顿居然也在。 埃尔顿解释道,“我比较喜欢这个活动。” 梅福妮举行的活动有很多,聚餐、看电影等等,但这些活动埃尔顿都不感兴趣,除了今天这个。 安雅将一个大盒子搬到了桌面上,里面有数张折叠地图、骰子、棋子。 “人到齐了吗?” 戴林说,“到齐了。” 瓦莱丽愣了一下,疑惑道,“之前那几个和我们一起玩的呢?” “哦,你说他们呀,前一阵出行动死掉了。”戴林轻描淡写道。 这是令人伤心的事,可室内的气氛并没有因此冷落多少,在场的每个人都习惯了这样的事,哪怕希里安自己也是如此。 “希里安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个吧?”梅福妮兴致冲冲地介绍道,“今天我们玩桌游!” 瓦莱丽凑到了希里安身旁,故意将身子靠着希里安。 希里安向旁边挪一点,瓦莱丽又靠近了过来,依旧是那副甜美的笑意。 对此希里安只是无奈地叹气,顺应了现实。 游戏时间一闪而过,希里安看了眼窗外逐渐阴郁起来的天空,起身告别。 “各位,我今天轮岗,得先走一步了。” 巡视了一个月的高墙后,希里安被轮岗至了巡视城区,工作上他能轻松不少,但这是他第一次巡视城区,需要提前去一阵,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我送你出去。” 戴林说着,和希里安一起离开。 走到了墨屋外,希里安深吸了一口气,疑惑道。 “这个瓦莱丽是怎么回事?” “哦?她是梅福妮的朋友。” 戴林说道,“具体来历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也是富家子女,要不然也不会和梅福妮玩到一起去。” “她是怎么和你们认识的?”希里安不明白,“梅福妮好歹是在这工作,她又怎么和城卫局联系上的。” 戴林继续说道,“她经常来找梅福妮,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但她很少会参与我们的聚会,只是偶尔来一次。” 意识到希里安对瓦莱丽有很多疑问,戴林好奇道。 “怎么了?” 希里安斟酌了一下语句,“她……她对我有点过于热情了,这让我觉得不对劲。” 整个桌游过程中,瓦莱丽对希里安表现的很亲密,不断地抛出话题,从细碎的个人信息,到具体的过往经历。 希里安很抗拒,但意识到抗拒没用后,为了避免尴尬,也就接受现实了。 “不对劲?” 戴林愣了一下,大笑道,“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 他上下审视希里安一番,“说实话,希里安,你长得挺不错的,虽然……虽然和我比肯定差了些,但赢得一众小姑娘的喜欢,还是可以的。” “说不定她就喜欢你这样的呢?这可是个不错的机会,万一攀上人家,你也不用在城卫局这个鬼地方工作了。” 希里安神色冷淡道,“你是认真的?” “假的。” 戴林收起笑意,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就算你真被瓦莱丽喜欢了,也许过两天她就找别人了,年轻人嘛,这是常有的事。” “比如安雅?” 在城卫局待这一阵,希里安大概弄明白了戴林和安雅之间的关系。 人们都说,安雅是个风流的女人,经常在各个男人之间周旋,还与城卫局局长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戴林很喜欢安雅,一直追求着她,安雅则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像是场奇怪的追逐戏。 对于希里安的讽刺,戴林抬脚装作要踹他。 “你小子!” 怒骂一句后,他又一副疲惫的样子,感叹道,“有些事很复杂……” “讲讲看?” 戴林打发道,“快滚去巡夜!” …… 瓦莱丽的亲密举动很明显,所有人都觉察到了。 安雅低声道,“我劝你离希里安远点,想玩弄他人,你大可以去酒吧里找。” 瓦莱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怎么会,我才不喜欢他,但我听说,你很在意那个希里安。” “我?” 安雅没想到,话题又引回到了自己身上。 “对啊,”瓦莱丽戏谑地看着她,“一向妖娆的安雅,居然会在一个新人面前拘谨,甚至不敢和她对视,你难道真爱上他了?” 安雅被逗笑了,“爱上?真蠢啊,瓦莱丽。” “确实,这种话很蠢,”瓦莱丽肯定地点头,“安雅,靠各种男人过活的你,怎么可能真心爱上一个人呢?” 瓦莱丽靠近了安雅几分,以更低的声音讲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事,你只在意利益,谁有利益,你就和谁在一起,可怜的戴林,还以为你是他的真爱。” 安雅一副坦然的样子,“戴林知道我的过去,我向来光明正大。” “那戴林也是有够蠢的。”瓦莱丽挑衅道,“我会得到希里安,就当做对你的羞辱。” “因为戴林?” 安雅轻蔑地看着瓦莱丽,明白了她的敌视从何而来。 “你用尽手段,也得不到戴林的心,而我招招手,他就会主动献上一切,这让你气疯了吧?” 瓦莱丽不再多言,冷哼一声走到了一旁。 “怎么了,怎么了?” 梅福妮交还完桌游,回到了室内,见到冷战的两人,好奇起刚刚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安雅亲昵地抱了抱梅福妮,虽然和瓦莱丽敌视彼此,但安雅不希望因此影响到梅福妮。 瓦莱丽一言不发,同样不想让他人知晓自己与安雅的恩怨。 紧接着,她挑衅般地对梅福妮追问道。 “梅福妮,可以帮我约一下那位希里安吗?” “嗯?” 瓦莱丽一字一顿道,“我对他很感兴趣。” …… 天空阴沉沉的。 轮岗前,希里安返回了一下公寓,布鲁斯一如既往地窝在客厅里,对着一堆废铁敲敲打打。 前几天希里安拿到了自己第一笔薪资,就和戴林许诺的那样,哪怕是实习生,薪水依旧算得上丰厚。 希里安先是将戴林的欠款还上,又找房东续约了一个月,还剩下一些钱,就都用来购买布鲁斯清单上的材料。 布鲁斯也不负所望,用了几天的时间,成功修复了射流左轮。 “简单地给你讲解一下。” 布鲁斯头也不抬地说道,“射流左轮具备强化射击的能力,只要注入源能,就可以大幅度增加枪口初速度与射击强度。” “还有这个,适用于射流左轮的特殊子弹。” 希里安把玩了一下这把沉重的射流左轮,又拾起摆在茶几上的一组子弹,总计十二发。 黄铜色的弹壳,鲜红色的弹头。 “这是什么子弹?” 希里安觉得这抹红色有些眼熟。 “魂髓弹。” 布鲁斯解释道,“命中敌人时,魂髓会自行燃烧爆炸,对混沌力量具备极强的杀伤性。” “哦,对了,使用的魂髓,来自于你的血液。”布鲁斯补充道,“也许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你血液内的魂髓精纯度要高很多。” “是吗?” 希里安指肚摩擦起红色的弹头,锃亮的表面像是一颗晶莹的红宝石。 执炬圣血。 告死鸟是这般称呼这份血液,而这份血液,正是引起白崖镇悲剧的导火索。 随着希里安逐渐了解起世界的全貌,对于执炬圣血的真相也有了些许的预感。 那是一份可怕的猜想。 希里安反问道,“你能察觉到我血液的异样吗?” “我是仔细检查后才发现的,”布鲁斯说,“如果同样是执炬人的话,对你的血液反应应该会更敏锐些。” 布鲁斯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它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希里安了,忽然间,像是有另一团迷雾罩在希里安的身上。 “如果你不想让人觉察到这一异常的话,你最好少流血。” “这恐怕有些难。” 希里安尴尬地笑了笑,想在这般疯狂的世界里活下来,不流血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也是。”戴着护目镜的狗脸一脸严肃道,“那就杀光那些让你流血的人,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这杀气腾腾的话语,弄得希里安一愣,随即他赞同道。 “当然。” 第四十七章 城区夜巡 夜晚的到来,在市民们看来,只是夜生活的开始,可对希里安来讲,这截然不同。 白崖镇的日子,每一个夜晚都是一场劫难,索夫洛瓦兄弟们在高墙上与妖魔搏杀,镇民们则锁紧门窗,直到天明时分才会迈出房屋。 因此,希里安已经在赫尔城生活一个月之久了,依旧无法习惯夜晚的平静。 “……” 希里安站在街角,旁观人来人往。 灯红酒绿间,男男女女彼此相拥,欢笑声在酒精的催发下变得糜烂,若有若无的歌声从街头巷尾传来。 城市的喧闹一直持续到了午夜时分,这才堪堪安静了下来。 街头变得空旷,绝大多数的店铺也已打烊,只剩下了角落的垃圾,以及醉醺醺的酒鬼们。 希里安将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浑身的肌肉紧绷,精神保持高度集中。 “城区巡夜很安全,只是在街头巷尾闲逛罢了。” 不久前,得知自己要轮岗时,戴林为希里安传授起了工作经验。 “但这种安全只局限于前半夜。” “到了后半夜时,市民们都已回家,城市也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藏在死角里的老鼠们,就会窸窸窣窣地爬了出来,享受片刻的自由。 戴林思考了一阵,小声对希里安讲道。 “希里安,你是个新人,工作上不用那么努力,只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责就好。” 希里安没听懂戴林的意思,反问道,“你具体是指什么?” 戴林表情犹豫了起来,反复纠结下,提醒道。 “高墙巡夜时,妖魔们来袭都是些迫不得已的事,我们必须还击,但城区里不一样,如果你不主动涉险,危险也懒得来找你……他们巴不得把自己隐藏的更深。” 希里安知道戴林这是在照顾自己,但他显然不清楚自己对混沌的憎恨。 光炬灯塔映亮了全城,但仍有许多街巷因建筑物的遮掩,一片昏暗。 希里安大步踏入一条阴暗的巷子里,直到完全穿行出来,衔尾蛇之印也没有任何反应。 拿起地图,希里安做好标记,前往下一区域。 赫尔城始终无法清除混沌信徒的一大阻力之一,正是他们无法有效地在市民之中进行筛查,可希里安不同,他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混沌雷达。 衔尾蛇之印的帮助下,希里安对任何混沌力量的波动都极为敏锐,想要在城市的死角里搜寻到混沌信徒的踪迹,再容易不过了。 来到某处街巷的拐角时,希里安感到了衔尾蛇之印传来的刺痛。 根据痛意的强度,希里安不断调整自己的方位。 一路的摸索下,希里安逐渐离开了自己需要巡逻的区域,抵达了一处河流边。 有三条河流从赫尔城内穿过、汇聚,如今出现在希里安眼前的,正是这三条河流之一的花河。 经过了解,花河之名源自于它的上游,那里有一片自然生长的花树,每到了盛开的季节,就有大片的花朵随风落在了河中,顺流而下,盛满整条河流。 如今季节未到,河面上只有寥寥几艘小船停靠在岸边,希里安四下张望了一圈,没有看见任何身影。 一番走走停停下,喧哗声从窄巷里传来,隐约的火光亮起。 “哈哈,你真是的。” “要继续喝几杯吗?” “啊……啊……” 窄巷的尽头是一条旧沟渠,它早已废弃干涸,如今却点满了烛火。 摇晃的火光间,商贩们在角落里售卖起违禁品,还有神秘的占卜师,鼓弄起预言的卡牌。 希里安仿佛穿过了某道界限,来到了赫尔城的暗面。 人们都沉醉于某种幻觉中,对于希里安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还有甚至直接当场抱在了一起,发出阵阵糜烂的呻吟声。 醉生梦死的氛围里,衔尾蛇之印火烧火燎了起来。 “城卫局的狗,怎么来暗巷这了,是想要寻欢作乐吗?” 有男人拦住了希里安的去路,赤着上半身,布满复杂的纹身,脸上打满银白的钉子。 希里安一言不发,目光冰冷地盯着男人,威胁般地将手搭在了剑柄上。 “你是要砍了我吗?” 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抽出腰间的匕首,冰冷的寒芒直接顶在了希里安的喉咙处。 两人僵持了片刻,希里安主动收回了手,开口道。 “我想去那里看看。” 希里安指了指暗巷的一处拐角后,阵阵甜腻的熏香味正从其中传来。 男人摇摇头,没有挪开匕首,“你要是不穿这一身衣服,我也许就放你过去了。” 城卫局的制服可以让希里安在赫尔城内畅通无阻,但在此地,这身衣服又成了巨大的阻力。 “你是新来的吧?”男人开口道,“也只有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才会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今夜是我第一次独处巡夜。” “果然,你是张生面孔,我没见过你。” 男人将匕首缓缓上移,轻轻地割开了希里安的皮肤,点点的鲜血流了出来。 “我……唉,算了。” 希里安组织了很多语言,最后还是憋了回去,化作一声叹息。 男人目光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希里安缓缓说道,“我本打算说些谎,解决眼前的困境,但很遗憾,我不善于说谎,更不懂得变通。” 话音未落,沸剑迅猛出鞘,男人只觉得手腕传来一阵细微的痛意,随即整只手腕带着血花断裂。 不等男人发出哀嚎,希里安一把抓住腾空的匕首,反过来将其送入男人的咽喉。 “唔……” 鲜血填满了男人的嗓子,发出阵阵模糊的呜咽声。 希里安将沸剑高高抬起,语气冷漠。 “根据城卫局治安条例,我认为你刚刚对我产生了生命威胁,故此做出合理反击。” 语毕,冷彻的寒芒将男人的头颅整颗砍下。 无头尸体横倒在地上,鲜血直流,汇聚起一大片的血泊。 从挥剑到杀人,希里安只用了几秒的时间,神情平静的像是掐死了一只苍蝇,周围人愣神了好一阵,这才反应了过来,带着阵阵的惊呼声逃离了此地。 还有不少人留在了原地,希里安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喝醉了,还是吸食了某种致幻剂。 沿着台阶一路向下,希里安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地下通道,河水从一旁流过,哗啦啦的声音里掺杂进女人的低吟,像是在念诵某段古老的咒语。 地下通道的尽头,希里安窥见了隐隐的烛火,以及数个摇曳的身影。 希里安放慢了脚步,悄声前进。 忽然,脚踝处突然传来了一阵痛意。 希里安低下头,湿漉漉的地面上长满了青绿色的菌类,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攀上自己的身体,腐蚀血肉。 菌丝染上了一层猩红,大片大片树叶刮擦的沙沙声响起。 不止是地面,四面八方都长满了这诡异的菌类,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条地下通道。 一瞬间,希里安仿佛误入了某头怪物的体内,肠道蠕动的同时,肉芽们也随之吞吐、摇曳。 这般恐怖的景象,足以击溃绝大多数人的心理防线,可希里安在目睹这一切后,反而神经质地笑了出来。 不是紧张,也非畏惧,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狂喜。 在那无光之夜里,塔尼亚正是靠这疯长的菌丝,这才缝合起破烂的残躯,捡回了一条命。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时隔多日,希里安终于再次见到魂牵梦绕的仇敌。 仇敌们也觉察到了希里安的闯入,混沌的威能迅速扩张,犹如侵袭的黑暗。 第四十八章 拼图游戏 希里安举起射流左轮。 轰鸣的枪声响彻昏暗,气流横扫,带起阵风。 希里安不清楚魂髓弹是否命中目标,但他看到,昏暗的尽头竟爆燃起一团灼热的火球,短短数秒内火球迅速膨胀,引起轰鸣的巨响。 爆鸣与燃烧在这狭窄的区域内持续不断,蒸干了水汽,高温直线狂飙。 已经没必要隐藏自己的身影了,希里安大步闯入敌方区域。 一幅血色的图形正刻画在地面上,正中央躺着被开膛破肚的女人,可怖的伤口中没有血肉,有的只是疯长的菌丝,她也没有死,仍保持着规律的呼吸,犹如一座活体的培养皿。 衔尾蛇之印的痛意来到了顶峰,它在尖叫、嘶吼。 可怖的狂怒正催促起万物的毁灭。 中断的仪式阵中,有披起长袍的身影掏出歪扭的匕首。 寒芒一闪。 希里安精准的一剑刺穿了对方的咽喉,转动手腕,搅断颈椎,又一脚把尚未咽气的他,踹入了湍急的地下河中。 更多的身影站了起来,口中呼喊起晦涩的言语。 十人?还是更多? 光线太昏暗了,希里安看不清,但可以确信,敌人之中至少有一位超凡者,刚刚的奇袭中,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源能反应。 对方来自于哪条命途,阶位又如何呢? 希里安有些莽撞了,不清楚对方的情况,就发起了攻击。 可……可是…… 希里安在愤怒,在憎恶。 他的恨意是如此纯粹,即便杀光了眼前的仇敌,也只是稍稍缓解,无法平息。 “来啊!” 希里安低吼向前,手掌迅速擦过刃锋,带起一抹鲜血。 烈火骤燃! 熊熊燃烧的火剑再次映亮了黑暗,率先斩向一名敌人,粗暴地切入了他的腰腹,贯穿躯干。 希里安没有停顿,抽出沸剑,再次落下,将敌人的头颅完全劈开。 骨骼碎裂与血肉撕扯的咿呀声回荡。 希里安细细品味起剑刃没入血肉的顿挫感,聆听起高温炙烤血肉发出的滋滋声。 恍惚间,希里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这份血腥的杀戮中,感受到了一抹奇异的快感。 曾经,希里安会怀疑这是自己的本性嗜血,还是在衔尾蛇之印的灼烧下,产生的某种病态的成瘾性? 但自白崖镇毁灭的那一日,从向提姆坦白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心情时,希里安就已不再纠结这等琐事了。 希里安承认自己是一个杀人狂。 希里安喜欢这样的自己。 憎怒到了极致…… 唯有狂欢! 源能的辉光在希里安的身侧映亮,那位潜藏的超凡者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不躲了吗!” 希里安朝源能升腾的方向开火。 暴怒的焰火凭空升腾,强烈的冲击将站立的身影推向四面八方,哪怕是希里安自己,也跌向了后方。 焰火转瞬熄灭,希里安站稳了身子。 此时绝大多数敌人都已倒下,作为普通人的他们,身体被烈火大面积烧伤,残留的混沌力量,也在魂髓之火的力量下,被压制到了极限。 唯一仍站在希里安眼前的,就是他们之中唯一的超凡者了。 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浑身都充满了具备力量感的肌肉,哪怕被魂髓弹正面命中,也只是在胸口的位置,留下了一小块烧伤的痕迹。 通过源能反应的强度,希里安判断对方和自己一样,同为阶位一,只是命途之路的不同,令他具备了这般强大的防御力。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犹如公牛般朝着希里安袭来。 希里安灵巧地闪身,沸剑甩起巨大的回旋,朝着男人的后颈砍去。 金属般的碰撞声响起后,本该斩断男人头颅的沸剑,居然被其皮肤弹开,弹开的后颈处,浮动起了一抹铁色的余光。 “原来如此,你是一名铁卫。” 希里安收剑后撤,与男人拉开了距离。 男人来自于御座命途,是阶位一·铁卫,可以利用源能,短暂地固化自身的躯体,令其具备极为强大的防御,以及全方面增幅体质能力。 关于铁卫详细能力,希里安还是从戴林的口中得知的,他也来自于御座命途,处于阶位二。 希里安抬起射流左轮,射出最后一枚魂髓弹。 绚烂扩散的火团后,男人的身影从其中浮现,浑身都浮动起那铁色的微光,挥起重拳。 铿锵之音激荡。 希里安举剑挡下了这一击,但他还是被袭来的巨力击退,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 “呼,这可不是阶位一能具备的力气啊。” 希里安的喉咙泛起一阵腥甜,手臂被震得发麻。 再看向男人,拳锋上只是多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慢慢的,有血渗出。 希里安沙哑地笑了起来,“你认识一个叫塔尼亚的女人吗?她瞎了一只眼睛,还断了一只手,应该很好辨认的。” 男人攥紧了拳头,沉默中,浑身的源能荡漾。 “哦?看起来你认识她。” 希里安继续问道,“不过我猜,就算我砍断你的脑袋,你应该也不会说出她的下落……这倒没关系。” “我的兄弟、米克很喜欢玩拼图游戏,经常拜托我们几个画一些复杂的图案,把它剪得支离破碎,由他重新拼齐。” “有一次他被拼图游戏困住了,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还是没有头绪。” 希里安站直了身子,怀念道,“我们本打算帮助他,但他拒绝了。” “米克和我说,拼图游戏的快乐不在于补全图案的那一瞬,而是一点点摸索,令它逐渐完整的过程。 如果有人直接给了他谜底的答案,那样就很无聊了,只是重复性的劳作罢了。” 男人震怒向前,希里安也再度提剑。 “当时我并不理解他,明明有了答案,半个小时就能拼完,为什么还要这般辛苦。” 源能碰撞的鸣响里,希里安大笑道。 “现在,我多少有些了解了。” 希里安的脸颊泛红。 “要是一开始,就寻到了仇敌的踪迹,砍掉了她的脑袋,那未免太空虚了,很没有成就感。 所以,我要历经困阻与磨难,杀掉一个又一个碍事的家伙,当我提着血淋淋的剑找到她时,那将是另一段极乐的开始。” 希里安的言语是如此邪异,男人为此连挥拳的动作都慢了一些。 他甚至开始怀疑,两人之间,究竟谁才是混沌信徒。 “你这个……疯子。” 男人终于开口了,混沌的威能暴涨。 周围的菌丝狂舞扭动,爬上了希里安的身体,侵蚀皮肤的表面,留下一片血肉模糊。 希里安引爆体内的源能,魂髓阴燃。 瞬息内,希里安的体温急速上升,皮肤表面散发出缕缕白色的蒸汽,流血的伤口纷纷吞吐起纯白的火苗。 男人的铁拳重重落下,砸在了希里安的腹部,打断了几根骨头。 希里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住痛意,沸剑擦过男人的左眼,鲜血直流。 男人被希里安彻底激怒,开口咆哮,灰黑色的孢子雾从口中倾泻而出,所到之处,菌丝疯长,犹如万千触肢。 作为混沌信徒的超凡者们,除去自身具备的命途之力外,还拥有从混沌中获得的力量。 菌丝缠绕起四周的尸体,短短数秒,就汲取干了其中的血液,吐出一具具枯朽的干尸。 一旦希里安被捕获到,不出半分钟,就会和干尸一样。 混沌的威能高涨,复仇的赐福也狂欢而至。 希里安体内的魂髓快速生成,消耗的源能一并急速恢复,身体不再感到痛苦与疲惫,有的只是斩杀混沌带来的愉悦, 赐福·憎怒咀恶。 猩红的浪潮席卷而来,希里安劈开一道烈火。 换弹,开火! 射流左轮连响三声,毫无保留地打空了弹巢。 三发魂髓弹接连命中男人,狭窄的空间内,反复膨胀的火光将丛生的菌丝烧尽,连带弥漫的孢子雾也被灼破了大半。 男人痛苦地咳嗽了两声,体内的孢子都已倾泻完毕。 忽然,空中无数飘荡的灰烬诡异地卷曲起来,一股强气流在行进。 火剑破空而至。 剑尖没有刺向男人的眼瞳,亦或是咽喉,它击碎了男人的牙齿,贯入了他的口中,可未能完全刺下。 男人双手死死地嵌住了沸剑,令其无法逼近半分。 沸剑没能贯穿男人的脑袋,但还是割伤了他的口腔,鲜血从嘴角溢个不停。 源能构成的防御,只能依托于皮肤表面,没有皮肤覆盖的地方,则成为了男人的要害所在。 “我可以告诉你……” 男人的声音沙哑,尝试拖延时间,寻找反击的机会。 “我不认为,一个可以被我轻松杀死的混沌信徒,能知晓什么天大的秘密。” 希里安摇了摇头,提醒道,“况且,就算你知道什么,我也不想听,我会自己找。” “毕竟,我们的拼图游戏才刚刚开始。” 男人愣住了,无力感与恐惧感填满了他的内心。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希里安的仇恨已经超越了简单的报复,他渴望通过一种复杂而漫长的过程来折磨和最终消灭敌人。 他不在乎将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时间,甚至享受这种过程中的痛苦和挣扎。 天啊…… 射流左轮迅猛抬起,顺着剑身插入男人的喉咙中。 连扣三下。 最后三发魂髓弹密集贯入男人的口中,将头颅炸成一团血雾,蔓延的火光扑向四面八方,烧尽了残存的孢子雾。 无头尸体缓缓跪下,周围的菌丝也停止了狂舞,它们蜷缩在一起,挂满了墙壁。 赐福的力量逐渐隐去,希里安感到了一阵满足,体内的魂髓经过仇敌之血的精炼,提升了一定的百分点。 “呼……” 希里安长呼一口气,正打算继续继续调查一下此地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更前方传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迅速攀升的源能反应。 阶位一、阶位二……其强度一路抵达到了阶位三才堪堪停下。 一道沉重的枪声响起。 源能的强化射击下,子弹犹如一道闪电,命中了希里安的左肩,完全贯穿了血肉,钉入了一侧的墙壁上。 希里安的脑海一片空白,左肩处的血洞汩汩地淌着血。 脚步声更近了。 希里安捂着伤口,扭头扎入湍急的地下河,顺流而下。 第四十九章 潜在的危机 河水卷起希里安,一路横冲直撞,多出了大片的淤青。 “哈……哈……” 希里安努力地将头探出水面,不等大口呼吸几下,又再次沉了下去。 起起沉沉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后,希里安冲出了地下管道,回到了外界。 天已蒙蒙亮,双月星环高悬于天际之上。 活了这么多年,希里安头一次觉得这副夜景还挺美的。 希里安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河里爬了出来,河水浸透了衣物,沉甸甸的,冰冷刺骨。 体内的魂髓阴燃,以此保持体温,避免希里安因低温与失血而休克。 “什么运气啊。” 希里安步伐踉跄地走上街头。 杀入敌巢时,希里安设想过许多可能,在他的预计里,自己能遇到最强的敌人,也就是阶位二的超凡者了。 到时候自己打不过,跑还是有机会的,可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来了一位阶位三的存在。 “阶位三的混沌信徒吗?”希里安后知后觉道,“赫尔城被腐蚀的,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啊……” 赫尔城看似繁华宏伟,但和文明世界里真正的超级城邦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活跃在赫尔城的超凡者们阶位普遍不高,哪怕是城卫局的局长,也仅仅是一位阶位三的存在。 至于更高阶的存在,赫尔城内一定还有,但他们通常都隐藏在公众的视野后,行踪隐秘,不为人所知。 希里安表情痛苦,但又笑了起来。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哈哈。” 鲜血的流淌声不断,希里安顿感一阵虚弱。 “希里安?” 正当希里安头晕目眩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蒙蒙亮的天空下,梅福妮竟出现在他眼前,她一改往日的衣装,穿起了一身紧致的运动装。 失血令希里安的思考变得迟钝起来,胡言乱语道。 “你怎么在这?不是说,你不用巡夜的吗?” “我这是起来晨跑了,没和你说过吗?我有很棒的作息与锻炼习惯。” 希里安被梅福妮这副认真回答的样子逗乐了。 “倒是你……” 这时梅福妮才从希里安这湿漉漉的身子上,看见那道正不断流血的恐怖伤口。 “这应该算工伤,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保险,不过在此之前……” 希里安趁着自己清醒,大喊道。 “救命啊!梅福妮!” …… 如果让希里安在一众同事里,挑一个最喜欢的,那么无疑是梅福妮了。 人美性格好,家里还富裕的要死,更重要的是,她还愿意把自己的财富与权力,与自己的同事们分享。 向梅福妮求救后,不出几分钟,就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杀出一辆载具,几名大汉七手八脚地将希里安抬了上去,在赫尔城内一路狂飙。 晃晃悠悠中,希里安又被大汉们抬了下来。 全程希里安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被梅福妮要求保持清醒。 护士们在希里安的身边往复,给他注射各种药剂,剪开衣服,缝合伤口等等。 折腾了一个小时后,护士们把希里安推入病房。居然还是单人间的。 不久后,有人来了。 戴林一脸心急地推门而入,走的太匆忙,他还没来得及换上城卫局的灰色制服。梅福妮跟在他身后。 因身份的特殊性,城卫局没有给梅福妮安排任何的一线工作,甚至从未让她与混沌近距离接触过,哪怕她也是一位超凡者。 工作这么久,这是梅福妮与一线最接近的一次,对希里安的遭遇,她好奇至极。 “希里安,怎么回事?” 戴林一边问,一边检查了一下希里安的伤口,弹孔的位置再偏一些,被贯穿的就是希里安的心脏了。 希里安没有解释这是怎么回事,而是欣喜十足道。 “我找到混沌信徒的踪迹了” 戴林怔住了,希里安的表现完全不像一个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家伙,没有恐惧与敬畏,眼中只有十足的……欣喜。 希里安以为戴林没有听清,再次重复道。 “戴林,我们查到大案子了!” …… 希里安花了点时间,为戴林讲述起了事情的经过。 戴林的眉头逐渐拧紧,到最后神情阴沉的像块化不开的冰。 他抱怨道,“该死,一位阶位三的混沌信徒正潜藏在赫尔城内,这可是个大危机啊。” 希里安指正道,“只是疑似阶位三……他有可能是更高阶的超凡者。” 戴林沉默不语。 希里安疑惑道,“我们难道没有高阶超凡者,去处理这一切吗?” “你是说城卫局,还是城邦议会?”戴林苦笑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呢?” 他组织了一眼言语,开口道。 “赫尔城内有许多超凡势力的分部,但他们与城邦议会只是合作的关系罢了。” “真正属于城邦议会的直控力量,并没有强大多少……至少和那些超凡势力相比,是这样的。” 戴林继续说道,“如果你想问,那些超凡势力的高阶超凡者呢?” “除了少数需要留守分部的高阶超凡者外,其余的高阶超凡者都会在本部的命令下,执行各种各样的任务,很少会长期停留在原地。” 戴林举例道,“最常见的任务,就是前往绝境北方进行轮换作战。” 绝境北方。 希里安不止一次地听过这个地方。 病房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戴林伸手拍了拍希里安的肩膀。 “没事的,你还是实习生,这种麻烦事,还是让我们这些正式职员来操心吧。” “还有,下次知道危险,就别靠那么近了,”戴林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日历,“你可差点创下,实习生最快殉职的记录啊。” “哈哈。” 希里安干笑了两声。 戴林说,“我给你请假了,好好休养吧。” “休养?我不需要,”希里安作势就要站起来,“这算不上什么伤势,不会妨碍工作的。” 好不容易追查到了混沌的线索,希里安可不肯停下。 混沌仇敌不止是希里安复仇的对象,更加速他晋升的柴薪。 “你……” 戴林准备劝说一下希里安,这时病房的大门又被推开。 见到来者,一旁的梅福妮恭敬道。 “就是他,您看看他的伤势可以治愈吗?” 一身灰色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有手上戴有一圈红色的念珠,看起来像是一位虔诚的教徒。 “这位是加文·卡尔顿修士。”梅福妮介绍道。 戴林并不认识这位加文·卡尔顿修士,但他认识这一身灰色的装扮,还有那圈红色的念珠。 他不可置信道,“您是……一位苦痛修士?” 加文轻轻点头,笑起来眯着眼睛,充满了温和与祥和。 “洛夫女士拜托我照看一下她的同事,据说与混沌力量有关,我就来了。” 加文来到床边,握住了希里安的手。 希里安感到他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茧子,又很温暖,令人莫名地安心。 加文说道,“嗯……没有混沌污染,仅仅是皮肉伤。” “我是一位执炬人,”希里安解释道,“就算有混沌污染,应该也被烧干净了。” “也是。” 加文松开希里安的手,揭开了护士刚刚包扎好的纱布,将整只手掌按压在了希里安的伤口上。 “接下来会有些疼,还请忍受一下。” 加文体内浮现起源能,按压住的手掌也随之变得发热、发烫。 希里安感到伤口里传来阵阵轻微的痛意,就像有许多细针在扎自己。 加文缓缓地挪动起手掌,与此同时,希里安的伤口居然也在一点点地挪移,顺着皮肤爬上了加文手掌。 随即,希里安伤口原本的位置愈合,而加文的手掌上则多出了那缝合起来的血洞。 这并非是愈合,而是加文将伤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加文留意到了希里安那担忧的眼神,开口道。 “别担心,这算不了什么。” 话音未落,加文手掌上的伤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缝合线自然脱落,皮肤平整,见不到任何疤痕的存在。 加文揉了揉手掌,微笑道。 “愿悲怜圣母庇护你。” 第五十章 慈愈之路 巨神·悲怜圣母,慈愈命途的主宰者,现存的六巨神之一。 希里安在公共图书馆里读到过这位巨神的存在,但关于这位巨神更深入的信息,书里并未提及。 苦痛修士正是慈愈命途超凡者们的统称,同时,他们也是悲怜圣母最虔诚的信徒、侍奉者。 治愈好希里安的伤口后,加文不做停留,告别道。 “洛夫女士,既然伤者已经痊愈,我就先离开了。” 梅福妮连忙跟了上去,“真是麻烦您了,加文修士。” “算不上什么麻烦,”加文背对众人,低声道,“倒是要麻烦一下您父亲了,洛夫女士。” “伤茧之城需要大量的物资增援,还请百足商会尽快从周围城邦进行调配。” “自然如此。” 梅福妮用力地点头。 得到了梅福妮的肯定,加文微笑离开。 希里安对他快速离去的背影喊道。 “谢谢你,修士!” 加文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消失不见,来去如风。 希里安不断地揉搓自己的伤口,过了几分钟,仍觉有种奇怪的梦幻感。 戴林凑近了过来,嘀咕道,“见鬼,真的是一位苦痛修士,除了去绝境北方轮换外,他们几乎不会离开伤茧之城的。” 一位苦痛修士突然出现在了赫尔城,这可算得上是大新闻。 “别紧张,加文修士为了某项任务来见我父亲,任务结束后,就会离开。” 梅福妮见希里安没事了,长呼了一口气,提醒道。 “记得保密,不要说出去。” “当然。”戴林拍了拍胸脯,“我可不会让那些权贵打扰他的。” 见希里安听不懂两人的话,梅福妮问道。 “你是第一次见到苦痛修士?” 希里安默默地点头。 梅福妮低声笑了起来,“嘿嘿,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在此之前,最多听过一些传言罢了。” 她坐在希里安的床边,反复揉搓希里安的伤口,感叹道。 “真是完全愈合了,甚至都没有留疤。” 希里安说道,“可以和我讲讲他们的事吗?” 梅福妮这特殊的身份,可以了解到许多希里安无法触及的事物。 “悲怜圣母作为六巨神中、最受人们爱戴的存在,你应该在书本里读到过她的故事吧。” 梅福妮毫无防备地说道,“在复兴时代,她也加入了三贤者的大远征中,作为随军的医疗部队,治愈了无数的超凡者。” “叛乱之年爆发后,远征就此休止,文明世界从向外扩张变为了保守防御,悲怜圣母带领自己的信徒们,回到了自己的驻地——一处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城市、伤茧之城。” 梅福妮继续说道,“自那之后,悲怜圣母开始了隐居,不再出现在文明世界之中。 她的信徒、苦痛修士们,也尽数回到了伤茧之城,除了必要的行动外,几乎不会离开伤茧之城一步。” “苦痛修士可以将疾病、伤势,乃至各种力量的诅咒,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并通过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将这些转移的病痛完全治愈。 无论在哪座城邦,苦痛修士都是最受欢迎的异乡人,城邦的权贵们会大开宴会,豪掷千金,只求他们能治愈自己的病痛。” 梅福妮话音一转,“但就像先前说的那样,城邦时代开始后,苦痛修士们与他们所侍奉的巨神一起,隐居于伤茧之城,极少外出行走。”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拒绝医治世人,相反,他们很欢迎求医者来到伤茧之城,于是,经常能看到大批大批远道而来的异乡人,试图在伤茧之城找到一线生机。” 另一旁的戴林也开口补充道。 “苦痛修士也不是什么伤病都能治愈的,一旦转移的伤病,超过苦痛修士的自愈能力,他们也会因伤病死去。” 他接着警告道,“别觉得苦痛修士们只是一群无害的医师,他们同样具备很强的战斗能力。” “苦痛修士可以将自身的伤势转移位置,例如,贯穿心脏的伤势,可以挪移到肢体末端,以避免致命,再通过自愈能力,加快修复。 可以说,同阶位的情况下,你很难杀死一位苦痛修士。” 希里安这才意识到自己何等幸运,刚受了重伤,就遇到了一位苦痛修士。 此时再看向梅福妮,希里安强调道。 “谢谢你,梅福妮。” 赫尔城内一定有很多权贵,希望苦痛修士为他们转移病痛,但梅福妮却把苦痛修士带给了自己,甚至未提及任何报酬。 梅福妮收下了希里安的谢意。 “比起给那些权贵治疗脂肪肝,我更愿意帮帮我的同事们。” “哈哈。” 大家轻松地笑了起来。 笑声过后,希里安与戴林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变得严肃,梅福妮看出了气氛的压抑,鼓起脸,无奈道。 “我是不是该避让一下了?” “抱歉,梅福妮,”戴林歉意道,“你也知道,我们没法违逆你老爹的命令……说不定我们年底的奖金都要靠他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唉,真没劲。” 梅福妮捂住自己的耳朵,转身离开,“那你们先聊吧,我回去换件衣服。” 为了希里安,她折腾了一个上午,晨跑的衣服还没有换。 希里安与戴林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刻行动了起来。 翻下病床,拉开柜子,希里安的衣物都在里面。 制服烧得破破烂烂,还沾满了血迹,显然已经没法穿了。 取出沸剑与射流左轮,希里安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病号服,赤着脚就跟戴林走了出去。 街头的行人们投来一道道怪异的目光,两人的步伐匆忙,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一位苦痛修士居然秘密来到了赫尔城……” 戴林皱紧眉头,“我先前听说了一个传闻,混沌诸恶们正针对伤茧之城,展开某项尚不明了的行动,弄得伤茧之城及其周遭城邦,都高度警惕了起来。” “赫尔城也被波及了?”希里安突然意识到,“等等……我们离伤茧之城很近吗?” “差不多,伤茧之城位于曙光走廊,和赫尔城只隔着一座孤塔之城,”戴林摇了摇头,“算了,这种城邦级的事件,交给那些大人物们头疼去吧。”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城卫局,来到戴林的办公室内,拉下百叶窗,昏暗里点亮台灯,戴林拿出一份份文件,摆在了希里安的面前。 “作为实习生,你本不该接触这件事的,但既然你已经被卷进来了,我也就不客气了。” 戴林语气严肃极了,“混沌信徒们重新出现在了赫尔城内,并且在近些年里变得越发活跃起来。” 希里安翻看文件,里面详细地记录了一场又一场恐怖的谋杀,被害人横死在街头,身上画面了亵渎的符号。 他注意到,这些被害人都穿着城卫局的制服,同时,死因都是严重的失血,乃至躯体化作了枯朽的干尸。 希里安想到了那嗜血的菌丝。 “他们就是上一批的实习生,”戴林痛心道,“当第一人死亡时,我就已经警告了他们,要求他们结队出行,可还是没能避免意外。” “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从一开始我们就陷入了被动。” 希里安仔细翻阅了一下文件,疑问道,“这些报告缺失了一些信息,怎么回事?” 文件里没有记录死者的尸检,希里安相信,在那干枯的血肉里,一定能找到一缕缕猩红的菌丝。 “一连串针对城卫局职员的案件,让局长认为是城卫局有内鬼,详细的资料需要审核才能查阅。” 戴林说,“你现在还是实习生,还请理解一下了。” 希里安获得了戴林的信任,但对于那位控制城卫局的局长,希里安只是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办公室外传来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讨论。 “护士说你们出院了,”安雅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果然在这。” “怎么了,安雅?” 戴林很少见到安雅这副急匆匆的样子。 “我去调查了希里安提供的位置,”安雅说,“我没在那找到任何混沌力量的残留。” 戴林不明白,“怎么可能?” 对方反应的要比城卫局还要迅速,彻底抹除了所有的痕迹。 “比起这些,有更要紧的事。”安雅开口道,“局长要见希里安,亲自听他的报告。” “局长?” 这次换希里安不明白了。 来城卫局工作这么久,希里安从未见过这位神秘的局长。 倒不是局长故意躲着希里安,也并非实习生的身份低微到连局长都见不得,单纯是时间不凑巧。 每次局长来城卫局时,希里安都在值班,等希里安不值班了,局长又因各种会议不在城卫局。 希里安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见到那位神秘的男人。 “好的,我知道了。” 希里安推门离去,安雅想喊他都来不及。 戴林问,“还有什么事吗?” “不,”安雅摇摇头,“我只是想让他把病号服换了。” 一众灰色制服的职员里,希里安浅蓝色的病号服格外显眼,任谁都会多看一眼。 窃窃私语中,不知谁提起,希里安就是最近新招募来的,是一位古怪的实习生,随后大家发出一阵释然的笑声,转而继续忙起自己的事。 希里安并不清楚,自己在外界的评价正走向奇怪的方向,就算知道,他也不在乎。 深吸一口气,希里安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进来。” 伏案工作的男人抬起了头,凌冽的目光如刀剑般扫过希里安的身体。 “希里安是吧,请坐。”男人继续说道,“我本打算亲自去医院看望你的,但听说,你被一位苦痛修士治愈了。” “是的。” 希里安心中一惊,没想到男人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和我讲讲吧,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德卡尔停下了工作。 第五十一章 都市传说 “昨夜是我第一次在城区巡夜,我按照规定行动……” 希里安缓缓讲起了昨夜的经过,同时,小心翼翼地审视起了对方。 德卡尔·奎克,城卫局的现任局长。 见面前,希里安已经在职员们的口中,听过无数关于德卡尔的事情。 德卡尔目光凌冽,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充满了神秘感,神秘到城卫局内没人知晓德卡尔来自于哪道命途,只知晓他是一位阶位三的超凡者。 如今见到了真人,德卡尔完全符合那纷乱的传言,与希里安幻想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只是…… 无数传言中,有那么一条,让希里安对这张严肃的脸庞感到困惑。 传言,安雅与德卡尔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安雅对此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一直追求安雅的戴林,同样一言不发。 更令希里安感到困惑的是,即便德卡尔把自己打扮的很干练,但仍能从他的眉宇间看得出来,德卡尔已经不年轻了。 五十岁?还是六十岁?甚至更老? 超凡者因源能的存在,寿命要比普通人长许多,外貌更是如此,就像努恩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居然一百多岁了。 希里安把脑袋里混乱的想法丢了干净,继续讲述起了昨夜的经过。 德卡尔认真地聆听,全程只发出了肯定的“嗯”声,除此之外,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这样就可以了吗?” 问话太顺利,希里安只觉得奇怪。 战斗爆发的地点,不在希里安巡逻的辖区内,来之前他想好了一堆说辞,可德卡尔根本没有追问。 “嗯……去后勤那,领一套新制服,”德卡尔点评道,“作为职员要严肃些,你这太滑稽了,连双鞋都不穿。” 就这样,希里安被赶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位局长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没有预想的那般严厉。 “嗯?” 希里安突然停了下来。 明明刚见过德卡尔,可他的脸庞却在自己的记忆里迅速淡化了下去,只剩下了一团模糊的虚影。 “怎么回事?” 希里安回过头,望向办公室紧闭的门,无人解答。 当他带着十足的疑惑,回到了戴林的办公室,希里安已经记不起刚刚的“疑惑”了。 两人继续讨论起先前的案情。 “如你所见,这就是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很少是吧?我们也觉得可笑。” 戴林无奈叹气道,“不仅没搞明白,这些混沌信徒的组织名称是什么,就连侍奉的恶孽是哪一位也不清楚。” 希里安沉默了好一阵,试探性地问道。 “我可以去档案室查阅一下资料吗?我想从赫尔城过往混沌事件中搜寻线索。” “当然可以,但有很多档案暂时无法向你公布。” 戴林没有言明,但希里安已经听懂了他的暗示。 人类并不是只有被混沌腐化,才会变得邪恶疯狂,城卫局一定处理过许多复杂阴暗的案件,而这些案件往往与赫尔城的权贵们有关。 “我只查我能查的。” “很好。” 希里安踌躇了一下,又说道,“还要麻烦一件事。” “怎么了?” “德卡尔局长叫我去后勤部领一件新制服。” 希里安跺了跺脚,“最好再带双鞋子。” …… 档案室内光线阴暗,充满了油墨与霉菌的味道。 希里安穿过林立的铁架子,按照年份与类别,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又一份密封的纸质文件。 通过对比,希里安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时间节点。 档案室记录的年份最多只能追溯到几十年前,似乎城卫局是在那时才建立起来的,档案室也有了第一份收录的文件。 希里安找来了戴林,戴林对此解释道。 “这个时间点,赫尔城是否发生了什么特殊事件?” 戴林在短暂的回忆中,挖到了线索,“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正是结系链枷号上浮到赫尔城附近!”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几十年前结系链枷号降临,在灵匠们的帮助下,城邦议会改建了摇摇欲坠的赫尔城,如今的城卫局也随之屹立,收录起一份份文件。 经过一个下午的查阅,希里安发现了赫尔城历史上一串奇怪的规律。 结系链枷号为赫尔城带来新生后的几年里,赫尔城内混沌事件高居不下,但从某一年起,混沌事件逐年下减,有几年,赫尔城内甚至完全没有混沌力量的踪迹。 仿佛几十年前突然来了批嫉恶如仇的顶级超凡者,将赫尔城自下而上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这般安宁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年,直到几年前,再次出现了高频的混沌事件。 “看起来德卡尔局长有些失职啊……” 希里安小声道,“明明前些年,城卫局对赫尔城控制的都很好,到他上任了,混沌事件反而频发了。” 戴林尴尬地说道,“抱歉,希里安,我忘了,你才刚来不久,还不知道赫尔城曾发生过的事。” “这是只有老一辈赫尔城人,才记得他的事迹……就像一段都市传说,但这不是传说,是真实存在过的人与事。” 戴林领希里安来到了档案室的一个角落,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 “人们斥责他的行为暴虐,但又有人认可,觉得他一视同仁,无论是底层人,还是权贵,只要与混沌有染,都会被他整齐地吊死。” 戴林的神情复杂,向往、敬畏,还有不安。 “赫尔城人将他视作黑暗英雄,城邦议会则认为这是一股不可控的力量,并且这股力量,说不定某一天就会降临在他们的头顶。 所以在他消失不见后,城邦议会严格控制了相关信息的传播,试图用时间让赫尔城人彻底遗忘掉他。” “我也是偶然间,才得知了他的故事,后来进了城卫局,才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 戴林继续说道,“那时,我把他当做了偶像,誓要与混沌厮杀到底,后来年纪大了,也就没那股心气了。” “有一天,城邦议会要求清理关于他的文件,我连夜做了一套副本交了上去,摆在你眼前的是珍惜的原件。” 希里安放下文件,一个疯狂的想法在脑海里升起。 “文件里提到,城卫局保留了他的一些物证,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就在下面的柜子里。” 戴林转身离开,提醒道,“我去外面帮你守着,快点看,这东西可算是违禁品。” “你把违禁品藏在了这,还好意思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难道没听过这句话吗?”戴林半开玩笑道,“还有,如果被抓到,我会把责任都推你头上的。” 希里安不以为意,“我不觉得他们会蠢到,相信一个实习生能把这东西保存下来。” “但实习生是最好开刀的。” 戴林说完关上了档案室的门,从门缝里能看到摇晃的影子。 希里安争分夺秒,全神贯注地研读起手中的文件。 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宛如一幅幅惨绝人寰的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一桩桩血淋淋的惨案直刺他的双目。 异乡人惨遭屠戮,横尸遍野,地下医院被血洗一空,满目疮痍,城卫局职员身首异处,仅余头颅,更有数位城邦议会议员被吊死在高墙之上,随风摇晃…… 仅仅是阅读这些文字,希里安就真切地感受到,有滚烫的鲜血正从纸张的纹理间汩汩渗出,浸染着他的指尖。 然而,希里安的内心没有丝毫恐惧,与之相反,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如潮水般在他胸中翻涌。 要知道,这上百名死者绝非无辜之人,城卫局经过深入调查,他们皆与混沌势力有所勾结。 “可以确信,该目标是一位实力超凡、神秘莫测的私刑执法者,凭借对赫尔城内潜藏混沌力量的持续、猛烈且残酷的打击,成功为赫尔城换来了一段安宁祥和的岁月……” “也因这偏执过激的行为,他令城邦议会不安,令高层权贵们彻夜难眠。” “他曾留下信息,阐明自己是逆反律法的义人,于夜狩杀的猎隼。” 希里安读到最后一段文字。 “他称自己为逆隼。” 第五十二章 逆隼 当希里安走出档案室时,戴林仍静静地守在门口。 “了解清楚了?” “差不多,只看了一些重点。” 希里安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逆隼的案件资料堆积如山,希里安只能匆匆浏览,从中找到了蛛丝马迹,以及一些——灵感。 戴林察觉到了希里安的异样,试探性地问道。 “你有什么想法吗?” 希里安不屑道,“无非是逆隼消失后,城中的混沌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这样的推断,谁都能做出来,对调查敌人毫无帮助。” 戴林并不在意希里安的冷淡,“但你肯定有些别的想法,只是不想告诉我,对吧?” 说着,他的目光下移,注意到了希里安衣服下微微鼓起的一块。 希里安见状,坦言道,“确实,我不想把你卷进来,这很危险。” 戴林被逗乐了,“你一个实习生,跟我说危险?” 随即,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今早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希里安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戴林,目光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戴林无奈地摇了摇头,让开了路。 “还是那句话,出事了,我可不会担责。”戴林低声说道。 “我知道。”希里安松了一口气,“你要是主动和我一起担责,我反而会觉得有问题。” 希里安和戴林认识不过一个多月,两人远算不上生死之交。 “你这家伙还真是谨慎啊。” 戴林大概明白了希里安的想法,“但是,希里安,如果你查出了些什么,尽管来找我,我会在能力范围内,想办法帮你的。” “好。” 这一次希里安没有拒绝。 从戴林暗中保护起逆隼的文件可以看出,他还是一个心怀正义的人,只是不再年轻气盛,许多不肯妥协的东西,也早已淡忘。 戴林目送希里安快步离开,安雅在一旁无声出现。 “你把逆隼的文件交给他了?你这是在玩火,”安雅警告道,“一旦局长知道这件事,你绝对会被开除,甚至……” “先停一停,安雅,我想知道,他在你的眼中,还是那副烈日般的模样吗?” 戴林打断了安雅的话,饶有兴致地望向希里安的背影。 安雅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将目光挪向希里安。 几乎是在她看向希里安的一瞬,安雅心底再次涌现起敬畏感,这种情绪是如此强烈,令她惶恐不已。 “哈哈!” 戴林观察到了安雅的表情变化,她像是看到了某种可怕的东西,目光仅敢在希里安的身上停留一瞬,就迅速挪开。 “你是在恐惧他吗?明明他不是敌人。” “我只是……我不喜欢这样,”安雅喃喃道,“这种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让我觉得很不安。” “原来如此。” 戴林收起了笑意,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凑巧了吗?” “你是指什么?” “前不久,一座城邦忽然消失在了黑夜里,紧接着,希里安的到来,还有今天忽然出现的苦痛修士……” 戴林向安雅坦陈了自己分析的种种可能性。 “你真觉得,一位苦痛修士会如此轻易地被说服,来救治希里安这样一个平凡的执炬人吗?” 戴林质疑道,“梅福妮可不是她父亲……除非修士和你一样,事先便知晓希里安血统的高贵。 而且,像希里安这样血统尊贵的人,怎会突然现身于外焰边疆?白日圣城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安雅满心疑惑,追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记得那个传闻吗?混沌诸恶正行动起来,也许他们不止是要针对伤茧之城,就连赫尔城也会被波及在内。” “希里安,会不会是守火密教派来的密探?”他顿了顿,继续分析,“直接派遣高阶超凡者,定会引来各方潜在势力的关注。 但若只派阶位一的希里安,他便能悄无声息地行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甚至,这次行动,说不定只是守火密教对希里安的一次历练。” 在戴林的想象里,希里安已然是一位来自白日圣城的尊贵人物,他身负高贵血统,隶属于某个强大而古老的氏族,肩负着沉重的使命,不远万里来到赫尔城,准备展开行动。 安雅摇摇头,“我只觉得你在发神经。” …… 希里安快步离开城卫局时,一位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希里安的眼前。 “希里安,我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 瓦莱丽满眼的关切与热情,如果不是在城卫局门口,仿佛她下一秒就要扑了上来。 希里安语气冷冰冰的,“瓦莱丽?我没什么事。” “真的吗?我听说你差点就被贯穿了心脏啊。” 瓦莱丽见他这副急匆匆的样子,继续说道,“就算伤好了,难道不该休息一阵吗?你怎么还在忙。” 希里安心底涌现起一股烦躁,但为了保持体面与礼貌,只能强忍着。 离开医院时,希里安曾问梅福妮,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上心,能把一位苦痛修士请来,可光是同事关系说不清的。 “瓦莱丽很喜欢你。”梅福妮这样答复道,“她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不想她担心。” 这般坦白的回答,弄得希里安有些无措。 他不清楚这位瓦莱丽是否真心喜欢自己,但眼下,希里安没时间,也没那么精力,陪瓦莱丽搞这种情情爱爱的暧昧关系。 “抱歉,我很忙。” 希里安干脆利落地中断谈话。 在瓦莱丽无所适从的表情下,希里安就这么绕过她,大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瓦莱丽在原地呆愣了好一阵,她很少会被人这般果断的回绝。 不屑的笑声从台阶上传来,瓦莱丽回头看去,只见到安雅逐渐远去的背影。 …… “布鲁斯!” 希里安回到公寓,把从档案室里偷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地放在了桌子上。 “你绝对不知道,我这一天一夜都经历了些什么!” 希里安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把遭遇的事件讲给布鲁斯听,直到准备好了一切,他这才看向布鲁斯的位置。 “你这是弄了什么东西?” 希里安疑惑地打量起了布鲁斯。 布鲁斯的秃头上,零零散散地插了几根细长的螺纹铁钉,彼此被铁环禁锢在一起,就像一件粗糙的颅骨固定器。 希里安咽了咽口水,紧张道,“你是给自己做开颅手术了吗,有这么心急吗?” “怎么会,这是给我大脑调节压力的。” 布鲁斯展示起了这颅骨固定器的用途,螺纹铁钉在源能的驱使下,自动旋转了起来,但像是干涉到了神经,布鲁斯泛起了白眼。 整条狗倒地上抽搐了起来! “喂!布鲁斯!” 希里安失声尖叫道。 过了五六分钟,布鲁斯这才恢复了正常,嘴里嘀咕着。 “应该是颅压的调节数值不够精确……” “别研究这些了,来看看这个。” 希里安拍了拍桌子,布鲁斯凑了过来,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张泛黄的照片、线条凌乱的草图,仔细分辨下,像是某种异形头盔的设计图。 它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逆隼的面具与标志性物件,”希里安说道,“至于逆隼是谁,简单来讲,他是一位曾活跃在赫尔城内的都市传说。” “根据调查,每当逆隼行动时,都伴随着一阵古怪的、鸟鸣的咕咕声,有目击者称,逆隼有六只血红色的眼睛,也有人说,他像是戴了一顶翼盔,耳部的位置有一束束的羽毛。” 希里安将凌乱的设计图逐一摊开,“这是城卫局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绘制的面具形象……对了,还有这个。” 翻了翻口袋,希里安将一根金属羽毛拿了出来。 “这是逆隼作案时,留下的标志性物件,一根边缘极其锋利的羽毛,通常它被插在死者的心脏上。” 一道道线索犹如一块块拼图,逐渐将逆隼那模糊的形象拼凑的完整、清晰。 联想起希里安夜里的经历,布鲁斯语气古怪道。 “你小子不会是想……”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希里安眼中闪烁着光,“城卫局确实能参与一线,但会受到官方身份的限制,所以我需要一个假身份来行动。” 希里安委托起道,“布鲁斯,帮我根据这些图纸,造出六目翼盔与铁羽,我要借用一下逆隼的身份。” 回忆起地下管道内的血色菌丝,尚不清楚下落的塔尼亚,混沌与仇敌。 希里安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杀。 但在此之前。 “是时候让赫尔城的噩梦回归了。” 第五十三章 孽爪 委托完布鲁斯工作后,希里安端坐在书桌前。 直到这时,希里安才有时间,仔细感受起身体的变化。 诛杀混沌仇敌后,赐福·憎怒咀恶再一次提升了希里安力量,魂髓浓度大约来到了6.2%左右。 仅仅击杀了一名阶位一的混沌信徒,就得到了0.2%的提升,但希里安没有因此感到高兴,相反,他有些头疼。 以衔尾蛇之印的贪得无厌,杀死阶位一混沌仇敌给予的提升,将会变得越来越少,乃至和普通的妖魔一样,再无提升。 到时候希里安就需要一些更强的对手,以提高晋升的速率。 “别那么心急,希里安。” 希里安自说自话道。 从自己在白崖镇成为执炬人,到了如今,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 两个月……发生了如此多的事,简直比两年还要漫长了。 希里安不清楚其它命途的超凡者们,晋升的速度如何的,但从戴林、安雅等人的年纪与经历来看,自己显然要快于绝大多数人。 翻开笔记,希里安来到了衔尾蛇之印这一页。 这枚神秘的印记,不止关系于希里安的身世,还赋予了他强大的赐福。 希里安真正的力量的是赐福·化育万相,它根据希里安的经历与意志,演变为了当下的赐福·憎怒咀恶。 莫名的,希里安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也许,赐福·化育万相不止如此,当希里安遇到某个契机时,它也许会演化成另一道力量截然相反的赐福。 希里安匆匆翻过书页,这一番的设想,对当下的自己来讲,有些太遥远了,没必要思虑太多。 下一页,一道漆黑的利爪映入眼前,这正是来自于塔尼亚的标志。 希里安目光看向窗外。 夜色再一次降临于赫尔城,光炬灯塔安静地燃烧,将城市映照得通透明亮。 “塔尼亚,你正躲在这座城市的某处,对吧?”希里安喃喃道,“躲在某个长满了猩红菌丝、阴暗的角落里。” 希里安调查过塔尼亚所侍奉的主人,结果却一无所获。 恶孽·菌母。 无论是公共图书馆,还是城卫局的档案,对于恶孽们的记录都十分稀少,有的只是一段段模糊笼统的描述。 混沌诸恶们具备远超常人想象的威能,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哪怕是通过文字阅读了解到该恶孽的存在,都会遭到混沌力量的侵蚀腐化。 不止是凡人无法抵御,就连超凡者也难以幸免。 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发生,官方对混沌诸恶的情报进行了大范围的封锁,只让民众们保持最基本且模糊的了解。 希里安虽然算不上民众,但作为低阶超凡者,他同样没有资格接触这类机密,主动接触的话,反而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希里安合上笔记,静候第二天的到来。 …… 次日,城卫局。 戴林点燃了香烟,火星在希里安的眼前跳跃。 “希里安,我不是给你批假了吗?” 昨天刚在生死线徘徊了一番,希里安今天就和没事人一样,又站在了戴林眼前。 “我的伤好了,没什么需要休假的地方。” 希里安活动了一下肩膀。 “你就这么缺钱吗?”戴林沉默了几秒,又说道,“休假不会扣你全勤的。” 对话僵住了。 希里安痛心疾首道,“戴林,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只贪财到不顾自己性命安危的鼹鼠吗?” “鼹鼠,为什么是鼹鼠?” 戴林不太懂希里安的形容手法。 希里安懒得解释,“我没那么缺钱,我只是比较热爱工作。” “热爱工作?”戴林见了鬼一样,问道,“热爱这种要命的工作,你是认真的吗?” 对话再次僵住。 “好吧好吧,”希里安干脆利落地说道,“我昨天差点被一群疯子给杀了,如果他们继续活跃在赫尔城里,我时刻都有生命安全,所以在他们杀了我之前,我要抢先把他们宰了。” 希里安收起了玩笑的心态,语气诚恳,眼神锐利。 “你觉得这个理由可以吗?” 戴林见希里安这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心想着。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希里安对工作的热情、安雅那烈阳的描述,加之他这神秘的来历……一系列的线索在戴林的脑海里乱炖成一个不断发酵的想法。 “希里安来自于一支强大的氏族,身负高贵的血系,他来到赫尔城,是为了彻查不断泛滥的混沌事件。” 戴林掐灭了香烟,一副高深的模样,“复仇吗?倒是个不错的理由,但你想好要承担的代价了吗?” 希里安面不改色道,“你的废话有点多了。” 戴林噎住了。 长叹了一口气后,戴林甩出来一份文件,敲了敲文件落款的位置。 “把名字签了。” 希里安看都没看,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戴林检查了一番,示意希里安把办公室的门关紧。 “你知道,你当时战斗的地方是哪吗?” 希里安心想这是什么问题,“赫尔城的地下排水管道?” 戴林摇摇头,“只对了一半。那个地方我们称之为暗巷。” “赫尔城境内,有三条河流穿城而过,为了避免水患,多年以来,赫尔城改造了大片的地下排水系统。 随着城市发展,部分地下系统逐渐被废弃,无人再予关注,直至有一天,一群异乡人偶然发现了这片被遗忘的区域。” 戴林讲起赫尔城的发展历史。 “异乡人与底层人士逐渐聚集于此,他们私下交易违禁品,从事着一些见不得光的灰色生意,每次聚集交易的地点都不固定,只要是有他们聚集活动的区域,就被称作暗巷。 也正是聚集地点的随机性和隐蔽性,城卫局始终难以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 希里安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我误入了暗巷。” 戴林点点头,接着说道,“近些年,有一支神秘的混沌团体在赫尔城内活跃了起来,他们逐渐控制了暗巷,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我们对这支混沌团体,进行了多次调查,死了很多人,可收获到的信息却不多。” 戴林沿着回忆,讲道,“前一阵,荒野上忽然迎来了一场潮汐之夜,异常的源能反应引起了观星者们的注意,也是自那时起,我们加强了对荒野的巡视。” 希里安发现故事串联了起来,“然后你遇到了我?” “不止是遇到了你,也是那一夜,我们对于这支混沌团体的调查,终于有了一丝的进展。” 戴林拉开了抽屉,将一张照片递给了希里安。 “这是安雅当夜收获的线索,是她从一位混沌信徒的身上割下来的。” 照片上的内容,是一块被割下来的皮肤,留有刺青——一道由凌乱线条勾勒成的漆黑利爪。 希里安屏住了呼吸。 戴林顺势说道,“经过一轮轮的拷问,我们只从他的嘴里撬出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该混沌团体名为‘孽爪。” “孽爪……” 希里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住自己的情绪,平静道, “只有这些信息吗?” “是的。” 希里安试探道,“他被关押在了哪,也许我能……” “他已经死了。”戴林打断道,“就在我们逮捕他的第二天。” 他又递来数张照片,“他被隔离在单独的牢房里,有职员日夜监视,可他还是在我们眼皮底下死了。” 希里安翻看照片,那是一具苍白枯朽的尸体。 戴林眯起了眼睛,喃喃道,“我们解剖了他的尸体,从内脏里发现了一团团菌丝,正是这东西,抽干了他的血。” 希里安质疑道,“你们事先没有检查过他的身体吗?怎么能让他这样轻易地自杀了。” “自杀?我可没说他是自杀。” 戴林反驳道,“他虽然是混沌信徒,但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具备源能,在关押进牢房前,我们就对他进行了彻彻底底的检查。” “我可以确信,那时,他肚子里没有这些东西的。” 希里安欲言又止,“你是说……” 戴林坦诚道,“我怀疑城卫局内有敌人的卧底。” 希里安不明白,“可所有人都经受了魂髓剂的测试……” “魂髓剂测试是有局限性的,它只能检测混沌力量是否存在,但无法窥探人的心灵……说句过分的话,希里安,其实我并不憎恨混沌力量。” 戴林又点燃了一根香烟,讲起了他眼中的世界。 “我认为混沌力量就像一种自然现象,如同地震、海啸等等天灾之类的东西。它本身是没有善恶可言的,有的只是被这力量扭曲的心灵。” 戴林话音一转。 “但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心灵沉沦的往往不需要混沌的影响。” 戴林重新打开办公室的门。 “以上,就是我们所知晓的一切。” 希里安死死地盯着照片里的刺青,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道。 “你们了解的这些,跟一无所知,也没什么区别啊。” “至少知道了,我们的敌人叫什么。”戴林举例道,“就像一副不断细化的肖像画,有了名字的仇敌,会让目标变得更具体些。” 希里安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等。” 戴林吐露了一个字。 “敌在暗,我们在明,这很被动,但好消息是,我们对赫尔城依旧有强大的控制力,无论孽爪想要做什么,总会有露头的一刻。” 下一秒,戴林泄了气,无奈道,“以及,就算我们有再多的想法,也得听领导指挥嘛。” “好吧,我知道了。”希里安又好奇道,“等一下,我刚刚签的文件是什么?” “遗体处理协议。” 戴林晃了晃文件,“如果你因公殉职,我们会给你一个不错的葬礼,来感谢你对赫尔城的贡献。” “但这是集体葬礼,在举行之前,你需要和其他人的尸体一起挤在冷库里。” 第五十四章 潮水翻涌 希里安离开后不久,安雅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看起来你和希里安聊的还不错,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有一点。” 戴林用力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道。 “安雅,我们之前几次突袭暗巷,全都扑了个空,连这些混沌信徒的影子都没摸到,结果希里安第一次城区夜巡,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们的老巢里。” 安雅静静地聆听着。 戴林继续说道,“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希里安是一个天选的倒霉鬼,要么希里安具备某种觉察混沌踪迹的手段。” 安雅话没有说完,“你认为……” “我认为,希里安是一位来自于白日圣城的密探,也许守火密教将要在赫尔城,不……乃至整个外焰边疆,都要有所大动作了。” 戴林提醒道,“还记得前一阵,观星者们的预言吗?” 提及预言,安雅莫名地感到压抑,“观星者们的预言有时候并不准确。” “可这份预言,只有城邦议会们知晓,我们能得知这个消息,也是靠你从德卡尔局长的口中得到的。” 戴林强调道,“这足以证明,这份预言的重要性。” 靠着和德卡尔那不清不楚的关系,安雅经常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些隐秘的情报。 “城邦议会与德卡尔局长,都没有公布这份预言,估计是怕引起混乱吧。” 戴林复述起了预言的内容。 “烈阳将从黑暗的边界升起,诸恶并至,纷争伊始。” 他接着说道,“自这份预言出现后,孽爪们在赫尔城内变得越发活跃,然后就是前一阵那场诡异的源能潮汐,还有白崖镇的熄灭……” “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两人的谈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许久之后,安雅才缓缓说道。 “戴林,我们只是卑微的小人物。” “那又如何呢?”戴林摇摇头,“小人物就可以在时代的洪流前,束手就擒吗?如果我们真的这般容易妥协,恐怕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吧。” 戴林又认同道,“我们确实是小人物,但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活法。” “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戴林又掏出一根香烟,“没有证据可以直接证明希里安的身份,在事情发生之前,我们只要耐心地等就好。” “等……等待事件发生,等待事件发生转变。” 戴林忽然又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日子还是要过的。” 他含笑地看向安雅,“请问,你这周末还有时间吗?我在花河下游,找到了一家不错的餐厅。” …… 希里安如期到岗,坐在自己的工位前。 说是工位,其实就是一张桌子配一张椅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侧的隔板后是埃尔顿,摆满了各种奇怪的工具与设备,另一侧的隔板后是梅福妮的工位,桌面上摆满了可爱的小玩具。 作为百足商会的大小姐,梅福妮显然不需要按时到岗。 另一旁的埃尔顿一早就来了,调节起燕讯通讯台上的旋钮,戴起耳机,在哗啦啦的噪音里,捕获零碎的只言片语。 希里安没有闲下来,拿来一堆卷宗,认真地翻阅了起来,试图从这一起起案件里,找到孽爪的蛛丝马迹。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来到了中午,有人拍了拍希里安的肩膀。 希里安回过头,不知道梅福妮什么时候来的,她正递来一杯咖啡,面带笑意。 “辛苦了,各位。” 梅福妮将咖啡放在希里安的桌面上,又把另一杯递给埃尔顿。 希里安说道,“谢谢。” “不客气。” 梅福妮坐回自己的工位,打开甜品盒,一边看书,一边咬起了饼干。 希里安在城卫局工作有一阵了,但这段日子里,他几乎没怎么坐过班,要么是在外面值班,要么就是在家补觉。 今天是希里安头一次在城卫局度过完整的一天,也是第一次了解到这群同事们的日常工作。 梅福妮留意到希里安的目光,擦了擦嘴角的碎屑,犹豫了一番后,几分不舍地拿起一块饼干,递了过来。 “你要来一块吗?” 希里安愣了一下,摆摆手,“没事,你自己吃吧。” “那好。” 梅福妮迅速地将剩下的一块塞进嘴里,嘎嘣嘎嘣。 希里安挪开视线,转而看向埃尔顿,他还在鼓捣燕讯通讯台,神情紧张地拧动旋钮,仿佛在拆弹,稍有不慎,就会把整个办公室炸上天。 等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埃尔顿疲惫地吐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希里安好奇道,“你刚刚是在弄什么?” 埃尔顿和希里安多少熟络了起来,不像之前那般冷淡。 “我在搜索一位迅友的信号,但最近灵界的好像不太平静,尽是些混乱的干扰,根本提取不到有用的信息。” 希里安疑惑道,“迅友是什么?” “燕讯技术爱好者,我们彼此生活在不同的城邦,利用燕讯通讯台沟通、联系,分享生活,就像另一种形式的笔友。” 平常埃尔顿死气沉沉的,但一提起燕讯技术,他总能焕发十足的热情。 只是这份热情转瞬即逝,埃尔顿又变得失落了起来,喃喃道。 “自从前一阵的源能潮汐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上她了。” 休息片刻后,埃尔顿再次调整起了燕讯通讯台,见他这般投入,希里安也不好打扰。 “嘿!” 梅福妮小声地招呼起希里安。 希里安挪了挪椅子,凑了过去,她靠着隔板,在希里安的耳边,轻声道。 “你知道埃尔顿为什么这么失落吗?” “怎么了?” 希里安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那位迅友是个女生,两人彼此联系好多年了,”梅福妮坏笑道,“埃尔顿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爱上了那个女生。” “现在和人家失联了,自然急的要死。” “认识很多年了?”希里安不明白,“他没有去见过对方吗?” “对方可是在另一座城邦啊,况且,埃尔顿还是个普通人……他有试过成为超凡者,但几次尝试,都没能从灵魂之梦里醒来。” 梅福妮讲起了这无奈的事实,“一个普通人怎么穿过荒野,抵达另一座城邦呢? 就算跟随旅团前行,也充满了致命的风险,而且,旅团的票价很贵,估计得倾家荡产,才能换那么一张票,还是没有返程的。” 分崩离析的城邦时代里,普通人想从一座城邦抵达另一座城邦,所要付出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 因此,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所生活的城邦,即是他们世界的全部,所谓的白日圣城再怎么辉煌,对他们来讲,也只是传闻中的存在。 此时再看向埃尔顿,希里安多少理解了他的性格。 埃尔顿孤僻、无趣,所有的精力与情感,都寄托在了虚无缥缈的迅友身上。 希里安也压低了声音,反问道,“好啊,梅福妮,你是这的万事通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文职工作很无聊的,只能自己找点乐子了。” 梅福妮眨了眨眼,又说道,“我还知道不少关于戴林和安雅的八卦,你……” 希里安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种事,我还是别知道的太多了。” “哈哈。” 梅福妮窃笑了几声,问道,“哦,对了,你对瓦莱丽不感兴趣吗?我听她讲,你对她很冷淡。” “我暂时对情情爱爱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希里安干脆利落地打断了话题。 时间一点点地推移,太阳西下,晨昏笼罩。 今夜希里安的值班已被安排给了别人,临近下班了,希里安无所事事,不知何去何从。 “下班喽,要一起喝点什么吗?”梅福妮向希里安发起邀约。 “如果只跟你一起,我倒不介意什么,”希里安猜到了,“只怕,你那位朋友,瓦莱丽也会来吧?” 梅福妮表情有些尴尬,疲惫道,“她天天缠着我,让我把你介绍给她。” 希里安埋怨道,“搞不懂,她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吗?” “不知道,她很少会这样。” 梅福妮也不强迫他,提了一个主意,“这样吧,希里安,你去见一次她,直接干脆利落地拒绝掉,这样也省得她麻烦我,也麻烦你了。” 瓦莱丽的示好令希里安很不适,他也不好直接翻脸,梅福妮的提议很不错,正好把麻烦事都解决了。 希里安正准备答应,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从他心底爆发,随之而来的是渗入骨血的寒意。 不止希里安觉察到了这份异常,梅福妮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了起来,身体本能地颤抖。 寒风袭过街道,两人尚未开,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街头巷尾。 “侦测到源能潮汐,预计三分钟降临,请市民们立即避难。” 广播里传来坚定的女声,片刻后,街头混乱一片,市民们朝着最近的建筑避难,惊恐的尖叫声不断。 “希里安!” 戴林大步而来,身后跟着安雅,以及其他城卫局职员。 “观星者们预测到,源能潮汐正在赫尔城周边爆发,我们需要去坚守高墙。” 希里安没有任何推脱,利落地抽出沸剑。 他们一行人犹如灰色的洪流,快速穿过混乱的人群,搭乘上紧急调配来的轻轨,将他们送向高墙。 希里安喃喃道,“这发生的未免太突然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戴林说,“前一阵也是这样,突然爆发了源能潮汐,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赫尔城陷入了混乱,孽爪们一定会趁机作乱吧?”希里安默默地攥紧了剑柄,“说不定,这次源能潮汐,也是他们弄出来的。” “城内的事,已经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了。” 戴林看向车窗外的街道,一具具人形装甲突兀出现,它们不断地发出警告,驱离了人群,宣布赫尔城宵禁的开始。 希里安见识过这些铁巨人,它们是万机同律院的造物,在源能引擎与源晶的协助下,哪怕是凡人也可以轻易地操控它们。 当希里安登上高墙时,除了城卫局职员外,其它势力的超凡者,也一并抵达了现场。 明明距离日光完全消失还有段时间,可漆黑的天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这份余光吞没殆尽,直到一片纯黑如罩子般,将赫尔城遮蔽。 戴林低声道,“要来了。” 漆黑的尽头,灰雾没过大地。 第五十五章 群魔乱舞 希里安登上高墙,目光投向远处的荒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源能潮汐降临的全过程。 视线尽头浮现起一抹浓黑,毫无差别地浸染了天与地,犹如一场无声的沙尘暴将赫尔城完全吞没。 星光隐去、双月无痕,唯有光炬灯塔仍在屹立、燃烧,撑起一片无尘的净土。 希里安呼出一口白雾,寒冷的冰霜爬满了地面与墙体,在他的剑鞘上蔓延。 先是绝对的寂静降临大地,紧随其后的,是那自黑暗之中传来的、由无数妖异嘶哑的吼叫声,所编织起的可怖序曲。 妖魔们来了。 光暗的边缘处,浮现起重重摇晃扭曲的身姿,有的形似人类,有的形似野兽,身披致密的鳞甲,又或是柔软猩红的血肉。 魂髓之火炙烤起它们的血肉,油脂噼啪燃烧,传来一种腐臭与灰烬的气息。 很快,第一批妖魔们就在光暗的边缘自燃了起来,尸体烧成漆黑的空壳,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可紧接着,更多的妖魔蜂拥而至。 腐臭的血与肉垒砌成毯,竟在混沌灰雾的协助下,一点点地压缩了魂髓之光的边界,朝高墙之下行进。 “妖魔们已抵达缓冲线。” 城卫局分配的通讯器里,频道里传来指挥官的声音。 “开火!开火!” 有人叫喊了起来。 话音未落,遍布高墙的炮台们纷纷苏醒,朝无边黑暗吞吐起了火舌,一团团转瞬即逝的火球将妖魔们蒸发成残渣。 大量的妖魔被魂髓之光烧成了灰烬,可这灰烬团积在大地上,竟形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灰烬云,庇护了后续的妖魔,让它们越过了所谓的缓冲线,逐步靠近了高墙。 “好了,希里安,该我们行动了。” 戴林拍了拍希里安的肩膀,希里安轻轻地割开掌心,鲜血拂过刃锋,带起一抹炽白的焰火。 炮火可以解决远处的妖魔,但这些借着灰烬云抵达高墙下的妖魔,则需要希里安这类的超凡者来斩杀了。 “如果不及时处理掉这些妖魔,它们极有可能汇聚在一起,形成更为庞大的巨型混沌生物。” 戴林擦掉落在脸上的灰烬,“同时,妖魔们烧尽的灰烬,如果传播到城市里,也会带来一定的混沌污染。” “我以为只要将它们拦在高墙外就可以了。” 希里安在白崖镇巡夜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这种事。 “你之前都是跟随旅团漂泊,自然不懂这些事了。” 戴林顺着希里安先前的谎言说道,“妖魔们有一个尚未被证实的特性,即是,它们会根据一座城邦的规模,来发起攻击。” “一座城邦的人口越多,夜晚降临时,越会遭到更多的妖魔觊觎,那些人口数量极少的城镇,反而不会受到太多妖魔的侵扰。” 同样是源能潮汐,赫尔城遭遇的妖魔潮强度,远超白崖镇当时的境况。 戴林大步向前,从容地挥起铁拳,砸碎了一头妖魔的头颅,更多的超凡者加入战斗,在这席卷而来的灰烬云中,成功阻击了妖魔们的前进。 希里安也不甘示弱,持枪执剑,迎难而上。 对于其他人而言,与妖魔厮杀更多的是出于职责与生存需要,但希里安比他们多出了那么一个理由。 纯粹的、炽热的仇恨。 燃烧的沸剑将一具具畸变的躯体切开,撕扯成大片大片的残肢,令那凄厉的嘶嚎声,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希里安已经无法通过杀戮妖魔,来提升体内的魂髓浓度了,但他仍可以从厮杀中,获取那近乎癫狂般的快意。 斩断手臂,切开腰腹,贯穿喉咙…… 希里安在妖魔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甚至说,他不断向前推进战线,已经快要抵达了光暗的边界,步入汹涌的狭间灰域中。 这番异常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他们纷纷投来目光。 “他是谁?” “看制服应该是城卫局的。” “城卫局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疯子,我感觉没错的话,他才阶位一吧?” 众人先是惊叹于希里安的勇猛,紧接着震慑于他的疯狂。 希里安宛如不知痛也不知疲倦般,无情地收割起妖魔们的头颅,他的魂髓之火又是如此炽热,所到之处,灰雾被轻而易举地蒸发殆尽。 仅从这作战强度来看,难以想象希里安仅仅是阶位一的执炬人。 希里安之所以能具备这般恐怖的作战能力,要归功于赐福·憎怒咀恶。 凭借这项赐福之力,只要可以源源不断地杀死妖魔,取悦衔尾蛇之印,希里安几乎如永动机般挥剑不止。 希里安没有听闻众人对自己的评判,唯有狂怒缠身。 杀死不清楚是多少头妖魔后,希里安忽然觉察到,自己的魂髓浓度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一毫的提升。 提升的幅度小得难以辨认,但希里安还是可以肯定,经过无数妖魔的献祭,它终于有了进展。 希里安没有因此感到喜悦,靠屠杀妖魔来堆量,效率实在是太慢了,而且,这还是在源能潮汐这一特殊情况下。 有时间这般劳作,还不如狩猎几位混沌信徒来的快。 希里安将又一头妖魔当头劈开后,一股强烈的恶意自深邃黑暗而来,与此同时,通讯器里传来指挥官的叫喊。 “发现混沌生物!” 不用他说,希里安已经看到了那头怪物。 重重鬼影后,正潜藏着某物。 希里安抬起射流左轮,魂髓弹直入雾潮,引爆,转瞬即逝的火光里,将那狰狞的身影照亮了一二。 那是一头小山般巨大的妖魔……不,它已经无法被称作妖魔了,而是一头巨型混沌生物。 它似一条在大地上缓慢蠕动的巨型蛆虫,庞大且畸形的身躯,仿佛是被无数邪恶力量肆意揉捏、拼凑而成,浑身布满了密密麻麻、扭曲到极致的肢体。 肢体长短不一、形态各异,有的如干枯的树枝般干瘪嶙峋,有的却似膨胀的气球般布满狰狞的凸起,它们毫无规律地疯狂摇曳着,每移动一分,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声,好似无数把生锈的刀剑在相互摩擦。 “是……是腐坏之山!” 频道里传来惊恐的叫喊声,指挥官冷静地打断了吵闹。 “集火它,绝对不能让它靠近高墙。” 高墙上传来一阵炮击声,数道流火砸在了腐坏之山的身上,挖出了一道道狰狞的血洞,随即,一头头妖魔钻入了血洞内,竟与腐坏之山融合在了一起,修复了伤口。 炮击仍在继续,但这一次腐坏之山消失在了浑浊的黑暗里,丢失了目标,炮弹只是无意义地掀翻了一群又一群的妖魔。 “看起来只能由我们进行斩首了。” 戴林神情凛然。 尖锐的摩擦声从另一侧响起,腐坏之山的身影显现,暗红色的鲜血如决堤的洪水,从血肉的缝隙中疯狂榨出,带着刺鼻的腥臭味,顺着它那丑陋不堪的体表潺潺流淌。 具有腐蚀性的血雨,从天而降。 血雨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利刃,所到之处,草木瞬间枯萎凋零,落在高墙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砖石被腐蚀得千疮百孔,金属迅速老化生锈。 混沌生物与妖魔间的区别,就像超凡者与凡人的差异,它已具备了某些超凡之力,足以威胁到城邦的安全。 戴林率队向前,闯入了浑浊的灰雾里,将战线缓缓向腐坏之山推进。 刀剑枪鸣,尸山血海。 戴林拼尽全力挥舞双拳,砸烂一只又一只妖魔的头颅。 突然,他发现,居然有人杀得比自己还快,已经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希里安?” 戴林高声道,“他妈的,希里安,你疯了吗!” 不知何时,希里安竟越过了所有人,一路砍杀到了最前方,离腐坏之山只有一步之遥。 人都是怕死的,如果不是职责在身,任谁都不想在这血战。 但希里安却魔怔了般,只顾着杀敌,戴林甚至能从闪灭的火光里,窥见希里安那癫狂的笑意。 “这人……多半是真的疯了。” 戴林话音刚落,希里安就已砍断了最后一头妖魔的脑袋,站在了那畸形的肉山下。 阴燃起体内的魂髓,希里安蒸干了手掌上的污血,再次攥紧了剑柄。 “这是个糟糕透顶的世界。”希里安自说自话道,“好人没有好报,努力不会有成果,坚持也未必会成功。” “但是……” 希里安欣喜地盯着腐坏之山那畸变的身体,仿佛在看待一位雍容的美人。 “我啊,杀敌是真的会变强啊!” 第五十六章 血雨滔滔 城卫局的职员们都多多少少听说过希里安的传闻,他年纪轻轻就敢独自穿越荒野,还有余力带只狗一起,更要命的是,他还会和这只狗侃天侃地。 职员们还了解到,在个人生活上,希里安是一个无聊至极的人,有工作就去值班,有聚会就参加,休假了就在赫尔城内闲逛。 他很少会去主动做什么,一切的行动都是被动展开的,久而久之,职员们也就失去了对希里安的兴趣。 希里安是一个略微有些神经质的、无聊的怪人。 这是职员们这段时间下来,对希里安较为统一的印象,而今夜,这一印象将被打破,并朝着另一极端的方向疯狂下滑。 “哈哈!” 嗜血癫狂的笑声中,希里安劈开了碍事的妖魔,沿着腐坏之山的身侧狂奔,肆意挥舞沸剑,撕扯出一道迸发污血的狭长伤口。 “我管这招叫热情似火!” 希里安将枪管顶入伤口中,扣动扳机,魂髓弹在腐坏之山的体内引爆,焰火疯狂膨胀,血肉的缝隙里蹿升起火苗。 大片大片的腐蚀性的污血溅在了希里安的身上,可不等侵蚀他的血肉,就被体表阴燃的高温蒸发了个干净。 戴林带着其他职员姗姗来迟,却发现这里没有一位需要救援的执炬人,有的只是一个正不断狂笑,在腐坏之山身旁起舞的疯子。 好消息,职员们可以确定,希里安并不是一个无聊的人,他还是有些明确的爱好。 坏消息,希里安的爱好有些扭曲了。 接连的创伤,令腐坏之山躁动了起来,卷曲的肢体纷纷伸展了开,尖锐的利爪如同丛生的荆棘,朝希里安当头劈下。 可怖的混沌之力混合起污血,从千疮百孔的躯体里喷涌而出,一时间,周遭的灰雾变得越发浓重了起来,就连希里安剑刃上的魂髓之火,也在疯狂摇曳。 希里安向后闪身,他的行动看似疯狂,但始终抱有理智。 “集火它的伤口!” 戴林显然不是第一次对抗这种混沌生物了,大声指挥道。 诸多的金属弹头与各式的源能攻击,沿着先前希里安撕裂的创口,灌入其中,几乎摧毁了腐坏之山大半的肉体。 可身处滚滚灰雾中的腐坏之山,在诸多妖魔的融合下,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伤口。 见此情景,希里安低声道。 “麻烦了。” 无穷的血雨倾泻而至,混合起浓稠的灰雾,将众人压制。 “这就是高贵血系的力量吗?” 队伍中的安雅瞥了一眼最前方的希里安,作为阶位二·熔士的她,哪怕拥有极高的混沌抗性,行走在这灰雾里,仍像漫步在泥泞的沼泽中,每一步都令她疲惫不堪。 但希里安却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般,行动迅速且致命。 难以想象,他只是一位初踏炬引命途的执炬人。 忽然,队伍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一位城卫局职员被血雨完全覆盖,制服被烧穿,皮肤腐蚀出密集的孔洞,连血肉骨头一并溶化成恶臭的脓水。 “救……”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腐蚀已蔓延到了喉咙、双肺,直到半个身子都迅速塌陷了下来。 成群的妖魔从灰雾里袭来,不等众人的援手,交错的利爪就将职员撕扯成了碎片。 第一例伤亡出现了,犹如一柄重锤砸在众人心底。 “要后撤吗?” 有人提议道。 众人后撤,固然可以避免伤亡,可一旦腐坏之山临近了高墙,将血雨卷入高墙之内,那将引发更为惨烈的灾难。 阵阵火炮从天而降,它们未能命中腐坏之山,而是落在了其附近。 希里安不认为灵匠们会犯这种错误,环顾四周,这才发觉,滚滚黑雾已经完全遮蔽了这一区域。 腐坏之山藏进了灰雾里,连带着高墙上的火炮也失去了目标。 “别以为能逃掉。” 希里安朝上方扣动扳机,信号弹缓缓升空。 这是由城卫局下发的特殊信号弹,升空的瞬间,内部的魂髓急速燃烧,瞬时的光和热蒸发了周遭的灰雾,短暂地将藏匿的腐坏之山,再度暴露在了高墙的视野下。 灵匠们观测到了信号弹的方位,调整角度、修正弹道。 片刻后,漫天的流火已呼啸而至。 重重的火球接连升起,像是一张张大口,肆意撕咬腐坏之山的躯体,将其拆散、撕裂,蒸发成无数的灰烬。 热浪混合起烧尽的骨渣,打在希里安的身上,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烧灼的大地上,已然不见腐坏之山的身影。 “撤离!撤离!” 频道里传来指挥官的声音,目标已清除,希里安等人不必继续在灰雾内鏖战。 “呼,终于结束了,要去喝一杯吗?” “我想回去洗个澡。” “哈哈……” 人们紧绷的神经稍有放松之际,忽然,大地上的余火被卷土重来的灰雾熄灭,糜烂的血肉重新团结在了一起,撑起丑陋畸形的躯体。 本该被流火彻底杀死的腐坏之山,在无数妖魔的融合下,竟然重新组建起了一定的残躯。 希里安高声道,“它还没有死!” 有人已经反应了过来,顾不得安危,再次发射信号弹,但信号弹刚刚升空,就被滚滚灰雾吞食殆尽,泄露不了一丝一毫的光亮。 面对这平静如死水的黑暗,众人愣住了,恐惧在心底疯狂弥漫。 起源之海内泛起涟漪,波浪穿过了灵界,越过了狭间灰域,抵达了现实。 一重重地汇聚在一起,化作足以摧毁一切的波峰。 波峰袭来。 致命的混沌威能裹挟了所有,光暗的边界线不断向高墙之下坍缩,几乎压在了高墙之前,稍稍再推进几分,就将步入城内。 陷入黑暗中的众人们,看不清彼此的位置,只剩下了寒意与妖魔为伴,灵匠们也丢失了目标,炮口无助地指向茫茫黑夜。 希里安凭借极高的混沌抗性,成功撑过了波峰的冲击,后知后觉道。 “我就说嘛,明明都烧成那副样子了,魂髓浓度却没怎么增加。” 腐坏之山烧成灰烬时,希里安并没有感知到衔尾蛇之印的喜悦。 显然,之后他可以用这种手段,来判断自己是否真的杀死了敌人。 至于现在。 希里安执剑向前,哪怕眼前一片黑暗。 一旦让腐坏之山恢复过来,陷入黑暗的众人,只会变成待宰的羔羊。 至于能否独自杀死它,已经不是希里安可以考虑的了。 他唯有行动。 魂髓之火沿着沸剑纵情燃烧,尽可能地散发光芒。 如果有人窥见火光,愿意与希里安一起同行,那么他会盛情邀约,如果有人贪生怕死,躲藏在阴影里,希里安也毫不介意。 希里安只是杀光了所有挡在眼前的妖魔,直到火光映亮了那残躯的轮廓。 污血汇聚起猩红的水潭,腐坏之山正位于水潭的正中央,大半的躯体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嶙峋扭曲的白骨与畸变的血肉彼此纠缠。 腐坏之山发现了希里安的到来,溃烂的残缺笨拙地挪动,成百上千的肢体胡乱地挥舞。 “真难杀啊!” 希里安咒骂着射光了魂髓弹,大火刚刚燃起,就被冰冷的灰雾扑灭。 他还是低估了波峰袭来的威胁,整片狭间灰域内的混沌威能已经抵达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值。 魂髓之火只能在希里安的周身燃烧,一旦脱离身体一定的距离,就会被轻而易举地扑灭。 腐坏之山突然发出一阵嘶哑低鸣,腥臭的血液居然汇聚起了起来,化作一柄柄锋利的尖刀,如同暴雨般朝希里安狂射而至。 希里安咬牙反击,沸剑带起一抹疾驰的火光。 踏过腐蚀性的血水,希里安犹如流星一般,撞入扭曲的残躯里。 顷刻间,魂髓全面燃烧。 第五十七章 乱城之兽 密密麻麻的血色触肢席卷而来,沸剑横斩,魂髓燃烧。 希里安掀起一圈缠绕周身的烈焰,将血肉烧成灰烬。 可灰烬散去,仍是血肉。 哪怕希里安已经拼尽全力了,最多也是阻止腐坏之山的愈合,无法将它彻底杀死。 “这头混沌生物……至少接近乱城级了。” 希里安自言自语道。 文明世界根据混沌生物的强度,为其划分出了乱城、危域、天灾三个等级。 乱城。 顾名思义,该混沌生物的存在,足以对一座城邦产生影响,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甚至足以覆灭一座城邦。 眼前这头腐坏之山,正凭借血雨的恐怖腐蚀力,隐隐接近了乱城级。 好在,混沌生物们往往没有清醒的心智,只是如野兽般行动,不然以众人的阶位,根本无法站在它面前。 “燃烧……指向……” 突然,通讯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 混沌威能影响到了通讯,但希里安还是解读出了这只言片语的含义。 当下信号弹无法穿透灰雾,但希里安本身就是熊熊炬火。 “赌一赌吧。” 希里安眼中浮现起一抹癫狂之色。 源能激荡,魂髓骤燃。 希里安泼洒鲜血,挥起火剑。 这是他的舍身一击,可它没有斩向眼前的腐坏之山,而是朝着头顶的无际黑暗劈去。 火光冲天而起。 遗憾的是,无论这股火焰多么炽热,在这浓重的灰雾里,也只是转瞬即逝的火花。 但有些时候,一点火花就足以燃烧整片荒野。 “我……看到了。” 有苍老的声音从遥远的黑暗中传来,凭借这一缕微光的指引,磅礴的源能反应拔地而起。 那是远超希里安感知上限的力量。 黑暗里闪烁起一阵微光。 而后,一道道光束宛如流星群般降临,从容地穿越了无际黑暗。 光束们精准地命中了腐坏之山的躯体,触及的血肉被凭空抹除,只剩下了长满肉芽的血洞。 凄厉的哀嚎响彻,短短数秒内,腐坏之山那本就残破的躯体,进一步崩溃,几乎变成了一地的烂肉。 可这并非结束。 一道光束轰然坠下,将这一地的烂肉与污血完全笼罩,连同弥漫的灰雾一并蒸发殆尽,只留下了一个直径数米的凹坑。 希里安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盯着腐坏之山消失的地方。 体内魂髓浓度迅速攀升,希里安以此确定腐坏之山的死亡。 只要有自己参与作战,哪怕最终不是由自己击杀,仍能从赐福里获得力量。 希里安回头看向光束袭来的方向,阵阵浓雾里,拐杖拄地的声响响起。 来者有着一张布满褶皱、苍老但又威严的面孔,白发束起马尾扎在了脑后,披起一身的黑袍,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周身回荡起蜂群振翅的嗡嗡声。 随着老者的靠近,希里安看见了嗡嗡声的源头。 那是数只硕大的机械蜂鸟,半透明的翅膀高频震动,环绕在老者身旁进行护卫。 有妖魔从灰雾里涌现,不等希里安挥剑驰援,机械蜂鸟闪烁起一道光束,轻而易举地将妖魔洞穿。 希里安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抹杀腐坏之山的光束,正是来自于这些机械蜂鸟。 “城卫局的职员?”老者笑眯眯地打量起希里安,“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啊。” 在狭间灰域里闲聊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可老者那副从容的姿态,仿佛这里是他家的客厅。 他确实有实力把这里当做客厅,从容的一击,就将腐坏之山彻底抹杀。 希里安松了口气,介绍起自己,“我是希里安,近期刚刚入职。” “那你还真是敬业啊。”老者环顾四周,“这地狱般的景象,可不是阶位一的超凡者,会有勇气踏足的。 “职责如此。” 希里安平静地答复道。 “好,很好。” 老者眼中的赞赏更盛了几分,主动地伸出手。 “罗尔夫,很幸运能结识你这般的年轻人。” 希里安擦干了手掌的污血,迎了上去,握起了一只冰冷的机械义手。 “嗯?” 希里安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罗尔夫,发现他的左眼正明显地收缩。这是一只义眼。 “一部分是我晋升时,进行的必要仪式,一些是年轻时受了些伤,懒得治疗了,干脆就拿机械替代。” 罗尔夫神情淡然道。 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希里安当即明白,罗尔夫来自于械骸命途。 戴林曾开玩笑地讲,想要判断一位灵匠的阶位很简单,只要看他对自身机械改造的程度就好。 “越是强大的灵匠,身上的血肉越少,几乎完全义体化。” 希里安不清楚这宽松的黑袍下,究竟还有多少血肉的存在,但从罗尔夫的源能强度超出了自己的感知上限,就可以知晓,罗尔夫至少是一位阶位三以上的灵匠。 阶位三之上? 罗尔夫应该就是赫尔城内的顶尖超凡者了,致命的波峰袭来,他出现在这里也倒合理。 希里安提议道,“腐坏之山已经解决了,我们该返程了。” “腐坏之山?不,我并不是为它而来。” 罗尔夫摇了摇头,冷漠地扫了一眼一旁的深坑,仿佛刚刚解决的并非是一头会危及赫尔城的混沌生物,而是碾死了一只虫子。 希里安疑惑不已,随即,衔尾蛇之印上传来极度的炽热感,像是有烧红的煤炭正紧贴在掌心上。 磅礴的混沌威能从黑暗里倾泻而出,极高的浓度,甚至令大地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畸变。 土壤变得灰白,丧失了所有的活力,渗出鲜血,汇聚成血泊,漫过希里安的双脚。 希里安此时才反应过来,腐坏之山虽然可怖,但以众人的力量,完全有能力将其斩杀,根本无需罗尔夫这般强大的灵匠出手。 那么罗尔夫出现在这只有一个理由了。 有什么东西来了,并非是从黑暗里走出,而是在这鲜血里、从地下……自灵界里上浮而来。 巨大的身躯缓缓破开血泊与泥土的界限,每一片鳞甲都闪烁着幽冷的光。 它的头颅……若能称之为头颅,更像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化的黑暗,地面震颤愈发剧烈。 希里安看清了混沌生物的模样,那是一头蠕虫,犹如高塔般巨大的蠕虫。 “混沌生物·噬蠕,它的口器足以咀嚼铁石,哪怕是高墙也会随之崩塌,同时,它的食道直连起灵界,凡是被其吃掉的东西,都会被放逐……也就是说,它可以无穷无尽地吃下去。” 罗尔夫为希里安介绍起了这突然出现的混沌生物,不由地感叹了起来。 “和刚刚的腐坏之山相比,它才是实打实的乱城之兽啊。”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那幽深的啸叫声和地面震颤的轰鸣,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微弱而绝望的呼救声。 希里安深知,这已经不是自己可以对抗的存在了,目光投向罗尔夫。 罗尔夫一脸的无奈道。 “这等乱城之兽,可不是我一个人就可以杀死的了。” 希里安冷静道,“可你还是来了,孤身一人。” “没错,所以我不需要杀死它。” 罗尔夫喜欢希里安的沉着,换做别人,估计已经吓破胆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希里安调动起源能,哪怕有赐福的存在,经过这连番的大战,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很简单,阻止它的降临就好。” 机械蜂鸟倾巢而出,环绕噬蠕飞行,不断地释放光束,在它的鳞甲上擦起大片的火花。 “乱城级的混沌生物,一旦成功抵达现实,将对降临的区域带来可怖的灾难。 因此,通常情况下,我们不会选择与它正面开战,而是在其降临前,将其击退回灵界之中。” 随着罗尔夫的讲述,他身后的黑暗里浮现起了一具狰狞的钢铁造物。 那是一具只有上半身的钢铁巨人,浑身被厚重的装甲所包裹,每一片装甲都经过精心锻造,棱角分明,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装甲之间的缝隙,穿插起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线缆,如同奔腾的血管。 最引人注目的,是巨人胸口处那座熊熊燃烧的动力炉。 它浮现起纯白而圣洁的源能微光,通过精密的线缆,流转至巨人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巧妙地连通起它空缺的下半身——虽然下半身已不复存在,但源能却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构建出一个无形的能量场,支撑着这沉重的造物悬浮于半空之中,缓缓移动。 “这是砥锋型支配装甲。” 罗尔夫一边介绍,一边释放起源能,以崇高的威力,无声地阐述起自己的阶位。 械骸命途。 阶位四·永钢先驱。 支配装甲胸口的源能之光暴涨,肩头的弹巢舱开启,双臂的裂束炮充能。 全面开火! 第五十八章 稳定锚栓 械骸命途的灵匠们,因其所属铸造庭的不同,战斗风格各有特色。 有的灵匠会将身体高度义体化,将自身打造成一具可怖的杀戮兵器,有的灵匠会在脑海里记录大量的设计蓝图,根据战场局势的变化,现场打造各式的武器,乃至可以穿戴的机械甲胄迎敌。 还有的灵匠便像罗尔夫这般,犹如木偶师,制造并操控那些强大的钢铁造物。 一人成军。 漫天的炮火与光束交织在了一起,化作毁灭的洪流冲刷起噬蠕的躯体,看似坚不可摧的鳞甲寸寸崩碎,扬起大片的焦黑的污血。 “哈哈,这就是我们万机同律院热衷的火力优势学!” 罗尔夫大笑了起来。 撇过头,他本以为希里安会惶恐不安,在炮火声下颤抖个不止。 可映入罗尔夫眼中的,却是一副截然相反的表情。 希里安眼中有的只是和罗尔夫相似的心潮澎湃,甚至,希里安的热诚还要更甚几分。 见此情景,罗尔夫居然还有点惺惺相惜。 “真酷啊。” 希里安发自真心地赞美道。 “你对械骸的力量兴致颇多啊?” 压制噬蠕的间隙,罗尔夫居然还有时间和希里安闲聊。 “当然,”希里安补充道,“但准确来讲,我是对所有可以杀伤混沌的东西,都抱有极高的兴趣。” “哦?那你可得见见这个东西了!” 罗尔夫对眼前的年轻人加倍欣赏了起来,如果一切结束后,希里安还活着,他打算约希里安共进早餐。 “那是什么?” 希里安挥剑砍翻一头试图靠近的妖魔。 “它的官方名字是现实物质稳定发生器,但听起来有点太长了、过于拗口了。” 罗尔夫说着,支配装甲的背部隆起,金属挡板逐一展开,露出一根完全由赤红晶体构成的尖塔。 “因此,大家更习惯叫它稳定锚栓。” 在罗尔夫的火力压制下,噬蠕的上浮被大幅度减速,可即便这样,它也有近数十米长躯体已抵达了现实,犹如一头盘踞的巨蛇。 “它主体由高纯度的魂髓制成,尾部则带有特殊的引爆系统。” 支配者弓起身体,双臂钉入地面,犹如扛起一门巨炮。 “正如光炬灯塔的运行原理,当它命中混沌生物时,经过引爆系统的增幅扩散,瞬时释放的魂髓之力,犹如一座暂时点亮的光炬灯塔,足以驱散周遭的狭间灰域,稳定起现实,进而打断灵界的上浮。” 恐怖的噬蠕近在眼前,无数的妖魔环绕嘶吼,这种疯狂的绝境下,希里安和罗尔夫相见恨晚般,就这么侃侃而谈了起来。 罗尔夫问道,“你要来按发射键吗?” “啊?” “开玩笑的。” 话音未落,支配装甲发射了稳定锚栓,轰鸣的重炮声响彻。 它没有射向噬蠕,而是朝着地面、灵界与现实的交界处疾驰而去。 与空气的高速摩擦,引燃了稳定锚栓外层的魂髓,熊熊烈焰缠绕起,像是一道远去的火流星。 希里安望着火光的消逝。 没有炽热的焚风热浪,也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有的只是一颗无声扩张的火球,直到它成为那冉冉升起的烈阳。 光团触及之处,混沌的灰雾被完全蒸发,妖魔们连一丝悲鸣都未发出,就化作灰烬飘散无踪。 狭间灰域被净化出一个空洞,范围内灵界与现实的交融被打断,连带着噬蠕的上浮也就此终止。 刺耳的啸叫声中,隐隐能听见血肉割裂的低吟。 分离的两界无视了坚固的鳞甲,在空间层面切开了噬蠕的血肉,浑浊的血雨扬起,哗啦啦地落在地上,犹如强酸般腐蚀触及的一切。 带着不甘的低吼,噬蠕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黑暗里,如同沉没的巨轮,一点点隐于地下。 “看吧,很简单的。” 罗尔夫长呼一口气,“大多数危城级的混沌生物,也仅仅是能威胁到城邦安全罢了,只要处理得当,它们远无法覆灭一座城邦。” “不……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希里安打断了罗尔夫的话,他看不见噬蠕的身影,但能觉察到,衔尾蛇之印的刺痛仍未休止。 “嗯?” 罗尔夫疑惑阶位一的希里安何来的底气做出判断,紧接着,他也感受到了。 地面不再坚固平整,反而如同沙土般,快速沉陷了下去。 “该死,它正试图吃掉这片区域。” 罗尔夫神色大变。 面对稳定锚栓的放逐,噬蠕居然没有沉回灵界,而是宁可被剥离的两界分割躯体,也要吃掉二人。 它的头颅犹如花瓣般开裂,无数的漆黑粒子犹如蜂群般,蔓延向四面八方。 这即是它的口器,触及之处,皆将沉入灵界。 地面开始崩塌、沉沦,向两人聚拢而来。 这已经不是希里安第一次经历灵界沉浮了,大吼道。 “还有稳定锚栓吗?” “你知道这东西造价有多高昂吗?整座赫尔城也没有几根。” 罗尔夫来不及回收支配装甲,一把抓住希里安,年迈的身体下响起机械咬合的轰鸣。 狭窄的黑暗犹如影子般紧随罗尔夫的步伐,停留在原地的支配装甲被其覆盖,消失不见。 “该死,它的目标是我!” 罗尔夫快速交代道,“希里安,离开这,只要躲到光炬灯塔下,魂髓之光就能阻止灵界的塌陷。” 希里安担忧道,“那你呢?” “我?我自有办法。” 罗尔夫苍老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意,止步于原地。 “至于你,继续跑!” 罗尔夫背对希里安,面向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漆黑蜂群。 “真是的,我都这么老了,还要和你这种怪物拼个你死我活。” 罗尔夫低声抱怨道,“也是,你们这种怪物本就不该以常理来判断,哪怕死了,仍要大快朵颐。” 他深吸一口气,义眼里闪烁起绚烂的微光,黑袍无风自起,衣襟下传来引擎轰鸣的巨响。 庞大的源能将罗尔夫缓缓托举了起来,纯净的白光填满了他的双眼,一道道幽蓝的电弧在体表跳跃,乃至化作巨大的雷霆,无情地劈打起地面,带起阵阵火花。 罗尔夫张开口,声音冰冷空洞。 “罗尔夫·里德,申请连接同律之网。” 虚无中有同样冰冷空洞的声音回应。 “认证通过,罗尔夫·里德已连接至同律之网。” “申请下载骇世之矛设计蓝图。” 这一次虚无之音没有立刻回应,相应的,罗尔夫体内诸多的传感器高频闪烁了起来,读取周遭环境的数值。 “已检测到高威胁混沌生物,申请通过,骇世之矛设计蓝图同步中……” 大量的信息涌入罗尔夫的脑中,一时间,就连自我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 罗尔夫僵硬地抬起右手,滑稽地比起手枪的动作,指向前方。 一道道幽光虚线汇聚在罗尔夫的身侧,隐隐构成了一门巨炮的虚影。 “开始打印骇世之矛,进度3%……” 顷刻间,无数的雷霆凶猛地劈打起地面,电离空气。 凡是触及的物质,都随之崩解、质变。 它们被加热、熔化、冷却,凭空铸成精密的零件,逐一拼接进复杂的虚影里,仅用了十几秒的时间,巨炮的虚影便化作实体。 冰冷的声音顿挫道。 “打印完毕。” 骇世之矛蓄能,可怖的力量尽数汇聚,极致的高温几乎要将炮口熔化。 “砰——” 罗尔夫像孩子一般,口中发出了拟声词。 扳机,开火。 骇世之矛爆发出一道直径数米宽的光流,与此同时,骇世之矛本身便因极高的能量,自行崩解。 它只能发射一次,但一次就已足够。 光流洞穿了黑暗,犁过了大地,无数的妖魔凭空消失,连带不甘被放逐的噬蠕,也被其一并笼罩。 没有震撼天地的爆炸声,也没有任何可怖的回响,有的只是无声的蒸发。 光芒转瞬即逝,黑暗尽绝。 经过稳定锚栓与骇世之矛的双重打击,哪怕是噬蠕是一头乱城之兽,仍不可避免地被彻底放逐,消失在了地平线的黑暗里,只留下一块块破碎的血肉与坚固的鳞片。 骇世之矛崩解成一地的残骸。 罗尔夫与同律之网断开连接,同步到脑海里的设计蓝图也随之消失,被挤压的个人意识重新苏醒,额头布满密集的冷汗。 “哈……真是老了啊……” 罗尔夫感到一阵目眩神移,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子,却见希里安神情紧张地朝他疾驰而来。 “哦,希里安,我已经把它击退了……” 罗尔夫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森冷的寒意从后脊而来。 他放逐了噬蠕,可噬蠕仍有一部分的“口器”残留在了现实世界,光流未能将它们完全蒸发。 残留的黑色粒子犹如一缕丝带,缠绕向了罗尔夫。 仅凭这点力量无法杀死罗尔夫,甚至无法伤害到他,但却可以撼动现实的基石,将他拖入灵界的泥沼。 “混账!” 罗尔夫低声怒骂,义手裂解变幻,化作一门手炮,可他已经没有开火的机会了。 黑暗犹如不透风的帷幕,朝罗尔夫当头落下。 危难之际,一抹火光从罗尔夫身侧亮起,吼声姗姗来迟。 “站稳了!” 希里安一手揽住了罗尔夫的肩膀,另一只手将沸剑钉入地面。 猛火狂燃,魂髓释放。 崩塌—— 现实如沙盘般在四周崩解,暗红色裂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大地。 泥土与石块,此刻像被无形巨兽嚼碎的饼干,成块成片地坠入虚空。 尘烟散尽,罗尔夫才看清这场崩坏的精确性,脚下三米为圆心,半径二十米的圆形区域被完整剜出,垂直的断崖如利刃削切而成。 在这深坑中央,两人站立的土地竟保持着诡异的完整,如同从虚空中生长出的黑色方尖碑。 罗尔夫愣了愣神,声音干涩道,“干的不错,小子。” “哈哈……” 希里安脸色苍白,疲惫地笑了起来。 噬蠕吞食大地时,希里安引爆了全部的魂髓之力,短暂地稳固起了现实,令两人得以从灵界的塌陷中幸存。 没能庇护到的区域,正如当下这般,尽数消失,沉于灵界。 “啊……啊……” 远处传来阵阵哀鸣,希里安仰起头,在深渊的边缘有零零散散的几道身影。 那是与希里安一同参与作战的超凡者们,他们有的失去了胳膊,有的没了大腿,还有的人被拦腰截断,甚至丢了头颅。 现实的崩塌同样波及到了他们,失去的血肉并非是被利刃斩断,而是和噬蠕一起沉入灵界之中。 希里安往更远处看去,赫尔城的高墙,也崩塌出了一道狭窄的豁口,断面平整光滑,内部的构造与金属断面清晰可见。 罗尔夫击退噬蠕时太从容了,以至于希里安根本没有意识到,刚刚自己正与何等可怕的力量交手。 “希里安,你……” 罗尔夫此时也换了种目光看待希里安。 希里安仅处于阶位一,全力引燃的魂髓,居然能达到稳定锚栓的效果,哪怕只有一瞬,哪怕维持的净土如此狭窄,可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诸多的疑问填满了罗尔夫的脑海,但他没有立刻发问,而是感叹道。 “你可帮了大忙了。” “没什么,只是我尽我所能,”希里安轻声道,“你这么强大,就算坠入灵界也不会有事吧?” “我坠入灵界确实不会死。” 罗尔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但估计会很难活着出来。” 远处林立起狰狞的身影,待它们临近了,希里安这才看清,那是一具又一具的机械造物,它们将两人团团包围,又向四面八方残存的妖魔们开火压制。 有人快步前来,焦急地问道。 “总长,情况如何?” 罗尔夫没有回应,目光低垂,落在了希里安手中的沸剑上。 纵情的燃烧,已将沸剑上的绷带烧尽,剑柄上的徽印展露无遗。 希里安的心悬了起来,试探性地问道。 “他们称呼你为……总长?” “哦,对了,重新认识一下,希里安,我是罗尔夫·里德,现任赫尔城的技术总长。” 罗尔夫觉察到了希里安的不安,微笑道。 “我能邀请你共进早餐吗?” 第五十九章 沸剑之谜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灰雾时,赫尔城终于迎来了潮汐之夜的落幕。 高墙外的荒野狼藉一片,噬蠕的吞食下,一处处巨大的深坑凭空浮现,就连高墙本身也遭到了一定的损伤。 大量的伤员被送往了医院,还有许多人彻底地消失在了潮汐之夜里,没人知道他们是被妖魔吞食了,还是和噬蠕一起坠入了灵界。 “希里安,你还活着!” 安雅不可置信地看着希里安。 他一头扎进黑暗里,而后噬蠕就钻出了灵界。 那种绝境下,安雅本以为希里安死了。 安雅感叹道,“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戴林拍了拍安雅的肩膀,以极低的声音道,“别忘了,他可是白日圣城的密探。” 希里安的成功生还,无疑加深了戴林的自我幻想。 “有惊无险。” 见到两人还活着,希里安真诚地笑了出来。 刚准备上前叙说一下经过,另一道身影插入了进来,屹立在他们之间,像堵密不透风的墙。 看清来者的模样,戴林与安雅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哦,我记得你们两个,”罗尔夫笑眯眯地说道,“你是戴林,这位是安雅,应该没记错吧。” “是我们,总长。”戴林向罗尔夫敬礼,“之前在城卫局时,我们见过一面,没想到您还记得我们。” “我们灵匠记性一向很好,”罗尔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毕竟要记下很多的设计蓝图。” “按照城卫局的流程,你们接下来要回去复命,接受混沌污染的检测,还得写长篇大论的报告,复述夜里的经过……” 罗尔夫抬手搭在希里安的肩膀上,“麻烦你们去告知德卡尔,就说,我把希里安借走一个早上。” 他没有解释要做什么,也没必要解释,戴林与安雅更没有权力去问询与拒绝。 希里安不确定罗尔夫是否从沸剑上看出了什么,又或是,他真的只是想感谢一下自己的鼎力相助。 但无论自己怎么猜测,希里安只能顺从地跟上。 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戴林长吁短叹了起来。 安雅问道,“怎么了?” 戴林反问道,“安雅,你觉得究竟是哪股势力支配着赫尔城。” “这是什么蠢问题,自然是城邦议会了。” 戴林继续问道,“那么又是谁支配城邦议会呢?” 安雅刚想开口应答,忽然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下去。 戴林把她沉默的话讲了出来,“几十年前,随着那座移动要塞上浮至现实,万机同律院为赫尔城带来新生,自那之后,灵匠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席位,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罗尔夫·里德可不止是赫尔城的技术总长。” 戴林念起了一连串的头衔,“他同时是万机同律院在赫尔城的负责人,城邦议会的议员之一。” 安雅不明白为何提起这些,“所以呢?” “你还没意识到吗?” 戴林的语气兴奋了起来,“希里安,一个初到赫尔城不久的年轻人,就这么和罗尔夫搭上了线,也许……希里安并不是一位密探。” 话音一转,戴林开口道。 “他更像是一位钦差大臣。” …… 当希里安走下专线轻轨时,他已来到了赫尔城的内城区。 庇护全城的光炬灯塔映入眼中,规模恢弘巨大,阵阵机械咬合的鸣响与低吟从建筑内传来,刚结束了一夜的燃烧,灼热的余温混入风中。 希里安在赫尔城也生活了一段时间,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光炬灯塔如此之近。 四周的楼群紧密地挨着光炬灯塔,空中走廊宛如蛛网一般,将诸多的建筑系在了一起,人们犹如蚂蚁,爬来爬去。 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轻轨缓缓从楼体内驶出。 拥挤、压抑、窒息。 这是希里安对于内城区的第一眼感受,在这里生活久了,难免会心情低落,甚至产生消极情绪。 可对于所有的赫尔城市民们来讲,内城区意味着绝对的安全保障,是他们奋斗一生的目标。 哪怕只能住在最下层、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终日不见阳光。 作为赫尔城的技术总长,罗尔夫的家位于内城区一座高楼的顶端,玻璃天穹罩住了餐厅,金碧辉煌。 一夜血战后,两人都没有休整,就连衣物都没有更换,浑身散发着血气,和这典雅的一切格格不入。 罗尔夫声音诚恳道,“我再次郑重地向你道谢,希里安,如果没有你的援手,也许我已经被噬蠕拖入灵界了。” “没什么,只是理所应当的事罢了。” 希里安低头瞥了一眼沸剑,接着说道,“但你邀请我共进早餐,应该不止这点事吧?” “是的。” 罗尔夫的坦然让希里安意外。 “外面人多眼杂,难免会走漏一些消息。” 他话音一转,“但在这、我的堡垒里,我可以确保,不会有任何人偷听见我们的对话。” 希里安冷冰冰地问道,“如果我死在这了,同样也无人知晓,是吗?” “哈哈,你对我是否有些太戒备了,明明我们前不久才同生共死。” 罗尔夫被希里安的反应逗笑了。 阵阵滴答声从餐厅外传来,紧随其后的是沉稳的脚步声,希里安警觉地看向一侧,只见一具具铜黄色的发条人偶正朝这里走来。 它们的胸口散发起源能的微光,精密的齿轮咬合运转,轻柔地将一份份热腾腾的餐食摆在了餐桌上。 “这些是我的发条机仆,负责照顾我的生活起居,除此之外,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居住。” 罗尔夫拿起刀叉,切碎一根香肠,咀嚼的途中,毫无预兆地问道。 “我可以看看你的佩剑吗?” 希里安沉默了片刻,凝视起罗尔夫的双眼,将尚未擦净血渍的沸剑,直接摆在了餐桌上。 罗尔夫没有立刻接过沸剑,而是反问道。 “为什么又放下警惕了?” 希里安拿起了刀叉,慢悠悠地说道,“以你的阶位与权势,如果你对我有恶意,无论我做什么都反抗不了,倒不如先吃口饭。” “挥了一宿的剑,现在我很饿。” 说完,希里安毫不客气地胡吃海塞了起来。 罗尔夫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小子,还挺有趣的。” 罗尔夫说着,神情恭敬地站了起来,双手抱起沸剑,拿起餐巾,仔细地擦拭起刃锋上的血迹。 目光深情入迷,像是在看待自己心爱的女人。 吃饭的间隙里,希里安说道,“我先说好,这把剑我不会赠予,也不会贩卖。” “如果我强夺呢?” 罗尔夫头也不抬地问道。 “那就让给你喽。” 希里安放下刀叉,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反正我现在又杀不了你。” “我以为你会和我拼命。” “和你拼命?那太蠢了,”希里安摇了摇头,侃侃而谈道,“我会把剑让给你,夹着尾巴,像老鼠一样逃离这。” “甚至说,我当天就会离开赫尔城,但等我变得比你更强时,我会回到这,杀了你,把这一切烧得精光,从你的尸体上取回我的剑。” 罗尔夫保持微笑,“阴谋诡计说出来就不灵了。” 希里安回敬道,“可你也不打算拿走我的剑,不是吗?” “哈哈。” 罗尔夫观察剑柄两面上的徽印。 “我上一次见到沸剑时,已经快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位学徒,跟着我的老师在铸造庭内生活。” 他的目光里满是怀念,语气深沉道,“我有幸走进老师的藏品室,那把沸剑就被摆在最中央、最高的展柜上。” 罗尔夫看着希里安的双眼,语气肃穆道。 “你这把沸剑是从何而来?” 希里安毫不避让地与其对视,“来自于我的老师,这是他留给我的遗物。” 紧接着,希里安又问道,“很遗憾,我的老师还来不及告诉我更多关于这把剑的事,就因意外死去了,你知道些什么吗?” 罗尔夫不语,眯起双眼,时而打量希里安,时而又看向沸剑,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关于沸剑的事吗?我当然知道了,所谓的沸剑正是来自于万机同律院。” 罗尔夫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 “由天工铁父亲自打造。” 第六十章 合众三角 “天工铁父……亲自打造?” 希里安从未想过沸剑的来历,居然与天工铁父有直接的联系。 不待他从震惊里缓过神,只听罗尔夫继续说道。 “那是远在复兴时代的事了,征巡拓者组建军团,准备向黑暗世界发起远征,但他发觉绝大多数的制式武器,都不足以支撑起执炬人的力量。” 罗尔夫将沸剑擦得锃亮,横放在餐桌上,犹如一道分界线,将两人隔开。 “执炬人的火太明亮、太炽热了,许多剑刃都会在极致的燃烧中,熔化成一地的铁水,为此,征巡拓者委托天工铁父,为执炬人们打造一批不惧烈火与高温的剑刃。” 罗尔夫叩响了餐铃,发条机仆为他盛满了一杯美酒。 “天工铁父收集起执炬人们损毁的剑刃与甲胄,将带着血迹的它们一并投入熔炉之中,冶炼出一锅沸腾的铁水,又亲自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血液注入其中。” 罗尔夫将美酒一饮而尽,语气里多了几分醉意,讲述的话语也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凭借至高的伟力,天工铁父质变了冶炼的金属,赋予了它们违反现实法则的力量。 该金属只有在极低的温度下,才会有崩解的可能,并且随着温度的升高,它会变得越发坚固、锋锐。” “也就是说,只要执炬人的血仍在燃烧,它便永不崩解,永不磨钝。” 罗尔夫拿起餐刀,轻轻地敲打起沸剑,发出清脆的鸣响。 “同时,该金属还具备极为良好的传导效率,无论是热量还是源能,都是如此……” 罗尔夫没有继续说下去,微弱的电弧在餐刀上一闪而过,带起一抹燃烧的赤红。 他将加热的餐刀轻轻地刺入烤鸡腿中,发出刺啦的声响。 “当该金属铸造的剑刃,由执炬人的双手刺入敌人的体内时,极致的温度会在顷刻间,将敌人的血肉烧成灰烬,乃至汽化,发出滋滋的沸腾声。 于是,该金属被称之为沸金属,铸造的剑刃,也就被简单地命名为沸剑。” 过往的种种,在希里安的眼前缓缓揭开序幕。 “所有的沸剑都锻造于第一次远征时期,后又历经了数次远征与时代变迁的动荡。 到了如今,绝大多数的沸剑都已折断、遗失于黑暗世界,仅存的沸剑们也早已不被视作武器,而是记录荣誉的圣物,被各个氏族,藏匿在收藏室的最深处,不见天日。” 罗尔夫无奈地笑了起来,“看样子,你确实不了解沸剑的过往,居然拿这么宝贵的东西,随意地挥砍杀戮。” 希里安说起与努恩相似的话,“沸剑诞生的意义就是斩杀仇敌,如果被封存在展柜里,那和锈毁了还有什么区别。” “不错的回答。” 罗尔夫审视起剑柄上的徽印,那道燃烧的向日葵。 “我猜的没错的话,你的全名应该是希里安·阳葵吧。” 希里安表情紧绷,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回应道。 “索夫洛瓦。” 希里安进一步解释道,“索夫洛瓦是古语言里向日葵的意思,所以我的全名应当是希里安·索夫洛瓦。” “哦,这样吗?”罗尔夫点点头,“我也是偶然在书籍里,翻阅到阳葵氏族的存在,认识了你们氏族的徽印。” “难以想象,作为圣血十人的氏族,仅仅是过了几百年,世人们就快把你们彻底遗忘了。” 罗尔夫又找补道,“倒也是,自从军团分裂后,守火密教控制了文明世界,为了削弱余烬残军的影响,让世人遗忘你们,再正常不过了。” 希里安没有应声,罗尔夫则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餐盘里的烤鸡逐渐变凉,散光了热气,罗尔夫终于做好了准备,开口问道。 “几十年前,我听闻过一段来自白日圣城的传言,他们说……阳葵氏族彻底覆灭了。” “可我就在你眼前。” 希里安态度强硬道,“希里安·索夫洛瓦就在你面前。” 罗尔夫十指不安地交叉在一起,最终,长叹了一口气。 “说来,我和你们阳葵氏族多少还有些渊源的。” 希里安意外道,“什么?” “我的老师曾参与过那场最后的、第十二次远征,而他随行的氏族,正是阳葵氏族,因这一缘故,我才在他的日志里,了解到你们的存在。” 罗尔夫慢悠悠地说道,“老师很少会讲述那次远征的事,日志里也没有提及,我曾问过他,他只字不提,只说那些往事应当烂在他的脑海里。” 希里安自嘲地笑了笑,“这样吗?说不定你比我还要了解阳葵氏族。” 这次换罗尔夫感到意外了,“那你的老师未免太不称职了。” 希里安摇了摇头,悲凉道。 “老师很称职,他只是……没来得及。” 罗尔夫听出了希里安言语里的伤感,再想到他那足以阻止灵界下沉的高贵血系,与这柄堪称圣物的沸剑…… 他问道,“发生了很多事,是吗?” “是的,很多很多,让人喘不过气。” 希里安学着罗尔夫的动作,按动了一下餐铃,发条机仆也为他盛上一杯美酒。 “有牛奶吗?” 发条机仆听懂了他的话,又端来一杯牛奶。 罗尔夫笑道,“居然是牛奶吗?我以为你会大醉一场。” “我不习惯饮酒。” 希里安摇摇头,取回了沸剑,指肚摩擦向日葵的徽印。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将沸剑转到另一面,露出那由众多半跪身影所构成的正三角徽印。 “既然你了解那么多,你知道这枚徽印代表着什么吗?” 罗尔夫打量了一眼正三角徽印,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反问道。 “你是在戏弄我吗?” 希里安一言不发,表情真诚。 罗尔夫无奈道,“你真不明白吗?” “我有猜到它代表着什么,我也试查询过相关的资料,但它仿佛成了一个禁忌,只在行文匆匆提及,没有任何深入的介绍……就和那些恶孽们一样。” 历经了这么多,希里安深知能铭刻在沸剑上的,除了执炬人所属的氏族徽印外,另一个正是他们所效忠的军团。 可这支挽救文明世界的军团,到了如今的时代却连名字都不再拥有。 “对于混沌诸恶们来讲,语言是有魔力的,哪怕你只是轻轻念诵起那些被诅咒的名字、段落,都会引混沌诸恶们的窥视,甚至招来灾难。” 罗尔夫喃喃道,“在这场没有尽头的纷争中,越来越多的禁忌出现,历史变得千疮百孔,世界分崩离析。” 希里安想起努恩念诵的军团誓词时,天地间的混沌纷纷躁动了起来,犹如择人而食的狼群。 他后怕道,“第十二次远征的失败与叛乱的爆发,让军团本身成为了一种禁忌吗?” 罗尔夫打了个响指,一重重的铁壁紧贴着玻璃帷幕升起,将明亮的餐厅包围起铁壁,令这处居所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堡垒。 微弱的灯光在两人头顶亮起。 见识过了众多的发条机仆,就算下一秒罗尔夫的居所站起来,化作行走的机械造物,希里安也不感到意外。 “混沌诸恶曾被军团逼至了绝境,如果第十二次远征成功了,当下的世界绝对不是这副模样。”罗尔夫遗憾道,“可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混沌诸恶们绝不容许文明世界重新团结,再建军团。” 希里安想到了军团的分裂,“同时,文明世界也在抗拒又一次的团结,对吗?” “谁知道呢?” 罗尔夫没有明确给出答案,只是重复起那句希里安快要听腻的话。 “这是一个彼此孤立的时代。” 答案显而易见。 “至于军团的名字。” 罗尔夫说起早被书本与世人遗忘的名字。 “巡誓。” 他压低了嗓音。 “巡誓军团。” 巡誓之名吐露的瞬间,一股寒意转瞬而逝,像是有条毒蛇缠绕过希里安的喉颈,冰冷的鳞片刮擦起皮肤。 “这道由众多身影形成的、最为稳固的三角,正是军团的标志。” “它被称之为合众三角。” 希里安凝视剑柄上的合众三角,眼前浮现起那面被努恩珍藏的旗帜。 那是巡誓军团的旗帜。 希里安下意识地问道,“第十二次远征,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我的老师知晓些什么,但很遗憾,很久之前他就死了。” 罗尔夫开起糟糕的玩笑,“就算动用各种体外循环,乃至将自己一部分的大脑也机械化了,可他还是敌不过时间。” “直到他将自己接入铸造庭的脑枢时,都不曾吐露分毫。” “再后来,我就随着铸造庭来到了赫尔城。” 罗尔夫打了个响指,铁壁降下,阳光洒入,室内充盈起一股恶臭的腥味。 “先聊到这吧,希里安,我们该收拾一下自己了。” 上架感言 省流,上架,盟主们加更二十,上架更新四章,总计二十四更。 …… 大家好,这里是Andlao,您们忠实的码字黑奴。 在这里先感谢各位盟主。 暗メ天下无双。 炸鱼真难吃。 疯狂哈基狮。 DsAd。 灰灰猫猫睡觉觉。 島野poi。 无垠之月。 超级大锦鲤。 妙真。 Cinderella_菜。 奋力追光的花栗鼠呀。 一百四十斤。 aslti03。 牛子姐。 …… 咳咳,接下来可以步入正题了。 事到如今,多少也是一位老作者了,但我觉得我对写书一道,依旧没有什么更深入的明悟与了解,仍像个初学者一样,懵懵懂懂。 我并不是一个善于写开头的人,正如我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我恨不得把小说的开篇写成,前情提要xxxx,然后怒涛展开,砍砍杀杀这样。 但说是说,写是写,还是要按部就班地开始。 本书算是一次新的尝试。 先前我的几本书,主角开局就是成品号了,有了过往与秘密,还有一定基础的数值,本书则是从零开始。 第一次写这种从零开始,我多少有些不习惯,故事编排行文等等,多少有些问题,但总要尝试嘛。 还有的话,大概就是,作为作者,过于在意一本书的开篇该怎么写,过度的在意、钻研下,反而会显得用力过猛。 就像各位遇到喜欢的妹子,说起话来拘拘谨谨,完全没了往日口胡吹水的自由风采。 写书同理,我每次开篇痛苦,应该就是源于如此。 我太在意开头了,反而开头写的不好,也许我应该写的更随性一些,不过这就要等到下一本书,至少两年后了。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不像新书期那么在意各种数据了,放飞自我了。 hhhh。 不瞒各位讲,一个月前,按下新书发布那一刻,我是很紧张的,甚至按完之后很焦虑。 因为直到那一刻,我才忽然意识到,我完全没有和编辑聊这玩意该咋整,究竟是丢哪个分类,分类下的子分类又是什么巴拉巴拉的。 就连封面也是临时做的。 整个人焦虑到爆炸。 但其实也没啥,什么事都没发,一切都很安静。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逐渐意识到,我自身的变化。 写先前几本书时,我会非常在意数据,看看每天涨了多少收藏,有多少人评论,有人喷我没等等等。 到了现在,倒是稳重了许多,我时不时还会瞄几眼数据,内心不会像之前那么焦虑不安了。 没招了。 没办法啊,我写书就这样,你让我改,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改,还不如保持本色了就是。 写书就是很困难。 你没法讨好所有人,甚至说,你都没法讨好你自己。 是这样的。 在某些方面上,我是一个十分完美主义的人,例如写书。 读者们常说我某些剧情写的很好,但我回顾那些文字时,只觉得自己写的一坨,并不满意,总觉得还有提升的空间。 我先前写的哪本书,我都觉得不够满意。 好消息,这多少会促使我继续学习,坏消息,学无止境。 更坏的消息,我总是对自己写的东西不够满意,进而给自己两拳,有些时候气累了,就抱着一种摆烂的心态,但摆烂了没多久,又因为焦虑再次爬起来,给自己两拳。 就跟卡bug一样,我这复杂的心理情绪,硬是把我自己弄成了码字永动机。 焦虑与欣喜重叠,便是我的常态。 也许是整个人太宅的缘故,每天的生活里,除了码字打游戏看小说,就没什么事干了。 我是一个几乎没有社交的人,每天为数不多算得上社交的事,就是野区遇到鼠鼠兄弟,互相蹦跶两下,各自留下信物滚去撤离点了。 闲暇的时间里,我总是忍不住地思考起关于自己的事,毕竟其它的事太遥远也太宏大,跟我扯不上关系,就算扯上了,也无能为力。 思考一下自己,气急了,多少还能给自己一拳。 害。 其实说到底,写崩一本书,生活不会变糟糕,做错一件事,生活不会变得糟糕。 好像无论做什么事,生活都不会彻底糟糕化,也有那么一种可能,生活本就一团糟。 久而久之,我尽量说服自己不去想之后的事了,反正大家伙都是活在当下的,只管去想想一会吃点什么就好。 可无论怎么催眠自己,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还是莫名地清醒了一下。 大概的感觉,就像沉迷了一天的游戏,结束的瞬间,忽然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 再比喻一下的话,就像一只金鱼,每天在水里吐泡泡,忽然某天被人捞起来,然后又被丢回去。 我草,刚才发生了什么。 日常的生活里,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沉迷生活的琐碎,某一瞬忽然又被拖回了真正的现实,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一些问题。 什么买车、买房,巴拉巴拉的。 对的,读者们,事经多年,我已经不是刚毕业的了,再过三四年就要三十而立了啊。 啊啊啊啊,救命啊。 我一直宅在家里,少有点与社会脱节了,顺便还把我的时间定格在了刚毕业的某一天。 一直乐呵呵地在新手村练级,但突然就要被拉去下副本了,可不喜欢打副本,副本打起来太高压了,我还是喜欢刷一辈子新手村。 嗨呀。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烦,也不知道是逃避还是不接受,但好像逃避和不接受也没啥区别。 我是一个不太喜欢接受现实的人,一直活在自己的房间里,但不接受的同时,我又有些……嗯……该怎么说呢。 依旧是一个不恰当的举例,新赛季的3x3,我不喜欢做,但还是硬着头皮做,不做的话,名片就缺个章。 对的,对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清楚各位读者是否有类似的感觉,好像人生里不去做什么,人生就不够完美,但本身你又不喜欢去做,又或是不想主动去做。 两种想法就这样纠缠在了一起,去做的话会很烦,不去做又不够完美,自我的本能与观念不断地撞击。 啊……也不知道自己描述的够不够准确,因为我在用一些胡言乱语水字数。 神了,盟主们用真金白银叫我更新感言,还要更8w字,这写锤子啊。 唉。 略微有些遗憾的是,到了现在,我依旧没有在写书上获得多少的成就感,可能是把写书当做了习以为常、理所应当的事了。 就像,我不会因为自己会吃饭而骄傲,这不是最基本的事吗? 那么说到这里,就有读者要问了,a哥,a哥,不应该聊一聊书的事嘛,怎么一直在讲自己等乱七八糟的事。 巧了,朋友,也许是出于害羞等奇怪的理由,一直以来,我好像都没有彻底接受自己作为作者的事。 虽然到了现在,我可以和家里人、朋友,坦白,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但如果有人和我聊起我写的东西,我就会瞬间缩起来。 各位也看得出来,哪怕是在感言里,我也很少会讲关于笔下作品的事。 非要让我说个理由的话,我只是觉得作者没必要聊自己的作品,大家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自己说的太多反而像是找补辩解,又或是与读者们所想的截然不同,浇灭了大家的幻想。 “作者作者,你写这段一定是有什么深意吧?” “哈?哪段?” 嘎嘎,我不清楚别的作者如何,反正这是真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是个健忘的人,经常忘记自己写过的东西。 不过,这并不代表我是一个不愿意与读者沟通的人,相反,大家的评价我都有在看,只是不说话罢了。 我向来保持一个稍微冒犯的理论,即,蟑螂理论。 一个读者发表不满意的评价时,至少有十个读者有相似的想法,只是懒得打字喷我。 说到底码字多少也是服务业了。 啊…… 然后再聊些什么。 换做之前的我,写起感言来,一定能侃侃而谈好久,那个时候我刚毕业,满肚子怪东西,嘴碎得能唠叨好久。 但到了现在,我好像没有之前的自己那样有趣了,变得无聊了起来。 我很少在社交平台一类的东西,说一些古怪的话了,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成熟,还是一种无趣。 或者说,我仍是之前的我,只是这几年过下来,我依旧缩在我的屋子里,经过几年的侃侃而谈,我终于把自己肚子里的话都说干净了。 阿巴阿巴。 至于生活里的趣事,讲真也没剩多少,之前在外面住,还可以聊聊和室友的奇妙冒险,如今回了家,真成宅逼了。 正如前文所说,码字、游戏、吃饭、看小说、睡觉,不断地重复、循环,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的生活过多了,难免会觉得时间停滞了下来,但时间还是在坚定不移地前进,等我回过神来了,忽然发现一切都过去了好久。 但过了这么久,生活没什么变化,自己也没什么长进。 我有时候会因为这样的事难过。 我时不时会去想,一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如果当下的自己和一年前的自己没有什么差别,甚至要更坏,我就会对自己怄气。 唉,怎么叨叨了这么久,才3000字啊。 展望未来…… 我能每天稳定码7000字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实在不敢奢求别的了。 说来,码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就像一台老式电脑,光是运行码字这一个进程,风冷就快吹爆了,实在是分不出更多的热情面对生活之类的琐事了。 就拿我正在码字这一段时的今天举例。 我昨晚幸运地12点准时睡觉,早上8点醒,打了半小时游戏清醒了一下,写写停停,到了12点,感言还没写完,收拾收拾出门去弄东西,2点到了家,休息了一下,吃口饭。 现在三点四十了,我在各位现在看到的这行文字,但我今天的正文还没有写,游戏也没怎么打,小说也没怎么看。 然后……现在是十点半,中间这段时间没怎么码字,看了会书,和家里人吃个饭,巴拉巴拉的,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填满了。 寻思,上架的前一天,休息一下也无妨。 有点写成日记的感觉了,但休息归休息,感言多少写完吧。 这么一看,码字也帮我锚定了一下自我的存在,至少我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这倒让人安心不少。 处于这种奇怪的状态久了之后,我最近比较喜欢液断,说是减肥,但那种饥饿的感觉,怪让人清醒的,并且像是一种反馈感般,自己真真切切存在。 之前看到有人说,人生的中点是十八岁,在十八岁之前,大家伙每天都在探索世界,到了十八岁后,能力范围内的就探索的差不多了,探索的这段日子,也是最快乐的。 唉,忽然想到我的一个同学,当时同学问我班级照里为什么没有该同学,我说,你看看桌子后面,那一大坨衣物。 同学问,那坨衣物怎么了。 我说,你就在那坨衣服下面睡觉。 难绷。 最近和这位同学联系,还是在朋友圈里看到的,同学快要有孩子了。 说实话,挺恍惚的,我记忆里这位同学还是窝在衣服下的孩子,结果马上同学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其实这么看来,生活听起来有点像绝大多数刷子游戏,前期练级怪开心的,等循环成型了,开始终局玩法时,一切就枯燥的就和日复一日一样了。 刷子游戏还没事能爆点啥,比如我之前刷了四太古词条的毕业武器,闲鱼还卖了400多嘻嘻。 那么,总之,该开始码字了。 在这里再一次感谢阅读我文字的读者朋友们,无论大家在哪个平台,任何时间点。 十分感谢各位,让我能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并有余力饲养两只肥猫,也感谢各位的存在,让我微不足道的人生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价值感。 我去码字了! 第六十一章 过往 清洗好浑身的污血后,希里安换上发条机仆送来的新衣物,在会客厅内见到了同样整理好自己的罗尔夫。 罗尔夫的居所看似奢华,但除了几处需要会客的区域外,其它地方都堆满了各式的机械设备与零件,甚至有一间里站满了休眠的发条机仆。 希里安不由地想起布鲁斯,灵匠们的生活风格都很一致,无论居住环境如何。 “呼,洗干净了,舒服了不少。” 罗尔夫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起冷饮,“我们刚刚聊到哪了来的?” “你随着铸造庭来到了赫尔城,在此定居。” 希里安提醒道,沸剑横在膝上。 “哦,对了。” 罗尔夫断掉的思绪重连了起来,两人的对话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开始了,从一个话题扯到另一个话题,虽然仍有戒备与试探,但又充满了奇怪的信任与理解。 “然后……然后……” 罗尔夫思量了一阵,语气略显严肃道,“你哪怕不说,我也能勉强猜到,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讲讲看。” 希里安好奇罗尔夫会说出什么。 罗尔夫犹豫了一阵,但还是说出了口,“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是执炬人内部的纷争吗?” 希里安没明白罗尔夫的意思。 “距离叛乱之年已经过去太多年了,无论是守火密教还是余烬残军,都已在这漫长的时光里,重新积蓄起了力量。” 罗尔夫头疼不已道,“一方想再次发起远征,重铸文明世界的荣光,另一方则只想保卫现有的疆土,将混沌诸恶拒止在外焰边疆之后。” “你们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正义的,彼此争吵、喧哗,最后吵得面红耳赤,拔剑相向。” “分歧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乃至影响到了其他人,有的铸造庭跟随守火密教,有的铸造庭则选择与余烬残军为伍。” 罗尔夫自嘲地道,“执炬人间的分裂,反而导致我们万机同律院内部,也出现了巨大的分歧。” 希里安沉默了一阵,平静道,“不,发生在我阳葵氏族上的事,和执炬人间的分歧无关……也许有关,但都已经发生了,说的再多也毫无意义。” 罗尔夫眯起眼睛,开口道,“我想说的是,我懒得再参与纷争了,只想在赫尔城内活到死,如果你有什么要命的事,我可提前说好,别来麻烦我。” 希里安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当然,我们才认识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两人沉默了一阵,哈哈大笑了起来。 “从我当学徒那天起,我对人生唯一的指望,就是混混日子罢了,成为赫尔城的技术总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罗尔夫讲起了自己,“非要说有什么真正想做的话,也只是一些身后事。” “我听老师说过,无论哪一种命途的超凡者,都不肯安安稳稳的死去。”希里安低声道,“就像一种诅咒。” “诅咒?我倒觉得这是少有的,可以自我主宰的选择。” 罗尔夫提起自己的老师,“到了那个时候,我应该会想办法返回铸造庭,和我的老师一样,接入脑枢中。” 他猛拍大腿,“但该死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鬼知道铸造庭已经跑哪去了!” 罗尔夫隶属于是万脉·结系铸造庭,该铸造庭建立于移动要塞结系链枷号上,常年穿梭于灵界与现实之中,神出鬼没,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观测到它的踪迹了。 “脑枢是什么?” 罗尔夫反复提起这个词汇,但希里安对其一无所知。 “控制铸造庭的中央处理系统,”罗尔夫干脆利落地解释道,“它由众多阵列,以及灵匠的大脑构成。” “这是我们万机同律院的一种传统,待灵匠死亡、自我意识消亡之际,将自己作为湿件,为脑枢提供算力。” 罗尔夫回答的很简略,但希里安仍从其中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听起来很残忍。” “我觉得也是,”罗尔夫居然认可地点了点头,“但我仍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这个世界上,为文明世界的存续,尽最后一份力,就像当你将死之际,会回归第二烈阳一样。” “哦,我忘了,”罗尔夫说道,“你是余烬残军那一派,等待你的是必死的远征。” “不,我不效忠任何一派。” 希里安给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眼前闪过白崖镇的惨剧,他喃喃道,“在那个时刻,无论是余烬残军,还是守火密教,都没有出现。” “那里只有我,我只效忠于我。” 从这些语句里,罗尔夫听出了不属于希里安这个年纪的冷酷与决绝,难以想象他先前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罗尔夫回应道,“不属于任何一方吗?近百年里,像你这样的执炬人也有很多。” 希里安疑惑地看向他。 “历经了漫长的动荡岁月,许多执炬人都已迷失,不再知晓自身血系的源头在哪,更对所谓的氏族没有任何归属感。” 罗尔夫慢悠悠地解释道,“因此,这群执炬人舍弃了所谓的氏族,只为自己生活的城邦而战,从余烬残军与守火密教间,分出了第三个派系、野火派。” 希里安问道,“你觉得我是野火派?” “归类上是如此。” 希里安冷笑道,“真是的,无论什么时候,人总是要被归类、定义。” “世界运行的逻辑就是如此,当一个新事物出现时,我们总要为其命名、归纳。” 罗尔夫停顿了一下,转折道,“但就算我们对某一事物进行再详尽的阐述,仍无法知晓其真正的全部……就像你永远无法了解另一个人。” 仰起头,罗尔夫的视线落向了会客厅的墙壁,那里正挂着一幅婚纱照。 显然,它已经有些年头了,照片泛黄褪色,但其中的男女永葆青春。 希里安认出了其中的罗尔夫,问道。 “那是你的妻子吗?” “是啊,我当初就是因为她,才选择留在了赫尔城。” 罗尔夫眼角的皱纹挤在了一起,露出笑意,谈话的内容也从宏大的世界,回归到渺小的个人。 “我和她共度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我都不觉得自己真正了解她。” 罗尔夫眉飞色舞了起来,“说来,她的存在就像一个巨大的转折点,把我的人生引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打了个响指,发条机仆们盛满一杯美酒。 “她曾两次改变了我的命运,第一次是让我选择离开铸造庭,留在了赫尔城,第二次则是让我成为了技术总长,整座赫尔城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 “我以为你一开始就是技术总长了。” “不,我是个讨厌麻烦的人,只专心于自己的研究中,”罗尔夫摇摇头,“遇到她之后,为了哄她开心,我开始发明一些奇怪的小玩意。” “她身体不好,我就打造了这座宅邸,几乎将它完全自动化了,还制造了一批发条机仆,负责生活起居,她就像一只仓鼠,被我养的很好。” 罗尔夫的声音阴沉了起来。 “一场悲剧改变了这一切。” 罗尔夫又猛灌了一口美酒。 “她被卷入了一场混沌事件中,当我找到她时,混沌的污染已深入骨髓,她的身体呈现起妖魔化。” 希里安的心悬了起来。 “我想尽办法挽救她的生命,试图带她去伤茧之城,让苦痛修士们分担混沌的污染,又或是请求谟典结社的援手,净化她的身体。” “很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罗尔夫深吸了一口气,讲起了人生的后半段。 “她离开后,我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谷,有很多事我都想不明白,但很快,这种困惑变成了一种无处发泄的怒火。 怒火一点点地增长,直到再也无法遏制,冲破桎梏。” 希里安感到有恶意扑面而来。 “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我加入了城邦议会,一点点地走上了高位,直到成为了技术总长。” 罗尔夫微笑,可那副笑意只让人觉得不安。 “我对赫尔城的高墙进行了翻新,又向城卫局提供大量的资助,以避免有任何混沌威胁,再度出现在城市里。” 罗尔夫的话对应起了希里安调查的档案。 赫尔城曾有过一段时期里,混沌事件的数量骤降,显然,这不止有逆隼的功劳,还有这位技术总长的政策。 “因此,你不必担心,希里安,我对你没什么恶意。” 希里安点点头,“我知道你没什么恶意。” “真的吗?可我总觉得,你一直紧绷着,时刻准备向我出剑。” 罗尔夫戏谑道,“算了,没什么的,我从小就听老师叨叨所谓的远征,对于曾经团结的时代,同样抱有美好的期待。” “临去世前,他听说了阳葵氏族覆灭的传闻,整个人悲伤不已,如今你们仍旧存在,老师他会很欣喜吧。” “会的,”希里安说道,“我的老师就很欣喜,甚至是带着欣喜死去。” “那听起来真不错。” 罗尔夫从发条机仆的手中取来一迭白布。 “对了,这个给你。” 他解释道,“我明白你遮掩徽印的意图,别说是死灰复燃的阳葵氏族了,光是有人见到合众三角的标志,就足以引起一轮风波。” “这是由质变材料制成的防火布,可以帮你遮掩一下,免得用力过猛、烧坏了,让人看出了端倪。” 希里安将剪成细条的白布一圈圈地缠绕在剑柄上,将所有的特征包裹,直到它变成一把平平无奇的十字长剑。 他又一次说道,“谢谢。” “没什么,举手之劳,”罗尔夫说道,“以及,到此为止了。” “我明白。” 希里安点头,起身离开。 罗尔夫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有机会再见吧,希里安。” 第六十二章 休息 希里安离开罗尔夫的宅邸时,天色已至午后,他乘着轻轨离开了内城区,一路上市民们的神色惊恐,不安彷徨。 罗尔夫及时放逐了噬蠕,可噬蠕仍对赫尔城造成了一定的损伤。 高墙上开裂出一道狭长的缺口,蔓延到了城内,地面塌陷、楼房倾倒。 市民们紧急撤离,学者们唤起源能,持续不断地对区域进行净化,以免任何混沌力量的残留。 街头巷尾多出了许多巡逻的卫兵,就连各式机械造物都走上了街头,广播里传来城邦议会的通知,接下来的一周里,赫尔城都将实行宵禁。 “怎么办啊,高墙并非永不塌陷啊……” “要搬家吗,可还能搬哪去,内城区吗,那里的房价实在是……” “你说要离开赫尔城,你是在开玩笑吗?你怎么离开,离开了又能去哪?” 轻轨内,市民们的恐慌填满了车厢。 希里安面无表情,与惊恐的人群格格不入。 “罗尔夫·里德……” 希里安回忆起这一上午的交谈。 通过与罗尔夫的交流,希里安对于阳葵氏族、巡誓军团等,有了更深层的了解。 罗尔夫对自己抱有一定的善意,但在最后的交谈里,希里安也能听出来,他对自己的善意仅此而已。 阳葵氏族早已不复往日荣光,文明世界的局势也变得越发诡谲疯狂,更不要说,执炬人之间的争执正变得更加激烈。 罗尔夫不会伤害希里安,更不会帮助希里安,就这么孤立于纷争之外。 倒也没关系,希里安本就不指望任何人的帮助,甚至说,他们的帮助反而会影响到希里安。 拼图游戏只适合一个人玩,任何一人的加入,都会影响到希里安从中获得的乐趣。 车厢变得拥挤起来,人们的呼吸汇聚在一起,空气变得燥热沉闷。 希里安连夜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放松了起来,强烈的疲惫与困倦袭来,令他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车厢剧烈晃动了几下,希里安清醒了过来。 轻轨抵达了站点,希里安跟着人群来到街道上,能看见市民们提着大包小包,有的人是要搬家转移,有的人则在囤积物资。 希里安在街头驻足,直到这一刻他才有时间,仔细感受起体内魂髓浓度的变化。 潮汐之夜的血战里,希里安不知道斩杀了多少头妖魔,更协同罗尔夫一起击杀了腐坏之山,击退了噬蠕。 衔尾蛇之印对此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再加上这一阵希里安自己本身也在反复提纯自身的魂髓,如今他的魂髓浓度已来到了8.2%,进展突飞猛进。 按照这种提升速度,再斩杀几头混沌信徒,希里安就能晋升阶位二。 “只有晋升到阶位二·熔士,你才算真正具备了握紧沸剑的资格。” 宅邸内,罗尔夫这般讲道。 阶位二·熔士将全方位强化希里安原有的特质,并赋予他一项崭新的特质·焰手,可将体内阴燃的热量集中到双手上。 届时,希里安的双手将轻易地熔毁金属,将握持的沸剑,加热成极致的火剑。 在街角买了一杯咖啡提提神后,希里安回到了城卫局。 潮汐之夜的余波仍在激荡,局内的气氛格外紧张,每个人都神情严肃,皱紧了眉头。 希里安刚走了进来,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纷纷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目光齐齐地盯向希里安。 哪怕希里安的心理素质再好,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感到一丝尴尬与窘迫,还好一手提着剑,一手端着咖啡,不然他连手该放哪也不知道。 片刻后,掌声响起。 “厉害啊!希里安!” “真疯狂啊,你不怕死吗?” “听说你被罗尔夫那个怪老头请走了?他都和你聊了什么。” 职员们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刚刚那副压抑到窒息的气氛,浑然不见。 希里安来城卫局也工作了一段时间,还头一次遇到如此热情的对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直到一只纤细的手把他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现在是工作时间,希里安这边还有事情要汇报,各位还请安静一下。” 紧要关头,梅福妮伸出了援手,一脸正色地劝离了众人。 “得救了。” 希里安被梅福妮拽到了办公室里,这才松了口气。 “还没完全得救。” 梅福妮眨了眨眼,希里安这才注意到,戴林与安雅也在办公室内,一脸好奇地打量起自己。 “唉……” 希里安长叹一口气,“好吧,各位,你们先听我慢慢说。” 对于潮汐之夜里发生的事,希里安没有过多隐瞒,只是在一些必要的地方,进行了模糊。 反正当时只有自己与罗尔夫在,戴林他们又不敢去找罗尔夫核对,自己说什么,他们就只能信什么。 “到了宅邸,罗尔夫和我聊起,他是怎么从学徒一步步成为技术总长……” 希里安隐去了关于沸剑与巡誓军团的故事。 “好了,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戴林与安雅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默契地猜到了彼此的心思。 希里安没有说实话,至少没有把事情说全。 但他们猜想的方向却和事实截然相反。 “难道白日圣城和万机同律院都准备干预赫尔城了……是因为先前那则传言吗?” 戴林心想着。 “烈阳将从黑暗的边界升起,诸恶并至,纷争伊始。” 本以为是一则疯狂的胡言乱语,可近期多次降临的源能潮汐,混沌势力们越发活跃,这一切令戴林不由地向最坏的可能去想。 “没什么问题,只是老规矩,你得写份报告,局长要审。” 安雅走到希里安的身后,用力地捏起他的肩膀,“但好消息是,高墙塌陷,城内的混沌信徒们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局长很忙,暂时没时间审查这些东西。” “你该休息了,希里安。” …… “你又在做什么?” 希里安刚推开公寓的门,就见布鲁斯正盘腿坐在茶几上,也不知道犬类的下肢结构,是怎么做到这副姿势的。 “嘘,别打扰我。” 布鲁斯示意希里安保持安静。 希里安走近了几步,发现布鲁斯戴起一顶铁盔,上面插满长短不一的螺栓,又束起电线,蔓延到了阳台处,那里正摆着一台简易的卫星锅。 “嗯……好像有动静了……” 布鲁斯眯起眼睛,身子莫名地抖了起来,指挥道,“希里安,把它往左转一点。” 希里安配合地挪动了一下卫星锅的朝向。 “哦……”布鲁斯翻起了白眼,“不对,再左一点。” “找到感觉了,大概就在这……” 布鲁斯深呼吸,狗爪猛地按下按钮。 明亮的电流在卫星锅与电线间闪烁,带起一连串的火花。 “你他妈!” 希里安意识到情况不对,当即就从阳台翻了出去,灵巧地抓住了一侧的排水管道,安稳地落到了一楼。 至于布鲁斯? 听到公寓内传来的一阵高亢凄惨的狗叫声后,希里安只能祝它好运了。 希里安重新推开了门,室内一片狼藉,空气里充满了刺鼻的烧焦味。 根据现场的情况,布鲁斯应该先是被电的跳了起来,一头撞碎了天花板的吊灯,又把茶几摔翻,痛得打起了滚,扯动的电线把卫星锅拽了过来,顺势把阳台的玻璃门也砸倒了。 希里安面无表情地接受了这喜剧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荒诞剧情。 “你这是在干嘛?”希里安踹了踹布鲁斯,“知道自己变不回人了,准备电刑自杀?” 布鲁斯本就没剩几根毛的脑袋,这下全烧焦了,趴在沙发上,痛苦干呕了起来。 缓了好一阵,它才缓缓开口道。 “我才没有自杀,我这是在尝试连接同律之网。” “同律之网是什么?” 罗尔夫打造门巨炮击退噬蠕时,就曾与虚空对话,提及了所谓的同律之网。 布鲁斯抬头望了望虚空,“同律之网是由天工铁父与历代灵匠共同铸造的源能网络。它的真实形态至今仍是万机同律院最高机密之一,我也无从知晓。“ 话音未落,布鲁斯又说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 灵匠们会将设计蓝图直接储存在大脑里,需要时就凭空锻造,但大脑的存储容量终究有限,且不说某些复杂造物的设计蓝图,单是基础构件的组合方案,就足以撑破普通灵匠的认知极限。“ “因此,”布鲁斯前倾身,“当需要锻造超出记忆库的造物时,灵匠便会申请接入同律之网,庞大的数据会像潮水般灌入他的思维,当锻造完成后又自动清除记忆缓存。” 希里安扫了一眼这满地的设备。 “那你成功了吗?” “显然没有。” 布鲁斯摇了摇头,“按照之前的推断,我疑似某一铸造庭的罪人,我尝试连接同律之网,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猜测。 被视作罪人的灵匠,都将被同律之网封禁,拒绝连接。” “你被拒绝了?” 希里安心神一凛,布鲁斯真的是罪人灵匠,那么罗尔夫是否会注意到刚刚的异样呢? “拒绝?” 布鲁斯悲凉地笑了笑,“拒绝的前提是能连接上,而我……我甚至没有找到同律之网。” 它泄了气,倒在了一地狼藉里。 第六十三章 团建 潮汐之夜对赫尔城的影响并没有持续太久,两周后,灵匠们就将高墙完全修复,同时,赫尔城的宵禁也随之结束。 “哈……加班终于结束了。” 戴林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疲惫地趴在办公桌上。 宵禁期间里,城卫局的职员们两班倒,对街头巷尾进行严密的巡视。 哪怕有的职员在对腐坏之山与噬蠕的作战中受伤,只要没完全丧失行动能力,都被迫上岗,以确保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潮汐之夜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一场磨难啊。” 办公室的另一边,希里安正仰头靠在沙发上,长吁短叹。 虽然希里安在作战中表现出色,虽然他也负伤流血,虽然……但就和城邦议会发布的命令一样,只要还能握剑,便要坚守岗位。 希里安几乎没怎么休息,就被编入了巡夜的队伍中,预防混沌信徒们在赫尔城内引发新一轮的混乱。 “赫尔城每年都要经历几次潮汐之夜,可唯独这次城邦议会的反应极为强烈。” 很少说话的埃尔顿也开口了,他就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处,身影缩在角落里,很难注意到。 “是吗?” 作为异乡人,希里安对于赫尔城了解的还是不够多。 “这应该与之前那件事有关。”安雅推门而入,“还记得之前报纸的头版头条吗?” “哪一个?” 戴林头也不抬地问道。 安雅面朝戴林,目光却斜视向希里安,观察他的反应。 “那道于黑夜里熄灭的炬火,经过我们的调查,可确定,是一座名为白崖镇的城邦。” 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城卫局早已高效运转了起来,办公室的气氛随之紧张。 “这么多年以来,赫尔城虽然与白崖镇没有任何交流,可我们仍通过光炬灯塔的屹立,确认彼此的存在。” 安雅继续说道,“直到不久前,白崖镇熄灭了。” “嗯……” 戴林抬起头,发出沉重的鼻息声。 希里安依旧仰头望着天花板,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白崖镇的熄灭,引起了城邦议会的恐慌,”安雅拉来一把椅子坐下,“虽然不清楚白崖镇毁灭的原因,但多半是与混沌力量有关。” “这么一来城邦议会的反应,也就合理了起来,更不要说,我们已经明确了,城内确实有混沌势力在活跃。” 安雅突然将话题引向希里安,问道,“你觉得呢?希里安。” “我?” 希里安坐正了身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不关心这种事。” 安雅调侃道,“这可不是一位城卫局职员该有的心态。” 希里安将沸剑横在身前,“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关心这些事,只是浪费精力罢了。” “哦?” “绝对的事实不会因我们的思考有任何改变。” 希里安将沸剑横在身前,抚摸起冰冷的剑鞘,“倒不如把这点时间用来休息,养精蓄锐。” 话语停顿了一下,希里安故意拉长了声音。 “所以,梅福妮说的那个聚会是怎么回事,这算是占用休息日吗?” 潮汐之夜的风波休止,希里安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假期,他本想好好睡上一整天的,结果被梅福妮喊到了城卫局,说有什么聚会,必须全员到场。 梅福妮从门后探出了脑袋,笑嘻嘻道。 “我们这叫团建,怎么能叫占用休息日呢?” 她蹦了出来,依旧是那身熟悉的红白配色,但裙子与衣摆换了一套,看起来华丽极了。 “倒是你,希里安,都说了,今天大家只管玩乐就好了,怎么还带着剑?” 梅福打量起这把缠起绷带的剑。 从认识希里安的第一天起,他就与这把剑形影不离,剑上始终缠着绷带,看不清这把剑的真容。 “个人习惯。” “好吧。” 梅福妮知道希里安在敷衍自己,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各位,会馆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梅福妮说是团建,但这更像是一场私人宴会,宴会的举行者,正是梅福妮所属的洛夫家族。 为了感谢城卫局的坚守岗位,为了庆贺赫尔城撑过又一场潮汐之夜,为了、为了…… 他们说了很多“为了”,希里安只觉得是随便找个理由,沉沦于酒精之中罢了。 希里安本不想参与,有这时间,他更想白天好好睡一觉,这样晚上他才有精神,游走在街头巷尾,搜寻潜在的混沌信徒们。 他的魂髓浓度已接近了突破的阈值,难免让人有几分心急。 “不去?这怎么可以,你表现那么出色,可是城卫局的明日之星啊!” 听到希里安拒绝,梅福妮这般叫喊道,把他从家里拖了出来。 时间回到了现在,梅福妮皱紧眉头,上上下下审视起希里安的着装。 “有什么问题吗?” 希里安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了。 梅福妮问道,“你就穿这身去?” 希里安扯了扯衣领,“我觉得城卫局的制服,还挺不错的。” “唉……”梅福妮无奈地叹气道,“希里安,你要学会装扮自己呀,万一遇到心动的女孩呢?” 希里安隐隐猜到梅福妮为何执着于让自己参加了。 “心动的女孩?” 希里安摇摇头,“算了吧,我可不想把自己打扮成一只摇头晃脑在颜料盘里打滚的肥头鹅。” “哈?” 梅福妮被这一连串的话弄得晕头转向。 她盯着希里安的脸。 希里安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梅福妮放弃理解他的胡言乱语。 “算了,时间来不及了,先这样吧。” 梅福妮说着解开胸针,将它扎在了希里安的制服上,做以装饰。 “这种小饰品用好了,也是很增加魅力的。” 希里安低头,那是一枚太阳造型的珐琅胸针……不,那不是太阳,而是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怎么样?” 梅福妮前倾着身子,笑嘻嘻地问道。 希里安愣了一下,微笑回应。 “很漂亮。” “那就好,”梅福妮转身招呼起其他人,“走啦走啦!” 希里安望着梅福妮的背影,表情变得冷峻。 整座赫尔城内,唯一知晓自己是阳葵氏族的人,只有罗尔夫,而罗尔夫并不想参与进任何纷争,只想维系现有的稳定生活。 偶然吗? 以希里安对梅福妮的了解,这个女孩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很天真,一副没有被残酷世界重击过的模样。 这倒也正常,她可是洛夫家的小公主,身后的百足商会支撑起了赫尔城脆弱的贸易路线,哪怕是城邦议会都会看重她几分。 那么是有人借梅福妮之手试探自己吗? 希里安思索着,跟随众人来到了街头,一抹醒目的橙黄色闯入眼帘。 街角处,一家小饰品店的门口外,挂满了向日葵的胸针。 “希里安?” 梅福妮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神色很犹豫,像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正不知道如何讲出来。 希里安率先开口道,指了指小饰品店,“在这家店买的?” “嗯哼。”梅福妮点点头,“前几天晨跑路过时买的。” 她猜错了什么,又连忙说道。 “只是很实惠的小饰品,并不贵重,就当我送你的喽。” 最开始到城卫局工作的时候,梅福妮经常送一些她觉得没什么但别人觉得十分贵重的礼物,弄得大家都不太好接受。 “没事。” 希里安长叹了口气,明白是自己想多了,这只是次偶然罢了。 “那就好,然后……” 梅福妮犹犹豫豫了好一阵,艰难地开口道。 “还记得瓦莱丽吗?” 梅福妮刚说完,希里安眼前就浮现起那个对自己充满兴趣,甚至说有些狂热的女人了。 “怎么了?” “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了吗,你亲自拒绝她一次,彻底打消她的想法。”梅福妮说道,“她也在会馆。” “抱歉,希里安,我没想到她那么麻烦。” 梅福妮先是歉意,后又鼓励道,“加油!今天断干净就好了,之后我会请你吃饭赔罪的!” 希里安点点头,开玩笑道,“好,以及,你也很棒,梅福妮。” “嗯?” 梅福妮刚转身,又回过头来。 希里安解释道,“以你的身份与地位,你的善解人意可真难得啊。” “那当然。”梅福妮自豪道,“我可是个好孩子。” 第六十四章 恋与混沌 奢华的水晶吊灯高高挂起,长桌上摆满的餐食与美酒,仆人们站在四周,时刻准备回应客人们的需求。 粗略地扫了一眼,希里安意识到,这次团建的花销可不低,以城卫局的性子,肯定不会下狠心,花大价钱款待各位职员。 “这是你们做的?” 希里安对身边的梅福妮小声道。 “当然,”梅福妮拍了拍胸脯,“只有热心的百足商会,才会赞助各位保卫城市的英勇义士啊!” 果然。 希里安望向四周,除了他所在的行动小组外,其他几支小组也被邀请参加,还有一些部门的负责人。 除了城卫局的职员外,一些赫尔城的权贵,以及其它超凡势力的人也到场了。 与其说是一场团建,这更像是一场由百足商会举行的宴会,邀请了赫尔城各方势力。 希里安等人的到来,反而像是梅福妮的一点私心。 她对待自己人,总是毫不吝啬,哪怕希里安也许明天就会因意外死掉。 “瓦莱丽呢?” 希里安四下寻找了一番,想尽快解决这个麻烦的家伙。 “不知道,”梅福妮摇摇头,“她好像迟到了。” “各位是在找我吗?” 突然,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两人的身后响起,希里安转过身,对方贴的很近,两人差点撞在了一起。 希里安当即后撤了一步,鼻尖还萦绕香水味。 “你们好呀。” 瓦莱丽身穿紫色的礼服,露出雪白的脖颈与后背,又蒙上一层黑纱,看起来神秘又妖艳。 “那两位我就不打扰了。” 梅福妮根本不给希里安开口的机会,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又见面了,希里安。” 瓦莱丽端着酒杯向前,打趣道,“你之前不是躲着我吗,这次怎么主动找我了?” 希里安的语气有些冰冷,“主动找你?我只是想解决不必要的麻烦。” “哦?” 瓦莱丽又向前了几分,希里安甚至能嗅到她传来的酒气。 “你想怎么解决我?” 瓦莱丽伸出指尖,不轻不重地按压在了希里安的胸口上。 “先生,需要酒吗?” 有侍者以为两人在打情骂俏,低声询问。 “我不喝酒,”希里安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可以给我来杯牛奶。” 侍者困惑了一下,他还是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这样的要求,可他还是顺从地答应了。 “牛奶?”瓦莱丽被逗笑了,“你是小孩子吗,希里安?”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过完今年才算成年。” 瓦莱丽略感意外地道,“我以为你只是长得年轻……你比同龄人看起来成熟很多。” 侍者端来一杯牛奶,希里安抿了一口,拿在手中。 “我们可以继续正题了吗?” 瓦莱丽轻声细语道,“你想怎么办?” “直接了当些,我讨厌你,瓦莱丽。” 希里安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的投怀送抱让我感到不安,觉得你另有所图。” 面对如此直接了当的话语,瓦莱丽不为所动。 “够了吗,还是要我说些更恶毒的话?” 希里安本以为瓦莱丽会扭头离开,可她仍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这还不够恶毒,希里安,以及,我起初,对你确实心怀不轨,但……可以给我点时间,听我讲一讲吗?” 嘴上这么说,瓦莱丽却不给希里安回应的时间,伸手抓住希里安的手,带他脱离了人群。 来到一处包厢,瓦莱丽脱下高跟鞋,窝在了柔软的沙发里。 包厢的门没有关,从这能直接看到一楼的人群,欢笑与乐曲毫无阻碍地传了进来。 “那大概是一年前左右的事了,梅福妮和我说,她正在城卫局工作,我便在她下班时去看望她。” 昏暗里,瓦莱丽的声音缓缓传来。 “也就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戴林,仅仅是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他。” 希里安面对灵界下沉时,都能临危不乱,可在这一刻,他感到了巨大的迷茫与困惑。 “你在说什么?” 瓦莱丽不管不顾地说道,“很遗憾,我追了没几天就发现,戴林别说对我感兴趣了,他连看都不看我,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安雅身上。” 提及安雅,瓦莱丽语气愤怒道。 “安雅,那个婊子!” 希里安的表情窘迫了起来,事情正朝着意料之外急速狂飙。 “安雅曾是一位下流的舞女,在男人之间周旋,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成为了执炬人,才得到了如今的生活。” 瓦莱丽攥紧了拳头,咒骂道,“可就这样的人,却把戴林迷的神魂颠倒,明明知晓她的过去,还仍紧追不放……哪怕安雅根本不在乎他。” 希里安堵住自己的耳朵,完全不想掺和进这复杂的办公室恋情。 但他还是下意识没心没肺地问道。 “然后呢?” “然后我就和安雅成了仇人,处处和她作对。” 瓦莱丽也不演了,大大咧咧地盘坐在沙发上,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走光,有损形象之类的事。 “之前对你那么热情,是因为安雅很在意你,对你兴趣十足。” 瓦莱丽猛灌了一口酒,随口道,“她甚至还偷偷调查过你,就是你在百足商会买东西时。” 话语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了希里安的头顶。 希里安不认为安雅如她所说的那样,对自己感兴趣,她更像是对自己充满了戒备。 为什么? “抱歉,希里安。” 瓦莱丽双手合十,鞠躬道,“我最开始对你很热情,单纯是想恶心一下安雅。” 希里安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 “现在,我有点真的喜欢上你了。” 瓦莱丽深吸一口气,醉醺醺道。 “希里安,你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这熟悉的句式,让希里安再次挪了挪。 “你怎么这么怕我,难道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还是你心有所属?” 瓦莱丽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贴在了希里安的身上。 希里安平静地回答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哈哈,你在这个时候,真显得很小孩子。” 瓦莱丽笑了起来,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希里安能感受到瓦莱丽的体温,聆听到她的呼吸,某种气氛在两人之间发酵,于狭窄的包厢内升腾。 “别紧张,希里安,我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喜欢你只是暂时的,也许后天,我就会对另一个人爱的疯狂。” 瓦莱丽解开了希里安的衣领,抚摸起他的胸膛。 “但没关系,人是活在当下的,当下的满足就足够了。” 瓦莱丽感觉有什么东西硌到了自己,停下了动作,语气戏谑道。 “什么东西。” 希里安镇定自若道。 “我的剑。” “哈哈,你这坏家伙,你的剑……怎么真的是把剑?” 瓦莱丽醉意全无,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希里安。 “我是城卫局职员,随身携带武器很正常。” 希里安将沸剑横在身前,如同一条界限般,将瓦莱丽的热情拦在了外面。 “可它很碍事,”瓦莱丽并不气馁,目光变得深情,“能为我通融一下吗?” 希里安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拒绝。” 过往的日子里,希里安时时刻刻与武器相伴,唯有一次他舍弃了武器,与自己喜爱的女孩共舞,但随即,灾难降临。 剑刃对希里安来讲不仅仅是一种武器,更是一种象征,仿佛只要握紧了剑,希里安就能握紧自己的命运。 “真遗憾……但没关系。” 瓦莱丽的肩带滑落下来,露出大片的肌肤,抬手关上了包厢的房门。 “你这副假正经的样子,我真的很喜欢。”她几乎要亲在了希里安的脸上,“很让人有征服欲。” 瓦莱丽说着解开了衣扣,将身体毫无保留地展露。 “希里安,你可要坚强点啊,要是被我轻易征服了,我可是会把你当垃圾一样随手丢掉。” 希里安审视瓦莱丽的身体,从上到下,直到某一处,他的目光停留了下来,无法挪开。 见此情景,瓦莱丽得胜般地窃笑了起来。 “你果然是小孩子啊。” 她一手抱住希里安,一手轻拂自己的左胸下,那正是希里安目光停留的地方。 “怎么,很漂亮是吧。” 瓦莱丽的指尖刮擦着皮肤,她左胸下纹有一副玫瑰的刺青,色彩鲜艳瑰丽,为本就魅力十足的她,增添了更多妖异感。 “想亲吻它吗?” 瓦莱丽诱惑着,伸手按压希里安的胸口。 本以为能感受到少年慌乱的心跳声,可回应她的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第六十五章 超越世俗的欲望 “希里安呢?” 戴林扫视了一圈,明明是一起来的会馆,可这么一会,希里安就消失不见了。 “我也没见到他。” 一旁的安雅摇了摇头,戴林无奈地打趣道,“也许他正和某位大人物聊天呢吧。” 安雅抿了一口酒水,问道,“你仍觉得他是所谓的钦差大臣?” 戴林反问道,“不然呢?”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安雅找了个位置坐下,低声道,“这一点让我很不安,所以我在秘密调查希里安。” 戴林刚吃下一块甜点,险些被噎到了,紧接着,他好奇地问道。 “有什么眉目了吗,到底是哪个氏族的?” “我委托了其它部门的人,”安雅晃动酒杯中的冰块,“他们前不久离开了赫尔城,进行调查任务,目前尚未归来。” “你是觉得……” 戴林的话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你们在找希里安?他应该和瓦莱丽在一起。” 梅福妮总是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嗨呀,瓦莱丽也真是,见一个喜欢一个,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 梅福妮无奈地叹气。 瓦莱丽与希里安之间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戴林与安雅都知道,听到了这些,彼此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安雅叹气道,“你还是少和瓦莱丽接触吧。” “嗯?” 安雅放下了酒杯,“瓦莱丽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她同样有秘密。” “我知道那个秘密。” 梅福妮在她身旁坐下,拿起一块饼干,“她其实并不是什么权贵子弟,而是某位大人物的情人,想通过和我的友谊,与百足商会促成某个利益交换。” “我不介意这种事的。”梅福妮看起来天真的有些蠢,但她其实比谁都清醒,“反正只是做朋友而已,就凑合着喽。” 安雅提醒道,“有些事情可不能凑合。” 忽然,二楼包厢内传来了一声尖叫。 …… 瓦莱丽赤着身子,到了这一地步,希里安仍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不由地让她质疑起了自己。 “希里安,是我不够有魅力吗?还是你对我的厌恶,已经超越了生理的本能?” 瓦莱丽不肯认输,寻找翻盘的机会,“还是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自我的道德正约束着你?” “我没有喜欢的人。”希里安诚恳地答道,“你也很有魅力,这一点我没有说谎。” 瓦莱丽是实打实的美人,腰肢纤细,肥瘦匀称,就像供画家临摹的大理石雕塑。 “那你是……” 瓦莱丽的表情古怪了起来,低声道,“生理功能有问题?” “哈哈。” 希里安笑了起来,摇摇头。 “不,我只是……” “我只是……” 希里安苦思了好一阵,勉强找到了一个恰当的答复。 “我只是不在意。” “不在意?” 瓦莱丽的自尊心遭到了重击。 “我不清楚这是否是一种虚无主义,但我可以明确地意识到,我对绝大多数世俗的东西,都没什么兴趣。” 希里安用手指数起数,“权力、财富、女人,这些东西听着很诱人,但我很难有动力去主动索取,唯一的爱好,可能就是读读书,多出去走走,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 “但归根结底,可以说,我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 瓦莱丽不信,“你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孩子,说自己没有世俗的欲望……这种谎言,真的很苍白。” 她压低了身子,柔软的胸脯和希里安裸露的肌肤贴在了一起,体温清晰炽热。 “告诉我,希里安,既然世俗的欲望无法满足你,那么你真正的欲望是什么呢?” 希里安主动起身,额头顶着瓦莱丽的额头。 “你真的想知道?那可是很危险的欲望。” 瓦莱丽低声道,“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欲望,哪怕是危险的。” “很好。” 希里安伸手扼住了瓦莱丽的喉咙,力量刚刚好,让她稍稍感到了窒息。 “哦,你喜欢这样的吗?” 瓦莱丽眼神朦胧了起来,声音呜咽,“说到底,大家的欲望只分为两类。” “支配他人,或者被他人支配。” 瓦莱丽双手缠住希里安的手臂,鼓励道。 “继续,希里安,把你真正的欲望说出来。” 希里安的手腕逐渐用力,开口道。 “我的欲望是……杀人。” 话语简短且冰冷,犹如一根钢针,刺入了瓦莱丽的神经。 “你……你是在开玩笑吧。” 瓦莱丽的血都冷了下来,双手无助地拍打希里安的手臂,可他没有松开的意图,手腕的力量反而更大。 “我没有开玩笑。” 希里安依旧用他那副认真的神色,讲述最残忍的话,“杀人并不残酷,相反,它充满了美与生命力,尤其是人们死亡前的挣扎与悲鸣。” “他们哀求、反抗,放下尊严与理念,跪在地上祈求,用尽了一切手段,仅仅是为了生命的延续。” 希里安感叹道,“这实在太具有生命的力量感了。” “你……你这个疯子!” 瓦莱丽失声尖叫了起来。 “这种情景更是完美。” 希里安不管不顾地说道,“你我没有恩怨,也无私交,甚至说,你还爱慕着我,可现在,你突然就要死在了我的手中。” “没有任何理由、因果,不幸就这么降临了,你说不出任何抱怨的话,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自嘲地说一句,算自己倒霉。” 希里安重击瓦莱丽的腹部,打断了数根肋骨,松开了手,瓦莱丽失去了支撑,瘫倒在了地上。 “哈……哈……” 瓦莱丽喘着气,浑身因痛苦而抽搐。 她尝试推开门,逃离此地,身后却传来一阵尖锐的风声,随即,隐隐的痛意从脚踝处蔓延。 瓦莱丽起身,又无力地摔倒,回过头,脚下已是一片血泊。 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希里安切断了她的跟腱。 “混蛋!” 瓦莱丽咒骂着。 希里安随时携带武器,哪是什么城卫局的职责,根本就是方便他随时杀人。 “有一点我要说明。” 希里安像是猜到了瓦莱丽的心思,踩断了她的手腕,“我是个杀人狂,但我并非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说完这句话,希里安都被自己逗笑了,自嘲道。 “抱歉,这听起来有些自相矛盾。” 抬脚将瓦莱丽的身子踹翻,整个腹部露了出来。 “你确实是个美人,哪怕这副模样了,依旧有种别样的美感,”希里安望着优美的曲线,遗憾道,“可惜,我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 沸剑轻轻地落在了瓦莱丽的下胸处,紧贴着那副玫瑰刺青。 “你的刺青很漂亮,也很精妙,但也很自大。” 一道道凌乱的线条看似构成了玫瑰的茎叶,但将那些多余的枝叶去掉,它呈现在希里安眼中的,则是一只凌乱的尖爪。 希里安见过这副隐藏在玫瑰刺青之下的尖爪。 在塔尼亚的断臂上,在戴林向他展示的物证中。 希里安喃喃道,“你是孽爪的人,瓦莱丽。” 瓦莱丽眼瞳缩成了小点,语气惶恐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并不是对戴林一见钟情,也不是借我之手,去气一气安雅,更不是后来真的喜欢上了我。” 希里安讲起了故事,“你的真实身份是孽爪的成员,目的是打入城卫局的内部。 你尝试接近戴林,从他身上下手,行动失败后,又盯上了刚刚入职的我。” 希里安笑了起来,“我是一个新人,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像我这样的人怎能抵挡你的魅力呢?” “孽爪,什么孽爪?” 瓦莱丽摇头辩解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嘘……安静些。” 希里安竖起手指,“我都说了,我是一个杀人狂,你该不会想从我的身上,寻求什么公正的审判吧?” “搞什么绝对的事实,完善的证据链,陪审团、律师、法官…… 现在了说这种话,你怕不是在开玩笑吧,瓦莱丽。” 沸剑垂下,刺穿了瓦莱丽的手掌,将她钉在了地上。 希里安单膝跪压住瓦莱丽的肚子,垂下身子,低声道。 “没有什么程序正义,我的怀疑就是证据。” 匆忙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瓦莱丽眼中升起了希望,用尽全力地喊道。 “救命!希里安要谋杀我!” 包厢的大门被推开,安雅与戴林愣在了原地,搞不懂这是哪一出。 希里安心平气和地拔出沸剑,抓起瓦莱丽的头发,将衣不蔽体的她拖出了包厢。 “享乐时间该结束了!” 希里安不容置疑道。 “封锁会馆! 震惊持续了片刻,戴林信任并执行了希里安的命令,指挥起其他人。 见生还无望,又看见不远处的安雅,瓦莱丽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为什么!安雅!” 她喊着希里安听不懂的话。 “为什么你就可以轻易地得到一切!” 安雅眼神冷酷,犹如一座冰雕。 第六十六章 升腾的烈阳 戴林隔着观察窗,打量审讯室里的女人,记忆里的美好妖媚不再,有的只是令人怜惜的凄惨。 瓦莱丽低垂着头,脸上满是淤青,鼻尖还滴答着血。 “真不愧是你啊,希里安,”戴林调侃道,“对这样的美人,你都能狠下心。” “美人?”希里安摇摇头,“美人是用来形容人类女性的,当她和混沌有染时,她就已经不是人了。” 希里安冷酷地反问道,“你难道会对一个非人的存在动情吗?” “也是。” 戴林认可地点了点头,这时安雅匆忙走来,传达了最新的消息。 “比对结束了,瓦莱丽身上的刺青和孽爪的标志,基本吻合,”安雅接着说道,“会馆还在封锁中,相关人员已被拘禁,其他部门的人,正在有序排查。” 希里安问道,“瓦莱丽的关系网挖干净了吗?” “我们刚逮捕了瓦莱丽的情人,对方是内城区的一位豪商,只是简单地恐吓了一下,他就什么都说了出来。” 安雅翻起笔录,遗憾地摇摇头,“但豪商知道的不多,只是单纯地图谋她的美色。” 希里安又问道,“混沌检测呢?” “魂髓剂测试正常,她体内没有任何混沌污染,同时,她也确确实实是一位普通人,并不具备源能。” 安雅说完,戴林的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可他什么也没说。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梅福妮快步赶来,神情慌乱、举止紧张,但来到希里安等人面前时,她恢复了镇定。 “梅福妮,在你开口前,我希望你能谨慎斟酌一下,自己该说些什么。” 希里安挡在了观察窗前,阻止了梅福妮的窥视。 梅福妮比希里安想象的要冷静,“我只是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希里安干脆利落地答道,“瓦莱丽是孽爪的成员,她抱着未知的意图,尝试渗透城卫局。” “这样吗……” 梅福妮沉思了一阵,疑惑道,“但安雅姐也说了,她没有混沌污染的迹象。” “所以呢?”希里安不屑一顾道,“并不是沾染了混沌的力量,才会成为它的信徒。” 梅福妮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攥紧,又缓缓松开。 “我相信你们的决断,接下来该怎么办?” 梅福妮这般镇定的态度,让希里安意外极了,本以为她会仗着百足商会的背景,要求希里安等人放人。 她猜到了希里安的所想,冷笑道,“怎么,你觉得我会像个失去理智的蠢蛋一样,为了她和你们争执?” 梅福妮绕过希里安,趴在了观察窗前,望着瓦莱丽那副凄惨的模样。 “我被百足商会保护的很好,并不代表我不知晓外界的险恶疯狂。” 她回过头,喃喃道,“我仍记得我儿时,是怎么和旅团穿过荒野来到赫尔城的,那段漫长的噩梦,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希里安忽然鼓起了掌,目光里充满了欣赏。 “不错的发言,梅福妮,你加一颗星。” “啊?” 梅福妮摸不清头脑。 “那么各位,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希里安活力十足地问道,“已经审了一夜了,瓦莱丽依旧什么都不肯说,我接下来建议,进行一些必要的拷问措施,这也许能打破局面。” “拷问。” 戴林嗅到希里安言语里的血气。 “剥指甲、水刑、剥夺睡眠……反正什么都好,我们需要尽快从瓦莱丽的嘴里撬出有用的情报,以应对孽爪接下来的行动。” 希里安抛出一个个残忍的词汇,可他神情平静的就像在餐厅里点菜。 安雅低声道,“她……她只是普通人,恐怕撑不住吧?” “普通人?”希里安被逗笑了,“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她已经不是人了,什么人权、同理心,各位都没必要用在她身上。” 他的声音强硬了起来。 “明白了吗?” 安雅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不清楚是气势上被希里安压倒,还是血系带来的威慑,一时间,她说不出任何话。 “明白了,那么这种事就交给我吧。”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众人回过头。 “各位,又见面了。” 加文微笑地向众人点头,手中把弄着念珠。 希里安意外道,“加文修士,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了会馆里发生的事,所以我来了,也许我能帮到你们,”他补充道,“我很擅长拷问。” “谢谢你,修士,但这是赫尔城的内部事件,暂时不需要伤茧之城的援手。” 戴林拦在了加文身前,目光里充满警惕。 为了保持城邦的独立性,对于外来势力,赫尔城向来警惕万分。 加文毫不退让道,“如果我说,你们一定需要我们的帮助呢?” 戴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手插进口袋里,暗中套进指虎。 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加文,他环视一圈,确定没有闲杂人士后,干脆开口道。 “你们应该也听闻那个传言了吧?” 戴林问,“你是指什么?” “烈阳将从黑暗的边界升起,诸恶并至,纷乱伊始。” 加文轻描淡写地讲述起惊人的话。 戴林与安雅纷纷愣在了原地,眼中浮现起了一抹惊恐。 这则传闻像一个开关般,自它出现后,孽爪们在赫尔城内大肆行动,潮汐之夜接连而至,乃至白崖镇都沉沦于黑暗之中。 “这则传闻不仅在赫尔城蔓延,就连孤塔之城、伤茧之城,都有所流传,”加文缓缓道,“随着传闻一同到来的是,混沌信徒们从黑暗世界里走出,活跃在外焰边疆。” “我调查过传闻的起源,有人说这是混沌信徒们大规模献祭后得到的预言,也有人说是混沌信徒们从织命匠手中窃取到的一丝未来。 但眼下,它真正的来源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意味着什么。” 加文瞥了一眼梅福妮,吐露起了真相,“我此行来拜访洛夫家,就是为了获取洛夫家的支持,为伤茧之城调配物资。” “根据我们的情报,拒亡者们正策划起一场针对伤茧之城的袭击,类似的情况,同样也发生在孤塔之城,乃至……” 加文向前走了一步,与戴林面对面。 “赫尔城,预计也将迎来混沌信徒们的袭击。”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冰点,所有人的胸口都像压着一块大石,喘不上气,压抑窒息。 戴林脑海里飞速转过诸多的思绪,安雅则目光游离,时不时地落在了希里安的身上,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梅福妮疲倦地靠在一边,一连串的争执让她精疲力尽。 希里安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世间万物都在远去,疏远得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升起的……烈阳……” 恍惚间,希里安又看见了那颗毁灭了白崖镇的猩红烈阳,那位神秘的、不知真名的恶孽。 所谓的烈阳会是指那头恶孽吗? 还是说…… 希里安低下头,审视自己的左掌心。 身负神秘赐福之力的同时,希里安也被授予了所谓的执炬圣血,那炽热尊贵的血系,何尝不是一种烈阳呢? 有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外焰边疆汇聚狂舞,将城邦与城邦之间的命运系在了一起。 “考虑的如何了?” 加文面无表情地盯着众人。 戴林无奈地叹气,“我需要请示一下局长。” “戴林。” 安雅拉了拉戴林的衣袖,低声道,“别忘了我们正在调查的事。” 戴林神色一变,几番挣扎后,叹息道,“加文修士,很抱歉,这样不符合流程。” “但,我不会记得接下来的事。” 戴林的目光从梅福妮、希里安的脸上掠过,“希望你们也不会记得此事。” 梅福妮配合地别过头,捂住耳朵。 “谢谢。” 加文推开门,希里安紧跟了上来。 “我想和你一起审问。” “你确定,希里安?”加文善意地提醒道,“你也许没有听闻过我的传言,但我在外界,可算是臭名昭著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那种事。” “不,我指的是……”加文一时语塞,为难道,“唉,你一会就知道了,希望不会吓到你。” 加文坐在了瓦莱丽面前,希里安站在角落里,旁观起这场拷问。 “你好,瓦莱丽。” 加文率先介绍起了自己。 “我是加文·卡尔顿,一位苦痛修士。” 瓦莱丽微微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加文,一言不发。 从瓦莱丽被关进审讯室后,起初她还为自己辩解几句,后来就保持起沉默。 “我曾跪在悲怜圣母的衣摆下,向她发誓,成为她的长鞭,仁慈地对待所有的事物,不再夺走任何一人的生命。” 加文轻拂瓦莱丽伤痕累累的脸庞,轻语道。 “哪怕是像你这样的人。” “哈哈,你是要感化我吗?” 瓦莱丽终于开口了,朝加文的脸上吐了一口血沫。 “不,你不会被感化,也不值得被感化。” 加文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情,手指擦掉了脸上的血沫,又伸入口中,品味起了那肮脏的血。 “我被不杀之誓束缚着。” 加文摊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器械卷袋,一把把造型奇特的金属尖刀摆在了瓦莱丽的眼前。 “但幸运的是,绝大多数时候,制裁恶人并不需要杀死他们。” 加文犹如天真的孩童般笑了起来,眼神清澈纯粹。 第六十七章 正义 审讯室内,绝望的嚎叫声断断续续。 瓦莱丽虚脱地趴在桌子上,身体不自主地抽搐,冷汗滴答个不停。 泪水挤满了她的眼瞳,模糊了视线,可她仍能辨认,自己被禁锢的左手血淋淋一片。 加文用刀子生生地剥开了瓦莱丽的皮肤,露出肌肉与筋膜。 “瓦莱丽,你很不错。” 加文拧开一瓶药剂,将它涂抹在了刀具上,“在我处理的众多罪人中,你的哀鸣是最悦耳的一个。” “这一药剂会强化你的感官,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刑罚会更痛,我希望你能坚强下去。” 加文语气诚恳,仿佛他不是在拷问瓦莱丽,而是与她一起共渡难关。 瓦莱丽声音沙哑道,“你所谓的不杀,就是折磨我吗?” “这并不是折磨,而是一种净化。” 加文挖出了瓦莱丽的指骨,“在苦痛与磨难中,你才会认清自己,为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真心忏悔。” “我不会问你任何事的,孩子。” 加文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会主动向我忏悔。” 瓦莱丽硬是挤出了一副笑意,摇头道,“修士,从我这里,你什么都得不到。” “没关系,类似的话我听过很多遍,但他们最终都诚心忏悔了。” 加文握住了瓦莱丽那残破猩红的手掌,温柔道。 “以及,我一直与你同在,孩子。” 柔和的微光在两人之间升起,瓦莱丽那恐怖的伤势一点点地越过界限,转移到了加文的身上。 加文仔细品尝起了瓦莱丽所遭受的痛苦。 自愈。 瓦莱丽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左手,如果不是脑海里仍萦绕着痛楚,她甚至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看吧,我没有说谎。” 加文说着,剥下了瓦莱丽的指甲,一节手指,然后是整只手腕。 瓦莱丽尖叫悲鸣,疯狂挣扎,可在加文那副慈祥的微笑下,她什么都做不到。 “我遇到过最为坚韧的罪人,是一位拒亡者。” 加文落刀剖开了她的腹腔,“说来,你知道拒亡者吗?他们来自于永恒命途,效忠于恶孽·终墟。” “拒亡者们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具备不死之身,即便砍断了脑袋,粉碎了身体,他们依旧会重新拼合在一起,哪怕将他们烧成灰烬,只要等过漫长的时光,他们仍能从恶孽·终墟的奇迹造物里苏醒归来。” 加文一边讲述,一边将肠子拽了出来,展示给瓦莱丽看。 “看啊,很健康的颜色。” “啊……啊! 瓦莱丽无助地尖叫着,祈求地看向希里安,可却看到了更加诡谲的一幕。 希里安盯着她,至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从这残酷的折磨里挪移半分。 寻常人见到这般情景,多半会恶心地干呕起来,可希里安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厌恶,相反,他的目光清澈纯粹,直勾勾的,像是孩子看见了心爱的玩具。 希里安没有世俗的欲望,有的只是近乎扭曲的、病态的杀戮欲望。 “你们这群疯子!” 极寒的绝望将瓦莱丽彻底吞没。 “嘘,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加文割开了瓦莱丽的喉咙,鲜血堵塞住了气管,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说来,我人生的转变就是从那位拒亡者开始的。” 加文讲起从前的事,“他杀了很多人,包括我的亲人、朋友,当我抓住他时,却没什么办法惩治。” “是啊,哪怕杀了他,他仍会复活,挫骨扬灰更是毫无意义。” 加文刺瞎了瓦莱丽的左眼,“我苦恼了好一阵,突然有一天,我想明白了。” “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呢?” 加文天真地笑了起来,嘴角沾染着鲜血。 “既然我无法一劳永逸地杀死拒亡者,那么就让他永远地活在我的监管下,进行那无尽的忏悔吧。” 加文自言自语道。 “哪怕是永生之人,也要畏惧永恒的折磨。” 瓦莱丽奋力挣扎了起来,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究竟遇到了怎么样的存在。 她崩溃了,只想把心中所有的秘密都交代出来,可她说不出话,加文也不准备聆听。 “于是,我仔细解剖了他的身体,几乎剔除了他所有的器官、骨骼、皮肤,只保留密密麻麻的神经与头颅。 那是一个很麻烦且漫长的过程,一旦失误杀死了他,他就会化作灰烬消失不见,直到在数年、数十年乃至数百年后,从恶孽·终墟的奇迹造物里再次醒来。” 加文扯断了瓦莱丽的头发,连带着头皮也翻起了大片。 “最终,我成功了。” 他雀跃道,“我‘封印’了一位拒亡者,如今他仍活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每时每刻都在饱尝极致的痛苦。” “后来,有更多的拒亡者被我们捕获、封印,他们的哀鸣在地牢里回荡,不断地忏悔,祈求死亡的降临,不分昼夜。” 加文抱起瓦莱丽的脸,亲吻她的额头。 “可死亡不会降临,他们将一直被封印在地牢里,直到伤茧之城崩塌的那一日。” 柔和的微光在两人之间绽放,一道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在加文的身上蔓延,又在片刻间愈合。 辉光熄灭,瓦莱丽完好如初地躺在桌子上,断掉的手腕、剖开的肚子、瞎掉的眼睛等等一切都愈合了。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虚幻的噩梦。 加文忍耐着伤势转移的苦痛,声音却兴奋颤抖。 “还要继续吗?瓦莱丽。” “不!不要!” 瓦莱丽失声尖叫。 …… “结束了,她现在应该无话不说了。” 加文擦了擦手上残留的血迹,对众人说道。 “好……好的。” 戴林的脸色苍白,尽管人在审讯室外,但审讯室内发生的事,无一不映入他的眼中,传入他的耳里。 任谁也想象不到,被世人视作仁慈救世的苦痛修士,居然有如此可怖残忍的一面,哪怕瓦莱丽是孽爪的一员,有那么一瞬间,戴林都对其感到了同情。 安雅避开了加文的视线,梅福妮则鼓起勇气开口道。 “修士,我们不会记得刚刚发生的事。” “谢谢。” 加文到了室外,吹起微冷的晚风,点燃香烟,平静地吞吸了起来。希里安跟在他身后。 “你比我预想的要镇定的多,希里安。” 加文望向远方,目光没有焦点,“别人见到我这一面,无不感到恐惧与不安,有人甚至会呕吐出来,再也不敢与我对视。”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 “你觉得我可怖吗?” 不等希里安回答,加文自嘲道。 “好吧,很多时候,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可怖至极,乃至厌恶这样的我自己。” 希里安摇摇头,“我不明白,修士。” “不明白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加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怒意,又充满了无奈。 “我是圣母的信徒,救世的修士,我应当慈爱所有人,可我又明白,一味的慈爱拯救不了任何人。” 加文攥紧了拳头,“总要有人弄脏了手,不如由我献出一切。” “不,修士,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厌恶自己呢?” 希里安抓住了加文的拳头,一点点地将它掰开。 “你棒极了,不是吗?” 加文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纯粹的良善,是真正的义士。” 希里安松开了加文的手,“我知道,的剧情不应该套在现实上,可不得不承认的是,虚拟的故事总会映射现实的影子。” “总会有这样的剧情,罪人杀人、虐待、强奸、无恶不作,可主角们却不能直接杀了罪人。” “罪人需要法官来审判,让可笑的正义决定他的生死。”希里安咒骂道,“该死的,你知道,在我看来,他们是什么吗?” “是罪人的帮凶!” “罪人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刑罚,也不会真心忏悔,别看他们一脸的悲痛与悔过,可心底一定是在窃笑着呢。” 希里安挥拳重击墙壁,擦破了皮,淌了血。 “更愚蠢的是,哪怕最极端的刑罚,也不过是剥夺了他们的生命罢了。” 希里安眼神阴沉,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呢?修士,我想不通,罪人让那么多人饱受痛苦,可他们却可以轻飘飘地死了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直到今天。” 希里安崇拜地望着加文,语气狂热道。 “加文修士,你启发了我,给了我灵感。” 此刻,哪怕身经百战的加文,也不由地被希里安那癫狂的语气吓到了。 “罪人不该死,至少不该死的那么轻松。” 希里安低头,攥紧双拳。 “他们应当一直饱受痛苦与折磨,直到他们的生命再也无法承受!” 聆听完这番发言后,加文完全愣在了原地,许久后才开口道。 “你很有天赋,希里安。” 加文深吸一口气,反问道,“但你觉得你是谁呢?是法官、行刑人,还是复仇者、私刑制裁者。” “我什么都不是,修士。” 希里安的双手搭在了加文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像是要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我就是正义本身。” 第六十八章 权力 加文目光深沉幽邃,将希里安的脸庞完全地印入脑海之中。 “好了,我该走了。” 加文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告别道。 “期待下次见。” “下次见,修士。” 希里安送别了加文,回到了审讯室内。 瓦莱丽目光呆滞,身体间歇性地抽搐。 肉体崭新如初,但精神的疤痕却已蔓延至了瓦莱丽的灵魂深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她的惊恐。 希里安问,“情况如何?” “她确实是孽爪的一员,但她不信奉混沌诸恶,而是想借此牟利。” 戴林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她身上的刺青呢?”希里安接着问道,“把混沌标志这么大大咧咧地纹在身上,未免太愚蠢了。” “这你就不懂了,语言、文字、符号,都是具备力量的,”戴林耐心解释道,“瓦莱丽身上的刺青是一种刻印,是混沌信徒们常使用一种隐秘手段。” “你可以把它视作一种信标,混沌信徒可以通过该刻印识别彼此,乃至与所侍奉的恶孽达成联系。 至于被刻印的普通人,他们通常不会呈现任何混沌污染的迹象,如同一枚枚暗雷,被埋进城市里,在必要的时刻被引爆。” “因此,哪怕不信奉混沌诸恶的普通人,一旦被种上了刻印,也只能成为他们的爪牙,对吗?” 希里安联想道,“只要对方一个念头,刻印就会被引爆,混沌的威能将她吞没,甚至污染周遭。” “差不多,但我们有一套完整的清除刻印的技术,”戴林安慰道,“而且有光炬灯塔的压制,混沌信徒们想引爆刻印,没那么容易。” 希里安松了口气,“既然已经发现了这么多人,那就顺着这条线一路抓下去吧。” “安雅已经去办了。” “梅福妮呢?” 希里安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影。 “她刚刚和安雅一起离开了,瓦莱丽的事,对她影响很大,”戴林叹气道,“况且,瓦莱丽的利益网,多少也与百足商会有交集,她需要尽快将这件事汇报给家族。” 戴林用力地按压太阳穴,谁也想不到,事件居然发展的如此猛烈,让人措手不及。 希里安通过观察窗,打量狼狈的瓦莱丽,“她应该还知道不少东西,只是不肯一口气都吐出来。” “之后再说吧,加文不在这,她的状态也不稳,一旦死了,这条线就断掉了。” 戴林只是回忆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胃部便一阵翻涌,浑身恶寒。 “那她怎么办?” “先关押起来,等后续的行动。” 希里安又问道,“她失去利用价值后呢,是被处死,还是漫长的监禁。” 戴林预感不妙,高声道。 “你想做什么?” 希里安耸肩,“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戴林愣了一下。 刚刚那般可怖的景象,就连自己都难以承受,可希里安却充满了狂热与欣喜,仿佛置身于乐园之中。 联想起自己与希里安的相遇,以及之后一系列的事件。 “该死的,希里安,”戴林忍不住问道,“你难道真的是个精神变态吗?” “我自认为我是一位杰出少年,”希里安正经道,“面对美色诱惑临危不乱,城卫局应该给我颁奖才对。” “就是这点!”戴林尖叫,“美色你都不在意,只顾着追逐混沌啊!” “这说明我任劳任怨,责任感十足,你更该信任我啊。” 希里安和戴林一唱一和了起来。 坏消息,希里安疑似嗜血的疯子,好消息,希里安很可靠,甚至可靠到有些让人不安了。 “你不会杀了她吧,还是想从她身上扣下来几个零件。” 戴林不死心地问道,“刚才看加文那么认真,是学了两手,想实践一下吧。” “我真的只是想和她聊两句。” 希里安推了推戴林的身子,“以及,我希望能和她单独谈话。” 戴林思绪飞速运转。 至始至终瓦莱丽的伪装都很完美,除了刺青这一破绽,而这一破绽,还被她仔细隐藏了起来,用另一套刺青覆盖。 可希里安还是发现了,仿佛他阅览瓦莱丽那优美的身体时,根本没有任何生理上的冲动,有的只是细致入微的、近乎打量物件的审视。 意识到这一点,戴林感到深深的恶寒,可紧接着,他想到希里安疑似钦差大臣的身份,一切似乎又变得合理了起来。 来自白日圣城的执炬人,做出什么离谱的事都在合理的范畴内。 更何况,自己又从加文的口中确认了那一传闻,各个城邦开始行动,混沌诸恶们也荡起风暴…… 戴林顿时觉得风雨欲来,感到阵阵窒息。 他下定决心道。 “希里安,我可以信任你吗?” “当然,你可是我第二个朋友。” 戴林被希里安气笑了,他当然知道第一个朋友是谁,那只秃头的狗。 “我只能给你几分钟的时间。” “好。” …… “你好呀,瓦莱丽。” 希里安热情十足,像是来看望一位住院的朋友。 “刚刚的体验很难忘吧,你喜欢吗?” 希里安说着抓起了瓦莱丽的手,仔细抚摸,感受她肌肤的温热与柔软。 “啊!” 瓦莱丽被这突然的触摸吓得惊慌失措,想抽回手,却被希里安抓紧,动弹不得。 “你先前不是很想让我抚摸你的身体吗,现在怎么又抗拒上了。” 希里安前倾着身子,像是要亲吻她的脸颊,在她耳旁低声道。 “这算是欲拒还迎吗?” “不……不不……” 瓦莱丽用力地推开希里安,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加文的暴行击穿了瓦莱丽的心理防线,希里安的病态则如梦魇般缠绕起她的心灵。 “哈哈哈。” 见她这副模样,希里安大笑了起来,松开了手,“好了,安静点,瓦莱丽,我的时间可不多。” 瓦莱丽啜泣,希里安强调道。 “安静!” 瓦莱丽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颤抖的嗓音。 “很好。” 希里安摸了摸瓦莱丽的头,如同抚摸一只可爱的小狗。 “说实话,瓦莱丽,你长的确实蛮可爱的,如果我没经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说不定真的打算和你发展一下关系。” 希里安突然讲起了感情问题,“也不对,等我在赫尔城解决事情后,我就会离开,我可不打算带你一起走,但我的责任感,又不允许我对情感这么轻浮。” “你我确实不适合在一起。” 瓦莱丽直勾勾地盯着希里安,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什么,又在发什么神经。 “好吧,该聊一聊正经事了。” “我知道,为了确保自己仍有价值,不被舍弃,关于孽爪的情报,你一定有所保留。” 希里安安慰道,“我不打算榨干你仅有的价值,我只是想从你口中了解到一些……独家的情报。” “你……你是指什么?” 瓦莱丽声音颤抖。 “一些加文修士不知晓,之后你也不会告诉其他人,只有我一个人了解的情报。” 希里安提出自己的要求,“比如,接下来孽爪的集会,也就是暗巷会在哪里出现,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瓦莱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要做什么?” 希里安再次抚摸起她的脑袋,“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要去杀人了啊。” 瓦莱丽的脸色苍白,先前希里安嘴上说什么杀人,她还以为是玩笑话,现在她明白,希里安是认真的,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嗜血的疯子。 “比起我……你才是更像混沌信徒的那一个,希里安。” 瓦莱丽鼓起勇气,冷嘲热讽道。 “不不不,我们还是有区别的。” 希里安指正道,“无论你怎么指责我、憎恨我,有一点不容置疑,我仍有着身为人的荣誉。” “而你,瓦莱丽。” 希里安的微笑变得残忍了起来,“当你选择与他们为伍的那一刻,你就不是人了……你会对一只虫子心生怜悯吗?” 彻骨的寒意再一次笼罩瓦莱丽,希里安虽然刚刚说起了那些不着调的怪话,可他的嗜血本性始终不曾改变。 “我可以告诉你情报,那么代价呢?” 瓦莱丽绞尽脑汁,寻找生机所在。 回应她的是一阵笑意,一双布满茧子的手捧起她的脑袋,用力地揉搓起脸颊,仔细地抚摸鼻尖、嘴唇、眉骨、颈动脉。 “瓦莱丽,你真是个蠢女人。” 希里安反问起她一个问题,“你认为,权力的本质是什么呢?” 瓦莱丽适应不了希里安的节奏,一头雾水。 “五。” “四。” 希里安开始了倒计时。 “权力……权力是支配与服从的强制力,是巩固秩序的基本。” 瓦莱丽恐慌地应答道。 “回答错误。” 希里安掰开瓦莱丽的嘴巴,手指划弄她的口腔,搅来搅去。 “权力的本质是暴力,是让人相信——我随时能杀了你,却选择不杀了你。这种‘不杀’的幻觉,才是真正的权力。” 希里安一手按住了瓦莱丽的牙齿,另一只手拿起怀表贴紧她的耳朵。 瓦莱丽听到了指针转动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 “瓦莱丽,你该祈求我了。” 瓦莱丽脑海里茫然一片,呼吸变得急促,剧烈的痛意刺破了这一切。 希里安硬生生地拔掉了她的一根牙齿,鲜血填满了口腔。 “我说!我说!他们会在……” 瓦莱丽一股脑地讲了出来,哭泣不止。 “很好。” 希里安放开了瓦莱丽,擦了擦手上的血,将掉落的牙齿摆在了桌子上。 “我接下来继续对你使用暴力,你可能丧失语言能力,也可能因剧痛,逻辑表达出现了问题,乃至死亡而这就影响了我权力执行的效率。 为此,我会建立你我之间的‘秩序’,你为了不被暴力支配,你也会认可这一‘秩序’。” 希里安提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塔尼亚。 我需要知晓,你记忆里,关于塔尼亚这个名字的一切。” 第六十九章 完善的人 “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 希里安离开了审讯室,戴林嗅到了空气中的血气,疲惫道。 “你还是做了吗?” “没有,只是取了点小东西,当做纪念品。” 希里安将擦干净的牙齿举了起来,仔细甄别道。 “瓦莱丽的口腔还挺健康的。” “你……算了。” 戴林放弃理解希里安的思维方式了,说再多也是为难自己。 “那我先走了,戴林。” 希里安摆了摆手,戴林嗯了一声,放任了他的离开。 回到审讯室内,瓦莱丽正捂着嘴巴,蜷缩起身子。 戴林想问她,刚刚希里安都对她说了些什么,但想到自己的许诺,以及希里安那尚不明了的身份。 许久后,戴林扭头离开,想起自己和安雅一起调查的事,喃喃自语。 “事情已经够多了,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 希里安到了街角,正准备返回公寓,在一旁的露天咖啡厅里,见到了正低头不语的梅福妮。 梅福妮双手捂着一杯咖啡,一口未喝,双眼空洞,像是发了很久的呆。 “我以为你回百足商会了,怎么,一直在这等着呢吗?” 希里安坐在了她对面,突然闯入了她的世界里。 “希里安?” 梅福妮被希里安吓了一跳,想到瓦莱丽饱受折磨时,希里安那副入神的样子,她本能地向后挪了一下椅子。 “哈哈,我是吓到你了吗?” 希里安知道梅福妮在怕什么。 梅福妮掩饰道,“没什么,我只是不太舒服。” “嗯哼。” 希里安也不多说,顺手向服务员喊道。 “你好,来一份薯条。” 希里安一边吃,一边耐心地等候。 此刻正有数不清的思绪在梅福妮的脑海里挤压、尖叫,她承受不了这一切,只待某一刻完全爆发。 “瓦莱丽的结局是什么?” 终于,梅福妮忍不住开口道。 “死亡。” 希里安干脆利落地答道,“你也听到了她的证词,她参与进了多起贩卖人口、谋杀,乃至混沌事件中。” 梅福妮对于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可真听希里安说出口时,还是有种别样的感受。 希里安问,“你是在为她难过吗?” “是的。” 梅福妮趴在了桌子上,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我是洛夫家的孩子,每一个主动接触我的人,都抱着一定的目的,瓦莱丽也不例外,我一早就知道,我们的友谊并不纯粹,但我总以为,只要把握好边界就好。”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希里安一眼就看穿了梅福妮的心结。 “瓦莱丽陪了你很长时间,你难免对这段关系充满了感情,但你也明白,瓦莱丽是个罪人,她应当遭到审判。” 希里安轻拂梅福妮的后背,剖析起她的内心。 “你无法割舍这份情绪,这让你困扰不已。” “大概吧。” 梅福妮微微抬头,露出雾蒙蒙的眼睛。 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一只被雨淋透了的流浪猫。 这一刻希里安忽然意识到,其实梅福妮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一直生活在洛夫家的保护下,就和曾经的自己一样。 梅福妮回忆道,“瓦莱丽和我聊过她的过去,她说自己出身舞女,一次偶然才成了那位富商的情人,她在底层摸爬滚打,才艰难地获得了如今的所有。” “没关系,梅福妮,”希里安安慰道,“这反而说明你是一个完善的人。” 梅福妮还是头一次听到用“完善”来形容人。 “正确的善恶观,让你唾弃瓦莱丽,极具情感的心,又让你为此困惑难过,”希里安肯定道,“这都是构成一个人必要的条件。” “可是……” 希里安的语气变得强硬了起来,对梅福妮的怜惜也变成了灰黑的铁。 “你要记住,梅福妮,无意义的怜悯只会害了所有人。” 希里安描绘道,“如果我没能发现瓦莱丽身上那道混沌刺青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梅福妮顺着希里安的话语去幻想,不由地攥紧了咖啡杯,水面颤抖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僵硬地喝了一口,又重重地放下。 “希里安,你真厉害。” 梅福妮低着头,喃喃道,“明明就比我大几岁,却比我成熟多了。” 希里安不以为意,“类似的事经历的多,大家就都会变成成熟,乃至铁石心肠。” “你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吗?” 梅福妮怯生生地问道。 “我?我热情似火!” 希里安一把抓起剩下的薯条塞进了嘴里,又往嘴里挤了挤番茄酱,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梅福妮勉强被他这滑稽的一幕逗笑了,笑意过后,涌现起更多的伤感。 “我少了一个朋友。” 希里安擦了擦嘴角,回应道,“我可以做你的新朋友。” 梅福妮被希里安的回答,打得措手不及。 “嗯,谢谢。” “不客气。” …… 戴林在审讯室外等得昏昏欲睡之际,交接的职员终于来了。 “你可以休息了。” “好,终于结束了,”戴林抱怨道,“难得的公费活动,就这么被搅黄了。” 职员笑道,“哈哈,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戴林嘱咐道,“她脑袋里的情报很重要,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了解。” 职员目送戴林离开,将仍在颤抖的瓦莱丽从审讯室内带出,转移到了押运的车辆上。 “好了,可以开车了。” 职员坐上副驾驶,对司机说道。 车辆缓缓行驶了起来,汇入赫尔城拥挤的街道中。 “唉,这算加班吗?这些混沌信徒也真是的,一直给我们添麻烦,就不能安静几天吗?” 职员对着堵塞的街道破口大骂道。 “哈哈……” 司机尴尬地笑了几声。 另一个声音说道,“没事的,一切就快结束了。” “也是,”职员点点头,“押送完她,我就可以下班了。” “对了。” 职员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扭过头道。 “一会要一起去喝一杯吗?艾……” 职员想叫出第三人的名字,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始终想不起对方的名字,明明他们共事已久。 不……不对…… 职员惊醒地意识到,押送人员只有他和司机,什么时候来的第三人呢? 可是,自己为什么又下意识地觉得第三人的出现很合理呢? “情况不对。” 职员伸手抓向自己的配枪,可紧接着,那道声音临近了。 “哪里不对了?你再仔细想想。” 职员的动作逐渐缓慢了起来,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这……这都是什么?” 职员疑惑地看着手中那奇怪的金属构造物,又骇然于自己正被困于一头钢铁的猛兽里。 他遗忘了所谓的“枪支”与“车辆”,很快,就连刚刚发生的事,也一并消失在了他的脑海里。 没有前因后果,职员目光无助地坐在原位,就连自己的名字也逐渐褪色、不见。 “危……危险。” 职员强撑起最后的理智,尝试提醒一旁的司机,可司机整个人已经趴在了方向盘上,眼瞳全白。 “放轻松,你们不会有事的。” 声音迅速远去,消失不见,职员闭上了双眼。 处理好职员与司机后,来者打开了门锁,来到了瓦莱丽的面前。 瓦莱丽并不认识眼前的来者,可来者那副平静微笑的神情,仿佛对自己已了解颇多。 “是……是你……” 莫名的,瓦莱丽下意识地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来者开口道,“瓦莱丽,你让我很失望。” “我……我尽力,我也没办法,”瓦莱丽恳求了起来,“我没有说出孽爪的秘密,只是向他们透露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情报,反正那些人也是用来献祭的,不是吗?” “别这么害怕,我一向很仁慈的。” 来者托起瓦莱丽的下颌,温柔道,“放心,我不会杀了你。” 瓦莱丽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肌肉松弛,眼瞳扩散,她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无意义的低鸣,随即,整个人瘫倒在了车厢里。 来者消失不见。 阵阵刺耳的鸣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吵醒了职员。 职员睁开眼,车窗外正站着陌生人,猛敲车窗。 “开车啊!都堵住了!” “哦哦哦,抱歉,抱歉,”职员清醒了过来,用力地推了一把司机,“你怎么睡着了,快醒醒!” “啊,我睡着了吗?” 司机也一脸的恍惚,连忙发动车辆,笨拙地移动了起来。 “该死的,刚才你我是都睡着了吗?” 职员揉了揉脑袋,尝试回忆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与司机抱怨了几句,之后的记忆就模糊了起来。 “应该是,”司机没有觉察到异样,一起抱怨道,“都怪那潮汐之夜,我们这都加班多少天了。” 职员无奈叹气,“唉,别说了,快走吧。” 车辆向前行驶,摇晃的车厢内,瘫倒在地上的瓦莱丽缓缓苏醒,睁开眼,满是空洞与迷茫。 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数不清的车辆并入拥挤的街道,犹如城市那堵塞的血管。 第七十章 风暴前夜 戴林点亮了夜灯,赤着身子,叼起一根香烟,吞云吐雾了起来。 “好臭。” 身旁传来女人慵懒的呻吟声,她厌恶地掐了一下戴林的胳膊。 “抱歉,抱歉。” 戴林连忙熄灭了香烟,扇了扇空气。 一双白皙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揽住了戴林的脖颈,女人刚想吻他,嗅到遗留的香烟,皱了皱眉,用力地将他推开。 女人抱怨道,“都说多少次了,和我一起时,别抽这种东西。” “哈哈,我只是压力有些大,下意识就拿出来了。” 戴林再次表达歉意。 “好吧。”女人侧躺着身子,缕缕发丝垂下,好奇道,“你在烦什么事?” “很多事……所有的事。” 戴林趴在女人的胸前,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说道。 “我该怎么办啊,安雅。” 安雅一脸微笑地抚摸起戴林的额头,开导道,“一步步来吧。” “一步步来吗?” 戴林翻过身,平坦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觉得我们可以邀请希里安加入调查吗?” “希里安?” “他年轻,一腔热血,血系高贵强大,还对混沌憎恨无比,”戴林感慨万千,“换做别人,多半会臣服在瓦莱丽的美色下,可他却硬是毫不心动。” 戴林回忆起希里安在审讯室内的所作所为,喃喃道,“在狩猎混沌这方面,希里安是天生的好手。” “更重要的是,希里安才来赫尔城没多久,没有加入任何一方的势力,以及……他本身那充满疑云的背景。” 戴林总结了一番,肯定道,“他的加入也许能推动调查。” “我承认希里安确实不错。” 安雅点点头,话音一转,“但我觉得他的来历没你想象的那么神秘,什么白日圣城的钦差大臣,未免幻想的太过了。” 听安雅这语气,她好像知道些什么,戴林态度认真了起来。 “怎么了?” 安雅缓缓说道,“还记得我先前说的吗?我委托其它部门的人帮我调查了一些事。他们刚刚返回了赫尔城。” 戴林后知后觉道,“离开赫尔城……你委托他们调查了什么?” “白崖镇。” 安雅抛出了一个沉重的名字。 戴林坐起了身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崖镇熄灭后,城邦议会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以罗尔夫总长为首的议员们要求查清白崖镇熄灭的真相,以德卡尔局长为首的议员们则拒绝调查,怀疑白崖镇残留混沌力量,会把灾难引到赫尔城。” 安雅解释道,“两方争执许久,最后罗尔夫总长以击退噬蠕的功绩,成功赢下了更多议员的支持。” 戴林低声道,“这些情报不是我们这些职员能知晓的。” “这我从某位议员口中得到的,”安雅露出狡黠的笑意,妖媚道,“我的酒量很好,把他灌醉了,再摆出一副崇拜的姿态,他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戴林的表情凝固。 安雅见他这副样子,大笑了起来,“你是吃醋了吗?” “你觉得呢?” 安雅亲吻戴林的脸颊,“你真可爱,戴林。” “说正经事。” 戴林心情复杂地推开安雅。 “好的。” 安雅乖巧地摸了摸戴林的脑袋,像是在给小狗顺毛。 “根据调查队的报告来看,白崖镇已经成了一片死地,高墙崩塌、建筑烧毁,就连光炬灯塔也化作了废墟。” 安雅顿了顿,“这种彻底的毁灭,要么是有一头乱城之兽降临,要么就是有混沌势力的集体进攻。” “前者我们暂无证据,但如果是后者的话,为什么混沌势力要集体攻陷这么一座默默无闻的小镇呢? 我们推算了白崖镇的人口总量,他们甚至无法引起大规模的妖魔潮。” 戴林露出苦恼的表情,追问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雅捋起散乱的头发,回答道。 “那是一个可怕的真相。” 只听她继续说道。 “调查队在白崖镇的废墟上,检测到了恶孽的力量。” 戴林眼瞳紧缩,呼吸也随之一滞。 “这一情报已被严格封锁,城邦议会也全面紧张了起来,不然,也不会对瓦莱丽的事件,有这么大的反应。” 安雅用力地伸了个懒腰,手指划弄着戴林的胸口。 戴林完全没有在意安雅的挑逗,陷入了思绪的旋涡里。 许久后,他才疑惑道。 “那你的意思是……” 安雅打断了戴林的话,说起调查中更多的细节。 “令人意外的是,白崖镇并不全是废墟,调查队发现了一处完好的二层居所,房屋保存的很完整,甚至提前锁好了门,像是有人在恶孽之力下幸存,处理好所有后,转身离开。” 安雅接着说道,“如果我是那位幸存者的话,我会放火把白崖镇仅存的一切也付之一炬,这样就无人知晓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但这都是绝对理想化下的可能。” 安雅在他耳旁轻声道,“幻想这么一副情景,戴林,你失去了曾拥有的一切,你会忍心摧毁这仅剩的美好吗? 不,你不会这样做的,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做不到,那是你生命里仅存的温暖,是你余生中陷入绝望里的期盼。 你的人性,你的怒火,你的一切,都靠这仅存的、虚假的幻想维系。 哪怕你此生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戴林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他想起了那座被深埋在记忆里的城市,还有那死在城里的人。 记忆里的她蜷缩起身子,向自己哭诉、忏悔。 如果不是安雅的话,戴林几乎快要忘了这一切。 可他不会忘记。 人总是这样,固执地保留起某些珍贵的东西,却把它们封藏在柜子里,任由尘埃掩埋。 哪怕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将它重新拾起,可仅仅是知晓它还存在,便会感到一阵巨大的安宁。 安雅感到一阵寒冷,拽过被子,盖在了身上。 “戴林,你听我说。” 安雅靠着戴林的身体,轻声道。 “赫尔城离白日圣城太远了,远到第二烈阳的辉光,落到我们这,也只是一颗渺小的光点,和夜幕的群星混在了一起。 比起希里安是什么钦差大臣,我更愿意相信,他是白崖镇的幸存者。” 忽然间,一连串的线索在戴林的脑海里拼接。 与希里安初遇时他那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明明身怀崇高的血系,却连魂髓剂都没见过…… 戴林问,“这个秘密别人知道吗?” “这都是我根据调查报告推理出来的,”安雅自信道,“至于其他人?如果他们真有我这番才能,整个城卫局也不会只有你我觉察到了那怪异的存在。” “怪异……” 戴林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有一点你说的对,无论希里安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他都展现了足够的意志,我们确实可以尝试邀请他,加入针对那怪异的调查。” 安雅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他人听闻。 “那位藏在城卫局内、干预我们对孽爪调查的‘无形者’。” 听闻此处,戴林顿时觉得头疼欲裂,下意识地拿起一根香烟,被安雅一手打掉。 戴林苦笑道,“我压力真的很大。” “那就滚出去抽。” 安雅毫不客气地指了指门。 “好吧,好吧。” 戴林无奈地放下了香烟,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邀请希里安的话,也许会害了他,就和之前的那批实习生一样。” 戴林惆怅道,“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批心怀正义的孩子,结果他们却一个个地莫名其妙地死掉了,你我都知道那是无形者做的,可却找不到任何他行动过的证据。” “我不会强迫希里安,但你要知道一件事,戴林。” 安雅警告道,“无形者在城卫局潜伏这么久,不是来这养老的,他一直在干预我们对孽爪的调查,一定是为了什么……某场巨大的危机,正在他的酝酿中。” 她补充道。 “就像白崖镇的熄灭。” 戴林无声起身,穿好内裤,换上衣服,刚想离开,又疲惫地躺回床上。 两人并齐躺在了一起,望着天花板,就像躺在草坪上晒太阳一样。 “只可惜了瓦莱丽,”安雅喃喃道,“之前我和她是很好的朋友。” 戴林想了起来,“我记得你提过这件事。” “我们俩都曾是舞女,在同一个舞厅工作。” 说到这,安雅自嘲地笑了两声,“我和她相依为命了好一阵,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位客人,在那位客人的帮助下,我偶然成为了执炬人,人生迎来了转折。” “我也试着帮助瓦莱丽,可她未能从灵魂之梦里醒来,巨大的落差下,她嫉妒起了我的生活,紧接着就是憎恨。” “我们再次相遇时,就和我们知道的那样,瓦莱丽找到了一个富商情人……” 安雅缅怀过去的情谊,戴林则思考起了当下与未来。 他试探性地问道,“既然局势已经如此复杂、严峻……向德卡尔局长求援呢?” “不要,”安雅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仍觉得德卡尔局长有问题,在我弄明白这是为什么之前,还是别向他透露了。” “一旦你我的目的暴露了,会十分被动,也许你刚走出这里,就被无形者杀了呢?” “你这人真多疑,”戴林无奈道,“居然怀疑起德卡尔局长了。” 安雅说起话来理智的不行,“别因为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就对他有所滤镜。” “好吧,”戴林想了想,重复起她的话,“刚出门就被无形者杀了吗……” 他突然坐直了起来,面对安雅,一本正经地说道。 “安雅,我爱你。” “哈?”安雅往后挪了挪,“你在发什么神经。” 戴林沾沾自喜道,“我在想啊,万一出门真死掉了,岂不是很遗憾,现在说完心里踏实多了。” “神经病。” 安雅呸了一嘴,脸上却浮现起一抹笑意。 但很快,她的笑意冷了下去,强调道, “戴林,记住我们之间的规矩。” 戴林默不作声,安静地听她讲话。 “如你所见,我曾靠着男人生活,在糟糕的人际关系里周旋起舞,人们说我是放荡的、下贱的,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属于我自己。” 安雅趴在戴林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可以在生理上需要我,在情欲上需要我,但不能在精神上需要我,这是我无法满足于你的。” “这是对我的拒绝吗?” “不,这是对你的认可。” 安雅认真地陈述道。 “正因我爱你,所以我不能爱你……我的爱少的可怜,只够满足我自己。” 戴林露出勉强的微笑,叹息道。 “好吧。” 他用力地拥抱了一下安雅,在安雅耳旁说道。 “这么听起来,你总有一天要舍我而去啊……我可得死在那一天之前。” 安雅懒得理他,责骂道。 “神经。” …… 被布鲁斯折腾得一片狼藉的客厅内,希里安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装备。 “按照你的需求,我为这顶头盔设计了几个功能。” 布鲁斯像位老师傅一样,介绍道。 “首先是必不可少的灯光功能,六只眼睛都能发光,并且光照强度有三个档位可以调节,必要时还可以进行爆闪。” 眼前的头盔爆发出明亮的六道光芒,而后逐级递减,晃得希里安眼前一片昏暗。 “这是烟雾发生器,没什么特别的功能,就是单纯地制造烟雾。” 头盔析出一片水汽,朦胧莫测。 “还有这个发音器,可以发出鸟叫的‘咕咕’声。” 布鲁斯一副自豪的语气道,“当然,我收录了数十种鸟叫,你不喜欢这个音色,可以换别的。” 它随便切换了几下,希里安顿时觉得自己来到了鸟语花香的大自然里。 有些太吵了。 “这就是六目翼盔的全部功能了,都是按照你给的设计需求打造的,”布鲁斯又推来一只护臂,“这是钩索护臂,方便你在城市内高速机动。” “其实按照这个设计思路,你应该再穿戴一具甲胄才对。” 布鲁斯一边念叨着,一边看希里安穿戴好了钩索护臂,腰间插上射流左轮,还带上一圈弹链,最后将沸剑藏入鞘中。 “好吧,你已经够全副武装了。”布鲁斯感叹道。 希里安抱起六目翼盔,仔细打量了一圈,在侧面的羽翼下,发现了一行看不懂的祷言。 “你写的什么?” 布鲁斯凑近了看一眼,回答道。 “哦,这是我们灵匠的传统,造了某些东西后,就会用古语言写点祝福的吉祥话,但按照传统来讲,我应该把祷言写在羊皮纸上,再用蜡油封住。 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只好直接刻上去了。” 希里安戴好六目翼盔,微光亮起,水汽缭绕。 鲁斯继续讲道。 “至于上面写的东西,大概意思是…… 天工铁父祝福此造物永不停摆、永不损坏、永不败亡。” 窗外袭来冰冷的晚风,低哑怪异的咕咕声在狭窄的室内回荡。 希里安邀请道,“要一起吗?” “当然。” 布鲁斯戴上护目镜,扛起大背包。 “还等什么呢,我们该出发了,希……” 布鲁斯把话咽了回去,重新说道。 “该动身了,逆隼!” 话音未落,身影们已消失在了敞开的夜色里。 第七十一章 都市传说 埃尔顿最近陷入了人生低谷。 很少有人知道,埃尔顿在城卫局任职的同时,私底下还是一位电台主持。 遗憾的是,经过几年的经营,埃尔顿的听众始终寥寥无几,因城卫局事务的繁忙与个人灵感的枯竭,最近就连这仅有的几位听众也快留不住了。 “反正也是兴趣使然,不如彻底放弃,好好工作吧。” 埃尔顿时常这般质问自己。 工作的压力、窘迫的经济、看不见希望的未来……就算埃尔顿有再多的雄心壮志,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何况,祸不单行。 潮汐之夜的爆发,令整座赫尔城都陷入了恐慌,市民们疯了一般想往城内搬,哪怕只是离光炬灯塔近一个街区,都足以让他们感到巨大的安宁。 不幸的是,埃尔顿所租的房子就在一个不错的位置,房东趁此机会,狠狠地涨了一波房租。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找到扭转命运的办法,我就要被房东扫地出门了。” 埃尔顿猛灌了一口啤酒,叹气道,“工作上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要是再这样,我真的没精力去弄什么电台节目了。” 说着说着,他眼中噙满了泪水。 “我……我不想放弃我的梦想。” “嗨呀,放轻松,朋友,等这一阵忙完了就好了啊,别把事情想的太坏。” 酒桌旁,本尼轻拍埃尔顿的后背,安慰着他。 本尼是埃尔顿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两人因共同的爱好、燕讯电台而相识。 埃尔顿摇摇头,“不……你不明白。” “我怎么会不明白呢,”本尼一副看穿一切的态度,“说是为了更多的听众,其实,你心里只是在惦记她对吧。” 埃尔顿表情一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中了!” 本尼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想把电台做的更大,不是为了声名远扬,只是为了让她听见。” 他接着调侃道,“你现在这副失落的样子,也不是因为听众减少吧?这么多年,你的听众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你应该早习惯了才对。” 本尼叼起一根香烟,声音含糊道。 “让我猜猜,是她又不怎么联系你了吗?” 埃尔顿沉默了好一阵,低声道,“你知道你很烦吗?” “哈哈!” 本尼笑个没完。 起身、结账,两人醉醺醺地在街道上乱逛。 “她是一部分,但另一部分是,我的经济状况真的很差,需要一些外快,”埃尔顿喃喃道,“你也知道,燕讯电台这东西很烧钱的。” “父母给你留下的房子呢?” 本尼知道埃尔顿的家庭情况,他的父母很早就因意外去世,但好在给他留下了一些房产。 埃尔顿苦笑道,“租出去了,如果没这笔租金,我会过的更惨。” “唉……” 本尼望了望天,夜色已深,街头巷尾只有零星几道身影。 忽然,他压低了声音,“埃尔顿,我倒有个办法,可以让你的电台焕发新生。” “什么办法?” 埃尔顿瞪大了眼睛。 “大家喜欢听些什么?无外乎是那些紧张刺激、挠人心神的东西了。” 本尼顿了顿,举例道,“比如某些……都市传说。” 埃尔顿下意识地说道。 “逆隼?” “不不不,”本尼不屑道,“逆隼已经是过时的都市传说了,是我老爹那一辈才信的玩意,现在哪有年轻人知道这玩意。” 本尼看了眼阴暗的拐角,提醒道,“人们需要一些更新鲜的、更刺激的东西。” “比如?” “你是城卫局的职员,应该比我懂的多,”本尼拍了拍埃尔顿的后背,“城卫局不是一直在抓城内的混沌信徒吗?你随便讲讲相关的话题,绝对能引爆全城。” 埃尔顿警觉道,“你疯了吗?这是泄密。” “我又没说要讲实话,我们可以随便编一些啊,”本尼小心翼翼道,“你猜我那么多听众是怎么来的,放心,这种事我很熟练的。” “算了吧。” 埃尔顿坚决地摇了摇头,他虽然只是一位普通人,但作为城卫局的文职工作者,他深知这种行为的风险。 “好吧,好吧。” 本尼也不强求,搭着埃尔顿的肩膀,两人跌跌撞撞,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拐入一条错误的巷子里。 酒精的催发下,埃尔顿并没有意识到周围环境的变化,直到他脚踩到某些黏腻的东西,像是一滩晒了许久的血,水分都已蒸发,剩下了粘稠的血浆。 埃尔顿眨了眨眼,不知何时,他已走到了一处阴暗的窄巷……不,这不是窄巷,而是一道位于地下的水渠通道。 “本……本尼?” 埃尔顿呼唤起自己的朋友,却看见了一张冷漠的脸。 “对不住了,埃尔顿,我欠了一笔高利贷,他们说,只要把你带过来,债务就一笔勾销,还能帮我把它洗掉。” 本尼揭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刻印在腹部的尖爪刺青。 四面八方传来密密麻麻的声响,像是有上千亿的蚂蚁正沿着墙壁爬行。 埃尔顿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可脚底却传来一阵黏腻的粘连感。 他低下头,这才发觉,无数苍白的菌丝已重重覆盖起了地面,张牙舞爪,试图缠绕上他的脚踝、小腿,乃至将他吞食殆尽。 “安静。” 浑浊的声音响起,蠢蠢欲动的菌丝们纷纷退缩了回去,远离了埃尔顿。 “抱歉,吓到你了,朋友。” 声音的主人临近了,他继续说道。 “放心,我们不会污染你的,毕竟你还要回到城卫局工作,如果被人发现了端倪,那可不好。” 埃尔顿看清了来者,那人口鼻耳中皆长出了苍白的菌丝,疯狂摇曳,将整张脸庞完全覆盖。 “你……你们要做什么?” 埃尔顿心跳加速、冷汗直流,作为一名文职工作者,他从未上过一线,更未与混沌力量正面对抗过。 恐慌与绝望填满了埃尔顿的心神,可他仍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帮个忙,但为了避免意外,我需要在你的身上种下刻印。” 埃尔顿对于刻印并不陌生,脑海里当即联想起瓦莱丽。 如同希里安说的那般,瓦莱丽的目标是渗透城卫局,当她暴露后,敌人急需另一个渗透者。 “该死的!” 埃尔顿奋力挣扎,脱掉了被粘连的鞋子,向后跑去,可迎接他的却是本尼的一记重拳。 “别反抗了,就当帮帮我。” 本尼钳制住埃尔顿,低声道,“往好处想,成为了他们的一员,你也许就能离开赫尔城了,对吧?” “你这个混蛋!” 埃尔顿反复重击本尼的身体,可喉咙的窒息感却变得越发强烈,眼前那无数菌丝缠绕的身影也离他越来越近。 忽然,有冰冷的晚风卷入,清晰的冰凉感让埃尔顿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听见了。 “咕咕……” 身后传来了低沉的鸟鸣声,声音似曾相似,好像自己在哪听过。 “咕咕……” 声音更近了,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尖锐的破空之音。 埃尔顿喉咙处的窒息感减轻了不少,紧接着,有湿漉漉、略显黏腻感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身上,钻进了衣襟里。 他转过头,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 “本……本尼?” 曾经的友人正一脸绝望地看着自己,双手捂住了喉咙,可鲜血还是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溢出。 “救……救我……” 这是本尼最后的遗言。 下一刻,刺穿喉咙的钩索猛地绷紧,将本尼的身体向后拖去。 半空中,脆弱的脖颈被完全扯碎,头颅与身体分离,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喷出大片的血迹。 鲜血的尽头浮现起朦胧的雾气,有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 “咕咕……” 六只眼瞳映亮了昏暗。 埃尔顿的心跳停止了一瞬。 如同本尼所说的那样,他的传说已经是父辈的故事了,埃尔顿也是在某些资料里,见过他模糊的身影,甚至有些时候,他也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直到今日,他再次出现,站在了自己面前。 “逆隼……” 在埃尔顿的喃喃自语中,逆隼迅猛疾驰,两人交错的瞬间,沉闷沙哑的声音响起。 “离开这。” 逆隼一头扎入丛生的苍白的地狱,埃尔顿则头也不回地朝外界跑去。 直到埃尔顿重新返回明亮的街头后,他这才停下了脚步。 明明与死神擦肩而过,埃尔顿的心头却没有任何后怕与惊慌,相反,他的内心十分平静,甚至有那么一丝的……欣喜。 埃尔顿望着重重夜色,自言自语道。 “逆隼……回来了。” 第七十二章 命途破碎 万千的菌丝汇聚起苍白的海潮,与那疾驰的身影迎面相撞。 “咕咕……” 怪异的鸟鸣声中,火剑乍现,荡起成片的灰烬。 男人望着那急速逼近的身影,不可置信道。 “逆隼……” 孽爪深耕赫尔城多年,怎会不知晓逆隼的传说,甚至说,在过往的历史里,他们曾不止一次地与逆隼交手。 结果显而易见,逆隼几乎将他们赶尽杀绝。 男人本以为逆隼终究没能战胜时间,早已年迈,亦或是死去,可他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惊惧之下,他一时间忘记了发起攻击,回过神时,逆隼已杀至眼前。 沸剑横斩带起骤燃的烈火,魂髓之力无情地碾过,压制起弥漫的混沌威能。 狭长的伤口在男人的胸前绽放,血肉撕裂的剧痛尚未传来,火烧火燎的痛意就已覆盖了所有的感官。 “不……不对!” 作为孽爪曾经的头号大敌,孽爪有逆隼的详细记录。 至今孽爪也没弄清逆隼究竟来自于哪条命途,但可以确定的是,逆隼从未燃起过这魂髓之火,绝无来自炬引命途的可能。 “赝品!” 男人唤起体内的源能,开始了反击,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昏暗里传来更多的脚步声,数个源能反应齐齐升腾。 “被识破的这么快吗?” 六目翼盔下,希里安满不在意道。 “识破了又如何,反正把你们都杀光了,也就无人知晓了!” 焰火闪灭间,射流左轮全面开火。 三发魂髓弹接连命中了男人的胸膛,每一重爆炸都带起一阵绚烂的火光,弥漫的魂髓之力无情地蒸干了混沌威能,将血肉之躯烧焦成碳。 男人被爆炸的冲击撞得连连后退,目眩神移之际,希里安挥剑当头斩下。 沸剑劈开了男人的头颅、脖颈、胸口,直到没入腹腔时才缓缓停下,短暂的延迟后,火光从可怖的伤口里疯狂燃烧,将断裂的尸体烧成灰烬。 从交手到斩杀,整个过程希里安行云流水,用了不到十几秒的时间。 希里安早已不是初到赫尔城的毛头小子,他变得越发熟练,也越发致命。 “哦?看样子瓦莱丽没说谎。” 希里安凝视深处的黑暗,源能的微光逐一映亮了恶孽子嗣们的身影。 数位超凡者正朝自己缓步走来,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不具备超凡之力的孱弱信徒。 通过瓦莱丽的独家情报,希里安知晓了接下来孽爪几次集会的地点,但他没想到的是,在这里居然能撞上自己的同事、埃尔顿。 希里安没时间关心这位倒霉鬼了,恶孽子嗣们已就位,满地的菌丝也随之狂舞了起来。 装弹、开火。 一道火流划过黑暗,照亮了恶孽子嗣们的身影。 和刚刚倒下的男人一样,诡异的菌丝从他们的口鼻耳中钻出,有的在体表蔓延生长,并且随着源能的触发,菌丝从他们体内汲取鲜血,染上了一层猩红。 “在此之前,我杀过你们中的一位,很可惜,他虽效忠恶孽,却是来自于御座命途。” 希里安自说自话道,“而各位,看起来才是根正苗红的恶孽子嗣啊。” 从瓦莱丽嘴里撬到的诸多情报中,希里安最感兴趣的无疑是恶孽·菌母的情报。 恶孽·菌母曾在缚源长阶上,建立起名为衍噬的命途。 可随着尊贵的巨神堕落为恶孽,三贤者将被污染的衍噬命途从缚源长阶上拆解,任由那碎片坠入起源之海。 自此之后,衍噬命途破碎崩塌,恶孽·菌母也陷入疯狂,再无重塑命途之路的可能。 为了获取菌母的赐福与注视,许多菌母子嗣会踏上那破碎的命途之路,用混沌邪法填补缺失的阶梯。 于是,这群混沌信徒也被称之为恶孽子嗣。 “也是真见鬼了,多年的尝试下,居然让你们走出了那么一条路。” 希里安不清楚菌母子嗣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但事实摆在他眼前,被混沌之力污染扭曲的衍噬命途重现于世。 恶孽子嗣们的力量也随之完全展现。 阶位一·负孢者。 大量的真菌寄生在负孢者的体内,以他们自身血肉与源能为养料的同时,也为负孢者提供强大的助力,必要时,还能以孢子雾的形态释放到体外,侵袭寄生敌人。 “不止能啃食血肉,就连钢铁、岩石,哪怕是源能,也是你们的口粮之一。” 希里安割开了自己的掌心,将鲜血均匀地涂满了沸剑。 “看看谁吃谁吧!” 他大喝向前,执起火剑! 恶孽子嗣们的肚子纷纷膨胀了起来,向着希里安大口倾泻起了浓密的孢子雾。 在狭窄封闭的区域内,孢子会在希里安的体表扎根,生长起坚固的囊壳,钻入呼吸道,污染双肺。 因混沌威能的存在,同阶位下,恶孽子嗣们的力量往往要比超凡者强大。 不出意外的话,短时间内,希里安就会因器官衰竭死亡,生长的真菌撑爆他的躯体,留下一具被啃食殆尽的残尸。 意外还是发生了,恶孽子嗣们面对的并非是普通人的超凡者。 而是希里安。 炬引命途不如械骸命途多变,也不如御座命途般坚韧,但它生来就是为了抵御混沌而生,魂髓之火足以荡平所有的邪异癫狂。 区域的温度逐级升高,空气炽热卷起焚风。 空气中传来密密麻麻的爆裂声,弥漫的孢子雾尚未触及希里安,就如同万千蚊蝇被炙烤成了残渣。 “你是第二个!” 狂妄之音下,希里安捅穿了一名恶孽子嗣的腹部,重拳砸断了他的颈椎。 一连串的致命攻击下,恶孽子嗣仍未死去,破裂的腹部与歪扭的头颅中,疯长出一重重的菌丝,仿佛他只是一具可悲的躯壳,真正的主宰者是寄生的真菌。 “真可悲。” 射流左轮顶入恶孽子嗣的腹部,膨胀的魂髓之火将他烧成一团火球。 燃烧的残躯后仰倒下,菌丝们筋疲力竭地向四周蔓延,寻找下一个可寄生的载体。 恶孽子嗣与混沌信徒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希里安重重包围。 凭借赐福·憎怒咀恶,希里安有自信杀光所有人,可这势必会花费很长的时间。 一旦时间拖久了,先不说引起城卫局的注意,万一引来孽爪的高阶超凡者呢? 那位神秘的、一枪险些击杀希里安的存在。 希里安突然停下了斩击,趴在了地上。 一些尚有理智的恶孽子嗣愣在了原地,搞不懂刚刚还气焰滔天的希里安,怎么就放弃抵抗了。 直到他们觉察到了第二道源能反应,纷纷抬头看向暗巷的尽头。 弥漫的夜色下,一只戴着护目镜的大白狗端坐在原地,周身环绕起微弱的电流。 希里安高声问道,“打印完了吗?” “时间卡的刚刚好!” 两座重机枪带着铸造的余温,悬浮在布鲁斯身侧,猩红的弹链穿插而过。 “幸亏我们准备充足啊,一个月前就开始抽你的血,这才准备了这么多枚魂髓弹。” 布鲁斯喃喃自语道,“不过一宿全打光,是不是有些浪费了呢?” 嘴上这么说,布鲁斯却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狗牙,甩出舌头。 “该来点小吉祥话了。” 它一边说着,一边驱动重机枪,扣下扳机。 “你们的源能效率比白炽灯还低,空转功耗超过额定值三倍!” 重机枪吞吐起火蛇,数不清的魂髓弹划起炽热的火流,灌入狭窄的暗巷之中。 “你们的架构腐朽如锈蚀齿轮,逻辑单元散发的电磁噪声比废铁厂还嘈杂!” 布鲁斯没有刻意去联想,嘴巴里就吐出了灵匠独有的侮辱方式。 “该死,我变成狗前,不会是一个素质极差的人吧?” 密密麻麻的弹雨交织,无论是恶孽子嗣,还是混沌信徒皆被贯穿,不等菌丝缝合伤口,爆燃的魂髓掀起炽热的焚风,在封闭的环境内反复撞击、挤压。 一瞬间,此地化作了地狱般的高压炉,所有人都在燃烧,乃至汽化。 长达十几秒的轰鸣后,只剩下寥寥几个恶孽子嗣幸存,浑身的皮肤溃烂烧伤,蔓延的菌丝笨拙地缝合起伤口。 “说来,你们信奉着恶孽,应当见过地狱般的情景吧。” 缭绕的热气中,希里安的身影缓缓浮现。 “和当下相比,你们觉得哪个更可怖些呢?” 希里安的喉咙里冒着火星,鼻腔吐起热浪。 不得不承认,希里安不仅是一位天生杀人狂,在加文的启发后,他更成为了一位善于给敌人植入恐怖的大师。 希里安喜欢这样。 他喜欢敌人在他的面前崩溃哭嚎,喜欢生命展露出脆弱易碎的一面,喜欢制造恐惧的敌人们反过来被恐惧吞没。 有恶孽子嗣尖叫着刺向希里安,却被他一剑斩断了胳膊。 “我喜欢这种触感。” 希里安一把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我的五指陷入了你的血肉里,松软的感觉就像伸入棉花,淌出的脓血滑过我的手背,这触感就和蜂蜜淌过一样……” 希里安评价着,将恐惧变成了触觉,又耐心地讲述给对方听。 “这种体验很新奇,你真的该试试的。” 他无助尖啸,很快,尖啸声也被收紧的五指彻底掐灭。 希里安扯下了一块烧烂的血肉,对方的喉咙顿时缺了一大块,鲜血汩汩地溢出,浇灭了一地的火星。 “人呢?” 希里安擦了擦掌心的污血,这才发现,仅存的那几名恶孽子嗣消失不见了。 奔跑声逐渐遥远了起来。 死亡的恐惧击碎了他们对恶孽的信仰,恶孽子嗣们疯了般,朝外界逃离,可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声声枪响。 子弹划过灼烧的热气,精准地打碎了一颗又一颗的头颅。 希里安故意戏弄他们,优先射杀离自己最近的恶孽子嗣。 “对,就是这样,一开始有很多人和你一起跑,这让你觉得自己并不孤单,还有生还的可能……” 枪声继续,又有数个身影倒下,他们皆是被射爆了头颅,变成一具具无头尸体。 “但随着熟悉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你为自己同僚们的死感到短暂的悲伤,又因自己还活着、仍在奔跑而庆幸。” 希里安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在这狭窄的地下空间里,反复回荡,传入他们的耳中。 “但很快,你就意识到,他们倒下的声音就是死神的脚步……就要轮到你了,也许是下一个,也许是下下一个。” 希里安打空了射流左轮,退掉空弹壳,再将一枚枚大口径金属弹头填入其中。 “于是你跑的更快,试图超过你身旁的人,超过所有人,跑到最领先的位置,哪怕多活几秒,对你来讲也是一种恩赐。” 希里安停下脚步,开始瞄准。 混乱的视野里,有恶孽子嗣发了疯般地迈步,他越过了身旁的人,跑到了第一位。 “哦,你成功了,第一名。” 希里安说着,扣动了扳机。 金属弹头穿过了星火与热量,洞穿了沿途的水蒸气,越过了一个又一个身影,将跑在首位的恶孽子嗣贯穿。 希里安恶趣味般地瞄准了他的腰腹,这一枪未能当即杀死他,给他的人生留下了数十秒的时间。 他甚至能猜到,这位第一名一定会扭过头看向自己,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与愤怒。 绝望的枪声接连响彻,直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火焰的燃烧声。 希里安走上前,逐一检查起尸体,哪怕碎了头,也要在心脏处再补一剑。 就在他善后的差不多时,一连串的气泡从地下河中升起。 希里安望着涌动的水面,露出了笑意。 “哦?我只举行了跑步比赛,可没说有游泳啊。” 希里安跃入水中。 浑浊的视野里,希里安能看到的只有死人与恐惧。 有人绝望地扑向希里安,可迎接他的却是一柄封喉的利剑,有人朝着远处游去,又被希里安射出的钩索钉入脚踝,拖回河底。 鲜血染透了水面,一具具碎尸接连浮出。 重机枪吐尽了所有的魂髓弹,枪口烧红熔化,失去了布鲁斯源能的支撑,它们又逐一崩解,化作铁渣尘土。 布鲁斯等到温度降低了些许,这才慢悠悠地走入其中。 “果然还是得大口径、大火力啊。” 布鲁斯扫了一眼满地的尸骸,哪怕他们身具混沌的威能,在不计代价的魂髓弹下,还是化作了一具具烧焦的躯体。 一具具尸体堆在地上,粘连在了一起,升起白烟,传来阵阵腐臭。。 哗啦啦的水声中,希里安浮出了水面,但目光却一直盯着水下 布鲁斯问道,“怎么了?” 希里安回收钩索,从水下拽起一具残尸。 “我好像知道,孽爪们在谋划些什么了。” 第七十三章 战书 希里安费力地将尸体拖到了岸上,布鲁斯绕了一圈,鼻子嗅了嗅。 “不对劲,这具尸体的死因不是剑击与高温。” 布鲁斯与希里安联手杀死了所有人,魂髓弹的贯穿与燃烧下,恶孽子嗣们几乎没有留下几具全尸,信奉恶孽的普通人们更是化作了灰烬。 “这具尸体是孽爪们杀的,他是祭品。” 希里安用沸剑切开了尸体破裂的伤口,露出了其下丛生的菌丝,它们已经生长到了下一阶段,一簇簇伞孢,还有的形成了坚硬的囊壳,保护起内部的孢子。 “还有几具尸体被固定了河底,体内多半也长满了这种东西。” 希里安的大脑急速运转,将一条条疏远的信息拼凑在一起。 “近些年来,这些用以引导河流的地下通道,大多数已被废弃,可它们仍具备一定的职能,连通起河流,犹如看不见的蛛网,将赫尔城完全覆盖。” 希里安接着分析道,“孽爪之所以定期在不同的地下通道里集会,是为了献祭。” “他们用信徒们的尸体为容器,存储大量的真菌,并将它们藏在了河底,以躲避城卫局的巡查。” 布鲁斯怀疑道,“真的这样吗?” 希里安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意识到这是一具尸体炸弹后,布鲁斯谨慎地拉开了距离。 “做应该做的事。” 希里安切下了尸体的脑袋。 尸体腐烂有一阵了,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长满了伞孢,口腔里也挤满了相似的东西,耳鼻里有菌丝长出,像肥硕的蛆虫般,缓缓蠕动。 “白崖镇的熄灭、潮汐之夜的爆发,还有那恐吓外焰边疆的传闻……” 希里安喃喃自语道,“这一连串的事件,早已引起城邦议会的恐慌,可恐慌之后呢,他们都做了什么呢?” “在我入职城卫局之前,他们就在调查孽爪了,可到了现在,也就抓住了个瓦莱丽,而且接连几次,也都是靠的我。” 希里安讽刺道,“城卫局的效率太低了。” “你打算一个人处理这一切?” 布鲁斯觉得希里安疯了……不,他就没怎么正常过。 希里安自然而然地拉上了布鲁斯。 “我和你?”布鲁斯连忙划清界限,“不不不,只有你。” 希里安完全不在乎布鲁斯的想法,自顾自地说道。 “我们一人一狗想要对抗孽爪,还是有些太吃力了。” “你他妈的!” 同样,希里安也无视了布鲁斯的咒骂。 “既然势单力薄,我们就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希里安拎着畸变的头颅,向外走去,“是时候给城卫局上些压力了。” …… 指针指入红区,清脆的铃声响起。 不出数秒,一只手从被褥里探出,用力地砸了一下闹钟,铃声戛然而止。 “啊……” 梅福妮发出了一阵长长的呻吟声,像猫一样伸展起四肢,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发丝凌乱地垂下,目光失神,表情呆滞。 这般宕机的状态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她这才渐渐清醒了过来。 “该死,头好疼。” 梅福妮捂住脑袋,哪怕睡了一夜,精神依旧疲倦。 平日里,梅福妮的生活极为自律,每天光炬灯塔尚未熄灭,她就会早早起床,洗漱更衣后,准备一天的开始。 可自从瓦莱丽事件后,梅福妮的生活充满了喧闹的杂音。 梅福妮的生活依旧自律,生物钟严丝合缝,但她的精神状态却每况愈下,噩梦、失眠,因发生的一切多愁善感。 变化的源头正是来自于那一日。 “希里安……” 每当梅福妮的心里乱糟糟时,她就会想起希里安。 梅福妮曾私下对他问道。 “发生了这些事,你能睡好觉吗?” 希里安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这有什么睡不好的?” “可我睡不好,老是想些有的没的……很难受。” 梅福妮那时心情低落极了,本以为希里安这位新朋友会安慰自己几句,却听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那没办法了,只能说活该了。” “啊?” 希里安的话语太具备攻击性了,一时间,梅福妮都没反应过来。 “你……你不该安慰我一下吗?” 说此处时,梅福妮已经有些想哭了。 “那你到底是来向我寻求安慰,还是寻求解决办法的呢?” 梅福妮这副委屈的模样,完全打动不了希里安。 “如果是寻求安慰,一会下班后,我会请你吃甜点,我买单。” 希里安语气带着笑意。 “但如果是解决问题,我的回答就是这样,你因为这种事就彻夜难眠,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别人帮不了你。” 最后,希里安鼓励道。 “你只有你自己,梅福妮。” 清晨的微光打入室内,梅福妮望着浅蓝色的天际线,自言自语。 “我只有我自己……吗?” 哪怕睡眠质量很差,梅福妮还是一如既往,换上运动服,开始新一天的晨跑。 “呼……呼……” 平稳的喘息声中,梅福妮思索的重心从瓦莱丽,转移到了希里安的身上。 梅福妮的姓氏是洛夫,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想讨好她、爱慕她,梅福妮也知道,这和自己的魅力无关,仅仅是自己姓氏具备的力量在作祟。 可她还是习惯性地享受起了这一切,直到遇到了希里安。 希里安总是微笑,但也总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像是一块粗糙冷峻的铁…… 莫名的,梅福妮心底升起一股好胜心。 不清楚这是否是一种恶趣味,还是一种征服欲,她想看看希里安对自己谄媚的样子,哪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厌恶地将希里安与那些平庸的人归类到一起。 梅福妮这般想着,从内城区跑到了外城区,沿着花河一路前进。 汗水浸透了衣物,打湿了发梢,微冷的晨风撞在身上,令浑浊的意识变得格外清醒了起来。 终于,梅福妮来到了晨跑的终点,一处位于城卫局附近的纪念广场。 天蒙蒙亮,高墙外的灰雾已渐渐退去,光炬灯塔也随之黯淡、熄灭。 明亮的余光打在纪念广场中央的青铜雕塑上,它所塑造的是一位高举长剑与炬火的女人,岁月的风吹雨打下,锈迹除了又生,将女人原本的面貌模糊不见。 在女人的身后,有更多执剑或持炬的身影,但和女人一样,他们也早已褪色,消失于历史之中。 梅福妮知道这座雕塑的来历,赫尔城建立于第六次远征期间,一支从执炬人军团里分出的远征队,从混沌诸恶的手中夺回了这片土地,重建起了城邦。 为了纪念他们的功绩,人们打造了这座雕塑,并以她们的名字为城邦命名。 赫尔。 但历经了时代的变迁与世界的分崩离析,许多往事都已无法溯源。 到了现在,哪怕是赫尔城内最睿智的学者,也不清楚,所谓的“赫尔”究竟指的是一位女人,还是一支远征队,乃至是氏族。 可这不妨碍梅福妮站在雕塑下,感受过往的恢弘与壮阔,每逢此刻,她深感自己的渺小,连同心中的烦闷与苦楚,也变得荡然无存。 金色的阳光落在锈迹斑斑的剑尖上,那是一日中雕塑最宏伟的一刻。 梅福妮愣住了。 她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什么,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可眼前的事物仍未变化。 在那雕塑的剑尖之上,正插着一颗长满菌丝与伞孢的腐朽头颅,并且菌丝正腐蚀雕塑本身,沿着剑身肆意爬行,长满了脓疮般的菌类,将它由死物朝着某种混沌活物转化。 剑尖之下则用一根绳索吊起了一具无头尸体,随风轻微地摇摆,在心口处插起一枚锋利的铁羽。 这般恐怖的景象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人们将雕塑团团围住,有超凡者觉察到了混沌威能的存在,又驱散众人拉开了距离。 梅福妮自言自语道,“这是混沌诸恶对我们的挑衅吗?” “这可不是混沌诸恶的手笔。” 慈祥的笑声响起,一位年迈的老者穿过人群而来,胸前别起一枚金色的盾徽,三条河流交错于权杖之下。 那是城邦议会议员的标志。 “佩姬议员?” 梅福妮经常被拉着参加各种家族晚宴,对于城邦议员早就认识了大半。 “早上好啊,洛夫家的孩子。” 佩姬微笑地向梅福妮打招呼,明明如此亵渎的情景就在眼前,可她却高兴得像是看到了某种美景。 她来到雕塑下,手中卷曲的木杖伸展开,化作枝条从那吊死的尸体上取下了某物。 “都过去很多年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当然不知道他的故事了。” 佩姬一边说着一边用衣袖仔细擦拭取下的东西,完全不在意它的肮脏。 “这可是他对混沌诸恶的战书啊。” 佩姬将它擦干净举了起来,映照在阳光下,一枚锋锐的铁羽映入梅福妮的眼中。 她下意识地问道,“他是谁?” 佩姬欢欣雀跃。 “逆隼。” 第七十四章 分歧 天光明媚灿烂,落在罗尔夫的脸上,却照不亮他眉宇间的阴郁。 “赫尔城……” 罗尔夫望向参天入云的巨塔。 经过一夜的燃烧,塔顶的光炬阵列早已休眠,但那恐怖的热量仍在冷却中,化作阵阵热浪从塔顶侵袭而下。 洗过锈迹斑斑的塔身,掠过拥挤建筑的缝隙,落到光都照不清的塔底深处,炙烤众生万物。 罗尔夫还记得几十年前,自己初到赫尔城时,这座光炬灯塔的模样。 它远没有如今这般高耸庞大,四周也没有如树瘤般疯长的建筑。 它仅仅是一座普通的灯塔,燃起的辉光,也仅能庇护低矮的棚户。 经过几十年的更迭再造,它将周围的建筑逐一吞食,病态畸形,无数人生活在臃肿的塔身内,像是微小的细胞般,维系起它的日夜燃烧。 “九号散热管道准备开启,请避让。” 广播里传来冰冷的警告声,大约十几秒后,直径数米的巨型风扇高速转动,掀起呼啸的狂风抽离热量。 罗尔夫穿过这片钢铁的丛林,空气闷热压抑,充满铁锈的味道。 时不时有爆裂声从头顶或脚下传来,喷出炽热的水蒸气,又或是析出冰霜的冷却液。 轰隆隆的噪音填满了罗尔夫的双耳,皮肤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每到这种时候,他不由地想起以前的日子。 那时罗尔夫还是一位学徒,工作在结系链枷号的底层甲板,他总是赤着身子,身上糊着一层灰烬与铁渣。 如今回忆起来,罗尔夫居然有些怀念那段苦日子。 垂直电梯载着罗尔夫急速上升,窗外的风景也从一片昏暗,变成了晴朗的白日。 来到了最顶层,温度没有罗尔夫预想的那般炎热,反而寒冷了许多。 罗尔夫不用想就明白,那些金贵的城邦议员们可不会苦了自己。 得知今日进行议会后,他们一定提前通知了灵匠们,叫他们加快光炬灯塔的冷却工作,至少要把会议厅冷却下来。 城邦议会会议厅。 这里是赫尔城的最高处,也是权力的中心。 每当需要进行重大的决意时,城邦议员就会聚集于此,经过利益交换、谈判,亦或是争吵恐吓等方式,令松散的力量统一在一起。 罗尔夫有些头疼于这项制度,想要弥合所有人的意见,总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 它会浪费大量的时间,消耗不必要的资源,更不要说,某些人本就心怀鬼胎。 他再次怀念起了在铸造庭的日子,灵匠们总能高效地决断出事件的利弊,做出最优解,哪怕事情已经超出他们的掌控,他们仍可以与脑枢沟通,寻求无数先贤们的智慧。 “自从你离开后,我对这座城市就越发厌恶了。” 罗尔夫翻开怀表,内壳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正是他妻子年轻时的模样。 他曾无比热爱这座城邦,为了它,宁愿离开铸造庭,但随着妻子的去世,罗尔夫对于赫尔城感情,也随着时间一点点淡漠。 更何况,这座城市正从罗尔夫熟悉的模样,变得面目全非。 “我猜的不错,你永远是第一位到场的议员。” 男人从罗尔夫的身后走出,坐在了他正对面的椅子上。 “我预想的也没错。”罗尔夫合上怀表,语气冷淡道,“你总是慢我一步,德卡尔局长。” “哈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德卡尔微笑着回应,“你才是前辈。” 罗尔夫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会议厅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到了门口处又纷纷消失不见,像是一群人正站在门前,犹豫要不要进。 罗尔夫能听见门后的窃窃私语。 有人在犹豫,有人在恐惧,还有人在看热闹,猜测今天自己是否会与德卡尔争辩得面红耳赤。 “其实,没必要召集所有的议员来开会。” 德卡尔率先打破了死寂,开口道,“说到底,他们只是见别人怎么做,就跟着怎么做。” “也就是说,只要你我的意见统一了,这项困扰了赫尔城许久的议题,就能得到真正的解决。” 罗尔夫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阴森。 城邦议员们因各种利益与权力的纠葛,大致分为了三个派系。 首先是以罗尔夫为首的灵匠派系,他们为赫尔城带来新生的同时,也掌握了极大的权力,成为了维系赫尔城运行的重要组成部分。 其次是以赫尔城旧贵族为主要组成部分的团体,自赫尔城建立之初,他们就生活在这里,经过漫长岁月的更迭,早已在赫尔城里根深蒂固。 最后就是以德卡尔为主的新兴力量。 与前两者不同,他们大多是漂泊至赫尔城的超凡者,又或是近些年加入赫尔城的新市民们,他们带着各自的力量与财富,勉强地在赫尔城内拥有了自己的一片土地。 起初,他们与旧贵族们针锋相对,彼此争夺话语权,可随着德卡尔的崛起,他居然团结起了两者。 “意见统一吗?” 罗尔夫苦恼道,“德卡尔,这是我们第几次争论这件事了?” “第四次。” 德卡尔举起手指,“这是我们第四次讨论,赫尔城是否要配合白日圣城的行动了。” “我的想法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德卡尔接着说道,“什么所谓的‘烈阳升起’?赫尔城不会因这一句虚无缥缈的传闻,就赌上自己的一切。” “更何况,就算我们赌上一切,又能得到什么呢?难道白日圣城会帮助我们,把整座赫尔城搬到焰芯内环吗?” 德卡尔讽刺地大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啊,焰芯内环早就挤满了人,每一个空缺都珍贵的要死,根本轮不上我们。” “别怪我语气狠辣,罗尔夫。” 德卡尔的语气突然柔和了起来,疲惫地问道,“你去过白日圣城吗?” “没有。” “那你亲临过所谓的圣域吗?还是说,连焰芯内环都未曾涉足过。” 罗尔夫依旧保持沉默,而这份沉默已然是一种回答。 “哈哈,看吧。” 德卡尔无奈地笑了起来,“无论是对你、对我,还是对赫尔城的所有人来讲,白日圣城都太遥远了,远到就像一个传说,一场白日梦。” “现在一个只存在梦中的东西,突然叫我们配合他们的行动,乃至要征用赫尔城的一切,这怎么能令我们甘心呢?” 德卡尔声嘶力竭道,“当赫尔城历经种种巨大的危机时,他们都没有出现,到了现在,反而要求我们为他们献上这一切,这合理吗?” 罗尔夫叹息道,“可你即便说的再多,调查队的报告不会出错,他们在白崖镇的废墟上发现了恶孽之力的残留。 那则传闻是真的,正有一场无形的风暴逼近赫尔城,席卷外焰边疆。” 德卡尔不屑道,“那又与赫尔城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历史书上常教导的那样,团结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如今我们正处于彼此孤立的世界,只有自私鬼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一旦引来了白日圣城的力量,这反而会引起恶孽们的注视,为赫尔城带来灾难。” 德卡尔预想那糟糕的未来,“更令人绝望的是,就算一切顺利,白日圣城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但那之后呢?” “他们拍拍屁股就回到了第二烈阳的照耀下,活在绝对安全的圣域里,却留我们在这,准备迎接无穷的噩梦。” 德卡尔突然压低了声音,“罗尔夫,我们不想参与进任何纷争之中,只想保持己身的独立与安全。” “不,你们害怕的并不是这些事。” 罗尔夫看穿了德卡尔的谎言,也看清了城邦议员们的虚伪。 他厌倦道。 “你们只是害怕,过往的历史重演。” 结系链枷号的降临,为赫尔城带来了新生,但也留下了大量的灵匠,获得了执掌赫尔城的权力。 德卡尔所代表的利益集团们,害怕白日圣城的降临又留下一批执炬人,进一步稀释他们的力量,直到将他们架空,令赫尔城成为三贤者们的傀儡。 可能自己真的老了,罗尔夫一时间之间,居然觉得一丝迷茫。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可一切还是走向了不可挽回的深渊。 第七十五章 重临于世 漫长的寂静笼罩了会议厅,罗尔夫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德卡尔则耐心地等候,面无表情。 气氛变得压抑、窒息,就连门外议员们的私语声都消失不见。 大家都在等待。 等待这场唇枪舌剑决出真正的胜者。 同样,大家也在期待。 起初,罗尔夫与德卡尔还能心平气和地交流,到了如今已变成了激烈的争吵。 如今继续激化下去,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也许是两人拔剑相向,也许是赫尔城分裂的开始。 仿佛有道诅咒落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它诅咒。 我们终将团结,也必将分裂。 令人意外的是,罗尔夫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争执,而是问道。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一切为了赫尔城。” 罗尔夫冷漠道,“那么城卫局调查了这么久,孽爪却仍在活跃,这是否是你的失职呢?” 德卡尔毫不客气地回应道,“斩草总要除根,我只是在等待孽爪暴露出真正的目的。” 罗尔夫斟酌了一阵,开口道。 “我是否可以推测,孽爪的种种行径、白崖镇的熄灭,都与那则传闻有关呢?” “所以呢?” 德卡尔依旧是那副强硬的姿态,“赫尔城的事,就由赫尔城自己去解决,我们无需任何人的援手。” 罗尔夫质问道,“那么当赫尔城面对真正的沦陷之危呢?” 德卡尔先是沉默,而后低吼道。 “那么就让赫尔城沦陷吧!” 一连串的脚步声从门后响起,显然,骇人的发言吓到许多人。 罗尔夫摇摇头,“这太蠢了。” 忽然,德卡尔重重地砸起了会议桌。 “我很尊敬你,罗尔夫。” 德卡尔双手撑起桌面,目光死盯着罗尔夫。 “没有你们的付出,赫尔城绝非今日这般模样,可无论如何,对于赫尔城来讲,你终究是一位外来者。” 罗尔夫被德卡尔的话气笑了,“你认为我是外来者?” “你是赫尔城的技术总长,但同时,你也是万机同律院、万脉·结系铸造庭的灵匠,是三贤者的信徒。” 德卡尔摘下眼镜,仔细地擦拭了起来,“让我猜猜,当你暮年之际,你是会安然地在赫尔城死去,还是回到铸造庭中,将自己融入脑枢之中呢?” “一旦赫尔城沦陷,所有人都将失去家园,但你,你还可以回到铸造庭里,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德卡尔猛敲自己的胸膛,指着心脏。 “你向来拥有着退路,而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有赫尔城,而赫尔城也只能属于我们。” “……” 又一次,漫长的寂静笼罩了会议厅。 罗尔夫默默地闭上了双眼,脑海里莫名地浮现起希里安的身影、他的沸剑,还有那刻印在沸剑上的合众三角。 团结的时代结束了。 他如此悲凉地想到。 短短几分钟,罗尔夫像是又老了几岁,低垂着头,开口道。 “先散会吧。” 门外没有脚步声传来,议员们仍站在门后。 “抱歉,罗尔夫。” 德卡尔来到罗尔夫身边坐下,恍惚间,两人从针锋相对的仇敌,又变成了亲密的友人。 “我知道这很愚蠢,但我们已经受够了白日圣城那虚无缥缈的许诺,”他低声道,“我们能信任的只有自己,期待他人只是自取灭亡。” 罗尔夫制止道,“已经散会了,别再说这种恼人的事了。” “好吧。” 德卡尔苦笑了起来。 罗尔夫重新拿出怀表,目光温柔地看着妻子的照片。 忽然,他说道。 “你说的对,德卡尔,就算我在赫尔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为它付出了无数的心血,但归根结底,我并不是这里的原住民,这里是我生活的地方,却不是我的故乡。” 合上怀表,罗尔夫语气平静道。 “我打算离开赫尔城了。” 德卡尔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罗尔夫表情严肃,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凌乱的脚步声中,有人推开了会议厅的大门,神情慌张地望向他们,但又及时克制住了自己,保持沉默。 “当初,我是为了我的妻子留下来的,但我没能照顾好她,早早就因意外离去,于是我把这份情感寄托在了这座城市上,发誓要保护好她的故乡。” 说起这些,罗尔夫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我就像个偏执狂般,总想把一切都攥在手心里……也许,我没必要攥的这么紧。” 他叹息道,“关于议题的事,再给我点时间考虑吧,德卡尔。” “嗯。” 德卡尔也一改强硬的姿态,温和道。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还不清楚。” 听到这样的回答,德卡尔的表情微变,门后传来激烈的交谈声。 “放宽心,这并不是什么缓兵之计。” 罗尔夫尴尬道,“我离开的时间,主要取决于我什么时候能找到结系链枷号。” 德卡尔的表情窘迫了起来,只听罗尔夫继续抱怨道。 “该死的,别的铸造庭都老老实实地长期驻守某一地,只万脉·结系铸造庭一直在奔波。” 罗尔夫回忆道,“上一次结系链枷号出现在文明世界的记录中,还是二十年前为绝境北方进行补给。” “自那之后,它便销声匿迹,鬼知道是游荡在黑暗世界里,还是在灵界沉浮。” 无奈的笑意过后,罗尔夫长呼了一口气。 “再给我点时间吧,各位。” 话已至此,没人能对罗尔夫苛责什么,更何况,他们本就是各持利益,心怀鬼胎。 “那么……该走了,各位。” 罗尔夫刚欲起身离开,一个身影穿过了门后的人群,一把推开了会议厅的大门。 她神情欣喜又慌张,步伐蹒跚又迅捷。 罗尔夫皱起眉头,“怎么了?佩姬,慌神成这个样子。” 佩姬重重地拄起拐杖,大口喘息了起来,她的年龄也很大了,哪怕是超凡者,这番有氧运动也让她有些苦不堪言。 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出……出现了些新问题。” 德卡尔快步走到了佩姬的身前。 “怎么了?” 佩姬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欣喜道。 “他回来了!” 德卡尔不解,“你是指谁?” 佩姬摊开掌心紧握之物,那是一枚锋利的铁羽,因一路的颠簸奔走,它还割伤了佩姬的手掌,沾染了点点鲜血。 德卡尔第一时间没有认出这东西,可紧接着,他回想了起来,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更多的议员从门后走来,围观起这枚铁羽,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它,表情各异,也有新晋的年轻议员,不知所谓,在他人的提醒下,才后知后觉。 “是他,他回来了。”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他究竟想做什么?” 众多的议论声中,德卡尔追问道。 “你是在哪发现的?” 佩姬回答道,“就在纪念广场,一具被吊死在剑下的无头尸体上。” “它就被插在心口处。”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番行径完全符合官方记录里对他的描述。 罗尔夫默默地走上前,取走了佩姬手中沾染血迹的铁羽,仔细地观察、抚摸、擦拭。 德卡尔问道,“可以确定是他的吗?” 罗尔夫没有立刻回应,目光里充满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怀念、疑惑、警惕…… 最终,罗尔夫回答道。 “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逆隼的铁羽。” 没有人会质疑罗尔夫的答案,作为灵匠的他,能精确地判断出铁羽的构造、锻造手法,以此来验证它来历的真实性。 议员们沉默了,谁也不清楚,逆隼的重临会为城邦议会的分歧,带来何等的巨变。 “这样吗?他回归的也正是时候。” 德卡尔冷笑着做出了决断。 “没有人能高于赫尔城之上,哪怕是逆隼也不行。” 第七十六章 新闻头条 当埃尔顿浑浑噩噩地睁开眼时,时间已来到了午后。 他窝在狼藉的床上,浑身上下传来止不住的酸痛,脑海里响起刺耳的杂音,像是有台破碎的留声机正沙哑歌唱。 “哈……哈……” 冷汗浸入埃尔顿的眼中,蜇得他面容扭曲。 痛苦挣扎了几番后,埃尔顿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蜷缩起身子,呻吟不断。 过了好一阵,埃尔顿这才缓过来些许。 他翻了个身子,平躺在地上,收拾起破碎的记忆,回忆起昨夜的经过。 昨夜……什么都没有。 埃尔顿的记忆始于与朋友的酒会,终止于逆隼的降临。 至于之后的事。 埃尔顿只记得自己疯了般地逃,哪怕摔倒了,浑身是伤,也踉跄地起身,跟着直觉逃。 ——不断地逃,像是在逃离某个黑暗的命运。 “该死的!” 埃尔顿猛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就像在敲故障的收音机,思绪闪过清醒的火花。 “先冷静下来,埃尔顿,你是城卫局的职员,哪怕只是个文职人员……” 埃尔顿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起自己的心情,从头回忆起一切。 埃尔顿·霍克。 他的人生并不顺利,就和这疯狂时代下的许多人一样。 埃尔顿尚且年幼的时候,便失去了父亲,过了些年,他的母亲又因恶疾离去。 接连的打击下,埃尔顿没有因此崩溃。 他只是变得越发沉默寡言,终日将自己关在狭窄的房间里。 一点声音都没有,寂静的像具棺材。 好在,埃尔顿的父母为他留下了一笔可观的存款,靠着这笔存款,埃尔顿坎坎坷坷地长大成人,又经过一系列的筛选成功入职了城卫局。 “埃尔顿很不好打交道。” 职员们这样评价他。 “苦修士们过上清贫的生活,是为了心中的信仰,而埃尔顿的生活,我能看见的只有麻木,更糟糕的是,他对自己的麻木浑然不知。” 埃尔顿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他有无穷的热情,只是这份热情被倾注在了燕讯技术上。 燕讯技术…… 忽然间,埃尔顿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 自己先是逃回了家,检查了一下身体是否沾染了混沌,是否出现了妖魔化。 然后……在极端的情绪冲击下,自己去做了某件事。 某件事。 埃尔顿缓缓挪动目光,落在了房间的角落,那里正堆着一台插满缆线与天线的古怪设备。 那是一台由埃尔顿自己拼装改造的燕讯通讯台。 为了完善它,埃尔顿将每月薪资的大半,都砸在了这台设备上。 埃尔顿一步步地来到了燕讯通讯台前,检查了一下设备记录,他发现自己在午夜时向外发送了一份讯息。 “我都发了些什么?” 埃尔顿疑惑翻阅起一旁的纸张。 为了避免无效的信息输出,每次发讯息前,埃尔顿都习惯在纸张上书写整理一遍。 纸张被揉的皱皱巴巴,其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字迹的存在。 看样子,埃尔顿是直接一边胡写,一边将讯息发送了出去。 新的问题出现了。 “见鬼,我给谁发了?” 正当埃尔顿困扰不已时,燕讯通讯台启动了。 机械运行的嗡鸣声中,天线自动旋转了起来,灯光接连闪烁。 燕讯通讯台如同打印机般,将预设好的纸张吞进了机械里,又缓缓地将它吐了出来,但这时,空白的纸张上,多出了一行行墨迹新鲜的文字。 埃尔顿紧张地拿起了纸张,阅读其上的文字。 “埃尔顿,我不太懂你说的东西,但我能感觉的出来,你的处境很痛苦对吧? 你说你孤身一人,你说你困境难熬。 我明白,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刻,但终究会有一道关隘等着我们去攻破。” 埃尔顿默念纸张上的文字,犹如念诵起一段段的圣言,一直浮躁的内心此刻奇迹般的安宁了下来。 他长松了一口气。 “没事的,埃尔顿,没事的。 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呢,我一直在你身边,虽然对你而言我遥不可及,但我们又近得触手可摸。” 读到了最后,埃尔顿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折迭了起来,拉开一侧的书柜。 里面塞满了标有日期的文件夹,埃尔顿取下最近的一个,写下今天的日期与时间,将纸张小心翼翼地保存了进去。 关上柜门时,埃尔顿喃喃道。 “谢谢你,莉拉。” 埃尔顿还是记不清自己昨夜情绪崩溃下,都发了些什么东西出去,但他惊讶于,一直沉默的莉拉给予了他回信。 这令他感到了巨大的安宁。 同时,这也令埃尔顿下定了某种决心。 昨夜自己差点就死在了那,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么自己心底藏匿的心情,无数压抑的话,未完的事……一切都不会有结果了。 意识到这点后,埃尔顿眼前闪过逆隼的身姿,浑身传来一阵电流般的惊触感。 “哦,对了,逆隼……” 埃尔顿眼中闪闪发亮。 他的电台节目中,听众们最感兴趣,无疑是逆隼的故事。 埃尔顿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加之城邦议会对逆隼存在的抹杀,久而久之,埃尔顿自己也会时不时地怀疑起逆隼的真实性。 “天啊,原来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位曾经几乎一己之力,改写了赫尔城现状的神秘存在,如今他又回来了。 埃尔顿愣神了好一阵,这才将目光挪向钟表,见时间已至午后,他慌乱地整理起衣物,推门离去。 不管昨夜发生了什么,有一点埃尔顿没有忘记。 今天是工作日。 埃尔顿匆忙地抵达城卫局后,准备好被戴林劈头盖脸地责骂了,可令人意外的是,没有人理他。 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不停,闲聊的私语声消失不见,只剩下匆忙的低语与翻页的哗啦声。 埃尔顿来到了戴林的办公室前,通过百叶窗的缝隙,他看见戴林正与安雅争辩些什么,两人都神情严肃,凝固的气氛快要溢了出来。 城卫局的异常,一时间让埃尔顿忘记了昨夜的经历。 回到工位,埃尔顿对邻座的梅福妮问道。 “梅福妮,这是怎么了?” 梅福妮抬头扫了一眼埃尔顿,目光又落回了桌面上,只听她说道。 “哦,埃尔顿,你终于忙完了啊。” 埃尔顿默不作声。 梅福妮没有意识到埃尔顿的缺席,只当他在忙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所有人都是如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在心底质疑完,埃尔顿就留意到桌角旁的一份报纸。 将报纸摊开,一行行醒目的大字与可怖的图片映入眼中。 逆隼归来。 标题是这样写的,配图则是熟悉的纪念广场,高举的剑尖上挂着一具无头尸体。 埃尔顿眨了眨眼,浑噩的大脑有些处理不了这一连串的信息。 “消失已久的逆隼于昨夜现身……” “被吊死的恶孽子嗣,被暴露的混沌力量……” 记者们抢先于城卫局的封锁,将纪念广场上发生的一切,如实地宣告了出来。 为了避免意外,这还是他们紧急加印的,埃尔顿甚至能感受到油墨残留在报纸上的余温。 逆隼的回归,无疑在赫尔城内引爆起了惊天的风暴。 无论是他曾经的所作所为,还是他现如今重临的目的,都会引起诸多势力的警惕与疑惑,更不要说,根据过往资料证明,逆隼本身就是一位强大的高阶超凡者。 一位神秘的、不隶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高阶超凡者。 阵阵喧哗声从城卫局外传来,职员们纷纷停下了工作,抬头望去,只见德卡尔局长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数不清的记者与闪光灯。 “德卡尔局长,城卫局对于逆隼归来这一事件有何看法?” “纪念广场上的混沌力量确凿无疑,这是否是城卫局的失职。” 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德卡尔头疼不已,职员们纷纷上前,尝试将记者们拦在外面。 “有传闻说,城邦议会曾刻意抹除逆隼的相关信息,请问,这是真的吗?” 响亮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喧闹,听到这一尖锐的提问,其他人也安静了下来,静候德卡尔的回答。 德卡尔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他没有找到提问的人,可压抑的目光,已经暴露了他难掩的怒火。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起心情道。 “城卫局仍是赫尔城的护盾,过往如此,今日也是如此。” 话到此处,德卡尔转身走入了办公室,任由记者们停在门口喧闹。 见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记者们刚准备离去,就见到了角落里的埃尔顿。 目光齐齐地落在埃尔顿的身上,顿时令他感到巨大的不安。 埃尔顿不清楚纪念广场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却亲眼见证了逆隼的降临。 难道自己被发现了? 记者们涌了过来,埃尔顿的心跳加速。 他快忍不住要逃时,记者们窝到了梅福妮的身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洛夫女士,据说您是现场的第一发现人,能具体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您在现场只见到了尸体,没有发现逆隼的踪迹吗?” 梅福妮双眼紧闭,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忽然,金属刺耳的鸣音响彻,令所有的杂音戛然而止。 “各位,这里是城卫局,不是采访现场。” 希里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横起沸剑,站在了人群之前,厉声道。 他毫不保留自己的杀意,犹如一股凛冽的寒风,刺痛起记者们神经。 记者们面面相觑,咽了咽口水,这才回过神地意识到,城卫局本身是一处暴力机关。 “你们该离开了!” 希里安挥剑指向大门处。 第七十七章 风波 一直到记者们彻底离开后,希里安这才放下了沸剑。 坐回自己那什么都没有的工位上,在这忙碌的城卫局内,希里安显得格外无所事事。 希里安确实没什么能做的。 自打入职城卫局那天起,希里安就一直在打打杀杀,仅写过的几行字,也无非是在遗体文件上签名。 希里安一脸镇定,内心却掀起波澜。 “逆隼归来引起的波浪,比我想象的还要剧烈啊……” 解决完敌人后,希里安趁着夜色模仿起逆隼的作案风格,将无头的尸体高高挂起,心脏上插起一枚锋利的铁羽。 希里安本想借此机会将赫尔城的水搅浑,试探出孽爪们的力量,但他没想到整座赫尔城都随之高效运转了起来。 他心想着,“戴林一定向我隐瞒了什么……至少当初的资料没有给我看全。” 虽然事情稍微有点大概可能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但希里安本人还是十分乐观的。 先不说砍恶孽子嗣时,沸剑上传来的爽快手感,经过一夜的杀戮,衔尾蛇之印很满意这一连串的献祭,令他体内的魂髓浓度抵达了临界。 希里安随时可以晋升。 阶位二·熔士。 当下阶位一的力量,还是太孱弱了,想要向孽爪复仇,挖出那头摧毁白崖镇的恶孽身份,他需要抵达更高的阶位。 如今,希里安终于站在了攀升的门前。 “接下来就该收集超凡素材,定好晋升日期,还要做好安全防范……” 希里安喃喃自语之际,梅福妮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你,希里安。” 梅福妮声音很小,脸色苍白,眼中带着尚未散去的惊恐。 “没什么,”希里安关心道,“倒是你,还想着早上的事吗?” 昨夜行动结束后,希里安就立刻返回了公寓,清理身上的血迹,收拾起作案工具。 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天一亮,他就按照往日的习惯,早早地来到了城卫局。 然后。 他就看见梅福妮一脸惊恐地跑了进来,过于慌张,她甚至没换运动服。 梅福妮是第一目击者。 早上到现在,梅福妮从各个办公室进进出出,写了一份又一份的材料。 人们就像秃鹫一样在梅福妮身旁徘徊,听她一遍遍地重复早上的惨状,又得意洋洋地离去。 望着她那副萎靡的模样,希里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说到底梅福妮也只是个小孩子。 “早上的事……我……大概……” 梅福妮想说些什么,可脑袋浑浑噩噩的,也说不清个一二。 “头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梅福妮这副样子,希里安很是眼熟。 他曾在米克身上见到过,那时是米克第一次杀妖魔。 苍白、颤抖。 “也不是第一次了,应该说,头一次这么近吧,”梅福妮喃喃道,“离死亡这么近。” 希里安说道,“没事的,习惯就好。”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当然。” 梅福妮苦笑了一下,“你这个安慰,有点太直白了。” “不然呢?跟你说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之后肯定不会有死人,这么直接地出现在洛夫女士的眼前吗?” 希里安捏着嗓子说话,像舞台上的喜剧演员。 “说这种话未免也太天真了吧,梅福妮。” 希里安不屑道,“与其安慰你什么城邦安全之类的屁话,不如告诉你,这样的事情还很多,趁早习惯才好,免得生死关头了,腿打颤的都站不起来。” 对于这一连串的讽刺,梅福妮很快就升起了一股火,可紧接着又烟消云散。 “希里安,你说话总是这么毒吗?” “我只是喜欢讲实话。” 希里安拿过梅福妮桌子上的一盒饼干,晃了晃。 “你应该没什么胃口吧,我替你解决了,不用谢。” 也不等梅福妮同意,希里安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梅福妮向来有吃甜点的习惯,并且她格外护食,只愿意和别人分享一点点。 但今天梅福妮实在没心情对付希里安了,只能恶狠狠地说道。 “你这家伙……真可恶啊。” 她又像泄了气般,接着说道,“你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希里安嘴里嚼着饼干,含糊不清道。 “怎么了?” 梅福妮被他这副滑稽的样子逗笑了。 “我遇到的每个人都想讨好我,可只有你完全不在意我的身份。” “在意又能怎样那?” 希里安想了想,伸出手,“借我点钱?” 此情此景,正如两人在城卫局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梅福妮愣了一下,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你还真是够古怪的。” 每当梅福妮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希里安时,希里安总会忽然展现另一面,就像戴起一张张面具,始终看不清他的真容。 希里安懒得理梅福妮,目光落向戴林的办公室。 昨夜在暗巷的激斗显然瞒不过城卫局的眼睛,一大早安雅就匆匆赶去,调查起了现场。 希里安终究不是真正的逆隼,现场残留的魂髓之力了,足以引起城卫局的警觉,但估计一时半会调查不到自己身上。 要知道,希里安仅仅是阶位一,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仅凭这点力量深入敌巢,那和送死无异。 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德卡尔走下楼梯,越过人群,一脸阴沉地推开了戴林的办公室。 他开门见山道,“目前调查的如何?” “这是我们初步整理的材料。” 见局长亲自到访,戴林当即起身,递上了一迭临时打印好的材料与照片。 德卡尔一言不发地翻弄照片,一张张凄厉可怖的画面映入他眼中。 尸体。 数不清的尸体堆满了暗巷。 它们有的被烧焦,有的被切碎,还有的在极致的高温下汽化,只剩下了嶙峋的骨骼。 戴林开口道,“基本可以确定,昨夜有大量的混沌信徒聚集于此,紧接着,他们就被逆隼斩杀殆尽。” 德卡尔眉头紧皱,盯着那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我记得……逆隼通常不会留下这样的尸体。” 戴林认同地点头,从他保存的资料来看,死在逆隼手中的人,大多都是被利器切碎,少有这种烧焦的伤势。 他刚想说出自己的看法,安雅却抢先一步答道。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 安雅掐了一下戴林,“要知道,有关于逆隼的资料,早在很久之前,就已被城邦议会下令销毁了,就连城卫局也没有备份。” 德卡尔鼻息沉重了起来,作为城邦议会的一员,自然知晓这件事,更明白,为何要下令销毁。 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后,德卡尔平静道。 “你们可以肯定,这确实是逆隼所为,而不是某个闲得无聊的模仿犯?” “我可以确定。” 略显懦弱的声音从门后响起。 三人的目光投向办公室外,埃尔顿将半个身子探了进来,语气颤抖道。 “昨……昨夜逆隼行动时,我就在现场……” 埃尔顿深呼吸,将剩下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亲眼目睹了他的降临,也见证了他杀向混沌信徒们。” 三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 “埃尔顿,你跟我来,详细复述你昨夜的经历。” 德卡尔又吩咐道,“你们继续调查,有任何进展,立刻通知我。”” 说完,德卡尔便匆匆离去,正如他匆匆到来。 办公室又只剩下了戴林与安雅两人,这时安雅率先开口道。 “我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可以肯定,这不是真正的逆隼做的。” 安雅上午亲临了现场,熟悉当时的每个细节。 “逆隼消失太久了,如今却突然出现,而且还具备魂髓之力。” 提到这些时,安雅与戴林对视在了一起,他们一言不发,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默契。 戴林问,“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安雅补充道,“但他狩猎混沌,那么他就是自己人。” “我明白了。” 戴林沉思了片刻,开口道,“局长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你是指什么?” “城卫局的职能是抗击混沌,但自从发现孽爪的踪迹后,局长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戴林回忆道,“到了现在,逆隼的重临反而引起他的重视,甚至从他那副态度上来看……” 他的话突然停了下来,起身检查了一下办公室门关严了没,又确定没人偷听后。 戴林来到安雅耳旁,小声道。 “从局长的反应来看,比起孽爪,他更厌恶逆隼。” 两人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却齐齐地拉下了百叶窗。 通过缝隙,他们看到希里安吃掉了最后一块饼干,梅福妮气得猛锤他的后背。 第七十八章 晋升准备 逆隼的风波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许多经历过逆隼时代的老人们走上街头,齐齐欢呼逆隼的名字,期待他的重临将再一次改变赫尔城。 不明所以的年轻人们,也被重新科普了过往的历史,他们前往图书馆、档案室,试着从蛛丝马迹里,搜寻逆隼的身影。 这一切都是希里安没想到的,但变成这副样子,他觉得倒也不错。 接下来的几日里,希里安安安分分地当自己的城卫局职员,没有再以逆隼的名头进行任何行动。 同时,他也掏出了自己几个月来攒下的薪资,从百足商会里购买了晋升所需的超凡素材。 “黯砂、魇藤……” 希里安将购买的超凡素材逐一摆在了桌面上。 赫尔城好歹也是一座大城邦,晋升阶位二的超凡素材并不稀有,更不要说,希里安晋升的还是炬引命途。 如果希里安来自于一道逐渐没落的古老命途,那么收集晋升的超凡素材,绝对是一大难题。 许多失落的命途,都因类似的问题,进入了恶性循环,逐渐消失在了世人眼中,不见踪影。 “然后是最后一份。” 希里安取出一具玻璃器皿,里面存放着仍在缓慢阴燃的灰烬。 “燃灰。” 只有极少量的魂髓在燃烧后,会化作残留的灰烬附着在光炬阵列上。 经过彻夜的燃烧,它们在一定程度上被提纯赋予了超凡的性质,成为了执炬人晋升之路上的必要一环。 希里安晃了晃燃灰,点点的火花四射。 晋升阶位二还算简单,希里安听闻说,当执炬人要晋升某一高阶时,需要抵达白日圣城,接受第二烈阳的洗礼。 这并不是一个可笑的信仰仪式,仅仅是晋升那一阶位,需要极为纯洁与高温的环境,放眼整个文明世界,也唯有第二烈阳才能创造这种场地。 “你准备什么时候晋升?” 布鲁斯鬼头鬼脑地凑了过来。 “我还在考虑。” 为了安全晋升,超凡者们大多都会在正午烈阳时分,开始晋升仪式,又或是寻求学者们的庇护,让他们的歌声为自己保驾护航。 希里安身为城卫局的职员,在城卫局内也有相应的晋升待遇,可希里安不是很想引人注意,更不要说,他自身携带的衔尾蛇之印。 他不敢肯定,自己晋升的途中,衔尾蛇之印是否会引发异常,一旦被人觉察了,指不定会引出什么样的麻烦。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踏入起源之海时的种种经历,希里安有把握自己独自晋升。 “说来,布鲁斯,你是阶位几呢?” 希里安疑惑地看向布鲁斯。 “我不是都说了吗?我记不清了。” 布鲁斯用后腿挠了挠耳朵,“我仍能沟通源能,但能使用的力量时强时弱,而且最要命的是,同律之网拒绝我的接入。” 它的狗脑袋本就缺斤少两,又失去了同律之网的援助,只能一切重新开始。 在希里安工作的日子里,布鲁斯没日没夜地读书,浏览各种设计图纸,将它们逐一记入到脑海中。 协助希里安猎杀孽爪的两挺重机枪,就是这一阵的学习成果。 “我脑子里有一大堆破损的设计蓝图,光占地方还没用。” 布鲁斯摇头晃脑,“我得好好优化一下大脑内存。” “加油。” 希里安鼓励了一句,研究起了晋升仪式。 在遥远的数个纪元之前,巨神们尚未打造缚源长阶之际,命途之路的晋升充满了风险与困难。 直到黄金时代的降临,缚源长阶自起源之海里升起,统筹了所有巨神的命途之路后,自此,命途晋升才有了正式的体系。 可随着无昼浩劫的爆发,过往的辉煌的一切又被砸得粉碎,哪怕现如今有秘语哲人日夜修复,缚源长阶也不复往日荣光了。 “好在,我所踏上的是三贤者的命途。” 旧时代的巨神们,其命途之路或多或少遭到了污染与损坏,而三贤者们不同。 三贤者是自无昼浩劫后,仅有的、踏出了自己命途之路的伟大先贤,崭新的命途之路从缚源长阶上拔地而起,没有污染与损坏,成为了最适合凡人晋升的命途。 因此,同为巨神,他们却称呼自己为贤者。 “看起来还蛮简单的。” 希里安翻了翻小册子,里面画着一圈圈的仪式阵。 小册子是希里安去官方机构提纯魂髓时,被工作人员赠予的。 “哦,你的魂髓浓度不错啊,快要晋升了是吧,来这个给您,有需要的话,我们这里有晋升的全套服务。” 工作人员一边抽希里安的血,一边热心地递来了小册子里,里面记录的是有关晋升阶位二的种种细节。 “真不愧是大城邦啊,可真够现代文明的。” 希里安由衷地感叹道。 至于为什么希里安会顶着高额的分成,也要去官方机构提炼魂髓,则是出自于另一个缘故。 为了抵御潮汐之夜,光炬灯塔过载运转,消耗了远超额定值的魂髓。 城邦议会为了紧急补充魂髓,仁慈地下调了提纯抽成,还给予执炬人们额外补贴。 希里安的经济压力虽然缓解了不少,但钱这种东西谁也不会嫌多。 整理好所需的东西后,希里安端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哪怕已经提前预演过很多遍了,可临到晋升,希里安还是不由地紧张。 “布鲁斯,书上说,晋升开始后,我将回归起源之海,沿着缚源长阶继续向上……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希里安翻了翻小册子,疑问道。 “就我这个脑子,你觉得我会记得那些事吗?” 布鲁斯又戴上了那顶造型怪异的颅骨固定器,小心翼翼地旋转螺栓。 “更何况,不同的命途之路,其晋升方式也有细微的差异。” 它回忆起某些破碎的细节。 “例如,我们械骸命途每晋升一阶,都会对自身的肉体进行一定的改造,最常见的就是替换脊柱,义体化四肢等。 就和你们执炬人一样,将血液完全转换为魂髓,褪去凡性,飞升为更崇高的存在。” 希里安若有所思,“这样吗……” “唉,真是的。” 布鲁斯一边抱怨,一边拧动螺栓。 不知道触动了哪条神经,布鲁斯翻起白眼,后腿不受控地抽搐。 微弱的源能在它的心神间激荡,视野忽然陷入了一片,而后又缓缓明亮了起来。 布鲁斯看见了。 无数交错的突触形成了一片幽邃的空间,突触彼此汇聚的点则形成了一个个硕大的瘤块,每一颗瘤块内,都记录着一份设计蓝图。 只是到了如今,绝大多数的瘤块都已破损、突触断裂。 “也倒不是什么坏事。” 布鲁斯喃喃自语道,“算是给我的大脑腾地方了。” 它控制几处突触纠缠在一起,为接下来要记录的设计蓝图提供载体。 很快,布鲁斯就发现,自己难以控制突触形成瘤块。 就像……就像自己的大脑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用以记录了。 “怎么回事?” 布鲁斯疑惑地摧毁了那些已破损的瘤块,为自己的大脑腾出更多的空间。 它不由地感到一阵轻松,可紧接着,一阵莫名的压力降临,好像自己清理空间的同时,还有什么东西在逐步占领释放的空间。 布鲁斯隐隐觉察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仰起头。 “哇哦……” 成千上万的突触从四面八方而来,交错缠绕,遮天蔽日,在布鲁斯的脑海里形成了一颗宛山峦般的茧。 它是如此巨大,几乎占据了布鲁斯整个大脑,将其它瘤块挤压向四面八方,不给任何空间。 “这是……” 布鲁斯直视起茧。 一瞬间,尖锐的剧痛几乎将布鲁斯的意识切得粉碎。 布鲁斯痛苦地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它已回到了公寓客厅内。 戴在头上的颅骨固定器被甩到了一边,好不容易收拾干净的茶几,在它的翻滚下,又弄得东倒西歪。 布鲁斯吐着舌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它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就像孩童笨拙地描述起一个从未见过的事物。 “希里安!” 布鲁斯大喊着,却见到希里安也是一副神色铁青的模样。 它不确定刚刚发生了什么,小声问道。 “怎……怎么了?” 希里安缓缓举起手中的东西,那是城卫局派发的通讯器,虽然使用范围仅限于城卫局内,但用来紧急沟通职员已经足够了。 “刚刚,戴林发来消息。” 希里安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瓦莱丽死了。” 第七十九章 意外 事出紧急,加上布鲁斯没少因各种奇怪的实验而发癫。 希里安还没来得及听布鲁斯的奇妙经历,就拿起沸剑匆匆离开。 ——他是从阳台翻下去。 希里安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收押瓦莱丽的监牢处。 在瓦莱丽的牢房前,希里安见到了戴林与安雅。 “怎么回事?” 希里安语气带起了一丝怒意,“瓦莱丽不是一直处于我们的监管下吗?她怎么就死了!” 那一日审讯结束后,瓦莱丽就被城卫局关押了起来,二十四小时有人轮岗,确保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可她还是死了,就在城卫局的眼皮底下。 “瓦莱丽没有死。” 安雅又补充道,“但眼下,她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说着,她让开了位置。 狭窄的牢房内,熟悉的身影正窝在冰冷的床上。 和记忆里那副妖艳的模样不同,如今的瓦莱丽凄凉多了,谁也不知道这段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整个人消瘦了许多,头发干枯打结在了一起。 她背着身子,将头埋进墙角里。 希里安打开牢房,大步走了进去,有职员想拦住他,却被戴林一个眼神制止。 “瓦莱丽。” 希里安喊出她的名字,可瓦莱丽没有任何回应。 他谨慎地按住瓦莱丽的肩膀,让她转过头面对自己,可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瓦莱丽苍白着脸,眼眶深深地凹了下去,犹如一具被抽干了血的尸体。 她扯着嗓子不断大喊,双手拽紧仅有的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断地向墙角后退。 “你是在装疯卖傻吗?” 希里安扼住瓦莱丽的喉咙,却只听见她呜咽的哭泣声。 有泪水滑过他的手掌。 手腕逐渐用力,强烈的窒息感让瓦莱丽一点点地失去了声音,乃至快要昏迷了过去。 “够了,希里安!” 戴林冲了进来,阻止了希里安的暴行。 事到如今,戴林这算是发现了,希里安平日里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一旦触及混沌事件,整个人就会变得暴戾无比、嗜血疯狂。 更要命的是,戴林还没法对其指责什么,希里安是正义的,只是有些……正义过头了。 希里安松开了瓦莱丽,她大口喘息了几下,头朝墙角躲藏了起来。 他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戴林摇摇头,“但现有的情况就是,瓦莱丽疯了。” “我觉得她并不是疯了。” 安雅也走了进来,目光悲怜地望着往日的友人。 “我觉得她更像是……忘记了。” 希里安疑惑道,“你是指什么?” “我查阅了一下后续的审问记录,起初,瓦莱丽还能吐露出一些可用的情报。” 安雅拿起一份记录,随意地翻看了两页,“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面对我们的审问,她总说自己不记得了。” “我们进行了测谎,她说的是实话,很多事情她确实都忘记了,但这怎么可能呢?” 安雅逐渐摸索到了那燃烧的引线。 “仅仅是几天的时间,瓦莱丽的记忆会衰退的这么严重?在后续的几日里,她忘记的东西更多了。 她不知道我们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她倒还记得自己是瓦莱丽,可她说自己只是一个舞女。” 希里安安静地聆听,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严肃。 “舞女?”戴林喃喃道,“她近期……不,近几年的记忆完全消失了,自我认知的时间回到了还是舞女的日子。” “目前推断大概是这样,但这不是结束。” 安雅又翻了几页,“到了现在,瓦莱丽的记忆已经完全蒸发了,什么都不剩。” 她走上前,温柔地抚摸瓦莱丽的额头。 “我不清楚瓦莱丽是因记忆蒸发,导致心智退回到了孩童时期,还是被摧毁的只剩下了生物本能。 但可以知道的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瓦莱丽’已经不见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希里安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瓦莱丽,过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后,他才缓缓开口道。 “瓦莱丽关押期间,有人接近过她吗?” 安雅翻到记录的前几页,“除了正常审讯的人员外,没有任何人接触过她,守卫们也表示,没有任何异常。” 希里安继续问道,“瓦莱丽的记忆出现异常,没有引起审讯人员的注意吗?怎么会拖到这种程度,才暴露出来。” “他们发现了异常并进行了上报,但是……” 安雅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道,“他们上报给了德卡尔局长,但那时德卡尔局长正忙着和其他议员争执,更不要说,逆隼也在那时归来,引起了更大的风波。” 希里安来到了牢房外,后背紧贴着墙壁。 沸剑低垂,剑尖不安地敲打地面,发出清脆的、宛如时针挪动的声响。 希里安忽然抬起头,“你们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我们检查过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中毒与外伤的迹象。” 戴林干脆利落地答道,“显然,是某种超凡伟力直接作用在她的大脑上。” 希里安更困惑了,“我不记得哪条命途具备这种力量。” 现如今的文明世界里,主流的超凡者们大多为三贤者的信徒,其次便是六巨神。 在六巨神之外,还有许多隐秘的巨神尚存,但他们大多早已销声匿迹,不再活跃,只在偶尔的情况下,才有零星有那么几人,踏上早已布满尘埃的命途之路。 “赫尔城关于六巨神的记录并不多,命途相关的资料更是如此。”戴林头疼道,“难道调查又要终止在此了吗?” “该死!” 希里安重砸了一下墙壁,拳锋上渗出点点血迹,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 他站直了身子,冷峻的目光扫过戴林与安雅,又望向监牢外的众多守卫与职员。 显然,城卫局内有孽爪的人,可能是某位守卫,也可能是某位职员,甚至说…… 希里安先是看了眼戴林,又转向安雅。 两人被希里安的眼神扫得浑身发毛,像是有头嗜血的豺狼正舔舐他们的脖颈。 “我先走了。” 希里安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希里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两人同时意识到,无论是从职位、还是阶位上,他们都是希里安的上级,可在刚刚的一瞬,他们却觉得自己才是下位者。 戴林低声道,“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安雅关上了监牢大门,忧虑道,“除了无形者,你觉得又有谁能无声无息地做到这种事?” 无形者。 一听到这个名字,戴林就倍感压力与忧愁,学起希里安的动作,用力砸墙。 突然,戴林问道,“你考察的如何,觉得希里安可以入伙了吗?” “当然可以。” 安雅认可道,“他那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心,你我有目共睹。” 她停顿了一下,苦笑道,“唯一的问题是,希里安有些太正义了。” “你刚刚也感受到了吧,希里安那刀子般的目光,我敢肯定,有那么一瞬间,他正怀疑起你我,甚至准备拔剑斩杀……哪怕我们相识已久、同生共死。” 戴林感叹道,“这不挺好的吗?” “也是,”安雅欣赏道,“无情的人才能活的更久,也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我准备找个恰当的时机,去告知他关于无形者的一切,”戴林征询起安雅的意见,“你觉得呢?” 安雅微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以及,我觉得这个时机很近了。” 相处这么久,戴林很熟悉安雅的各种反应,这抹微笑引起了他的好奇。 “安雅,你又发现了什么?” “很多。” “很多?我就说,你更适合当侦探,心思够缜密的。” 戴林顶了顶她的肩膀,好奇道,“具体些是什么?” 安雅眯起眼睛,低声道。 “我基本可以确定希里安的来历了。” 第八十章 被甩 瓦莱丽的“死”,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希里安接下来的行动。 本以为城卫局可以顺着瓦莱丽这条线,将潜藏在赫尔城中的孽爪连根拔起。 现在看来,希里安的敌人不止躲藏在暗巷里,还隐藏在城卫局中。 希里安匆匆赶回了城卫局,手始终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破鞘而出。 “希……” 有还算熟悉的职员,刚准备向希里安打招呼,他那冰冷骇人的目光,便将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希里安扫了一眼这位热情的职员,一连串的信息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普通人、年近四十、家庭和睦、无不良嗜好、行为无明显异常、所属部门职能与事件无关……” 希里安与职员擦肩而过,职员过了好一阵,这才慢慢地转过身,看向已经消失的希里安。 职员下意识地摸了摸喉咙……没有被獠牙咬断。 很快,其他人都留意到了希里安的异常。 在众多职员们的眼中,希里安的风评很不错,敬业且可靠,人还带点小幽默,虽然大多数时候,职员们都不太能理解他的长短句。 希里安入职的这段时间以来,职员们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心底烧着火,像颗将要引爆的炸弹。 “你……你还好吗?希里安。” 梅福妮壮着胆子,凑近了希里安。 自从瓦莱丽事件后,两人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希里安对于梅福妮没有任何滤镜可言,完全不在乎她背后的身份,还时常拿这种事调侃讽刺她,气得梅福妮直跺脚。 “没什么。” 希里安迅速绽放出笑容,满不在意道,“只是不小心被人耍了。” “啊?”梅福妮好奇道,“可以和我讲讲吗?” “嗯……” 希里安思考了一下,解释道。 “大概就是,我约了一个女生去她家里,顺便看望一下她的父母,明明说好就今晚的,可她却临时毁约了,不知所踪,更重要的是,我还不知道她家在哪。” 希里安不善于说谎,但这不妨碍他用奇怪的“比喻”,来修饰一下故事的经过。 “唉?你这是被甩了吗!” 这种比喻,也只有梅福妮这种天真家伙会信。 “唉唉唉!” 梅福妮抓住希里安的胳膊,整个人快要扑了上来。 她是如此热情与好奇,仿佛希里安是某种早已在无昼浩劫前便灭绝的珍稀物种。 确实很珍稀。 希里安入职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就在这不长的时间里,他给所有人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先不说在潮汐之夜时,希里安那近乎狂欢般的杀戮,光是他面对瓦莱丽的美色毫不动摇,就足以瞥见他那古怪性格的一角。 “我真的真的很佩服希里安。” 有位职员这般感叹道,“正是热情四射的年纪,遇到那么妖艳的女人,第一时间想的居然是检查对方是不是混沌信徒。” “希里安真的很热爱这个职业啊。” “这和职业无关,哪怕是希里安在别的岗位任职,一定也会如此,倒不如说……” “希里安实在是太正义啦!” 于是,当梅福妮意识到希里安陷入某种情感危机时,一种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 “哼哼,说到底,你小子也没比我大几岁,果然还是有七情六欲的啊。” 梅福妮心想着,期待希里安接下来的话。 “我被甩了?” 希里安斟酌了一番,“这更像是我追求未果,我管人家要联系方式时,手段就很粗暴,人家抗拒我,也很正常。” “啊?你说什么!” 梅福妮怀疑自己听错了。 希里安不理会梅福妮,自顾自地点头道,“但没关系,在这之前,我就打听到她们家的大概住址了,到时候挨个排查就好。” “不是……希里安……你……” 梅福妮指着希里安语无伦次了起来,用力地摇晃他的胳膊,劝说道。 “你这是犯罪啊!追女生不能这样啊!” 见梅福妮被自己戏弄成这样,希里安哈哈大笑了起来。 “理智点啊!” 梅福妮只觉得希里安的笑声听起来非常反派。 直到希里安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后,梅福妮这才颤颤悠悠地坐回了自己的工位。 希里安没有女朋友。 希里安只有一群等待审判的仇敌。 审讯瓦莱丽的那一日,戴林给予的几分钟里,希里安不止从瓦莱丽的口中,获取了孽爪们将要集会的几个地点,还了解到了有关于塔尼亚的情报。 种种因素的考量下,希里安一度打算与城卫局分享这一情报,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希里安收敛起笑意,余光扫过城卫局。 也许,杀死瓦莱丽的敌人就藏在其中。 “各位好啊。” 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埃尔顿走了过来。 梅福妮热心地打起招呼,“哦,埃尔顿,好几天没见了哎,你去干嘛了?” “我?我被拉去进行了……嗯,一个保密项目。” 埃尔顿干巴巴地回答着。 他比希里安还不擅长说谎,但奈何对方是梅福妮。 梅福妮总是对朋友抱有极大的信任,正如对瓦莱丽那般。 希里安不止一次批评过梅福妮这一点,但嘴上说的严厉,心里却有那么一丝高兴,能被这么一个天真的家伙信任。 “保密吗?好吧。” 梅福妮缩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像只仓鼠一样,嘎嘣嘎嘣地吃起了饼干。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和,梅福妮的状态好了许多,仿佛那些糟糕的记忆从脑海里消失的一干二净。 希里安将注意力挪到埃尔顿的身上。 那一夜,希里安以逆隼的身份救了埃尔顿一命,他这段时间消失不见,应该是向城卫局坦白了当时的经历,并经过了一系列的检查。 埃尔顿是个普通人,沾染了混沌真的会死的。 希里安搭话道,“看起来,这个保密项目并不轻松啊,埃尔顿。” “确实……很不轻松。” 埃尔顿说起话来断断续续。 希里安眯起眼睛,像只午睡的狐狸。 埃尔顿是一个可以被一眼看穿的人,他的性格、语气、举止等等,就像教科书上的案例般刻板鲜明。 希里安猜埃尔顿一定有那么一个悲惨的童年经历……猜到这一点并不算困难,在这个疯狂的时代下,像梅福妮那般拥有幸福人生的才是少数。 在这一先决条件下,人往往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极具攻击性,要么内敛的像只食草动物。 埃尔顿显然是后者。 再想起他对燕讯技术的狂热,很少参加梅福妮举办的聚会等等,一个清晰的人物形象在希里安的脑海里勾勒了出来。 只顾着钻研技术、略带自闭、自卑、还有些缺爱的孤独青年的。 就和当下的许多人一样。 希里安邀请道,“埃尔顿,你看起来压力很大,下班之后,要喝一杯吗?” “我?还是算了吧,我现在有点恐惧酒精了。” 对于那一夜的事,埃尔顿仍心有余悸。 “那好吧,”希里安意有所指道,“你没事就好,要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还能看见熟悉的同事,可真不容易。” 埃尔顿略有所感,回应道,“谢谢,希里安。” 希里安挪了挪椅子,好奇道,“你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如此直白的一击,弄得埃尔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你没做错什么。” 埃尔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只是厌倦了交新朋友,希里安。” 希里安一副期待的目光。 或许是那一夜与死亡的擦肩而过,又或是莉拉的回信,埃尔顿少见地坦开了内心的一角。 “每次都是这样,认识新的朋友,从陌生到熟悉,又到目睹他们的尸体躺在停尸间里,这个过程并不愉快,只让人觉得煎熬与痛苦。” 埃尔顿回忆起自己见过的一张张脸庞。 “因此,我开始讨厌认识新的人,尤其是城卫局的,我更讨厌梅福妮的聚会,哪怕我明白,梅福妮只是想在大家都还活着的时候,留下一些开心的回忆。 可我还是厌恶这一切。” 埃尔顿瞥向还在吃饼干的梅福妮,接着说道。 “梅福妮曾和我说,就算一切重复又怎样,就像重读一本书,每次都会有新奇的体验。” 他不屑地摇了摇头,“不,我没有什么新奇的体验,只感到不断重复的、一次又一次的、相似的悲伤。” 希里安没料想到埃尔顿会给出这样的回答,愣神了好一阵,这才说道。 “你和上一批实习生的关系很好吧。” “不止是上一批,”埃尔顿补充道,“还有上上批,还有所有殉职的同事们。” 第八十一章 打算 “这样吗?” 希里安重新打量了埃尔顿一番,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想的。 “呼……” 埃尔顿长呼一口气,露出勉强的笑,“说来,希里安,你这人还蛮不错的。希望你能活的久一点。” “我尽量。” 埃尔顿这人有心事,不清楚是那一夜的遗留,还是一直藏在心底的陈年旧事。 希里安倒不在意,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或大或小。他只是经过这番谈话,对埃尔顿了解更多了一些。 喧哗声从城卫局外传来,众人纷纷投过视线,一群记者呜呜泱泱地挤了过来。 好在,相较于上一次,这一次他们有秩序了很多,老老实实地在城卫局外的台阶下排队,每个人都拿着笔记,举着相机。 希里安疑惑道,“这是要做什么?” “近期一连串的事件,弄得城内人心惶惶的,局长需要站出来表明态度,来安抚民众。” 梅福妮神秘兮兮地说道,“就是不知道,局长打算把矛盾引向哪……我猜,多半是混沌信徒们的身上。” 世界疯狂无序,但在有些时候,反而方便了那些城邦议员们。 无论遇到什么麻烦,只要把问题丢到混沌信徒们的头上,大家就总能统一意见。 混沌是超越阵营、无视利益、不限阶级的绝对危机。 希里安和其他人一起来到了大门处,安静地等待接下来的表演。 不久后,德卡尔从二楼缓缓走下。 他看起来憔悴多了,一件件要命的事件集中爆发,把这位局长折磨得苦不堪言。 每夜希里安离去前,总能看见他办公室的灯常亮着。 “德卡尔局长,请问……” “关于逆隼……” 叽叽喳喳的话语响个没完,德卡尔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手臂上的青筋暴跳。 面对这些没完没了的质问,德卡尔的耐心快要到了极限,他深吸一口气,靠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涵养,语气平和地讲道。 “各位关心的事件,城卫局正在调查中,相关的议题,城邦议会也在进行讨论……” 熟悉的官方回答,一字不差的那种。 本以为能有什么新收获,结果只是这种东西。 希里安转身离开,但这时,德卡尔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情绪。 “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城邦议会绝不容许有超越秩序的力量,凌驾于赫尔城之上。” 德卡尔再次重复起当初在议会厅时的话。 “哪怕是逆隼也不行。” 撂下这句话后,德卡尔扭头离开,丝毫不给记者们反应的时间。 片刻后,喧哗声响起。 希里安困惑地望向德卡尔离去的方向,几次三番下来,他发觉德卡尔对于逆隼有着别样的敌意。 准确说,整个城邦议会都极度厌恶逆隼。 “你知道,为什么局长会是那副态度吗?” 梅福妮忽然从希里安的身旁钻了出来,她很喜欢八卦,哪怕是德卡尔的。 “有何见解?” 希里安说着,把梅福妮拉到了一旁。 “现在知道求我了?” 梅福妮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 希里安扭头就走,“不说算了。” “唉,别别!” 梅福妮连忙拉住他,抱怨道,“希里安,你这家伙真不讨人喜欢。” “那我更该走了啊!” 希里安又走了几步,拖着梅福妮前行。 “好了好了!我说!” 梅福妮受够了,希里安这家伙油盐不进,任何暧昧的举止,都对他毫无用处。 “据说啊,逆隼活跃时,他不止猎杀混沌信徒,还吊死过数位城邦议员,对内部展开了一轮轮的清算。” 梅福妮故作夸张道,“那个时期,赫尔城完全是处于逆隼的统治之下。” “然后呢?” “然后就是……” 梅福妮趴在了希里安的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在逆隼活跃的末期,他吊死了一位城邦议员,那位议员是局长的父亲。” 希里安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而后舒展开。 “原来如此。” 他喃喃道,“这么一来,一切就说的通了。” 对于赫尔城的发展而言,逆隼的存在无疑起到了很大的积极作用,但对于真正的统治者们来讲,这只是个随时会袭杀他们的疯子。 想明白这一切后,希里安的表情尴尬了起来。 真正的逆隼早已不知所踪,希里安则是一位模仿犯,他需要在城卫局觉察到异常前,将水搅得更浑,最好直接引起城卫局与孽爪的全面开战。 事成之后呢? 假设,自己的计划得到了完美的执行,城卫局与孽爪全面开战,自己则寻觅机会,狩猎孽爪的首领,从他嘴里撬出与那猩红烈阳有关的消息。 希里安不确定那时的局势如何,自己又是否会暴露伪装逆隼的身份等等。 布鲁斯的话忽然在耳旁响起。 “希里安,你做的事情很危险,可以确信,你注定会在某一天,迫不得已逃离赫尔城……就像我们第一次见时那样。” 丑陋的狗脸一本正经道。 “你最好为那个时刻做好准备。” 希里安有在认真做准备,哪怕在赫尔城生活这么久了,他依旧定期保养摩托,更换配件。 可这显然还不够,光是一辆摩托远不够穿过危机四伏的荒野,也许自己需要更大规模的一次升级了。 希里安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又看了看一旁的梅福妮。 “梅福妮,你们百足商会什么都卖是吧。” “嗯哼。” 梅福妮晃着双腿。 希里安继续问道,“装甲载具之类的呢?” 梅福妮瞧了希里安一眼,狐疑道,“你要干嘛?” “只是有点兴趣,想了解一下。” “装甲载具这种东西,基本可以分为两类。” 梅福妮解释道,“一种是在城邦里跑的,一种是可以在荒野上跑的。” “前者很便宜,只需要满足基本的通行功能就好,但后者可昂贵上天了,要知道,你可是要靠它在荒野上度过无数个昼夜,在妖魔们的嘶吼声中前行。” 希里安好奇道,“有多贵?” “贵到可以在内城区换套房子。” “好吧。” 希里安用力地揉了揉额头。 一分钱一分货,装甲载具想要在荒野上安全穿行,不止需要强大的防御力与动力,还要搭建一台小型光炬阵列,以时刻抵御混沌的侵袭。 希里安不得不打消全款购置一台装甲载具的想法了。 临近下班的时间,希里安提前离开了城卫局。 刚返回家中,就看见布鲁斯盘腿而坐,头上依旧顶着奇怪的装置,身子时不时地抽搐两下。 “哦,希里安……” 布鲁斯的声音有些萎靡。 希里安离开的太急,它完全没有机会把自己脑海里的发现说出来。 那枚盘踞在布鲁斯脑海深处,神秘且巨大的茧。 布鲁斯尝试探究茧中的事物,可每一次触及都遭遇了极强的阻力与阵痛,连带着整只狗都跟犯了癫痫般,抖个没完。 希里安问道,“怎么了?” 布鲁斯犹豫了一下,选择信任希里安。 它张开口,想将脑海里的神秘事物讲出来。 忽然间,喉咙像是被堵塞了般,发不出声,双肺灌满了水,吐不气,也呼不进来。 仿佛有种无形的桎梏捂住了布鲁斯的嘴巴,阻止它将脑海里的事物吐露。 与此同时,布鲁斯也明确地感受到,一旦自己讲出有关于它的事,某种可怕的事便将要发生…… “布鲁斯,你还好吗?” 希里安凑近了过来,这只狗张着嘴却不发声,还真是奇怪。 “我……我没事,没什么事。” 布鲁斯干巴巴地说道,“好像神经有点紊乱,休息一会就好了。” “那就好,”希里安点点头,直接问道,“布鲁斯,你能打造一台可以穿越荒野的装甲载具吗?” “怎么,你决定做好准备了?” 布鲁斯深思了一阵,回答道,“我脑海里没有完整的装甲载具设计蓝图,但我可以给你东拼西凑一台出来。” 它的目光落向阳台外,希里安的摩托就停在楼下。 “刚好那还有现成的源能引擎,只要稍加修改一番,就能直接使用。” 希里安猛抓布鲁斯的下巴,“这可真是帮大忙了!” 第八十二章 晋升 最终,希里安晋升的日子还是到来了。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特殊的日子,仅仅是希里安今天起床后心情不错,并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真是个不错的日子。” 温暖的日光打在脸上,希里安想起以前的生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希里安晋升的地点选择在了家中,他把客厅腾了出来,画起仪式阵,烹煮超凡素材,提炼成药剂。 布鲁斯安安静静地守在一边,身旁是两挺已经提前铸造出的机枪,里面装着由希里安鲜血提纯的魂髓弹,以避免任何意外的发生。 对于超凡者们而言,哪怕已经踏上了命途之路,之后的晋升也并非一帆风顺。 起源之海充满了混沌威能,终日躁动不安,谁也不清楚,超凡者在缚源长阶上艰难前行时,会遇到什么样的危机。 光是希里安从书上了解到的,就有幻觉、混沌生物袭来、缚源长阶忽然破碎,乃至有恶孽上浮等意外。 “呼……应该没什么问题。” 希里安攥了攥左手,审视起衔尾蛇之印的位置。 当希里安第一次踏入起源之海时,他就遭到了一连串的足以致死的危机,可每一次都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这并不是奇迹,也与幸运无关,单纯是衔尾蛇之印在关键时刻,挽救了希里安的生命。 可以说,衔尾蛇之印的存在,是希里安敢于晋升的重要底牌。 “那么我就开始了,布鲁斯。” 希里安站入仪式阵的中央,拿起尚未冷却的药剂。 “一路顺风。” 布鲁斯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出意外了,我会自己跑的。” “哈哈。” 希里安笑了两声,将药剂一饮而尽。 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滚烫感,仿佛吞下了烧焦的碳,沿着喉咙钻入胃中,以身体为柴薪,由内而外地燃烧。 希里安闭上了双眼,直到耳旁传来寂寥的海潮声后,这才再次睁开。 铅灰色的云层翻滚重迭,填满了整片天空,只有些许的缝隙里,才有纯白的光洒下,时不时有雷声从云层深处传来,遥远的就像巨钟的轰鸣。 “起源之海……” 希里安喃喃自语,时隔多日,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一切灵魂与生命的开始。 这一次希里安没有在海中苏醒,而是直接出现在了缚源长阶之上。 本以为是自己上次消失的位置,但希里安正站在远离海面的长阶上,并且长阶之下,他没有见到早已死去的兰道夫。 自己被随机丢到了某一条长阶上。 “没有空间与时间的概念吗?” 希里安打量起四周, 上一次太过匆忙,希里安几乎没怎么好好观察过起源之海,这一次他终于有时间了。 一望无际的海面尽头,升起的海雾与天空混淆在了一起,分不清天海的边界。 希里安不用刻意寻找,就一眼看见了那棵撑起天与海的巨树。 奇迹造物·呢喃之树。 海风吹过那深入云层的树梢,成千上万的树叶哗啦作响,编织起一首无名的摇篮曲,拂过平了海面的波涛巨浪。 深入起源之海的树根缓慢挪移,像是分拣机般,从海床的砂砾里,卷起缚源长阶的碎片,将它们逐一打捞。 在巨树的中段位置,一条银色的丝带自海中而起,绕着巨树缓缓升腾,没入云层之中,又化作大雨纷纷扬扬。 想必那就是寂静河了,由秘语哲人从起源之海里抽离并净化的分流,从寂静河里苏醒的超凡者们,都将安全地踏上命途之路。 再看向四周,留给希里安的就只剩下了起伏的海面。 冰冷的海风洗过脸颊,喧闹的海潮声反而令人感到一种宁静。 希里安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无昼浩劫后,巨神陨落,奇迹造物也随之破碎,数不尽的城邦沉沦其中。” 希里安回想起自己被拖入深海时,那堆满海底的废墟残骸。 它们曾是宏伟的城邦、是神圣的奇迹造物,但到头来,都被碎骨的砂砾掩埋,让人遗忘了名字与存在。 如今屹立于世的三贤者与六巨神,它们的奇迹造物也在起源之海内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秘语哲人的呢喃之树。 至于被视作仇敌的十二恶孽,不清楚是沉沦于起源之海的深处,还是上浮至了灵界,亦或是现实的某处。 欣赏完了风景,希里安知道,自己该做正事了。 目光从远方挪回了眼下,希里安望向这条从一直延伸到云层深处的水晶长阶。 书本里没有说明,在那遥远的时代里,究竟是哪位巨神主导了缚源长阶的建立,但可以肯定的是,巨神们的先见之明,为无昼浩劫后文明世界的复苏,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希里安迈步向前,顿时一股强烈的阻力感迎面而来。 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也不知道从缚源长阶上摔下去,还能不能爬回来,万一被海中的混沌生物们盯上,多半又要开始一轮新的厮杀。 “不过……你应该能帮帮忙的吧?” 希里安对着自己的左手,喃喃自语道。 站稳好身子,希里安举起左手,正对起眼前的长阶,深吸了一口气,命令道。 “别妨碍我。” 希里安等待了片刻,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他失望地甩了甩手,再次向前迈步,熟悉的阻力感迎面而来,希里安刚想与之对抗,它们又忽然消失,犹如一堵坚硬的墙壁破碎成了泡沫。 希里安愣住了,连续向上攀登了数阶后,依旧没有任何阻力传来,悠闲的就像在爬自家公寓的楼梯。 这时他才注意到,衔尾蛇之印已明亮了起来,散发着那熟悉的灿金光芒。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希里安又问起自己,“我又到底是什么身份?” 晋升之前,希里安有意无意地和戴林聊过,问询他晋升时的相关事宜。 “虽然缚源长阶统筹了所有的命途,让我们可以按照既定的路线安全晋升,但晋升的过程可不容易。” 戴林心有余悸地说道,“先是难以想象的阻力,像是扛着一座山峦前进,每一步身体都传来难以想象的痛楚——那是我们的灵魂正褪去凡性。” “紧随其后的就是纷乱的幻觉,有些倒霉蛋还会遭到混沌威能的侵蚀,在缚源长阶上陷入疯狂。 要知道,当下的缚源长阶并非是最初完美无瑕的,而是破碎后,又由三贤者修复的。” 总之,在戴林的描述下,晋升过程简直就是一场艰难的试炼,但到了希里安这,他闲庭信步的像是在逛公园。 踏上一阶又一阶,希里安时而觉得自己远离了海面,又时而觉得海面上升了几分,和自己保持起不远不近的距离。 头顶那铅灰色的天空则依旧遥远,触不可及。 预想中的剧痛也未曾袭来,希里安只感到体内暖洋洋的,像是有伟力正升华自己的灵魂。 一切都顺利的不行,于是意外发生了。 就在希里安将要踏上又一阶时,他的心底忽然涌现起一股莫名的感觉,就像两块磁铁之间彼此吸引般,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自己。 希里安疑惑地望向海面。 海面沸腾、震荡。 “该死!我就知道!” 希里安半蹲了下来,抓紧了身下的缚源长阶。 起源之海的震动蔓延到了缚源长阶上,水晶的阶梯剧烈摇摆,甚至传来了轻微的崩碎声。 不远处的一道水晶阶梯扭曲变形,到了最后崩碎成了漫天的碎片,坠入起源之海里,激起数米高的海浪。 海面忽然浮现起一道巨大的旋涡,吞吐起磅礴的海水,一道模糊的阴影逐渐显现了出来,它自被人遗忘的海底而至,如今重见天日。 希里安心底的那股共鸣感变得越发强烈了,似乎……这东西是为他而来。 “这种情况下,就没必要这么热情了吧!” 希里安说着胡话,沿着脚下的水晶阶梯狂奔了起来。 他不好奇正在上浮的是什么东西,只想尽快完成晋升,好归回现实世界。 滴答—— 指针转动的声响从海底传来,如此清晰且清脆。 滴答—— 指针声更近了,也更响亮了。 希里安难以想象,那该是何等巨大的钟表,才会发出这般宏大的声响。 嗡—— 指针声后,就是时钟那洪亮且悠长的撞击声。 声音所到之处,世间万物都随之冻结。 无论是翻滚的海面,还是崩塌的缚源长阶,乃至飘荡的水花,它们都纷纷定格在了原地,只剩下喧闹的声音回响。 盛大的交响开奏了。 指针声、钟鸣声、流沙声等等繁杂的、能具体表现时间的声音齐齐响彻。 好像一辆失控的卡车撞进了钟表店里,数不清的钟表宣泄尖叫,吵闹个不停。 时间凝滞的现象紧追在希里安的身后,他不断地向着更高的阶梯狂奔,灵魂的升华也在加速进行。 就在希里安快要完成此次晋升,让灵魂得以蜕变之时,一声悠远的钟鸣终结了所有的喧闹。 首先浮出海面的是一座高耸的钟塔,而后更多林立的尖塔犹如密集的长矛般,刺破了翻涌的海面,露出嶙峋的楼群,蛛网般的街道。 那是一座城邦。 一座伤痕累累的城邦。 其上空环绕起千百道幽蓝的锁链,它们层层交错,将这座城邦完全封锁,直到时隔了不知多少个千年的今天,终于浮出了海面。 希里安听到了,有人正呼唤着他。 就在这座升起的城邦里。 第八十三章 明牌 希里安望着那座升起的城邦,眼神变得浑浊,意识开始浑噩。 他缓缓移动了起来,居然朝着长阶之下走去,想要步入那座城邦之中。 有人在呼唤他。 不,倒不如说,时隔漫长的千年,终于有人听见了那声呼唤。 “该死!” 希里安撑起仅存的理性,冲破了这股浑噩。 他首先看向了衔尾蛇之印,既然它没有燃烧刺痛,说明这股呼唤,并非来自混沌诸恶。 那么究竟是谁? 算了,无论对方是谁,希里安都没有丝毫的兴趣与精力,参与进对方的纷争当中。 希里安趁着意识尚存,继续朝着长阶之上走去。 每登上一阶,希里安都感到自身正发生一丝丝微妙的变化,精纯的魂髓、无惧的精神、坚韧的灵魂…… 当初努恩种下的火苗愈演愈烈了起来。 它尽情燃烧,以希里安的灵魂为熔炉,以无数仇敌的鲜血与尸体为柴薪,孕育希里安的憎怒与仇恨,浇筑在贯穿命运的誓言当中。 希里安停下了脚步。 此刻,他已来到了此行的终点,抵达了更高位。 巨大的温暖随之笼罩住了他。 希里安抬头望去,那座宛如烈阳般的火炬又一次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它是如此明亮,燃烧的光芒遮蔽了万物,只剩下了它的唯一。 “奇迹造物·无垢之炬。” 希里安轻声念出了它的名字,“既然你仍在燃烧,未曾破碎,也就是说,征巡拓者仍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吗?” 无人给予希里安答案,无垢之炬只是静静地燃烧着,犹如一颗冷漠的眼眸,冰冷地注视世间万物。 希里安望着那道光,灼得双眼流出泪来,淹没了视野。 就在一切都将归于漆黑前,希里安听到身后传来密密麻麻的碎裂声。 他用仅存的余光瞥见,那座城邦已升至了高空,快要钻入云里,神秘的声音仍在呼唤自己,并且这一次呼唤声也变得更清晰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在说些什么,可太遥远,也太模糊了,希里安什么都听不清。 就在最后一丝光亮要被泪水掩盖之际,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了起来。 这一次并非呼唤,而是……警告。 衔尾蛇之印灼热刺痛,升起的城邦之上,一根锁链朝着希里安疾驰而来,钉向他的胸膛。 视野一片黑暗。 希里安再次睁开眼前,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还有哒哒的脚步声,像是布鲁斯急的正绕着自己团团转。 希里安反应的很快,应该是有人在自己晋升时,敲门拜访,可见鬼的是,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的住址,又有谁来拜访呢? 等一等,戴林! 希里安视野恢复明亮,端坐在熟悉的客厅内。 见希里安醒了,布鲁斯连忙扑了上来。 “希里安,有人在敲门,已经敲半天了,应该是那个戴林!” 希里安头疼欲裂。 先是自己成功晋升、起源之海里升起的城邦,还有戴林的突然拜访。 哦,对了,还有在最后关头,射向自己的锁链。 “这……这是什么?” 突然,布鲁斯的催促声停了下来,它警惕地挪到后面,盯着希里安的胸口。 希里安低头望去,幽蓝的锁链从自己的胸口上刺出。 没有伤口,也没有鲜血,它就这么凭空出现了,像是没有实体的幻影。 衔尾蛇之印的痛意,几乎要灼穿了希里安的掌心。 紧接着,这股痛意迅速衰减了下去。 虚幻锁链随着希里安一同回归到了现实,与那神秘城邦距离太远,快要切断了联系,其上携带的混沌威能正快速蒸发。 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锁链崩碎又凝聚,化作一道虚幻的影子,朝着希里安挥起了尖刀。 “希里安!” 一声怒喝响起,戴林舍弃了礼仪,踹开了房门。 戴林一眼就看到了正端坐在客厅的希里安,还有挥起尖刀的虚影。 接下来的事情一气呵成。 戴林一步迈过数米的距离,磅礴的源能在他的拳锋上汇聚,乃至形成了金属般的剑光。 凌风擦着希里安的鼻梁而过,一拳便击碎了虚影,将尚未爆发的混沌威能彻底掐灭。 戴林做完这一切还不够,他顺势抓起希里安的衣领,将他朝着阳台外丢去,奔走前还一把拎住了布鲁斯的后颈,带着它一起逃离了客厅。 两人一狗齐齐地落在了外面的空地上。 等待片刻,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戴林这才松了口气,抱怨道。 “希里安,你这是在晋升仪式吗?未免也太莽撞了,没有他人的保护,一旦出现意外怎么办?” 意外已经出现了,但被戴林随手解决。 希里安半跪在地上。 他刚晋升完,身体一时间还没有适应这股全新的力量,加上刚刚一连串的事情,冷汗浸透了他的背脊。 “你晋升成功了?这么年轻就成为了熔士,潜力无穷啊。” 戴林全然不顾希里安的虚弱,自顾自地说道,“不过,刚刚那个虚影是怎么回事?我见过许多晋升时发生的意外,可这种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 他擦了擦拳头,仔细地回味起那短暂的交锋。 “嗯……比起纯粹的混沌威能,它更像是被污染了的源能,并且这一力量本身没有杀伤性,更像是要束缚你。” 希里安来不及思考神秘城邦与虚影的事了。 “说够了吗?”他疲惫地抬起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哦,这个啊。” 戴林微笑道,“你东窗事发了,希里安。” 布鲁斯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戴林死死地拎住了脖子。 戴林继续说道。 “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为……逆隼。” 布鲁斯晕厥了过去。 …… 回到依旧一片狼藉的客厅内,布鲁斯被随意地丢到了一旁,希里安与戴林相对而坐。 两人保持起微妙的沉默,思绪在寂静里滋生、蔓延。 从希里安准备伪装逆隼的那一天起,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行动会引起戴林的怀疑,但无论是从动机还是阶位上来讲,戴林对自己也只是怀疑,而非确实的肯定。 更不要说,把自己揪出来,对戴林来讲并不是什么好事。 从戴林主动告诉希里安,他保存起了逆隼的资料时,两人在某种程度上,就处于同一辆战车上了。 戴林笑嘻嘻的,完全不像是来抓人的。 “你在想怎么辩解吗?” 希里安摇摇头,“我是在等你怎么证明这件事。” “证据吗?” 戴林大大咧咧地将脚搭在了茶几上,把这里当做了自己家。 “很简单,希里安,逆隼消失很多年了,加上城邦议会的封锁,其实很少有人记得他的模样了,具体的资料,也只有我偷偷保存了下来。 但我把这份资料分享给你后不久,逆隼就重临了,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到你身上。” 希里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道,“继续。” “最重要的是,根据埃尔顿的证词,他误入了暗巷,是逆隼救了他一命,事后安雅抵达了现场,在那里发现了大量魂髓之力的残留……” 戴林停顿了一下,转而说道,“当初我给你看的资料并不全面,例如,逆隼杀敌时,留下的往往都是刀剑斩击的伤势,不曾有过任何魂髓之力的残留,与烈火的灼烧。” “这些怀疑还不够,”希里安脸上带着微笑,“在今天之前,我还只是阶位一,想要杀死那么多的强敌,未免太难了吧。” “对于别人或许很难,但对于你……” 戴林故意拉长了声音,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 “对于身怀崇高血系、白崖镇唯一的幸存者来讲,这并不难,对吗?” 希里安的微笑凝固了,沸剑近在咫尺。 一瞬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第八十四章 无形者 希里安预想过诸多事态发展的可能,唯独没想到,戴林居然一语点破了自己白崖镇的来历。 是某种奇异的命途之力吗? 据说谟典结社中的某些学者,具备令事物的时间倒转、进而复现起过去的能力。 学者们就是凭借这种手段,修复破损典籍上的文字,将被岁月淹没的历史,重现于世。 亦或是某些强大的观星者们,沿着织命匠编织的命运大网,反向溯源,从而窥探起某个人的过去。 希里安迟疑了一阵,将这种种可能一一否定。 他不认为赫尔城具备这般强大的超凡之力,即便有顶尖的超凡力量存在,依据赫尔城的历史,应当也是以罗尔夫为首的灵匠们。 “哦,是被我说中了吗?真是杀意凛然啊。” 戴林觉察到这迎面而来的戾气,反正,希里安也没打算掩盖。 “要是我接下来说错了话,你就准备与我大打出手了,是吗?” 戴林瞄向希里安的剑,它缠绕起一圈圈的绷带,从他认识希里安那天起,就没见过真容。 也许,这就是希里安的底牌所在,一把尚未展露真容的源契武装,又或是一把来自于纪元之前的圣遗物。 两人之间僵持了片刻,希里安主动拿起了沸剑,却将它横在了膝前,紧绷的神情也随之融化,一副悠闲的模样。 “你当初给我看逆隼的资料时,我就能猜得出来,你是在试探我。” 希里安长叹了口气,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似,好像戴林招募自己时,就是这副样子。 “到了现在,如果你真的是打算逮捕我,那么你应该带着德卡尔局长一起来,但你是一个人来的,还顺便帮我解决了一下晋升的危机,虽然我自己也可以解决……” 希里安坐直了身体,质问道。 “别弯弯绕绕了,戴林,你到底想做什么,直说吧。” 戴林点点头,但什么也没说,直接起身走向了希里安的厨房,打开了冰箱。 “你这里没有酒吗,怎么全是牛奶?” 他诧异地看向希里安,希里安扶额,只想他赶紧滚蛋。 “哦,我忘记了,你从不喝酒,这是个好习惯。” 戴林说着拿出两盒牛奶,他和希里安一人一个。 “所以,希里安,你是默认这一事实了,你来自于白崖镇?” 希里安一言不发。 戴林继续问道,“白崖镇到底因何覆灭,还有那恶孽之力又是怎么回事?” 希里安依旧沉默不语,干脆闭上了双眼,仔细感受起了晋升后身体的变化。 体内魂髓浓度来到了10%,只要希里安稍稍引动源能,它们就会疯狂阴燃,将自己化作一座活体熔炉。 身体的各项能力同样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最重要的是,它赋予了希里安崭新的特质·焰手。 通过这一特质,希里安不必再割开自己的手腕,利用鲜血爆燃,而是直接将体内的热量集中到双手上,熔穿触及的所有物质。 以及,具备了特质·焰手的自己,才真正具备了执掌沸剑的能力。 “不想说吗?” 对于希里安的沉默,戴林就像面对一堵封闭的墙,攻克不了半分。 “好吧好吧。” 戴林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自己应该带上安雅的。 可安雅不愿面对希里安,他身负的高贵血系,总是压得安雅喘不过来气。 戴林放弃使用各种话术,而是真挚且诚恳地与希里安交谈道。 “放心,希里安,关于你的事,只有我和安雅知道,并且,我们在了解后,已经帮你善后了。” 戴林举例道,“白崖镇有幸存者的相关资料,被我们刻意隐去了,逆隼重临的现场,关于魂髓之力的残留,被我们归结于净化现场残留的混沌威能。” “你现在很安全。” 希里安盯着戴林的眼睛。 戴林·莫里森。 一直以来,希里安都对其抱有一定的信任,并且通过戴林了解到逆隼后,两人都没有明说,但已然保持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眼下的对话,更像是把这份默契挑明。 他们都有各自的目的,但好在,立场是一致的。 希里安好奇道,“你是怎么推断出我的来历的?” “是安雅推断的,我一直觉得她很适合当侦探。” 听到希里安变相承认了,戴林不由地松了口气,“安雅是一位执炬人,而执炬人氏族们,则在漫长的血系更迭下,逐渐产生了不同的畸变。” “安雅所属的氏族,其血系的畸变,可以令她感知到其它执炬人的血系纯度。” 希里安了然道,“第一次见面时,她给我注射魂髓剂时……” “对,就是那个时刻,安雅觉察到了你血系的高贵,紧接着就是一阵对你身份的推测。” 戴林尴尬地笑了笑,“你也知道,最近外焰边疆很不安生,混沌诸恶比以往还要活跃,据说,白日圣城也要插手其中。 我理所当然地把你猜成了一位来自于白日圣城的密探,安雅则在一系列的探查后,推测你为白崖镇的幸存者…… 总之,希里安,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们不在乎白崖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身负的血系又从何而来。” 戴林语气严肃了起来,“我此次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加入我们。” 终于来到了正题,希里安态度也认真了起来,疑惑道。 “那么之前的种种,都算是你和安雅对我的考核吗?” “大概吧……我们谋划的事很危险。” “你们打算做什么?” 戴林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孽爪在城卫局的内部安插有棋子,一直阻挠我们的行动。” 往事触动了戴林的神经,语气悲伤道。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们能信任的职员越来越少,每个人都像是潜在的叛徒,因此,我们招募了一批实习生,他们年轻热血、充满了理想……很遗憾,这些可爱的蠢蛋们还是死了。” 戴林攥紧了拳头,藏着怒气。 “他们的死没有换来任何有用的情报,至始至终,我们都没有找到叛徒踪迹,甚至不清楚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 因此,我们把他称之为无形者。” 戴林请求道,“希里安,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参与进对无形者的调查中,揪出这位叛徒,将孽爪赶尽杀绝。” 希里安平静道,“没了?” “没了。” 希里安沉默了一阵,忽然,他神经质地笑了出来。 “天啊,戴林,到头来,只是为了这种事吗?” 希里安后仰着身子,捂住了额头,像是听到了某个天大的笑话一样。 戴林被希里安的反应,弄得浑身发毛,回忆起先前的种种。 “希里安,发生在白崖镇的事很悲惨吗?” 犹豫再三后,戴林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么年轻,心理却扭曲成这副模样,我能想象的到的,只有某个巨大的打击,令你的人生走上了这样的转折。” 希里安笑够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戴林,摇摇头。 “你只说对了一半,戴林。” 希里安主动讲起了从前,“白崖镇确实发生了一起惨剧,它几乎摧毁了我的人生,把我过往美好的一切砸的粉碎。 但不同的是,这起惨剧没有扭曲我的内心,相反,它释放了我。” 希里安描述自己灿烂美好的内心,他爱极了自己,就像一个自恋的自私鬼。 “戴林,每个人都活在他人的审视下,就像你活在安雅的目光中,为了避免自己让安雅失望,破坏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你时常会做出与自己意愿相反的事。” 希里安像是找到了知己般,袒露自己内心的黑暗。 “同样,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意识到了我的恶劣本性,我害怕他人的目光,比起他们觉得我是一个怪胎、变态,我更害怕他们眼中对我流露的失望。 可这一切都随着他们的死去消失不见了…… 现在,我,自由了。” 希里安主动握住戴林略显冰冷的手,开口道。 “愿我们合作愉快,戴林。” 第八十五章 不需要理由的理由 戴林不太能理解希里安那一系列的病态发言,但可以肯定的是,希里安愿意对抗无形者。 这是个好消息。 希里安将盒底的牛奶一饮而尽,问道。 “瓦莱丽的心智退回,也与无形者有关吗?” “多半是了,”戴林解释道,“每次我们针对孽爪的行动有所进展,都会发生类似的意外,所有的线都断了干净,无从查起。” 希里安深思了片刻,开口道,“消息能如此灵通,无形者在城卫局内的职位一定很高。” “这一点安雅有分析到,关键问题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戴林始终想不明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切,还能隐藏如此之久。” “你们在城卫局内部排查过了吗?” “排查过了,有发现过几个疑似的目标,”戴林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但他们后来都死于各种混沌事件中。” 希里安问出关键的问题。 “无形者有发觉,你们在调查他吗?” 既然无形者如此神秘且强大,那么不可能不觉察到他们对其的调查,那么戴林与安雅又是如何幸免于难的呢? “他应当觉察到,有人在针对他。” 关于这件事,戴林也不太确定,“但我们隐藏的很好,这一点,局里的人有目共睹。” 说到后半段时,戴林脸上的尴尬已经藏不住了,希里安思考了一下话中的意思,表情也变得窘迫起来。 在城卫局内,最被人常谈的八卦就是戴林与安雅的单向恋情了。 在很久之前,两人的关系还很冷漠,甚至有几分敌对,但某次行动结束后,戴林便疯了般地爱上了安雅,但偏偏安雅还对戴林不感兴趣,无论他怎么示好也不接受。 大家都在看戴林的笑话,戴林也不在意,依旧热诚地追安雅。 安雅则不明确地拒绝,时不时还与其他人约会,下到普通职员,上到权贵阶层。 她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瓦莱丽赢不了她的。 “呼……所以,你和安雅之间的那些事,都是为了遮掩?把个人名声弄得一团糟,好让无形者放松警惕?” 希里安自问自答道,“也是,连自己私生活都处理不好,又怎么处理这种大事呢?” “呃……” 戴林语塞了起来。 希里安皱眉,怀疑道,“该不会……你和安雅之间,真的如传闻的那样?” “一部分是。” 戴林的回答干巴巴的。 希里安追问道,“哪部分?” “再往下讲,有点难为人了。” 戴林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只能说,我和安雅之间的诉求不一样。” “比如?” “我渴望一位灵魂的伴侣,但安雅只想要一位可以并肩的战友。” 为了让自己不显得那么难堪,以及维护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男人尊严,戴林又补充道。 “不过我们关系还是很好的,可以一起日常生活的那种。” 希里安大概理解了。 戴林讲起正事,“我们怀疑,无形者来自于某条失落的命途之路。” “失落?你是指六巨神之外的命途。” 目前文明世界主流的命途体系,便是三贤者与六巨神,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许多巨神的命途之路尚存。 只是这部分巨神要么处于没有尽头的休眠之中,要么厌倦了凡世的争执,只想在某处静候一切终结的到来。 久而久之,这批巨神被世人遗忘,命途之路也少有超凡者登阶,落满了尘埃,成为了失落的命途。 “无形者可能来自于一条失落的命途之路,因此,我们对于他具备的力量,一无所知,也无从应对。” 戴林分析道,“但相应的,只要摸清楚他来自于哪条命途之路,也许,我们就有办法把他揪出来了。” “无形者不会留下任何直接的踪迹,那么间接的呢?” 希里安提出了猜想,“也许我们可以回顾那些卷宗,寻找各个事件间的关联,一定有那么一个交点,隐隐指向了他的身份。” “这一点安雅倒是提过,但你也知道,城卫局档案的权限管理的很严格,有许多东西,只有局长能查询。” 戴林无奈道,“我们得慢慢来。” “嗯?” 希里安的目光忽然呆滞了一瞬,戴林言语里的某个关键词,触发了他脑海里的某段记忆。 他竭力去摸索这朵思绪的火花,它仍在转瞬间消失不见,乃至希里安的思维陷入了短暂的迟钝与模糊。 “有什么问题吗?希里安。” 戴林见希里安眼神直勾勾的,担心道。 “没……没什么事。” 到了最后,希里安依旧没能抓住那朵火花,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希里安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接着开口道。 “在瓦莱丽心智退回前,你们有从她口中得到什么重要的情报吗?” 戴林回答道,“有很多,但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例如一些孽爪外围成员的名单,集会地点等,关于孽爪的关键信息,少之又少。” “她故意隐瞒了?” “我当时也觉得她是在故意隐瞒,但想到你和加文相继给她带来那巨大的阴影,以及后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戴林不安地双手抱胸,“我更倾向于,那时她就已经遭到了无形者的清洗,关键情报并非是她故意隐瞒,而是那时她已经不记得相关的事了。” “这样吗?” 希里安逐渐觉察到了无形者的可怕与压迫。 它不愧于无形者之名,看不见、摸不着,也许是你早上打过招呼的同事,也可能是你从不会留意的保洁人员,有时候远在天边,有时候又近在眼前。 “一个好消息,戴林,并非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希里安说道,“而且这一点还要感谢你。” “你是指……哦,你那时和瓦莱丽的单独对话!” 戴林回忆了起来,猛拍大腿。 “没错,我知晓了一位孽爪高级成员的大概下落,但我想一个人解决这件事。” 希里安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至于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搜寻一处合适的审讯空间,能杜绝混沌力量的侵袭,也能确保足够隐秘等等。 最重要的是,这次行动,我们要在城卫局的视野之外进行。” 戴林后知后觉道,“你要以逆隼的身份行动?” “你觉得赫尔城内谁会惧怕逆隼?”希里安自问自答道,“是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们。” “好,那就按照你说的来。” 戴林忽然笑了起来,感慨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你的加入,我总觉得,我距离战胜无形者又近了一步,哪怕我和安雅死了,你也能接手我们的工作,继续调查。” 说起这些时,戴林的语气格外轻松,生死被描述的轻飘飘的。 希里安盯着戴林的眼睛,想从他这份轻松写意里,找到些许的惊慌与畏惧。 他什么都没找到。 这时希里安才后知后觉道,“你和安雅,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哪怕调查出了结果,也不一定有奖赏,失败了则有可能会死掉,是有什么不可妥协的理由,支持着你们吗?。” 希里安想不明白。 “理由吗?” 戴林装作一副深思的模样,但还是想到哪就说到了哪。 “最开始仅仅是出于职责,但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调查的动机也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混淆了起来……” 戴林长叹了一声,“说实话,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做这种事是出于什么理由了……可能是一种执念吧,有那么多人因此而死了,怎么可以连个交代都没有呢?” “但你这么一提,我又觉得,这些理由又不够充分。” 戴林终于认真思考了起了这一切,为自己的动机、目的,这漫长的追逐寻找一个理由。 “希里安,其实我觉得做这种事不需要理由。” 戴林吐露起他真实的想法,“相反,你不去做这种事,才需要一个理由。” “比如胆怯、懦弱、怕死等等……我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会继续调查下去,和无形者拼个你死我活。” 希里安赞赏道,“我喜欢你的回答,戴林,你加十分。” 另一个声音说道,“这年头,你这样的人可不多了,我也加十分。” 戴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只是……等一下!” 他突然站了起来,警觉地环顾四周。 明明客厅里只有自己和希里安,可刚刚他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对自己的评价。 戴林的目光来回挪移,最终落在了那只秃头丑陋的灰白色大狗身上。 灰白大狗咽了咽口水,目光征询了一下希里安的意见后,它开口道。 “你好啊!戴林,你可以叫我布鲁斯。” 戴林愣了一下,失声尖叫。 “啊?!” 第八十六章 美好时刻 戴林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说戴林接受能力不强吧,他很容易就把希里安的身份脑补成各种奇怪的样子,说他接受能力强吧,一听见布鲁斯开口,整个人吓的就像有一群蟑螂沿着脚钻进了裤子里。 如果不是希里安及时拦住了戴林,戴林差点一拳砸在了布鲁斯的脑袋上,帮它更进一步地解放颅压。 待一切安静下来后,狼藉的客厅变得更加狼藉。 希里安不想再收拾了,任由它就这么狼藉下去吧。 “你先冷静一下,然后,重新介绍一下。” 希里安像是介绍陌生人一样,一本正经地介绍道。 “这位是戴林·莫里森,一名铁卫,这只是布鲁斯,一只灵匠。” “你他妈!” 布鲁斯龇牙,显然,它对希里安对自己论“只”的行为很不满。 戴林的目光仍有些恍惚,他见过会说话的妖魔,但还是头一次见到会说话的狗。 “所以,你当时说的都是真的?” 戴林后知后觉地看向希里安,想起两人初遇时,希里安说自己和狗说话,和狗做朋友等一系列荒诞的话。 希里安诚恳地点了点头,“说谎很麻烦,我讨厌麻烦。” “你未免有些太诚实了。” 戴林大喊道。 希里安没有主动介绍起布鲁斯的来历,而是让布鲁斯自己说。 “总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布鲁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来历,就随便说了两句,朝戴林伸出狗爪。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也算是第一次认识了,你好啊,戴林。” 戴林茫然地握了握布鲁斯的爪子,点头道。 “你好,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戴林又花了一阵时间,消化起这一系列的冲击。 他想起安雅对自己说,希里安曾购置了一把破损的射流左轮,想必是布鲁斯出的主意。 还有希里安行动时,佩戴的六目翼盔等,应该也是由布鲁斯打造。 一位大脑被移植进狗身体里的灵匠。 这故事告诉了报社,一定能成为头版头条,甚至成为赫尔城经久不衰的都市传说之一。 戴林喃喃道,“见鬼,我应该带安雅一起来的。” “之后再说吧。” 希里安一想到类似震惊的事,还要再发生一遍,就觉得头疼。 戴林贴心道,“那么,回到我们刚才的计划,除了需要为你准备一个合适的审讯场所外,你还需要什么吗?” 希里安暂时想不出什么,倒是布鲁斯开口道。 “我们需要一具可以在荒野上行进的载具蓝图,最好再来一具报废的载具残骸,相关的配件更是多多益善。” 戴林问道,“你们这是……打算离开赫尔城?” “只是为一切的可能做好准备,”希里安答道,“例如,必要时刻撤离赫尔城。” “嗯……我会想想办法的。” “谢谢。” 两人初步约定好了时间,粗略地计划了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临走时,戴林表现的很高兴,说要把这些事告诉安雅,她一定很好奇,也很吃惊。 戴林如释重负地离开了,他再怎么故作轻松,现实依旧是那副苛刻的样子,不会通融半分,到了今日,他终于多少看见了希望。 喧闹的客厅终于安静了下来,希里安扫了一眼这满地的狼藉,不客气道。 “你记得收拾干净。” “可这次又不是我弄的!” “是你睡客厅,还是我睡客厅。” “你他妈!” 吵闹一番后,希里安成功把杂活都丢给了布鲁斯,自己带着沸剑返回了卧室里。 希里安庄重地跪坐在地毯上,闭目冥想。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缓缓地举起沸剑。 “终于,我成为了熔士。” 希里安唤起体内的源能,引燃起血液里的魂髓,它们逐一燃烧、升腾,在体表映照起橙红色的微光,与那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 庞大的热量从希里安的体内释放,这一次它们没有无序地横冲直撞,而是统一地凝聚于双手之上,再借用双手将这股足以熔穿铁石的热量,赋予沸剑。 极致的高温下,金属违反了物理定律,变得越发坚韧、锐利,没有丝毫的火苗升腾,但已然烧灼成了赤红。 至此,沸剑向希里安揭示起其真正的面目。 “老师,我做到了。” 希里安望着手中灼目的火剑,眼中闪烁着怀念与悲伤,仿佛是面对时隔多年的友人。 他平复起了源能,熄灭了火。 沸剑渐渐失去了火光,又用了相当长的时间,这才完全冷却了下来。 敲门声响起,等待了一会后,布鲁斯顶开了卧室门,探出个狗脑袋。 “还需要我为你准备点什么吗?” 希里安平静道,“炸药,更多的炸药,最好掺着魂髓与钢珠、铁片。” “哦……这东西爆了,估计会很疼。” 希里安无所谓道,“我不在乎什么人道主义,我只要效率。” “我记下了,还有什么别的吗?” 布鲁斯又问道,贴心的像位管家。 “我暂时想不到了,你有什么推荐吗?” “这个嘛……” 布鲁斯认真思考了好一阵,无奈道,“说实话,希里安,我没你那么反社会且变态,实在想不出更高效的了。” “好,那就让我一个人待会,我要安静一阵。” 希里安抚摸着冷却的沸剑,指尖摩擦细密的纹路。 布鲁斯离开了,将室内留给希里安。 绝对的静谧里,希里安再次陷入深度冥想中。 时间是一把可怕的锉刀,它不仅能铲平往日的美好,更能将那刺骨的悲痛一并清除。 希里安离开白崖镇太久了,那一日萦绕在心神间的悲痛,如今已淡去了许多,使他不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如同遭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被困其中。 如果将记忆比作一座图书馆,那么这些书籍无疑被上了锁,同时又摆在最高、最显眼的位置上。 希里安很少记起,但他绝对不会忘记。 “呼……” 希里安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呼气。 以此往复数次后,希里安认为自己的状态达到了最理性的时刻,这才起身来到了书桌前,摊开了笔记。 翻到画有孽爪的那一页,希里安将无形者有关的情报详细地写下,又简述起了之后的行动。 先前,希里安成功从瓦莱丽的口中得到了塔尼亚的相关情报。 瓦莱丽并不知晓塔尼亚的身份,但据她所说,孽爪有一位高级成员身负重伤,被转移到了安全屋进行休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位高级成员就是塔尼亚了。 同样,希里安也顺利地从瓦莱丽的口中,得到了安全屋的大致位置。 “塔尼亚……塔尼亚……” 希里安反复念叨女人的名字,眼中浮现起一抹狂热与痴情。 早在得知情报的第一天起,希里安就急不可耐地想去见塔尼亚,但那时他阶位尚低,无法揭示起沸剑的真正力量。 想要突袭孽爪的安全屋,将敌人们斩杀殆尽,还是过于勉强了。 直到今日。 “真期待啊……塔尼亚。” 希里安合上了笔记,幻想那一幕。 “你会以什么表情面对我呢,又会说些什么话呢?真让人好奇啊……” 第八十七章 生日快乐 夜色尚未覆盖整片天幕,赫尔城的光炬灯塔便提前亮起。 成吨的魂髓被投入燃烧炉中,通过光炬阵列的反复折射,化作升起的人造烈阳,将弥漫而至的灰雾拒止在高墙之外。 浑浊的夜空上,传来阵阵呜咽的鸣叫声,像是有成群的怪鸟掠过。 紧接着,灼烧的爆裂声在半空响起,一块块焦臭的碎肉从天而降,摔在了希里安眼前。 希里安扫了一眼这些发臭的肉块,魂髓之光落下,片刻的时间里,它们就彻底烧成了灰烬,随风而去,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灼烧的痕迹。 “看吧,这就是住在顶楼的坏处。” 坐在希里安对面的戴林无奈道,“一到晚上,这群带翼妖魔就会从高空俯冲赫尔城,又被光炬灯塔烧个精光,就和扑火的飞蛾一样。 尚未完全燃烧掉的残躯会摔下来,有时候是落在这,有时候是直接糊在我家窗户上。” “确实挺麻烦的,”希里安点点头,“主要很影响露天烧烤,谁也不想吃一半,夹到妖魔的肉。” “是啊,是啊。” 戴林大声应和。 这是个不错的夜晚,希里安相聚于戴林家的顶楼,支起了炉子,来上了一场露天烧烤。 没有啤酒,没有对过往的吹嘘,只是安静地烤肉、用餐,大快朵颐。 “哦,这块烤得不错,你尝尝。” 戴林夹起一块烤肉,递给了一旁的安雅。 安雅默默地接受,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安雅并不是一个安静的人,她也会开玩笑,把趣事讲个没完,可一旦有希里安在场,她就变得格外拘谨了起来。 她并不厌恶希里安,只是出于本能地敬畏他的血系。 “什么好东西,让我也尝尝!” 一声怪叫后,布鲁斯钻了出来,趴在安雅的膝盖上,疯狂地摇着尾巴。 安雅的拘谨变得尴尬了起来。 今夜的露天烧烤不止为了简单的吃喝玩乐,更是为了让几人见面,详细地了解一下彼此,好方便接下来对抗无形者。 安雅对于希里安的身份早有猜测,接受起来也十分容易,倒是布鲁斯,一只会说话且会使用源能的狗实在是太稀奇了,给安雅带来的冲击,到了现在也没缓解多少。 “您请……” 安雅夹了一块肉,格外恭敬地递给布鲁斯。 “不错不错。” 布鲁斯大快朵颐,吃了个爽。 吃饱喝足后,它露着肚皮倒头一躺,觉得还不够,扭了扭身子。 “好狗狗。” 安雅心领神会地摸摸了它的肚子,顺了顺毛,布鲁斯开心地拱起了身子。 希里安瞭望起下方交错林立的街道。 光炬灯塔再怎么明亮,落在赫尔城里,仍留下了许多阴影。 它们密密麻麻,像是盘踞在大地上的蛆虫。 无昼浩劫后,天工铁父重建了工业,又从黄沙之下挖掘出失落的技术,利用超凡伟力,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生产。 立体农场就是其功绩的体现之一,它们通常位于地下,通过高效自动化,为城邦的运行提供大量的粮食作物。 不止是立体农场,为了节省地面空间,灵匠们几乎将所有自动化设施,都转移到了地下空间,沿着光炬灯塔的周边畸形生长。 到了如今,光炬灯塔本身也在一定程度上畸形化了,大量的居住空间在其中开辟,狭窄阴暗且潮湿闷热,可即便这样,还是有数不清的市民们,挤破了头,也要钻到这里生活。 吃饱喝足后,该聊些正经事了。 “根据瓦莱丽的情报,孽爪的安全屋就在那。” 希里安举起沸剑,指向光炬灯塔的塔身下,臃肿生长的内城区中。 “在内城区、距离地表的数十米下,有一处由灵匠们建立的立体农场,它为赫尔城提供了基本的食物供给,但同时,那也是孽爪的安全屋。” 他接着问道,“先前针对孽爪的调查中,城卫局有搜索过这里吗?” “有过,但效果并不好。” 戴林端着餐盘,还没吃饱,嘴里嚼着肉,声音含糊道。 “经过灵匠们多年的更迭,光炬灯塔……或者说,内城区,它的畸形程度已经超越我们的想象了。” “没人能统计,到底有多少人生活在那片看不见的阴影里,更不要说,混沌信徒们了。” 戴林咽干净了,声音清晰了起来。 “城卫局曾配合灵匠们发动过几次清洗,但得到的结果就是,在我们没留意的时候,生活在那里的人们,自行开始了一轮轮的扩建。 内城区的上层倒还好说,下层、乃至地下深层,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迷宫,除非必要,就连我们这些正式职员也不想去。” 听完戴林的回答,希里安讽刺道。 “天然的混沌温床,就位于璀璨的光炬灯塔下。” 戴林苦笑了起来,不做辩解。 种种超凡伟力足以将人们的生活提升到难以想象的满足中,可在混沌这一直接且无解的威胁下,这一切又显得如此脆弱易碎。 “通过大致比对,瓦莱丽所指的应该是四十六号立体农场,它是赫尔城最早的一批立体农场,历经时间的更迭,我没查到它具体的负责人是谁,有记录的相关人员,也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 安雅也走了过来,说起自己知晓的情报。 “我猜,是它的管理权陷入了混乱中,这才让孽爪找到了可乘之机,将它变成了自己的安全屋。” 安雅担忧道,“暂不清楚立体农场的内部情况……你一个人可行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 希里安攥了攥手中的沸剑,如今自己已来到了阶位二,凭借着赐福·憎怒咀恶,哪怕是面对阶位三的强敌,他也有一战之力。 更不要说,为了今夜的殊死搏杀,希里安已让布鲁斯提前做好了准备。 “布鲁斯,东西都设置好了吗?” “当然,”布鲁斯戴上了护目镜,“我办事,你放心。” 早在几天前,他们就制定起了详细的计划,并反复推演,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的发生。 到了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有人动手,将这一切烧得精光了。 “那么,聚餐结束了,各位,该做正事了。” 希里安放松的姿态紧绷了起来,像是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好……但,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希里安。” 安雅鼓起勇气,直视起希里安的眼睛,开口道。 “按理说,我们再准备几日,行动的成功率会高很多,而且,就算有我们在外围协助你,你一个人深入敌营,还是太勉强了吧?” 安雅向来是一个谨慎的人,为了确保行动顺利,避免这唯一的线索断掉,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刻,能劝阻一下希里安。 希里安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背对着安雅,望着明亮的光炬灯塔。 “其实,我想随便编个谎话的,但这有些太麻烦了,倒不如直说了。” 希里安开口了,“今夜,并不是一个我随便选下的日子。” 他转过身,逆着光,脸庞一片漆黑。 “今天是我生日。” 希里安的回答让安雅倍感意外,戴林一时间也摸不清头脑。 “所以说,过了今夜,我就成年了,不再是个孩子了。” 希里安攥紧了剑,几乎要将自己的血肉与金属焊接在了一起。 “我想将今夜的屠杀作为我的成人礼,你们觉得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安雅僵硬地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很奇怪,但又很沉重,沉重到让安雅不得不接受。 戴林说道,“好吧,那就按你说的来。” “不不不,”希里安晃了晃手,“你们不该这样回答我。” 他接着说道,“今天可是我生日,这个时候你们该说什么?” 布鲁斯率先反应了过来,说道。 “生日快乐,希里安。” 安雅与戴林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先后说道。 “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听到这样的祝福,希里安开心地笑了起来,戴上了六目翼盔。 “那么该开始庆生活动了,各位!” 明亮的六目逆光闪烁。 “愿我们今夜玩得愉快。” 第八十八章 灼血 塔尼亚赤着身子,平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昏暗。 作为一名混沌信徒,塔尼亚向来厌恶日光,它会压制自己体内的混沌威能,乃至灼烧起自己的皮肤,炙烤血肉。 但说到底,塔尼亚是一位来自于天命命途的观星者,而非纯粹的恶孽子嗣,再怎么厌恶日光,心中身为人的那部分,对于晴朗的白日始终抱有期待。 更不要说,自塔尼亚返回赫尔城后,就一直待在立体农场中,不曾走出半步。 “啊……该死的……” 隐隐的痛意袭来,塔尼亚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一道可怖的疤痕横贯了塔尼亚的脸,割瞎了她的一只眼睛,另一条更为可怖的疤痕则从她的颈部划过胸口,最终落至腹部。 塔尼亚抚摸了一下自己光秃秃的断臂,眼前仍能回想起那残忍的一幕。 浮现起希里安那张震怒的脸。 白崖镇的死斗中,如果不是恶孽之力及时的救援,将塔尼亚抽离出了战场,她差一点就被希里安杀了。 塔尼亚奇迹生还后,还沾沾自喜了一阵。 她极为出色地完成了孽爪布置的任务,得到了母亲的注视,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直到塔尼亚尝试治愈自己伤势的那一刻。 “啊……啊……” 塔尼亚的表情痛苦扭曲了起来。 灼烧的幻痛从遍布她身体的疤痕里袭来,绵绵不绝。 她努力坐直了身子,借着微弱的光,审视起自己的身体。 塔尼亚不着衣物,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菌丝,它们没入皮肤下,不断地麻醉塔尼亚的神经,以缓解那股灼烧的幻痛。 可这只是徒劳,那股幻痛不止直接作用于神经上,更是直接从精神层面,对塔尼亚进行蚕食。 自回到赫尔城以来,塔尼亚一直被这股幻痛折磨,生不如死。 更令塔尼亚感到绝望的是,菌丝无法再治愈自己的伤势,无论尝试多少次,身上的疤痕始终无法清除,就连断肢也无法复生。 像是有道恶毒的诅咒,深埋进她的血脉与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塔尼亚蜷缩起身子,痛苦呻吟了起来。 “他的血污染进了你的伤口里。” 昏暗里传来沉闷的声音,像是有人戴着一顶沉重的头盔说话。 “无论我怎么稀释,始终有那么些许的血液残留在你的体内,不断阻止伤疤的愈合,以及断肢的重生,同时,还遗留下了幻痛的影响。” 更多的菌丝缠绕在了塔尼亚的身上,吮吸起她的鲜血,洗涤她的身体。 “可是……为什么呢?”塔尼亚不解道,“他怎么能具备这样的力量呢?” “我不清楚。” 沉闷的声音回答道,“据你所说,对方仅仅是阶位一的执炬人,也没有使用源契武装……我能想象到的唯一可能,这种灼烧幻痛来自于他氏族血系的畸变。” 经过无数代的血系分化,不同执炬人氏族间的血系,呈现出了不同的畸变,各个氏族也将自身的畸变作为明确的特征,与其他氏族做以区分。 塔尼亚反驳道,“但已知的执炬人氏族里,没有类似的畸变。” “据告死鸟所言,对方来自于阳葵氏族。” 声音停顿了一下,“但阳葵氏族早在百年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与他们为敌的混沌势力,也大多被其剿灭殆尽,根本没有留下多少有用的记录。” “……” 塔尼亚不再多言,只是时不时地发出难以忍耐的痛苦呻吟。 那个声音厌倦了她的痛苦,开口道。 “或许,你可以尝试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 塔尼亚不屑地笑了,“学你们一样,穿上那臃肿的甲胄,把自己终生封闭在里面?” “可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出路,你将具备强大的力量,乃至近乎永恒的生命……只要你仍侍奉着母亲。” 声音走出了昏暗,一尊高大的甲胄骑士出现在了塔尼亚眼前。 他的盔甲臃肿厚重,金属凹凸不平,布满了红褐色的锈迹,缝隙与凹槽间,长满了形态各异的真菌。 有的如细小绒球,有的似弯曲触须,肆意地在盔甲表面蔓延,孢子则像一层朦胧的绿雾,紧紧附着,给盔甲蒙上青苔般的色泽。 “第一次见你这副样子时,我确实很羡慕,渴望成为你们的一员,但现在……” 塔尼亚反问道,“你还能脱下这具甲胄吗?” 甲胄骑士不语,只是发出了一阵无奈的叹息。 “别说了,哈文。” 塔尼亚挣脱开了缠绕自己的菌丝,单手为自己披上长袍。 “我还想在命途之路上更进一步,哪怕要永久忍受这种幻痛,我也心甘情愿。” 她唾弃道,“我才不要成为你这样丑陋的东西。” 话已至此,哈文无声地向后退去,消失在了昏暗里,只有空气中仍飘荡着他停留时残余的绿雾。 塔尼亚缓和了一阵,离开了房间,来到了高处。 白崖镇事件后,塔尼亚不仅获得了恶孽·菌母的注视,其地位也在孽爪内水涨船高,具备了一定的实权,成为了这处立体农场的管理者。 塔尼亚向下望去。 整座地下农场呈规整的几何形状,层层迭迭的种植平台如同巨大的阶梯,从地底深处向上延伸,直至接近洞顶。 塔尼亚沿着悬梯向下走去。 在灵匠们原本的设计中,每一层平台都被精心规划,种植着大量的农作物,在人工调控的适宜环境中茁壮成长,为赫尔城提供丰富的食物资源。 但到了现在,整齐排列的农作物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巨大的、形状怪异的真菌。 有的像巨大的蘑菇,伞盖直径可达数米,表面布满了粗糙的凸起和黑色的斑点,有的则像扭曲的藤蔓,相互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座诡异的真菌塔,表面不断渗出黏稠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让人闻之欲呕。 无尽的菌丝相互交织、缠绕,形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网络,不断地蠕动着,像是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在游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轰隆隆的余音从塔尼亚的头顶传来,那是冷却管道涌过水流的声响。 为了给燃烧的光炬灯塔降温,冷却系统如同树木的根系般深埋大地,与赫尔城境内的三条河流连接在了一起。 孽爪控制的立体农场正位于光炬灯塔的地下深处,和这复杂的冷却系统生长在了一起。 每每想到这里,塔尼亚都感到一阵讽刺,任谁也想不到,她们就藏在这神圣的万丈辉光之下。 “啊……啊……” 无意义的呢喃声从下方响起,一道道身影走过。 数不清的身影正在立体农场间忙碌,动作僵硬、目光空洞,浑身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菌类。 咚—— 有人踉跄了一步,直挺挺地摔倒了下去。 他的身体砸向地面时,毫无生命应有的韧性,竟似那破败的布娃娃,四肢关节处怪异地摔开、散落。 没有预想中四溅的鲜血,也没有翻卷的皮肉,从那破碎躯体中露出的,是一堆堆形状各异的菌类,仿佛男人的身体,早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被这些诡异的菌类啃噬殆尽,只留下这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空壳。 无人在意男人的倒下,更多的行尸走肉迈过了他的尸体,而男人的尸体则在短短数十秒内,肆意生长成了一大片的菌群,和周围的事物融合在了一起。 至于尸体本身,早已被分解的什么也不剩。 “这株长的还不错。” 塔尼亚冷酷地评价着。 恶孽子嗣小心翼翼地收集起这些菌群,将它们转移向立体农场的中央。 一座腐坏的培养池正屹立于此,犹如烹煮瘟疫的大锅般,恶孽子嗣们源源不断地朝其中投入培育的菌体,在混沌威能的力量下,将它们混淆成足以吞食城邦的猛毒禁物。 “我已经等不及了,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准备好?” 塔尼亚望着那可怖的培养池,眼中的狂热却像是在看待梦中的爱人。 “就快了,等它完全培育好了,您就可以沐浴其中,完成魂与身的蜕变,届时,您自身的天命命途将逆转至衍噬命途。” 恶孽子嗣恭敬地回答道。 菌母从巨神堕落为恶孽后,三贤者便将衍噬命途从缚源长阶上剥离。 自此之后,凡是踏上衍噬命途的恶孽子嗣们,都要经过极为严苛复杂的仪式,才能在命途之路上更进一步。 在三贤者的设计下,当塔尼亚坠入混沌的怀抱时,缚源长阶便已彻底拒绝了她,哪怕她按照天命命途的晋升方式,回归至了起源之海,也无法在缚源长阶上迈出任何一步。 绝大多数混沌信徒们都会遇到这样的困境,于是,他们只能更加疯狂地为恶孽们效力,寻求一线机会,转换至恶孽所属的命途。 正如塔尼亚当下准备的这样。 她只要在仪式中沐浴而醒,便可以彻底脱离天命命途,转而来到衍噬命途,并升位至阶位三。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仪式,过往历史中,只有极少数人克服了转换命途时两股力量的冲突,侥幸生还了下来。 塔尼亚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随着灼烧幻痛的愈演愈烈,她被折磨的快要濒临崩溃,到了最后已不在乎什么风险了,只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转换仪式上,以求彻底治愈自己。 想到这,熟悉又令人恐惧的灼烧感再次袭来。 塔尼亚不由地抓紧了身前的栏杆,以避免自己摔倒了下去,烈火灼烧的刺痛,从体内向外溢出,沉重的喘息声中,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里都带着火星。 这等可怖的折磨持续了足足有几分钟才缓缓退去,塔尼亚虚弱地跪在原地,意识模糊。 “您……还好吗?” 恶孽子嗣们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关心起塔尼亚的情况。 塔尼亚没有回应,缓和了许久后,她这才慢慢地起身,严厉道。 “加快进度,我必须尽快完成仪式。” 塔尼亚意识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幻痛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痛意持续的时间也在延长。 她已不敢想象,继续拖延下去,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想到此处,塔尼亚的眼前又再次浮现起希里安的脸。 那震怒的目光。 第八十九章 降临 相较于其他混沌信徒的狂热,特恩的信仰并不虔诚。 特恩很少会浪费时间做祷告,觉得就算自己日日夜夜叩拜呢喃,那位至高的存在,也不会向自己投下任何目光。 他也很少参与其他混沌信徒们的集会,这不仅浪费时间,更是浪费精力,并且在暗巷那么危险的地方,一旦遭到了城卫局的打击,自己说不定就会死在那。 事实也是如此。 和特恩同一批加入孽爪的混沌信徒们,如今几乎都死光了。 特恩也靠着这番趋利避害,居然在孽爪内也混成了老资历,退居于立体农场内,过上了还算安安稳的生活。 “浇浇花,松松土。” 特恩心想着,浇灌起了眼前鲜花。 经过清水的抚摸,花朵们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了起来,靓丽的闪闪发光。 特恩转头对着一旁的尼德说道,“所以啊,尼德,这日子也不错,不是吗?” 尼德咽了咽口水,颤颤悠悠地点了点头。 “放轻松,我最开始加入孽爪时,也和你一样担惊受怕的,但习惯之后就好了。” 特恩安抚起这位新加入的成员,对方也算是自己的小弟,这种有点小权力的感觉,让特恩格外满足。 “生活在这里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一年到头,也看不见几回天空了。” 特恩感慨道,“但对于你我这样的罪犯来讲,这点缺陷,总比被关在牢房里强吧。” 提到这一点,特恩好奇道,“对了,还没问你呢,尼德,你是犯了什么事,才走投无路加入孽爪的?” 尼德目光落在地上,低头道,“抢劫……那个该死的女人不肯松开她的包,我就给了她几刀,谁曾想她直接死了。” “哦……” 特恩故作惊讶道,“按照律法,这可是要死刑的,作为普通人,你没法离开赫尔城,那么加入孽爪,也算是获得第二次生命了啊。” “是……是的。” 尼德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 绝大多数选择投入混沌的人们,并不是他们真心信奉那可怖的恶孽,仅仅是文明世界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我的话,就比你严重多了。” 特恩自夸道,“你别看我现在胖成这副样子了,要知道,在当年,我可是某个黑帮的二把手,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只可惜啊……” 特恩没有继续说下去,露出一副缅怀往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但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嘛。” 特恩风轻云淡道,“你要是信我,我们就老老实实地在这混日子,别掺和进那群神经病的什么信仰狂欢里。” “唉,现在像我这般清醒的人可越来越少了。” 情到深处,特恩居然还为自己惋惜了起来。 尼德僵硬地附和着,表情尴尬,内心则已陷入了恐惧的旋涡里。 特恩为自己小小的清醒沾沾自喜,摆出这副高人一等的模样,可在尼德的眼中,这位清醒的高人,身上已经长满了一簇簇的菌菇,像是藤壶般扎根于血肉里,将他的身体挤压的面目全非。 至于所谓的浇花。 特恩不知道从哪提来装满鲜血的水桶,朝着下方的黑暗泼洒。 尼德看不清,但他能听见那密密麻麻的、诡异的吮血声。 “该死……该死……” 尼德在心底不断咒骂着。 “这群可恶的骗子。” 杀人了之后,尼德知道自己在赫尔城待不下去了,又没有能力前往其它城邦。 迫于无奈下,尼德这才通过秘密渠道加入了孽爪,生活在这里确实是可以躲避城卫局的追查,但相较于眼下的处境,他宁愿被城卫局逮捕。 “咳……咳……” 尼德咳嗽了两声,呼吸间能看到空气中有明显的漂浮物。 他已经来到立体农场有段时间了,就算再怎么迟钝、对于混沌的力量一无所知,尼德也逐渐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 尼德的皮肤长出了越来越多的肉赘,咳嗽时经常吐出一些白色的菌丝, “不能再待在这了。” 尼德心想着,寻找逃离立体农场的时机。 混沌的力量不止扭曲尼德的肉体,还在无声无息间腐化他的精神。 正如特恩般,他以为自己没有受到任何污染,以为自己清醒地混起日子,可这种“以为”却是混沌力量故意塑造的。 尼德害怕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间,陷入这种可笑的清醒之中。 “好了,也该给你介绍一下接下来的工作了。” 特恩挪动臃肿的身体,在地下留下一滩半透明的粘液。 “这里虽然很隐秘,但偶尔,还是会有那么几个倒霉鬼误闯了进来。” 特恩引领着尼德来到了一道厚重的闸门前,这里是立体农场的出入口之一,锈迹斑斑的金属上长满了青绿色的菌类,像是布满青苔的顽石。 “这些倒霉鬼有的是走投无路的罪犯,也有那些失去一切的底层人……总之,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 特恩悲怜了起来,“大家都是来寻求安稳生活的,你不必杀了他们,但为了避免消息的走漏,又不能让他们离开。” 尼德僵硬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厚重的闸门上,当初他就是从这道闸门进来的。 “除了这里外,我们还要经常在外围巡逻,你也知道,这个鬼地方经过这么多年的扩建,就连最资深的灵匠,也说不清这里的一二三,说不定就有哪条没见过的路,直达此处了。” 特恩从躯体的缝隙里,掏出了一把布满菌丝与粘液的锈剑,耀武扬威地挥了挥。 “遇到讲不清道理,反抗激烈的家伙,就直接杀了他。” 尼德咽了咽口水,完全没有听特恩的话,而是盯着眼前的闸门,思考逃生的办法。 “然后……嗯?” 特恩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他隐隐觉察到了某种异样,可迟钝的思绪一时间还说不上来异常所在。 “这是……” 特恩眯起眼睛,花了很长的时间,这才开口道,“尼德,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热了啊?” “可能是光炬灯塔吧?” 听到特恩的话,尼德这才发觉,空气变得燥热了起来,额头析出汗水。 “光炬灯塔吗?” 特恩思索着,每到夜里光炬灯塔运行燃烧时,其释放的可怖热量都如洪流般,自上而下冲刷起一切。 哪怕有冷却系统的高速运行,空气还是会变得潮湿炽热,犹如蒸炉般。 “哦,也是,已经晚上了……” 特恩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金属熔化的嗡鸣。 两人一同看向厚重的闸门,只见闸门的表面浮现起一道赤红的点,随即,狭窄的点迅速扩大,燃烧成面,直到金属彻底崩溃,洒下一地的铁水。 “咕咕……” 清晰的鸟鸣声响起,在这距离地表数十米的黑暗深处。 “这……这是……” 尼德的大脑一片空白,在他看来几乎无法突破的闸门,就这么崩溃了,仿佛一堵冰墙在烈日下融化。 烧红了的巨大空洞后,一道模糊的身影逐渐显现,紧接着,明亮的光芒亮起。 六只冰冷的、炽白的眼眸俯瞰众人。 一瞬间,世界都像是寂静了下来,纷纷凝固在了这一刻。 “逆……逆隼!” 在尼德的失声尖叫中,特恩果断地拉下了一侧的紧急阀门。 金属转动的嘎吱声不断,两人所站立的空中走廊从中间断裂,向着后方回收,同时,警报声尖叫着,闪烁起血红色的光。 “快跟我走!” 特恩低吼着,带着尼德踏入幽深的隧道里。 尼德下意识地回过头,却见一道钩索划过了半空,钉入了回收的空中走廊。 逆隼破影而出,直直地落在了两人的身后。 “该死!” 特恩抽出手枪,朝着逆隼射击。 子弹射向逆隼的胸口,却在将要命中时,被他一手握住。 慢慢地,逆隼摊开了掌心,烧红的铁水沿着指尖滑落。 “咕咕……” 逆隼俯冲而来,鸟鸣声化作了死亡的倒计时。 尼德还想向后撤离,结果被特恩一脚踹倒在地,如同肉盾般,替他挡住了逆隼。 “混蛋!” 尼德怒骂着,刚爬起身,热浪近在咫尺。 刺眼的六目就这么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对方伸出手,一把扼住了尼德的喉咙。 足以熔穿金属的高温,从逆隼的掌心爆发,几乎是在接触的瞬间,尼德的血肉像柔软的棉花般松散破裂,死亡将他脸上的恐惧永远定格在了这一瞬。 特恩狼狈地爬入了电梯中,刺耳的摩擦声中,电梯厢带着他降向黑暗深处。 他没时间考虑尼德的死,以及逆隼的降临了,当下充斥在脑海里的,只有最原始的求生欲。 头顶传来了一声闷响,电梯井内的钢索崩断,电梯厢失速坠向底部。 轰隆的余音里,电梯厢砸成了一片废墟,特恩臃肿的身体倒在其中,破碎的金属贯穿了身体四处,没有鲜血溢出,只有恶臭的脓液流淌。 逆隼从天而降,本以为会给自己一剑,彻底终结自己的生命,可他却看都不看自己,朝着前方大步走去。 警铃响彻后,混沌信徒们纷纷反应了过来,一道道闸门落下,将立体农场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堡垒。 当下就有一道闸门拦在了逆隼的身前,阻止了他的迈进。 然后,逆隼举起了那把烧红的剑,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钢铁,劈开一道巨大的十字,破门而入。 就在逆隼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视线中时,逆隼突然停了下来,他缓缓地转过头,望向废墟里的特恩。 特恩听见了一声扳机的轻响,一枚魂髓弹命中了他的身体,将丑陋的躯骸与身负的罪恶,一并爆裂成燃烧的火球。 “差点漏掉了。” 希里安望着那燃烧的尸体,喃喃自语。 他穿过熔穿的闸门,来到了一处高点,从这里刚好可以俯瞰下方的立体农场。 整个区域都被一层厚厚的真菌雾气所笼罩,光线变得昏暗而朦胧,偶尔,会有几声微弱的呻吟声从昏暗里传来,但很快就被真菌的蠕动声和孢子的飘散声所淹没。 这般可怖的情景,没有对希里安的心神产生任何冲击,相反,他病态地露出微笑。 希里安喜欢这个地方,在他的眼里,这里没有混沌与绝望…… 有的只是尸体,以及一群即将成为尸体的东西。 第九十章 狂欢之时 刺耳的警报声在立体农场间回荡,尖啸声的催促下,成片成片的菌群躁动了起来,张牙舞爪。 希里安打开了身负的背包,从里取出一件沉甸甸的爆炸物。 这是希里安委托布鲁斯制造的——由烈性炸药、魂髓、钢珠铁片等危险物混合而成的完美造物,希里安亲切地将它称作“烟花”。 “作为一名客人,怎么能不敲门呢?” 希里安说着,拽动起爆炸物的引线,闪过一丝火花后,将它朝着下方的幽深黑暗掷去。 短暂的延迟后,骇人的火光从黑暗深处拔地而起。 精纯的魂髓燃起疯狂扩张的火球,触及的菌群燃烧殆尽,迎面撞击的无数身影,也在顷刻间蒸发成灰黑的影子。 有人侥幸地躲在了掩体下,可随着爆炸而来的,还有无数的钢珠铁片,它们犹如疾驰的弹雨,在金属挡板上钉出密密麻麻的孔洞,将躲藏的人们贯穿得支离破碎。 建筑物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扩建的区域接连崩塌,断裂的铜管内壁凝结着血痂般的矿物沉积,蒸汽从裂缝中嘶吼而出,带着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 “敌袭!敌袭!” 有恶孽子嗣反应了过来,唤起源能。 “该死,城卫局的进攻吗?为什么没有任何消息!” 胡乱的叫喊声不断。 这些声音希里安都听到了,六目翼盔下发出平静的、“咕咕”的声响。 希里安举起射流左轮,下方一片狼藉混沌,但这不妨碍他通过源能反应,来推测对方的位置。 同样,他也不需要精准地命中敌人的身体,只需要射击、引爆就好。 扣动下扳机,魂髓弹化作燃烧的火流,从天而降。 爆裂的火球接连升起,掀翻了铁皮,烧穿了内部锈蚀的齿轮组,熔断了管道,露出堵塞的腐殖质。 内部积压的蒸汽,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喷出夹杂着黑色菌渣的蒸汽柱,落地后腐蚀出一个个冒着气泡的酸坑。 “我来了!” 希里安向着下方大喊道,“没人来迎接一下客人吗!” 无人回应希里安的嘲讽,他的降临太突然了,攻势激烈疯狂,一人打出千百人的势气。 “哈哈!” 希里安大笑着,又向着下方投下了爆炸物。 地震般的轰鸣后,最上层的种植平台崩溃垮塌了下去,弥漫的绿雾彻底烧尽,消失不见。 希里安看见了。 菌丝从地底裂缝中涌出,呈灰绿色,表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液体,火光下泛着油光。 它们像是具备自我意识般,觉察到了危险的降临,疯狂地增殖生长,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性蔓延。 就近蔓延到一处大型机械设备上,先是缠绕管道接口,软化密封胶,再渗入齿轮箱,与润滑油混合成胶状物,让精密的传动系统逐渐卡滞,最后,它们包裹了整个机械结构,形成一层半透明的生物外壳,内部隐约可见被消化的金属碎屑——这些菌丝不是单纯的寄生者,它们还在吞食触及的所有物质。 希里安再次扣动扳机,完全腐坏的设备应声爆炸,燃起冲天的火光。 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而来,短暂的恐慌后,恶孽子嗣们集结起力量,朝希里安团团包围而来。 希里安大致感知了一下,就和预计的如出一辙,都是阶位一、阶位二的存在,暂时没有觉察到阶位三的敌人。 一侧的铁门被凶暴地踹开,不等希里安见到恶孽子嗣的真容,汹涌的孢子雾便朝他袭来。 孢子雾触及之处,皆凭空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菌类,将物质表面腐蚀得坑坑洼洼,与人体接触的瞬间,就可以寄生在皮肤上,钻入血肉里。 哪怕是以体魄强化著称的御座铁卫们,也难以抵抗这针对血肉的侵蚀。 在恶孽子嗣们的预计里,不出数秒,希里安就会浑身长满菌菇,被吮吸干了鲜血,吃光了肉,留下一具脆弱的空壳。 可呈现在恶孽子嗣们眼前的,却是一股升腾的热浪。 “势均力敌才有意思啊……” 希里安低吟着,体内的魂髓全面引燃,映射出无数烧红的血管。 他轻轻地向前呼气,吐出了一连串的火星。 孢子雾尚未触及希里安,就被致命的高温杀死。 可怖的热量集中到了掌心,希里安攥紧沸剑,沸剑也随之燃烧明亮了起来。 一道赤红的剑光在恶孽子嗣的眼中急速放大。 希里安的斩击是如此之快,当他感到迟缓的痛意时,他的脖颈、胸膛,已被完全劈开。 “不……” 恶孽子嗣引以为傲的自愈能力在这一刻失效。 沸剑拂过的血肉,纷纷烧焦汽化,丧失了所有的生机,没有菌丝生长,也无鲜血流淌。 希里安猛地止步旋斩,一剑劈断了头颅,将恶孽子嗣眼中的最后一幕,定格在了沸剑之上。 打开弹巢,退掉空弹壳,重新填装。 希里安举起射流左轮,朝前方的通道连扣三下。 三道爆炸声姗姗来迟,丛生的烈火填满了通道,顺势拖慢了恶孽子嗣们的前进。 希里安大步疾驰,走入了一处控制室。 混沌之力的腐蚀下,菌丝从仪表盘裂缝中钻出,将指针包裹成扭曲的瘤状物。 希里安不知道这里到底是用来控制什么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沸剑刺入仪表盘。 “哈哈!” 在希里安的欢笑声中,控制台上的指针纷纷胡乱转动了起来。 “哪里!哪里!” 希里安期待地环顾四周,想知道接下来哪里会出现意外。 躁动声从另一处平台上传来。 更深处,一座被菌丝完全吞噬的蒸汽锅炉内,菌丝网络在锅炉内壁形成一层隔热层,而蒸汽则通过菌丝管道定向输送,为远处的菌丝群落提供能量。 希里安玩闹般的行为,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 炉膛内熊熊烈火将厚重的金属壁烤得通红,如同被火钳死死夹住的铁块,逐渐扭曲变形。 内部压力不断攀升,终于,在某一瞬间,金属壁上的微小裂纹迅速蔓延成狰狞的裂口。 希里安拟声道。 “咚!” 蒸汽锅炉崩溃爆炸,高温蒸汽如脱缰野马,裹挟着炽热与狂暴喷涌而出,空气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冲击波席卷四周。 无数的身影与建筑齐刷刷地倒下,像是被风抚平的麦浪。 不等他们起身,溅的金属碎片携带巨大动能,形成二次杀伤效应,将血肉们打得千疮百孔。 蒸汽骤冷引发的塌缩又产生反向水锤冲击,进一步撕裂管系与支撑结构,一连串的管道都随之破裂,在这地下深处下起了暴雨。 希里安行过这片废墟,每一步都会踩碎菌丝与金属的混合物,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蒸汽的灼热与菌丝的阴冷在空气中对冲,形成一股刺鼻的酸味,远处,齿轮卡滞的呻吟与菌丝生长的黏腻声响交织,仿佛废墟本身在低语。 希里安轻声说起了废墟的低语。 “这里没有救赎,只有腐化与死亡的终局。” 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那些本该被爆炸杀死的身影又再次站了起来。 他们有的失去了手臂,有的肚子被剖开了大洞,还有的没了脑袋。 人们本该死了,可又活了过来,可怖的伤口里蠕动着菌丝,像是一大团啃食血肉的蛆虫,像是被某种恶毒的诅咒困在了人世,不得安息。 “我无法救赎各位,也不准备救赎各位。” 希里安顺着之前的台词自说自话着,仿佛他正站在舞台上,进行一场个人秀。 无数腐坏的行尸如蛆虫般从黑暗中蠕动而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潮水般向着希里安汹涌扑去。 “但幸运的是,我可以仁慈地赋予各位永恒的安宁。” 希里安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尸群,手中利刃划破长空,带起一阵尖锐的呼啸。 手腕轻抖,沸剑瞬间划过一头行尸的脖颈,黑血如喷泉般激射而出,身形不停,一个轻盈的转身,沸剑顺势横扫,如同一把死亡的镰刀,将数只行尸拦腰斩断,腐肉与内脏如雨点般纷纷坠落。 希里安边走边杀,来到了一处高点。 这些行尸对于他来讲构不成危险,真正需要注意的是,那些潜藏起来的恶孽子嗣们。 “倒是有些让人失望。” 希里安心想着,自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粗暴地摧毁了他们的一切。 本以为恶孽子嗣们会嚷嚷着什么信仰与疯狂,和自己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厮杀。 结果除了刚开始杀死的那几头外,希里安只能感受到混沌力量的存在,完全不见其他恶孽子嗣的踪影。 “懦夫!” 希里安神经质地怒骂道。 他侧身抬肘,狠狠撞在行尸胸口,同时沸剑自下而上猛刺,贯穿其下巴,直入脑髓,炸成一片污血。 尸群愈发疯狂,举起双手,希里安则跟着它们一起举起双手,发出阵阵怪叫的欢呼声。 “粉丝见面会!” 希里安亲切地大喊着,沸剑如旋风般挥舞,所到之处,行尸纷纷肢解,残肢断臂在空中乱飞,黑血如暴雨般倾洒而下,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顷刻间,上百头行尸就这么倒在了希里安的剑下,死状惨烈,就算最专业的验尸官,也难以将这些尸体拼齐。 一道道源能反应从尸体间骤然升起,恶孽子嗣们在此刻现身,抓准了希里安喘息的间隙,挥起致命的尖刀。 尖刀抵向希里安的咽喉,但沸剑却抢先一步劈下。 剑刃相交,两人持剑僵持在了一起。 “逆隼,历经了这般鏖战,你还有多少的源能、多少魂髓够你燃烧呢?” 恶孽子嗣嘲讽着,双手握刀,试图以力压过希里安。 “哦,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希里安笑着回应,沸剑上蔓延的高温烧红了恶孽子嗣的尖刀,而后……熔化! 赐福·憎怒咀恶。 如同劈开柔软的水般,沸剑熔化并截断了尖刀,重重地刺入恶孽子嗣的胸膛。 他满眼的震惊,不可置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呢?” 为什么希里安还能具备如此磅礴的源能,为什么他还有魂髓可以燃烧,为什么他仍有体力作战。 甚至说,为什么他如此狂喜呢? 恶孽子嗣想不通,也没机会想通了。 熊熊烈火吞食了他的残躯,希里安越过他的尸体,大步向前。 衔尾蛇之印满意希里安的暴行,他更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欣喜若狂。 “下一个!” 希里安举剑叫嚣着。 “下一个挑战者在哪里!” 忽然,有朦胧的绿雾蔓延了过来,所到之处菌类疯狂生长,将满目疮痍的废墟化作了一片绿意盎然。 身着臃肿重甲的骑士,握起了一把布满青苔的长戟,朝希里安大步而来。 “哦,挑战者在这呢啊。” 希里安说着朝来者开火,魂髓弹引燃起一连串火光。 第九十一章 瘟腐骑士 炽热的魂髓之火洗过骑士的甲胄,烧尽了其上的菌丝,但转眼间,它们又重新生长了回来,冒出菌菇,孢托展开,像极了盛开的鲜花。 骑士稳步向前,绿雾也随之弥漫。 “终于来了个正经的对手了。” 希里安依旧是那副狂妄的姿态,但面具下的神情,早已严肃了起来。 和自己先前杀死的那些废物不同,这位身着重甲的骑士,将是一位强大的劲敌。 事实也如希里安预料的那般,骑士一言不发地舞起了长戟,看似缓慢的动作掀起了呼啸的风声,朝着希里安当头砸下。 希里安从容地侧身踱步,长戟沿着他脚边落下,将种植平台砸得凹陷,带着四周都剧烈摇晃了起来。 摇晃的姿态里,希里安刺出沸剑,剑刃擦过骑士的头盔,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与消逝的火星。 “你不是真正的逆隼。” 骑士拖着长戟,声音沉闷混沌。 “我没说过我是逆隼。” 希里安满不在意地应答着,趁着间隙,为射流左轮更换子弹。 见魂髓弹对骑士影响不大,他更换起了大口径的常规弹药,保持距离的同时,扣动扳机。 三声枪鸣几乎重迭在了一起,弹头接连命中了一点,凿穿了骑士的胸甲。 洞穿的胸甲后,没有鲜血流淌,有的只是一道漆黑的孔洞。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黑暗里响起,丛生的菌丝竟诡异地缝合起了孔洞,化作灰白色的硬质,与胸甲缝补在了一起。 骑士原地舞起了长戟,掀起阵风卷起绿雾,乃至化作墨绿色的龙卷。 忽然,骑士将长戟重重地挥下,却未砸向地面,而是指向眼前的希里安,卷起的龙卷也随之调转了方向,化作墨绿色的大蛇撕咬而至。 “见鬼!” 希里安咒骂了一声,朝着下方另一处种植平台跃下。 身子刚腾空,龙卷便袭过希里安刚刚所处的位置,沿途的一切皆覆盖上了一层浓重的绿色,物质迅速崩溃瓦解,只留众多的菌群野蛮生长。 “嗯?” 骑士来到了种植平台的边缘,向下搜寻起希里安的身影。 可他什么都没看见,只有更多的废墟残骸,还有先前希里安制造的爆炸后,仍在燃烧的熊熊烈火。 空中传来急速的摩擦声。 一道火线在骑士的眼中急速放大,重重地顶在了他的腹部。 希里安根本没有坠入下方,而是射出了钩索,将自己挂在了种植平台下,在骑士放松警惕之际,刺出燃烧的火剑。 “别走神啊!” 在希里安的嘲讽声中,沸剑携带的高温熔穿了护甲,从容地刺入体内,顺势上挑,划开了胸甲,挑开了头盔。 恐怖的疤痕自骑士的甲胄上爆开,沸剑撕开的裂痕处,甲胄的边缘仍带着烧红的余温。 骑士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但在快要倒下时,他猛地站稳了身子,荡起长戟。 无比沉重的一戟砸向希里安的身侧,如此近距离下,他没有任何时间与空间进行回避,只能勉强地用沸剑格挡。 金属间碰撞的鸣音响彻。 希里安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被砸飞了数米远的距离,身影在空中翻滚,快要坠入黑暗之际,又射出钩索,将自己拖回到了种植平台之上。 “呼……” 希里安平复起紊乱的气息,目光凝重地望向骑士。 他杀死过许多与混沌有关的存在。 妖魔、混沌生物、混沌信徒、恶孽子嗣…… 本以为猎杀了这一众强敌后,他不会再对混沌的可憎感到惊讶,可在这一刻,望着骑士那破败的身体,他还是感到了一阵发自灵魂的阴冷。 破裂的护甲之下,没有预想中温热的血肉飞溅,只有黏腻、潮湿的触感扑面而来——密密麻麻的菌类,如恶心的蛆虫般,层层迭迭地覆盖在甲胄内部。 它们疯狂蠕动,发出细碎而诡异的窸窣声,仿佛在窃窃私语,又似在贪婪地吮吸着什么。 希里安目光缓缓上移。 胸甲之下,嶙峋的骨骼隐隐浮现,已被吃干了血肉,再看头盔裂隙下,一具森严的白骨冷不丁裸露了一角,空洞的眼窝似在凝视着自己。 “你到底是头什么东西?” 希里安难以相信,自己正与一具被菌类寄生的甲胄作战,甲胄中的人则像是早在多年以前,就被生长的菌类啃食殆尽,枯骨与这亵渎的一切融合在了一起。 “我是受到母亲祝福的子嗣,是捍卫衍噬命途的圣徒。” 让人意外的是,骑士居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只剩空壳的甲胄下,发出洪亮庄严的声响。 “我是瘟腐骑士,哈文!” 话音刚落,苍白的菌丝快速增殖,交叉缝合起破裂的甲胄,而后硬化补全起缺口,形成厚厚的赘体。 此刻再审视这具臃肿畸形的甲胄,希里安这才明白,在过往数不清的日子里,这具甲胄曾无数次破碎,又被无数次重组,如同仿佛受伤的伤口,增殖的疤痕覆盖了一切。 “执炬人,你不该来这。” 哈文低吼着,源能升腾狂欢,展露起了与希里安同属阶位二的力量,同时,混沌威能也一并迸发。 双重力量的加持下,哈文那看似笨重的身影,竟踏出了可怖的高速,几乎眨眼间就来到了希里安的眼前。 长戟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希里安朝着一侧射出钩索,将自己快速拖离了哈文的攻击范围,紧接着,又有数道纠缠起的菌丝甩向他,犹如长鞭般劈下。 沿途传来一连串的撞击声,本就摇摇欲坠的种植种植平台,进一步崩坏。 数根牵连的钢索崩断,种植平台朝着一侧倾斜,堆积的尸体与脓液,纷纷朝着下方的黑暗滑落,下起又一场死亡之雨。 希里安抽出短匕,钉入铁壁之中,确保自己不会随之跌落。 哈文则屹立在原地,大量的孢托从他身上盛开,犹如艳丽的花群。 希里安冷笑道,“瘟腐骑士?没听说过的东西。” “没关系,母亲的严惩正等待着你。” 哈文毫不客气地回应着。 “不不不,朋友,你的垃圾话是否有些太……古典了!”希里安失望道,“你应该再具有一些攻击性啊。” 哈文搞不懂在这生死决斗下,希里安为何会胡言乱语起来。 “更失望了。” 见哈文沉默,希里安倍感无趣,射流左轮再次开火。 这一次弹头没有射向哈文,而是指向了两人头顶,那道系起种植平台的钢索。 枪声过后,钢索应声崩断。 本就倾斜的种植平台先是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像是垂暮老人在痛苦地呻吟,支撑平台的金属支架扭曲变形,如麻花般拧在一起,平台开始剧烈晃动。 轰的一声巨响,平台彻底垮塌,上面的土壤混合起粘稠的菌类,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 下方的恶孽子嗣,又或是混沌信徒……无所谓是谁,所有人都惊恐地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汹涌的土浪瞬间淹没。 可这只是崩溃的开始。 希里安射出钩索,挂在了悬空的走廊上。 望向下方,其它悬空平台像多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地垮塌,金属撞击声、土壤滑落声、人们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弥漫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哈文也随着种植平台的垮塌,消失在了下方的废墟中,但希里安不觉得这种程度的攻势能杀死他。 他那畸形怪异的生命形式,希里安还是头一次见。 希里安喃喃自语,“瘟腐骑士……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是受膏者,由母亲直接赐福的存在。” 女人的声音从希里安的头顶响起,他仰起头,却见到一道逆光的漆黑剪影。 “某些极端虔诚且狂热的信徒们,为了向母亲展现自我的虔诚,甘愿献出自我的灵魂,即便这样会使他们失去灵魂,再也无法在命途之路上更进一步。” 剪影继续说道。 “但相应的,在母亲的庇护下,他们的生命将永远凝滞于此刻,与母亲绑定在了一起,并获得了远超同阶的混沌威能。 所谓的瘟腐骑士,就是这般的受膏者。” 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一张令希里安日夜难眠的脸,浮现在了他眼前。 “哈文献祭了自我的灵魂,又将自我的肉体与母亲所赐予的菌体一同封闭于甲胄之中,任由它们啃食、消化,直到与甲胄融合在了一起。” 塔尼亚居高临下,朝希里安举起了枪口。 “现在,你明白了吗?” 她说着,扣动了扳机。 第九十二章 火雨 枪声响彻,子弹在沸剑下崩解成碎片。 希里安悬挂在半空中,挥剑后便一动不动,炽白的六目死死地盯着塔尼亚,像是看见了某种着迷之物。 “怎么了?” 塔尼亚觉察到了希里安的异样,配合他先前的垃圾话说道,“是我太美丽了,迷倒你了吗?” “当然。” 希里安语气里带着难以压抑的笑意与欣喜。 “只要你愿意和我约会,投身什么恶孽,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希里安回答的太快,也太无原则了,弄得塔尼亚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不愿意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起如今的塔尼亚。 和初次遭遇时,那副俊美的模样不同,如今的塔尼亚丑陋极了,甚至有些可怖。 无法愈合的疤痕遍布塔尼亚的脸颊、脖颈,没入胸口的衣襟下,一只手臂也消失不见,像是有人对她施以可怖的暴行。 哦,对了,那个人就是希里安自己。 “是觉得自己丑陋不堪,自卑了吗?” 希里安荡起钩索纵身跃上了空中走廊,来到了塔尼亚的面前。 “放心,我可不是什么慕残的变态,”希里安轻声细语,“比起你这身丑陋的皮囊,我更在意你的……心灵。” “你的心脏挖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塔尼亚扣动扳机,沸剑呼啸落下,劈碎了迫近的子弹,划过她的鼻尖,掠过下颌,咯吱的碎响里,将脚下的空中走廊完全劈断。 “哈哈!” 希里安病态的笑声中,塔尼亚快速后撤,躲回了一侧的平台上。 钩索再度钉入一侧的平台,希里安将自己吊在半空中。 “说起来你可能不太信,我在梦里见过你很多次了。” 希里安声音爽朗,继续起了自己的表白。 “最严重的时候,是我刚来赫尔城的那一阵,天啊……你是不会信的,我几乎每晚都会梦见你。” 这般诚恳热烈的表白,弄得塔尼亚毛骨悚然。 “到了今日,我终于见到你了啊。” 希里安将自己荡向塔尼亚,沸剑在半空中划起刺眼的弧线。 “塔尼亚!” 他高呼起女人的名字,降下惩戒的烈火。 瞬息内,塔尼亚的眼瞳紧缩了起来,她未曾想过,希里安居然能叫破自己的名字,结合他先前的话,显然,他正是为了自己而来。 对方是谁,面具之下又是怎样的脸? 塔尼亚的眼中卷起灰白的风暴,如今,她尚未进行转换仪式,也未晋升,其实力仍处于阶位二,隶属于天命命途。 缺少攻击手段的塔尼亚,面对希里安的全力一击,能做的,唯有发挥起其预兆的能力。 眼前的画面忽然缓慢了起来,颜色也趋于黑白。 希里安的身上浮现起了一道重影,重影迅速向前,朝塔尼亚竖劈下沸剑,而后挺进、横斩,最后以一记斜挑收尾。 攻势如此行云流水,塔尼亚都能幻想到,沸剑将自己切碎的画面。 而这就是塔尼亚所能预知到的未来。 短暂的只有几秒,更只局限于希里安的动作,但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黑白的一瞬休止,塔尼亚再次向后撤步,同时将源能以精纯的能量形式,向身前迸发,以阻击来袭的沸剑。 煌煌辉光后,狰狞的身影破光而至。 希里安全然不顾暴虐的源能轰击在身体上,只顾着执行起那致命的剑舞。 塔尼亚没有拒绝的选择,只能配合起希里安的舞步。 “先是自上而下的劈斩……” 塔尼亚心中低语,勉强地转过身体,避开了这一剑。 “接下来是挺进……” 刺眼的六目在塔尼亚的身前闪烁,希里安逼近至了她身前,两人贴的是如此之紧,快要拥抱在了一起。 正如预兆中的那样,沸剑横斩,塔尼亚尝试用匕首格挡,但就在这时,希里安的动作变了。 他右手挥剑而至,左手则攥紧成拳,犹如铁锤般向塔尼亚的头颅砸下。 塔尼亚确实预知了希里安的攻势,可这一系列的攻势,都是基于希里安第一剑竖劈斩开塔尼亚的身体。 希里安的第一剑空了,于是接下来的攻势也随之改变。 重拳落下的前一刻,空中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希里安及时收住了动作,主动拉开了与塔尼亚的距离,随即,一道锈迹斑斑的长戟重重地钉在了他刚刚所处的位置。 如果希里安继续刚刚的攻势,一拳打碎塔尼亚的头颅时,长戟也将破开他的胸膛,钉死在原地。 种植平台下方,一片昏暗的废墟间,哈文推开了挡在身上的石板,出现在了希里安的视野里。 他的甲胄破碎又愈合,增生的瘢痕犹如附加的护甲,将身形变得更加臃肿、巨大。 “多谢!” 希里安收起沸剑,双手合十,对哈文大声感谢,“真是谢谢你的及时出手了啊,朋友!” 哈文愣住了,塔尼亚也迷茫了。 讲真,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希里安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虽为执炬人,不受混沌浸染,可这一系列神经质的发言,只让人觉得他比恶孽子嗣们还癫狂。 哈文甚至怀疑,希里安对立体农场的突袭,没有提前做过任何计划,也没有任何目的,就像一个行走在大街上的精神病患者,随机地对路人挥下屠刀。 “我也真是的,”希里安自责了起来,“期待见面这么久了,差一点就把你杀掉了啊。” 说着,他直接对塔尼亚鞠躬,再次道歉道。 “对不起啊!我该忍耐点的!” 塔尼亚下意识地向后退步,明明希里安的发言是如此白痴,可她却莫名地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寒意,仿佛有某种远超死亡的恐怖正等待着自己。 “好了,我们该继续了。” 希里安直起身子,双手握起沸剑,剑刃也随之明亮了起来。 塔尼亚先是看到希里安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不见,而后高速移动导致的爆鸣声,这才姗姗来迟,传入耳中。 在哪? 塔尼亚发动预兆,试图在那短暂且局限的未来里,搜寻到希里安的踪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捕捉不到希里安的踪迹,更无法以他为目标,进行预兆。 “该死!” 塔尼亚咒骂着,以自身为目标预兆,洞察起接下来将要遭遇的攻势。 她看见自己仍站在原地,突然,自己的脚踝被剑刃斩断,身体也随之失去平衡而摔倒。 “在这吗!” 塔尼亚尖叫着,呼唤起混沌威能。 种植平台剧烈震动了起来,无数的行尸破开了土壤与菌群,犹如卫队般,将塔尼亚团团包围,形成了一层层的尸墙。 激烈的火光在行尸中闪灭,希里安一剑劈开了数头行尸,但在它们的阻挠下,沸剑未能企及塔尼亚。 “压制他!” 行尸们犹如潮水般,前仆后继地扑向希里安。 希里安的剑很快,也很锐利。 眨眼间,临近的行尸们,就破碎成了漫天的断肢与碎块。 可即便这样,希里安也无法立刻杀死所有的行尸,更无法阻止它们的尸体堆砌在四周。 破碎的尸块下,漫天的菌丝狂舞,它们牵连起彼此,犹如垒起的砖块,将希里安封死掩埋。 一座由腐肉与菌丝铸就的坟墓拔地而起。 “成功了!” 塔尼亚松了口气。 此时,哈文也跃至到了半空中,将插在身上的歪扭钢铁取下,如同长矛般奋力掷出,钉入渗着鲜血的坟墓中。 金属贯穿的血肉的骇人声不断。 哈文重重地落到了塔尼亚的身旁,连带着种植平台也晃了几下。 取回自己的长戟,哈文警惕地靠近了坟墓。 他问道,“他死了吗?” “差不多吧。” 这般攻势下,塔尼亚不认为希里安能存活下来……就算还活着,也是千疮百孔,陷入濒死之中。 “这样吗?刚好我有点饿了。” 哈文点了点头,甲胄浮现起了自下而上的裂痕,贯穿了腹部、胸口。 裂痕彻底溃开,变成张开的大口,吐出数具破碎的白骨。 “先别吃了他。”塔尼亚阻止道,“我想知道他面具之下到底是谁。” “好吧。” 哈文随手抓起一具只剩半截的行尸,将它塞入了甲胄的裂口里,诡异的咀嚼声响起。 两人慢步向前,快要靠近腐肉坟墓时,哈文突然停了下来,疑惑道。 “你有听见什么吗?” 塔尼亚仔细分辨了一下,“燃烧声?” 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应该是下方的废墟,希里安这般暴行,几乎摧毁了大半的立体农场,烈火仍在燃烧,尚未扑灭。 “不……燃烧声很近,非常近!” 最后一段话,哈文几乎是吼出来的。 燃烧的火剑刺出了坟墓,狂舞旋转,留下数十道炽红的残影。 短暂的停顿后,腐肉坟墓就此崩塌,散成漫天的污血。 污血之下,是诸多燃烧的行尸,以及那屹立的身影。 “面具之下是谁?” 希里安慢悠悠地举起射流左轮,朝着头顶的昏暗开火。 “是憎恨,是愤怒,是复仇。” 魂髓弹消失在了昏暗里,希里安大喝道。 “是诛恶讨孽!” “更是——欢笑!” 顷刻间,魂髓弹击碎了头顶的昏暗,无数道火舌崩裂,带着硫磺的气息与熔岩的高温,浇铸成沸腾的铜汁。 化作降世的火雨! 第九十三章 乐土 光炬灯塔深处,复杂的管道网络里。 戴林戴着防毒面具,声音透过厚重的过滤层显得格外浑浊。 “是这里吗?” 布鲁斯借着头顶昏黄的灯光,仔细辨认着布满锈迹的指示牌。 “差不多,就是这儿了。” 它边说边用前爪轻轻敲了敲管道外壳,碰撞的沉闷声响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布鲁斯上下检查管道,“这和地表的河流连接,为立体农场提供灌溉的同时,也是冷却系统的一部分。” “所以我们要把这些玩意,都灌进去?” 戴林回过头,安雅正跟在他们身后,吃力地拽着一辆笨重的拖车。车架子上摆满了沉重的铁罐,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嗯哼。” 布鲁斯在管道周围寻找接入口,盯着管道上的每一个阀门,“把这些都灌进去后,它们就会随着循环管道,渗透到立体农场的系统中,至于之后的事,就交给希里安自己了。” 戴林咽了咽口水,眼中满是怀疑,“真的可以吗?就他一个人。” “就算不可以,你难道能阻止他吗?” 布鲁斯轻描淡写地说道,狗爪上的动作不停,“他那副性格的人,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劝得住的,倒不如放任他去做,大不了我们再去救他就好了。” “你还真是……” 戴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 布鲁斯催促道,“好了,好了,快干活了,根据管道流速,我们要把握好时间,让它们在合适的位置发挥作用。” 说着,布鲁斯调整起管道上的一个旁通阀门。 安雅吃力地搬来一个铁罐,按照布鲁斯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将铁罐上的连接管与循环管道的接入口对齐。 “这里头都是什么东西?”她喘着粗气问道。 布鲁斯琢磨了一下,解释道,“都是我胡乱配的溶液,添加了许多易燃物,还有同样易燃性质的超凡素材,以及从希里安血液里提纯的魂髓。” “你大概可以把它理解为……压缩的魂髓燃油? 经过源能的引导后,它们会自我增殖一段时间,就像链式反应,一个引发多个,不断放大,最终发生剧烈的燃烧反应,直到燃烧殆尽。” 布鲁斯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敲击铁罐,听着里面溶液晃动的声音,判断溶液的剩余量。 安雅稍稍幻想了那一幕,不禁感叹道。 “真够疯狂的啊。” “我觉得倒还好,挺符合他风格的。”布鲁斯依旧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推车上,对着戴林扬了扬下巴,“嘿,戴林,别愣着,过来搭把手。” 安雅好奇道,“布鲁斯,你和希里安认识多久了?” “其实也没多久。”布鲁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和你们认识他的时间差不多。” “啊?”戴林抬起头,一脸惊讶。 “别这么看我好吧,我和希里安的相遇是在荒野上,那时他狼狈得跟逃难一样,浑身是伤,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我帮了他,他也帮了我,我们俩就这么同行了。” 布鲁斯陈述道,“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希里安遇到了你们,被带去审问,我就老老实实地趴在一旁……” 安雅思索了一阵,反应了过来,“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希里安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是啊,”布鲁斯想了想,又补充道,“但过去的希里安,肯定没有现在这么神经质,想必,他也是经历了某些不太妙的事。” 它接着肯定道,“是非常不妙啊。” 安雅与戴林纷纷投来期待的目光,弄得布鲁斯浑身不适。 “怎么说呢?” 迫于期待的眼神,布鲁斯组织起语言,“起初,我以为希里安这人多少有点自毁倾向。” 安雅追问,“比如?” “比如嘛……有些夜里,他不会睡觉。” 布鲁斯回忆道,“他会乐呵呵地和妖魔们厮杀,持续整个午夜,那场面,就像一场血腥的狂欢。 接着,他会坐下冥想,像是在反思刚刚的杀戮中,自己还有哪些可以优化的地方,比如出剑的角度、力度,还有躲避妖魔攻击的时机。 不知疲倦,也无所谓负伤,像是在进行某种无意义的苦行。” 安雅与戴林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想起潮汐之夜时,希里安的表现。 所有人都对妖魔潮避之不及,希里安却像追寻死亡般,紧随其左右,在妖魔群中横冲直撞,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疯狂的兴奋。 “如今有自毁倾向的人不少,我也没太当回事,说到底,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布鲁斯用后腿挠了挠耳朵,自嘲地笑了笑。 “可某夜,我听到了笑声。” 布鲁斯先后与两人对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困惑与惊恐。 “是希里安的笑声,他像个天真的孩子,边狂笑边砍杀妖魔,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那一刻,我意识到这疯子根本没有自毁心态,就算我们都自杀,他也不会。 希里安与妖魔拔剑,不是发泄愤怒,也不是寻求毁灭,只是手痒想杀东西,太快乐了,压抑不住才放声大笑。” 布鲁斯肯定道,“这就是希里安,一个有毛病的杀人狂。 在某件事发生后,他认清自己,不再压抑,彻底拥抱了真实的灵魂,就像一只挣脱牢笼的野兽,释放出了内心深处的疯狂。” 布鲁斯的话,让戴林想起之前和希里安的交谈,那时希里安也说过类似的话。 令人不寒而栗。 闲聊差不多了,两人一狗的工作也完成了。 戴林缓缓拧动阀门,随着“嘶嘶”的声响,管道内液体开始奔涌,声音仿佛是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前奏。 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渗透到立体农场之中,之后发生什么,就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了。 布鲁斯领着两人朝外面走去,它还边走边说道,“其实,我还挺喜欢希里安这家伙的。” “要知道,人都是有欲望的,而欲望这种东西还千奇百怪。” 布鲁斯一本正经道,“有人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勾心斗角,有人要美人,不惜倾家荡产,甚至引发战争,还有那种拧巴的家伙,渴望什么纯洁无私的爱情等等。 唉,不觉得人真是太难满足了吗?” 布鲁斯语气羡慕道,“再看看希里安这家伙,他只是单纯地想杀点东西而已,而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最不缺的就是该杀的人与怪物了。 这么一看,这个世界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乐土,就像一个巨大的游乐场。” 布鲁斯顿了顿,最后说道。 “愿他玩的开心。” …… 塔尼亚与哈文仰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魂髓弹命中了立体农场的顶端,击穿了主干管道,随即,整条管道都燃烧爆炸了起来,汹涌的烈火沿着复杂的路线一路燃烧,将接连不断的爆炸推向立体农场的各处。 他们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这里是他们的老巢,可如今却像是希里安的舞台,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各位,还等什么呢!” 希里安欣喜若狂,手舞足蹈道,“一起跳舞啊!” 剧烈的震荡以纵波的形式沿着建筑基座传导,本就因金属疲劳而裂纹的承重结构进一步崩解。 令人牙酸的金属韧性断裂声与混凝土压溃的闷响中,立体农场顶部的桁架结构发生形变,钢梁被弯折成危险弧度,在又一声爆炸里彻底断裂——整座穹顶模块轰然垮塌。 “不……” 望着那毁灭的一幕,塔尼亚的大脑一片空白。 燃烧的外壳在高温中泛着白炽色光晕,重达数百吨的残直坠而下,将沿途凸起的平台,横跨的空中走廊等等,一并砸成蛛网状碎屑。 “别愣着!” 哈文腹部的甲胄开裂,狰狞的裂口将塔尼亚一口吞下,同时,层层菌丝包裹起身体,塑造成一枚坚硬的茧。 毁灭临近了。 撕裂的管道网络中喷涌出高压的混合气体,遇明火引发二次殉爆,橙红色的火球裹挟着半熔化的金属液滴呈球状膨胀,将附近的数名恶孽子嗣瞬间汽化。 幸存的几人踉跄着冲向逃生通道,混合起魂髓的过热蒸汽从冷凝管里喷出,奔跑中的躯体突然僵直,又在绝望的尖叫声中融化成一滩烂肉污血。 建筑深处的闷响愈发密集,那是冷却系统中的液氮储罐,正逐一发生爆炸。 低温流体倾泻而出,体积疯狂膨胀,形成白色龙卷风般的低温气团,金属表面迅速结厚厚的霜花。 有人不幸地撞入了低温气团中,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冻伤、脆化,而后粉碎成齑粉。 最终,有那么几个幸运儿,躲过了这一连串的危险,不等他们感叹生命的美好,耳旁传来一阵激流声。 “水……洪水!” 冷却环路的主控阀在爆炸中严重变形,成吨的河水从汹涌而至。 液压产生的瞬时冲击,将防洪闸门撕成扭曲的金属花瓣,浑浊的水流在重力作用下灌入垂直通道,形成直径十米的旋转涡流,将沿途所有可移动物体卷入其中。 众多的身影在深水中挣扎,他们的肺泡在几分钟内就被水压挤破,眼球突出眼眶的样子宛如溺死的金鱼。 死亡与恐惧填满了立体农场,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是那道仍在翩翩起舞的身影。 希里安张开双手,享受起这一刻。 灼热的烈火混合起冰冷的河水,化作冷与热的大雨,倾盆而至。 垮塌的穹顶结构坠下,希里安仿佛预知了般,从容地穿过了其中的缝隙,甩出灵巧的钩索,高高地挂起。 此刻,希里安已经看不见哈文的身影了,他吞下了塔尼亚,又被层层燃烧的废墟掩盖。 他们两个没有死,衔尾蛇之印愉悦狂欢,但还未品尝到今夜真正的主餐。 “真开心啊着……” 希里安由衷地感叹着。 立体农场正在经历灾难性的链式反应,一座又一座种植平台彻底崩毁,一处又一处结构归于烈火。 孽爪培育的菌群们先是被火雨浇彻,又被奔涌的河水彻底吞没,它们从四面八方溢出,倾泻而下成一道道小型瀑布。 转眼间,就将底部蓄满了积水,并且还在不断上涨。 希里安落到了一处凸起的残骸上,衔尾蛇之印的刺痛感逐渐微弱了下来,看起来,他几乎杀光了立体农场里的所有人。 除了那枚正从积水里浮现的茧。 第九十四章 湮灭之剑 希里安瞄准了硬茧,扣动扳机,魂髓弹撞击在硬茧上,燃起重重大火。 火光中,模糊的影子浮现,哈文奋力踏足,荡起的狂风,轻易地扑灭了焰火。 “朋友,你看起来状态不佳啊。” 面对希里安的嘲讽,哈文一言不发。 历经这一系列的爆炸与撞击,他的甲胄布满了裂纹与缺口,仿佛下一秒就会完全崩溃。 “嘶……” 低哑怪诞的声响中,甲胄再次裂开了大口,吐出了一滩尚未完全消化掉的肉块,与零零散散的枯骨。 与此同时,哈文从这血肉里汲取到了充分的养料,大量的菌丝再次生长了起来,约束起濒临破碎的甲胄,将它们重新铸造。 “现在好多了。” 哈文冷漠地应答着,再次举起了长戟。 希里安沉默了,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团烂肉与枯骨,攥紧了沸剑,骨节发出嘎吱的声响。 声音几乎是从他的牙齿间挤出来。 “你……吃掉了塔尼亚?” 哈文反过来嘲讽起了希里安,故意拉长了尾音。 “怎么?你不会真爱上她了吧?” 回应哈文的是两发魂髓弹,他从容地用长戟将其劈开,汹涌的焰火后,希里安破焰而至。 “混账!你都做了什么!” 希里安怒吼着,沸剑割开了掌心,为刃锋抹上鲜血,又将海量的热量通过掌心传导至剑刃上,令其燃烧成煌煌的火剑。 剑戟相撞,对峙在了一起,冲击掀起阵风,荡起涟漪。 哈文双手攥紧长戟,招架住沸剑的压迫,低声道。 “很可惜,你该尝尝的,她的味道很不错。” 希里安冷静了下来,语气温柔道,“没关系的,我会把对她的爱意,都用在你身上。” 哈文震开了希里安,结束了这一轮的僵持。 希里安的身影跃至了半空中,甩出钩索,钉入哈文的肩甲上,再次快速逼近,降下火剑。 铿锵的鸣响后,希里安居高临下,压制住了哈文,只是长戟始终挡在沸剑之前,无法真正地劈下。 “放弃吧,你杀不死我的。” 哈文开口道,“我的长戟与甲胄是一体的源契武装,只要仍有血肉与混沌的滋养,我就永远不会破碎。” 作为一名受膏者,哈文的力量在同阶、乃至越阶之中,都算得上是无解的存在。 他的灵魂早已献祭给了恶孽,肉体也与甲胄融为一体,通过不断地进食,他随时可以回归至巅峰状态,更不要说,甲胄之下包裹的混沌威能了。 “哈哈!” 希里安不屑地笑了起来,这番言语,令他回忆起,自己与罗尔夫的对话。 …… “这就是沸剑的全部力量了,几乎零损耗地传导热量,并且越是高温,越是锐利、坚韧……” 罗尔夫亲切地抚摸着刃锋,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作为天工铁父亲自质变的造物,沸剑的力量直观看来,是否有些……太平庸了?” “有那么一点吧,我还以为,它具备什么更高的伟力。” 希里安半开玩笑道,“比如,把沸剑高举起来,就会在黑夜里唤来日光照耀压制混沌之类的。” “这很正常,我第一次了解到时,也觉得‘就这’啊?” 罗尔夫话音一转,又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希里安,随着阶位的提升,你具备的力量越是强大,沸剑也将变得更加锐利。 更不要说,在这几种性质的迭加下,沸剑几乎可以熔毁并斩断触及的所有事物。” 希里安后知后觉地说道。 “这是一把……湮灭之剑。” …… 剑戟交叉僵持间,菌丝袭向希里安,又被他周身升腾的高温烧尽。 对峙中,哈文嘲笑道,“你还没意识到吗?常规的力量是无法杀死我的!” “哦,巧了!” 希里安双手攥紧沸剑,几乎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沸剑上。 “刚好,我是一个喜欢打破常规的人。” 话音未落,招架的长戟竟诡异的地歪扭了起来。 只见它与沸剑相触的位置,早已烧红了一片,并且随着沸剑的挺进,长戟进一步地熔化、崩溃,乃至被一剑劈断! 哈文的意识一片空白。 燃起火剑是执炬人们的拿手好戏,但随着温度的提升与交战的剧烈,常规的剑刃是无法支撑这么久的,哪怕是源契武装,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令哈文没想到的是,希里安手中的火剑没有丝毫熔化的迹象,甚至变得越发坚硬、锋利。 这种种迹象,令哈文回忆起某段传说…… 沸剑贯穿了哈文的胸膛,密集的火弧在他眼前爆发,将甲胄劈砍得千疮百孔。 “该死的!” 哈文弃掉了断裂的长戟,双手抓住希里安的沸剑,再次僵持在了一起。 阴冷的寒风从希里安的身后袭来。 一柄附着起混沌威能的短匕,刺破了环绕希里安周身的热浪,朝着他的喉咙挥下。 希里安提前觉察到了威胁般,挪动起身位,但还是没能避开短匕。 尖锐的金属刺入希里安的肩膀,只要再挪移一点,它就会贯穿希里安的喉咙。 希里安用余光看向那位刺杀者,声音居然如释重负了起来。 “天啊,塔尼亚,你没死,可真是太好了。” 塔尼亚一言不发,她已经放弃理解希里安这个神经病了,只想尽快杀了他,结束今晚的闹剧。 “你这头疯子!” 哈文咒骂着偏开了希里安的沸剑,甲胄开裂,化作漆黑的大口咬住了他的半边身子。 两人夹击之下,希里安陷入了死地,可他却没有丝毫的慌乱,而是大笑了起来。 笑声经过六目翼盔的扭曲,带着幽邃的混响。 “仅此而已了吗?各位。” 希里安失望地摇了摇头。 衔尾蛇之印的刺痛一直没衰减,所以从一开始,希里安就明白,哈文没有吃掉塔尼亚,那只是他的佯攻。 本以为塔尼亚潜藏起来,会给自己一些惊喜,到头来还是俗套的刺杀。 “我玩的还不够尽兴啊……” 希里安说着,魂髓全面阴燃,体表的温度骤升,喷发起汹涌的热浪,将整具躯体都化作熊熊烈日。 “为……为什么?” 哈文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希里安。 明明希里安已经高强度作战如此之久了,为何他的血仍旧炽热,魂髓重组,就连体力也游刃有余。 他一直处于巅峰状态,从未衰弱过,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希里安确实不会倒下。 他正被人祝福着,更被庇护着。 赐福·憎怒咀恶。 在三人的战场之外,数不清的恶孽子嗣、混沌信徒,在燃烧的焰火里、奔涌的洪流中死去。 他们的死不断地取悦着衔尾蛇之印,犹如一场疯狂的血祭,供奉起名为希里安·索夫洛瓦的存在。 于是,希里安的血流不尽、魂髓烧不干、剑斩不止。 “啊!” 塔尼亚发出了一声悲鸣,拔出了短匕。 短匕的尖端已被希里安体内的高温烧红,窜起火苗,烧到了塔尼亚的手掌。 咬住希里安半边身子的甲胄,也随之熔化了起来,化作铁水滴答而下。 “什么‘为什么’?” 希里安荡起沸剑,将两人逼退。 哈文重重地倒向后方,战斗到了现在,就算通过吞食血肉,可以恢复哈文的状态,可他的心神早已疲倦无比。 塔尼亚咬紧牙关,反手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胸膛,鲜血没有坠向地面,而是诡异地悬浮在了空中。 对于这一幕,希里安并不陌生。 禁术·阈限解放。 以塔尼亚现处的阶位,她难以承担使用禁术代价,可为了杀死希里安,她没法考虑那么多了。 磅礴的灰雾从塔尼亚的胸口爆发,犹如漆黑的龙卷,朝希里安袭来,众多的孢子漂浮在其中,轻而易举地压过了难以扑灭的焰火,吞食了所有的光。 塔尼亚低吟道,“溺死于疯狂中吧。” 到了如今,她终于使出了底牌,释放了寄生体内的孢子。 这是一种名为狂噬孢的存在,可以强化对方愤怒的情绪冲动,陷入失序的癫狂中,最终对自我进行自残,直至死亡。 经过禁术的强化,它们全部倾泻到了希里安的身上,在塔尼亚的预想里,希里安很快就会用沸剑将自我开膛破肚。 纷乱的幻觉在希里安的眼前闪回,一条条纤细的触肢,勾起他心底的情绪…… 事情并没有按照塔尼亚的剧本去走。 希里安在原地驻足了片刻,扭头走向了尚未起身的哈文。 他挥起沸剑,劈断了哈文的双腿,又斩断了双臂,到了最后,希里安干脆骑在了哈文的身上,犹如野兽般,撕咬起了残破不堪的甲胄。 “不……不……” 起初,哈文还试图反抗几下,但沸剑贯穿了他的头颅,将他钉在了原地。 紧接着,希里安附着高温的双手,徒手拆解起了哈文,撕下他的裙甲,扯掉了腋盾片,砸凹了护颈甲,又将整张面甲熔化、粉碎。 “救……救我……” 到了最后,希里安彻底拆净了哈文,烧干了甲胄里的菌群。 希里安感知了一下衔尾蛇之印,确定哈文一息尚存。 “还没死吗?” 面对身下这一堆破铜烂铁、腐肉骷骸,希里安苦恼极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难杀的敌人。 “哦,有了。” 希里安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浇在这团污浊上,点起烈火。 焰火炙烤了片刻后,衔尾蛇之印传来满足的喜悦,他这才扭头穿过可怖的灰雾,来到了塔尼亚的面前。 塔尼亚呆愣地站在原地,绝望与无力彻底打垮了她的内心。 久久的茫然后,她说出了和哈文相同的话。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一个两个都是的,问问题好歹把话说明白啊。” 希里安说着,挥剑削断了塔尼亚的脚踝。 她摔倒在了血泊里,胸口的灰雾散去,露出可怖的伤口。 塔尼亚没有关心自己的安危,而是问出那个困扰、令她绝望的问题。 “为什么你不受影响呢?明明你应因暴怒而陷入疯狂自残才对啊……” 希里安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我没有愤怒吧?” “没有愤怒?” “对啊。” 希里安蹲了下来,亲切地揉了揉塔尼亚的脸。 “我终于见到你了,塔尼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愤怒呢?” 他摘下了六目翼盔,露出了自己的脸。 “看啊,塔尼亚。” 希里安欣赏塔尼亚从震惊转而变得绝望的脸,雀跃道。 “至始至终,我都是带着微笑啊!” 第九十五章 应行之事 当布鲁斯等人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立体农场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在希里安暴虐的攻势,与精心设计的连环爆炸下,整座立体农场都已化作了废墟。 河水淅淅沥沥地从穹顶缝隙里渗出,汇聚在废墟的底部,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湖泊。 诸多建筑的残骸与数不清的尸体正泡在里面,还有大量的菌丝游离在水面之上,一些角落里,焰火仍在固执地燃烧,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隐隐约约间,还能听见某些痛苦的悲鸣与呻吟。 “……” 面对这一切,戴林与安雅都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中。 他们预想过这里发生的种种可能,但当真的面对这一切时,扑面而来的血气与焦糊味,仍令他们感到窒息。 死亡。 这里充满了死亡与绝望,如同地狱于现实的投影,没有半分的温柔与怜悯。 “哦,你们来了啊。” 悠闲的招呼声响起,一个身影正朝着他们漫步走来。 是希里安。 此时,他已重新戴上了六目翼盔,上衣几乎烧成了灰,露出了布满疤痕与污血的身体,一手攥着沸剑,一手抓起女人的头发,粗暴地将她拖行在地上。 临近了,两人这才看清女人的凄惨。 她披头散发,浑身沾满了污血,胸口被粗暴地撕开,可怖的伤口仍淌着血,几乎要将把胸口剖开。 女人本就断了一只手,如今双脚也被希里安齐齐地斩断。 凭借沸剑携带的高温,在切开伤口的同时,血肉就被烤焦在了一起,反而帮她止住了血。 希里安察觉到了两人眼里的担忧,开口解释道。 “放轻松,她好歹也是一位阶位二的超凡者,还身负混沌威能,这点伤势还杀不死她的。” 严重的伤势与禁术对自身的消耗,令女人昏死了过去,她气息微弱,但心脏仍在跳动。 希里安抬头问道,“那么……我们约会的房间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带你去。” 戴林点了点头,回望这一地的废墟,又问道,“这里该怎么办?是放任这里腐烂衰败,还是先通知城卫局,叫他们来处理一下。” “不,都不是。” 希里安看了一眼布鲁斯,“循环系统还没有彻底瘫痪,接下来的事,交给布鲁斯就好。” 布鲁斯坐直了身子,尾巴高高翘起,显然,它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期待已久。 “无形者可以阻止我们,但能阻止整座城市吗?是时候让更多人意识到无形者的存在,觉察到赫尔城潜在的危机了。” 希里安戏谑道,“我很想知道,到那个时候,无形者还藏的住吗?” …… 又是一日的清晨,梅福妮悠悠醒来,窗外的天色蒙蒙亮,光炬灯塔尚未熄灭,将街道映照成一片的金黄。 “啊……” 梅福妮捂住脑袋,噩梦的回响在思绪里荡漾,令她头疼欲裂。 自那一日目睹吊死在广场的尸体后,梅福妮就经常做噩梦,但梦里她见到的并非是那具凄惨的尸体,而是希里安那严肃的话。 “你大可以保持一种天真良善的心面对这个世界,但总有一日,你将面对最真实的残酷,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做好准备。” 梅福妮紧紧地攥拳,又缓缓地松开。 很长时间里,梅福妮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 对于这样的世界,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妥协。 可梅福妮仍旧很喜欢天真的自己。 “但这是现实,不是童话……也不存在所谓的童话……” 梅福妮在床上坐了好久,这才缓缓起身,洗漱更衣。 她有段时间没有去晨跑了,浑身的关节像锈死在了一起,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关于接受现实的事,梅福妮还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她总安慰自己,自己还年轻,仍有着充足的时间。 至于现在,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穿好运动服,戴好护具,梅福妮离开了家。 明明只休息了一小阵,但熟悉的道路,却令她感到有些陌生。 原本整洁的街头,多了许多零碎的垃圾,一些流浪汉窝在角落里,在饥寒里尚未睡醒。 路灯与栏杆间,不知被谁挂上了各种各样的旗帜,建筑的外墙上还涂鸦起巨大的图案。 梅福妮驻足仰望。 那是狭长的、苍白的六目。 这是逆隼的标志,那于迷雾中显现的炽白六目。 逆隼的归来引起了赫尔城的震动,在这绝望的时代里,人们纷纷将希望寄托在这单薄的身影上,希冀他能如往日般,根除潜藏在城邦里的所有混沌。 放慢的脚步重新加速了起来,梅福妮沿着河道奔跑。 流经赫尔城的三条河流中,商河总是堆满了往来的船只,灰河则浑浊不堪,时不时散发起恶臭难闻的味道。 比较之下,梅福妮最喜欢沿着花河晨跑。 清晨雾气朦胧之际,哗啦啦的流水声中,无数的花瓣自上游而下,带着醉人的芬芳…… 怪诞的世界里,这样的美好总是显得弥足珍贵。 “哈……哈……” 梅福妮停了下来,隔了几天再跑,她的身体有些不习惯,来到了河岸边坐下。 “哦,你来了啊?” 和蔼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一位同样晨跑的老者路过。 梅福妮不知道他的名字,老者同样也不清楚梅福妮,两人只是经常在清晨偶遇,时不时会说上两句。 “嗯嗯。” 梅福妮解释道,“前几天工作上有些忙,就没来晨跑。” “那就好。” 老者放慢了脚步,关心道,“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有的,没有的。” 梅福妮摇了摇头,感谢起老者的善意,“谢谢喽。” “哈哈,那我继续了。” 老者笑了两声,继续向前奔跑。 梅福妮原地休息了一会,回想起刚刚的对话,来自陌生人的关心,让她心底的阴翳淡薄了几分。 “呼,该继续了,梅福妮。” 梅福妮自说自话,迈步奔走。 老者的身影在前方显现,他停在了原地,望着一旁的花河,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梅福妮与他擦肩而过,俏皮道,“你落后了。” 老者一言不发,目光死死地盯着河面。 梅福妮先是觉察到了他的异样,紧接着,她嗅到了。 原本萦绕在花河上的芬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闻恶臭,好像有成吨的尸体腐烂发酵,泛起浑浊的血腥味。 梅福妮缓缓地走到了河边,与老者一同望向河面。 曾经,花河被缤纷鲜花簇拥,花瓣随水流轻舞。 现在,河面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破碎的尸体……残缺不全的手臂,断口处露出森森白骨的躯干,像是被粗暴撕扯下来的、扭曲变形的腿。 碎尸烂肉在河水中浸泡着,随着水流缓缓晃动,相互碰撞、挤压,肌肉组织外翻、能看到里面纠缠的血管和筋膜。 原本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不堪,暗红色的血液与淡黄色的脓液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团团恶心的污渍,在河面上肆意蔓延。 两侧的河岸边,早已堆积起众多的残肢断体,有的被河水冲刷得发白,有的还带着新鲜的血迹。 恶臭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浓烈而刺鼻,即便捂住口鼻,那股味道也能钻进鼻腔,让人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整个场景。 梅福妮盯着眼前的画面,大脑一片空白。 老者率先从呆滞里回过神,颤颤悠悠地走下了河岸,来到了一处残破的尸体前。 梅福妮回过神,紧张道,“小心,可能有混沌污染!” “没事的。” 老者铁青着脸,严肃道,“我是一位超凡者,只是太老了罢了。” 说着,他唤起了体内的源能,确定自己的安全。 梅福妮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跟了上来,经过纪念广场那一日的影响,她对血肉腐尸的接受能力高了许多。 老者轻轻地剥开了尸堆,面露疑色。 他能从这尸河里感受到混沌力量的残留,可却弄不明白,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直到,某个亮闪闪的东西被冲上了岸。 老者俯身将它从浑浊的河水里捡起。 起初,他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即,眉间的阴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怀念与……喜悦。 老者松了口气,笑着开口道,“没事了,孩子,没事了。” 梅福妮搞不懂这突然转变,更不明白,老者怎么会在这尸山血海前,笑得出来。 “我以为,先前的新闻,只是有人在故弄玄虚,转移矛盾罢了。” 老者举起手中冰冷的铁羽,喃喃道。 “原来您真的回来了啊……” 第九十六章 情侣房间 德卡尔阴沉着脸,穿过潮湿、长满霉菌的走廊,来到了平台的末端,从这里刚好能俯瞰整座立体农场。 原本悬空的种植平台,已随穹顶模块的崩塌,一并压垮成了废墟,纵横的钢梁与破损的铁皮堆积在一处,大量的河水倒灌了进来,浸泡满了残肢断臂。 “可以初步确定,这里就是孽爪的一处安全屋,培养恶孽子嗣的同时,也在培育混沌菌种,用以晋升等仪式。” 女人从一旁走来,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竖起高马尾。 “遗憾的是,我们没找到幸存者……也许有那么几个幸存者活了下来,但在我们赶到前,他们就逃离了此地。” 德卡尔鼻息逐渐沉重了起来,藏在口袋里的双手,默默地攥紧成拳。 “汉娜,外面的情况如何?” 汉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禀报道,“很糟糕,大量的尸体随着管道系统,排泄到了花河上,冲积在了河岸边。 我们已经联合其它部门,封锁起了现场,处理起了尸体,并对可能存在的混沌力量,进行净化,但……” 德卡尔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但是什么?” “花……花河太长了,”汉娜强装镇定道,“我们没法及时封锁全部的河道,有很多市民都已目睹了这些……” “我指的不是这些,”德卡尔打断了汉娜的话,“民众们的反应如何?” “很复杂。” 汉娜整理了一下语言,“民众们先是恐慌,但随着一则传闻的出现,他们逐渐安定了下来,并且显得有些……狂热?” 德卡尔长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不用想,他就知道民众们因何而狂热。 “继续说。” “好……好的。” 汉娜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经过简单的走访调查,我们找到一位名为尼根的老者,是他安抚了恐慌的民众,然后…… 然后他声称,这是逆隼归来的讯息,赫尔城将迎来净化。” 气氛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了哗啦啦的流水声源源不断。 汉娜没有经历过逆隼活跃的时代,但她清楚地知道,德卡尔的父亲就是由逆隼吊死的。 相较于前几任局长,德卡尔的重心显然没有放在城卫局本身上,而是专注起了在城邦议会里争权夺利。 许多人对此议论纷纷,称正是因为德卡尔对权力过度追逐,忘记了其原本的职责,才令混沌威胁在赫尔城内愈演愈烈。 汉娜不知道这位极具野心的局长,接下来会做什么,是根除埋藏在赫尔城深处的混沌威胁,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谁?” 德卡尔忽然睁开眼,看向身后的昏暗。 汉娜中断了思绪,随之紧张了起来。 城卫局虽然封锁了此地,但还未进行深入的调查,谁也不清楚,这里是否还潜藏着别的力量。 来者没有应答,只是一味地向前迈步,直到身影浮出黑暗。 看清来者的模样,汉娜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可还是下意识地敬礼道。 “罗……罗尔夫总长!” 罗尔夫没有理会汉娜,甚至没有去看德卡尔,他自顾自地来到了平台边缘,观察起这一地的狼藉。 “你来做什么,这是城卫局的……” 德卡尔的话被罗尔夫打断,他说起话来不怒自威。 “闭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可笑的权力争斗吗?” 罗尔夫目光凝重地观察起四周,作为赫尔城的技术总长,引领了赫尔城数次变革的人物,他一眼就看出了立体农场的来历。 “我们翻过档案了,这里本该一直处于监管下,可在几年前一次权力交接时,有人故意隐去了这里,它就这么脱离了我们的视线,在孽爪的经营下运行至今。” 罗尔夫质问道,“城卫局调查了孽爪如此之久,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德卡尔明白,今天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不论是哪一种目的。 “孽爪所侍奉的是恶孽·菌母。” 德卡尔缓缓开口道,“同时,他们疑似受到赫尔城之外的力量资助,经过大致的调查,可以确定,那股力量就是孢囊圣所。” 听到这个名字,罗尔夫的表情变得越发严肃了起来。 对于赫尔城而言,孽爪是一群神秘可怖的混沌团体,可放眼整片外焰边疆,乃至整座文明世界,他们不过是一群渺小的渣滓罢了。 孢囊圣所不同。 在菌母还被称之为巨神的时代里,无数衍噬命途的信众们聚集一起,团结成了名为孢囊圣所的超凡势力,化作了巨神的利剑。 而随着菌母堕落为恶孽,孢囊圣所也沉沦于混沌的黑潮中,成为了文明世界的大敌之一。 至今,孢囊圣所仍活跃在文明世界的边缘,与其他混沌势力一起,对绝境北方的铁壁发起一场又一场的冲锋。 罗尔夫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这已经不是赫尔城可以独立解决的威胁了,我们必须……” “必须请求白日圣城的援助,再让那群执炬人入驻赫尔城,直到我的故乡变成了他们的奴仆,牺牲成对抗混沌的桥头堡?” 德卡尔越说声音越高,到了最后几乎要吼了出来。 “该死,罗尔夫,直到这个时候,你依旧固执己见,想要将赫尔城拖入泥潭吗?” 罗尔夫平静地反驳道,“不,德卡尔,固执己见的是你,把赫尔城拖入泥潭的也是你。” 他向前一步,注视着德卡尔的双眼。 “如果我们的敌人不止有孽爪,还有其背后的孢囊圣所,那么请你告诉我,以赫尔城现有的力量,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我……我们……” 德卡尔想说些什么,但话又咽了回去。 他已经不是年轻人了,早就明白很多事情不是靠什么热血与理想就能解决的。 沉默又一次降临,这一次它变得更加压抑、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汉娜望着对峙的两人,抱怨起自己为什么要在这,又为什么要听见两人嘶吼的内容,光是想一想那令人惊惧的可能,她便心神难安。 “让我们各退一步吧。” 德卡尔率先打破了沉默,“给我点时间,我会把孽爪的问题解决的,如果我做不到,再根据你的建议……” 他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了。 罗尔夫无奈叹息,因他来自于铸造庭,而非赫尔城原住民,他始终无法理解德卡尔的某些想法。 “所以,这一切又是谁做的呢?” 罗尔夫俯瞰下方的尸骸废墟,心中充满了不解。 德卡尔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他身旁道。 “你来时,没听闻城内的传言吗?他们都说,这是逆隼做的。” 罗尔夫毫无情感地说道,“这不是逆隼做的。” 对于这如此肯定回答,德卡尔若有所思,反问道。 “逆隼是死了吗?” “我不知道。”罗尔夫摇了摇头,又补充道,“我只是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德卡尔指向上方破损不堪的铁壁。 “是吗?那你看看这个。” 罗尔夫的目光一直落在下方的废墟上,始终没有抬头。 这时他才注意到,那由无数刀剑划痕于铁壁之上铸就的巨大图案。 狭长、锋锐的六目。 犹如某种可怖之物,正无声地注视所有人。 …… “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情侣房间?” 希里安打量了一圈,室内的空间并不大,也就比审讯室稍微大了那么一圈,正中央摆着两把铁椅,其中一把上正坐着塔尼亚。 塔尼亚如今已清醒了过来,细长的钉子刺入关节里,锁住了她的行动,点点的血迹从拘束衣里渗出。 在她身旁两侧,立起两根输液架,上面挂满了输液袋,液体颜色各异,由希里安与布鲁斯配制。 “怎么不满意吗?” 戴林完全无视了塔尼亚的存在,犹如房产中介般,为希里安介绍道。 “这里位于光炬灯塔核心处,再往上不远,就是光炬阵列的所在……现在,你知道我找到这么一个地方,有多难了吗?” 戴林敲了敲墙壁,提醒道,“光炬阵列运行时,这里将填满魂髓之力,能极大程度上杜绝混沌力量的释放,并对其进行强大的压制力。 就比如现在。” 室内的空气燥热难耐,希里安只觉得温暖,塔尼亚则难熬极了。 浓郁的魂髓之力几乎要从空气里析出,她光是坐在这里,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正被烈火炙烤,无论自己怎么哀求呼唤,体内的混沌之力也没有任何回应。 “这里算是维修区,通常情况下,基本不会有人来,以及,就算有人来了,我也临时对这里进行了隔音处理,应该不会出什么太大问题。” 希里安走走停停,好奇道,“这里原本是准备做什么的?” “安全屋。” 戴林毫不隐瞒道,“你也知道,我们调查的敌人很危险,一旦出了什么事,总要有个躲的地方,这里就挺不错的。” 他顿了顿,提醒道,“别做的太过火,希里安,之后这个地方我也许还会用上。” “放心,我会善后好的。” 戴林可不信希里安的鬼话,接着开口道。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一会见。” “好。” 沉重的房门闭合,自此,房间里只剩下了希里安与塔尼亚。 也是在这一刻,希里安松了口气道。 “唉,他终于走了。” 希里安转过头,面带微笑地走向塔尼亚。 “我虽然常说,不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去做真实的自己。 但随着与他人逐渐熟悉,乃至成为好友,又不自觉地在意起了他们的目光,将自己重新束缚了起来。” 希里安将器械卷袋,在桌子上展开,上面插满了各式怪异的金属器具。 “现在只有你我了,我感觉轻松多了……” 他长松一口气,感叹道。 “你呢?塔尼亚。” 第九十七章 极乐 塔尼亚不敢去看希里安,更不打算回答任何事。 她清醒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像是认命了般,不做任何反抗。 面对希里安摊开的器械卷袋,塔尼亚很清楚这些触目惊心的刀具,是用来做什么的,联想到接下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身体间歇性地颤抖了起来。 但塔尼亚依旧沉默不语。 希里安毫不在意她这冷漠的态度,而是亲切地问道。 “距离我们上一次在白崖镇见面,过去多久了,塔尼亚。” 塔尼亚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神。 无论如何塔尼亚都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在白崖镇那一夜生还,而且那个人还是希里安。 一种难以言说的可怖感弥漫在塔尼亚的心底,这远比自己窥见恶孽之力时,感触到的还要强烈千百倍。 “嗯?你也记不清了吗。” 对于塔尼亚的沉默,希里安并不恼怒,“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记忆深刻,你居然就这么忘了,可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说着,希里安抽出了一把刀具,刀身狭长、末端带着弯钩。 塔尼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但令人意外的是,希里安没有对塔尼亚做什么,只是简单地把玩了一番,又把它插了回去。 希里安猜透了她的所思所想,戏谑道。 “你觉得我会用这些器械折磨你?” 塔尼亚深吸了一口气,强忍起浑身传来的痛意,终于开口道。 “难道不是吗?” “不不不,”希里安认真地回答道,“我才不会这么做。” 他伸手抚摸塔尼亚的脸,感受她皮肤析出的黏腻汗水,疤痕粗糙的触感。 “我不是苦痛修士,万一把你玩坏了,我可治不好你。” 希里安诚恳道,“我只是喜欢把它们摆在这,塑造起一种令人恐惧的氛围。” “就像……” 希里安思索着。 “我说我不会使用刀具折磨你,但你不会信的,你将不断地怀疑,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落下刀具,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又确实没有伤害你…… 但你还是会继续怀疑,对吗?” 希里安的嘴角挑起微笑。 “这种起起伏伏的怀疑,将不断地折磨你的内心,让你始终活在惊惧之中,哪怕我将阴谋完全坦白了,你依旧无法停止脑海里灾难化的思想……” 希里安贴近了她的耳旁,轻声道。 “一、二、三!” 他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抬手砸向塔尼亚的胸口。 塔尼亚眼瞳紧缩,身体绷直,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但预料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希里安的手停在了她的胸口处,手中也没有握着刀具。 “哈哈哈!” 希里安开怀大笑了起来。 塔尼亚神情恍惚,刚想松一口气时,尖锐的痛意从大腿处传来。 一根细长的尖刀插在上面,渗出鲜血。 希里安温柔道,“男人的鬼话你也信?” 塔尼亚的眼中充满了茫然,而后闪过一丝决绝。 希里安一把扼住了塔尼亚的喉咙,又一拳砸在了塔尼亚的脸上,淤青迅速扩散,口腔里含着鲜血,吐出了几颗碎牙。 “我说了,塔尼亚,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了你,哪怕你自己也不行。” 希里安粗暴地把防咬器塞到她口中,避免剩下的几颗牙齿咬断了舌头。 鲜血滴答个不停,当下的痛意尚未散去,塔尼亚心神里再次传来那股灼烧的幻痛。 “哈……哈……” 她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希里安格外地有耐心,端坐在她对面,欣赏起这副凄惨的画面。 缓和了一阵,塔尼亚提起了精神,喃喃道。 “我不认为你会让我活下去。” 至始至终,希里安都是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嘴里嚷嚷着什么爱意,什么让自己活下来。 可塔尼亚很清楚,自己在白崖镇都做了些什么。 那一夜她虽然没有留到最后,但从当下希里安这副癫狂的性格,她已觉察到了那一夜的可怖。 该有多么巨大的转折,居然将希里安扭曲成这副模样。 “别再戏弄我了。”塔尼亚含糊不清道,“杀了我吧。” 希里安脸上的笑意逐渐冷了下来,平静道。 “我没有戏弄你,也没有开玩笑,我会让你活下去的塔尼亚……哪怕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死亡。” 希里安向前挪了挪椅子,严肃道。 “所以,人生真正的问题并非是死亡,而是死亡到来前,我们该如何活着。” 塔尼亚愣了一下,面对希里安那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在心底爆发。 刚刚他还病态地折磨起自己,到了现在,又忽然地讲起了哲学。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想到这,塔尼亚心中嘲笑起自己又重复起这样的感叹。 自己居然尝试去理解希里安…… “塔尼亚,起初,我真是恨透了你,只想把你碎尸万段。” 希里安起身挪动起了输液架,“但我又觉得,这样的结果并不令我满意,为此我困扰了好久。” 塔尼亚一言不发,只觉得希里安的话充满了矛盾。 “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位叫加文的苦痛修士,他启发了我,让我的想法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希里安整理了一下输液袋,将输液针插入提前埋在塔尼亚身体里的留置针。 “他让我意识到,人只有活着,才能忏悔,死了就仅仅是死了,反而成了一种解脱。” 一根又一根输液线凌乱地落在了塔尼亚的身后,就像被自己所崇拜的菌丝重重包裹了般。 “换而言之,我需要你活着,塔尼亚,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希里安真诚地笑了起来。 这股笑意令塔尼亚不寒而栗,希里安没有把话说下去,但她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这些都是我特意调配的药剂,这一份是营养液,可以确保你不会因长期禁食禁水,而导致营养不良、器官衰竭之类的问题发生。” 希里安贴心地解释道,“这一份是治愈药剂,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百足商会买来的,可以持续性地治愈你身体的伤势。” “还有这份……这份……” 随着希里安的讲述,诸多的药液注入了塔尼亚的体内,心神间萦绕的痛意逐渐舒缓了下去,疗愈了疲惫。 “哦,对了,最重要的是这份。” 希里安晃了晃输液袋,里面储存着暗红色的药液,像是新鲜的血。 “魂髓剂,一大份的魂髓剂,还是用我的鲜血为基底制成的。” 他兴奋地将又一枚针头埋入了塔尼亚的皮肤下,亲切道。 “放心,我测试了很多次,浓度调整到一个恰好的数值。” 痴狂的声音在塔尼亚的耳旁回荡。 “它会一点点地渗进你的血液里,沿着你的动脉静脉、毛细血管,直至遍布你的全身,而后,它将与你体内的混沌力量发生反应,炽热的灼烧感将从你的每一寸血肉的深处缓缓升腾。” 希里安又安抚道。 “请放心,塔尼亚,我计算过很多遍了,魂髓剂对你身体的摧残,将与其它药剂的治愈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也就是说,这将是一场沉默的阴燃、漫长的自焚。” 解释完这一切,希里安兴致冲冲地坐回了椅子上,翘起了腿,双手搭在身前,目光期待地落在塔尼亚身上,不曾挪移半分。 很快,塔尼亚就感受到了自体内蔓延的灼烧感,它是如此真实、炽热,每一滴鲜血、每一粒细胞,都在炙烤中发出绝望的嘶嚎。 原本空气中浓郁的魂髓之力,就压制了塔尼亚体内的混沌力量,而现在,混沌力量正被逐一蚕食,一寸寸地剔除,丝毫不剩。 “哈……哈……” 塔尼亚的呼吸变得急促,乃至间歇性地停滞。 泪水模糊了视线,塔尼亚望向希里安,本以为他会迫使自己说出某些秘密,可他没有这样做,只是安静地坐在那,欣赏自己的挣扎与苦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十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后,塔尼亚嘴唇干枯皲裂,皮肤粗糙的像是砂纸,喉咙干哑。 超凡者的体质下,塔尼亚的肉体仍能坚持一段时间,可她的精神在这无止境的炼狱熔炉中,已抵达了崩溃的边缘。 她希冀地望着希里安,嘶吼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 希里安不语,只是微笑。 短暂的沉默后,塔尼亚沙哑道。 “关于告死鸟……我们孽爪只是配合他行动。” 希里安依旧不语,换了只腿翘了起来。 “一切的起因都是那则传闻!” 塔尼亚崩溃地大喊道。 “烈阳!烈阳就要升起来了!” 第九十八章 帷幕之后 烈阳,又是烈阳。 自希里安来到赫尔城后,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别人提及所谓的传闻与烈阳了,可他们对此都没有更详细的解释,缥缈的就像一段梦话。 直到现在。 “咳……咳……” 塔尼亚咳嗽了两声,喉咙里藏着灰烬与火星。 “你也见到了那颗猩红的烈阳,多么宏伟,多么炽热。” 塔尼亚的讲述,令希里安的记忆久违地回到了白崖镇的那一夜。 猩红的烈阳煌煌升起,无情地碾碎了光炬灯塔,将一切夷为平地。 “那位存在不属于十二恶孽,过往的历史里也无他的身影。” 塔尼亚的表情扭曲了起来,希里安适时地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率,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她的痛苦。 “我不清楚他究竟是谁,但有人说……起源之海里又升起了一座奇迹造物。” 毁灭了白崖镇的猩红烈阳,正是来自于一位新诞生的恶孽,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文明世界似乎尚不知晓其的降生。 “起初,我以为那猩红烈阳就是传闻所指的‘烈阳’” 塔尼亚坦白了所有,“母亲也对这头神秘的恶孽很感兴趣,所以,作为见证者的我,才侥幸从白崖镇里活了下来。” 她话音一转,话只说了一半,“但到了后来……” 希里安接上她的话,“你觉得‘烈阳’指的是我——我身负的、所谓的执炬圣血。” 塔尼亚沙哑地笑了起来。 “是啊,引起神秘恶孽的注视、被告死鸟追逐、又由努恩守护如此之久……” 塔尼亚忽然咬紧了牙关,浑身剧烈颤抖。 “你的血、执炬圣血,它太可怕了,无法剔除、无法稀释,只要一息尚存,便将永不熄灭!” 到了最后,塔尼亚几乎是尖叫了起来,有巨大的痛苦降临。 希里安紧张了起来,检查起密密麻麻的输液袋。 他计算过很多次了,塔尼亚将处于极端痛苦的慢性死亡中,而不是忽然遭到如此巨大的冲击。 难道在光炬灯塔的隔绝下,仍有混沌的威能降临,把所有的秘密封死在她的口中吗? 希里安警觉地攥起了沸剑,但没有任何异常发生,有的只是塔尼亚虚脱的喘息。 过了许久,塔尼亚才缓过体力,喃喃道。 “你这是副什么样子?” 希里安不解道,“怎么了?” 塔尼亚显得比他还要困惑,“这是你血液具备的力量……你对此一无所知?” 希里安思绪反应的很快,当即就意识到塔尼亚指的是什么了。 千百年中,随着氏族的繁衍,不同的血系之间,也逐渐产生了巨大的分化与畸变。 例如安雅,因血系的畸变,她具备了感知他人血系纯度,乃至追踪的能力。 塔尼亚此刻所遭受的痛苦,也许就来自于执炬圣血所具备的“畸变”。 “哈哈……” 塔尼亚只觉得好笑,“你的血一旦钻入别人的伤口里,就会产生持续性的灼烧幻痛,无论怎么清洗伤口,乃至净化血液,也无法完全净除。” 她一直忍受着,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也不知道该说你幸运,还是倒霉了,塔尼亚。” 希里安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炫耀感,“截至目前,你是唯一一个从我剑下幸存的人。” 成为执炬人这么久,希里安都没有意识到灼血畸变的原因很简单,他的敌人都死了,根本等不到幻痛袭来的时刻。 希里安继续发问道,“无论我究竟是不是‘烈阳’,我想知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塔尼亚冷笑,一言不发。 希里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这将是一场牵扯数座城邦的风暴,你一无所知倒也正常。” 塔尼亚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她不清楚执炬圣血的来历,也不知晓告死鸟、及其身后的存在。 希里安想要通过她,弄清拼图的全貌,还是有些急功近利了……他应当把目光放到近在咫尺的事上。 “塔尼亚,再说点什么吧。” 希里安调整了输液的速率,塔尼亚当即觉察到,自己的体温再次升高了起来,灼热的痛意去而复返。 “比如……” 希里安认真思索了一番,提问道,“孽爪的首领是谁?” 塔尼亚深呼吸,忍耐起痛意。 “别再坚持了,塔尼亚。 我摧毁了你们的立体农场,杀死了数不清的恶孽子嗣,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你的监管下,就算你能活着离开,回到孽爪之中,但到时候,等待你的会是什么呢?” 希里安掐着嗓子,声音尖细道,“哦,塔尼亚,你一定忍耐住敌人的严刑拷打了吧,你真棒啊,这就给你升职。” 说到了一半,希里安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觉得这种事,可能吗?” 塔尼亚的脸庞扭曲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喘声。 “或者说,你正憎恨着我,哪怕身死,也不肯告诉我任何情报……那也很棒啊。” 希里安俯身向前,揉了揉她干燥的脸,戏谑道。 “那就再坚持一阵吧,试试看。” 说完,一切就回到了最开始。 希里安无所事事,口中不知道在哼着什么小曲,塔尼亚忍耐着痛意,直到忍不住尖叫起来。 声音刺耳绝望,希里安却不觉得吵,一脸的享受,甚至有那么几分期待,想见一见塔尼亚更狼狈的一面。 大约十五分钟后,塔尼亚彻底明白,希里安不是一个能用常理看待的人,更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同理心与仁慈。 希里安与混沌诸恶的唯一区别,仅仅是执炬人的身份罢了。 于是,塔尼亚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当下能做的,只有吐露更多的情报,以换取一个快速的、毫无痛意的死亡。 不然以希里安的性子,他绝对会让自己活很久……久到自己光是幻想一番,就恨不得自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塔尼亚流出了泪来,哭得狼狈,“首领隐藏的很深,从不展露自己的真容,就连声音也是经过扭曲处理。” “那么他什么时候会召见你们,通常又是在哪召见?” “来不及了,发生了这些事,他一定认定我是死了,与我有关的所有地点、联系人,都将进行更换。” 希里安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也就是说,你毫无价值了吗?” “不……不不,我还知道些别的事。” 塔尼亚紧张地说道,“我们经常集会的地点,其他潜藏的混沌信徒们,还有更具威胁的恶孽子嗣。” “哦,对了,我知道赫尔城内,哪些组织背后有孽爪的影子……我……” “够了!” 希里安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喝断了塔尼亚的语无伦次。 “最后一次机会,我想知道,潜藏在赫尔城内的棋子是谁。” “潜藏的……棋子……” 塔尼亚神色茫然,随即下定决心,“孽爪对城卫局有一定程度的渗透,但我怎么可能知晓这关键的棋子名单呢?” 希里安表面严肃,心底无奈叹气。 说到底,塔尼亚只是孽爪的高级成员,远算不上核心成员,通过她,仍无法将孽爪连根拔起。 “那你知晓,哪头恶孽具备抹除自己一切踪迹的能力吗?” 希里安再次提问道,“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那不可能,凡有存在,必留痕迹。” 塔尼亚绞尽脑汁,只盼着安宁的死亡尽快到来,大声道,“除非……除非是所有人都忘了他。” 希里安捕捉到了关键词。 “忘了?” “对,我曾偶然知晓过这么一类存在,他就拥有相似的能力。” 希里安反问道,“另一头恶孽?” “恶孽?不,怎么会呢,那是来自于巨神的力量。”塔尼亚越说声音越轻,“位列六巨神,但又逐渐走向没落,快要彻底消逝的力量。” 希里安提出疑问,“我不记得六巨神中,有类似的力量存在。” 塔尼亚突然问道,“六巨神都是谁?” 希里安下意识地应答道。 “悲怜圣母、擎天之臂、织命匠、蜃龙、悬雀……还有……还……” 希里安的神经紧绷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塔尼亚。 他反复阅读过有关六巨神的记录,哪怕书本里的描述不够仔细详尽。 那么,为何直到此时,自己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了解的六巨神,一直以来只有五位,第六位的存在,始终不曾真正显现过。 “你也意识到了吧,世人传唱六巨神的尊称,可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他们大声嘶吼的名字,只有五个。” 塔尼亚沙哑地笑了起来。 “第六位巨神用忘却的帷幕罩住了自己,只有越过帷幕的人,才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存在,而这正是其命途之力。” “归寂命途之主,巨神·眠主。” 希里安听到巨神·眠主之名的瞬间,隐约地觉察到,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那是笼罩在整座世界之上的认知扭曲,犹如灵魂之梦般,将眠主与绝大多数生命的认知隔离开,希里安也不例外。 通过塔尼亚的阐述,希里安挣脱了帷幕的笼罩。 窥见了眠主。 第九十九章 唯一解 【感谢咆哮的风月的盟主】 “巨神……眠主。” 希里安顿时头疼欲裂,而后意识到,这并非是自己第一次听闻巨神·眠主的名号。 在白崖镇毁灭的那一日,当告死鸟释放禁术·阈限解放时,努恩曾震惊于这股力量的重现于世,告死鸟则以眠主之名嘲笑起他。 对啊,自己当时就听闻了眠主的存在,但因忘却的帷幕,将其忽视,直到今日被点破。 希里安沉默了良久,从破碎的信息里,捕捉到了某个关键。 “既然眠主的帷幕笼罩起所有人,那么塔尼亚,你又是通过谁为媒介,穿过了帷幕呢?” 希里安的质问,让塔尼亚的大脑一片空白。 “是啊……是谁告诉了我这些事呢?” 塔尼亚绞尽脑汁地回忆,几乎要翻遍了脑海里的所有,可她始终找不到自己究竟是从何时,意识到的这一切。 “看起来,你穿过了这层帷幕,但又被另一层的帷幕困住了。” 希里安分析起了局势,“你来自于天命命途,哪怕如今的你早已背弃了织命匠……我想不通,你究竟能通过什么渠道,接触到眠主的力量。” “除非……” 希里安眼前浮现起一个模糊的、浑浊的轮廓,那位潜藏于城卫局中的无形者。 “除非孽爪的成员里,还有一位来自于归寂命途的存在,他正凭借起这股力量,悄无声息地藏匿于城卫局中。” 他越说越兴奋,眼中闪烁着光。 “为了配合行动,他将你从帷幕之中拉出,让你意识到了眠主的存在,但同时,他又隐去了自己的信息。 是啊,原来一切是这样啊。” 希里安激动地走上前,拉住了塔尼亚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真是太感谢你的配合了。” 一时间曾经的血仇血债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得到新线索的希里安感激涕零。 好在,这副荒诞的情景没有持续太久,希里安绕着塔尼亚走圈,困恼道。 “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希里安停在了塔尼亚身前,俯身盯着她,自言自语道。 “确实没什么可问的了。” 塔尼亚感到一阵绝望,自己对希里安再无价值可言,死亡近在咫尺,同时,她又萌生了几分解脱感。 终于,这漫长的折磨要结束了。 希里安拖来椅子,椅背朝向塔尼亚,他大大咧咧地趴在了上面,姿态悠闲惬意。 “塔尼亚,你比我想象的要顺从的多,作为奖励,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希里安笑着发誓道。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能答上来,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塔尼亚有气无力地说道,“别再戏弄我了……” “不不不,我没开玩笑,我真的打算放过你了。” 希里安追溯道,“说到底,你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小人物,我真正的敌人是你背后的那些家伙。” “所以,杀不杀你,其实意义不大,就像我在立体农场里解决掉的那些家伙,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生命这种东西看似很珍贵,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希里安停顿了片刻,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 “最后的问题。 塔尼亚,那一夜,你觉得你们究竟摧毁了什么?” 塔尼亚瞪大了眼睛,不理解这简单又复杂的问题。 “我……我们……摧毁了什么?” 体内的灼烧感再次剧烈了起来,每一条血管,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它们都在默默地阴燃着。 塔尼亚被绑死在了火刑架上。 “我们摧毁了白崖镇!” 她尖叫着。 “杀死了你所爱的人们!” 她大声忏悔。 “将美好的一切烧成了灰!” 希里安面无表情,掏了掏耳朵,无奈地叹气道。 “很遗憾,回答错误。” 塔尼亚愣了一下,歇斯底里地叫喊道。 “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我们摧毁了……” 话到了一半,塔尼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啊,说些什么呢? 自己已将摧毁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可希里安还是不满意,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被毁灭了呢? 塔尼亚想不通,也没机会想通了。 希里安最后调整了一下输液速率,拉开了紧闭的大门。 他站在门后,对绝望的塔尼亚说道。 “别害怕,塔尼亚,我就在门外陪着你,所以你并不孤单。” 低头瞄了眼怀表,他接着说道。 “我本打算陪你玩一到两个星期,但这未免也太耗时了……再次感谢你的配合,好让我有理由对你施加那么一点点的仁慈。” 希里安的脸上充满了笑意,语气恭敬的就像一位侍者。 “放轻松,预计还有六到八个小时,一切就会结束了。” 在塔尼亚的泪水与绝望中,希里安温柔道。 “尽情享受你仅剩不多的时间吧。” 铁门闭合,严丝合缝,声音也戛然而止,隐约间,还能听到塔尼亚的尖叫声。 “呼……里面还真热啊,跟个蒸炉一样。” 希里安刚刚还一副精神变态的模样,现在就和没事人般,撸起袖子,擦起汗水。 他背靠着铁门缓缓坐下,身子一点点地瘫软,平躺在地上,金属地板硌得后背疼,触感冰冷且潮湿,还带着明显的凸起感。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躺卧小憩的地方,但希里安实在是太累了,提不起丝毫的精力找一个舒适的地方,更不要说,他还准备几个小时后看看塔尼亚烧成了什么样。 如果可以的话,希里安还打算从烧焦的尸体上敲点碳块下来,做以纪念。 至于现在。 希里安终于有时间,回顾起整场战斗的经过,结算起自己的收获。 于是他眯起了眼睛,在冥想中恢复体力,并进行思考。 首先,希里安感受到的就是自身魂髓浓度的变化,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杀死了多少人,但显然,衔尾蛇之印对此极为满意。 希里安刚刚晋升到阶位二,血液里的魂髓浓度就来到了惊人12.5%。 按照这种速率继续下去,出不了几日,希里安就可以考虑铸造奇迹造物,超越凡性,登临巨神了…… 开玩笑的。 希里安太了解衔尾蛇之印的贪得无厌了,它就像一位挑剔的老饕,任何美食只品尝汇聚精华的第一口。 如果希里安用十人的死亡,取悦了它的欢心,那么下一次希里安就要呈上百人的首级、千人的骸骨。 也就是说,希里安下次想要取得如此巨大的进展,至少要砍下一名阶位三的头颅,又或是成百上千的阶位二。 回顾往昔,希里安杀死第一位背誓者、混沌信徒、恶孽子嗣、混沌生物…… 如同收集图鉴般,沸剑每斩掉一头未曾遭遇过的仇敌,都会为希里安带来一定的显著提升。 “见鬼,你是在收集什么成就吗?” 希里安疑惑不已,接着又自说自话道,“我倒也很感兴趣就是了。” 对于衔尾蛇之印的苛刻要求,希里安不觉得困难,就像一场游戏,有挑战,才有乐趣,不然只是无聊地走个形式,只让人觉得厌烦。 除了自身实力的提升外,希里安还获得了不少重要的情报,尤其是关于巨神·眠主。 塔尼亚虽然穿过了帷幕,但对于眠主的力量,仅仅是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无法为希里安提供更为具体的信息。 但通过这些基本的信息,希里安脑海里已经构建起了针对无形者的行动。 无形者可以抹灭他人的记忆、干扰认知,进而将自己完美地隐藏起来,可问题是,他似乎只能干扰具备意识的生物,无法干涉冰冷的现实。 正如会计师通过数字计算,进而判断出市场变化般,希里安无法直接观察到无形者,但可以通过诸多信息侧面追踪到他的存在,寻起影子。 “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希里安刚思考起这件事,就被自己蠢笑了。 恶孽诸恶们能想做什么呢? 无非是摧毁城邦、壮大黑暗世界等俗套的事。 自己又为何纠结呢?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攻势,又或是阴谋诡计,希里安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只有砍下他们的头颅罢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选项,只有单一的铁律。 ——唯一的解法。 第一百章 往事 “结束了?” 戴林就守在外面,双手戴着指虎,严阵以待。 “算是吧,她距离死亡还有一阵,你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先离开,我要在这等一阵。” 希里安太热了,解开了衣领,露出了挂着划伤与疤痕的胸口。 两人顺着梯子爬行,又蹲着身子穿过一道窄道。 阵阵清凉的微风迎面而来,来到了一处锈迹斑斑的平台上,本以为能从这里俯瞰整座赫尔城,但浓密的水汽将这里团团包围,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灰白的混沌。 戴林坐了下来,双脚悬空,一边问一边点燃了根香烟。 “复仇的感觉如何?” 希里安认真地回答道,“刚开始还挺兴奋的,但到了后面,倒是觉得有些虚无了。” 戴林问道,“就像期待已久的事终于发生了,结果不如自己幻想的那般?” “有点,但又不完全是。” 希里安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灵光一闪。 “应该说,玩的还不够尽兴。” 希里安的回答令人有些意外,但又好像意料之中。 戴林笑了两声,又长长地叹气,感慨道。 “天啊,希里安,我先前只以为你是一头嗜血的疯子,但现在看来,你远比这要可怕的多……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了。” 希里安搞不懂他在说什么,“怎么了?” “塔尼亚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参与了白崖镇的毁灭,害死了你所爱的所有人。” 戴林望着眼前的雾气重重,缓缓开口道。 “这般惨剧落在任何一人的身上,当他再次面对仇人时,多少都会被仇恨支配,发泄起心中的愤怒,以最残忍的手段杀死她。” 他挪过目光,看着希里安的侧脸。 “可你没有被情绪支配,行为看似嗜血癫狂,但你也始终都保持着冷静,甚至愿意与仇人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合作,从她的口中撬出可用的情报。” “然后呢?” “这样的你很可怕,哪怕面对血海深仇,依旧理性至极……这很符合天生杀人狂的精神状态。” “哈哈哈。” 希里安被戴林的形容逗笑了,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这才慢慢解释道。 “让塔尼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固然重要,但我也不能错过她口中的情报,要知道,我手上的死亡名单很长,她只排在末尾,还要靠她,挖出更多人。” “这样吗?” 戴林打量着眼中的希里安,他刚刚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痛快的一次复仇,可他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 不为敌人的死而欣喜,也不为逝去之人流泪。 希里安只盘起腿,拄起下巴,悠闲的像刚下班,坐在河岸边望着人来人往发呆。 他的病态心理具备着多重面向,交织着理性与偏执、冷酷与计算,最终呈现出一种扭曲却高度自洽的逻辑。 意识到这一点后,戴林心中的畏惧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向往。 “真羡慕你是这样的人啊,希里安。” “又怎么了?” 希里安皱起眉头,最近这些人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自己猜来猜去。 戴林苦笑道,“我也有过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但很可惜,结果不尽人意。” “怎么,你没能杀了他,还让人羞辱一番,”希里安安慰道,“放轻松,等我忙完这些事,我们俩可以一起杀了他。” “不,她已经死了,虽然算不上是我杀的,但怎么说呢……” 戴林回忆起女人那枯朽苍白的面容,即便时隔多年,内心仍剧烈震荡了起来。 “我没有因她的死感到任何满足,反而陷入了一种更深的痛苦之中。” “嗯哼。” 希里安发出古怪的声响,示意自己还在听。 “说来,这个事情和安雅也有几分关系。” 戴林向后挪了挪,把悬空的双脚,收了回来。 “如果没有安雅,我说不定就和我的仇人、我的母亲一起死去了。” 希里安坐直了身子,身后狭窄幽暗中,塔尼亚的悲鸣若隐若现。 “我应该提过,我不是赫尔城的本地人,而是来自于另一座城邦。” 戴林眯起眼睛,像是在望向远方,又像是回首凝望。 “那座城邦曾有过辉煌的历史,但随着一场又一场混沌事件的爆发,高墙倒塌,楼群倾覆,就连光炬灯塔也受到了损伤,地基下沉,向着一侧倾斜。 到了后来,近一半的城市都已化作了废墟,时常有灰雾从残破的高墙后溢出,妖魔们日夜侵扰,天明时,街头巷尾,总会多出那么几具尸体。” 希里安应和道,“听起来可不是个适合生活的地方。” “是啊,真是个鬼地方啊,有能力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了无能为力的人们,在那狼狈地求生。” 戴林无奈地摇头,“很不幸的是,我就出生在那,更不幸的是,我的母亲是位妓女,她靠着男人过活,弄得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两人对视了一下,纷纷大笑了起来。 “我的姓氏来自于我的母亲,自幼,我就被同龄人们、大人们嘲笑,他们辱骂我、欺负我,我都无所谓,真正令我绝望的是,我的母亲也不爱我。” 说起这些事,戴林眼中并不显得悲伤。 “为了不流落街头,她每天都要在夜幕降临前,找到一个愿意让她短住一宿的男人,而我则被锁在厕所里。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某一天,妖魔入侵了城市的一角,几乎杀光了整条街的人。 等处理好众多的尸体后,人们害怕此地的混沌污染,搬到了别处,这些房子也就空了下来,我和我的母亲住了进去,简单修缮一下,勉强算是过上了稳定的生活。” 戴林停顿了一阵,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回想一下,真是过去好久了啊,居然还有点想念那段日子了。” “嗯。” 希里安靠在了一旁,他已经听不见塔尼亚的哭嚎了,只剩下了喧嚣的风声。 “然后……然后……” 戴林太久没回忆起往事了,曾经刻苦铭心的痛苦,如今浅淡的像一层薄薄的灰。 “我就在这糟糕透顶的生活里长大了,直到某一天,我被母亲卖给了一个商人。” 冷风把戴林的脸吹的麻木,他用力地揉了揉,像搓碎了一层冰。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一天的情景,母亲少见地向我露出微笑,温柔地抚摸我的脑袋,为我准备了早餐。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正当我沉溺于这从未有过的母爱时,一群壮汉闯了进来,把我掳走。 我不断地尖叫、锤打,向我的母亲哀求,可她只是坐在那,依旧是那副冷漠得吓人的微笑。” 戴林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讲起接下来的故事。 “后来,我被送到了赫尔城,成为了一名奴工,在工厂里日夜劳作,脑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疲惫与痛苦。 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余力,思考起过去与未来。” 戴林的屁股有些坐麻了,换了个姿势,忽然抱怨道,“嗨呀,这种讲述悲惨过往的时候,应该配点酒精舒缓啊。” 希里安看向身后的狭窄阴暗,“你们有在这备酒吗?” 戴林反问道,“这给你改造成审讯室前,可是安全屋,你觉得安全屋该备酒吗?” “我觉得很正常,都躲到这了,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不如痛饮一番,”希里安玩笑道,“酒精中毒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死法。” “你小子!这里没有酒,倒是有些肉干之类的东西,”戴林指挥道,“我有些饿了,弄点过来。” “好。” 希里安蹲下身子,挤过狭窄的通道。 路过关押塔尼亚的铁门旁时,他故意加重了脚步声,幻想塔尼亚听到声音,心中升起期待,又随着声音远去,再一次陷入绝望中…… “哈哈。” 希里安神经质地笑了笑。 第一百零一章 回忆里的迷雾 拿好肉干,返回到戴林身边时,希里安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也许在自己离开的短暂时间里,他擦干净了眼泪。 没有眼泪,他的眼眶也没有发红。 戴林只是叼起一根香烟,目光失去焦点,像是一具苍白的空壳。 “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过去与未来。” 戴林猛吸了一口香烟,将还剩半截的它丢入了风中。 “希里安,成为奴工后,我的生活反而变好了起来,有稳定的居所,虽然要和几十人挤在一间屋子里,每天有稳定的食物来源,哪怕对于大多人来讲,那是难以下咽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我离开了那座正逐步走向灭亡的城邦,来到了繁荣的赫尔城。” 戴林兴奋地挥起了手,但他面前的只有浓稠的云雾,灰暗不明,就连日夜也难以分清。 “在赫尔城里生活,哪怕我是一名卑贱的奴工,也不必担心夜晚妖魔的侵袭,也不必在意母亲的责骂,还有那些男人们的嘲笑。 那时,我居然有些爱上了这样的生活……这太可笑了。” 希里安提醒道,“但你现在不是奴工了,戴林,你成为了一名铁卫,而且还是城卫局的骨干。” “是啊,真是难以想象,我的人生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戴林沉思了起来,却找不到结果,只能接着说道。 “奴工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居然很满意当下的生活——我甘愿成为一名奴工。” 戴林顿了顿,微笑道,“接下来的故事就很俗套了,我想重获自由,但那位商人不愿意,实在没办法,我就只能杀了他,砸断了镣铐,连夜逃了出来。” “我过了好一阵颠沛流离的生活,在赫尔城的街头巷尾东躲西藏,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好在,这和我童年时的经历没有太大差别,我很容易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后来在种种机缘巧合下,我遇到了阻厄圣众的人,通过他们成为了超凡者,踏上了御座命途。” 戴林停下了故事,强调道,“说真的,阻厄圣众的人都是热心肠啊,不图钱不图利,也不要求我加入他们,只是想将御座命途发扬下去。” “听起来确实是他们的作风。” 希里安点头肯定。 为了感激巨神·擎天之臂的献身,侍奉其的超凡势力、阻厄圣众,每年都会派遣大量的铁卫前往诸国诸城,帮助合适的人选踏上御座命途,仪式结束后,也不要求对方加入阻厄圣众,亦或是前往息声地朝圣。 他们就像一群虔诚的信徒、苦行者,与擎天之臂一起,为文明世界奉献起自己的一切。 “凭借着铁卫的身份,我入职了城卫局,也是在这时,我遇到了安雅。” 一提到安雅,戴林的脸上就不由地浮现起笑意。 “最开始,我和安雅相处的并不好,我很讨厌她,甚至故意排挤她。” 希里安猜到了缘由,“因为她舞女的出身。” “差不多,一看见她,我就想起了我的母亲,正因如此,我下意识地把我对母亲的厌恶,施加在了她身上。” 希里安好奇起接下来的故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戴林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从对安雅的厌恶,变成了对其疯狂的追求。 以及……戴林的复仇。 “那是一次外勤行动,我和安雅被编到了一起,前往另一座城邦调查。” 说起这些时,戴林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看样子,这就是故事的转折点了。 “凑巧的是,那座城邦,正是我的故乡。” 戴林用力地拍着希里安的肩膀,描述起当时的自己。 “希里安,你想象不到,知晓任务时,我有多么兴奋。” “我被当做奴隶卖了出去,如今归来,我已成了铁卫,是城卫局的职员、绝大多数人眼中的大人物!” “我要回去找到我的母亲,她也许还住在那座破烂的房子里,又或是窝在某个男人的床上,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过去这么多年了,她的美色早就凋谢了。” 希里安静静地聆听着。 “我不会责骂她,更不会动手打她,我只会安静地站在她面前,让她见一见,当年被她遗弃的孩子,已经过上了如此优渥的生活,成为了需要她仰望的人。” 戴林咬紧了牙关,攥硬了拳头。 “我要令她悔恨、痛苦,让她知晓,自己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紧接着,戴林的声音变得空灵了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回到了那座城邦,那一天就如此时这般,街头巷尾充满了灰白的雾气,像是梦境般模糊、遥远。” 灰白的云雾溢了上来,它是如此浓密,明明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却看不清彼此的眼睛。 阵风掠过,带着云雾撞碎在希里安的身上,又像是希里安主动向前,穿过了云雾。 他与戴林一起逆着回忆前行,回到许多年前,那个同样浓雾弥漫的清晨。 “呼……真冷啊。” 戴林踩着碎裂的砖石,越过倒塌的墙壁,放眼望去,街道空无一人。 “这里之前没那么空的,至少有几个醉鬼或是流浪汉,以及横死的尸体。” 安雅无视了戴林那糟糕的玩笑话,警觉地扫视四周。 “这里就是你的故乡?”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这。” 听得出来,戴林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故乡,但又出于某种安雅并不知晓的缘故,他今天格外兴奋,甚至愿意对安雅开玩笑。 在此之前,戴林对安雅极为冷漠,时不时还讥讽两句。 安雅搞不清楚戴林这莫名的敌意,她也不在乎,类似的情景,过往的日子里,她面对过太多次了,早就习惯。 或是麻木。 “那么我们该去……” 安雅还未把任务说明,就被戴林打断。 “我们提前了数天出发,按理说,任务的时间规划上,我们也多出了几天是吧?” 安雅对此并不意外,“你是要趁着这个时间,处理一些私事吗?” “差不多吧。” “具体用时多久?” “不清楚,到时候我会回来找你的。” “不,按照规定,我得和你一起,确保你不会出问题。” 见安雅如此顽固,戴林心中升起了一股火意,但想到安雅所说的规定,他又忍了下来。 前不久德卡尔局长刚表示了对自己工作的认可,再过一阵,自己说不定就要升职了,以自己和安雅那尴尬的关系,一旦这个时候出现问题,保不准她会落井下石。 “好吧,但这是私人事件。” “我明白,”安雅通情达理道,“我会在外面等待。” “好。” 两人暂时握手言和,一同穿行在城市间。 时隔多年,熟悉的建筑要么倒塌、要么变得更加破败,就连本就倾斜的光炬灯塔,倾斜角度又增大了几分,如同记忆长满了斑驳的锈迹。 可戴林还是循着往日的踪迹,来到了一座矮楼前,他曾在这里度过许多个日夜。 相较于自己离开时的模样,它没有变得更加破败,反而还在窗台与台阶上种满了鲜花,像是有人一直生活在这里,还抱有极大的热情。 见此情景,戴林松了口气。 这一细节被安雅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问道。 “怎么了?” 她并不期待戴林的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好奇,但令人意外的是,戴林回答了她,含糊不清。 “有个人住在这……” 戴林心底的复仇欲来到了最高峰,这种快意需要向他人分享、炫耀,但他又不想安雅知道太多,话语遮遮掩掩。 “很多年前,她在我的心底埋下了巨大的怨恨。” 戴林感叹道,“我一直害怕,不等我回来,她就死了该怎么办,又或是搬到了别处,我可没时间挨家挨户地寻找。” 安雅提醒道,“你不会要杀了她吧?” “当然不会,只是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所以,你可以安静地等在这吗?” 戴林少见地请求起了安雅,“这花费不了多长时间。” 安雅一言不发地转身,如同守卫般,站在矮楼前。 第一百零二章 故事的另一面 戴林站在楼梯口前,久久地驻足在原地。 “为什么呢?” 戴林想不通,自己是超凡者,是城卫局的职员,是市民眼中的大人物。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孩子了! 可家门近在咫尺,戴林却畏缩在了原地,不敢向前迈步。 “他妈的!” 戴林低声咒骂,横起心,强迫自己登上台阶。 来到了楼梯的拐角处,戴林记得这个地方,眼前浮现起过往的画面。 男孩被高大的男人抓住了头发,拖拽着从楼梯上丢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男人则哈哈大笑着,锁紧了房门。 戴林低着头,铁青着脸。 他继续登阶,更多的记忆从眼前浮现,犹如幻影般擦肩而过。 在这里,戴林有太多太多的记忆了,但那都是令人伤心的事,所谓的幸福少得可怜。 “哈……” 明明楼梯的层数并不高,儿时自己一口气能在这跑数个来回,可现在,戴林却像攀登险峰般,喘起了粗气。 当戴林来到那扇熟悉的房门前时,他已筋疲力尽,但一想到接下来的复仇,体内就涌现起了无穷的力量。 推开房门。 门后一片昏暗,戴林勉强看清了那些模糊的轮廓,令人意外的是,房间的布置正如自己被贩卖那一日。 好像自戴林离开后,房间的时间就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再也无法向前半分。 空气中漂着尘埃,主人很久没有做家务了,戴林能嗅到一股腐臭的味道,像是有尸体正缓慢腐烂。 戴林循着记忆里路线,小心翼翼地前进,在一扇熟悉的门后,他听见了微弱的呼吸声。 咔—— 刺耳的开门声未能引起主人的注意,她仍躺在床上,困于梦乡。 戴林盯着女人的脸。 相较于记忆里的她,如今的她消瘦许多,眉眼间带着皱纹,发丝里多了一缕缕白发。 她生病了,并且病了好久,脸色苍白,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身体像是抢先生命先一步死去了,带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也许自己晚来那么几日,映入眼中的,多半就是女人腐烂的尸体了。 戴林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是冷笑着,觉得因果报应。 “是谁?” 女人觉察到了戴林,艰难地睁开了眼,望向床边那团模糊的黑影。 戴林的心慌乱了一瞬,而后冷静道。 “好久不见?” 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又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戴林不在意,也不关心,脑海里重复起一段话,一句藏在肚子里许多年,每时每刻都在斟酌语句与语气的一句话。 “我是戴林,你的孩子,我知道,你不爱我,但你是我的母亲,我始终都爱着你,直到你舍弃我的那一天。” 很普通,也很简短的一句话,没有任何斥责与煽情,也没有多余的赘述,如此直白,积压了戴林这漫长时光的所有情绪。 女人微微抬头,眼睛睁开了一条狭窄的缝,昏暗下,她能看见的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 “戴林!” 她惊讶地说出了戴林的名字,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的迟疑。 戴林愣住了,满腔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不明白女人是如何认出自己的,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的样貌变化了太多,还留了几道瘢痕。 但在这昏暗的阴影下,女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仿佛她知道,在这一刻,能出现在她身旁的只有自己。 女人艰难地将手从被褥下伸出,想要握住戴林的手,她病的太重了,胳膊纤细的像是只剩骨头,提不起半分力气,就这么耷拉在床边。 “戴林,真的是你啊……” 女人的声音含糊不清,戴林不知道她究竟是清醒,还是在说着梦话,亦或是处于两者之间。 消瘦的脸上流露出真切的笑意,连病态都因此褪色了几分,但紧接着,女人的脸庞微微颤抖了起来,泪水在眼窝里打转,无助地哭泣了起来。 戴林紧张了起来,无措地看着女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嗓音低哑,不断地道歉。 “对不起,戴林,真的对不起。” 戴林一言不发,脊背直挺挺的,目光始终盯着女人,不曾眨眼。 “对于这一切,我真的……很抱歉。” 女人侧过身子,试着握住戴林的手,可她还是够不到,啜泣的太厉害,让她都有些喘不上气。 “你出生时,我也刚成为一个大人没多久,我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母亲,更不知道该怎么养育你,带着你一起活下去……” 无需戴林发问,女人就这么忏悔了起来,泪水摔打在被褥上,晕染开一片片的潮湿。 “我想过丢下你,就像我母亲丢下我时那样,可看见你孤零零地站在街头时,我就想到小时候的我自己,我那时的心情。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讨厌我,憎恨我,为什么有我这样的母亲,可……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女人的声音逐渐模糊了起来,语序混乱,说着梦话。 “我也讨厌我自己,恨我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人,又是这样的母亲,但我也想不通,生活为什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到底该怪谁呢? 怪遗弃我的母亲,又是怪你的出生,怪这个世界?” 她的气息微弱了起来,说起这些,快要用尽了仅存的力气。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害怕,害怕所有的东西,甚至害怕起了你。 我很害怕你,戴林。” 戴林胸口好像压着铅板,呼吸都停滞了。 “我害怕和你说话,更害怕你的眼神、你看待我的目光。” 女人瞪大了眼睛,眼窝里一片漆黑,像是两道黑漆漆的洞。 “生活已经给予我太多的绝望了,如果你也满眼憎恨地看着我、厌恶我……” 忽然,她又自责道,“哦,这不能怪你,我就是这样的人,被自己的孩子厌恶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可一想到这些,我还是很难过,难过极了。” 女人翻过身子,平躺在了床上,望着发霉的天花板。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 戴林的脑子里一团乱麻,那句准备了多年的话,几度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就连心的憎恨也提不起来。 他只觉得无力。 “这是座没有希望的城邦。” 突然,女人打破了死寂,喃喃道。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只是在等死罢了,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又无能为力,只好在死亡到来前,终日寻欢作乐。” 女人侧过头,望着戴林的脸庞,一团模糊的漆黑。 “大家一起喝酒、歌唱、起舞,在床上扭做一团……我可以接受这安乐死般的自我麻痹,但我不想你这样。 我是爱你的,戴林,我想为你做些什么。” 爱? 听到女人说起这个字,戴林只觉得讽刺,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火,攥紧了拳头。 “我还记得我母亲遗弃我的那一天,她连头都没有回,甚至懒得说个谎,告诉我她还会回来,她就那么走了。 至今,我仍记得那一天的心情……我知道那心情有多糟糕,我不希望你也有同样的感受,更不愿你用那样的心情来对待我。 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但你不同,戴林,我一定要为你做点什么……” 女人语气坚定,甚至有几分强硬。 “我拼了命地赚钱,我要攒够一张离开这里的车票,哪怕只有你一人离开就好,很幸运,我做到了,真是太好了。” 戴林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想大声斥责,咒骂她临死了,依旧在说谎。 可戴林没有说出口,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可他就明白,女人说的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那真是古怪的一天,是你迎来新生的一天,也是我失去你的一天。 那时你没有哭,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我,那目光几乎要割开了我的喉咙,但我反而又萌生了几分高兴。 是啊,你越讨厌我、憎恨我,你越不会回到这座没有希望的城邦……这真是太好了。” 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了最后,只剩下了微弱的呼吸声。 说出这番话,榨干了她为数不多的力气,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戴林始终坐在原位,低着头,像座沉思的雕像。 很奇怪,狭窄的房间像是具备某种魔力般,将时间的尺度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漫长,看不见尽头。 无数的想法在戴林的脑海里爆炸又熄灭,像是一场盛大的烟花秀,纷纷扰扰的声音尖叫个不停。 “她在说谎!” “也许是真的,也许她真的爱你。” “可为什么,她从不表露呢?” “就算她表露了又如何,生活在如此境遇里的你,会相信吗?” 声音们在尖叫、在怒吼,几乎要撑爆了戴林的脑袋。 “戴林。” 突然,熟悉的声音响起,将这杂乱的声音一并斩断。 温柔、带有温度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戴林的肩膀上,视线的余光里,安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逆着光,身影一片漆黑。 “我不是叫你在外面等我吗?” 戴林说出了来到这第二句话,苍白又无力。 安雅摇了摇头,俯下身,从后拥抱起了戴林。 “很少有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更不要说决定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了……” 她低声道。 “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这就是生活。” 第一百零三章 悬颅之剑 “至于之后的事……” 戴林停下了讲述,拿起一根肉干,用力地撕咬了起来,像是在咀嚼过去的自己。 “她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安雅一直陪着我,她没有再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举动,就是那么待在我身边,示意自己还在。” 戴林回忆道,“我想,母亲她并不知道我离开后的事,也许知道,但她不敢信,也不敢去想。 要知道,那可是支撑她活下来的信念,只能不断地幻想,期待我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事实上,如她所愿,我做到了。” 戴林深吸了一口气,说起故事的最后。 “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是我与她共度的最后时光了。 她病的太重了,意识浑噩不清,断断续续又说了很多,有些话我听不懂,应该是对某些男人说的,有些话则太模糊了,难以理解。” 戴林露出苍白的笑意,“等快到了天亮时,她就彻底睡去了,再也没有醒来。” “嗯。” 希里安依旧安静地聆听着,正如当时的安雅般,陪伴在戴林身旁。 “那时我带着满腔的仇恨归来,却被这时隔多年的、不曾见过的母爱迎面相撞,脑袋混乱的像是一团浆糊。 许多事也是到了后来才想明白,但那时已经晚了。” 戴林长叹了口气,“我想,那时她并没有认出我。” “她只是个普通人,又病的那么重,房间里的光那么暗,我还长了这么大,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 她怎么可能认得出我呢?” 戴林说着摇了摇头,“她也许和我一样,肚子里埋了许多话,藏了一辈子,快要死,总要吐个痛快才对。” “但我时不时又期望,也许她真的认出了我呢?” 戴林的脸庞上写满了无可奈何,双手缓缓地捂住了脸,用力地抓挠,像是要把贴在脸上的面具扯下。 可他的脸上没有面具。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 “你是指悔恨吗?” 戴林先是沉默,而后肯定道。 “没错,悔恨,巨大的悔恨。 我时常会去想,如果我当时握住了她的手会怎么样,向她肯定,我就是戴林,讲述起我来到赫尔城后的种种,告诉她,我活的很好,一切都很棒……” 希里安沉默。 “我曾和几位关系好的同事,稍稍提及过这些事,安雅通常会和你一样,保持沉默,然后拥抱我,其他人则安慰说,都结束了,没必要再纠结了……” “没有结束。” 希里安突然说道,“戴林,这件事从未结束了,就像你仍坐在那间阴暗狭窄的房间里,从未离开。” 戴林缓缓地放下了双手,死水般的眼瞳对上了希里安那双冷漠的眼睛。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都从对方的身上,嗅到了熟悉味道,见到了似曾相似的影子。 “哈哈。” 戴林干笑了两声,犹犹豫豫道,“很奇怪啊,希里安,真的很奇怪啊。” “按理说,复仇本该是酣畅淋漓的一场宣泄啊,就像积压已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把多年来深埋心底的愤恨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 可实际上呢?” 戴林攥起拳头,随意地挥了两下。 “是啊,真奇怪啊,我明明是来复仇的,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怪事呢?” 他想不通。 “我时不时仍有那一日的感觉,一种古怪的疏离感缠上了我。 我无法理解发生在眼前的事,就连整个世界,我都觉得如此陌生,像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巨大而又冰冷的谜团,而我与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永远也无法穿透的迷雾。”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难以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 轰轰隆隆的余音从光炬灯塔的深处传来,也不知道哪座设施正在运行,四面八方都随之震动了起来,掉下阵阵铁锈残渣。 希里安平静道,“比起你所谓的陌生,我更多是觉得一种距离感。” 戴林好奇地打量着他,“距离感?” “我们和世界就像一对闹掰了的朋友,心生了隔阂,产生了距离,于是在这个世界里,再也没了归属,孤立在外。” “大概吧。” 戴林没听太懂,但也不纠结,他是个正常人,而希里安是个天生杀人狂。 正常人理解不了天生杀人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更后面的事,我就记不清了,等我恢复理性,可以重新思考时,我回到了赫尔城,至于那些麻烦事,都是安雅帮我处理的,我很感谢她。” 希里安提问道,“也就是在那时,你理解了安雅,并爱上了她?” “我不知道。”戴林摇了摇头,“我说了,我不太能理解这个世界,更不要说,理解我自己了。” “之后我和安雅又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不知不觉间,我变得离不开她了。 我逐渐意识到,最开始,我因安雅的出身,把对母亲的恨意转嫁给了她,但随着这一切的和解,我又好像把弥补悔恨这件事,落在了安雅的身上。” 希里安评价道,“这对安雅很不公平。” “所以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取得了她的原谅。” “难怪局里的人都这么看你。” “哈哈哈,别嘲笑我了。” 笑声过后,戴林自言自语道,“我不清楚我究竟是爱上了安雅,还是把她当做一种精神寄托、一种情感上的补充。 但这种事不重要,不是吗?反正我连自己也没搞懂。” 戴林仔细剖析了自己的人生,将其坦诚地展现在希里安的面前。 “你呢,希里安,你又经历了些什么呢?” “我不像你那样,充满了复杂的情感纠葛,仅仅是有人毁了白崖镇,杀了我爱的所有人,而我正追查他们的下落,赐予他们极致的痛苦……就这样,简单的就像加法公式一样。” 戴林继续追问道,“你很平静。” 希里安不以为意,“他们都说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人没了心和肺可活不下去。” “也许吧。” 戴林仰起头,又望向下方,无论他看向哪个方向,有的只是滚滚的云雾。 “有时我仍会梦见那间小屋,我在一道道门廊间奔跑……明明我住在那里时,它小的只能容纳我和母亲,可在梦里它巨大的犹如一座迷宫,我从未寻到过出口。” 戴林勉强地形容道,“后来我想,它不是迷宫,无论如何迷宫都是有出口的,但悔恨没有出口,更无解脱。” “悔恨吗?” 希里安想起努恩的话,此刻他本该觉得悲伤才对,但内心却空荡荡的。 希里安很平静。 于是,他依旧平静地说道。 “我觉得,我也一直活在悔恨里,只是我很少抬头,忘记了它的存在,于是我们就这么相安无事了。” 希里安仰起头,想寻找那柄名为悔恨的悬颅之剑,可除了云雾外,他什么也没看见。 谈话差不多该结束了,戴林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被吹得有些僵硬的身子。 他点燃了不知道第几根香烟,吞吸了几口后,突然说道。 “莱斯莉。” 见希里安疑惑的目光,戴林解释道。 “她说,她的母亲为她取名莱斯莉,她讨厌这个名字,有时候听起来就像莱斯利,一个男人的名字……可她又说,这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了。” “嗯。” 希里安简单地回应了一声,接着说道。 “我去看看塔尼亚还活着没。” “好。” 在这不可逆转的存在事实下,两人都产生了相似的感觉——既然悲伤无法改变现实,那么平静反而成为对存在本质的回应。 于是,荒诞的平静将他们完全吞没。 第一百零四章 胡言乱语 希里安推开铁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紧接着就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呛得人直想呕吐。 捂住口鼻,希里安谨慎地步入其中。 塔尼亚的身体自内而外,完全烧成了一团引燃的焦炭,萎缩崩塌下,呈现出一副畸形的姿态。 “不对啊,”希里安绕圈打量了一番,“按照计算,你至少能撑上几个小时呢,怎么这么快……哦,对了。” 刚才和戴林聊的入神,希里安忽视了衔尾蛇之印的反馈,同时,他想起塔尼亚对自己的哭嚎尖叫。 希里安的血是有毒的。 一旦渗入混沌仇敌的体内,便无法稀释、无法剔除,并将持续性的燃烧,带来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幻痛。 无法确定这究竟是某种血系上的畸变,亦或是某种未知的力量,希里安只好简单粗暴地将它视作执炬圣血的基本特性。 显然,在计算塔尼亚的死亡仪式时,希里安没有算到这一点。 也多亏了塔尼亚,不然,希里安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觉察到血液附带的能力。 “你也是走运啊,居然这么快就结束痛苦了。” 希里安从塔尼亚的胸口处,敲下了一枚碳块,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 他打算回到家后,把它和瓦莱丽的牙齿放在一起,当做某种收集品。 如果有人来访,问起这些东西的来历…… 希里安还没有编好相应的故事。 “就这么丢下去?真的可以吗。” 希里安拖着塔尼亚的焦炭遗体,来到了先前和戴林畅聊的平台边,云雾翻滚依旧,鬼知道下面到底是哪。 “你只管丢就好。”戴林说道,“反正这东西半空中就会解体,说不定还会碎成一大片的渣滓,拼都拼不齐。” “也是,别的处理方式还怪麻烦的。” 希里安点点头,将焦炭遗体丢了下去,轻松写意,像是随手丢了袋垃圾。 “好了,我们也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希里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抱怨道,“又热,噪音又大,还狭窄闭塞,灵匠们到底是怎么习惯这种生活的?” “灵匠们需要习惯吗?他们都恨不得和机械融为一体,”戴林随口道,“这鬼地方,在他们眼里说不定就和天国一样。” 希里安奇思妙想打都,“这算是某种恋物癖吗?” 戴林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我不知道,你有问过布鲁斯吗?” “我没敢问,它会咬我的,而且还是咬住不松口的那种。” “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闲聊地走下一层又一层,待离开光炬灯塔时,这才看见天空蒙蒙亮,已是又一天的清晨了。 希里安从这场暴虐的杀戮中,获得了海量的反馈,才刚晋升,自身的实力就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就算不清楚正常的命途之路进度速度如何,希里安也意识到,自己实力提升的未免太快了。 不止是衔尾蛇之印降下的赐福,还有起源之海对自己那堪称诡异的亲和度,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在催促希里安快点变强。 希里安提醒道,“我晋升的事,记得帮我隐瞒一下。” “当然。” 戴林拍了拍胸脯。 希里安犹豫了一下,请教道,“我这个年纪,晋升的速度是不是有些快了?” “何止是很快,我光是从阶位一提升到阶位二,就花了几年的时间……” 戴林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问过希里安是在何时成为执炬人的。 希里安及时追问道,“我晋升的很快?你之前没有提过这件事。” “这有什么好提的?” 戴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不清楚你们执炬人具体的晋升方式,但你身负那高贵的血系,快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好……好吧。” 希里安意识到戴林是一个非常善于脑补的人,以至于,许多逻辑上的漏洞都不需要自己找补,他自己就会说服自己。 戴林是一个好糊弄的家伙,但其他人不是,尤其是安雅。 回到地面,微冷的晨风吹打在尚未蒸干的汗水上,为希里安带来了阵阵冷意。 立体农场在希里安的强势突袭下,彻底走向了毁灭,千百吨的河水卷起无数尸骸,沿着密密麻麻的管道,将它们抛至了花河之上。 成片成片的尸体堆积在河岸两侧,漂浮在水面之上。 因尸体残留的混沌污染,城卫局的善后工作进行的极为困难,封锁街道、堵塞河道,将尸体们集中到一起,经过净化后,再付之一炬。 赫尔城的各个部门都被调动了起来,前不久,他们还有着众多的分歧,彼此仇视。 但到了今天,在外力威胁下,他们不得不团结在了一起,尽快将这一地的狼藉处理干净。 “为什么!为什么赫尔城里会有这么多的混沌力量!” 有人拉着旗帜,在街头大喊着。 之前就有许多人,站在街头不断渲染混沌的威胁,要求市民们提高警惕。 那时市民们还活在虚假的安逸里,对于他们的警告不屑一顾,反过来嘲笑起他们的杞人忧天。 可随着无数的尸体浮出水面,曾经的嘲笑者,变成了最为狂热的跟随者。 街头喧喧扰扰,治安官们艰难地维持起秩序,男人女人胡乱地喊叫些什么,将旗帜披挂在身上,到了最后,就像一场荒诞的行为艺术。 希里安冷眼旁观这一切。 戴林问道,“希里安,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等待,充满耐心地等待。” 希里安慢慢悠悠地回答道,“我们把混沌威胁彻底摆在了明面上,只要城邦议会还想继续控制赫尔城,他们就不能坐视不理。” “同样,孽爪再也不能无声地潜伏在赫尔城内了,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希里安玩笑道,“就快有好戏上演了。” 戴林点了点头,肯定了希里安的想法,随即,他又说道。 “比起这些,我倒更担心起了你。” “怎么了?” 希里安靠在墙边,望着不远处的骚乱,有年轻人在大吼些什么,而后就被治安官一棍子打倒在地。 戴林压低了声音,“你现在不止是希里安,你还是……逆隼。” “你借用逆隼的身份,是一步险棋。”戴林解释道,“你可以将赫尔城完全搅乱,但别忘了,逆隼在赫尔城内的敌人可不少。” 希里安挑了挑眉,“我以为逆隼把他的敌人都杀光了才对。” “他只杀光了那些敢于向他举剑的,至于那些缩起来的懦夫……你会在意一群吓破了胆的废物吗?” “当然会啊!”希里安反驳道,“你怎么能因对手是个废物就不杀了他呢?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啊?” “这有什么问题吗?所谓战斗就要讲究个堂堂正正、不择手段、充满了爱与荣耀啊!” 希里安随口胡言乱语了起来。 “就算是废物杀起来,也有废物的乐趣啊,比如,看着他死前颤颤悠悠,哭个没完的丑态,为了求生,他说不定连自己昨天内裤的颜色是什么,都会说出来。” 希里安说起烂话就罢了,戴林居然还配合了起来。 “为什么是昨天内裤的颜色?” “问今天内裤的颜色,岂不是显得很怪,至于为什么是内裤的颜色,这并不重要,我想表达的是,为了求生,什么问题都会回答的意思。” “可拿内裤的颜色举例还是未免太怪了吧。” 希里安皱紧了眉头,“我说,一直揪着内裤颜色不放你的才很怪吧!” 见矛头引向自己,戴林的声音高了起来。 “可这话题是你提出来的啊!” “是你在死抓着不放好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身影在街道上越发渺小,周遭的喧闹声依旧,人们扬起旗帜,摔打酒杯,治安官们吹起口哨,发出刺耳的声音。 街角咖啡厅的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听众们早上好,赫尔城迎来了新的一天……” 第一百零五章 千疮百孔的历史 经过长达半个月的打捞与净化,堆积在花河上的尸体们,终于被清理干净了。 河面变得清澈,一如往日般,飘满了鲜花,可这一次,没有市民在其附近欣赏,更无情侣在此约会。 谁也不敢肯定,脚下的土壤里,是否藏着某根断肢,亦或是沾染了罪孽的污血。 那一日可怖的情景已如某种都市传说般,深深地植入了市民们的脑海里,私底下他们纷纷称其为血河、尸河。 为了避免市民们恐慌、稳定人心,城邦议会肯定不会坦白说,有那么一座混沌的巢穴深藏在赫尔城的地下深处……也许不止一个。 经过各方的施压与媒体种种说话的艺术,真相被扭曲得面目全非,如同一个没了耐心、敷衍的回答。 有些市民接受了城邦议会的谎言,还有些市民则仍旧质疑,他们没完没了地抗议,宣扬起各种阴谋论,虽然说,他们一部分的猜测是正确的。 赫尔城变得越发动荡了起来,治安官们加班加点地行走在街头,避免骚乱的爆发,好不容易结束的宵禁,又再次施行了起来,街头巷尾里,飘满了不安的气息。 不过,这一切都和希里安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明明城邦的氛围都紧张成这副模样了,希里安仍一副悠闲惬意的模样。 “说来,我也算是成年了啊。” 希里安站在镜子前,自言自语道。 从立体农场的毁灭开始,到了塔尼亚的彻底死亡,希里安完整地过完了自己的成人礼。 希里安不再是孩子了,而是一名顶天立地的大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希里安脑海里不由地浮现起了一段往日的回忆。 年幼的米克曾天真地发问。 “究竟怎样才算是一个大人。” 提姆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说道。 “等你长得和我一样健壮。” 艾娃抚摸起米克的金发,解释道。 “你不再幼稚,充满责任感时。” 希里安给出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答案。 “年龄到了就成了大人。” 到了最后,问题来到了努恩这里,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又或是描绘某种未来。 努恩只是蹲了下来,整理了一下米克的衣领,梳起他凌乱的头发。 “你的衣领笔挺、背挺直,哪怕死亡近在咫尺,依旧体面得像奔赴某场美妙的约会时,你就成为了大人。” 回忆到此为止。 希里安审视起镜中的自己,挺直了背,衣襟平整,胸口别着向日葵胸针,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像位严肃的大人物。 “你觉得如何?布鲁斯。” 布鲁斯扭过头,瞄了一眼镜中的希里安,评价道。 “还不错,看起来是个体面人。” “那就好。” 希里安不确定自己在行为举止、心态等方面,算不算是一位体面人,但至少,他要在外表上,保持一定的优雅。 布鲁斯自然知晓瓦莱丽事件,感慨道。 “怎么,又有哪个倒霉蛋要和你约会了吗?” 希里安笑了笑,“难道一定要有约会,这就不能是我的一种生活态度吗?” 布鲁斯回忆了一下自己与希里安的相遇,在那炎热的荒野上,希里安哪有什么体面,狼狈的就像一只受伤的野狗。 再想起希里安的现在,他这副精致外表下,潜藏的、病态的、反社会人格。 “……” 布鲁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对了,布鲁斯,关于巨神·眠主,你知道的只有那些吗?” 整理好自己后,希里安说起了正事。 从塔尼亚口中得到的众多情报里,巨神·眠主的存在,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一则。 事件结束后,希里安将这一存在告知了戴林与安雅,令两人也穿过了忘却的帷幕,认知到了其的存在。 接下来的调查里,他们再次陷入了困境。 哪怕希里安翻遍了书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关于眠主的描述,仿佛这位巨神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 希里安不抱期待地问了一嘴布鲁斯,结果它居然知晓那么个一二。 “我先前和你说的,就是我知晓的全部了。” 布鲁斯晃了晃尾巴,从头说了起来。 “归寂命途之主、巨神·眠主。 哪怕是在遥远的黄金时代中,眠主在众多巨神中,也是最为神秘、没有存在感的一位。 如果不是缚源长阶上铭刻有归寂命途,恐怕就连绝大多数的巨神,也会被拦在忘却的帷幕后,无法认知到眠主的存在。” 布鲁斯侃侃而谈道,“不过,归寂命途之力,说是抹除记忆、忘却过往,倒不如说,是一种近乎模因般的、对存在的虚无化。” “虚无化……” 希里安顿时感到一阵沉重。 “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布鲁斯无奈道,“非要再说点什么的话,我隐约记得,归寂命途的超凡者们,被称之为虚妄者。” 布鲁斯忽然沉默了下来,后腿挠着耳朵,原地转了起圈。 “我记得……我记得……对,是什么来的。” 它自言自语了起来。 希里安紧张地追问道,“你想起来什么了?” “我隐约地记得,归寂命途的力量实在是太诡异神秘了,导致这一命途诞生之初,就有着某种巨大的缺陷,而这一缺陷,就连眠主本身也无法幸免。” 布鲁斯无论怎么深思,也寻不到一个结果,只能不断重复道。 “究竟是什么来的……” 希里安没有强迫布鲁斯继续回忆,它能说出这些情报,自己已经十分感谢了。 “见鬼,我居然怎么懂的这么多……曾经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布鲁斯将疑惑放回了自己身上,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倒在一边,晒起了太阳。 某种程度上来讲,布鲁斯已经接受了自己作为狗的事实,乃至开始习惯、享受起了这样的生活。 不享受又能怎么样,布鲁斯实在是没办法了。 “对了,希里安,那件事考虑的如何了?” 布鲁斯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在赫尔城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旦被逮到,城邦议会那群人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得为随时逃离赫尔城做好准备。” “我当然知道了。” 希里安最后照了一下镜子,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瑕疵。 “你以为我打扮的这么体面是为什么?” 布鲁斯猛地回过头,目光愣了一下,大喊道。 “还是要去约会啊!” 希里安正色道,“我只是想把自己的魅力完全发挥出来,好方便后续的交易谈判。” “区别在哪里?” “区别在于……” 希里安懒得想了,威胁道,“布鲁斯,别忘了,我们可是绑在一起的,我出了事,你以为你能逃吗?” 布鲁斯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认清了现实。 为了自己,也顺便为了希里安,布鲁斯决定出自己的一份力。 “再喷点香水,或者带束花,该死的,是我的嗅觉出问题了吗?我总觉得你身上有股血气。” 它绕着希里安走圈,嗅来嗅去。 希里安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好,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在荒野上穿行的话,凭借你的血液,我们可以在小型光炬阵列上省钱,但动力框架不能省,万一和妖魔潮相撞了,你也不想被一堆尸体卡住轮子吧。” “别看我是灵匠,就觉得修车很简单啊!” 布鲁斯又交代了两句后,希里安全副武装,离开了家门。 街头依旧喧闹,人们吵个没完,墙壁上画满了奇怪的涂鸦,最常见的则是代表逆隼的苍白六目。 不过这一切都和希里安没什么关系,反正他又不是真正的逆隼。 “我的山谷,多么幽绿~” 希里安哼着歌,身影渐行渐远。 第一百零六章 骗 “西河岸还有一定的混沌残留,我们需要一批学者处理一下。” “学者?已经没有学者了,他们现在二十四小时在焚化炉那边,处理那成吨的尸体。” “市政厅询问我们花河水质净化的如何?” “水质净化?这种事和我们城卫局无关吧?” 希里安刚进城卫局,就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喊声,时不时还夹杂了几句脏话。 大清早,城卫局的大家火气都很大。 “紧急事件,西城区出现了混沌事件,来一批人手跟我去处理一下!” 一位组长提着剑与枪,召集起职员,脚步不停地乘上了门口的车辆,呼啸驶离。 “妈的,这些混账都怎么回事?” 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后,一位职员怒骂了起来,他头发潦草,脸上写满了疲倦,手边还摆了几杯空咖啡。 显然,他加班了一整夜。 “什么情况?” 希里安凑了过来,两人算不上熟悉,但也没到陌生的地步。 “还能是什么,那些混沌信徒啊!” 他大声抱怨了起来,“先前他们都躲的神神秘秘,怎么挖也挖不出来,立体农场事件后,他们像是破罐子破摔了般,纷纷行动了起来。” “各个城区已经发生了数起混沌事件,威胁程度不高,都是一些最普通的混沌信徒,但已严重消耗我们的人手了。” 这几日的工作中,希里安对于这一情况有所了解,光是他独自巡夜时,就顺手宰了几位迷路的混沌信徒。 但他没想到,局面已经糟糕成了这副样子。 孽爪们准备全面反扑了? 不,这倒更像是,利用这些普通的混沌信徒,消耗城卫局的力量,转移起注意力。 希里安走走停停,从职员们的闲言碎语里,了解了一下最新的情况。 “两位,早上好。” 希里安来到工位前,打起了招呼。 埃尔顿明显也加班了一整夜,疲倦与困意几乎刻在了脸上,见到希里安,也只是简单地抬了抬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早上好。” 梅福妮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活力。 城卫局的工作就算再繁重、再危险,和这位洛夫家的小公主也没多大关系。 “家里人说,赫尔城近期不太安全,希望我能老老实实地在家待一阵,我抗议了好一阵,这才放我出来继续工作了。” 前不久,梅福妮曾这样说道。 希里安猜,一旦赫尔城的局势进一步恶劣,估计就有一支全副武装的旅团,护送梅福妮离开赫尔城了。 每每想到这里,希里安再怎么信仰刀与剑的威能,也不得不感叹权势的便利。 如果时机恰当的话,希里安非常希望能再搭个便车。 “哦,希里安,今天看起来挺精神的啊。” 梅福妮留意到了希里安的变化,着装与往日一样,但整个人的气质无疑要提拔了许多。 “这是我送你的那个吗?” 梅福妮伸手摆弄了一下向日葵胸针,眼睛闪闪发亮。 “我觉得向日葵和我还挺搭配的。” 希里安低头看了一眼,微笑道,“一样阳光开朗,对吧。” “你这家伙的开朗能算是开朗吗?” 梅福妮摆正了弄歪的向日葵,这只是一件小礼物,希里安把它戴在身上,让她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不过,确实不错,非常棒。” 希里安斜视了一眼身后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椅背上挂着外套。 “戴林呢?” “他应该还在处理混沌事件吧?” 梅福妮翻了翻桌面上的文件,解答道,“逆隼摧毁立体农场后,就跟掀了蟑螂窝一样,每天城里都会冒出各种各样的混沌事件。” “绝大多数混沌事件的威胁程度都不高,但这种事,没人会疏忽对待。” 梅福妮说着说着,话题又引回希里安的身上。 “说来,也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啊,夜班执勤如何?” 希里安这一阵都是夜班执勤,白天仅存的时间又被其他部门借走,承担各种各样的工作,只留下为数不多的时间,让休息睡觉。 忙到今天,希里安终于能过上那么正常的一日了,加上心底的一些小心思,这才早早就来到了城卫局。 “那你怎么样,梅福妮。” 希里安关心道。 “有被累到吗?” 梅福妮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僵硬地转过头,目光直勾勾的,盯得希里安心底直发毛。 她犹豫了好一阵,艰难地开口道。 “你真的要借钱吗?希里安,我能支配的只有零花钱,可能不是很多……” 希里安厉声打断道,“借钱?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家伙能突然对我关心,除了借钱,我想不到别的事了!” “有吗!我目的性有那么强吗?” “所以你是默认了吗?” 希里安善于用刀剑杀敌,但在唇枪舌剑上,他甚至胜不过一位天真的少女。 他沉默了下来,很不甘心,被梅福妮一语点破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见希里安这副窘迫的模样,梅福妮笑了起来。 认识了这么久,这样的希里安可太少见了,不仅珍稀,还令梅福妮倍感意外。 谁能想象到,希里安居然还有如此人性的一面。 “很明显,你的目的性很明显。” 梅福妮乘胜追击了起来,细数起希里安往日的罪恶。 “你这家伙啊,平常完全是对我爱答不理好吧!” 自瓦莱丽事件后,梅福妮把希里安当做了真正的朋友,时常约他各种活动,但希里安要么推脱,要么去了就速战速决,弄得梅福妮常感到失落。 次数多后,她也就习惯希里安这副样子,毕竟你不能对一个疑似反社会人格的家伙要求太多。 希里安也不是真的故意冷落梅福妮,瓦莱丽事件后,他正忙着调查立体农场的位置,和戴林谋划突袭方案。 如果不是梅福妮的再三要求,他本打算一次都不去的。 完了,事情的进展僵在这了。 亏希里安早上还在镜子前,预演了一下事态的发展,结果一团糟啊。 这也不能怪自己,这辈子接触的异性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其中,有过深度情感交流的,也只有艾娃一人了。 哦,都结束了。 回忆短暂地抓住了希里安,目光恍惚了一瞬。 很快,希里安重振旗鼓,低声道。 “好啊,我主动了起来,你反而不乐意了是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希里安。” 梅福妮沾沾自喜道,“越容易得到,越不在意,越难得到,越会重视啊。” 希里安长相英俊,性子冷漠疏远,本就让梅福妮对其充满了好奇心。 瓦莱丽事件后,面对美色与混沌威胁时,希里安那副克制理性的姿态,更是令梅福妮觉得可靠极了,仿佛只要有希里安在,什么样的问题都会被他统统摆平。 于是,梅福妮更加想探索希里安的内心世界,结果却是屡屡碰壁。 到了现在,终于…… “原来如此,越近反而越远,听起来很矛盾,倒也很合理……我懂了。” 希里安点了点头,收敛起笑意,恢复起往日那副冷漠的姿态。 他坐姿端正,翻起了办公桌上的书籍。 这是一本关于外焰边疆的地理书,内容描述有限,只介绍了赫尔城周边的几座城邦,以及一些特殊地貌。 梅福妮问道,“你懂什么了?” 希里安没有理会她,翻弄着书页,发出哗啦的声响。 “希里安?” “希里安……” “希里安!” 梅福妮掐住了希里安的脖子,用力地摇晃了起来。 “你小子,现学现用是吧!” “这不是你教的吗!” “你别现在用啊!” 一番不太激烈的打斗后,梅福妮恶狠狠地松开了希里安。 “好了,说正事吧,你是要骗我钱吗?” 希里安摇摇头,“我是借,不是骗。” “这俩有什么区别吗?” “借听起来能更体面点。” “噗。” 希里安一本正经地讲出无耻的话,有种美妙的反差感,让梅福妮笑个没完。 笑声过后,梅福妮眼神一凛,冷冷道。 “那么代价呢?希里安。” 凭借高贵的身份,梅福妮周围总有打着朋友旗号的家伙,来向她借钱,当然,这些家伙无一在得到了钱后销声匿迹。 那时梅福妮年龄还不大,这对她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家里人对此没有安慰,反而庆幸,让她认清了现实的一角。 希里安张口就是一段天衣无缝的胡话。 “代价?我觉得你这么一个品德皆优心地善良的女孩,不会用这种事来要挟另一个人。” “前半句我倒是同意。” 梅福妮点了点头,话音一转道,“但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许诺,就想从我这里骗钱吧。” 希里安再次指正道,“借,是借!” “呵……” 梅福妮表面冷漠,心底乐开了花。 曾经,戴林对梅福妮说过这么一番话。 “我真希望安雅是一个贪恋钱财的女人,这样我只要努力赚钱,就可以把她留在身边了,但很可惜,她不在乎这种东西。” 没有什么能束缚安雅,她是如此自由,哪怕戴林用尽心思,也仅仅是与她同行,无法拥有。 希里安不一样。 从两人在城卫局第一天见起,这家伙就很在意钱,给钱也许真的能拴住他。 梅福妮眯了眼睛,像只狡黠的狐狸。 第一百零七章 迷茫 对于现在的希里安来讲,钱并不是一个难搞的东西。 他大可以突袭各个孽爪的据点,从他们的保险柜里撬出钞票,又或是顶着高额的抽成,用自己的血液提炼魂髓。 希里安计算过的,这些方案的可行性都很高。 但最终,希里安还是来找到了梅福妮。 钱好搞,但希里安弄不来“权力”。 城邦议会为了加强对赫尔城的控制,凡是能穿越荒野的载具,都受到了严格的管控。 哪怕希里安有足够的财富去购置,也需要通过一系列的审批、资格认定,还有他人的保证等等。 这条路封死后,希里安有想过购置一些组件,由布鲁斯进行组件改造,弄出那么一辆勉强通行的载具。 遗憾的是,希里安想到了,城邦议会怎么可能想不到。 相关的组件,例如小型光炬阵列、动力框架等,同样受到了城邦议会的管制,就连报废的遗骸,也要经过监管统一处理。 百般无奈下,希里安打起了梅福妮的主意。 城邦议会管控力很强大,但这只限于赫尔城,百足商会不在此列。 梅福妮笑嘻嘻地问道,“希里安,你这是默认了吗?” 希里安装作一副忧虑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来。 “好吧,你需要我做什么呢?洛夫女士。” “哦,局势认清的很快嘛,连称谓都变了啊。” 梅福妮为自己拿捏住希里安得意洋洋,希里安则觉得她真是个小孩子。 “说来,我还不知道你借钱要做什么呢,可以讲讲看吗?” 果然,还是来到了这一刻。 希里安事先准备过许多话术,但谎言编织的再精美,希里安讲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全是破绽。 再看看梅福妮那天真到有些愚蠢的目光,欺骗她只会适得其反。 希里安坦白道。 “我想准备一辆可以在荒野上穿行的载具。” 梅福妮脸上的笑意一滞,后知后觉道,“荒野?载具?你要离开赫尔城吗!” “我本就是一位异乡人,赫尔城只是我漫长旅行的一个落脚点。” 希里安接着说道,“如今赫尔城的局势这么糟,说不定哪天就完蛋了,倒不如提前准备一下。” “你不必这么担心,真出了问题,你可以和百足商会的旅团一起离开。” “但百足商会是百足商会,希里安是希里安。” 希里安刚强调完,就留意到梅福妮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落。 “怎么了?你闷闷不乐的就像一只砸不开贝壳的水獭。” “没……没什么。” 梅福妮确实很失落。 她的朋友寥寥无几,仅有的、平日里可以一起玩的瓦莱丽,还被希里安强势制裁了,虽然说,之后希里安成为了她的新朋友。 可梅福妮的朋友依旧没几个,好不容易和希里安关系升温了起来,又忽然得知他要离开了。 离开的时间仍在未来的缥缈中,可知晓他将要离开的这一事实,就令梅福妮略感哀伤。 她有点想拒绝借钱了,这样希里安就无法离开,自己小小的私心就得到了满足。 这是不对的。 梅福妮不能因自己的私心,去阻止希里安的自由。 “嗯……嗯……” 梅福妮双手抱胸,不断地发出哼哼声,像是在努力思考某些事。 “我可以借你这笔钱,但是嘛……” 梅福妮提出自己的要求。 “讲讲你的过去吧,希里安。” “啊?” 梅福妮谨慎斟酌起语句,看似自己拿捏了希里安,但以他的性子,只是勉强配合了罢了。 “既然要借钱,让我真正了解一下你,总不过分吧?” “……” 希里安略感意外,没想到梅福妮会提出这个要求……一个他难以回应的要求。 他犹豫了起来,本想按照过往的经历添油加醋一番,顺便说起一些胡言乱语。 希里安做不到。 他无法篡改那些发生在白崖镇的事,就像刻在石头上的字,除了时间与风外,任何人对此都无能为力。 希里安沉默。 漫长的沉默。 “唉……” 梅福妮一声叹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希里安尴尬地说道,“我是不是有些太无趣了。” “怎么会,我觉得你很神秘、很遥远,让人充满了探索欲。” 梅福妮把话头指向自己,“我则是一个无聊的家伙,一眼就会被人看穿……希里安,我在你眼中一定是光溜溜的吧?” “差不多,你确实很好猜。” “唉,好烦啊。” “哈哈。” 两人就这么把话题略过了,结束了尴尬的氛围。 “既然这么不行,那么……” 梅福妮想了想,指挥起了希里安,“去,给我买杯咖啡!” “好的,洛夫女士。” 希里安干脆利落地起身,大步离开。 出了城卫局的门,希里安松了口气。 有了梅福妮的许诺,对于接下来的行动,希里安充满了信心。 紧接着,一阵阵的疑虑涌上心头。 解决了载具问题,仅仅是拥有了穿越荒野的门票罢了,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困难等着自己。 在跨城邦的远距离移动中,为了降低途中的风险,许多载具同行在了一起,汇聚成了车队,更多的车队又进一步集结,最终形成了名为旅团的存在。 旅团内部进行各项分工,由熟悉地形的人事先规划好路线,再由观星者对近期的狭间灰域进行预兆,确保路线不会恰好地撞上某团妖魔潮,又或是更倒霉地步入灵界之中。 到了晚上,原地扎营时,执炬人们体现出了作用,整夜坚守在旅团的外围,确保不会有妖魔入侵。 还有随行的灵匠,避免载具瘫痪…… 大规模的旅团行动起来都如此困难,更不要说孤行的希里安了,就算解决了这些问题后,还有一个新的问题正等着他。 离开赫尔城之后,自己要去哪呢? 是啊,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希里安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答案。 于是,他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孽爪上。 只希望解决掉孽爪后,能从他们身上挖出更多的情报,就像一条燃烧的引线,将希里安的仇恨之火继续烧下去。 之后、更之后的呢? 想到这里,希里安忽然打了个冷颤。 他正端着为梅福妮买来的咖啡,站在喧嚣的街头,有行人匆匆走过,有行人慢步悠悠,有人在闲谈笑意,有人正高喊着口号。 这鬼地方真是太拥挤了,如果不是希里安躲的及时,手里的咖啡就要被别人撞洒了。 但希里安又觉得很孤单,人们离自己很远,远的听不清声音,看不清脸。 希里安少见地感到了一阵迷茫。 他看不见复仇之后的未来,就像站在一面雾蒙蒙,布满水渍的玻璃前,哪怕把眼睛抵在了上面,也看不清之后究竟有些什么。 好在,这种迷茫只持续了一小会。 希里安是个活在当下的人,只在意明天和后天的事。 至于下个星期、下个月的事…… 只能依靠未来的自己了。 现在的话…… “好了,洛夫女士,您的咖啡到了。” 希里安满脸笑意地将咖啡放在了办公桌上。 “我们可以详谈一下,资助的事了吗?” 梅福妮毫不客气道,“真体面啊,希里安,买杯咖啡的工夫,就从借钱变资助了是吧!” “哈哈。” 希里安尴尬地笑了两声,心想着,这个天真的家伙,也没那么好对付。 “嗯~” 梅福妮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零八章 白峡 通过百叶窗的缝隙,罗尔夫看到工位上的希里安,他正和梅福妮小声嘀咕些什么。 过了一会,希里安表情无奈,梅福妮则窃笑不止。 “在看希里安吗?我记得你很赏识这位年轻人。” 德卡尔的声音传来,“前不久的那次潮汐之夜,你邀请他共进早餐,对于一位新人来讲,总长的邀请可是一份殊荣啊。” “哼。” 罗尔夫冷笑了一声,不做应答。 他的脑海不由地浮现起了那一夜,希里安不畏生死地迎向妖魔潮,朝着乱城之兽挥起剑刃。 罗尔夫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希里安这样的人了,就像一颗燃烧的流星,注定熄灭,也注定光芒万丈。 “比起这些,还是让我们聊聊正事吧。” 罗尔夫看向办公桌后的德卡尔,从自己进到办公室起,他就一直低头处理着文件。 德卡尔停下了忙碌,抬起头,眼眶泛青,不知道熬了多少夜了。 他率先说道。 “关于孽爪的事,城卫局还在有序处理中,近期,我们已经清剿不少的混沌信徒。” 罗尔夫摇摇头,“不将他们连根拔起,这种人只会源源不断地出现。” “城卫局的力量是有限的,为了维持秩序,我们已经很努力了。” “很努力?”罗尔夫质疑道,“你们甚至有余力去调查逆隼。” 提到逆隼,办公室的氛围显然紧张了许多。 罗尔夫控制情绪,语气平静道,“德卡尔,我知道你父亲的事,但眼下,逆隼并不是我们的头号敌人。” “逆隼确实不是我们的头号敌人,”德卡尔点点头,“但如果这位逆隼是个赝品呢?” 罗尔夫的话语噎住了。 “逆隼的相关资料,都已经被城邦议会销毁了,但我仍记得他。” 德卡尔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检查了逆隼活跃的现场,满是魂髓之力的残留,这可和我记忆里的那位逆隼不符。” “更不要说,逆隼的行事向来隐秘,可这位逆隼,直接把尸体堆满了花河。” 德卡尔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道。 “罗尔夫,我知道,因为我父亲的事,你一直觉得我将私人的仇恨转嫁到了逆隼的身上,但别忘了,我知道我父亲是因何而死的。” 他的声音高了几分,带着隐隐的怒意。 “他向恶孽臣服,任由那混沌之力侵蚀了自身,于是他死了。 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哪怕逆隼不杀了他,我也会杀了他的,真正重要的是,我的父亲为什么会与混沌有染呢?” 德卡尔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平缓道。 “你曾与我父亲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你很清楚他的为人,他那么正义善良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信奉起了混沌呢?” 罗尔夫艰难地开口道,“我们调查了那么久,也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做……这是一个谜团。” 德卡尔强硬道,“不,你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气氛变得越发紧张了起来,这令罗尔夫感到些许的疲惫。 他本想和和气气地与德卡尔聊一下之后的对策,可两人像是天生不合般,凑到一起没讲几句,就会争得面红耳赤。 罗尔夫无力道。 “你究竟想让我承认什么呢?德卡尔。” 德卡尔花了一段时间恢复平静,松开了攥紧的拳头,鼓起勇气,讲起了从前。 “我的父亲应该没有和你讲过,他离开赫尔城的那段时间,究竟去了哪吧?” “嗯。” 罗尔夫记得德卡尔所讲的事。 德卡尔的父亲、鲁尔,曾忽然离开了赫尔城很长一段时间,久到罗尔夫甚至以为他死在了荒野上。 直到某一日,鲁尔无声无息地归来,不知是经历了些什么,他变得寡言少语,目光里总是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后来鲁尔将自己封闭在了昏暗的卧室里,当人们再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时,便是他投入了混沌的怀抱,陷入了疯魔之中。 没人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又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成为了混沌的一员。 罗尔夫曾以为这将是一个未解之谜,但现在,德卡尔显然知道些什么。 “我的父亲热爱这座城市,这种热爱超越了所谓的阶级、阵营,乃至命途的信仰。” 德卡尔揉了揉眼睛,脑海里回忆起父亲的形象。 “他想为赫尔城做些什么,寻求一个长远的、保全赫尔城的办法,为此,他离开了赫尔城,前往了白峡。” “白峡?” 罗尔夫倍感意外,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鲁尔居然去了白峡。 “典籍上曾记载,无昼浩劫降临时,大陆板块被撕裂出了一道狭长的裂谷,熔岩翻滚、地震不止,吞没了数座城邦。 为了避免大陆走向毁灭,天命命途之主、巨神·织命匠凭借自身的伟力,阻止了裂谷的蔓延。” 德卡尔讲起了白峡的来历。 “无昼浩劫后,织命匠预见到,如果无人阻止,裂谷仍会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蔓延,直到将大地撕裂成两半。 于是,她唤起了奇迹造物·诸命纺机,将裂谷作为了在现实的居所,纺织起丝线,预言起世界的未来。 传说,诸命纺机吐出的每一根丝线,都代表着一道命运,丝线崩断之际,也意味着其命运走向了终点。” 罗尔夫自然知晓关于织命匠的故事,更明白,为何那道裂谷后被称作了白峡。 在诸命纺机源源不断的吞吐下,无尽的丝线布满了裂谷,犹如一座蛛巢,凡是踏入白峡的人们,都将从丝线里窥见到其对应命运的一角,仿佛来到了一处没有尽头的幻觉,迷失于其中。 “我的父亲凭借坚韧的意志力,完成了试炼之旅——从白峡的起点走到终点。” “相应的,作为奖励,观星者允许他寻求一项预言。” 罗尔夫隐隐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德卡尔说道。 “我的父亲寻求起赫尔城的命运。” 他拿起一支笔,双手轻轻地衔起两端,喃喃道。 “他见到了代表赫尔城的命运之线,它是如此纤细,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了,轻轻地触碰后,只窥见了一片黑暗 一片浑浊的、看不清未来、也无过去的黑暗。” 罗尔夫闭上双眼,长叹着,仿佛要把双肺里的气都吐出来。 “他就带着这样的未来,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赫尔城,在这之后,就是我们熟知的那样,他疯了,与混沌为伍。” 德卡尔放下了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回忆往事并不轻松。 “也许,我的父亲没有疯,他只是想拯救赫尔城,避免那黑暗的降临,为此……” 罗尔夫接上了德卡尔的话,毫无情感地说道。 “为此,他宁愿让混沌吞食这座城邦。” 说完,他们像是被彼此的目光扼住了喉咙,巨大的静谧降临,只剩下起伏的心跳声。 “我有些累了,还是下次再聊吧。” 罗尔夫分不清自己是想离开这,还是离开那汹涌的过往回忆。 德卡尔盯着罗尔夫的背影,在他将要推门离去时,突然开口道。 “那个传闻,升起的烈阳,听起来真是令人鼓舞,但他会照耀赫尔城吗?”德卡尔接着说道,“还是说,毁灭赫尔城?” “我不知道。” 作为一名灵匠,罗尔夫不喜欢说这种话,这显得自己无知又愚蠢。 可现在,除了这句苍白的话,他什么也想不到。 只能再次重复着。 “我不知道。” 罗尔夫离开了德卡尔的办公室,城卫局的喧闹近在咫尺,却又遥远无比。 他孤身一人离开,眼前不断地浮现起纷杂的过往,见到了自己的故友、鲁尔。 两人宿醉、欢笑,一起奋战,一同建设赫尔城…… 罗尔夫身子突然颤抖了起来,像是重新认识到这一切般,惊恐地回忆起,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一切都回不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绘画 城卫局加班加点的工作下,频繁爆发的混沌事件,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每天刑场上都会响起整齐的枪声,市民们那不安的心,也在鲜血之中逐渐安定了下来。 希里安站在花河旁,橙红色的夕阳将河面映衬得一片血色。 他久久地凝视着河面,目光仿佛要穿透河水,钻入昏暗的河床上,又像是在思考某个难题,思绪早已飘到了天外。 “呦,希里安,发什么呆呢?” 声音叫醒了希里安,转过头,梅福妮正沐浴着夕阳朝自己缓步走来,手里还端着两份小蛋糕。 经过一轮轮艰苦的谈判后,希里安终于和梅福妮达成了协议。 梅福妮愿意帮助希里安解决资金与组件等问题,作为代价,希里安需要填补瓦莱丽的空缺,作为朋友,陪梅福妮度过无聊的休息日。 “哦,真的可以吗?” 希里安犹豫要不要接过小蛋糕,他可知道梅福妮有多护食。 “这有两份,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哦哦。” 希里安接过梅福妮递来的小蛋糕,靠着河岸的护栏,叉下一块,塞进了嘴里。 细腻的甜意填满了希里安的口腔,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喉咙,慰藉起疲惫的身心。 希里安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梅福妮,她正因小蛋糕露出幸福的表情。 他叹息了起来。 “唉……” 陪梅福妮游玩并不是一件轻松事。 希里安总是值夜班,还经常挤出时间,在深夜里以逆隼的身份行动。 休息日是他难得的补觉时间,他通常会一口气睡到下午,每次醒来时,那种肉体先灵魂一步的麻木与舒畅感,总是让希里安倍感留恋。 可今日天未亮,梅福妮就敲响了希里安家的大门,他来不及弄清楚她是从哪知道的地址,就被梅福妮拉着晨跑。 这一路上哪怕希里安是位超凡者,也有些吃不消。 “有个陪跑的感觉好多了。” “你是不知道,我跟被人诅咒了一样,每次晨跑都会遇到大问题。” “先遇到差点被人射杀了的你,然后是广场上被吊死的尸体,还有那填满花河的尸体…… 哇,你能懂那种满怀对新一天美好期待,忽然被残酷现实打碎的那种感觉吗?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毁了。” 听着梅福妮的絮絮叨叨,希里安浑噩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每次行动时,都有梅福妮的身影。 只不过她通常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 “真该死啊!” 梅福妮咒骂着,殊不知,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她身边。 希里安的表情微妙,既觉得荒谬,又有些想笑。 待天完全明亮起来时,晨跑结束了,梅福妮带着希里安来到了洛夫家在赫尔城的众多房产之一,管家贴心地为他准备好了浴室与换洗的衣服。 显然,梅福妮早已规划好了休息日的安排,希里安只需要陪同就好。 休息片刻后,希里安陪同梅福妮来到了墨屋,之前经常团建的地方。 到了现在,希里安也不太明白墨屋具体的运营模式,有人在这里读书、绘画,还有人在这里饮酒作乐,亦或是玩桌游。 “不必把墨屋想的那么复杂,把它当做一个玩乐的俱乐部就好。” 梅福妮说完,就拉着希里安来到了一处画室。 她熟练地从一堆画板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又拿起颜料盒、画笔。 准备就绪后,她以命令的口吻,让希里安坐在椅子上。 希里安本想拒绝,但想到梅福妮的人美心善,他还是乖乖坐下了。 谢天谢地,梅福妮没有叫自己摆什么奇怪的姿势,更没让自己脱衣服。 希里安双手抱起沸剑,一动不动地问道。 “你居然还会绘画吗?之前都没听你说过。” 梅福妮从画架后探出头,“又不是什么特别出众的技能,没什么好说的。” “是觉得自己画的不够好?” “嗯……这种事说出来,别人只会觉得我在炫耀。” “炫耀?” 梅福妮停下了笔,喃喃自语道。 “什么,不愧是洛夫家的孩子呀,居然有钱学习这种无用的东西……” 梅福妮耸了耸肩,“虽然她们说的确实没错就是了。” “但我还是很喜欢绘画,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将某一瞬以自己理解的方式铭记下来,这很有价值感。” “嗯。” 希里安应和了一声,回忆当初,为了给米克弄拼图游戏,自己多少也学会画了些东西。 米克很喜欢自己的画,因为画的非常丑,拼起来很有难度,画的最好的则是提姆,很难想象,他那么大块的人,能画出那么细腻的东西…… 希里安想着想着,思绪逐渐沉重了起来,困倦随之而来,意识昏昏沉沉。 “我喜欢画性格迥异的人物们,大家展现出的姿态各有特色,你也算是其一……希里安?” 梅福妮说了半天不见回应,探出头,希里安居然打起了瞌睡。 “希……” 梅福妮顿时升起了一股怒意,本想叫醒希里安,突然一束阳光落了下来。 希里安抱剑而眠,像是历经了不知多么漫长的旅途,终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息,阳光的映衬下,姿态安宁的像座长满了青苔的雕塑。 梅福妮把话咽了回去,盯着希里安的睡脸,匆匆下笔。 “希里安,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梅福妮心想着。 明明没比自己大几岁,但他却像是活了几百年般,眼中常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与成熟,还有那嗜血的癫狂本性。 他是天性如此,还是后天经历了些什么呢? 梅福妮不断幻想着,因希里安自身的故事性,沉迷不止。 希里安一直睡到了中午左右,才缓缓醒来,刚睁眼就看见梅福妮正收拾起画具,绘画时间结束了,该进行下一项了。 他后知后觉道,“我……我睡着了?” “是啊,这种姿势你都能睡着,也是够厉害的。” 梅福妮没有生气,笑嘻嘻地说道。 “走吧,我们该吃点东西了。” 墨屋为两人准备了午餐,希里安就像个跟班般,被梅福妮拉着到处走。 时间一点点地推移,两人也从街巷来到了河岸边。 橙红色的夕阳落下,时间回到了现在。 希里安一阵长吁短叹,他还是头一次陪人游玩,莫名地觉得疲惫……倒也是,休息日时,自己要么闷头睡大觉,要么就是看书。 自从熟悉起赫尔城后,希里安就很少出去乱逛了,他宁愿在家躺着和布鲁斯聊些不着边际的话。 梅福妮精神依旧,实在是太健康、太有活力了,和她对比一下,希里安只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趣的老东西。 她凑到自己身边,小声道。 “你知道吗?现在大家都很恐惧河流。” “因为花河上的尸体吗?” 希里安硬生生地将一枚埋在赫尔城深处的毒瘤割了下来,但流淌的毒血还是影响到了不少人。 梅福妮提醒道,“是河流,不是单指花河一条。” “另外两条河流也受到影响了?”希里安不以为意道,“我记得,事件发生后,城邦议会不是立刻阻断河道,避免污染扩散了吗?” “对啊,问题就在这。” 梅福妮忽然停了下来,像只土拨鼠般,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可疑人员后,她又靠近了希里安几分,在他的耳旁轻声道。 “我偷听到了长辈们的闲聊,他们说,有市民报告说,他们在商河、灰河的河底,也发现了类似的尸体。” 梅福妮小心翼翼道。 “长满了菌丝孢子的尸体。” 一瞬间,困倦与乏力不再,希里安猛然想起,自己以逆隼之名行动的第一夜。 在那河底,自己同样发现了大量囤积的尸体,本以为这是孽爪们献祭后的残留,又或是某种用尸体储存混沌之力的手段。 显然,这一切没当初想的那么简单。 “唉,也是讽刺啊。” 梅福妮没有留意到希里安神情的变化,她接着说道。 “以汇流为名的城市,反而恐惧起了河流。” 希里安盯着血色的河面,橙红色的光芒中,它倒映起赫尔城的高楼林立。 第一百一十章 深夜 “今天就先到此为止了,希里安。” 梅福妮双手抱胸,个子不高,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玩的很开心,期待你之后的表现喽。” 说完,她与希里安分别于一处繁忙的十字路口。 望着梅福妮的身影消失于拥挤的人群中,希里安疲倦的眼神逐渐变得锋利起来,脚步不停地赶回了家中。 推开门,布鲁斯正躺在阳台上,晒着温暖的夕阳。 见这安详惬意的一幕,希里安莫名地想笑。 每次自己回家推开门时,就跟开盲盒般,布鲁斯总会给自己弄点古怪的姿态出来。 要么是顶着天线,要么是戴着奇怪的颅骨固定器,这次它老老实实地躺在那,希里安多少有些不习惯。 “哦?你回来了。” 布鲁斯歪过头,看了一眼希里安没有缺胳膊少腿后,它又扭头回去躺着了。 “嗯。” 希里安简单地应了一声,回到卧室后,衣服都来不及换,就一头倒在了床上。 闭目沉思。 梅福妮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引起了希里安诸多的联想,他在考虑要不要趁着夜色,亲自去商河、灰河检查一番。 孽爪在赫尔城经营了如此之久,他们目的非常好猜。 颠覆赫尔城。 真正的问题是,孽爪们到底准备通过什么方式颠覆呢? 希里安为此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今日。 谜底就在谜面上。 也许,孽爪打算通过河流引爆混沌灾难,一举倾覆赫尔城。 “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希里安心想着。 自己能想到这些,城邦议会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几十年前结系链枷号上浮,灵匠们为赫尔城带来新生后,他们便意识到,河流为赫尔城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生机,也在赫尔城的铜墙铁壁上凿出了缺口。 为了避免混沌信徒们通过河流发起攻势,灵匠们建立起坚固的水门,重重闸门之后,便是负责过滤净化的枢纽系统。 一切看起来是如此令人安心,坚不可摧。 希里安没有继续想下去,考虑的再多,都不如自眼见为实。 他放缓了呼吸,趁着午夜到来前,尽可能地恢复精力。 …… 临近午夜。 在各方部门加班加点的工作下,赫尔城终于再次安宁了下来,城邦议会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也随之解除了宵禁。 这段日子市民们过的确实太压抑了,宵禁刚刚解除,人们便纷纷走上街头,尽可能地发泄自己的情绪,享受起回归的夜生活。 一部分人投入情绪的解放,另一部分人则惴惴不安,哪怕宵禁结束了,他们仍固执地躲在家中,准备好食物和水,把房间砌成堡垒。 理论上来讲,埃尔顿属于后者。 自那一夜的惊险奇遇后,他产生了心理阴影般,不愿饮酒,更恐惧在深夜外出。 如果可以的话,埃尔顿都打算在城卫局过夜了,在那有值班的同事,多少会让他觉得安全。 “埃尔顿,笑一笑啊,大家可喜欢死你了!” 女人挽起埃尔顿的胳膊,像是要拉他起来跳舞。 “哈……哈哈。” 埃尔顿尴尬地笑了起来,身旁挤满了人,他们痛饮着啤酒,讲着奇怪的笑话。 浓重的酒精气息里,埃尔顿开始有些后悔赴约了。 “你怎么看起来有些害羞啊。” 女人大大咧咧地掐了掐埃尔顿的脸颊,感叹道,“也是,你们这些电台主持啊,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久了,不习惯和真人对话吗?” “温西,你就放过埃尔顿吧。” 男人走了过来,把温西拽到了一边,歉意道,“原谅她吧,埃尔顿,这家伙一喝多了,就喜欢胡言乱语。” “没事的,保罗。” 埃尔顿摇摇头,努力压制心底的不安,“大家玩的开心就好。” “这才对嘛!你看看埃尔顿多么大度。” 温西挣脱了保罗,一把抱住埃尔顿的脸,醉醺醺的酒气扑面而来。 有客人姗姗来迟,推开了酒吧的大门,他一眼就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的埃尔顿,兴奋地张开了双手。 “埃尔顿!大名鼎鼎的埃尔顿!” 男人欢呼向前,“终于见到你了,我收听你的电台很久了。” “我也,我也是!” 同行的女人一起欢欣鼓舞。 类似的对话今夜已经重复很多次了,埃尔顿艰难地露出笑意,真诚地道谢道。 “非常感谢各位的喜欢,太谢谢了。” 随着近期一个个事件的爆发,逆隼归来的消息传遍了全城,但真正了解逆隼的,大多数是赫尔城老一辈们,年轻人们对于这狭长的苍白六目,并无更多的认知。 求知欲的驱动下,很快,年轻人们发现有那么一个电台栏目,一直在讲述逆隼的都市传说。 于是,埃尔顿的电台火了。 无论如何埃尔顿都想象不到,自己能以这种方式迎来新生,听众迅速增多,乃至为他举行了一场派对。 这还是埃尔顿人生里,第一次体验到所谓的众星捧月。 新奇又不安。 但当他看到那一双双真诚的眼眸与热情的笑意时,不安一扫而空,转而变成了一股强烈的、令人愉悦的价值感。 “再多讲讲吧,埃尔顿。”温西满眼期待道,“关于逆隼的事。” 听到逆隼之名,狂欢的人群纷纷安静了下来,大家犹如学生般,安静地围在埃尔顿的身旁,聆听他接下来的话。 “呼……” 埃尔顿反复地深呼吸。 他可以轻松地面对麦克风自言自语,哪怕背后有成百上千的人在聆听,但现在,仅仅是十几人的目光,就快压得他喘不上气。 埃尔顿缓缓开口道,“那么就聊一聊,我那一夜的经历吧……” 故事在众人的眼前揭开了帷幕。 在埃尔顿的讲述下,时间过的很快,一位又一位客人告别离开,到了最后,就剩下了寥寥几人,仍坐在吧台前。 酒精的熏陶下,剩下的几人也浑浑噩噩的,有的干脆倒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还有的倒在厕所里,时不时地传来呕吐声。 人们散去,埃尔顿不由地松了口气。 “挺不容易的吧。” 保罗突然坐到了埃尔顿的身旁,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你看起来压力很大,埃尔顿。” “还好,”埃尔顿点点头,“只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多少有些不习惯。” “哈哈,一猜就是。” 保罗随意地与埃尔顿聊了起来,话题很轻松,气氛舒缓。 他真诚地问道,“埃尔顿,你很喜欢……热衷于逆隼吗?” 埃尔顿沉默了片刻,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更对众人追捧的虚荣感毫不在意。 经营电台仅仅是出于爱好与梦想,以及她,顺便再赚点钱,能让自己维系下生活。 埃尔顿同样真诚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讲真的,最开始讲逆隼的故事,仅仅是电台听众实在是太少了,想讲点噱头吸引人就是了。” 他喃喃道,“但后来我确实被逆隼救了一命。” “哈哈。” 保罗笑了笑,侃侃而谈道,“说实在的,埃尔顿,我并不在意逆隼啊,还是逆雀之类的东西。” 埃尔顿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既然如此,又为何出现在这。 “我只很在意温西。” 保罗向后靠了一下,露出一旁趴在吧台上,快要睡死过去的温西。 “我们和温西都是普通人,没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城邦,祈求高墙永不塌陷,光炬灯塔永不熄灭。” 保罗叹息道,“前一阵的潮汐之夜你知道吧?噬蠕引发的崩塌,波及到了温西生活的街区,她早上推开门,就看见对门的楼房坍塌成了一地的废墟。 自那之后,温西就活的很焦虑,整天都内耗于生存危机中。” 埃尔顿讲了一晚上的故事,现在该他聆听别人的故事了。 “直到那一天,逆隼重临。” 保罗的眼中闪烁起了光,“温西也在现场,见到了那被吊死的尸体,听闻了逆隼的存在,在这之后,她就像着了魔般,去收集所有与逆隼相关的消息。” “到了后来发生的花河事件时,平常她见到一具尸体都会呕吐出来,结果面对那么多的尸体,她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并且很少再焦虑了。”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埃尔顿。” 埃尔顿想了想,猜到了那个答案,“城邦给不了她安全感,但逆隼的存在,令她躁动的心重获平静。” “差不多吧,现在很多人都是这副状态,走上街头,大喊逆隼的名字,把那狭长的六目涂鸦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就像一群狂热的信徒。” 说起这些时,保罗流露出厌恶的神色,可紧接着,他又释然道。 “但在这样的世界里,如果信些什么,能让大家活的安心些,倒也无可奈何。” 埃尔顿反问道,“为……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 “你是一个好人,没有凭着逆隼的名声,来利用这些狂热的粉丝。” 保罗坦诚地答道,“今天陪温西来时,我就在想,如果你是一个恶人,我会立刻报案给城卫局的,必要的话……” 他露出了插在腰间的枪械。 令埃尔顿感到意外的是,见此一幕,他的内心很安静,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 埃尔顿问道,“保罗,那你信逆隼吗?” 保罗认真思考了一番,回答道。 “我相信逆隼。但赫尔城的人口那么多,我不太相信,他的善举会落到我身上。” 紧接着,保罗释然一笑。 “活一天算一天喽,我们该走了。” 保罗搀扶起醉过去的温西,告别道。 “晚安,埃尔顿。” 埃尔顿目送着两人,一步步地离开了酒吧,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渺小的茫然 希里安站在楼顶,仰望夜幕。 深夜,又是一个浓雾重重的深夜。 狭间灰域弥漫在赫尔城的周边,犹如一道升起的高墙,连带着云层都受到了影响,双月模糊不清,只剩下两道巨大的光晕。 希里安顺着楼沿行走,楼层并不高,从这里能恰好地观察到了整条街道的情况,连路人的言语,也能聆听个大概。 “埃尔顿……” 希里安望向街对面的酒吧,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吧台旁。 他正和另一个陌生的男人交谈些什么,随后,男人搀扶起自己的女伴离开。 希里安自言自语道。 “看起来你状态不错啊。” 经历了那一夜后,按埃尔顿的性格,希里安以为他会恐惧在夜里外出。看起来事实相反。 人都是会成长的、会变的。 埃尔顿也在经历着某种蜕变。 “逆隼……哇,逆隼……” 希里安刚准备离开,进行今夜的调查,就听见醉醺醺的女声,正呼唤着自己。 哦,是那一对男女。 女人显然是喝醉了,步伐晃晃悠悠的,男人一脸担心地扶着她,避免跌倒。 “保罗,你说我有没有机会见到逆隼啊……呕……” 女人刚说了两句,就扶着电线杆呕吐了起来。 保罗一脸无奈地转过头,就算自己再怎么爱她,这种画面还是有些不堪入目了。 “唉,温西,你这个酒鬼。” “哈哈。” 面对保罗无奈的感叹,温西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酝酿了片刻后,她一本正经道。 “说真的,我很想亲眼见一见逆隼。” “因为你祖母的事吗?” 温西停顿了一阵,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应对翻涌的肠胃。 “嗯……有一点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街角走去,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头顶上正有一个身影跟随。 希里安想知道,在普通民众的眼中,逆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这突如其来的好奇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希里安今夜的安排,好在他的时间还算充裕。 “我小时候,祖母经常和我讲逆隼的事,她还说,如果没有逆隼,就没有我的父亲,更没有我了。” 温西迷迷糊糊地说起来,保罗耐心地听着,哪怕这个故事,他已经听温西讲很多遍了。 “祖母说,那是一个夜色很深的夜晚……就和今夜一样,”温西仰起头,“双月模糊,看不清轮廓。” “那一夜她赌气离开了家,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忽然!” 温西扮起了鬼脸,保罗也配合地露出惊吓的表情。 “她遇到了一群流浪汉,拦住了去路,危急关头,有位先生见义勇为,帮她解困了,之后,了解到祖母的经历后,先生主动要求送她回家。” 温西与保罗穿过了十字路口,万丈的辉光将道路映照得一片金黄,只有建筑遮挡的街巷里,仍被阴影覆盖,浑浊不清。 希里安刻意行走在阴影里,避免自己的身形在楼群间过于显眼。 他倒不介意被市民们发现,主要是担心遇到巡夜的同事们,到时候处理起来可有些麻烦了。 下方传来温西断断续续的讲述声。 “然后……然后怎么来的……” 温西喝的太多了,酒精把记忆蚕食的千疮百孔。 “哦,对了!” 她忽然停了下来,看向一侧的街巷。 街巷被密集的楼群遮挡,成了光炬灯塔的盲区,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依次排列。 温西望着深邃的阴影,喃喃道。 “一路上他们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步入了一处阴暗的巷子里……” 保罗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接下来就是故事的转折了。 “那位先生说了很多甜言蜜语,邀请祖母去他家里做客,祖母本想拒绝,可这时那位先生就露出了獠牙……他是一位混沌信徒。” 温西站在原地,酒精的催化下,故事里的街巷与眼前的街巷逐渐重迭在了一起。 “祖母绝望极了,就在这时,一阵鸟鸣声响起。” “咕咕……” 温西学起那奇怪的叫声,微笑道,“接下来的剧情就很简单了,逆隼从天而降,将那位先生斩首,而后他看都不看祖母一眼,再次奔向了黑夜。” 她问道,“很俗套的故事,对吧?” “真真实实发生的事,就没必要讲究什么跌宕起伏了吧。” 保罗搂住温西,两人肌肤贴着肌肤,体温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好了,温西,清醒点,我们该回家了。” 温西趴在保罗的胸口上,小声回应。 “嗯。” 两人走走停停,闲聊依旧。 “保罗你一直对逆隼兴致缺缺啊……你不喜欢他吗?” “还好,只是对于他的态度没你们那么热情罢了。” 保罗对于逆隼,至始至终都保持一个理性客观的态度,能来参加这次聚会,也仅仅是为了陪同温西。 如非必要的话,保罗很少参加这样的聚会。 “其实某些时候,我很害怕逆隼。” 他停下了脚步,望向一侧的墙壁,上面画着狭长六目的巨大涂鸦。 “恐惧与不安的促使下,人们需要一个心灵的慰藉,将自己的安全感寄托于其中,它可以是任何一样东西。 只是逆隼恰好地出现了,于是大家便欢呼起了他的名字。 但说到底,期待他人救赎这种事,本身就是一种逃避,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希里安站在楼顶,静静地聆听着。 “时代变得越发动荡,人们的不安感随之提升,为了寻求一丝平静,只好对自己的精神寄托变得越发狂热,直到变成某种病态的信仰。” 保罗停顿了好一阵,看着满脸醉意的温西,开口道。 “温西,我有和你提过我祖父的事吗?” “嗯?什么祖父。” 温西身子软了下来,瘫靠着保罗。 两人来到街边的长椅坐下,这里被阴影覆盖,向前几米,有金色的光芒洒下,界限分明的犹如刀锋。 灿金与昏暗将赫尔城切割的七零八碎,光芒断断续续,阴影也残缺不堪。 “我的祖父也和逆隼有一段往事,只是那段故事并不美妙。” 保罗还是头一次和温西聊这些,语气略显沉重道。 “我的祖父讨厌逆隼,逆隼的降临确实为赫尔城带来了一阵的安宁,但相应的,越来越多的人狂热地信奉起了他,在街头画起他的涂鸦,戴上他的面具,成群结队,在大道上游行。 一时间,赫尔城不再是城邦议会的赫尔城了,而是逆隼的赫尔城。” 听到了这,温西酒醒了几分,盯着保罗的脸。 “原本逆隼与城邦议会还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逆隼吊死了第一位城邦议员。 狂热的信众们冲击起市政厅,他们大喊着逆隼的名字,痛骂着城邦议会,那时我的祖父也在场,他是一位治安官,站在了信众们的对立面。” 保罗平静地讲述道。 “信众们轻而易举地冲破了治安官们的防线,人们对他拳打脚踢,不断地咒骂着他……这件事后,我的祖父就辞职了。 到了暮年时,他仍想不通,明明自己也是保卫民众的一环,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对待呢?” 故事结束了,晚风吹过两人的皮肤,欢愉的热情散去,阵阵寒意弥漫。 温西酒醒了大半,相识如此之久,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保罗讲起这些事,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太紧张。” 保罗主动打破了沉默,轻松道,“说了,我不讨厌逆隼,我只是没那么喜欢他。” “我承认,逆隼为赫尔城带来了久违的安宁与和平,这是无人可以否认的功绩……但他没想过建立一个稳定的秩序,单纯像个暴力狂般,把所有与混沌有关的人拖出来吊死。” 保罗困扰道,“逆隼也会老、也会疲惫、受伤,他没法一直杀下去,当他离开时,这一地的狼藉,又该由谁接任呢?” 他摇了摇头,祖父未曾想明白的事,到了如今,自己依旧想不明白,更不要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能维持基本的温饱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心力了。 “我们都在一定程度上,活在逆隼的庇护下。我没有资格斥责逆隼的任何举措。 我只是……时常感到一种迷茫。” 保罗无奈地对一旁的温西问道。 “很蠢是吧。” 温西点点头,“有那么一点点。” 残留的酒精参与进了温西的思考里,她鬼使神差地说道。 “既然你想不明白,为什么不亲自问一问逆隼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插曲 “啊?” 保罗被温西这个回答吓了一跳,连带着楼顶的希里安也愣了一下,面具下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与其花时间、精力,反复思考这种事,不如直接问问当事人喽。” 温西直白地说道,“你又不是混沌信徒,逆隼总不会拔剑把你砍了吧。” “你真的是,什么醉话啊。” 这道理保罗能不明白吗?问题是,逆隼是想见就能见的吗? 就凭逆隼纵横赫尔城这么多年,至今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就足以觉察到他到底有多神秘了。 “嗨呀,花点钱,在报纸上弄个寻人启事……哦,对了。” 温西忽然想到,“保罗,你不就在报社工作嘛,试试看嘛,万一就成功了呢?” 保罗完全不想说话了。 “哈哈!” 温西傻呵呵地笑个没完,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保罗也忍不住地露出笑意。 他喜欢温西的天真浪漫,每每见到她那充满阳光的微笑,都能拂去心中的阴霾。 “呜!来跳舞吧。” 温西牵住保罗的双手,将他从长椅上拽了起来,两人摇摇晃晃,在光暗的边界徘徊、旋转。 这根本不是舞蹈,完全是两个人牵着彼此旋转。 跌跌撞撞的,两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温西突然停下了脚步,问道,“保罗,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求婚。” “啊?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了。” 保罗无奈叹气,温西一旦喝醉了,就会变得很麻烦。 “怎么了!问一问也不行吗!” 温西故意拉高了声音。 保罗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嘘,大家都休息了!” “呜呜呜!” 一番挣扎后,温西放弃了反抗,保罗这才松开了手,看到了她满脸的不满。 “亲我,保罗。” “不要,你喝多了,好难闻。” “惹啊!” 温西用力地踢起保罗的小腿,保罗吃痛叫喊,又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两人打打闹闹,向着家的方向缓慢挪移。 希里安远远地注视两人,脸上现起了一抹微笑。 笑意如此真诚。 上一次希里安露出这样的表情时,还是和塔尼亚告别的时候。 准确说,自离开白崖镇后,希里安每次露出这样的笑意,要么是在杀人,就是杀人的路上。 希里安头一次没有因死亡与血腥而露出这样的笑。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对此毫无察觉。 “晚安,两位。” 希里安远远地告别,已经耽误些时间了,自己该去调查商河与灰河了。 他刚转身,一股尖锐的痛意袭来。 衔尾蛇之印明亮、燃烧。 希里安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在哪?” 看向笔直的大道,魂髓之光铺就起金黄的砖石,看不见任何亵渎的身影,目光转向阴暗的街巷,一盏盏路灯排列起光点,同样没有任何异样。 刺耳的枪声从保罗与温西消失的方向传来。 希里安甩出钩索,如猎隼般掠过街道。 …… 保罗抱紧了温西,不断地安慰着。 “没事的,我们现在很安全。” 头顶洒下金黄色的光芒,将保罗与温西笼罩,蔓延向周围,形成了一圈巨大的光斑。 赫尔城的路灯都是煤气灯,倒不是灵匠不愿更新,而是它们点燃的都是魂髓之火,一旦市民遇到混沌事件,可以及时地躲在路灯下,避免遭受侵害。 周遭的黑暗蠕动,三具潮湿肿胀的行尸缓缓浮现,笨拙地挪动脚步,留下一滩滩的水渍。 赫尔城冗杂的地下结构,藏匿了太多的污垢,立体农场毁灭后,有少量的行尸幸存了下来,它们依据最原始的本能行动,躲避白日,黑夜行动。 近期频发的混沌事件中,有很多就是由这些行尸引起的,好在它们行动缓慢、全无心智,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影响。 在罗尔夫的命令下,灵匠们开始了对地下结构的排查,确保不会有类似立体农场的混沌巢穴存在。 但无论怎么筛查,还是出现了一些遗漏。 一旁的井盖被推开,看样子,这几头行尸就是从这里钻出来的。 保罗咽了咽口水,举起别在腰间的手枪。 作为城邦时代的芸芸大众,随身带枪可是基本的美德,遗憾的是,保罗只是个在打字机前忙碌的报社职员,他的枪法几乎等同于没有。 “该死的,别过来!” 保罗扣动了扳机,巨大后坐力震得他虎口发麻,子弹打穿了行尸的腹部,可这根本无法阻止它们的前进。 “该死!该死!” 保罗紧张地看向四周,寻找逃生的道路,可三头行尸从各个方向围了过来,并且随着它们的靠近,包围圈正变得越来越小。 他有想过,趁着包围圈合拢前,穿过行尸间的昏暗,但没人可以肯定,这模糊的昏暗里,是否存在着混沌的灰雾,乃至更致命的力量。 “深呼吸,保罗,冷静些。” 温西反过来安慰起了他,“我们正站在魂髓之光下,它们暂时靠不过来。” 她说的对,行尸们逼近了灯光后,火烧火燎的噼啪声响起,犹如一堵无形的墙壁,将所有邪恶拒之门外。 保罗深呼吸,朝着夜空连续扣动扳机。 既然子弹无法杀死这些怪物,那么就弄出更大的噪音,引起巡夜的超凡者们的注意。 唯有超凡的伟力,才能对抗这些憎恶之物。 至于现在,保罗抱着温西,开起了玩笑。 “这算是一语成谶吗?刚讲完祖辈的故事,我们就倒了大霉。” 温西贴在他的胸口处,应和道,“那按照剧情发展,接下来就该有逆隼来救我们了。” “我不是很期待这种事。” 保罗重复起对埃尔顿说过的话,“赫尔城有那么多人,逆隼可救不过来。” “万一呢?” “但愿吧。” 保罗低下头,快速亲吻了一下温西。 温西茫然地看着保罗。 “比起祈祷那种不确定的事,我宁愿做点确切的事。” 温西本以为保罗会说些表达爱意的话,却听他继续说道。 “一会我先往阴影里钻,如果我没出现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确定那阴影里没有混沌力量,你就立刻跟上来。” 保罗计算了一下还剩下几发子弹,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行尸们。 “它们就要来了。” 温西转头看向行尸们,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来了”。 没有心智的行尸们,全然不顾魂髓之火的灼烧,正一点点地挤入光芒中。 潮湿苍白的皮肤自燃了起来,皮肤瓦解后是腐烂的筋腱肌肉,然后是枯朽的骨骼,艰难地向前推移。 保罗大致估算了一下行尸们自燃的速度与距离,不出意外的话,行尸们在彻底烧成灰烬前,就能抓住自己与温西。 他鼓励道,“准备好了吗?” 温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保罗要做什么,高声阻止道。 “等一等,保罗……” 行尸的嘶吼声淹没了温西的话。 两人对混沌的所有了解,都源自于书籍与城邦议会定期举行的灾难预演中。 保罗的估算也很准确,但他忘记了一件最基本的事情,行尸也是可以向前扑咬的。 燃烧的行尸化作死亡的阴影,覆盖住了保罗与温西。 温西开始后悔今夜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聚会了,而且还带上了保罗。 她下意识地缩进了保罗的怀里,紧接着,她又昂起头,尝试在生命的最后亲吻一下保罗。 绝望降临之际,鸟鸣声从夜幕尽头传来。 “咕咕……” 声音犹如铁三角,清澈、响亮,击碎了所有的恐慌与不安。 绝对的安宁中,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保罗完全没有看清他是怎样挥剑的,他只是稳稳地落在了阴影里,而后三具行尸就解体成了碎块,摔在魂髓之光下,静静地燃烧着。 温西缓缓地转过头,阴影里,苍白的六目散发起冷峻的光。 “逆……逆隼……” 她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激动与狂热,甚至没有绝处逢生后的喜悦。 故事里的逆隼和现实的逆隼是截然不同的两者,在那阴冷的六目与锋锐的剑下,任何兴奋的言语都将变得无力与苍白。 “你……真的来了?” 无论如何,保罗都想象不到,自己从不抱有期望的逆隼,真的来救自己了。 气氛陷入了一阵诡异般的宁静,直到逆隼开口了。 他提起剑刃,指了指温西。 “还愣着什么,你不是要亲他吗?继续啊!” 两人呆滞了几秒,齐齐地发出了鸭子般的声音。 “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逆隼重临 温西从小就听祖母讲起逆隼的故事,自那时起,一个强大沉默的形象就铭刻进了她的脑海里,随着成长,这一形象进一步被幻想、丰满。 原本,逆隼将一直作为一道幻影屹立在温西的心里,直到今夜,幻影与现实重迭在了一起。 分崩离析。 没有任何故作高深的言语,也不如预想中的那样沉默寡言。 希里安干脆利落地斩杀了行尸后,像个看热闹的观众般,指挥起了温西。 “继续啊,不用在意我的。” 温西脸憋红了,不知道是酒精弄的,还是别的缘故。 保罗正努力接受现状,温西拽住他的衣领,亲吻了上来,。 他嗅到了那浓重的酒气,舔舐到了潮湿与柔软。 “对,就这样!” 希里安兴奋地拍了拍手。 保罗艰难地说道,“我……我快窒息了……” 温西完全不理会他的感受,只想将胸膛燃烧的感情一并释放。 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尸块在魂髓之光下燃烧,升腾起缕缕白烟。 “哈……哈……” 温西急促喘息了几下,脸颊泛红,生还的喜悦刚刚浮现,就嗅到了那股燃烧的尸臭。 “呃……” 温西捂住肚子,保罗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但还是晚了一步。 “呕……” 温西哗啦啦地吐了保罗一身子,黏的、稀的、固体的、液态的…… 保罗脱掉脏掉的外套,拿起还干净的袖口,仔细地为温西擦了擦嘴角。 先是一语成谶的故事与现实、逆隼那奇怪的要求,然后是温西的呕吐,奇怪的味道混在了一起,裤子也被吐到了一点…… 保罗的脑袋乱乱的,思绪快要炸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望向阴影里的苍白六目。 谁也料想不到,相遇来的如此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保罗在心底重复起自己的问题,张开口,想把握这为数不多的机会。 “逆隼,你……” 希里安打断了他,“哦豁,再亲一会。” 保罗觉得自己的思绪被某种奇怪的东西斩断了,紧接着,温西再次亲了上来。 想到刚刚的呕吐,就算保罗再怎么爱温西,也很难享受起这次接吻。 温西对此毫不在意,醉意重新占据了理智,她只想像只考拉一样,挂在保罗的身上。 希里安一边欣赏两人的拥吻,一边拿起铁羽。 指尖泛起一抹赤红,坚韧的铁羽在希里安的手中,一点点地烧红、变得柔软,任由他捏成了一枚粗糙的戒指。 然后是第二枚。 亲吻终于结束了,保罗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再次鼓起心中的勇气,准备向逆隼道谢,再顺便问出困扰自己与祖父多年的问题。 希里安突然走上前来,抓住了保罗的手,将那仍泛着红色的戒指戴上。 高温炙烤血肉的细微声响起。 保罗咬紧了牙关,尚未冷却的戒指在他的无名指上烙下了一圈疤痕,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 希里安抬手示意了一下温西。 保罗尝试阻止,“不,先冷却一下……” “好!” 温西主动向前,乖乖地把手伸给了希里安。 “啊!好痛!” 同样,戒指在温西的手指上烙下了一圈疤痕。 做完这一切后,希里安重新退回了阴影里,向着两人摆手道别。 “抱歉,我不知道怎么主持婚礼……总之,祝你们新婚快乐。” 新婚? 什么新婚? 保罗的脑子快宕机了,完全跟不上希里安的思维。 怎么忽然从午夜遇袭的片场,变成了婚礼呢?所以这俩枚戒指是婚戒吗?逆隼怎么有心情做这个了? 太多太多的疑问挤满了保罗大脑,像是数不清的噪音。 “等一下,逆隼!” 保罗大喊了出来,耳边一片宁静。 希里安停下了离去的脚步,疑惑地回首望去。 只听保罗喊道。 “逆隼,你为赫尔城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不愿面对你的信众。 为什么从不表露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愿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呢?” 他真是一口气说了好多,快要把肺里的气都吐了出来,疲惫地喘起了粗气。 温西完全没有留意到气氛的严肃,一会笑嘻嘻的、一会因手指的痛意龇牙咧嘴,满嘴胡话。 “哎哎!这算是逆隼送的礼物嘛!好酷啊,就是……呃,好痛!” 她真的喝多了。 希里安正对着保罗,六目的光芒落下,将他的脸庞映衬得一片惨白。 保罗咽了咽口水,心悬了起来。 过往的记录里,逆隼从未主动与他人交流过,他总是独来独往,杀完了人就消失不见。 今夜这般的特例,仅此一次。 自己的问题会冒犯到逆隼吗?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呢?又或是冷漠地离开,就如往日那般? 保罗焦虑思考的同时,希里安也在犹豫。 该怎么回答呢? 归根结底,自己并非是逆隼,只是临时借用他的身份,以达成搅乱赫尔城的目的罢了。 但……这段时间以来,希里安渐渐喜欢上了逆隼这一身份。 神秘、强大、冷酷,最重要的是,非常方便。 那么以逆隼的身份,自己要说些什么呢? 希里安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对逆隼的全部了解,皆来自于戴林提供的信息,很难以此编出什么谎话来应对保罗。 那么,干脆就以希里安的身份回答吧。 希里安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为了什么?” 六目翼盔下传来冰冷沙哑的音色。 “没有什么为什么。” 希里安回答道。 “仅仅是兴趣使然的……杀人、爽!” 回答犹如一道横跨黑夜的雷霆,将保罗那压抑在心底的一切一并击碎。 ——烧成了灰。 保罗目光呆滞地僵在了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不可能听错,这就是逆隼的回答。 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也没有什么沉重的责任。 逆隼的动机并不来自某种血腥的仇恨,又或是更深邃复杂的理由。 仅仅是……兴趣使然。 如此简单纯粹、直白且不加任何思考的动机。 “哈哈。” 保罗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 多年以来,所有的思考与纠结,都在这一声回答里,崩塌成了荒谬的废墟。 远处传来脚步声。 保罗的枪声惊动了巡夜的超凡者们,他们正快速朝这里赶来。 希里安转身离开,消失在了街巷的阴影里。 温西抱着还在犯病的保罗,兴奋地向着黑暗挥手。 “再见!再见!” 插曲结束了,希里安越过了一条条街道,朝着最近的商河疾行。 以他往日的风格,斩杀了忽然出现的行尸后,绝对不会做出和市民接触的行为。 但当希里安居高临下,窥见温西生死关头的拥吻时,一种奇怪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升起。 喜悦。 离开白崖镇后,希里安只有在斩杀仇敌时,才会感受到这种纯粹的喜悦。 希里安惊讶又惊喜。 他曾一度无奈地以为,自己真的要以变态杀人狂的身份度过一生,好源源不断地获得喜悦,让自己过的开心些。 今日,命运给了希里安另一个选择。 是对爱情的向往?还是对肉体情欲的追求? 漫长的思考中,希里安不确定爱情这一可能,这种东西太虚无也太缥缈了,哪怕艾娃在生命的最后,也不确定这种感情的存在。 是后者吗? 希里安否决了,自己要是能被肉欲轻易地支配,早在与瓦莱丽接触就沦陷了。 那么是什么呢? 不断的思考中,希里安停了下来。 他在阴影里站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道理,直到身体莫名地感到了一阵阴冷。 希里安本能地觉察到威胁的降临,攥紧了左拳,衔尾蛇之印对此没有反应。 并非是混沌威胁,那会是什么危机? 握起沸剑,警惕地望向四周。 这是一处狭窄的巷子,两侧是破旧的高楼,墙皮剥离,露出坑坑洼洼的红砖。 魂髓之光从楼顶掠过,留下窄巷里的一片漆黑。 希里安望向巷子的尽头,刚刚还有些模糊,但现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者的存在。 他就站在那片黑暗里,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今夜的插曲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希里安引动体内的源能,魂髓阴燃,沸剑的边缘泛起一抹赤红。 “来吧,我赶时间。” 来者赞同希里安的话,大步向前,执起剑刃。 与此同时,清脆的鸟鸣声响起。 “咕咕……” 希里安的心停跳了一拍,猛地转头望去。 窄巷尽头的黑暗里,狭长的六目泛起炽白的光。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午夜激战 希里安没有任何时间去思考发生的事。 炽白六目亮起的瞬间,耳旁便响起了破空的尖啸声。 他几乎是凭借直觉向后撤步,紧接着,轰鸣的撞击声从身前响起。 地面碎裂,蔓延的裂痕爬了两侧的墙壁,荡起了阵阵灰尘。 “咕咕……” 鸟鸣声再次响起,尖啸声重演。 刺骨的剧痛从希里安的腹部、胳膊处传来。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闪出了窄巷后,这才发现,两枚铁羽已钉入了皮肉下。 拔掉铁羽,鲜血洒了一地,希里安将沸剑横在身前,应对起后续的攻势,可窄巷里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有的只是一片黑暗。 “咕咕……” 声音从希里安的头顶传来,一柄剑刃当头斩下。 铿锵鸣响,火花四溅。 希里安奋力震开了对手,踉跄地后退,对手则轻巧地跃起,稳稳地落在了一旁的路灯上。 他不假思索地甩出钩索,钉入一侧的高楼,尝试快速离开此地,但身子刚腾空,尖锐的破空之音再次袭来。 绷直的钩索就这么凭空截断。 希里安顺势将沸剑钉入墙壁,踩着窗沿,奋力地向上攀登。 一道道铁羽紧随希里安的脚步,插入墙壁,击碎了玻璃窗,引起居民们阵阵的惊呼声。 刚翻到了屋顶上,对手已如鬼魅般跟随,优雅地落在了楼顶的水箱上。 光炬灯塔屹立在赫尔城的中央,辉光煌煌,将夜幕镀上了一层金黄。 身影沐浴在魂髓之光下,灰白的披肩将高傲的身影遮蔽了大半,金属头盔的边缘带着展开的羽翼,三对狭长的六目泛起炽白的光,正冷漠地盯着自己。 赫尔城的传说、午夜的统治者、曾以一己之力肃清了城邦议会的存在…… 逆隼。 他走出了故事,降临于世。 希里安望着那精致的六目翼盔,抬手摸了摸自己所戴的头盔,手感粗粝,隐隐约约能摸到布鲁斯刻下的字迹。 “布鲁斯,你的手艺也不行啊。”希里安感叹道,“和正主的一点也不像啊……” 短暂的交手中,对方给予了自己极大的压制力,几乎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毋庸置疑,对方是实实在在的真品。 真正的逆隼。 “咕咕……” 逆隼甩起手中的长剑。 那柄剑刃竟在半空中一节节地展开,化作锋锐的长鞭,劈起一道银白的游蛇。 希里安向着一侧翻滚,随即,天台就被崩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烟尘滚滚里,希里安举起射流左轮,开火反击。 火流犹如流星般,在楼顶一闪而过,击穿了逆隼身下的水箱。 水火混淆在了一起,急促沸腾、膨胀,引爆了整座水箱,掀起阵雨与溢散的水蒸气。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啊!” 爆炸声震耳欲聋,市民们纷纷从睡梦里惊醒,疑惑声、尖叫声、哭声汇聚在了一起。 灯光逐一亮起,人影在窗后闪动,眼含恐惧地抱紧身边人。 希里安趁着滚滚而起的水雾,潜入了阴影之中,快速逃离此地。 逆隼消失太久了,久到曾与他共处一个时代的人们,绝大多数都已步入了坟墓,只有极少数人仍尚存,将他如传说般讲给后继者。 早在筹备计划时,希里安就有考虑过,逆隼仍在赫尔城,只是出于某个未知的缘故,不再现身。 因此,第一次以逆隼的身份行动后,希里安惴惴不安了好一阵,生怕这位正主杀了出来,按死自己这位赝品。 逆隼没有出现,就好像他真的死了,又或是彻底离开了。 直到今夜。 阴影里闪烁起数十道银色的微光,铁羽拉扯成一道道密集的丝线,化作暴雨从而天降。 希里安猛地止步,低吼道。 “既然你已离开了这座城邦,为什么又回来了!” 沸剑卷起赤红的光轨,劈断了大半的铁羽,残余的铁羽划过希里安的皮肤,钉入墙壁与地面。 头顶传来了风声,像有鸟类正展开双翼,掠过低空。 银色的游蛇再次降临,肆意伸展自己的躯体,所到之处,皆崩裂出一道道可怖的裂痕。 希里安艰难地在银光中起舞,以这诡异剑刃的力量,一旦被触及,会瞬间撕裂自己的肢体与血肉。 巨大的压力下,希里安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商河与灰河的事了,只能不断地逃窜,寻找脱身的机会。 “该死的!” 希里安咒骂着,闪入另一侧的拐角。 目前为止,逆隼还没有展现他的超凡伟力,希里安无法判断他的命途归属,就连源能强度也无从辨认。 是啊,这才是逆隼该有的风格。 神秘且强大,犹如一片活体的阴影,投入目光,能触及的只有浑浊一片。 呼啸的风声萦绕在城市的上空,怪异的鸟鸣声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带起接连不断的爆炸与金属的崩鸣。 剧烈的冲击顺势碎裂了沿途的玻璃窗,人们惊恐之余,捕捉到了那在阴影里翱翔的身影。 “两……两个逆隼!” 有人失声喊道。 激烈的追逐战下,更多人留意到了这里发生的事。 刺耳的警铃声响个没完,巡夜的超凡者们发觉了此地的异常,从四面八方靠拢了过来。 留给希里安的时间不多了。 哪怕不被逆隼杀死,赶来的超凡者,也有极大的可能围困住自己。 一旦身份暴露,希里安不认为自己有机会,在大庭广众下逃掉。 极端的危机下,希里安并未感到恐慌,反而兴奋至极。 “既然你这么紧追不放……那么一起吧!” 希里安突然转向,朝着内城区奔袭。 继续停留在市区,只会引来源源不断的超凡者,并且这种开阔的地形下,希里安连接近逆隼的机会都不会有。 希里安决定将战场放在内城区,光炬灯塔那臃肿的地下深处。 逆隼觉察到了希里安的意图,剑刃再度延展,犹如带着刃锋的锁链般,刮起风暴。 刃锋与沸剑不断碰撞,反复荡起星火,震动希里安的双手发麻。 转眼间,希里安的身上就多出了密密麻麻的划伤,好在,这些伤口并不深,还影响不到行动。 鲜血尚未滴落,在希里安的意志下,它们纷纷骤燃了起来。 血沫化作火花,火花连携起一大片耀眼的火光,犹如闪烁的光炬般,笼罩住整个路口。 这一击并不具备多少的杀伤力,但瞬时的强光,足以令绝大多数人的目光晕眩,进而为希里安争取到行动的时间。 “真倒霉!” 今夜的发展,早已走向了失控。 希里安循着记忆,一头撞碎了街道的隔板,闯入了一处地下排水管道中。 刚一踏入,希里安就感到衔尾蛇之印传来一阵刺痛。 在地下排水管道……哦,现在应该称之为暗巷了。 在暗巷深处,一群混沌信徒与恶孽子嗣们,面面相觑地看着突然闯入的希里安。 立体农场毁灭后,孽爪们的存在彻底暴露在了赫尔城中,在城卫局的打击下,孽爪全面收缩了起来。 今夜是立体农场毁灭后,他们举行的第一场集会,集会的地址非常隐秘。 这条地下排水管道,是赫尔城最早的一批,早早就被灵匠们封死弃用,哪怕现在也没多少人知晓它的具体位置。 “帮了大忙了啊,塔尼亚!” 希里安欢喜鼓舞。 笑容真挚,仿佛这群曾经的死敌,如今成了他的义父义母。 希里安能知晓这个地方,自然是塔尼亚吐露的,为了寻求迅速的死亡,她一股脑说了好多隐秘的情报。 “就先麻烦一下各位了啊!” 希里安措不及防地冲到了众人的面前,随便拉起一位混沌信徒的手,就用力摇摆了起来。 然后,一把扯断了他的胳膊。 鲜血与苦痛的叫喊声中,众人这才反应了过来,这他妈的是逆隼,令他们落入这般处境的仇敌。 一道道源能反应升起的同时,凌乱的枪声奏鸣。 希里安根本没打算和他们纠缠,拽起那只断臂便朝着暗巷的深处狂奔。 哪怕有几枚子弹擦着身体而过,也不回头反击。 众人正欲追击,这时,诡异的鸟鸣声回荡在暗巷里。 他们转过头,苍白的六目在不远处亮起。 “又……又一个逆隼……” 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瞥见的一幕了。 下一刻,逆隼俯冲而过,沿途的混沌信徒与恶孽子嗣,一并碎裂成了均匀的肉块,弥漫的鲜血涂满了周遭的墙壁。 最后一刻的悲鸣犹如鬼怪的嚎叫,回荡不止。 第一百一十五章 苍白六目 绝望的嚎叫声传到希里安耳旁时,他就明白,那些倒霉的家伙被逆隼杀光了。 希里安一度以自己高效的杀戮而沾沾自喜,遇到了真正的逆隼后,他这才明白,对方才是行走的绞肉机。 逆隼低空掠过,不做任何停留。 紧接着,众多的身影就被锁链般的剑刃切碎,又被嶙峋的铁羽贯穿,如同流水线上的牲口,近乎公式化地碎成了一地。 恶臭的血液肆意泼洒,凄厉的叫声沿着狭窄的空间回荡。 “哈哈,这才是逆隼的姿态吗?” 逃亡的途中,希里安还有闲心回首瞥上那么一两眼。 逆隼依旧沉默,不做任何应答,唯一算得上回应的,只有撕裂空气的呼啸声。 声音变得越发高频、尖锐、刺耳,像是有鬼怪们在狂吼。 沸剑劈开了拦路的栅栏,生锈的金属四散纷飞,希里安击穿了又一道尘封的铁门后,横七竖八的管道如同扎入大地深处的根须,交错缠绕撑起了地下空间。 铸铁与黄铜的管身布满氧化的铜绿与蒸汽熏黑的焦痕,直径数米的主管道上嵌着带齿轮锁扣的检修舱门,每扇门上都悬着铜制压力计,表盘里的红针在绿漆刻度上微微震颤。 逆隼的一路追杀下,希里安逃得慌不择路,完全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轰—— 昏暗的深处传来巨型飞轮的轰鸣,希里安向下跃去,高耸的冷凝塔映入眼中。 它犹如沉默的巨人般,伫立在昏暗的深处,塔身密布散热鳍片,间隙里垂落冰棱般的冷凝水,在下方的蓄水槽中激起细碎的银浪。 “什么人!” 惊呼声在悬空的铁格栅道上响起,维护设施的灵匠们发现了闯入的希里安。 一道道源能反应升腾而起,灵匠们的周身激荡起细微的电弧,衣袍下凸显起清晰的棱角,一道道枪口探出,稳稳地锁定了希里安。 “晚上好各位,我只是借个路,马上就走!” 都这种情况了,希里安还有闲心和灵匠们打招呼。 身影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了下方的昏暗中,不等灵匠们辨认开火,逆隼带着鬼哭狼嚎般的风声紧随其后。 希里安刺出沸剑,在一侧的铁壁上划出巨大的伤口,稳住了自己下坠的身体。 余光打量起下方的情景,自己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光炬灯塔的冷却中枢。 冷却池位于最底层,水面泛着幽蓝磷光,数根螺旋状的铜管沉入池底,连接着光炬灯塔的热力管网,池边立着三台黄铜外壳的巨型水泵,活塞在动力推动下做着往复运动,将降温后的冷却液压入上行管道。 灵匠们拉响了警铃,喧闹的声响从头顶传来。 一同传入希里安耳中的,还有齿轮咬合声与水滴坠落声,它们一并交织成地下世界的交响——这里是城市的肺叶,由锈蚀的机械与沸腾的蒸汽,维系起光炬灯塔的燃烧。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起浓重的铁锈味。 希里安屏住了呼吸,无声地潜入一侧阴影的角落,藏匿于这钢铁的丛林中。 数秒后,骇人的鸟鸣声逼近了。 “咕咕……” 逆隼轻轻地落在了高处,苍白的六目来回扫视。 希里安躲在角落里观察,如果继续追逐下去,结局必定是自己被追上,必须想办法打破困境。 “咕咕……” 明亮的六目诡异地收缩了一下,忽然,逆隼转头看向了希里安所处的阴影。 这并不是巧合。 看向希里安的瞬间,密集的铁羽一并袭来。 “具备夜视的能力吗?” 希里安跃出阴影,铁羽逐一落在身后,钉穿了管道与铁壁,喷发的压缩蒸汽烫过皮肤,带来阵阵痛意。 戴林提供的资料里,有城卫局对逆隼的一系列分析。 往日的行动中,逆隼从未展现出明显的命途特征,单纯使用自身强大的武力与战术,以及他那诡异多变的奇特武装。 其中,最标志性的武装正是六目翼盔。 通过诸多案件的分析,他们推断,六目翼盔疑似具备多种视觉功能。 现在希里安可以替城卫局们肯定,推断是正确的。 六目翼盔具备夜视能力,可以轻而易举地看破黑暗,捕捉到自己的位置。 再看看自己所戴的头盔,除了收录了一堆鸟叫外,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强度不一的爆闪了。 对付一些混沌信徒,也许这功能有用,但面对逆隼…… 说不定六目翼盔下的他,见到自己的爆闪,会被自己逗笑了出来。 希里安在众多的管道间闪转腾挪,可还是被逆隼逼入了死角,迫于无奈下,竟一头扎入了冷却池中。 逆隼站在冷却池的上方,有些意外希里安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翻腾的水面下,希里安的身体像铅块般坠向池底,数秒内失重感仍未消散。 目光望向光晕朦胧的水面。 希里安看不见,但他知道,逆隼就在上面等着自己,只要自己胆敢上浮,就会遭到他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冷静些,希里安,想一想,还有什么反击的手段……” 阵阵寒意从周身传来,快要冻僵了希里安的身子,但也令他那浮躁的思绪重新冷静了下来。 很快,一个略显疯狂的计划在希里安的脑海里显现。 他不认为自己有机会杀死逆隼,但只要能将他击退,为自己争取到逃离的时间,就足够了。 “咕咕……” 催命般的鸟鸣声响起,逆隼歪了歪头,六目再次诡异地收缩了一下。 在逆隼的视角里,冷却池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一幕。 冷水呈现出靛蓝与墨黑交织的巨大低温色块,希里安是这片冰原中唯一的热源孤岛,橙红色的轮廓,像一块被浸泡的灼热烙铁。 逆隼取出插在腰间的枪械,那是一把与射流左轮有几分相似的大口径枪械。 如果布鲁斯在这里,一定能一眼认出,这正是万机同律院根据射流左轮所改造升级的怒流左轮。 扣动扳机。 轰鸣的枪声中,经过源能的射击强化与火药的推动,大口径弹头击碎了水面的平静,带起一连串气泡的尾焰。 枪声依旧,一发又一发子弹没入水面,泛起的涟漪让冷却池沸腾了起来。 直到打空全部的六发弹头后,逆隼弹开冒着白烟的弹巢,重新填装起了子弹。 当逆隼准备再次射击时,潮湿的空气里泛起了一股血腥味。 深红色的鲜血在冷却池里迅速扩散,希里安中弹了,并且子弹命中了躯干,引发了大出血。 逆隼执起剑刃,准备给予希里安最后一击。 一抹橙红色在六目翼盔的视野里闪烁。 热成像的视角下,希里安周身的冷水瞬间沸腾,橙红色的躯体轮廓外炸开一圈炽白的蒸汽环。 水面如被投入烧红的烙铁,无数气泡从他口鼻与毛孔中暴涌而出,化作明亮的黄色喷泉。 希里安确实中弹了,但这并非是他死前的悲鸣,而是反攻的号角。 大量的鲜血扩散至了水中,引燃、释放起强大的光和热。 水面上氤氲起极淡的白雾状热晕。 下一刻,磅礴的蒸汽腾空而起,冲击上方交错的铸铁管道,冷凝水在管壁凝成珠串坠落,在逆隼的眼中呈现为断断续续的深蓝虚线。 嘶—— 灼热的蒸汽升起一道灰白的气柱,橙红色的热量填满了整个空间,掩盖住了所有。 逆隼搜寻不到希里安的身影,但他听见了急促的攀登声与剑刃刺穿铁壁的低鸣。 “妈的,连热成像都有吗?” 希里安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夜自己第几次咒骂了。 当逆隼隔着水面精准地命中自己时,他就明白,六目翼盔不止具备夜视能力,还有热成像。 这三对苍白的眼眸,每一对都具备一项视觉能力,现在希里安摸清楚了两个,尚不清楚最后一对眼眸又能看清什么。 “哈……哈……” 希里安痛苦地喘息了两声,捂住了腹部,鲜血从指尖渗出。 怒流左轮的强化射击下,子弹的动能与速度都被大幅度提升,根本不给希里安躲避与阻截的机会。 借着蒸汽的遮掩,希里安一路向上逃窜,与此同时,潮湿的空气逐渐变得干燥炽热了起来。 层层钢铁的深处,传来沉闷的燃烧声,轰轰隆隆像是巨人的呼吸。 空气变得越发燥热了,有火要凭空升起。 希里安离那燃烧的光炬阵列越来越近了,周遭的管道与悬梯,也变得更加密集,像是一大片金属的蛛网。 “真是不死心啊!” 希里安斩出沸剑,一道悬梯应声断裂。 它如同死去的铁蛇般,砸向下方的悬梯,一个接一个地崩溃,在空中飞舞,旋转,然后无力地垂落。 接连不断的崩塌中,逆隼灵巧地穿行其间。 希里安不认为这能阻止逆隼的追击,只要稍稍拖慢他的脚步就好。 沸剑转向刺穿了一侧的铁壁,高温熔穿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希里安硬生生地从这钢铁的囚笼中爬出。 凉爽的晚风扑面而来。 希里安仰起头,煌煌辉光近在咫尺。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狂妄之人 夜空辽阔寂静,双月高悬,细长的星环将这一切一分为二。 希里安长呼了一口气,疲惫与阵痛在脑海里萦绕,像是快要崩溃的机械般,骨头间发出咿呀的声响。 自离开白崖镇后,逆隼绝对是希里安遇到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强敌。 逆隼的攻势迅捷致命,密不透风的铁羽足以封死希里安所有回避的空间,而这一切也仅仅是他的冰山一角。 至始至终,逆隼都没有完全展现自身的源能强度,连带着扭曲现实的超凡伟力,也无从释放。 事到如今,希里安确信,以逆隼的一人之力,他足以肃清赫尔城的所有混沌势力,将所有异议镇压在自己的暴力下。 “未免也太狼狈了吧,希里安。” 希里安自嘲了起来,抬手瞥了一眼沉默的衔尾蛇之印。 只要面对混沌仇敌,衔尾蛇之印就会为希里安提供强大的助力,但当希里安的敌人并非是混沌的仆从呢? 更令希里安感到无奈的是,面对强大的逆隼,赐福·憎怒咀恶也无从起效。 憎怒咀恶需要希里安不断地杀伤敌人,在嗜血的欢愉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与续航。 当希里安面对成百上千的敌人时,看似人多势众的他们,反而处于了弱势,无论他们前仆后继多少次,也只是为希里安的燃烧提供燃料罢了。 当希里安的敌人只有逆隼一人,自己无法杀伤对方,被其全面压制时,憎怒咀恶的力量就等同于失效了。 “希里安,你还是太弱了,太狂妄了啊……” 他自我反省了起来。 前不久,希里安晋升到阶位二·熔士,对立体农场进行了突袭,不仅猎杀了所谓的受膏者·瘟腐骑士,还捕获了塔尼亚,让赫尔城重新陷入逆隼的恐怖之中。 这一系列的事件下,希里安仿佛是降世的天神,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 直到今夜。 希里安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而后,明亮,燃起狂热的火光。 “狂妄吗?” 手指拂过腹部,指尖的高温将伤口灼烧止血。 “与其说是狂妄,倒不如说,对自己有十足的自信吧。” 希里安积蓄好了力量,朝着光炬灯塔的顶端一路攀升,身后撕裂的缝隙里,再次传来逆隼那标志性的呼啸声,如影随形。 轰轰烈烈的燃烧近在咫尺,像是有上百座熔炉一并轰鸣。 光炬灯塔的核心、维持赫尔城存续的基石之一。 光炬阵列。 它犹如一颗实体的太阳般,纯粹的光芒遮掩了它的形态,也将一切的阴影剔除,只剩纯粹的灿金色。 希里安先是感到温暖,紧接着变得燥热,乃至被直射的皮肤都产生了一阵阵炙烤的痛意。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便是今夜追逐战的终点了。 希里安可能会死在这,也可能潜逃掉,甚至有那么极低的概率,反过来杀死逆隼…… 这种事已经不重要了。 一股怒意正在希里安的心底升腾。 不解、怀疑、困惑,乃至怨恨,它们一并汇聚在了一起,化作了对逆隼的愤怒。 希里安握起断裂的钩索,掌心的高温将纤细的钢索熔化、缠绕在了剑柄上,粗粝地将它们系在了一起。 掷出、荡起,在百米高空之上腾跃起舞。 “咕咕……” 鬼怪奔袭的呼啸声来了,逆隼破影而出。 他那灰白的披肩下,像是安插了金属骨架,高空穿行时,肆意地展开,犹如羽翼般,令其高速滑翔了起来。 半空中阵阵枪声响起,射流左轮吐出三道疾驰的火流。 逆隼从容地避开了消逝的焰火,当他重新搜寻起希里安时,却发觉,身影已消失不见。 希里安将追逐战的终点选在了此处,并非是一路上的慌不择路,而是早有预谋。 光炬灯塔的万丈辉光下,没有黑暗供逆隼看透,庞大的热量也足以隐去希里安,现在他唯一要担心的,仅仅是逆隼的第三对眼眸,究竟能看穿什么。 逆隼轻轻地落在了一处凸起的检修平台上,金属锈迹斑斑,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脆弱的咿呀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苍白六目来回扫视,搜寻起希里安的身影,一无所获。 希里安的脑子很活络,一番随机应变下,还真让他找到了逃生的路线。 不过,逆隼很熟悉光炬灯塔的结构,就连赫尔城的每条街道都早已深深地映入脑海里。 赫尔城曾是他的猎场,如今也是。 希里安是逃不掉的。 苍白的六目于今夜开始了第三次收缩、切换,这一次,逆隼眼中的世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茫茫的城市阴影中,多出了那么零星几个光点。 逆隼进一步强化视野,光点之外,一条条摇曳的光带浮现,它们像是实体化的风般,流经在楼群之间。 在赫尔城的高墙外,狭间灰域化作了一大片的光晕,几乎将漆黑的夜完全点亮。 源能。 逆隼的第三对眼眸,可以观察到流动的源能。 虽然观察的范围极为有限,精确性也有较大的误差,但用在常规作战上,已经足够了。 逆隼占据了高点,等待希里安暴露的那一刻,剑刃泛起凌冽的光,随时准备降下雷霆一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始终不见希里安的踪影。 逆隼开始怀疑,希里安提前猜测到了第三对眼眸的力量,刻意隐藏起了自身的源能,悄无声息地躲藏在了某处。 希里安可以隐藏自己的源能,但无法掩盖自身的热量,他一定还徘徊在光炬阵列的某处。 你究竟在哪呢? 正当逆隼搜寻不止时,风中传来了回应。 那声音来得猝不及防——像被烧红的钢锯突然切入冰块,又似绷紧的钢缆在合金边缘高速摩擦,尖锐到几乎能割裂空气。 高频震颤的锐啸里裹着金属撕裂的毛刺感,耳膜像被细针密密扎刺,连空气都在这道声浪中泛起波纹。 希里安来了,从天而降! 身影在半空猛然拧身,右手反握的长剑骤然前送,将下落的势能灌进剑脊,带着撕裂气流的尖啸,在逆隼的六目中急速放大。 咚—— 震耳欲聋的铁鸣之音里,传来细微的、碎裂的杂音。 希里安的剑……碎了。 时间凝固了般,希里安保持着刺剑的动作,逆隼则维持提剑格挡的姿态。 逆隼的剑刃完好无损,犹如一面盾牌护在身前,希里安的剑刃则崩解成了无数片。 巨力的压迫下,有的擦破了希里安的皮肤,有的落向了逆隼,溅射起一连串的火花。 逆隼惊讶于希里安没有逃离,而是选择了殊死反扑,同样,他也为希里安的愚行感到可笑。 希里安本有那么渺小的希望生还的。 逆隼高高地举起剑刃,这一击将自上而下地将希里安的头盔、连带着头颅一并劈开,彻底抹杀他的生命。 死亡将至,希里安忽然开口道。 “说来,你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狂妄至极的家伙啊。” 希里安的掌心泛起燃烧的火光,这时逆隼才注意到,他握的哪是什么剑刃啊。 那分明是一段被高温临时熔铸的扭曲钢铁。 风中传来死神的低语。 希里安早已提前荡起钩索,细长的绳索隐于强光与夜色,磅礴的源能注入了沸剑之中,迎来了最极致的燃烧。 如此炽热、如此灿烂,就连裹住剑柄的防火布都随之化作了灰烬。 扭转的火流星破空而至。 剑刃齐鸣、一闪而过。 只余刃锋停滞后的优雅嗡鸣回荡。 短暂的宁静后,希里安的头盔被落下的剑刃一分为二。 整齐的断面下,纤细的血线从额头越过鼻梁,划穿了嘴唇,最后落在了下颌处。 鲜血溢满了希里安的脸庞,但也仅此而已,未能如逆隼预料的那般,将他的头颅彻底劈开。 至于逆隼。 他保持落剑的姿态,另一只手臂高高抬起,沸剑将其贯穿,与他的头颅只有那么几厘米的距离。 炽热的炙烤声依旧。 “咳咳……” 希里安痛苦地咳嗽了几声,交战至此,他已经没有还击的余力了。 借着心中的怒火,他嘶吼道。 “逆隼,如今的归来,只是为了我这个赝品吗?” 逆隼一言不发,苍白的六目盯着希里安那满是污血的脸。 “那么你这个可笑的真品,在这之后,是会继续履行往日的职责,还是再次离开?” 希里安不解至极,质问道。 “看看这座城市……当初为什么不把他们杀光了呢?” 如果逆隼肃清了赫尔城,如果他除尽了孽爪,如果他以绝对的强权统治了赫尔城…… 白崖镇是否有那么微乎其微的可能,免于灾难呢? 逆隼拔出了手臂上的沸剑,反过来插在了希里安的肩膀上,剧烈的痛楚中,希里安听到了。 终于,逆隼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你是在斥责我吗?” 说罢,逆隼一脚踹在了希里安的腹部上,令他坠向了下方的无际黑暗。 希里安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的声音却从黑暗里归来,犹如怨毒的诅咒。 那声音冷冷地斥责着。 “除恶务尽!” 第一百一十七章 深渊 “希里安,你总是皱紧眉头,紧绷着脸……这可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表情啊。” 男人的双手捧起希里安的脸,仔细地端详,粗糙的拇指反复摩擦着额头。 “你在愤怒,你究竟因何而愤怒呢?” 男人逆着光,希里安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清那苍老沙哑的声音。 希里安猜,阴影覆盖的脸庞下,男人一定有双浑浊沧桑的眼眸,积蓄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情感,怜悯地望着自己。 男人的声音变得年轻、粗犷了起来。 “你说,你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狂,有着某种病态心理的疯子?” 他不解道。 “希里安,你究竟是真的如此,还是以此为借口,好令自己逃避某些事呢?” 声音又变得青涩了起来,捧起希里安脸庞的手也变得柔软了许多,至少不如先前的那般,如同砂纸。 “当一个人无法清醒地活着时,疯狂就成为了唯一的解脱。” 男孩的声音问询道。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希里安眯起眼睛,他想看清那些脸庞,但光芒太强烈,有的只是一片阴影。 他张开口,想要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喉咙干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光是吞咽这一动作,都会引起阵阵的剧痛。 最后,女孩捧起了他的脸,一言不发。 哪怕能看见的只是阴影,希里安还是坚信,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她、他们松开了手,希里安不断地下坠。 摔进了现实,身体疼痛得仿佛要四分五裂。 “啊……”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希里安艰难地睁开了眼。 天亮了,浓重的云雾遮在城市的上空,灰蒙蒙的,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清晨还是午后。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打在希里安的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仰起头,希里安正处于某个极为狭窄的楼缝里,顺着楼体向上看去,高耸的光炬灯塔一直延伸到了云雾里,消失不见。 希里安勉强地回忆起了昨夜的最后。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逆隼最后选择放过了自己,自己则一路下坠。 希里安太疲惫了,虽然及时刺出沸剑,减缓了下坠的速度,身体也伤痕累累,还是无力地摔入了楼缝里,剧痛与疲惫的折磨下,昏厥了过去,直到这时才悠悠转醒。 “哈……” 希里安张开口,试着接几滴雨水,润一润干燥的喉咙。 水滴刚入口,希里安就品尝到了一股怪味,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哪是雨水,分明就是光炬灯塔燃烧一夜后,冷却系统析出的废液。 为了给庞大的光炬灯塔降温,冷却系统每天清晨都会排出大量的废气,环绕在城市的上空,时不时又化作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希里安勉强地爬了起来,腹部与肩头传来钻心的痛意,除此之外,身体各处都有程度不一的伤势。 摸了摸脸颊,险些劈开头颅的血线已经结痂了。 希里安的表严肃了起来。 他不在意伤势带来的外表问题,而是……逆隼看清了自己的脸。 知晓自己面容的情况下,逆隼随时都能找回自己,降下剑刃。 想到此处,希里安丝毫没有生还的喜悦,而是另一种更深的寒意。 “逆隼,你到底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呢?” 太多太多的疑问填满了希里安的脑袋,令他苦不堪言。 纠结了好一阵后,他仍得不到解答,直到肚子传来饥饿感,身体的痛意差点将他再一次击倒。 比起考虑这些问题,眼下希里安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该死的,这些垃圾都是哪来的?” 希里安一边抱怨,一边艰难地挪动身体,从狭窄的楼缝里向上爬。 这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完全被锈迹吞没的金属、腐烂的木板,乃至一些腐烂的枯骨…… 希里安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楼缝里爬了出来,可等待他的则是另一条稍微那么宽一些的楼缝。 “真是见鬼了。” 希里安再次仰头,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摔入了某处“深渊”里。 好消息是,希里安头顶有纵横交错的悬梯,四周的建筑扭曲生长在了一起,能看出有人类生活的痕迹。 他想起那些生活在阴暗底层的人们。 这里的“底层”并非是社会阶层上的底层,而是简单的字面意思。 生活在内城区中、那畸形生长建筑最深处的人们。 希里安随便找了一条通道就钻了进去,里面亮起昏暗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铁锈味。 经过一夜的昏迷、或是休息,希里安的体力恢复了不少,腹部的伤口提前灼烧止血过了,肩头的伤势倒还不算严重。 作为阶位二的熔士,超凡者的体质让希里安没那容易死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周围的昏暗里传来,希里安能感受到那些隐秘的目光。 底层的居民们正警惕地打量着希里安,讨论他的来历,猜测他的目的。 “他居然还活着。” “是从上面来的……最上面。” 希里安勉强听清了几句模糊的话。 昨夜自己坠落时,就引起了居民们的注意,他们习惯了从天而降的尸体与垃圾,对自己没有过多的在意。 人们看似是莫名的危机感与松弛感并存,但实际上是面对现实的无可奈何。 踹开一道晃晃悠悠的铁门,希里安继续向前。 这里复杂的跟迷宫一样,但只要不断地向上,总能找到出去的路。 希里安弯弯绕绕了好一阵,疲惫痛苦增加的同时,耐心也随之减少,就在他忍不住找准一个方向,一路劈砍开碍事的铁壁时,明亮的天光降临。 推开沉重的铁门,希里安终于爬出了这无底的深渊,来到了一条悬梯上。 这里能恰好地俯瞰到内城区的高墙,翻过这堵高墙,希里安离家就不远了。 来赫尔城生活了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对公寓产生了归属感,归心似箭。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希里安花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越过了内城区的高墙。 真正的逆隼归来,赝品当不下去后,希里安反而觉得一阵轻松,不必再担心撞见自己的同事们之类的事了。 意识到这点后,希里安第一反应就是找就近的官方机构求助,他们总不能坐视一位城卫局职员死在路上吧。 想法刚升起来,又被希里安打消了。 自己该怎么解释这一身伤势的来历呢?总不能告诉大家,自己被逆隼暴揍了一顿,那么自己为什么会被逆隼盯上呢? 希里安本就不善于说谎,让他把这么复杂的故事编的合理起来,可太困难了。 更不要说…… 或许,逆隼就在某个角落里观察自己呢? 希里安突然停下了脚步,森冷的寒意再次弥漫了起来。 望向四周。 行人们在街头间匆匆而过,有职员提着公文包,有男男女女挽手而行,还有年轻人们大声叫嚣些什么,在墙壁上涂鸦起苍白六目,又被治安官们追赶…… “逆隼!逆隼!” 有人以逆隼的名字为口号,不断地欢呼。 “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呢……我们要不要把房子卖了,换一张孤塔之城的车票?” 有人忧心忡忡道,“我听说孤塔之城比赫尔城还要安全,怎么样?” 反驳的声音响起,“你是认真的吗?倾家荡产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邦,就算到了那,我们又该如何生活呢?” “想那么多做什么,过一天是一天喽。” 还有人大笑着调侃,明明刚睡醒没多久,便拿起酒瓶痛饮了起来。 细碎的交谈声不断,和街头的车水马龙混淆在了一起,化作这个时代的众生相。 有人焦躁不安,有人坦然接受一切,有人麻木、无视种种…… 希里安站在阴影里,冷漠地旁观。 他没什么深切的感受,只觉得逆隼就藏在他们其中,正用一种戏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突然,晕眩感袭上希里安的心头,双腿一软,险些摔倒了下去。 伤势带来的影响加剧了,希里安必须尽快接受治疗,好好休息一下。 这种情况下,希里安意外地想念起了梅福妮。 自己上次这般狼狈时,就是偶遇了她,才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也是那次机会,自己结识了加文修士。 过去了这么久,加文修士应该带着洛夫家许诺的物资,返回了伤茧之城吧。 有机会的话,希里安还是蛮想去伤茧之城看一看的,见识一下那座关押拒亡者的地牢,看看苦痛修士们是怎么折磨他们的,好好进修一番。 不得不说,加文修士真是一位哲人、天才…… “该死……” 希里安的思绪胡乱了起来。 摇摇晃晃地走出阴影,准备靠着最后一丝的清醒,做些什么事时…… 熟悉又错愕的声音响起。 “希里安?!” 失血让希里安的视线变得模糊,但还是通过对方衣装的、大片大片的红白色块,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 “梅福妮?!” 希里安用着最后的力气,失声道。 “救命啊!” “啊?” 梅福妮一把搀扶住快要晕倒的希里安,高声道。 “又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团乱麻 “你是说,你一如既往地晨跑,恰好今天遇到了熟人,闲聊了几句,耽误了点时间,返程的路上,又恰好地遇到了负伤的希里安?” 戴林复述了一遍梅福妮的解释,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片刻后,戴林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先是希里安第一次负伤、纪念广场、花河尸骸,到了这次第二次……” 犹豫再三后,戴林无奈地建议道。 “梅福妮,不如你把晨跑改成夜跑吧。” 真是见了鬼了,梅福妮的晨跑仿佛是某种事件触发器,每次都能遇到一些怪事,更要命的是,这些怪事基本都和希里安有关。 戴林怀疑,在那遥远的白峡之中,代表希里安与梅福妮的命运之线,说不定正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哈……哈哈。” 梅福妮尴尬地笑了笑,这种要命的事经历的多了,她倒有些习以为常了。 见到奄奄一息的希里安时,梅福妮熟练地呼朋引伴,把希里安抬上了车,止血、包扎,送到病房里输液。 一气呵成。 “这是怎么回事?” 吐槽完了,戴林聊起了正事。 “我不知道。” 梅福妮摇了摇头,指了指正在病床上酣睡的希里安。 “等他醒了,你亲自问他吧。” “嗯……” 戴林想了想,看了眼所处的医院。 众所周知,城卫局职员是一份高危工作,受个伤、死个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为此,城卫局与诸多医院达成了深度合作。 据说,希里安当时签署的那份尸体处理文件,用以存储尸体的冷库,就是由这些医院提供的。 希里安这身伤势,入住了医院会有就诊记录,城卫局上头查下来,一定会问起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受伤的。 考虑到希里安伪装逆隼的身份、白崖镇的来历、身负的血系…… 戴林越想越觉得头大,瞥了眼正在病床上呼呼大睡的希里安,恨不得给他一拳,叫醒他。 “呼……” 戴林还是有好涵养的,长叹了口气,公式化地说道。 “真是谢谢你了,梅福妮,特地把希里安送到了你们洛夫家的医院,不然,城卫局那边还真不好交代。” 希里安没有入住城卫局的合作医院,而是被梅福妮直接抬入了有洛夫家背景的医院中。 洛夫家在赫尔城的存在感并不强,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影响力。 这一家族几乎可以被直接视作,百足商会在赫尔城的化身,一举一动都关系起赫尔城的贸易网络。 洛夫家只负责赚钱,不在乎赫尔城的权力斗争,虽然有着城邦议会的席位,但每一次开会,洛夫家都不出席,就连决意也是保持弃权。 梅福妮客气道,“没什么,只是这里我很熟悉,可以给他最好的治疗条件。” 随意的一句话,落入戴林的耳边,当即就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看了看梅福妮,又看了看希里安,联想到近期两人在城卫局越发高频的互动…… 一个猜想在戴林的心中浮现。 遗憾的是,不等戴林旁敲侧击,梅福妮就厉声道。 “希里安可不能死啊,他还欠我钱呢?作为洛夫家的孩子,最大的耻辱,可莫过于摊上一笔烂账了!” 声音之有力,言语之真切,戴林都觉得希里安也欠自己钱了。 作为玩弄商业与经济的家族,被希里安这么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狗坏了账,怎么能不算奇耻大辱呢?更不要说,这说不定是梅福妮人生里的第一笔坏账。 “哦……这样啊。” 戴林脑海里的粉色幻想蒸发殆尽。 抱怨完了,梅福妮的表情再次严肃了起来。 “希里安没那么弱,能把他揍成这样的,至少也是阶位三及以上的超凡者了。” 戴林猜测道,“是孽爪吗?” “你没看医生给的检查报告吗?” 梅福妮递来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希里安身上没有任何混沌力量的残留,大概率、与他交战的并非是混沌仇敌。” 听到这,戴林的表情也随之严肃了起来。 希里安是城卫局的职员,怎么会有文明世界阵营的高阶超凡者,向他出手呢? “难道是……” 戴林眼中忽然浮现起一道模糊、不断变化的身影。 无形者。 无形者行动时,从不会在现场留下任何混沌力量的残留。 起初,戴林以为是无形者处理的很干净,后来他开始怀疑,也许无形者并非是混沌信徒。 这是一个复杂的世界,并非所有混沌阵营的仇敌,自身都具备着混沌的力量。 他们并不信奉混沌诸恶,也对于那混乱无序的力量毫无兴趣,仅仅是出于某个相同的利益,短暂地站在了一起。 无形者有极大的可能,就是这样的敌人。 想到这些后,戴林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思虑。 也有那么一种微小的可能,无形者凭借着归寂命途之力,不仅抹除了自身的存在,就连残余的痕迹,也一并让众人忽视…… 思虑到了极限后,戴林顿感到一阵巨大的疲惫。 他停下了思考,释然地笑了笑。 梅福妮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戴林下意识地回绝了问题,停顿片刻后,他又开口解释道。 “我一直在调查一个案子,快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但这一阵子,随着希里安的加入,调查奇迹般地向前推进了,甚至说,再有不久,就能查到真相了。” 他们讲的是实话,只是在一些细节上进行了歪曲,于是故事也变得面目全非了起来。 也难怪戴林能和希里安玩到一起去,两人编起话来,都用的是同样的路数。 “然后……可能是离真相很近了,我整个人有些浮躁,脑子里不断地思考各种可能,哪怕绝大多数猜测都是错误的。” 戴林勉强形容了一下,“一种奇怪的焦虑感。” “哦,这样啊。” 梅福妮抿嘴,目光游离。 好奇。 梅福妮很好奇。 她真的很想知道,戴林所说的案子到底是什么,但她也知道,因自己的身份,戴林绝对不会透露她分毫。 先前说是避免洛夫家的孩子出事,现在看来,更像是避免洛夫家干预起赫尔城的运行。 “呃……” 呻吟声从病床上传来。 “我猜,他伤成这样,也和你们调查的案子有关系吧。” 见希里安快要醒了,梅福妮起身道,“你们先讨论一下案子吧,我就一会再进来。” 说完,她转身离去。 戴林感谢梅福妮的通情达理,凑到了病床边,这才发现希里安已经睁开了眼,目光镇定,丝毫没有刚苏醒的浑噩感。 “你醒多久了?” “从你建议她改去夜跑时。” “为什么不说话?” “很麻烦,应付梅福妮真的很麻烦。” 两人默契地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里,直到戴林再次提问道。 “那怎么现在知道醒了?” “我想上厕所。” “……” 一阵冲水声后,希里安带着一身的绷带,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他大大咧咧地躺在病床上,享受起温暖与舒适……大难不死后,这真是难得的享受。 “你是被谁伤的?” 听到戴林的疑问,希里安松弛的神情紧绷了起来,连带着气氛也随之凝固。 戴林觉察到了异样,同样严阵以待了起来。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戴林。” 希里安语气苦涩道,“我被逆隼袭击了。” “逆隼?” 戴林愣了一下,逆隼不是希里安吗?他怎么能自己被自己袭击…… 思绪到了一半,戛然而止。 戴林的神情先是变得苍白,而后浮现起一抹惊恐,直到失声喊了出来。 “你是说,真正的逆……” “安静!” 希里安及时打断了他的呼喊。 戴林倒吸了一口凉气,磕磕巴巴道。 “真……真真正正的……逆隼吗?” 希里安撩开被褥,露出浑身上下遍布的伤口,“是的,实实在在的真品,我差一点就被杀掉了。” 戴林的脑海一片空白。 任谁都想象不到,消失已久的逆隼,居然归来了,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甚至从未离开过。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逆隼会选择在这时归来,只是为了袭杀希里安这个赝品吗?既然他一直存在,又为何对赫尔城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太多太多的疑问填满了戴林的脑袋,干预起他接下来的决断,像是纠缠在一起的毛线,越是疏解,越是系成死结。 “我也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该死的,这座城市还真够疯狂的。” 希里安一边抱怨一边说道,“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不能继续伪装逆隼了,更糟糕的是……” “还有更糟糕的?” “是啊。” 希里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道纤细的、显眼的血线划过。 “逆隼劈开了我的面具,他看清了我的模样。” 见戴林那副吃了屎般的表情,希里安无可奈何地调侃道。 “我暴露了,说不定哪天逆隼就一时兴起,杀上我的家门了,就是不知道各位能不能幸免于难了。” 戴林捂住头,放弃了思考。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安的日子 遭遇了逆隼袭击后,希里安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 生活回到了他伪装逆隼前的模样,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夜巡、下班,休息日陪梅福妮花天酒地。 起初,希里安还有些不安,生怕逆隼在某一刻忽然降临,甩起那柄诡异的剑刃,把一切劈砍成齑粉。 希里安并不畏惧死亡,只是不愿牵连到身边人。 随着与城卫局各位情感联系的加深,希里安一点点地在意起了他们。 同样,希里安意识到自己关心起城卫局的各位后,心中升起了些许的迷茫。 作为一名具备一定反社会人格的杀人狂,自己是不是有些多愁善感了。 按照书里讲的那样,自己不应该对所有人冷血无情吗? 或许……自己没那么病入膏肓。 安稳的日子里,希里安时常这样审思起自己,用思考消磨起时间。 不断地思考,不断地去想。 近到当下与孽爪的对抗,远到未来的何去何从…… 最终,逆隼没有杀上门,仿佛那一夜的生死追逐,仅仅是一场梦。 并不是梦。 希里安站在镜子前,一道浅浅的疤痕贯穿了他的脸庞。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后,希里安的伤势康复了大半,脸庞上的伤口也是如此。 本以为逆隼锋锐的那一剑,至少会为希里安留下一道刻骨铭心的疤痕。 但实际上,它的伤口很浅,没几天就结痂脱落了,再过一阵,就连这轻微的白痕也将不复存在。 希里安好奇道,“布鲁斯,你觉得如果我留疤了,气势上会不会更骇人些?” “比起气势这种事……货呢!” 布鲁斯紧张道,“赶紧把东西凑齐,造好载具,我们就离开赫尔城吧!” 得知希里安被逆隼袭击后,反应最大的是布鲁斯。 它每天都在不断地狗叫,催促希里安弄来组件。 “都说了,那些东西受到管制,就算是梅福妮想弄来也很麻烦啊!” 梅福妮虽然是洛夫家的一员,但在长辈的眼里她只是个孩子,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力,但为希里安弄来载具组件足够了,只是过程上麻烦了许多。 到了现在,希里安也只收到了一两台组件,还是锈迹斑斑的二手货。 为了存放、维修、组装它们,他为此还租了一间仓库。 “做好了准备,才能应对各种可能啊!” 布鲁斯抱怨依旧。 希里安多少能理解布鲁斯的危机感,那一夜逆隼带来的压制力,让希里安久违地品尝到了何为无力。 哪怕有着衔尾蛇之印的加持,赐福·憎怒咀恶的庇护,希里安依旧无法对抗半分。 希里安的心底有着同样巨大的危机感,只是他从不表露出来。 不再以逆隼身份行动的日子里,一到闲暇时间,希里安就主动阴燃起魂髓,以这笨拙的方式,缓慢地提高血液的魂髓纯度。 他才刚晋升阶位二没多久,便急切地渴望起了更高的力量。 炬引命途、阶位三·炽戍卫。 关于炽戍卫的力量,希里安了解的并不多,只是在他人的见闻中得知,炽戍卫具备将源能转换成盛焰的力量,进而操纵起焰火作战。 至于炽戍卫更详细的特质,希里安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整座赫尔城也没有几位炽戍卫。 在外焰边疆众多偏远的城邦里,无论是哪一条命途之路的超凡者,阶位三已经算得上稀少的高端战力了。 像罗尔夫那般阶位四的存在,则是足以影响城邦抉择的顶尖力量。 花了点时间,结束了“晨练”后,希里安洗个澡,清理一下身体的汗水。 “研究什么呢?” 希里安披着浴巾,好奇道。 布鲁斯正趴在一副地图上,源能操控着钢笔,写写画画。 “研究我们的逃亡路线。” 布鲁斯详细地阐述道,“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座城邦是孤塔之城,我建议把它作为离开赫尔城后的目的地。” “抵达了孤塔之城后,我们可以沿着曙光走廊,离开外焰边疆,朝内焰外环进发,到时候我们就安全不少了。” 希里安凑近了过来,打量起布鲁斯描绘的路线。 “沿着曙光走廊吗……” 随着希里安对世界的认知逐渐清晰起来,曾无数次被人提及的曙光走廊,在他的眼中也有了确切的形象。 曙光走廊指的是复兴时代期间,由巡誓军团开辟的一条路线,它自绝境北方而起,一路南下,贯穿了整个文明世界。 巡誓军团为了开辟这条路线,一路上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也是凭借这份牺牲,他们成功将打通了失联的两地,团结起了文明世界。 此后,巡誓军团便以这条路线穿梭于文明世界,向黑暗世界发起远征,沿途的城邦则为巡誓军团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 久而久之,这条充满了血与火的路线,就被冠以曙光走廊之名。 因叛乱之年的爆发与巡誓军团的分裂,曙光走廊曾落寞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百足商会重新踏上这条路线,经营起了联系起各个城邦的贸易线。 赫尔城如今能如此繁荣,很大程度上便因其临近曙光走廊的地理位置。 “曙光走廊可不止是一条贸易路线。” 布鲁斯提醒道,“它是目前文明世界中,唯一一条可以快速且安全的、从外焰边疆抵达焰芯内环,乃至穿过白日圣城,抵达绝境北方的重要路线。” “那这些事就交给你了。” 希里安擦干净了身子,换好衣服。 “我去上班了,刚好催催梅福妮,看能不能尽快些。” 穿戴整齐,走上街头。 希里安不再以逆隼的身份行动,真正的逆隼也无影无踪,就连孽爪们也销声匿迹了起来。 赫尔城重归平静,年轻人们不再呼唤逆隼的名字,而是投身于下一个热点之中,街头巷尾的涂鸦,也在工作人员的处理下,被新鲜的墙漆覆盖。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扫过一张张脸庞,各种各样的神情逐一映入希里安的眼中,他不习惯这种平静的日子,但又对此无能为力。 有那么一些时刻,希里安的心中甚至会升起一股怒意。 孽爪仍潜伏在赫尔城的阴影里,城市的危机尚未解除,可人们却享受起了这份宁静,哪怕他们自己也觉察到了这份宁静下孕育的风暴。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就像…… 就像赫尔城正坐落在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上,末日要来了,可无论希里安怎么奔走呼喊,警示众人,但还是无人理会他的喧闹,只是自顾自地饮酒作乐。 希里安分不清这是否是一种麻木,还是一种逃避,只是对此感到阵阵的寒意。 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太阳被厚重的云雾遮住,只剩下一道巨大的光晕。 “逆隼,既然你不曾离开,那么面对这样的赫尔城,你究竟打算怎么做呢?” 希里安喃喃自语,“是要冷眼旁观它的毁灭吗?” 他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步入城卫局内,前不久紧张的氛围不再,职员们喝着咖啡,交谈里带着笑意。 只有希里安仍时不时阴沉着脸,格格不入的就像一个异类。 希里安来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心中的烦闷仍未散去。 这时,一阵叹息声从身旁传来。 希里安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埃尔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堆迭起来的文件。 “埃尔顿,怎么愁眉苦脸了起来。” 希里安闲聊,尝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唉……” 埃尔顿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一阵长长的叹息声取代。 “只是一些无病呻吟的事罢了,没什么的。” 希里安追问了起来。 “讲讲看,说不定我能帮到你什么呢。” 这段时间以来,希里安觉得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事,是那一夜的插曲,自己莫名其妙地为保罗与温西举行了一个潦草的婚礼。 如果这真的算是婚礼吧。 在温西那醉醺醺的烂话与保罗的一本正经里,希里安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快乐。 这股快乐是如此纯粹,就和希里安复仇时一样,但两者达成的方式却又截然不同。 作为插曲起因的埃尔顿,希里安间接地对他多了好感,随口关心了起来。 “嗯……” 埃尔顿苦思冥想,抓耳挠腮。 漫长的纠结后,他小心翼翼地对希里安说道。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觉得我疯了,但这是真的,我真打算这样做。” “嗯嗯。” 希里安双手抱胸,瞥了一眼旁边的工位,梅福妮还没来上班。 “我想离开赫尔城,前往孤塔之城。” “嗯……嗯?” 希里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埃尔顿。 埃尔顿料想到了希里安的惊叹,不等他说完,就立刻回答道。 “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 两人的声音重迭在了一起。 希里安咽了咽口水,重新打量起埃尔顿。 埃尔顿只是个普通人,不具备任何超凡之力,面对荒野上的狭间灰域,他会在接触的瞬间沉沦成可憎的妖魔。 同时,他经济情况并不优渥,哪怕掏空家地,也不一定能换取一张前往孤塔之城的车票。 最重要的是,希里安搞不懂,埃尔顿究竟是出于什么想法,要离开赫尔城呢? 难道埃尔顿也清醒地意识到了赫尔城的危机,对城邦议会失去希望,打算先行一步吗? 第一百二十章 被时间冲刷的礁石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直到埃尔顿磕磕绊绊地开起了口。 “你一定觉得我疯了吧?” “何止啊,”希里安的毒舌道,“就算你的命不值钱,但你的存款还是实打实的,没必要这么浪费啊。” “啊……哈哈。” 埃尔顿尴尬地笑了两声,酝酿了好一阵后,解释道。 “很久之前,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念头并不坚定,总是不断地去想,明年、后年,或是攒了更多的钱,被这诸多的理由拖慢了脚步。” 埃尔顿神态放松了下来,转过椅子,正对着希里安。 “直到前不久,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件事。” 希里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埃尔顿所指的事情。 那一夜自己从天而降,拯救了差点身死的他。 “唯有面临死亡时,人往往才能正视起内心的渴望,也是那一夜,我终于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 埃尔顿停顿了片刻,微笑了起来。 “哇,那种感觉真的很棒,希里安,仿佛重生了般,内心充满了欢喜,模糊的世界也变得真真切切了起来。” 希里安看了眼一旁仍空着的工位,饶有耐心地应和道。 “你所渴望的,就是离开赫尔城?” “不……准确说……” 提及核心,埃尔顿又变得犹犹豫豫了起来。 希里安很讨厌他这副遮遮掩掩的姿态,语气严厉了起来,“你这家伙好麻烦啊,不想说就别起头啊!” “我只是有些……害羞。” “哈?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啊!” 埃尔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终于鼓起勇气道。 “希里安,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希里安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为了爱情。 “哇哦。” 他感叹了一声,重新审视起埃尔顿。 埃尔顿是一个孤僻内向的人。 但希里安知道,埃尔顿有着鲜活的内心,之所以拒绝所有人,也仅仅是因为,他见证了太多的离别。 重复的痛苦令他难以忍耐,干脆拒绝了所有情感的介入。 “这种……理由吗?” 希里安不可置信道。 “好小子!” 他大力地拍打埃尔顿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 一直以来,希里安都觉得埃尔顿是一个懦弱……或者说,不那么坚强的人。 他的心太敏感也太脆弱了,总是犹犹豫豫、畏缩不前。 希里安曾预言似地幻想过他的人生,维持着枯燥的日复一日,直到某一天现实强迫他发生改变。 转折点也许是埃尔顿失业,也许是赫尔城遭到了混沌入侵,城市变成破败的废墟,又或是死亡。 总之,希里安并不相信,一个不那么坚强的人,会在没有外力的干涉下,主动做出改变。 现在,以那一夜为契机,埃尔顿主动踏出了第一步。 “哈……哈哈。” 他又尴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说道。 “但她不在赫尔城,而是生活在孤塔之城。” 希里安眨了眨眼,“你怎么会认识一个孤塔之城的女人。” “我们是通过燕讯技术认识的。” 埃尔顿拍了拍工位旁笨重的设备,说起了从前。 “一次偶然,我与她达成了联系,便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往来,就像另一种形式的笔友。” 他一边说一边整理脑海里那杂乱的思绪,声音断断续续的。 “起初,我只是拿她测试一下燕讯技术,以我现有的知识与硬件的局限性,能跨过茫茫荒野,联系上孤塔之城,已经十分不易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变得无话不谈,在深夜彼此安慰、鼓励……反正就是很俗套的感情发展。 渐渐的,我爱上了她,爱上了一个不曾见过,仅以文字出现在我生活里的她。” 这些话说出口后,埃尔顿莫名地松了口气。 “早在很久之前,我便想去见她,但那时的我没有当下的觉悟,更无勇气。 是啊,希里安。 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站在她面前,她的目光甚至不会为我多做停留……我是一个自卑的人,一直压抑自己的情感。 直到面对环伺的混沌信徒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自己要死了,而是……自己心底的情感,就要这么一直沉默至死亡了,这太可笑了,也太不甘了。” 说完,埃尔顿的表情变得慌张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希里安的反应。 希里安可能会嘲笑自己,为了这种理由爱上一个人,甚至要远行离开,不管怎么想都太愚蠢,太可笑了。 “哦,原来如此,”希里安一本正经地点头,平静地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我……我只是决定了这一想法,具体什么时候离开,还没想好。” “也就是说,你只是说说而已?” 希里安的言语变得锋利了起来,“也许是明天,也许后天,也许是遥远到看不到头的某日。” “该死的,埃尔顿,你和我说这些,该不会是想发泄一下情绪,告诉自己,自己是一个有勇气的人,然后再因这些可笑的拖延,回到日复一日的生活里?” 埃尔顿坐直了身子,一言不发,像是个被老师批评的孩子。 “别给我这种模糊的答复,我需要一个具体的日期。” 希里安阴沉着脸,灰蓝的眼眸此时格外骇人。 “我……” 埃尔顿绞尽脑汁,给不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是哪天呢? 拿到下个月的薪水,还是等某支旅团起行,又或是处理完,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个人资产后…… 希里安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埃尔顿,你想见到她,对吧。” “是的。” “那你在等什么呢?” 希里安莫名地生气,斥责道,“等待某一日,她突然出现在你眼前,又或是某个宛如命运刻意安排的桥段,奇迹般地与她相会?” “该死的,埃尔顿,现实不是,无论你怎么等待,热情地期待,盼望,你想要的东西,都不会主动地找上门来!” 埃尔顿被希里安呵斥的脸色苍白。 平日里希里安笑呵呵地平易近人,但发起火来,任谁都会被震慑个一二。 更令埃尔顿搞不懂的是,他不明白希里安为什么这么生气,好像要去孤塔之城的是他,而不是自己。 “呼……” 希里安长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冷静道。 “埃尔顿,很多时候脑子一热做出的冲动决定,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一旦脑子冷却下来,就会被各种权衡利弊困在了原地。” “你应该经常读到这样的描述吧,我们穿过时间的长河……” 希里安话音一转,聊起了文学。 “我觉得这样的比喻并不恰当,人们更像是站在原地,像块礁石,屹立在时间的激流中。 任由冰冷刺骨的河水冲刷过身体,带走心底的所有热诚,将棱角打磨的圆滑,直到我们变成空洞无聊的尸体,与河床底的砂砾混在了一起。” 埃尔顿沉默了好一阵,思考希里安的话,审视自己的内心。 “别怪我语气这么重,我只是不想让你后悔罢了。” 希里安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悔恨的感觉糟糕透了,相比之下,死亡都显得仁慈了许多。” 谈话差不多结束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希里安疑惑梅福妮怎么还没到岗,他还要问组件的事,埃尔顿则低垂着头,好像在认真思考希里安的话。 随着越来越多的职员到岗,城卫局变得喧闹了起来。 熙熙攘攘中,埃尔顿低声道。 “你说的对,希里安,有些事就是靠着脑子一热,想的太多,只会犹犹豫豫。” “决定了?” 希里安扭过头,眼含着笑意。 “差不多,只是……”他苦笑道,“离开的时间,真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得和旅团同行。” “嗯……” 希里安忽然靠近了埃尔顿,邀请道。 “埃尔顿,我正打算离开赫尔城,也许你我可以同行。” 埃尔顿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希里安有这样的打算。 紧接着,他意识到,离开城邦这么重要的、攸关自己生死与渴望的事,自己没有质疑真假,而是本能地相信,希里安可以做到。 仿佛在他的潜意识里,眼前这个刚刚成年的男人,就是无所不能的。 短暂的沉默后,埃尔顿没有问希里安要怎么离开,有没有足够的实力与信心,而是问起一个更本质的问题。 “为什么要帮我到这种程度呢?” 说到底,两人仅仅是同事关系,私底下仅有的几次接触,也是梅福妮举行的团建活动。 以希里安的行事风格,埃尔顿不认为他会热心肠到这种程度,那么他一定有别的目的。 “很简单,我对你另有所图。” 希里安如此坦诚的回答,打得埃尔顿措手不及。 “就如传闻中的那样,我是一个有些嗜血的家伙,可以从杀人里汲取到非凡的快乐。” 希里安回忆起那一夜保罗与温西的拥吻,略显迷茫道。 “但最近,我发现,我的快乐不止来自于杀人。” 希里安期待道。 “也许,帮助你的同时,能让我想清楚,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自我 希里安坐在椅子上,和埃尔顿交谈完后,他的目光便空洞了起来,不知望向了哪处。 “你究竟想成为怎样的人呢?” 这是许久之前,努恩留下的问题。 白崖镇的惨剧时,与告死鸟的决战里,和提姆的告别中,希里安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可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希里安所有的成熟与理智,都来自于心中的悲痛与憎恨。 现实犹如追逐的狼群,强迫希里安必须奋力狂奔,否则会被无情地撕咬、吞食殆尽。 奔跑,狼狈或坚定地奔跑。 希里安沉默无言。 思绪的沼泽里,他缓缓地捂住了心口,感受皮肤下的震颤与温热。 先前,希里安的胸膛里烧着怒火。 那股火焰是如此炽热,点燃了他的灵魂与意志,轰鸣的引擎声中,催动着他的身体大步向前。 杀敌、修养、再次投入杀敌之中。 如同某种可怕的循环。 循环的转机发生在塔尼亚惨死在希里安的眼前。 烧焦的尸体在自己的眼前分崩离析,希里安感到了巨大的喜悦,连带着怒火也被稍稍平息了几分。 可问题也就出现在了这。 怒火无法再填满希里安的内心,火烧不到地方就这么空了下来。 它不能空着,它必须被某种东西填满。 希里安对此无能为力。 于是,空缺的位置滋生起了迷茫。 “早上好啊,希里安。” 梅福妮来了,发梢湿漉漉的,随口抱怨道。 “管家说什么,市政厅正在对河道进行检修,各个城区批次停水、停电,弄得我头发都没吹干。” 坐到希里安一旁的工位上,她絮絮叨叨了起来。 “你需要的那个小型光矩阵列我弄到了,是某个旅团退役下来的,本身有一定程度的磨损,还有几个部件出现了问题。” 她的声音逐渐小了起来,几乎是要贴在希里安的耳旁。 “你雇的灵匠应该能维修一下吧?维修不了的话,我是真没办法了,你也知道,这可是实打实的管制品。” “嗯?” 梅福妮狐疑地打量起了希里安。 自己刚刚说了那么多,希里安完全没反应,一脸的呆滞。 换做平常,希里安一见到自己就在催组件的事,能兴奋地和自己讨论一整个上午。 “你……还好吗?希里安。” 梅福妮挪了挪椅子,离希里安近了一些。 直到这时,希里安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回答道。 “哦,我还好,只是……有点迷茫。” “哈?迷茫!” 梅福妮眼睛闪光,希里安展露自身脆弱的时候可不多。 她正欲追击,这时希里安已因她那过度的反应,意识到了自己的破绽,重新穿上了甲胄。 “怎么?大小姐很感兴趣啊。” 和梅福妮混熟后,希里安常用大小姐来调侃她。 梅福妮也不生气,好奇道。 “讲讲看。” “我啊……很迷茫啊,接下来该怎么赚钱,回报大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呢?” 希里安顺势握住了梅福妮的手,一脸的真挚与虔诚。 梅福妮怔住了,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兴奋变得冰冷。 “无聊。” 她甩开希里安的手,挪开了椅子。 “哈哈。” 希里安发出胜利的笑声。 两人相处时,经常出现类似的博弈。 梅福妮太好奇希里安是一个怎样的人了,不死心地撞起他的心墙,但每一次都被希里安从容地挡了回去。 打发走了梅福妮,希里安终于有时间,继续审视起自己的内心了。 迷茫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不痛苦,也不让希里安觉得慌张,就像感冒了鼻子不通气般,死不了,但又始终觉得不舒服。 有那么几个瞬间里,他隐隐与戴林有了相似的感觉。 “我不太理解这个世界。” 戴林的语言能力有限,没有具体描述起这种疏离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希里安的感受正逐渐具体起来。 就像浴室里蒙上雾气的玻璃,这样的玻璃将希里安紧紧地包裹了起来,他所视、所听、所感,都被晕染成了大片的模糊。 伸出手,只能触及到冰冷与潮湿。 曾经,希里安的心中有某种可怕的东西蔓延,但现在,他的心中有一道空洞正随着他的怒火烧尽仇敌,而不断地塌陷,难以填补。 不经意间,希里安瞥到了身旁的埃尔顿。 听到自己也要离开赫尔城,并且可以带上他后,埃尔顿格外地兴奋。 在纸页上计算着一组组数据,希里安猜的没错的话,这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个人资产。 埃尔顿和希里安一起走,安全问题先不考虑,至少经济方面的压力会大幅度减少。 “谢谢了,希里安。” 埃尔顿满怀期待地,请希里安喝了一杯咖啡。 其实,希里安帮助埃尔顿,不止是为了避免他的悔恨,也有着一点自己的私心。 没人知道,希里安究竟要在荒野上前行多少天,又会遭遇哪些事。 一旦出现意外,需要他人援助时,希里安向外界发送讯息的唯一手段,就是可以跨越狭间灰域的燕讯技术了。 希里安对此一窍不通,布鲁斯残缺的脑子想了半天,也只有些基础知识。 出于安全考虑,希里安的车组成员里,至少需要一位通讯员,埃尔顿恰好可以承担这一职位。 “呼……” 希里安抿了口咖啡,随口道,“对了,埃尔顿,你的电台节目做的怎么样了,有什么听众聚会吗?” “还不错,靠着逆隼的故事,有了很大的转机,至于听众聚会,前不久刚举行过。” 埃尔顿语气充满了自信,这是他人生里,为数不多实现了自我价值的事。 “哦,下次聚是什么时候,我对逆隼的故事也很感兴趣的。” “下一次我也不太确定……你要来吗?那我提前告诉你一下。” “好啊。” 得到了埃尔顿的肯定,希里安高兴了许多。 听众聚会? 希里安不在意这种事,更对逆隼的故事无感……他都亲眼见过逆隼了,还被追杀了一整夜。 他真正在意的是保罗与温西。 喜悦。 离开白崖镇后,除了猎杀仇敌外,希里安第一次发自真心地感受到了快乐,就是来自于保罗与温西。 希里安觉得,自己内心空洞的问题,答案就在他们身上。 他想再见一见这对受到自己祝福的人。 如果那真的算祝福的话。 理清楚接下来的事后,希里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伸手摸向梅福妮的桌角。 “我说,大小姐,今天下午茶是什么啊?” “没你的份!” 梅福妮一把护住盒子,打飞希里安的手,做起一个鬼脸。 这时,戴林一脸疲惫地走了过来,站在希里安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希里安,你前一阵的请求通过了,时间约在明天下午。” 戴林居高临下地说道。 “罗尔夫总长会在内城区的居所里等你。” 听此,希里安松了口气。 逆隼来袭对希里安的影响并不大,最多是无法再以逆隼的身份行事就是了。 以及,时刻小心逆隼的降临。 “逆隼也不能耽误我的正事啊,真找上门了,大不了死给他看嘛。” 希里安如上述这般安慰起自己。 他和逆隼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并非正面对抗的死敌。 至始至终,希里安的敌人只有孽爪。 他仍在追逐混沌仇敌们的线索,搜寻那位潜藏在城卫局内的无形者。 希里安从塔尼亚的口中了解到了对方的命途归属,又从布鲁斯那知晓,该命途具备某种缺陷。 遗憾的是,知晓了如此之多,线索还是很模糊,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向。 不断地碰壁下,希里安最终将目标落在了罗尔夫的身上。 作为赫尔城的技术总长,来自于万脉·结系铸造庭的灵匠,他的阅历一定越超所有人,或许,他能知晓某些关于巨神·眠主的事。 希里安清楚罗尔夫的态度——他不想再卷入纷争,更不想见到自己这个麻烦。 他没敢冒昧登门,拜托戴林以城卫局名义发出邀约,现在罗尔夫应约,似乎是个好的开始。 通知完希里安后,戴林转身走上了二楼,来到了局长的办公室前。 深呼吸,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后,戴林摆出一副毫无破绽的表情,敲响了房门。 片刻后,室内传来德卡尔的声音。 “请进。” 门后,德卡尔正坐在办公桌后处理文件,就和往日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差异。 戴林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戴林?” 德卡尔头也不抬地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有种奇怪的错觉。” 戴林坐了下来,轻松道,“很多年前,我入职时,您就这样在办公桌后劳碌,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什么都没变。” 无论公众们怎样看待德卡尔,在绝大多数的职员眼中,他都是一位好领导。 脾气平易近人,也没什么私欲,任职这么久,办公室依旧保他刚上任时的模样,哪怕已经这般年纪了,也不考虑家庭问题,没有妻子也无子嗣,几乎将自己人生的全部,都奉献给了赫尔城。 “怎么会呢?办公室没什么变化,但我可变了不少。” 德卡尔停下了笔,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发丝里夹杂着一道道纤细的白。 “你有什么事吗?” “哦,这份文件需要交给您签字封档。” 戴林将怀里的文件递到桌面上。 “关于花河尸体处理的后续文件,按照分级,应对归类到三级档案室。” “三级档案室吗?” 德卡尔拿起了文件,简单地扫了一眼,答复道。 “好了,我会亲自把它封档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笔记 城卫局不止是赫尔城的城卫局,更是城邦议会的城卫局。 过往的历史里,城卫局为城邦议会处理了不少无法放在明面上的事,例如封锁逆隼的存在,销毁他的行动的所有记录。 诸如此类的隐秘文件,尽被城卫局谨慎保存了起来,保存的地点,便是所谓的三级档案室。除了德卡尔局长外,少有职员能访问。 交接完了工作,戴林起身离开,却被德卡尔突然叫住。 “等一下,戴林。” “怎么了,局长。” 戴林又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经过城卫局的不懈努力,当下,赫尔城终于重新平静了下来。” 德卡尔低着头,眼眸却微微抬起,“很可惜,这份平静多半持续不了太久。” 戴林紧张了起来,“又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放轻松,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而是一直笼罩在赫尔城头顶的阴云。” 德卡尔低声道。 “逆隼。” 戴林的思绪犹如咬死的齿轮般,僵住了片刻。 逆隼……哪个逆隼? 是近期引起种种大事件,由希里安伪装的赝品,还是那个险些袭杀了希里安,真正的逆隼呢? 哦……对于城卫局来讲,这两个逆隼没什么区别,都是需要扰乱赫尔城律法,凌驾于城邦议会之上的狂徒。 “经过各方决意,我们无法再容忍逆隼为所欲为了。” 德卡尔用笔尾敲击着桌面,吩咐道,“因此,决定指派你们组,调查逆隼的真实身份。” 戴林的表情沉重了起来。 “放轻松,你不必直面逆隼,也无需参与对他的狩猎,我只是需要你收集相关的线索……你应该能做到吧?” 戴林反复地深呼吸,迟疑道,“我……” 对上德卡尔那平静如死水的眼眸,戴林下意识地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我……我尽量吧。” “很好。” 德卡尔点了点头,接着安慰道。 “这项工作没有时间限制,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 “好的,局长,那我先走了。” “嗯。” 戴林怀着忐忑的心离开了办公室,脑子乱糟糟的,抱怨这种工作,怎么落在自己的头上。 德卡尔端坐着,直到办公室的门彻底合拢,他这才像是卸下了盔甲般,轻叹了口气。 脑海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德卡尔皱紧眉头,忍耐片刻后,痛意缓缓散去。 自从踏上命途之路后,他就一直有着头疼的小毛病,这么多年以来,早已习惯了。 德卡尔拉开抽屉,服用了几枚药片,又拿起了一本笔记,思量了一阵后,将自己今天与戴林的会面,以及交代他的工作,全部记录了下来。 他描述的信息极为全面,不止有谈话的内容,还有开始与结束的大致时间,最重要的是,还记录了戴林一系列的面部表情,进一步推断起他内心的情绪。 “戴林似乎压力很大,并不愿意接手这份工作,这很正常,毕竟是涉及了逆隼……” 书写结束后,德卡尔合上了笔记,将它重新塞回了抽屉里。 同样的笔记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抽屉,每一本上都被标记了日期,串联起了近半年的时间。 …… 戴林神情紧绷地离开了德卡尔的办公室,走下楼梯,穿过办公区。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拉下了百叶窗,关紧了门,一片昏暗中,室内完全封闭了起来。 戴林一头倒在沙发上,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连带着整个身子,也像松软的泥土般,瘫在了沙发的柔软中。 阵阵敲门声响起,戴林懒得回应。 城卫局的职员们都知道,当戴林身处办公室内,但一点灯光都没有时,就意味着,戴林需要一个人安静一阵,拒绝与任何人交流。 大家都会默契地不去打扰,除了一个人。 安雅推门而入,又贴心地带上了门,将戴林的丑态只留在办公室内。 不等她开口,戴林主动答道。 “我被局长委派了一个艰难的工作……调查逆隼的身份。” 安雅惊讶了一下,理性地分析了起来。 “近期逆隼引发了那么多的事件,为赫尔城带来了巨大的震荡,城邦议会对逆隼失去了耐心,倒也正常。” “但你我都知道的,那些事……” 戴林没有将话说全,用眼神暗示起安雅。 他们还处于城卫局内,说不定那位无形者就在附近,悄无声息地偷听起两人的对话。 安雅一言不发地点头,明白戴林的意思。 那些事都不是逆隼做的,而是希里安这个赝品。 希里安借用了逆隼的身份,做了太多疯狂又符合逆隼行为准则的事,不断地在阴影里狩猎一位又一位的混沌信徒与恶孽子嗣,让孽爪们在恐惧与绝望中一步步走向死亡。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逆隼真的消失了。 曾经,无论是戴林还是安雅,乃至城邦议会,都天真地以为,逆隼已消失在了岁月中,用不了多久,就连市民们脑海里的记忆,也会磨灭殆尽。 直到那狭长的六目于阴影里泛起炽白的光,险些将希里安站斩杀于夜。 逆隼没有离开,他一直守望着这座城市。 气氛在两人的沉默里变得压抑、沉重,戴林疲惫地起身,邀约道。 “不觉得这里太闷了吗?出去聊聊吧。” “嗯。”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办公区,路过希里安的工位时,他们还瞥了一眼。 不知道该称赞希里安乐观,还是控诉他没心没肺。 他完全没有被逆隼盯上的危机感,正一脸谄媚地和梅福妮说些什么,梅福妮则很享受希里安的热情,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将装着甜品的盒子往他那一边挪了挪。 戴林赞叹道,“不得不说,他在哄人这方面有一手的。” 希里安那点把戏,都是安雅玩剩下的。 “希里安只是很善于利用梅福妮的好奇心罢了。” 她发起赌约。 “你信不信,一旦梅福妮了解了希里安的全部,就会瞬间失去对他的兴趣。” 戴林意外道,“那么严重吗?” “就算不失去兴趣,至少也不会如现在这样热情了。” 戴林认真思考了一番,突然醒悟道。 “见鬼,你不也是在用类似的手段,对付我吗?” 安雅捂额道,“你才反应过来吗?” “难怪啊……难怪啊……” 戴林的脑袋也像是有根弦搭错了,追问道,“这是否说明,你害怕我对你感到厌倦,进而离开了你,只好用这种办法拴住我?” 安雅白了他一眼,“你可没那么有魅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最后还是落回了希里安与梅福妮的身上。 “希里安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对女人谄媚的家伙呢?”戴林信心十足,“你我都知道,希里安接近梅福妮的目的。” 安雅反驳道,“你觉得梅福妮就很天真吗?可别小瞧了她啊。” “那她为什么是那副样子?” “知道希里安的目的,和享受希里安的热情,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戴林仍有些困惑,安雅微笑,懒得做多解释。 两人结伴离开了城卫局,来到了一处被绿荫笼罩的长椅。 每当聊起不方便在城卫局内讲的事时,他们就会默契地来此讨论。 安雅率先开口道。 “局势变得越发混乱、严峻了。” 明明席卷赫尔城的种种风波都已平息,但安雅却在这份平静下,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感。 她说不清,也道不明,可直觉始终警告着她,日夜尖叫。 安雅不安地问道,“希里安就快得逞了吧?” “好像是……我没怎么问他关于载具的事。” 希里安要离开赫尔城这件事,并没有瞒着两人,同时,两人也出了不少力,或经济上的,或是人脉上的。 在他们看来,希里安离开赫尔城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他身负高贵的血系,注定辉光万丈,赫尔城对于他来讲,只是旅程的起点。 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分别,他们从容地接受。 分别总要比生死轻松的多。 “戴林,我想……” 安雅犹豫了起来,平日里她总是一副从容的姿态,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怎么了?” 安雅小心翼翼地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和希里安一起离开?” 戴林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时而望着天,又落向地面,看向街道的尽头。 “你感到不安了吗?” “嗯。” 安雅轻声道,“赫尔城越是平静,我越是觉得有某种可怕的事物将要爆发。” 紧接着,她劝说道。 “戴林,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不是城卫局的局长,更不是城邦议员,你已经尽职尽责了,没有任何人可以苛责你……” “我知道的,安雅,我知道的。” 戴林打断了安雅的叙述,语气迷茫道。 “我只是……” 安雅替他回答道,“有着一颗正义的心?” “正义吗?那对我而言有些太高尚了,我只是……” 戴林贫瘠的语言能力,终于憋出了那么一句话。 “我只是不希望有坏事发生。” 说完,两人不再说话,街头的喧喧扰扰没过两人的呼吸声。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云海之上 希里安凝视起镜中的自己。 柔软的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几缕发丝垂在额前,衬得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愈发深邃,像暴风雨前夕的海面。 身上的炭灰色晨礼服是上等的羊毛混纺,贴身的剪裁勾勒出显露力量的肩线。 深酒红色的丝绒马甲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处露出浆洗得笔挺的白色亚麻衬衫,硬挺的立领上系着黑色丝质领结,打得无可挑剔。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希里安此时的模样都堪称完美。 布鲁斯凑了过来,感叹道。 “啧啧,还真是人面兽心啊。” “布鲁斯,你他妈……” 布鲁斯一个俯身,躲过了希里安照脑袋抽来的一脚,顺势还打了个滚,问道。 “又要去约会了?还是洛夫家的那位。” 它摇着尾巴,兴奋道,“加把劲啊!希里安,看起来这女孩,是真对你有意思啊,就连约会的衣服都提前送你了。” 没错,希里安这身人模人样的衣服,是梅福妮送的。 希里安平日里要么是穿着城卫局的制服,要么就是从折扣商店里买来的廉价衣物。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让自己的衣装体面些,可经济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希里安的薪资大致有两个去路,一是交房租,二是购买各种物资,再由布鲁斯打造成各式的武器。 其中最常见,也是消耗最大的,便是以希里安血液制成的魂髓弹。 希里安曾开玩笑地计算了一下,每枚魂髓弹的制作成本与自己的时薪,并吐槽自己这一轮开火,又要打上多少天的工。 “好好表现,万一她一高兴了,我们的载具就有了!” 狗眼里闪着光,兴奋地用后腿站了起来。 “甚至说,你要是真能在洛夫家占据了那么一席之地,凭借百足商会的实力,你复兴氏族指日可待啊,而这一切,只要你小小地牺牲那么一下……”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希里安一把抓住布鲁斯,连带着它的胡言乱语,一并丢出了阳台外。 终于安静了。 希里安扯了扯礼服的袖口,确保露出的白色袖口长度恰到好处。 梅福妮说要送他这身衣服时,希里安百般拒绝,但梅福妮却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你可是我的陪玩唉,穿的那么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洛夫家破产了啊!” 梅福妮语气自傲极了。 刚说完,就有一群西装革履的专业人士,围着希里安拉尺标记,记录起身材的各项数据。 希里安无奈地接受了这份重礼,而后感叹。 “该死的有钱人。” 时间回到现在,希里安再次打量了一番自己,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将向日葵胸针戴上。 这不是为了象征自身所属的阳葵氏族,也不是怀揣起对梅福妮的好感,仅仅因为,这是希里安唯一的饰品。 最后,希里安拿起沸剑,粗糙的布条将剑柄反复缠绕,包裹的严严实实。 和逆隼的激战中,希里安倾注全力,令沸剑燃烧到了极致,烧穿了特制的防火布。 眼下,他只能随意地找些替代品,遮掩一下合众三角的标志。 咕咚咕咚的声响从门外传来,布鲁斯慢悠悠地跑了回来,行动之熟练,姿态之惬意,平日里它没少被希里安这样丢。 “希里安,你还回来吃饭吗?” 布鲁斯说起这些时,很难想象,一只狗的面部表情能如此精彩,简直就是眉飞色舞、贼眉鼠眼、獐头鼠目。 “首先,我不是那样的人……至少现在还不是。” 希里安严谨地辩解道,“以及,我不是去约会,而是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谁?” “罗尔夫总长。” 就这样,希里安全副武装地离开了公寓,乘上就近的轻轨,转站、搭乘,再转站。 经过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劳顿后,希里安终于来到了将城市分成内外的高墙前。 来赫尔城生活这么久,希里安也就来过内城区三次。 第一次是与罗尔夫相识的潮汐之夜,他一路被专列轻轨送到了罗尔夫的家中,根本没时间仔细审视内城区的模样。 第二次是前往光炬灯塔内部的安全屋,对塔尼亚进行审讯。那时希里安走的是灵匠们的维修通道,完全封闭的空间更是什么都看不到。 至于第三次就是被逆隼追杀的那一夜了,那种情况下,希里安更是没有闲心打量四周了,但凡跑慢了一步,铁羽就要钉到脑袋上了。 直到今日,希里安才如此近距离地,审视起赫尔城的核心。 钢铁的丛林在光炬灯塔周围疯狂滋生,建筑之间几乎没有空隙,互相挤压、堆迭、扭曲,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揉合在一起,每一寸空间都被利用到极致,甚至有些房屋直接悬挂在巨大的管道或桥梁下方,摇摇欲坠。 希里安穿过检查站,内城区的扭曲姿态进一步地映入眼中。 外城区的市民们总是无限向往内城区,却很少有人提及,内城区的层级壁垒,比内外城区的鸿沟更加森严。 位高权重的人们居住在高耸的建筑顶端,府邸直插云霄,沐浴着最纯净的阳光,俯瞰着脚下如同蝼蚁般的众生。 收入颇丰的中产阶级则占据了建筑的中层,他们的住所相对体面,却也被层层迭迭的楼宇所包围,鲜少能见到完整的天空。 只有极少数幸运儿,那些居住在建筑外沿特定位置的人,才有资格推开窗户,短暂地眺望一下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明媚天空。 那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而那些勉强挤入内城区的底层民众,则像被遗忘的尘埃,填满了内城区建筑底部最深、最阴暗的角落。 空间狭窄得令人窒息,房间低矮压抑,转身都困难,只能在纵横交错、昏暗幽邃的连廊和通道里穿梭,偶尔从头顶建筑的缝隙中,瞥见一丝微弱、被污染过的光线洒落。 “真难闻啊……” 希里安捂住了鼻子,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机油和劣质食物混合的酸腐气味。 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洒下,冲刷起建筑的锈迹斑斑。 希里安乘上又一列轻轨,朝着内城区的顶端行驶,拥挤的车厢内永远人声鼎沸,却又充满了绝望的沉默。 瞥向车窗外的风景,灰暗与阴郁是内城区的主色调,直到轻轨冲破了笼罩的云雾,明媚的阳光闯入眼中。 晴朗的天际下,一座座建筑升起,犹如屹立于云海之上的礁石。 建筑的顶端长满了绿荫与鲜花,它们汇聚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座绝美的空中花园。 鲸鱼般的飞空艇在云海里起起伏伏,载着达官显贵们,轻轻地落在某座建筑的一角,人们彼此欢笑、告别,过着与云海之下的人们,完全不同的生活。 “难怪啊……” 希里安不由地感叹了起来。 很长时间里,他都想不通,孽爪对赫尔城的威胁这么巨大,为何城邦议会始终一副不那么重视的姿态。 也许,这就是理由之一。 城邦议会们高居于云海之上,就算孽爪闹翻了天,受到影响的也只是云海之下的人们,和他们毫无关系。 “您好,先生,我们需要检查一下您的通行证明。” 有全副武装的治安官走来,语气柔和,但右手始终搭在腰间的警棍上。 “好。” 希里安配合地将城卫局开具的证明递交了过去,检查了一番后,治安官告别离开。 随着轻轨冲出云海,希里安实打实地来到了赫尔城的富人区,权力与财富的核心。 这些贪生怕死的人们,为了自身的安全问题,可花费了不少功夫。 普通市民想要来这,必须有相关部门开具的通行证明,从车厢里逐渐减少的人数,到了最后只剩下希里安一人,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希里安下了车,天际开阔,云海翻滚,飞空艇们起起伏伏。 “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希里安心想着。 他没有继续在风景上浪费时间,来到路牌前,研究起罗尔夫的宅邸该怎么去。 “叮——” 熟悉的、清脆的铃声响起。 希里安扭头看向声音的方向,一具发条机仆就站在不远处,双手端起餐盘,上面摆着餐铃与一杯牛奶。 “还真是贴心啊。” 希里安拿起牛奶一饮而尽,而后叩响了餐铃。 铃声响起后,发条机仆像是接受到了某种命令般,朝着一条快要被云海吞没的连廊走去,希里安紧跟其后。 经过漫长的弯弯绕绕后,罗尔夫的宅邸浮现在了眼前。 前往宅邸的连廊是中断的,希里安站在断口处等待了片刻,齿轮咬合转动,断裂的连廊重新拼凑在了一起。 “我在花园等你。” 希里安刚来到宅邸的大门前,便听到罗尔夫的声音。 他四下寻找了一下声源,一无所获。 步入宅邸内部,在发条机仆的引领下,希里安来到了玻璃穹顶之下。 一片片生长的绿荫中,罗尔夫正坐在躺椅上,身上披着毛毯,怀里捧着一本厚重的书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书中的文字,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其实不是很想再见到你的,希里安。”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归寂 “不想再见到我……因为我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吗?” 希里安无奈地笑了笑,硬着头皮回答道。 罗尔夫没有回应,依旧看着书籍,略显压抑的沉默中,希里安想找个话题打开僵局,可脑子里反反复复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到了最后,希里安自暴自弃般地保持起了沉默,只剩下了沙沙的翻页声。 这般诡异的状态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后,罗尔夫终于读完了这一段,插好书签,将书籍合拢,放到了另一边。 到了这时,罗尔夫才终于看向希里安。 “哦,打扮的很正式嘛,看起来你的麻烦还挺不小的。” “额……” 这句话打得希里安措不及防,心里好不容易编排好的话,又变得没头没尾了起来。 “哈哈!” 罗尔夫喜欢希里安一闪而过的窘迫。 “有话直说吧,希里安。” 他又补充道,“但我先说好,我打算松开手中的权力,就此退休了,说不定再过一阵,技术总之这个职位就要换人了。” 希里安愣住了,连自己要问的问题都抛到了脑后,开口道。 “退休?为什么……” “退休需要什么为什么吗?” 罗尔夫一副看蠢蛋的目光,“我都老成什么样子了,也该安度晚年了。” “难道真想让我猝死在岗位上吗?” 听到这般的自嘲,希里安不由地笑了笑,气氛也随之轻松了起来。 希里安说道,“在赫尔城安度晚年吗?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打算留在赫尔城。” 希里安一脸惊讶。 “等权力交接完,所有的麻烦事都处理干净后,我就会离开赫尔城。” “你打算去哪安度晚年?” “我的故乡、结系链枷号。” 罗尔夫语气疲惫地补充道,“但很遗憾,这么多年过去了,鬼知道它跑哪去了。” “我计划沿着曙光走廊前往内焰外环,在那有一片火山群,万枢·坩埚铸造庭就停滞在那。 它是离我最近的一座铸造庭,也许在那能知道结系链枷号的下落。” 罗尔夫就这么讲起了自己的退休计划,从大致的愿景到详细的细节,一并俱全。 侃侃而谈了快二十分钟后,他这才回过神,聊起了正事。 “哦,抱歉,要退休了,终于可以卸下这压死人的责任,难免有些兴奋。” 罗尔夫面带微笑地望着希里安,开口道。 “先说一下,关于你的事吧。” 希里安点点头,身子坐正,双手放在膝盖上,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知道,有关于巨神·眠主的情报。” 罗尔夫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笑眯眯的眼睛睁开,露出了严肃与凝重,松弛的面部也重新紧绷了起来,皱纹挤压成一道道的阴影。 希里安不安地等待起他接下来的反应。 来见罗尔夫之前,希里安翻遍了公共图书馆的书籍,又通过各种手段获取信息,但关于巨神·眠主的情报,始终是一片空白。 迫于无奈下,希里安选择冒险来见罗尔夫,希望这位资历极深的灵匠,能告诉自己些什么。 “关于……巨神·眠主的事吗?” 罗尔夫复述起希里安的问题,反问道。 “按理说,你不该知晓眠主的存在。” 希里安回答道,“一次偶然,就这么穿过了帷幕。” “恐怕不是什么偶然吧?” 这种话连布鲁斯都骗不过,更不要说欺骗罗尔夫了。 希里安摊了摊手,以沉默作为回答。 罗尔夫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接着问道。 “你打算做什么?” 希里安强调道,“罗尔夫总长,我保证不会把这个麻烦扯到你身上的。” “你确定?”罗尔夫表示怀疑,“真不打算牵扯我的话,那你本就不该来见我。” 希里安一时语塞,关于这件事,他还真没什么好辩解的。 但他还是反击道。 “可你还是愿意见我了,就说明,即便你不愿插手我的麻烦,多少也对它抱有一些兴趣吧?” 罗尔夫冷笑了一声,将毛毯放到了一边,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希里安长叹了口气,做好了被罗尔夫赶出宅邸的准备。 “躺久了,身子有点僵啊……” 罗尔夫活动了一下身体,又坐回了长椅上,披上毛毯。 希里安眨了眨眼,有点搞不懂情况。 “你真是问了一个麻烦的问题啊,希里安。” 罗尔夫愁眉苦脸了起来,但还是回答起了问题。 “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是巨神的过往、归寂命途的力量,还是如今虚妄者们的现状?” 希里安有些恍惚,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连忙开口道。 “所有!所有与眠主有关的信息,我都想知道!” “哦?那可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 罗尔夫望了望晴朗明媚的天空,笑呵呵地问道。 “要一起吃午饭吗?” …… “没人知晓巨神·眠主的具体来历,就算知道,在归寂命途力量的影响下,多半也忘的差不多了。” 罗尔夫一边说着一边切开盘中的香肠,热气腾腾。 “历史上,对其的最早记录,开始于第三纪元·诸神时代。 那是一个相当遥远且神秘的时代了,学者们也是通过灵界内上浮的种种圣遗物,一步步推断出了这一时代存在的可能。 诸神时代里,无数的奇迹造物拔地而起,巨神召集起各自的军团,掀起了一场席卷世界的神战。” 罗尔夫抿了一口美酒,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 “没人知道那场神战是以什么结局收尾的,只知道,在那场神战结束后不久,世界就迎来了最为辉煌的第四纪元·黄金时代。” 说到此处,罗尔夫忽然话音一转,反问道。 “希里安,你是不是觉得我偏题了,明明是该讲述眠主的事,却给你上起了历史课。” 希里安摇摇头,答道。 “一向以理性、逻辑性著名的灵匠,可做不出这样的蠢事,想必这些历史一定与眠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吧?” 罗尔夫点了点头,接着反问道。 “那么想象一下,希里安,世界上曾发生过一场由无数巨神掀起的神战。 就算那个时代已经过去的如此遥远了,为什么如今的我们,却只能知晓一个模糊的大概,就连最终的赢家也一无所知呢?” 希里安沉吟了片刻,一个可怕的猜想与他曾经的一个想法逐渐重迭在了一起。 “是眠主……归寂命途的力量,刻意隐去了那些历史。” “是的,哪怕是赫尔城,为了遮掩过往某些黑暗的历史,都会将那些资料,深埋进三级档案室内,更不要说整个世界了。” 罗尔夫轻描淡写地为希里安揭露起真相的一角。 “没人知道眠主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做了这一切,总之,在眠主的影响下,历史上很多重大的事件都被刻意隐去了……” 希里安接上了他的话。 “于是我们的历史千疮百孔。” 罗尔夫按动餐铃,发条机仆为他盛满了又一杯美酒。 “眠主具备的归寂之力实在是太过可怕,没人知道,他究竟隐藏了哪些历史,又将哪些真实存在的人与物,一并归于虚无了。 他就像一位园艺师,不断修剪历史的枝芽,让它生长成符合自己预期的模样。” 希里安不解道,“眠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知道呢?”罗尔夫叹气道,“历史上,对眠主的最后一次记录,发生在第五纪元·黑暗时代。” 罗尔夫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了起来,紧盯着希里安的眼眸,低声道。 “那是眠主最后一次尝试干涉历史,凭借归寂之力,将所有的一切,从事实存在上彻底蒸发,而这一行为,也令眠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境地。” 罗尔夫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在等待希里安的补充。 希里安先是迟疑了一阵,紧接着,惊恐地意识到了什么,为那个潜在的可能感到彻骨的严寒。 “难……难道说……” 希里安喉咙干涩得像粗糙的砂纸,话语说起来沉重无比。 “眠主想要抹除无昼浩劫这一事实?” 那场终结了黄金时代,令无数巨神陨落,奇迹造物破碎,连起源之海也动荡不止的灾厄。 居然……居然有巨神妄想将它彻底抹除。 希里安不知道该敬畏眠主的勇气与牺牲,还是感叹他的无知与鲁莽。 “眠主不止想要抹除无昼浩劫,他还想利用归寂之力,彻底终结影响世界的危机。” 罗尔夫道出那可怕的过往。 “眠主尝试将混沌彻底虚无化,从现实里完全蒸发。” 语毕,希里安顿时觉得空气都凝固成了看不见的砖石,一件件地垒在胸口上,压得骨骼咿呀作响。 天际明媚晴朗,阳光温暖舒适,但驱不散希里安心底的严寒。 “至于结果……显而易见。” “眠主失败了,他不仅没能根除混沌,就连无昼浩劫这一事实也无从遮掩,到了最后,他的自我,也在归寂之力的影响下,走向了虚无。” 罗尔夫叹息眠主的终局,将美酒洒向草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清醒与沉沦 希里安花了点时间接受这一系列的信息。 “第三纪元……听起来真遥远啊。” 他低声感叹着。 随着阶位的提升,经历了更多的事件后,希里安对于文明世界的历史,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现如今,文明世界已经经历了七个纪元。 第一纪元·启蒙时代,那是遥远到连文字记录都不存在的时代,唯有极少数自那时起便屹立的巨神们,借着记忆转述给后世之人,才让人们对于那亘古的时代有所了解。 第二纪元被称之为纷争时代,同样,世人们对于这个时代的发生的事并没有过多的了解,相关的记录少的可怜。 但从这“纷争”一词里,希里安隐隐嗅到了那个时代的血雨腥风。 到了第三纪元·诸神时代,奇迹造物一个接一个地升起,众多的巨神屹立。 世界走向辉煌之际,巨神之间爆发了一场神战。 战争的结果希里安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缚源长阶便是在诸神时代期间,具备起了一定的雏形。 第四纪元被视作文明最为鼎盛强大的时代,为此,人们将其称之为黄金时代。 黄金时代里,缚源长阶得到了全面的完善,众多命途交错于水晶长阶之上,开辟出了凡性走向天神道途。 学者们极尽奢华地描述那个时代,起源之海被完全掌控,高耸的城邦遍布大地,乃至在天外世界,都有了文明的足迹。 直到无昼浩劫的爆发,将文明拖入了下一个第五纪元,名为黑暗的时代中。 之后的事,世人们就很熟悉了。 漫长的黑暗中,三贤者团结起分裂的世界,复兴起了破碎的文明。 就在一切朝着理想中的美好发展时,第十二次远征引发的叛乱之年,将团结的世界再次击碎,彼此孤立的城邦时代就此到来。 “呼……” 希里安缓和了好一阵,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新的疑问升起。 “眠主尝试抹除混沌失败后,你说他的自我也走向了虚无,这是什么意思?” 希里安不解。 “眠主是被混沌腐化,成为了恶孽的一员吗?” 如果事实真如希里安所言,那么眠主又为何能被列为六巨神呢?还是说,眠主早已走向了死亡,只是文明世界尚未承认这一事实? 罗尔夫缓缓开口道,“关于这件事,我就需要为你讲解一下,归寂命途的缺陷了。” “缺陷?” 希里安当即就想起布鲁斯的话,它也指出归寂命途有某种巨大的缺陷,只是一到关键时刻,它这狗脑子就出问题,记不起来分毫。 “归寂命途的力量非常强大,一种近乎模因般的忘却之力,它不止会影响记忆、认知,就连一个事物的存在,都有那么一定的可能将其忘却、蒸发。” 罗尔夫详细地为希里安介绍起了这一神秘且强大的命途之力。 “例如,你是一位极为强大的虚妄者,乃至眠主本身,你厌恶丑陋的虫子,将其从世界上抹除。 抹除的这一刻起,虫子本身会消失不见,而后是所有关于虫子的记录,书籍、图画、诗歌……无论是通过什么方式与载体的记录,都将消失不见,紧接着,便是人们对于虫子这一存在的所有记忆一并蒸发。” 罗尔夫思考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当然,我只是举例,实际上归寂之力运用起来,没那么简单。 绝大多数的虚妄者都做不到彻底蒸发某一事物,最多影响一部分人的记忆,又或者,让人们失去对这一事物认知的能力。 就像你不了解眠主之前,被困于帷幕之外时那样。” 希里安勉强理解了罗尔夫的话,抱怨道,“听起来是一种很麻烦的力量。” “别太紧张,绝大多数虚妄者的影响,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恢复,就算你当下忘记了什么,过一阵也会回忆起来。 哪怕被抹除了人际关系,大家也会重归于好的。” 罗尔夫咳嗽了两声,又说道。 “归寂之力实在是太过诡异与强大,就连它的开创者,眠主本身也无法自由地运用它,进而令归寂之力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缺陷。” 希里安集中精神,这项缺陷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所有踏上归寂命途的虚妄者们,随着他们在命途之路上越走越远,自身也将遭到归寂之力的侵蚀,一点点地失去自我。” “眠主走向虚无,就是字面意思。” 罗尔夫将话题扯回了开头,“抹除混沌失败后,作为归寂命途的终点,身为巨神的眠主,遭到了归寂之力的全面反噬。” “巨神·眠主被世界遗忘了。” 希里安静静地聆听,连带着全世界都像是宁静了下来,等待罗尔夫的讲述,为眠主默哀。 “眠主的自我存在这一事实率先崩塌,自此,我们无法再观测到眠主的身影。 说不定他此刻就站在你我身旁,但因为归寂之力的侵蚀,哪怕眠主抚摸起你我的脸庞,我们也会误以为有风吹过皮肤。” 罗尔夫平静地阐述起这一可怕的事实,“紧接着,随之消失的,便是所有与眠主有关的记录。 就像先前举例的、被抹除的虫子般,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见,唯有巨神们勉强通过自身的伟力,抵挡归寂之力的影响,借由记忆确定眠主存在过这一事实。” 他提醒道,“眠主的奇迹造物一并走向了虚无,连带信仰眠主的超凡势力一同分崩离析。” “到了如今,我们对于眠主的全部了解,都是源自于巨神们的复述,至于眠主的种种称谓、事迹、相关的所有,都消亡在了归寂之力中。” 希里安震撼于眠主的故事与归寂之力的可怕,听完了这一切,他下意识地问道。 “那么……眠主还活着吗?” “应该还活着,但和死了也没区别了。” 罗尔夫幻想起了那一幕,“他仍存在于世间的某处,也许正和他的奇迹造物一起,只是他不记得自己了,就连最基础的生物本能多半也不存在。 ——仅仅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这真的糟糕透顶了结局了,自我泯灭,就连存在过的事实,也几乎被世人遗忘。 空洞的灵魂蜷缩在空洞的躯体里,等待虚无之死的降临。 “为了抵御归寂之力的反噬,虚妄者们开始写日记,恨不得详细到每分每秒……说不定,他们下一刻就会忘记今天的事。 他们又收集起大量与自己有关的事物,自己的第一根钢笔,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别人写给自己的信件等等。 利用大量与自己有关的东西,锚定起自我的存在,避免坠入虚无的深渊里。” “到了现在,归寂命途已是一条逐渐走向衰亡的命途了,虚妄者们越来越少,接连走向了虚无,散沙一片,不再团结成某个单一的超凡势力。” 说着,罗尔夫笑了起来,“虚妄者要是久居于某处,倒还好说,遇到那种常年漂泊的虚妄者,你会看到他背着大包小包,恨不得把家背在身上。” 希里安幻想出了那滑稽的一幕,但他没有感到好笑,反而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悲伤。 注定走向虚无的人们,反而疯了般,不断寻找现实的价值。 “这群虚妄者牢牢地抓住所有不放,誓要清醒地活在尘世里,于是他们被归类为清醒派。” 希里安感到意外,虚妄者都如此稀少了,居然还能区分出派系。 “别担心,和执炬人那种充满了刀剑血腥的派系不同,虚妄者们的派系,仅仅是行为风格上的不同,好方便我们进行区分。” 罗尔夫猜到了希里安的所思所想,解释道。 “另一派我们称之为沉沦派,他们不在乎所谓的自我,又或是过往经历那些事,唯有对归寂之力的追求。 他们独来独往,没有日记、更没有重要的事物锚定自我,任由归寂之力吞食。 因此,沉沦派的虚妄者们通常很强大,运用起力量也毫无顾忌。 他们的自我极为空白,除了自身的力量与维持稀薄存在的自我认知外,他们几乎不会记得更多的事,个人记忆的周期,最多也就维持在一年左右。” 一口气把归寂命途介绍明朗后,罗尔夫那副轻松惬意的姿态,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将身前的餐盘推到一旁,擦了擦嘴角的酱料,语气冰冷道。 “希里安,你不会无缘无故来问我这些问题……你遇到了归寂命途的敌人吗?” 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一问题。 来之前,希里安不是没想过这种情景,他也预先编了一些谎言,用以搪塞。 可预想是预想,实际是实际,面对真真切切的罗尔夫,感受到那不怒自威的气势…… 希里安勉强地张开口,说起自己破绽百出的谎言,为接下来可能的辩解做好准备。 “我打算……”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罗尔夫一口回绝,抱怨了起来。 “肯定是什么麻烦透顶的事,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记忆的刺客 罗尔夫这一番话,弄得希里安直挠头,搞不懂这位技术总长在搞什么。 相较于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当下的罗尔夫明显幽默轻松多了。 可能是快要退休的缘故吧。 先前肩担着城邦的重责,再开朗的人也难免一副严肃的模样,好不容易要与其告别了,压紧的弹簧瞬间舒展开,连带着人都年轻了许多。 “我提醒你一句,希里安。” 罗尔夫慢悠悠地建议道,“虚妄者没那么好对付,哪怕是阶位一的存在。” “嗯。” 希里安正襟危坐,认真聆听。 “首先,虚妄者很善于伪装自己,即便不主动释放归寂之力,这股力量仍会萦绕在他们周身,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甚至不会记得与其相关的记忆。” 罗尔夫努力地回忆了起来,活了这么多年,他和虚妄者交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主动释放的归寂之力,会令你短期遗忘些事情。在战斗中可是极为致命的。” 希里安严肃地点头肯定。 生死的搏杀中,一瞬间的失神都会导致死亡,更不要说短期的失忆了。 上一秒希里安还打算格挡敌人的招式、佯攻反击,下一秒自己就呆愣在了原地,不仅遗忘了刚刚的计划,甚至连自己为何出现在这、与谁为敌,都忘个一干二净。 而后,虚妄者的剑刃便会在你惊讶的目光中,削断你的头颅。 “根据归寂之力强度的不同,你遗忘记忆的长短也截然不同,但只要一定时间的缓和,基本都能回忆起遗忘的事。” 罗尔夫接着讲道,“还有的就是认知的紊乱。” “你此刻正握着剑,但下一刻,你不再能理解眼前的事物。” 他盯着希里安随身佩戴的沸剑,用平静的语气描述起扭曲的一幕。 “那是一柄长条状的金属物体,表面刻有无法理解的花纹……哦,到时候我不太确定,你是否具备对于‘花纹’的理解与所谓的审美。” 希里安理解了罗尔夫的话,后怕道,“重要的不是无法理解,而是忘记事物的本质。” 沸剑出鞘,刃锋犹如镜面般倒映着希里安的眼眸。 罗尔夫微笑道,“没错,到时候,你将忘记沸剑作为‘武器’这一事实,说不定还会因无法理解,而恐慌地丢掉它。” “这就是我知晓的、关于虚妄者的全部情报了,清醒派的虚妄者倒还好说,那些极端的、沉沦派的虚妄者……我们可能都无法观测到他们。” 罗尔夫嘲笑道,“听起来很可怕是吧,但实际上,他在各个城邦里寸步难行。” “命途之间还有歧视?” “怎么会,我都说了,我们很难观测到沉沦派的虚妄者,你觉得那些低阶超凡者、普通人,能窥见他们的存在吗?” 罗尔夫大笑地讲道,“有个流传很广的虚妄者笑话。一位虚妄者想点份早餐吃,但服务员们都不理他,实在没办法,他只能自己进后厨给自己做一份。” 希里安笑不出来,喃喃道,“虚妄者们简直就是天生的刺客。” “更像是一群亡命之徒。” 罗尔夫一改笑意,无情地评价道。 “就算他们再怎么强大、做出了怎样的功绩、拥有何等精彩的人生,到了最后,结局也不过是被人遗忘罢了。” “遗忘吗……” 希里安摇了摇头,罕见地反驳道。 “我觉得,这算不上是令人难过的事。” 罗尔夫狐疑地看向希里安,听他继续说道。 “与其说生命的终点是死亡,倒不如说,是被遗忘。” 希里安盯着剑身,那道由无数身影重迭交汇的三角标志。 “仅仅是几百年,军团之名就在文明世界销声匿迹,过去了数个纪元罢了,世人们对于往日发生的一切便浑然不知……” 他抬起头,声音空洞道。 “虚妄者们的结局,不过是加快了自身被遗忘的进程罢了,反正到了最后,无论你我,还是巨神,乃至文明世界,恐怕都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听起来有些过于虚无了。” “虚无吗?”希里安否认道,“我只是在讲述现实。” “但听起来,你并不喜欢这样的现实。” “我……” 希里安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是很在意当下,因此讨厌起了虚无的未来,甚至像个天真的孩子般,幻想起所谓的永恒。” 罗尔夫敏锐地抓住了希里安的一丝破绽,追问道。 “希里安,你渴望永恒的什么?” 一瞬间,往日的一幕幕在希里安的眼前一闪而过,明明只有几秒的时间,又像是几年般漫长。 希里安的神情忽然变得格外宁静,像是夕阳下橙红色的河面。 他微笑地摇了摇头,不再应答。 见此,罗尔夫也不再追问。 至始至终,两人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 两人又闲聊了好一阵,地点也转移到了温馨的会客厅里,希里安窝在舒服的沙发上,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在家里添置这么一件。 还是算了吧。 不然等自己离开赫尔城时,又得想办法带着沙发走。 “我们是逃亡,不是搬家,精简再精简!” 布鲁斯曾反复强调过。 希里安觉得逃亡一词,听起来未免太丧家之犬了,布鲁斯则觉得这没什么问题,它没有家,甚至自己就是一只犬。 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该问的问题也问尽了。 罗尔夫看了眼钟表,直接道。 “时间差不多了,你已经浪费我一个上午与中午了,别再浪费我的下午了。” “哈哈,好吧。” 希里安习惯起了罗尔夫直来直去,他没有恶意,就像一个顽固的老头子。 事实上,这么形容罗尔夫也没什么问题。 希里安刚起身,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向罗尔夫裸露的手臂。 罗尔夫的一只手是机械的义肢,先前听他讲,是主动进行的义体改造。 机械化的金属肢体,能让他更敏锐地对物质进行质变,快速打印起作战所需的装甲等。 希里安不太能理解灵匠们这种机械飞升的心态,但对于械骸命途抱有起足够的尊重。 至于另一只手臂…… 即便这么大的年纪了,罗尔夫仍保持着高强度的锻炼,小臂肌肉强壮,没有瘢痕,倒有一行行文字刺青,应该是布鲁斯曾提过的祷言。 “差点忘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先生。” 希里安又坐回了沙发上,举起沸剑。 “还有多余的防火布了吗?之前送我的那件烧坏了。” 罗尔夫一早就发现这件事了,就等希里安开口。 “这都能烧坏?看样子你遇到了不得了的敌人啊。” 希里安无奈道,“没办法,你也知道,最近赫尔城看似平静,但其实暗流涌动,说不定就有某场可怕的灾难正在孕育中呢。” “那可就靠你们了啊。”罗尔夫推卸责任道,“我马上就退休了,别在最后关头,给我弄个大麻烦出来啊。” 希里安赞誉起了他,“要有责任感啊,总长先生!” 罗尔夫哈哈大笑,话题到此为止。 他按动了餐铃,发条机仆缓缓走出,为希里安送上崭新的防火布。 希里安仔仔细细地缠绕好剑柄,将合众三角完全包裹。 随口道。 “总长,你也经历过逆隼的时代吧,你觉得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罗尔夫皱了皱眉,疑惑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在城邦议会里中,逆隼始终是一个禁忌,除非必要,没人愿意提起这个噩梦。 “最近街头巷尾不是都在说逆隼归来了吗?” 希里安接着说道,“我是城卫局的职员,近期几个事件也有参与,好像……好像他真的回来了。” “有人欢欣鼓舞,也有人对此抱有异议,因此,我很好奇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你,是怎么看待逆隼的。” 希里安提出最后的问题。 “逆隼的存在,真的会让城邦变得更好吗?” 寂静。 罗尔夫没有立刻回答希里安的问题,眯起了眼睛,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与回忆中,金属的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沙发扶手,安静的室内传来钟表的滴答声。 希里安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直到,罗尔夫吐出了一口浊气,毫无情感地说道。 “并不会。” 怕希里安听不清,他又重复道。 “逆隼的存在,并不会让城邦变得更加美好。” 希里安一言不发,安静地聆听。 “我承认,逆隼过往的种种,在一定程度上使赫尔城走向了美好,但这份美好存在一个前提。” 罗尔夫提醒道,“就算巨神都会身陨,更何况渺小的逆隼呢?” “他活着的时候,大可以用暴力维持起赫尔城的安定,但当他老去,乃至死亡呢?届时,由暴力维持的安定,将随着他的离去彻底崩塌。” “赫尔城需要的不是一个暴力的独裁者,而是一个可以长久稳定运行下去的秩序。” 希里安提出自己的异议。 “所谓的秩序,你是指城邦议会吗?” 他不屑道,“我没觉得城邦议会比逆隼强在了哪。” 罗尔夫幽幽地叹气道。 “团结起所有人的意志,总是困难重重,更不要说,我们曾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希里安在心底补充起未完的话。 “我们团结,我们分裂。”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死与共 “以上,就是我从罗尔夫总长那,了解到有关巨神·眠主与归寂命途的所有情报了。” 昏暗的吧台前,希里安叉起一枚鸡块,沾了沾番茄酱,含糊不清地说道。 戴林坐在他身旁,垂头丧气。 告别了罗尔夫后,希里安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公寓。 梅福妮赠予的那身装束太正式了,弄得希里安也跟着紧绷了起来,换上日常的休闲服后,希里安觉得轻松多了。 短暂的休息后,他联系了一下戴林,两人相约于此,交换起情报。 “天啊……” 戴林一边感叹一边喝着闷酒,希里安则向四周张望了一圈。 酒吧里的客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身影,绝大多数也隐藏于昏暗里,根本看不清轮廓。 起初,戴林说相约此地时,希里安还有些警惕,他们要聊的内容实在是过于重要与危险,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避免他人的偷听。 但在戴林的一再保证下,他们还是来到了这。 墨屋。 梅福妮曾简单地解释过墨屋的运营模式等等,希里安也陪同她来了这不知道多少次,但对于此地,希里安仍有一种不曾了解的怪异感。 问起戴林,为何如此信任墨屋时,他给了这么一个回答。 “梅福妮说过,遇到危险时,可以来墨屋寻求庇护。” 戴林不了解墨屋,但这不妨碍他的脑补。 “城邦议会的排斥下,洛夫家想在赫尔城里做些什么,可谓是困难重重,墨屋或许是洛夫家的秘密产业。” 对赫尔城的历史了解的越多了,戴林越觉得洛夫家代表的百足商会,都要比城邦议会靠谱。 “这么一看,无形者真很棘手啊。” 戴林语气沉重道,“一旦被归寂之力捕获了,我们可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清楚。” “别太有压力,真正强大的是那群沉沦派。” 希里安安慰道,“他们是连自我都可以轻易舍弃的亡命之徒,如果无形者是沉沦派,那么城卫局早就沦陷了,因此,我推断,无形者是清醒派。” “清醒派的虚妄者通常不敢过度使用归寂之力,这会加剧他们自身走向虚无,这么也能解释清,无形者为何只以最小的程度来干预调查了。” 戴林双手握紧酒杯,冰冷的酒水快要被他的体温焐热了。 “你思路宽,有什么想法吗?” “有倒是有,但计划很粗糙。” “讲讲看。” 希里安吃下最后一枚鸡块,开口道。 “无形者需要大量的事物来锚定自身的存在,通过记忆等记录方式,来延长自己的记忆周期。” 他指了指戴林的大脑,“也就是说,他的记忆并不可靠,可靠的是那些锚定物,条件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尝试污染无形者的记忆。” “嗯……” 戴林认真思考了起来,轻轻地晃动起了酒杯。 希里安趁着戴林思考的间隙里,搅了搅杯中的饮料,各种颜色的液体混合在了一起,呈现起微妙的渐变色。 “马丁,这饮品叫什么来的?” 比起饮品,杯里的东西,更像是某种古怪的药剂,像是晋升仪式时喝的。 听到希里安的呼唤,酒保马丁走了过来。 听梅福妮讲,酒保马丁就是这间墨屋的老板,见面的次数多了,两人多少也熟悉了起来。 马丁穿着沾着酒渍的皮围裙,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小臂上盘虬的旧伤疤,右手戴着磨损的皮革手套,正用开瓶器撬开一瓶冒泡的琥珀色液体。 他瞥了一眼,干脆利落地答案。 “赫尔城风味特调,是旅客们必点的品类。” “什么怪名字?” 希里安犹豫再三,用吸管喝了一口。 入口甘甜清爽,混着着橙子味,仅从口感上来讲,这杯饮品算是合格,但紧接着,希里安视线混乱了起来。 “哦,见鬼。” 希里安眼前竟浮现起了赫尔城的模糊虚影,耳边传来河流奔腾的声响,仿佛整座城市正在缓缓升起,朝着他撞来。 幻觉与幻听突如其来,又转瞬离去。 不等希里安做出反应,一切恢复了常态。 希里安愣了几秒,高声道,“马丁,你这是把致幻剂兑水里了吗!” “哈哈,这可不是什么致幻剂。” 马丁仔细地擦起杯子,神神秘秘道,“这是墨屋的特产,经过一系列特殊的调配,最后由源能浸染,令其具备超凡性质,好让顾客有一番美妙的体验。” 希里安狐疑地打量了饮品一阵,谨慎地将它推开。 墨屋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俱乐部,它背后疑似有着洛夫家的支持,还可能藏有更深的秘密,但这些暂时和希里安没什么关系,也懒得去烦恼了。 就在这时,戴林的思考有了结果。 “无形者潜藏在城卫局的内部,时刻关注我们的动向,同时,又有大量的信息记录为他提供锚点。 整座赫尔城,能令城卫局在他面前如此透明的地方,只有一个……” 希里安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戴林所指的地方。 两人异口同声道。 “三级档案室!” 戴林眼中浮现起了一抹喜悦,追逐了无形者如此之久,他终于望见胜利的曙光了。 “我们或许可以编造起一场虚假案件,封档进三级档案室,为无形者设下陷阱。” 戴林激动得语气紧张了起来,“例如,我们截获了某个与孽爪有关的重要情报,又或是某种物品,乃至……” “先冷静一下,戴林。” 希里安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而是冷静地反问道。 “你们先前调查无形者时,尝试过类似的手段吧,故意抛出错误的情报,谁咬钩了,谁就是无形者。” 戴林平复了一下心情,回答道。 “是的,但都失败了。” 紧接着,他解释道,“城卫局经常面临大量的虚假情报,前几次的失败,应该是被一眼看穿了吧。” 希里安点了点头,肯定道。 “况且,无形者那么重要的一枚棋子,随随便便来个情报就启用他,未免也太廉价了,他真正在意的,只有那些能封存进三级档案室内的情报。” 他话音一转,反问起了戴林。 “但是,能封存进三级档案室的,尽是些极为重要,乃至会影响赫尔城局势的情报……你觉得你有能力,编造出这种程度的陷阱吗?” 希里安接着提醒道,“完全虚构的陷阱是骗不到无形者的,我们必须掺杂进一些真实的东西。” “……” 戴林眼眸低垂,思考得头疼欲裂。 他距离抓住无形者只差一步之遥了,只要再前进几分,就能杀了那个混蛋,让所有的血债一笔勾销。 “戴林,我有一个想法。” 希里安又喝了一口饮品,这一次高耸入云的光炬灯塔映入眼中,辉煌的光芒照耀大地。 缓和了片刻后,希里安把饮品推到一边,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难以接受这种鬼东西。 “还记得之前那个传言吗?大家都在好奇‘烈阳’究竟是什么。” 希里安搅动着酒杯,饮品的颜色渐变个没完。 “既然大家猜来猜去,想个没完,都无法确定‘烈阳’的真相,那么为什么我不可以是‘烈阳’呢?” 说起这些时,希里安的语气平静极了,像是在念叨明天吃点什么,中午又要喝些什么。 戴林愣住了,惊恐地说道。 “该死的,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但无形者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并且,我们的陷阱只需要一丝丝的真实性就好。” 希里安从容不迫道,“以我的故事为蓝本,稍稍修改,为他呈上一份精心准备的陷阱吧。” “你……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的。” 戴林还想劝说希里安,却被他一口拒绝。 “不,不是这样的,戴林。” 希里安用力地摇了摇头,“本不必如此的是你,你做这一切是出于什么?对逝去同事们的不甘,还是心存的正义? 你最多只是一位资历深的城卫局职员罢了,就算死了,城卫局最多给你的尸体单独开个冷库。” 希里安的语气严厉了起来,“我和你不一样,我身负的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血债!” 戴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沉默地坐在吧台前,听着平缓舒适的歌声响起。 忽然,希里安将手搭在了戴林的肩上。 “这下子,我们可是生死与共了。” 戴林释然地笑了起来,举杯。 “是啊,生死与共。” 第一百二十八章 黑暗 深夜,希里安与戴林于街角告别,彼此返回各自的家中。 路不算远,但走起来又格外漫长。 戴林兴奋又忐忑,不断回想起希里安的计划,一切都很明朗了,就差作为陷阱的故事该怎么编了。 编故事这种事,还是得委托安雅,因过往的经历,她太懂怎么在人际关系间翩翩起舞,编起支离破碎的谎言,哄骗一个人的心灵。 希里安怀着与戴林相似的心情,但思考的事情却截然相反。 “无形者,杀了你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新线索呢?”希里安不断思考,“还有那颗猩红的烈阳……” 他忽然停了下来,伸出手,丝丝的冷意坠下,弄得指尖一片湿润。 要下雨了。 起初只是稀疏的雨星,触及光炬灯塔时便蒸发成了水汽,在半空凝成翻滚的雾霭。 但很快,豆大的雨点密集起来,像无数冰冷的针从云端坠落。 当第一波暴雨砸落时,整座城市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熔炉——雨水撞击在滚烫的魂髓之光中,被顷刻间蒸发,洗过锈迹斑斑的楼群,腾起的白雾带着硫磺与铁锈的味道。 魂髓之光穿透了雨幕,在雾气中折射出扭曲的光晕,水汽从排水渠和下水道口喷涌而出,与雨水混合成滚烫的泥浆。 在赫尔城生活了如此之久,希里安迎来了它的雨季。 本该冰冷的雨水化作了无处不在的热雾,裹挟着煤烟、机油和劣质香水的气息,黏腻地贴在希里安的皮肤上。 令人窒息的情景没有持续太久,愈演愈烈的雨势下,磅礴的大雨成功为整座城市降温。 希里安庆幸自己赴约时,先回家换了一身衣物。 大步迈入暴雨之中,希里安任由雨水将身体打湿,感受弥漫的冰冷。 他的身影在雨雾里逐渐模糊了起来,直至消失不见。 …… 瀑布般的雨水从德卡尔眼前玻璃幕墙后淌过,落入下方弥漫的雨雾之中。 从高处望去,整座赫尔城都被涌动的雨雾包裹,几乎要与高墙之外的狭间灰域混淆在了一起,雾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 “雨季要来了啊……” 每年的雨季都令赫尔城格外头疼,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与充盈的魂髓之光碰撞在了一起,化作弥漫的热气,在城市里横冲直撞。 城市变得潮湿闷热,简直比刚刚过去的夏季还要难熬。 频繁的大雨令河水上涨,哪怕灵匠们反复强调,赫尔城排水系统的优秀,但每年总会引发那么几场大范围的积水事件。 封锁区域、修复管道、排空积水……赫尔城就像一台老旧的机械,在众人们的添添补补下,勉强维持着运行,众人们也就勉强地沉溺于虚假的安定里。 只有德卡尔是清醒的,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赫尔城这台老旧的机械正处于一种脆弱的平衡中,一旦有外力的干涉,它将在顷刻间,崩解成一地的残骸。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确定了一下时间。 该离开了。 德卡尔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朝着门外走去。 路过客厅时,德卡尔的脚步放缓,乃至停了下来。 正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一人高的画作,但它没有描绘英俊的人物象,也并非某处壮丽的景观。 黑暗。 画作的内容只是一片纯黑色,光打在了画面上,隐隐能看见凌乱的笔触。 这幅画并非德卡尔收藏的名家之作,而是继承自他的父亲——鲁尔 鲁尔自白峡归来后,就陷入了病态痛苦里,他将所有的情绪宣泄于纸张中,画下了这副纯色的黑暗。 那时德卡尔还不明白父亲究竟遭遇了些什么,只把这幅画当做他的癫狂之作,直到后来他才明白,所画的正是赫尔城的未来。 “父亲,我不会重蹈覆辙的。” 德卡尔盯着纯色的黑暗,喃喃道。 “我将拯救赫尔城,从这动荡与混乱中。” 推开房门,德卡尔毅然决然地走向了狭窄的昏暗,乘上了电梯,升向那万丈辉光之中。 暴雨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了城市的上空,喧闹的雨声泛起安宁的静谧。 大量雨水的堆积下,首先溢满上来的浑浊恶臭的灰河,它裹挟着工厂的金属残渣与废液,漫上了街道,渗入了砖石之间。 起起伏伏的波涛下,模糊的身影显现。 “该死,怎么就轮到我了呢?” 比尔低声抱怨着。 每一位城卫局职员,根据值班表,都要在特定的城区值夜。 不幸的是,这个暴雨夜比尔负责值夜,更不幸的是,他值夜的区域位于灰河旁。 他不仅要巡查夜里是否有混沌的踪迹,还要观察灰河上涨的情况,一旦河水反涌进一旁的工业区,对设备造成损坏,等待比尔可就不是上司的批评了。 “轮到我了?你应该说怎么就轮到我们了!” 另一个声音强调道。 比尔扭头看了眼声音的主人,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糟糕的雨夜里,不止是他一个人在值夜。 “真的是,谁排的班表啊。 还有观星者们是怎么预测的,不是说最近没有雨吗? 妈的,这群废物,源能潮汐测不准就算了,怎么连基本的天气也搞不懂。” 一连串的抱怨声中,比尔的搭档、维兰从雨雾里走了出来。 眼前的河面被建筑的阴影遮挡,魂髓之光照不到的地方,维兰只能一手举着雨伞,一手打起手电筒。 光芒扫过河面,尽是翻滚的涟漪。 维兰惊叹了一声,“哇哦,雨势真猛啊……” “感觉比去年的雨势还要大。” 比尔应和着,“我看报纸上说,根据学者们的研究成果……哦,对了,因大量的源能通过狭间灰域倾泻了出来,现实世界的气候将变化的更为剧烈。” “我好像也读过,”维兰点了点头,“听说绝境北方那种鬼地方,都快要被暴雪覆盖了。” 比尔嘲笑道,“你是蠢货吗?绝境北方本就是被冰雪覆盖的好吧。” “哈?” 维兰不解道,“不是说,绝境北方满地都是尸骸,荒野昼夜燃烧,飘满灰烬吗?” “那是每夜都有源源不断的妖魔入侵现实,堆积的尸体之多,就连一个整个白昼过去,都烧不干净。” 比尔讲解道,“但到了冬季,还是会有冰雪覆盖大地的。” “原来如此。” 维兰点了点头。 两人都是赫尔城的本地人,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仅仅是源能潮汐时,来到高墙之外狩猎混沌生物罢了。 无论是因源能倾泻,进而导致的气候变化,还是绝境北方的冬天到底是被冰雪覆盖,或是堆满了燃烧的尸体。 这一切对两人而言都太遥远了,看不见、摸不着,仅仅是用来消磨时间的话题罢了。 “水涨的有些快了吧?” 比尔检查了一下水线,河水上涨的速度,有些超出预计了。 “不对啊,雨势虽大,但还没到这种程度吧?” 维兰检查了一番,发现了相同的异样。 两人对视了一眼,凭借多年的经验,他们一致怀疑道。 “该死,不会是那群灵匠们睡过了,没有打开水闸吧?” 意识到情况后,比尔继续观察喝水,维兰则掏出通讯器,在喧嚣的雨声里,扯着嗓子大喊,和昏昏欲睡的值班同事们沟通。 “等一等,维兰,快看,那是什么!” 比尔丢掉了雨伞,将枪口指向翻滚的河面。 维兰擦了擦眼前的雨水,眯起眼,努力地看清了激流中的影子。 那是一道模糊的人形…… 手电筒的光芒挪了过去,模糊变得具体,维兰的表情当即变得严肃起来。 那是一具尸体! 作为多年的搭档,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决定下接下来的行动。 源能在周身荡漾,比尔留守在河岸上,维兰则跃入激流中,一把抓住那具尸体,奋力地将它拖上了岸。 一切有惊无险。 维兰喘着粗气,浑身发抖,哪怕是对于超凡者而言,眼下的河水也未免太冰冷了。 “不会是哪个倒霉鬼溺水了吧?” “那这个倒霉鬼应该是去年就溺死了,今年才被卷出来。” 比尔严肃地翻过尸体的身体。 尸体赤裸着,浑身蜷缩起来,体表苍白膨胀,脸庞早已挤压得扭曲变形,难以辨认身份。 维兰捏住鼻子,开口道,“通知治安官们,这种事他们负责的。” “恐怕这得由我们来负责。” 比尔摇了摇头,切开了尸体肿胀的腹部。 刀口很小,但里面却淌出恶臭的漆黑脓血,浓稠的液体里混杂起大量的菌丝。 作为城卫局的资深职员,两人第一眼就判断出,这鬼东西与混沌有关。 “是之前那个案子吗?”维兰道,“立体农场事件时,就有很多尸体被抛了出来……” “可受到影响的只有花河,而这是灰河。” 比尔提醒道,“更何况,我们对花河反复筛查了多少遍?就连许多失踪的尸体都翻了出来,怎么会有漏网之鱼呢?” “那这……” 维兰还想说什么,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用力地拽了拽比尔,手臂颤抖地指向河面。 比尔顺着他的手势看了过去,只见阵阵波浪中,几具尸体零零散散地浮了出了水面,同样的赤裸蜷缩,同样的苍白扭曲。 好似一群待孕育的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失遗 暴雨如注,铁灰色的雨幕将城市切割成模糊的色块。 市民们枕着雨声入睡,浑然没有觉察到城市的暗流涌动,无数黑色剪影从楼群的阴影里浮现,踩着积水,裙摆扫过锈铁栏杆,皮靴踏碎水洼里的灯影,却发不出半分声响。 雨声吞没了一切——齿轮转动的咔嗒声、管道泄漏的嘶鸣、甚至自己的呼吸。 人群沿着倾斜的街道向上,像是沉默的蚁群,向城市中央那团朦胧的光晕蠕动,雨水顺着他们的帽檐、斗篷下摆流淌,在脚下汇成细小的溪流。 他们刻意避开了落下的魂髓之光,在阴影间不断地穿行,抵达了高耸的光炬灯塔下。 巨大的阴影里看不见光炬灯塔的光芒,可空气里仍充盈起魂髓之力,雨雾的潮湿冰冷被驱逐,取而代之的是炙烤皮肤的燥热。 人群踏上了向上的回廊,漫长且沉默的行进里,不断地向上,直到在一片犹如废墟般的层级里,一扇被大火熏黑的大门映入眼前。 为首的男人走上前来,轻轻地抚摸起了大门,指尖拂过汇流之城的标志,感受锈迹的粗粝。 推开大门,一间会议厅映入眼帘。 会议厅的墙壁被熏黑,仅存的几处光源,是临时点亮的蜡烛,在积满灰尘的空气中划出浑浊的光团。 这里曾发生过一起大火。 正中央的圆木桌被烈火啃去了大半,焦黑的断口处还残留着扭曲的木刺,露出的年轮像一只空洞的眼。 “我以为这地方早就被城邦议会清理干净了。” 为首的男人开口道,“没想到他们居然把这份耻辱留下来了。” “在官方的记录里,这里确实被清理干净了,是我私自把它保留了下来。” 圆木桌后传来回应的声音。 “对于城邦议会而言,这里是根耻辱柱,对我来讲,却是血债的铁证。” 听着那平静但又充满戾气的声音,男人的脸庞上挤出了一抹微笑。 扫视一圈,周围的座椅全是勉强拼凑的残骸,三条腿的橡木椅用铁丝捆着砖头顶住,皮质扶手椅烧得只剩框架,还有几张金属折迭椅歪在角落,锈迹斑斑的表面粘着焦糊的碎布。 地上散落着烧焦的纸片灰烬,男人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空气里浮动着呛人的霉味,混着经年不散的烟火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细小的砂粒。 “哦,见鬼,看看这道黑影,该不会是一个人被完全燃烧后留下的痕迹吧?” 男人蹲了下来,用力地蹭了蹭地面的扭曲印记。 “当年逆隼也是真够疯狂啊,所有人都以为你的父亲的死,将是他暴行的结束,但谁也没料想到,只是疯狂的开端。” “个人力量无法彻底修正赫尔城后,逆隼竟打算重整秩序……清算整个城邦议会。” 男人旋转了一圈,回忆起发生在这里的惨案。 那一日城邦议会正照例举行会议,逆隼突袭了此地,几乎杀光了所有的议员,又将一切付之一炬。 “很可惜,那时的逆隼太年轻,也太一腔热血了。” 男人无奈地叹气,“就算杀了这些议员又如何?用不到半天的时间,他们背后的势力,就会推上一位新的议员。” “我猜,逆隼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对此无能为力,才选择了销声匿迹吧?” 男人说着,望向会议厅的主位,有人正静坐在那,昏暗的烛光勉强映亮了那张阴郁的脸。 “你觉得呢?德卡尔局长。” 德卡尔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我们今天不是来讨论逆隼的。” “哈哈,也是。” 男人同意德卡尔的话,拉开陈旧的椅子,落座其中。 紧接着,那些一直跟随男人的身影们,也一并涌入会议厅内,纷纷在各自的位置找好椅子,整齐地坐下。 原本空荡荡的会议厅,眨眼间变得拥挤了起来。 德卡尔率先开口道。 “准备的如何了?” 男人回应道,“灰河、商河、花河的布置早已就绪,随时可以启用。” 德卡尔提出质疑,“灵匠们控制的水门系统呢?一旦他们开启闸门,主动加快了河流的流速……” 河流是赫尔城的生机所在,也是其脆弱的破绽。 为了避免有混沌仇敌顺着河流发起攻势,灵匠们用数不清的闸门将河道分割,又在河流穿过高墙的缺口处,落下一道道巨大的水门。 于是,这一切被称之为水门系统,是为赫尔城在河道上筑起的高墙。 “这倒是个难题,你也知道,灵匠们只效忠于罗尔夫,而罗尔夫又是一个棘手的家伙。” 男人侃侃而谈道,“我们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渗透进水门系统里。” “坏消息是,那些棋子都是基层职员,能产生的影响很小,好消息则是,基层职员已经够用了。” “参天巨木的倒塌,往往是从根系的腐烂开始。” 男人道出他的准备,“棋子们修改了水质的读数,将异常都遮掩了过去,并且,我们还成功将数枚炸弹埋设进了水门系统里。 必要时,我们可以引爆炸弹,摧毁水门系统对河道的管控,只要封死河流的涌动,一切就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了。” 德卡尔点了点头,认可起男人一系列的准备。 男人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德卡尔,感叹道。 “不得不承认,德卡尔局长,你简直是个天才,居然能想到结合起归寂与衍噬两条命途,培育出失遗孢这一存在。” 在双方的合作下,失遗孢在腐臭的培养池里诞生,它具备衍噬命途那恐怖的传播能力,同时,又具备起归寂命途的力量,凡是被孢子触及的事物,都将被虚无化,直到被世界遗忘。 “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男人语气狂热地描绘起那宏伟的未来。 “我们随时可以启动计划,将整座赫尔城献给母亲,而你,也可以通过将赫尔城完全虚无化一事件,完成阶位的晋升。” 他羡慕道,“虚无化一座城邦,连带与其有关的一切……天啊,你该不会连续晋升两阶?还是三阶?” 回应男人的,只有笔触摩擦过纸张所发出的沙沙声。 今夜的会议实在是太过重要了,不仅是德卡尔实现梦想的开始,更是赫尔城命运的转折点。 从见面的第一刻起,德卡尔便记录起男人的神色、语气、所讲述的内容。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德卡尔恨不得搬来一台摄影机,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死死地记录下来。 但……发生在这里的事,不该记录,甚至不该被任何人记得。 “阶位的晋升吗?” 德卡尔难得地停下了笔。 “是啊,你说不定会突破桎梏,直接晋升为阶位四,又或是阶位五。” 男人兴奋道,“哦,说不定还会引来眠主的注视……如果他还有自我意识的话。” 说完,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每一道命途都有其特殊之处,执炬人需要提纯血液里的魂髓,灵匠们必要情况下,需要将血肉之躯替换成机械义体,学者们则不断地复现旧日的知识,铭刻进脑海深处…… 归寂命途也有其特殊之处,凡是要晋升的虚妄者,都需要从世界上抹除些什么,抹除事物对世界影响越大,在命途之路上越是能走的更远。 文明世界对于眠主的评价极为复杂,考虑到他面对无昼浩劫时的献身,他仍被列为了六巨神之一。 但只有作为虚妄者的超凡者们才明白,眠主献身不可否认,但这份牺牲精神下,他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如果眠主能成功抹除无昼浩劫这一事实,其对世界的巨大影响,或许有那么一丝的可能,眠主可以突破命途的尽头,成为超越巨神般的存在。 但他失败了,一切也成了闲言碎语里的假设罢了。 德卡尔摇了摇头,否决道。 “我对力量没那么渴望,什么连续的晋升,也没什么兴趣。” “是害怕自己被进一步虚无化吗?” 男人戏谑道,“但对你而言,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你将背叛了赫尔城,亲手毁掉了所有。” “你本该被所有人唾弃、诅咒,但凭借虚无化,过了不了多少年,就无人记得你的存在了,就像遗忘赫尔城的存在一样。” 面对这般的嘲讽,德卡尔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情,仿佛这么多年以来,归寂的力量连他的情绪也一并吞食了。 “待计划结束后,孽爪准备做什么呢?” 德卡尔尝试获得更多的情报,“迎接那传闻中的烈阳吗?可这所谓的烈阳又究竟是什么呢?” “烈阳……” 男人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的困惑,无奈道。 “我不清楚,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将有一场可怖的风暴席卷外焰边疆,要不是你与我们的合作,在我们原本的计划里,赫尔城将被夷为平地,化作一片燃烧的废墟。” 他补充道,“这里的‘我们’,指的可不是孽爪。” 德卡尔明白指的是谁,效忠于恶孽·菌母的混沌势力,文明世界的威胁之一、孢囊圣所。 “但你我合作后,赫尔城的结局似乎没什么变化。” “怎么会呢?所有的市民都将获得母亲的祝福,在混沌威能的力量下,获得永恒的生命。” 男人反问道,“这难道不美好吗?” 紧接着,男人再次开口道。 “庆幸吧,德卡尔局长,其实不止有母亲的目光垂落了下来,永恒之主也早已将目光投向了此地。” “永恒之主……” 德卡尔迅速回忆了一番,能被称之为永恒之主的,自然是那位永恒命途的巨神,如今的恶孽·终墟。 “但真正可怕的,是那位新晋的存在,不知为何,他也在意起了外焰边疆的变化。” 听到男人这般叙述,德卡尔先是困惑了一瞬,紧接着,他回忆起许久之前,那批忽然来访的客人。 那个名为告死鸟的男人。 只听男人说道。 “那颗猩红的烈阳。” 第一百三十章 赫尔之盾 第一次见面时,德卡尔就很好奇告死鸟的身份,以及他的目的,可几番试探下、一无所获。 在这之后,告死鸟从孽爪的手里借走了人手,又通过德卡尔确定了白崖镇的位置。 离去,再未归来。 眼前的男人,对于告死鸟的了解也不多,更不要说他前往白崖镇的目的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原本都要被德卡尔忘记了,结果男人在今天又提了出来。 德卡尔很了解男人的性格。 在记录过男人的神态语气等多方位描述后,私底下的时间里,德卡尔经常对着这些文字,揣摩起男人的种种,直到对他了如指掌。 德卡尔保持起了沉默,不出意外,男人炫耀似地说道。 “你也得知这一消息了吧,起源之海内又浮现起了一座奇迹造物,而这座奇迹造物的主人,并非是巨神,而是一位新晋的恶孽。” 德卡尔应和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的并不多。” 男人长叹了口气,诚恳道,“我没有说谎,那位新晋的恶孽,实在是过于神秘了,已知的情报少的可怜。” 德卡尔饶有兴致道,“比如呢?” “那是一位极度高傲的存在,孢囊圣所几次尝试交流,都被其无情地拒绝了,幸运的是,一系列的接触后,我们还是弄清了一些事情。” 男人回忆道,“关于猩红烈阳的具体身份、称谓,究竟是开辟了一条崭新的命途,又是踏上了某道尘封的命途,我们都不得而知。 唯一清楚的是,他团结起了在黑暗世界里各自为战的背誓者们,将他们重整起了军团。” 作为混沌诸恶的信徒,提及“军团”一词时,男人本能地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背誓者吗……” 德卡尔在意的点与男人截然不同。 所有背弃命途、投入混沌的超凡者,都可以被视作背誓者,但在绝大多数语境里,背誓者都默认地指向执炬人们。 那些在第十二次远征中,投向了混沌的怀抱,引发了叛乱之年的叛军们。 “重新团结起来的叛军们,形成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据我最新的情报所说,他们已经在黑暗世界里占据了很大一片领地,哪怕其他恶孽势力下场,也未能阻止他们的扩张。” 说到一半,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们称自己为——救世军。” 刚说完,男人的脸上就浮现起一抹轻蔑的笑。 明明信奉着混沌诸恶,却为自己冠以救世之名,听起来何其讽刺。 德卡尔问,“没有别的了?” “没了,”男人摇摇头,“但我们怀疑救世军,也是为了所谓的烈阳而来,后续事件会发展成什么样,谁也没个定数。” “但请放心,赫尔城会幸免的。” 德卡尔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见此情景,男人趁机诱惑道。 “那么你考虑的如何了?即便不肯背弃归寂命途,你仍可以获得母亲的赐福。” 至始至终德卡尔与孽爪都只是合作关系,他的内心一片黑暗,但自身的力量仍保持着纯洁性,不被混沌污染。 德卡尔毫无情绪道,“你是说……像我父亲那样?” “有何不可呢?” 男人摊开双手,“孽爪与你们家族一直合作的很愉快,不是吗?当年你的父亲就是如此,如今你也同理。” 鲁尔从白峡归来后,因赫尔城的未来陷入了癫狂之中,绝望之下,他选择与孽爪联手,为赫尔城寻求一个希望。 逆隼吊死鲁尔后,德卡尔接替了父亲的遗志,再次与孽爪接触,任由他们在赫尔城的阴影里不断壮大。 “我的父亲吗?” 德卡尔眼前浮现起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低吟道。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的父亲是一个懦弱且愚蠢的人。” 男人愣住了。 “仅仅是窥见了赫尔城的黑暗未来,就这么理性崩溃了,难道不是懦弱吗?更不要说他的愚蠢了,居然会选择亲身踏入混沌之中。” 德卡尔缓缓站了起来,身影如此高大,犹如一堵不可撼动的高墙。 “其实,我并不憎恨逆隼,相反,我很欣赏他,我和逆隼有着同样的理想,誓要让赫尔城变得更加美好,只是我们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因此,我与逆隼之间,终有一战。” 德卡尔朝着男人缓步走来,平静的姿态下,是暗中涌动的力量,是积蓄起、将要喷发的熔岩。 “但我并不会因逆隼吊死了我的父亲,就从而怪罪起了他,那是我父亲的咎由自取,哪怕逆隼不除掉他,为了家族的荣誉,我自己也会动手的。 我一直咬着逆隼不放,只是以父亲为理由,团结起其他议员,再借他们的力量,对抗逆隼罢了。” 德卡尔环视了一圈,声音不高,听起来却清晰且尖锐。 “这里死过很多位高权重的人,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赫尔城的众多势力没有追究逆隼?” 德卡尔冷笑了一声,解释道。 “逆隼是对的。 那一日,所有参与会议的城邦议员,都遭到了混沌的污染,他们死不足惜。” 男人警觉了起来,体内的混沌与源能一并躁动,其余人也是如此,纷纷起身,拔剑举枪。 面对无数的刀剑,德卡尔依旧是那副自信的姿态。 “至于逆隼杀死他们的手段,并非是记录的那般,莽撞地闯进来,杀人焚尸。” 德卡尔向后退了一步,微笑道。 “他只是按动了一个开关罢了。” 会议厅腐朽的穹顶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裂开一道不规则的口子。 男人先是感到一股热浪打在了脸上,紧接着,金白色的光流犹如液态的火焰般,顺着倾斜的穹顶漫流。 璀璨的辉光汇聚成刺眼的光河,将灰暗的会议厅完全照亮,也将孽爪众人彻底笼罩。 第一缕光芒率先照在了男人的身上,他的身体像被点燃的油纸,瞬间腾起金色的火苗。 “骗子!” 男人怒吼不止,试图引爆体内的混沌威能,斩杀德卡尔这个两面三刀的混蛋。 但这一次,无往不利的混沌威能不再予以回应。 混沌被压制了。 被煌煌辉光完全压制。 这间会议厅的穹顶,竟然直接连通起了光炬阵列,引来那最纯净的魂髓之光,洗涤众人的罪孽。 有人试图转身逃跑,可这时他们却发现,一堵堵沉重的铁门早已封住了去路。 平日里,这点厚度的铁门,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的前进,但此刻他们如同凡人般脆弱。 羊毛斗篷在光中蜷曲成焦黑的灰烬,裸露的皮肤则像沸腾的蜡油般融化,每一寸肌肉纤维都在强光中爆裂,发出油脂燃烧的噼啪声。 “德卡尔!你以为这样就能拯救赫尔城吗!” 男人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母亲的力量早已浸透了河流,赫尔城终将被衍噬之力吞没!” 德卡尔摇了摇头,轻声道。 “那么在此之前,就让归寂之力遗忘掉这些吧。” 男人浑浊的瞳孔里最后映出的,是自己正在燃烧的双手。 指骨在火焰中逐渐显露,指节处缠绕的黑色雾气,那是混沌威能正被光流一点点撕碎、蒸发。 光流继续向下冲刷,如同净化的浪潮。 有人在强光中痛苦地蜷缩,骨骼在体内爆裂成火星,有人试图奔跑,却在迈出第一步时化作飘散的火屑,更多人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在原地扭曲成燃烧的火炬,火焰从四肢涌向躯干,连灰烬都来不及落下,便被后续的光流彻底蒸发。 “即便我再怎么厌恶混沌诸恶,但不得不说,没有孽爪各位的帮助,我的理想实在是难以实现。” 德卡尔向着众人鞠躬敬礼。 “那么,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了,愿各位魂归起源之海……如果你们仍有灵魂的话。” 孽爪的高层们,就这么毫无反抗能力地被魂髓之光烧尽。 德卡尔站在光流中屹立不倒,除了致命的高温令皮肤有些烫伤外,几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整个会议厅变成了巨大的焚炉,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燃烧的焦臭味,与灰尘的味道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气息。 只有那道从天而降的光流依旧无情,沐浴在德卡尔的身上,将他的姿态映衬的宛如天神。 “我将拯救赫尔城于动荡之中,赐予城市长久的宁静。” 他开口低语,像是讲述给死去在这里的亡魂,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是城市之光,是赫尔之盾。” 第一百三十一章 美妙的一天 “好大的雨啊……” 希里安拉开阳台门,阳台蓄上了一层积水,泡满了发烂的树叶。 “幸亏你昨晚回来的早,但凡晚那么几分钟,你就成落汤鸡了。” 布鲁斯凑了过来,同样感叹连连。 暴雨像一只发怒的巨兽,终于耗尽了力气,拖着湿漉漉的尾巴隐入云层 赫尔城没有片刻喘息,各种自动化工厂运行依旧,烟囱照常吞吐煤烟,街头巷尾积满了浑浊的雨水,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汇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倒映上方扭曲的建筑轮廓,以及天空中永远散不去的灰霾。 希里安叹了口气,收拾起狼藉的阳台。 扫清了积水,收拾干净落叶,装好垃圾袋后,整个人顺着阳台跳了下去,丢进垃圾桶里。 高空抛物? 希里安也许是一个病态杀人狂,但绝对不是一位素质低下的住户。 “哦?希里安早上好啊。” “就这么不爱走楼梯吗?” “超凡者身体素质是好啊。” 周围响起邻居们的话语,他们早就习惯起希里安如此快捷的下楼方式。 “哦,各位早上好啊。” 希里安站在楼底,向邻居们致以微笑。 天一亮,大家和希里安一样,纷纷收拾起暴雨后的狼藉。 “帮忙接一下,希里安!” 有邻居和希里安一样懒得走楼梯,干脆将包裹好的垃圾袋丢向他。 “好!” 希里安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垃圾袋,反手将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很快,其他邻居也照做了起来,用了没多久,就将阳台清理干净。 有人向希里安道谢,有人邀请希里安来吃晚饭,还有人叫希里安使唤一下他养的那只超级聪明的狗,去她家叼一篮水果作为感谢。 希里安一一回应,又一一婉拒。 笑容热情开朗,落在几位上了年纪的女性眼中,只恨自己没有个女儿,介绍给希里安成一家人。 所以说。 希里安在公寓住户里很受欢迎。 年纪轻轻就成了一位执炬人,还是城卫局的职员,除了工作有些危险外,他这种条件在赫尔城的婚恋市场简直乱杀。 更不要说一段时间的接触下,邻居们还发现希里安品性非常好。 没有因超凡者的身份高高在上,谁需要帮助了,也从不吝啬出手。 一番经营下来,希里安的邻里关系变得极为和睦,每逢节日不仅能互相拜访一番,时不时,还能收到邻居们赠送的甜品水果等。 希里安回到了家中,笑意褪去,疲惫地长叹了口气。 “装得还真像个三好市民啊你。” 布鲁斯调侃道,“要是他们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估计会吓得当天就搬走吧。” “怎么会呢?” 希里安反驳道,“说不定,他们会觉得我是一位十分可靠的邻居,只要有我在,就算高墙塌了,也不会有混沌入侵公寓。” “以及……” 希里安接着补充道,“我可没有伪装,我就是个实打实的、热心肠的三好市民。” “哈?” 布鲁斯才不会信他的鬼话。 “好潮湿啊,感觉身子都黏糊糊的……” 希里安一边抱怨一边钻进了浴室里,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响起。 “一天……哦,一天……” 布鲁斯哼着奇怪的小曲,窝到沙发上,源能操控一对机械义手,翻弄起了书页。 作为一只犬类,受限的前足在生活里,为布鲁斯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它干脆自己造了这么一对义手。 用起来确实很方便。 过了没几分钟,希里安冲干了身子的黏腻,披着浴巾走了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狐疑地回头看向浴室,上上下下摸了摸身子,又品尝了一下指尖残留的水渍。 布鲁斯头也不抬地问道。 “怎么了?” “感觉今天的水质好像有问题啊……” “味道怪怪的?” “倒也不是,就是……一种本能的古怪,你懂吗?” “大概吧。” 希里安疑惑地趴在了水阀前,思考道,“你说,是哪条河为我们供水,不会是花河吧?” “你怀疑你在喝尸水?那你小子也是活该了。” 布鲁斯嘲笑了两句后,正经了起来,“市政厅不是说水质净化干净了吗,更何况,出问题了的话,不是还有灵匠们的水门系统吗?” 水门系统不止控制全城的河道,可以说,在赫尔城,只要是与河流有关的事情,都是由其全权负责。 “水门系统吗?” 希里安反复念叨这个词汇。 逆隼袭击后的日子里,希里安没有虚度时间,而是秘密调查起了赫尔城的河流。 希里安还记得那个传言。 但一步步检查河流实在是过于麻烦了,希里安干脆将目光投向了水门系统。 起初,希里安还头疼的了好一阵,城卫局与水门系统是两个独立的部门,他想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查阅河道相关的数据,一定会被灵匠们轰出来。 就在这时,戴林在赫尔城积累多年的人脉起了效果,某个午夜一阵推杯换盏后,他们俩就把需要的情报,从那位醉醺醺的灵匠口中套了出来。 一切正常。 这就是结论。 希里安本来还不放心,又换了几个灵匠一一灌醉,确定大家的结论都差不多后,他这才放心了不少。 以及,戴林的酒量真的很好。 “不过啊,希里安……” 布鲁斯的话将希里安的注意力拉回了现实。 “这还真是个不错的早晨。” 布鲁斯狗生第一次历经这般的暴雨,瞥见如此的天空。 天空是纯净的矢车菊蓝,几缕薄云被风扯成丝絮。 剔透的穹顶之上,一道暗灰色的弧光横亘天际——那道星环低得仿佛伸手可触,内侧边缘泛着极淡的金属光泽,外侧却因岩石碎屑的漫反射而晕开朦胧的灰褐色。 星环并不璀璨,更像一道被某种伟力劈开的天空裂痕,稀疏的结构让背后的天光得以渗透,在环带内侧形成细碎的光斑,如同碎裂的群星。 一人一狗就这么凝望了起来,闲聊道。 “布鲁斯,你说这星环是怎么来的?” “按照天文学的说法,当卫星因潮汐力作用、撞击事件或内部结构崩溃而破碎时,其碎片会围绕行星运行,逐渐形成环状结构。” “也就是说,我们的卫星因某个缘故,自身崩溃过?”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你难道没在夜里望过双月吗?” 布鲁斯接着嘴碎道,“光是用肉眼就能看出来冷月碎了一角,说不定,如今的星环,正是由冷月崩塌的碎片形成的。” 希里安前世的记忆里,夜空中只有单一且明亮的月卫,如今的世界里,夜色的尽头高悬着的则是双月。 一轮猩红,一轮苍白冰冷。 文明世界对其没有具体的称谓,只是根据人们的习惯,简单地将前者称之为红月,后者则是冷月。 除了颜色外,双月间最显著的差异便是,冷月碎裂了一角,悬起无数的岩块,在真空中肆意飘荡。 “那么……冷月因何而崩碎呢?” 希里安说出这个问题的瞬间,身体莫名打了个寒颤。 如此显眼的异常,一直高悬在天际之上,为什么自己从未往这个方向去想过呢? 不等希里安继续思索下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谁啊?” 希里安不耐烦地推开了门,一片鲜艳的颜色映入眼中。 “早上好啊!希里安。” 依旧是那充满活力的声音与充满活力的笑意,以及依旧那身红白配色的鲜艳衣裙。 梅福妮笑嘻嘻地站在门后,见希里安发愣,探个脑袋就要钻进来。 “你怎么来了?” 希里安疑惑道,“我们不是约的明天吗?” 凭借陪玩中任劳任怨、体贴入微等优秀表现,梅福妮勉为其难地不再占用希里安整个双休日,而是给他留了一天的时间休息。 “哦,我是顺路的。” 梅福妮伸手向一旁,用力一拽,把埃尔顿给揪了出来。 “他才是来找你的。” 见到埃尔顿,希里安变得越发困惑了。 埃尔顿不善于那些客套话,直说起了正题。 “希里安,今晚有个聚会你要来吗?” “逆隼的聚会?” “勉强算是和逆隼有关吧……” 埃尔顿想了想,解释道,“我有一对听众前不久遇到了逆隼,他想向大家分享这段经历……我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 “嗯……” 希里安故作犹豫,而后应答道。 “好啊!什么时候开始?” “就在今天下午,”埃尔顿不好意思道,“抱歉,没有提前通知你,其实,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埃尔顿底气不足般,进一步解释道,“主要因为,这次聚会的举行者是那一对听众,我也问过他们了,他们很乐意有更多人参与进来,除了我们以外,我还邀请了戴林他们,梅福妮一起也是这个缘故……” “好了好了。” 希里安打断埃尔顿的话,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挺胸抬头。 “话说一次就够了,在这解释个没完,只会让人觉得你好欺负。” “哦……好、好的!” 埃尔顿站直了身子,露出微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美妙的时刻 雨后的街道像铺了一地碎镜,水洼里倒映天空街景。 希里安换好衣服后,便被梅福妮拉着前往聚会地点,根本不给睡回笼觉的机会。 “聚会的时间是下午,但我们还是得提前去准备一番。” 她是如此说道。 “我说大小姐啊,你就这么喜欢聚会吗!” 希里安这般抱怨道。 梅福妮对逆隼的故事抱有一定的兴趣,但更吸引她的,还是聚会本身。 她从不会拒绝任何一场聚会,更不要说错过了。 从埃尔顿口中得知这件事后,梅福妮就奋勇参与了起来,表示她可以为聚会选地方,并提供一系列的酒水美食。 埃尔顿本想婉拒一番,但想到过往日子里,梅福妮对自己的照顾,以及她确实很喜欢热闹的氛围,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戴林与安雅也会参加,但他们会晚些到,至于其他人,基本就都是我的听众了,到时候我给你们一一介绍一下。” 希里安的强势教育非常有效,埃尔顿说起话来至少不那么吞吞吐吐了。 水汽在赫尔城的上空凝结成低矮的云雾,不一会,就因光炬灯塔的冷却散热,淅淅沥沥地落下了冷雨丝。 “好烦。” 梅福妮抱怨着躲到了一旁的屋檐下,避免雨水打湿了自己的衣摆。 希里安叹了口气,熟练地从提包里取出折迭伞,举过梅福妮的头顶。 不得不承认,在梅福妮的一番调教下,希里安俨然成了一位专业的私人管家。 雨势不大,却异常冰冷,打在脸上如同针扎,与光炬灯塔释放的热量撞击在一起,形成了更浓的湿雾,将整座光炬灯塔包裹进混沌的朦胧中。 慢慢的,这片朦胧吞噬了内城区,又向着外城区溢散,落到了街道上,能见度迅速降低,远处的建筑只剩下模糊的剪影,近处的行人则像幽灵般在雾中穿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赫尔城依旧不知疲倦地运转,机械的轰鸣声、管道的排气声、远处传来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在雾中传播得更远,带着一种沉闷的回响。 “啊!真是讨厌死了!” 梅福妮大声抱怨,裹紧雾气弄湿的斗篷。 希里安哈哈大笑,他从不会放过任何嘲笑梅福妮的机会。 行走了一段时间后,梅福妮带着两人来到了今夜聚会的举办地点,不出希里安预料,果然又是墨屋。 “哦,各位来的真早啊。” 马丁热情地向几人招手,他不止是这里的酒保,更是这里的老板。 “场地已经空出来的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布置的,就按铃叫我。” 马丁说完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将私人空间还给他们。 吧台上方缠绕着暖黄的灯串,坚果碟在木桌上堆出浅丘,角落里老式唱片机正沙沙转动,蓝调旋律混着威士忌的气息,没有任何酒精出现,却在空气里酿出微醺的暖意。 希里安坐上了高脚椅,敲了敲餐铃,刚消失的马丁,就这么迅速地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有什么需要?” “给我随便弄点吃的吧。” 希里安捂着肚子,梅福妮来的太快了,回笼觉没睡到就算了,自己连饭都没吃。 “哦,也给我来一份。” 梅福妮在希里安的身旁坐下,像个学生般,举起了手。 没过几分钟,马丁就端来了两份热气腾腾的餐食。 一份是希里安的薯条鸡块炸鸡腿,他很热衷于这种酥脆的油炸食物,梅福妮的那份则是煎蛋、沙拉、三明治。 大小姐最近有点吃胖了,正想办法维持身材,虽然希里安觉得她的身材已经很完美了。 “有个问题,梅福妮。” 希里安用薯条擦掉最后一点番茄酱,“墨屋是你们洛夫家的产业吗?” “不是啊,怎么了?” 梅福妮嚼着菜叶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希里安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没什么,只是发现你很喜欢这个地方,并且对这里十分放心。” “这里很安全。” 梅福妮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这里非常安全。” “为什么?” 希里安听出了她的意有所指,反问道,“这只是一间普通的俱乐部。” “真的这么简单吗?” 梅福妮嘿嘿地笑了起来,勾起希里安的好奇心。 这路数实在是太常见了,希里安毫不客气道。 “不说就算了。” “哎呀,你这人怎么回事,就不能追问一下吗?” 希里安摇了摇头,“不要,显得我在胁迫你。” 梅福妮一言不发,憋红了脸。 她的情绪就像逐渐沸腾的热水壶,快要爆炸时,希里安及时控温道。 “那……拜托了,洛夫小姐,和我讲讲墨屋的秘密吧。” 梅福妮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露出笑意。 “不要。” “啊?” “我才不要说。” 梅福妮胜券在握道,“我又不是笨蛋,这种手段用过一次就够了,你还以为能生效两次啊。” 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两人没少勾心斗角,希里安的路数梅福妮早就摸清了大半。 这次换希里安的脸憋红了,梅福妮熟练地控温道。 “我能告诉你的并不多,只能说……这里和我的命途有关。” “命途?” 希里安眨了眨眼,后知后觉道,“哦,我差点忘了,你也是超凡者来的。” “什么!你在说什么冒犯的话!” 梅福妮拿起叉子就要教训希里安。 这不能怪希里安,梅福妮在城卫局工作这么久,一直是个文职,也从不亲赴一线,日常生活里,完全没有源能的使用场景。 久而久之,大家逐渐忘记了梅福妮作为超凡者这一事实,只剩下了洛夫的姓氏正闪闪发亮。 到了这种时候,希里安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豁然开朗地意识到。 原来梅福妮还是超凡者来的。 “你是哪个命途的,一直也没怎么听你说过啊。” “三贤者,还是六巨神?” “哦……难道是失落的命途?” 希里安缠在梅福妮身旁,叽叽喳喳个没完。 梅福妮一副得意的样子,之前总是自己对希里安猜个没完,终于轮到他猜起自己了。 “不告诉你。” 梅福妮提醒道,“别忘了,你的载具还没凑齐呢。” 希里安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浇灭,认真检讨道。 “是我得意忘形了。” “这还差不多。” 显然,这一轮梅福妮赢了。 阵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安雅与戴林先后出现。 “你们两个怎么又是一起来?”梅福妮质疑道,“该不会……你们已经住一起了吧?” 被点破了真相,戴林的表情顿时尴尬了起来,安雅则一副淡定的姿态,转移起了话题。 “你又准备了什么聚会?” “不是我,我只是提供个场地,具体你要问埃尔顿。” 梅福妮四下寻觅了一番,“唉!埃尔顿呢?” 经过一阵寻找后,众人在角落里找到了埃尔顿,他正拿起一迭预先写好的文稿,反复念诵其上的内容。 希里安远远地听了一下,应该是关于逆隼的故事,以及一些开场白之类的话。 埃尔顿确实不善于社交,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时间一点点流逝,逐渐有客人来访,他们都是来参与聚会的,将空荡荡的酒吧一点点地填满。 埃尔顿为希里安等人互相介绍,起初,他说起话来还十分艰难,完全像是在背稿,可没多久,他就习惯起现状,和众人侃侃而谈了起来。 “埃尔顿表现的比我想象的要好,”希里安点评道,“我以为面对人群,他会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呢。” 戴林为埃尔顿辩解道,“主持电台时,埃尔顿只是对着空气大说特说罢了,可现在,他要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们,难免会紧张起来。” “但现在他看起来还不错,比在城卫局工作时有魅力多了。” 安雅摇晃着酒杯,赞赏道,“其他人看到这样的埃尔顿,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嗯嗯嗯。” 梅福妮嚼着曲奇饼,发出模糊的肯定声。 欢快的声音响起,女人推门而入。 “哦!各位,来的真早啊!” 紧接着,她的男伴也跟着走了进来,比起女人的张扬,他显然谦逊多了,充满歉意道。 “抱歉,各位,聚会本该是在晚上举行的,但前一阵我们遭遇的事情……我们对夜晚多少有些畏惧了,只好挪到午后了。” “没事的,保罗,”有人安慰道,“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对啊,大家期待好久了!” 人群喧闹了起来,欢笑个没完。 希里安望着最后到来的男女,如今再见到他们,自己居然有那么几分感动。 梅福妮留意到希里安的目光,好奇道。 “你认识他们吗?” 希里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那你怎么一直在盯那个女人看……哇,希里安,你该不会!” 和希里安厮混久了,梅福妮多少染上了希里安的神经质。 她痛心疾首道,“人家可是有男友的!不能做这种事啊!” “闭嘴吧你!” 希里安一把掐住梅福妮的嘴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暖光一瞬 暖黄的射灯从天花板上落下,在吧台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圈,玻璃杯里晃着琥珀色的酒液,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一天,哦……一天……” 老式唱片机淌出慵懒的蓝调,这首歌希里安听得有些耳熟,好像离家时,布鲁斯也在哼这段曲子。 “我和保罗相恋很多年了,感情一直都很好,但也可能因为太好了,我们逐渐遇到了一个问题……” 温西抱着酒杯,靠在吧台旁,萨克斯的旋律漫过杯沿,在空气中揉捏出微醺的涟漪。 “我们太熟悉、也太爱彼此了,生活里反而失去了很多惊喜,不再有爱情的粉色幻想,有的只是现实的琐碎。” 瞥了一眼保罗,温西抱怨道,“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希望能改变一下我和保罗之间的关系,也许,这会让我们重新燃起激情,但这个蠢蛋始终不明白这一点。” 保罗露出尴尬的笑意,他总是摸不清温西的想法,而这也是温西最吸引他的一点。 “然后……故事就迎来了转折点,也是今天我要讲的关键。” 众人安静了下来,仔细聆听起温西接下来的话,他们知道,那就是与逆隼有关的故事了。 “那一夜聚会后,我和保罗聊了很多,但突然,我们遇到了一群从黑暗里浮现的行尸……” 温西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了那一夜的经过。 行尸的出现、保罗的舍身,以及逆隼的降临。 她并不是一个善于讲述故事的人,声音不高不低,音色也干巴巴的,毫无代入感。 可就是这笨拙的话语,众人却听得入神。 来参加聚会前,他们或多或少都听闻了温西那一夜的经历,但听闻是听闻,听当事人讲述,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感觉。 “哇哦……” 梅福妮坐在一旁,双眼放光地聆听。 希里安、戴林还有安雅,他们三人挤在了阴影的角落里,表情各异。 “逆隼就这么忽然出现了,杀光了行尸,就和传说中的一样强大、致命且神秘!” 温西说起这些时,就像一个春心荡漾的小姑娘。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和传闻里的冷酷无情不同,我反而觉得他很有趣,甚至带点黑色幽默与温情。” “比如呢?” 梅福妮忍不住发问道。 “比如……这个!可是逆隼送给我们的!” 温西骄傲地举起了手,无名指上套着做工粗粝的铁戒,表面刻着细密的纹理,像是一枚卷起收拢的羽毛。 比起戒指,更引人注意的反而是温西的无名指,像是被烙铁烫伤过了般,在戒指下有着一圈新鲜的瘢痕。 梅福妮关心道,“你的手指……” “哦,没什么,它原本是枚铁羽,被逆隼临时加热掰弯了……哇,当时我喝醉了,没什么感觉,醒来之后痛的要死,幸亏及时处理了,不然医生说可能会感染的。” 温西嘴上抱怨个不停,但脸上的笑意就没褪去过,炫耀般地将戒指与瘢痕给众人一一展示。 “逆隼救了我们后,为我和保罗各戴上了戒指,还祝我们新婚快乐。” 温西狠狠地盯了保罗一眼,“虽然说,保罗根本没有求婚,我也没答应,但逆隼都这么说了,是吧!” 保罗无奈地叹气,配合地举起了手,他的无名指上也戴有同样的铁戒,铁戒下也有同样的瘢痕。 梅福妮眨了眨眼,感叹道。 “逆隼这是……做起了司仪?” 这个逆隼怎么和自己印象里冷酷杀胚截然不同啊。 “只是他的临时起意吧。” 保罗开口道,“逆隼的性格很难揣摩,比起黑色幽默,我更认为他是一个充满恶趣味的家伙,不然……” “也没必要给我们留下这样的瘢痕了。” 说到这,保罗心疼地揉了揉温西的手指,这是他爱的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留了疤。 “我倒觉得逆隼是个超浪漫的家伙唉!” 温西兴奋地挥了挥手,“不觉得这瘢痕也是一种戒指嘛!还是再也无法摘下的,就像刻在血肉里的誓言唉!” 忽然,温西话音一转,恶狠狠地盯着保罗,低声道。 “所以,保罗,你要是让我失望了的话,我不仅会替逆隼收回戒指,还要剁了你的手指哦。” 保罗头疼的要死,自打那一夜后,温西像是被逆隼污染了般,也带上了几分癫狂劲。 “哇哦……” 梅福妮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发出感叹了。 很快,众人交流的内容,就从逆隼转到了温西与保罗的爱情故事上了。 “今天聚会不止是为了逆隼,更是为了我和保罗订婚哦!” 温西高声宣布,众人欢呼雀跃。 除了坐在角落里的三人。 希里安低着头,双手攥紧了酒杯,目光死死地盯着桌面。 安雅笑眯眯地坐在希里安的右侧,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逐渐习惯了希里安血系的威压。 “真是令人意外啊,希里安……” 左侧的戴林强忍着笑意,手搭在希里安的肩膀上,压低了身子,问道。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准备当个司仪做兼职吗?” 希里安铁青着脸。 任谁也想不到,那一夜的逆隼此刻就在这,躲在角落里旁听众人的欢呼。 说实话,这感觉还挺不错的。 温西讲起所谓的浪漫时,希里安的嘴角早已挑起,心中涌现起了那股期待已久的快乐。 直到戴林与安雅一声不吭地坐在自己身旁,像是押送犯人的士兵。 完了,一切都完了。 希里安就像偷窥别人幸福的老鼠,正窃喜呢,就被这两人逮了出来。 也是见了鬼了,局面怎么就变成了对自己的公开处刑了呢? 希里安嘴硬道,“你……闭嘴!” “哈哈。” 一旁的安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认识这么久,她头一次见到希里安如此窘迫,脸颊都红透了。 “可以的话,婚礼的时候,我还想邀请逆隼来呢。” 温西诉说起自己的愿景,“但我一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联系上逆隼呢……” “你可以发个新闻角啊。” 梅福妮提出自己的见解,“邀请逆隼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反正又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说不定散场时,你会在角落里看到又一枚铁羽呢?” “哦,对啊!” 温西抓起梅福妮的手,用力地摇晃了起来。 吧台的另一边,保罗凑到了埃尔顿的身旁,低声道,“抱歉了,埃尔顿,今天这场聚会完全跑题了。” “哪有?大家不是玩的很开心吗。” 埃尔顿真诚地笑了起来。 他喜欢眼下的氛围,有种真真切切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的感觉,哪怕这场聚会就快结束了。 人们的低笑与碰杯声清脆悦耳,脸颊泛着薄红,眼神在暖光里变得柔软,威士忌的醇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缠绕着舒缓的节奏,灯光在每个人的发梢镀上金边,笑语像温水般漫过桌面。 有人讲起最近的趣事,他说自己总能遇到一只会叼报纸的狗,几次跟踪下来,却找不到它去了哪,还有人应和了起来,问他那只狗是不是脑袋秃了一块。 秃了的狗? 大家哄堂大笑了起来。 欢笑仍在继续,有人分享自己的糗事,有人幻想起自己的未来,还有关心起温西打算怎么安排婚礼,保罗那边准备的如何了等等。 希里安始终坐在角落的阴影里。 他没怎么说话,只是看着——看温西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看埃尔顿比划手势时溅出的酒液,看梅福妮用指尖轻轻拨开垂到额前的碎发。 希里安唇角泛着笑意,自然得仿佛与生俱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笑意已经在脸上挂了多久。 直到某个瞬间。 或许是唱片机的旋律卡了半拍,或许是窗外的风突然撞在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希里安的目光忽然顿住。 希里安看着对面卡座里,梅福妮正把一颗坚果抛进嘴里,嚼嚼嚼的像只松鼠,而自己的手,还维持着端杯的姿势,杯壁上的水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滑,凉得像某种提醒。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希里安。 “我是……希里安。” 念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暖融融的茧。 刚才那个笑着的“他”,是谁?是被这片刻的灯光、音乐、笑声借来的影子吗? 荒谬感像藤蔓一样缠上来。 他刚才的笑,是真的在笑吗?还是身体对“美好氛围”的条件反射?就像齿轮遇到润滑油会转得更顺滑,他的脸遇到温暖就自动扬起弧度。 可他是谁? 是那个从白崖镇里杀出的希里安,还是此刻坐在暖光里、连指尖都沾着酒气的“希里安”? 希里安盯着杯中的酒水,忽然觉得这颜色像极了凝固的血痂,周围的笑声还在继续,但听在耳里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失真,甚至有些刺耳。 他慢慢松开手,玻璃杯轻轻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希里安起身离开。 没人问他去哪,就像刚才没人问他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暖光里,而希里安的暖光,碎了。 希里安脚步轻得像在逃离一场过于真实的梦,门外的冷风灌进衣领,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站在昏黄的天幕下,孤零零的。 正如往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幻想人生 希里安倚靠着墙壁,目光呆滞地望向狭窄的巷子。 巷子尽头金色的夕阳落了下来,犹如取景器般,将路过的行人塑造成一幅幅温暖的画面。 他这么发呆了好一阵,直到有人推开了门。 “你怎么在这?我还找了你好半天。” 戴林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酒杯,带着欢乐的余韵。 他不顾台阶的湿漉漉,一屁股坐在了希里安脚边,点燃了一根香烟。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啊,怎么了?” “还好,只是有些……惆怅?” 希里安不太确定自己的心情,若是能弄清的话,也不会伫立于此,发了那么久的呆。 戴林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哦,是觉得……世界变得有些陌生,自己对其一无所知吗?” 希里安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也许吧,有那么一点。” “那可太糟糕了。” 戴林饮酒、吸烟,吞云吐雾,学起希里安的语句,调侃道。 “你现在这副状态,就像一位刚用荆条抽完自己的苦行僧,忽然意识到,自己余生每天都要来上那一遍。” 希里安嘴角挑起了一下,又平复了下去。 戴林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一本正经道。 “你很迷茫吗?希里安。” “可能。” “那就是绝对喽。” 希里安不懂为什么戴林如此笃定。 “为什么?” “清醒的人会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有迷茫的人才会含糊不清。” 希里安略感意外地打量起戴林,此刻他理性的宛如一位智者。 只听他继续说道。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分析,当一个人感受到迷茫时,问题出在于,他不清楚自己是谁,在这个世界里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戴林回头瞥了一眼墨屋的大门,“于是他被世界排挤,就像一个在聚会里被冷落的倒霉蛋。” “位置?我很清楚我在这个世界里的位置。” 希里安强调道,“一个脑袋有些毛病的杀人狂,你不觉得这很酷吗?” “杀人狂?” 戴林冷笑了一声。 希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从离开白崖镇犯下第一次血案起,无人不为自己的暴行感到战栗,可到戴林这,他却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 戴林头也不抬地问道。 “希里安,你会无缘无故杀死一个普通人吗?” “不会。” “那你会杀死一个好人吗?” “更不会了。” “那什么样的人会成为你的目标?” “穷凶极恶的罪人们。” 戴林用力地拍打起大腿,高声道,“看吧,就这样你还配说自己是杀人狂?” 希里安不理解他的反应。 “拜托,希里安,真正的杀人狂可不管是普通人还是超凡者,好人还是坏人,他们只会跟随自己的嗜血本性,无差别地制造杀戮罢了。” 戴林中断了话题,引出了新的问题,“先让我们把杀人狂这件事搁置一下,一个新的问题。” 希里安逐渐产生了兴趣,和戴林一起坐在了湿漉漉的台阶上。 “你问吧。” “那么……” 戴林故作沉思道,“等你杀光了赫尔城的仇敌后,你要做什么?” 希里安的回答干脆利落。 “离开这,去杀那些不在赫尔城、仍在逍遥法外的仇敌们。” “等你满腔怒火倾泻殆尽,杀光了所有的仇敌们之后呢?” 希里安迟疑了一瞬,过往的某个瞬间里,他也曾考虑过这件事。 没有答案。 “我没怎么想过复仇之后的事。” “为什么没有想过?” “也许……” 希里安仰起头,金灿灿的天空正一点点地变得昏黄,夜晚就快降临了。 “也许,我潜意识地认为,我多半会死在复仇的路上吧。” 他轻松道,“我的仇敌里,可是有着一头恶孽啊,就算再怎么自信、愤怒,面对那等存在,多少也会感到不安吧。” “假设你赢了呢?” 戴林畅想那样的未来,“你一路高歌猛进,不出几年就踏上了命途的尽头,接替了征巡拓者,成为了新的炬引命途之主,然后把那头恶孽大卸八块。” “这听起来有些太疯狂了吧?” 希里安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戴林就这么随嘴讲了出来,明明是假设,语气却肯定的仿佛他见过这样的未来。 “万一呢?” 戴林把酒杯放在了台阶上,“凡事都怕个万一,抱点希望总比不抱希望强。” 他重新问道。 “所以,等你杀了那头恶孽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 希里安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起“不知道”时,甚至感到了几分耻辱。 “我能理解你,希里安,真的。” 戴林伸手搭在希里安的肩膀上,好似好兄弟一般。 “自目睹我母亲死去后,我也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是那段时间里,我才逐渐意识到,是过往的怨恨撑起了我的人生。 如今,所有的怨恨都随着母亲的离去一并消失,我的心里空无一物,于是坚固的堡垒顿时崩塌成了一地的废墟。” 戴林自言自语了起来。 “人究竟该怎么活,又该怎么死呢?” 无人应答。 两人保持起了微妙的沉默,耳旁只剩下了墨屋里传来的隐隐笑声。 “对,就是在这般静谧的沉默里,我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我开始思考一件事。” 戴林转头看向身旁的希里安,注视起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 “希里安,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的悲剧呢?” 他控诉道。 “是母亲那悲惨的命运,还是我那个至今也不清楚身份的父亲,又或是那座濒临毁灭的城邦,乃至这糟糕的、彼此孤立的城邦时代。” 戴林吐出一口浓烟,声音变得遥远、缥缈。 “我想了很久很久,不断地追根溯源下,我意识到,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是肆虐的混沌,是自数个纪元前爆发的无昼浩劫。” 他情绪渐渐激动了起来,攥紧了拳头,像是要与某个看不见的敌人搏斗。 “想一想,希里安,如果没有无昼浩劫的爆发,也许我们将过上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我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从小从父母关爱的幸福中长大,安雅是某个贵族的子嗣,在华丽的宫廷里练习着舞蹈,而你……也不必背井离乡。” 言语犹如挥下的铁镐,将希里安那颗铁石之心凿碎了一角。 “那种可能实在是太美好了,光是想一想就令人感到幸福。 于是,每夜入睡前,我都会幻想那么一番,将我童年里的阴影逐一用光替代,把那些悲剧全部置换成幸福,弥补所有的遗憾,令每个人都得到完美的圆满。 我就像造物主般,一夜又一夜,渐渐的,我幻想中的世界变得越发完整、越发真实、越发具体……” 戴林慢慢地松开了拳头,疲惫地将杯底的酒水饮尽,像是被人打倒了般,平躺在台阶上,望着天。 “我记不太清具体是哪一天了,我只是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无论我把那个幻想世界构建的多么完美,它终究只是幻想,而非现实。” 他自嘲道,“有时候活的过于清醒就这点不好,连溺死在幻想中的资格都没有。” 希里安张开了干燥的嘴唇,问道。 “之后呢?” “我不再去幻想了,认命了般接受现实。我的生活一片灰暗,直到我渐渐爱上了安雅。” 一提到安雅,戴林就忍不住露出笑意。 “爱情真奇妙啊,我又开始幻想了,把安雅加入到我的梦中世界里,她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孩子、公主、女王。 可当我重新步入梦中世界时,我这才发现,我已经离开太久了,它早已凋零破败,变成了一地的废墟。” 戴林的鼻息变重了起来,像头怒不可遏的公牛。 “我先是觉得悲伤、恍惚,然后就是无法压抑的愤怒,也是这一刻起,我突然理解征巡拓者了。” 他咒骂了起来,咬牙切齿。 “你应该听过那些混账们的说法吧,他们责骂征巡拓者,声称现有的土地已经足够人类生活了,他应该固守现有的文明世界,而非发起第十二次远征。 还有人阴谋论说,征巡拓者被可笑的救世主精神完全浸染了,为了所谓人类的荣光与荣誉冲昏了头脑,变成了一头战争疯子……” 突然,戴林熄了火。 “但我想,征巡拓者的本意可能没那么复杂,说不定,他也是源于和我相似的理由呢? 对,就是这样,征巡拓者你一定有过这样的经历吧。 你遭受了苦难与挫折,在绝望与迷茫中幻想起另一种美好人生的可能,直到冰冷的现实将你从梦中叫醒,不断地追溯下,你发现了真正的仇敌……” 戴林没有吐露真凶的名字,但希里安已默契地知晓了。 是无昼浩劫,是混沌诸恶。 “和我不同的是,我攥紧了拳头,只能与空气搏斗,征巡拓者则召集起了军团,发起了一场又一场的远征。” 戴林幻想着。 “也许,对于征巡拓者而言,拯救文明世界只是顺带的。他真正想做的,只是为了自己那段幻想的人生复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爱与和平 午后,夕阳像块快要熄灭的炭火,晕染起橙红色的天空,又被楼宇切割成狭长细痕。 戴林放弃了所谓的个人形象,大大咧咧地躺在了冰冷的台阶上,衣襟潮湿,寒意从背脊渗了进来。 “幻想的……人生吗?” 希里安细细品味,刚刚的所言所语。 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来,他学起戴林的模样,缓缓地平躺了下去,台阶的棱角像把坚硬的钝刀,紧紧地顶住后背。 希里安的喉结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巷子里只剩下了水滴从屋檐坠落的嗒嗒声,像谁在数着沉默里溜走的时光。 一分一秒…… “很早之前,我就认清了现实。” 戴林打破了沉默,阐述起自我的内心,“在这个世界上,比我痛苦、比我愤怒、比我不甘的人太多了,而现实残酷的地方就在于,它不会因个人意志而改变。” 戴林无情地嘲讽了起来,“是啊,我的愤怒几乎要把灵魂都烧干了。 然后呢? 我握不住剑,更挥不动,就连站在仇敌面前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我的敌人是谁呢? 这个时代吗? 哈哈……我所有的愤怒、痛苦、不甘,就和小孩子的撒泼打滚一样可笑。” 戴林忽然转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旁的希里安。 “我就这样认命了好一阵,自甘堕落,但有一天,安雅和我讲起她的过去。 我以为她会向我哭诉面临过的不堪,又或是遭遇的不公,但她却讲起了截然不同的事。 安雅说,每到午夜尽头、客人们纷纷离开时,她会拿起一些剩饭,去舞厅的后巷喂那些野猫,待她成为超凡者后,每个月她都会想办法匀出一点时间,去做些义工,照顾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 戴林用肩膀顶了顶希里安,“没想到安雅还有这样的一面吧。” “有些意外,但也算意料之中。” “可不止哦。” 又是这样,明明刚才还一副深仇大怨的,结果一提到安雅,戴林又眉飞色舞了起来。 “安雅她可太棒了,你无法想象她究竟多有魅力。” 希里安心想,能把戴林驯化成这副模样,他已经明确感受到安雅的魔力了。 “那时我问她,她这一系列的善举,是为了赎罪吗? 安雅则反问我,她有什么罪,是舞女的身份吗?可这种事又不是她能决定的,她何来的罪孽,至于做这些事的理由……” 他虔诚地重复起那时的话。 “我不想向这个操蛋的时代认输……对,这就是她的原话。” 希里安心底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哇,我觉得我就是那一刻彻底爱上了她。” 戴林激动道,“作为渺小众生的一员,我什么都做不到,改变不了这个疯狂的时代,也杀死不了那些可恨的仇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向命运低头啊。 我大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哪怕对于命运而言这仅仅是孱弱的击打,但那也是我的反抗。” 希里安回过神来,明了道。 “这就是你一直调查无形者的理由,你心中正义感的来源。” “大概吧,”戴林不确定道,“我不喜欢用正义来形容自己,那太高尚了,我总觉得自惭形秽,我只是…… 不想认输。” 戴林描述起自己一直坚守的真理,“因此,完美的世界是幻想不来的,更等不来的,我们要做些什么,哪怕微乎其微。” 希里安评价道,“一种献身精神。” “谁知道呢?” 戴林一副满不在意的态度,继续道,“希里安,刚刚在聚会上,当你望向温西与保罗时,你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真是令人意外,上一次见到你那副表情,还是你虐杀塔尼亚。”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 “那么,希里安,当你见到温西与保罗那圆满的完美时,你究竟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是羡慕,还是嫉妒,亦或是一种旁观的欣赏,从中汲取那么一缕缕的美好,安慰起自己的内心。” 希里安一言不发。 “换一个说法,假设,希里安,假设世界上有另一个人过着你梦寐已久的生活,你会怎么想?” 戴林根本不打算等希里安回答,自顾自地讲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非常高兴,非常非常高兴,原来真的有人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啊,那真是太棒了。 甚至……甚至说……” 戴林声音急促地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缓了几口气后,向往道。 “这个操蛋的世界里,有人能获得幸福,真是太美好了。” 两人默契地仰起头,楼宇间的缝隙后,夕阳化作了美丽的灿金色,落在脸上暖洋洋的。 “让我们说回之前的话题,希里安。” 戴林向着先前的对话跳跃,欣赏道,“你所有杀人的动机,都是源于对美好事物的热爱。 你太热爱那些灿烂的人性与美好的辉煌了,哪怕无法亲身经历,但仅仅是旁观那份美好,你都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感到救赎。 所以你嫉恶如仇,誓要杀绝所有的混沌仇敌。” 他肯定道。 “希里安,你不是杀人狂,你是美好事物的捍卫者。” 希里安愣住了,从未想过这个词会和自己沾边。 有太多人说希里安是个杀人狂了,就连他自己的自我认同,也无限趋近于这一形象。 可到了如今,戴林的话像一把钥匙,粗暴地撬开了心房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希里安不知所措。 他反复眨了眨眼,一种微妙的梦幻感在心神间荡漾,好像自己正做着某场美梦,怎么努力也苏醒不过来。 “说来,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对不起。” 戴林又叼起了一根香烟,烟雾里,他的眼神迷离,醉意缠上了思绪,带来阵阵的舒适与惬意。 “那天我偷听到了你和塔尼亚的审问,别担心,我仅仅是听到了你们最后的那番对话。 你质问塔尼亚,她究竟毁灭了什么。 她给不出答案,但我好像知道,也正因为我知道这个答案,我才会在那一日后,和你讲起我的过去,又在今天和你聊起所谓的爱与和平。” 希里安提起了几分兴趣,好奇道,“讲讲看吧,戴林。” “我想,塔尼亚摧毁的,是你的另一种人生。” 戴林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讲述一个可怕的秘密。 “另一个你不断幻想、日夜美化,乃至入睡前都会沉溺的幻想人生。” 希里安的眼瞳凝固,铁青着脸。 他曾幻想过。 幻想自己的兄弟们同样成为执炬人,幻想自己拥抱着心爱的女孩,在清晨的餐厅里讲起不着边际的笑话,幻想白崖镇走上期待已久的正轨,在他们的努力下,焕发生机。 幻想所有人都过上安定的生活,幻想一切的美好降临大地。 直到那一夜,一切戛然而止。 “混沌诸恶们摧毁了我所有的幻想,这不亚于杀死一个世界……一个由我塑造的世界。” 回顾往日,希里安的内心意外地平静,又或是说、麻木。 “那么多美好的期待,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真难过啊。” “所以你才变得如此暴戾,用尽残暴的手段,疯了般向他们复仇,但那可是一个世界的血债啊,仅仅是仇敌们的苦痛又怎能弥补呢?” 戴林怜悯道。 “但为了血债而杀敌,哪怕斩杀尽最后一人,也未免太虚无了。” 雨后的窄巷还在滴水,夕阳的余光从墙缝里斜切进来,在积水里碎成一片橘红。 希里安的手指还沾着台阶的湿冷,却突然用力搂住了戴林的肩膀——那力道不像寒暄,倒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说的对。” 他声音有些哑,喉结滚了滚,像是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 “我以前总觉得杀人是最纯粹的事,当他们淌着血,倒在我眼前时,就连模糊疏远的世界,也变得真实了起来。” 希里安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曾像机械般精准地扣动扳机,挥起的剑刃撕裂皮肉时,甚至能数清敌人骨骼断裂的脆响。 希里安喜欢被仇恨与痛苦缠绕到窒息的感觉,但他却无法忍耐自血肉中、骨子里、灵魂深处逐渐袭来的崩解。 先前,希里安觉得这是一种迷茫,到了今日,他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迷茫,而是自我存在的缺失。 希里安用暴力填补存在焦虑,用杀戮确认“我在”,可杀得越多,越像在追着自己的影子砍——影子碎了,他也成了更空的风。 戴林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用复仇撑起的人生确实太单薄了、也太虚无了,但如果是为了那些美好的事物……听起来倒很不错。” 希里安眼里的阴郁像被夕阳烧穿了个洞,漏出点真切的光。 他举起两根手指,指尖在空中轻颤。 “如果,我能多杀死一头行尸,像保罗与温西这样的新人,赫尔城里就会多出那么一对,于是又一场婚礼将会举行,数十人到场欢笑。” “那么……” 希里安幻想了起来。 “如果我能多杀死一名混沌信徒、一位混沌子嗣,乃至一头恶孽,又该有多少城邦屹立,又有多少人获得圆满的幸福呢?” 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真棒啊,戴林,只要杀人就会有人幸福,这笔交易未免也太划算了。” 说了这么多,戴林依旧搞不懂希里安的脑回路,理解不了他这番欣喜的神经质发言。 但戴林能听出来,希里安的病态心理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至于他是否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又是否经过自我的脑补,诞生了某种正向但又奇怪的歪理…… 无所谓了。 戴林不追求把希里安的三观修正回正常人,只求那病态心理能正常一点是一点了。 曾经,荒谬是希里安的全部。 世界是无意义的荒漠,希里安却偏要寻找意义,于是只能在虚无里疯跑,直到此刻,他突然见到了荒漠里的第一束鲜花。 那些“美好事物”。 所谓的“所有人的幻想、期待的人生”,不再是宏大的口号,是温西眼角的笑纹,是埃尔顿杯中溅出的酒液,是梅福妮拨头发的指尖。 这些具体的、易碎的、带着烟火气的事实,成了希里安对抗自我存在崩塌的锚点。 “说了这么多,总感觉我像是布道的牧师。” “那我这算什么,迷途知返的羔羊吗?”希里安摇摇头,“我才不会回头的,我喜欢泡在仇恨与苦痛的泥沼里,为了……” 戴林挑眉,语气里带着试探。 “为了爱与和平?” 希里安笑了。 他的笑不再是酒吧里那层易碎的壳,而是从胸腔里涌出来的,带着点自嘲,又有点释然的真挚。 于是,希里安不再否认,肯定道。 “为了爱与和平。” 他抚摸起沸剑,满怀期待道。 “所以,我们还有好多人要杀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召集 散场了。 夜色如微醺的酒意,渐渐薰染开来,满盈了天空。 欢声笑语中,众人推开了墨屋的大门,彼此告别。 “今天就先到这了,下次见,各位!” 埃尔顿向着大家挥手道别,经过高强度的社交后,不清楚他的内心是否仍旧封闭,但至少在行为举止不再畏畏缩缩。 “好呀!好呀!” 温西兴奋地挥着手,她的脸颊红透了,显然又醉了。 “还真是麻烦各位了。” 保罗一脸歉意地搀扶着温西,心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督促她戒酒了。 目光怜惜又警觉,生怕温西又吐他一身。 “大家玩的都很愉快,下一次一起喽!” 梅福妮欢笑了起来。 她喜欢聚会,喜欢大家热闹地围成一团,就算轮着讲冷笑话从天黑到天亮,她也愿意参加。 大家在巷子的岔路前分开,身影三三两两,在初燃的路灯下,被拉扯得忽长忽短,陆陆续续地消散在了朦胧的街角尽头。 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希里安几人。 埃尔顿率先告别道。 “我先走了,晚上还有电台节目要主持。” 也不给几人挽留的机会,他就这么扭头消失在了街巷里。 显然,今天的聚会已经消磨掉了埃尔顿的社交能量,再继续的话,就有些为难他了。 梅福妮悄悄靠了过来,好奇道,“你和戴林中途离开那么久,是做什么去了?” 希里安不假思索地答道。 “讨论人生与理想,还有爱与和平。” “哈?就你!” 梅福妮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骗人好歹用用心啊。” 希里安笑了笑,“可我说的就是实话,信不信由你喽。” 梅福妮依旧保持怀疑的目光。 希里安那副神经质的病态心理,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想要扭转众人对他的看法,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更何况,希里安也没必要扭转,他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那我们就先走了。” 戴林与安雅结伴而行,临走前,他还意味深长地说道。 “为了爱与和平!” 希里安配合地做出举杯的动作,哪怕手里空空如也。 梅福妮狐疑地打量起两人,怀疑所谓的“爱与和平”,是某种暗语。 待戴林与安雅的身影消失不见时,就只剩下了希里安与梅福妮。 梅福妮小声道,“来的时候是一起来,走的时候又是一起走,我猜,他们两个一定同居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大小姐你在意的八卦也太多了吧!” 希里安的心情意外地不错,用力地搓乱了梅福妮的头发,换来她一阵的拳打脚踢。 “哈哈!” 明明被揍了,希里安却笑个没完,这进一步地惹恼了梅福妮。 气急之下,她干脆抱起希里安的手,一口咬了上去。 “你小子!” 希里安试图甩开梅福妮,可这家伙就跟考拉一样,抱住了就不撒手。 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希里安这时应该服软,称赞大小姐的仁义道德,大小姐再勉为其难地松嘴,原谅他。 希里安不是正常人,剧情也不可能按正常发展。 他就这么盯着咬住自己的梅福妮,眼神居然有几分鼓励。 这回换梅福妮僵在这了,继续用力可能会咬破希里安的皮肤,但这么松开了,又显得自己很滑稽。 气氛尴尬了几秒后,梅福妮主动松开了口,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又看了看希里安手臂上一层浅浅的牙印。 “你这家伙!” 梅福妮抱怨地又给了希里安一脚。 这次他老老实实地挨了这一下,以自己对梅福妮的了解,这下子要是躲开了,她绝对会气急败坏起来。 “蠢!” 梅福妮撂下这个词,扭头就离开了。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要说自己对希里安没有好感,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每一次梅福妮想推进一下关系,弄点暧昧的小手段时,都会被希里安用各种奇怪的方式应对了回来。 “真够蠢的啊,希里安。” 梅福妮生着闷气,低声抱怨。 希里安仿佛把所有的智商都用在了怎么杀人上,面对自己的暧昧时,总是这般蠢的要死。 不对劲! 梅福妮忽然停了下来。 不对,不对! 反应再迟钝的人,多少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好意,除非,这家伙一开始就清醒的要死,只是故意装蠢。 一想到自己先前对希里安的种种,他那看似笨拙的应对,就像一个小孩子对大人耍着小心机。 羞耻、恼怒! 梅福妮扭头就要去找希里安,这一次她绝对要狠狠地揍他一顿。 但当她沿路回去时,希里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啊啊!” 梅福妮抱头低吟了起来,“该死的,希里安,这点你也算到了吗?” 希里安确实算到了。 他本打算配合一下梅福妮的小手段,但今天的心情意外地不错,莫名地萌生了戏弄一下她的恶趣味。 若即若离永远是最微妙,也是最吸引人的。 希里安哼着曲调,拐入了大街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决定,自己斩杀的下一位仇敌,会给他一个痛快。 夜色完全笼罩住赫尔城前,希里安回到了公寓。 “布鲁斯,我回来了。” 刚推开门,希里安就看到布鲁斯正操控起一对义手,画起一副复杂的设计图。 “你这是做什么呢?” 希里安坐到了它身旁,尝试辨认起图纸的内容。 “我在规划载具的内部设计,例如床铺、卫生间、厨房等等,你也不想在荒野上过的太狼狈吧。” 之前那段荒野之旅,给布鲁斯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这一次,它势必要提升一下旅行质量。 “考虑到,夜里我们需要停下扎营,载具内部可以少分配点居住空间,只留一个床位,留着白日行进时,换班休息就行了。” 布鲁斯用心规划着,“可以把载具的冷却系统连到冰柜上,这样我们就有新鲜的食物吃了,还有这个、那个……哦哦哦,还有最重要的淋浴室!” 随着布鲁斯的讲述,模糊的载具在希里安的脑海里变得具体了起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哦,有件事需要你考虑一下,希里安。” 布鲁斯忽然停了下来,问道,“我们需要为载具取一个名字,好进行身份识别,你有什么想法吗?” “取名吗?” 希里安双手抱胸,认真思考了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这辆载具将伴随着希里安走过很远的路,度过漫长的时光,可不能随便取一个名字。 “你好好想想吧,最好起一个带点意义的名字。” 布鲁斯提醒道,“在我们万机同律院内,一直有这么一个说法,名字是有魔力的,而拥有一个名字,是一个事物具备灵魂的前提。” “也许,机械是有灵魂的。” 灵魂。 从希里安踏上命途之路的第一天起,就反复听起所谓的灵魂。 它并非虚无缥缈,而是真实存在的,就在每个人的身体里,自那遥远的起源之海而来。 可即便这样,希里安对于所谓的灵魂,仍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更不要说,布鲁斯又声称机械是具备灵魂的了。 希里安没有因这件事困扰太久,一阵急促的铃声从卧室内响起。 他的通讯器响了。 希里安接通了信号,听到了一段重复的广播。 “紧急情况,所有职员,立刻返回城卫局报道。” 希里安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上一次紧急接听,还是戴林通知自己,瓦莱丽发生了意外,而这一次,这段广播声音的主人,他清晰地分辨出,正是城卫局局长德卡尔。 布鲁斯问道,“出事了吗?” “看起来是了。” 希里安快速地换上城卫局制服,取出装填好的弹药包,射流左轮插入枪袋,攥起沸剑的剑身。 眨眼间,他便全副武装了起来。 “我先走了。” 说完,希里安如往常般,翻过阳台跃向了地面。 走上街头,希里安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绷紧感勒住了赫尔城的喉咙。 宽阔的沥青路面上,骑警小队如同一道移动的黑色堤坝,马匹喷着粗重的鼻息,焦躁地踏着步子,马背上的骑警们面容紧绷。 治安官们分散在街角巷口,挥舞着手臂,厉声驱赶着逗留的人群。 “回家!立刻回家!” 骚动像涟漪般在人潮中扩散。 人们脚步匆忙,神色仓惶,彼此推挤着涌向各个方向。 希里安困惑地朝着城卫局赶去,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店铺深处、高楼悬挂的喇叭里,一个异常清晰、冰冷而缺乏起伏的女声响起。 “紧急通知,全城进入临时宵禁状态,所有市民请立即停止非必要活动,迅速返回住所,关闭门窗。具体解除时间另行通告。感谢您的配合。” 广播声一遍遍重复,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赤裸裸的命令。 希里安抓紧时间,当他抵达城卫局时,街道已变得空空如也,城卫局内则拥挤不堪,几乎所有可以参与战斗的职员都来了。 众人聚集在一楼的办公区,拥挤的人影里,希里安见到了戴林与安雅,甚至说,埃尔顿与梅福妮这样的文职人员也到了。 梅福妮留意到了希里安的目光,扭过头,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并尝试朝他这里挤来。 “咳咳……” 男人的咳嗽声抚平了职员们的窃窃私语,所有人抬起头,只见城卫局局长,德卡尔正站在楼梯上俯视所有人。 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激情地演说,德卡尔只是冷冰冰地阐述道。 “我们已成功斩首了孽爪的高层,今夜,我们将倾巢而出,将孽爪们的残余力量,赶尽杀绝。” 第一百三十七章 噩梦之夜 高层斩首……赶尽杀绝…… 听完德卡尔的话,众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里,足足过了半分钟的时间,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响起,乃至演变成了激烈的争吵。 “斩首行动?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也就是说,今夜,我们就要将孽爪连根拔起了吗?” “这未免也太突然,也太快了吧。” 德卡尔抛出的情报实在是太可怕了,犹如一枚深水炸弹般,将平静的水面击碎,荡起数米高的海浪。 有人欢喜,有人后怕,还有人为城邦议会的深藏不露,感到惊喜与惊讶。 希里安一言不发,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这一系列的突发事件,将他原本的计划摔得粉碎,同时,也让他的思绪变得混乱无比。 “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希里安喃喃自语。 无论如何,他都想象不到,针对孽爪的复仇,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落下帷幕,更令他想象不到的是,看似臃肿迟缓的城邦议会,能有着如此高效的一面。 “好了,安静。” 德卡尔开口维护起了秩序,“具体的行动详情,我已分发给了各位组长,还请各位按照指示行动,务必将一切的纷争于今夜结束。” 希里安扭头看向戴林,他看起来比众人镇定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罢了,估计,也就比希里安这样的普通职员,提前那么半小时知道真相罢了。 “那么……” 德卡尔不轻不重地敲击起扶手,平静的目光扫视过众人。 “开始行动吧。” …… 宵禁后的赫尔城,一片静谧,但这份静谧并非安宁,而是绷紧到极限的弓弦,是猛兽扑击前屏住的呼吸。 忽然,静谧崩碎了。 城市深处传来沉闷的引擎咆哮,各个街区的阴影里,一道道铁流无声涌出。 城卫局的精锐们倾巢而动,他们踏上了空旷的街道,沉重的靴底碾碎积水,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刺耳。 没有口号,没有动员,只有频率一致的冰冷呼吸。 某个瞬间,杀戮,猝然降临。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突兀地从东南方向的旧巷炸开,紧接着,又被消音器掐灭了尾音,更远处,工业区传来霰弹枪的轰鸣,以及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生物的嘶嚎。 “开火!开火!” 职员们大吼着。 嚎叫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枪口焰则在浓雾与黑暗中短暂地撕开一道橘红色的裂口,映亮飞溅的暗色浆液和扭曲的肢体轮廓。 链锯的尖啸声骤然响起,伴随金属摩擦骨骼或甲壳的恐怖噪音,忽然又戛然而止,留下令人心悸的空洞,让所有聆听到这一声音的人,去幻想黑暗里,究竟发生了何等恐怖的事。 火焰喷射器在某个街角喷吐出狰狞的龙息,金红的烈焰短暂地驱散一小片黑暗,照亮了仓惶闪避、难以名状的扭曲影子,以及墙壁上碳化焦黑的巨大爪痕。 玻璃碎裂声、墙体崩塌的闷响、短促而绝望的吼叫……各种混乱破碎的交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城市内部爆发的、此起彼伏的坏疽。 “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赫尔城内战了。” 戴林站在高墙上俯瞰起赫尔城,随处可见燃起的烈火,警笛声嘶叫个没完。 “比起这些,我更在意,所谓的斩首行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希里安从他身旁的阴影里走出,不解道,“没有任何风声,孽爪的高层就这么死绝了?城邦议会什么时候这么有效率了。” “可能……我们是小人物吧。” 戴林脑补道,“这种大动作,怎么会提前通知我们呢。” 无论是希里安还是戴林,说到底,仅仅是阶位二的存在,在基层中算是一方好手,但放到整座城邦的视角来看,也只是茫茫的一员罢了。 希里安摇摇头,“也许是太顺利了吧,总弄得我有些不安。” 过往的岁月里,逆隼曾以绝对的暴力,剔除了赫尔城的污秽,到了如今,德卡尔以一场神秘的斩首行动,完成了对孽爪的清算。 “别想太多了,我们分配的工作还没结束呢。” 德卡尔分配的任务中,绝大多数都是突袭行动,针对各个孽爪的藏匿点进行清剿,不放过任何一位混沌信徒与恶孽子嗣。 赫尔城内这没完没了的厮杀声就是由此而来,也不知道市民们能否安然入睡,亦或是噩梦缠身。 “唉,该死的,别人只要杀杀人就结束了。”戴林抱怨了起来,“到了我们这,还要进行麻烦的调查。” “你可以把这当做局长对你的考核,要是表现不错,或许你就要升职了。” 安雅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 “别抱怨了,时间要紧。” 戴林点了点头,又与一旁的希里安交换了一下眼神。 三人准备就绪,朝着一侧走去。 在高墙与河流的交汇处,一座堡垒犹如畸形的肿瘤般,在高墙上肆意生长。 它像一枚生锈的楔子,深深钉入陡峭河岸,依托原生巨岩基座,耸立着铆接装甲的梯形塔楼,塔楼间以粗犷栈桥相连,构成横跨水道的钢铁蜂巢。 其核心是数道令人窒息的巨型水闸,由多层厚重铆接钢梁与装甲构成,关闭时如沉入河床的墓碑,严密封锁河道。 堡垒深处,隐藏着轰鸣的机组,通过传动轴与粗壮液压活塞驱动闸门升降,塔顶平台密布炮口与探照灯,射击孔与防御塔扼守四方。 “水门堡垒……” 希里安仰起头,望着这座庞然大物。 这座堡垒便是水门系统的所在,负责管控赫尔城的命脉——河道。 今夜,戴林小组的任务,正是清剿潜藏在水门系统内的孽爪成员。 德卡尔已提前统筹好了一切,相关人员为希里安放行,穿过层层大门,一路毫无阻碍地来到了堡垒深处。 踏入堡垒内,如同坠入钢铁巨兽的腔体。 机械的低吼与震动持续不断,庞大的轮机与机组如燃烧的胃袋,驱动沉重的传动轴,令整个钢铁骨架随之颤抖。 希里安皱起眉头,浓重的机油、铁锈、河水腥气与金属蒸腾的焦糊味混杂在嗡鸣的空气中。 难以想象,灵匠们是怎样习惯这样的工作环境。 “接下来该怎么做?找到名单上的人,杀了他?” “别那么冲动,这可是灵匠们的地盘,我们得收敛些。” 戴林摇了摇头,“德卡尔局长并不希望此次行动,被人误解为,以清剿孽爪为由头,对罗尔夫总长的派系进行打击报复。” 希里安默不作声,只是攥紧了剑柄。 幽深的主甬道被虬结的管道与电缆束淹没,冰冷的铆接装甲壁凝结水珠,延伸出狭窄如血管的维护通道。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一名灵匠,引领他们穿过中央控制室,幽蓝与猩红的仪表盘光斑闪烁,映照着操作员疲惫的面容。 “今夜是怎么回事?” 灵匠虽然深居于水门堡垒内,但他也觉察到了今夜的异常。 忽然的宵禁,四起的枪声,还有希里安这群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 因德卡尔与罗尔夫的对立,以及赫尔城的诸多遗留问题,城卫局与水门堡垒完全是两个独立的系统,很少会互相干涉。 “抱歉,无可奉告。” 戴林冷漠地回绝了灵匠的问题,顺便出示了来自于城邦议会的决意。 就算两派之间的冲突再怎么激烈,他们始终是赫尔城的一员,效忠于城邦议会,再激烈的分歧,也绝不可以转变为对赫尔城的背叛。 灵匠在这份经过复制的决意书上,见到了罗尔夫的签名。 既然罗尔夫总长都已同意了今夜的行动,他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好配合起希里安等人。 “你们要找的是达伦,按照班表,他正在下层值班。” 灵匠回忆了一番,略感不安道,“需要我们协助一下吗?” “暂且不必了,这是城卫局的工作。” 戴林拒绝了灵匠的好意,来到了幽深的升降梯前。 灵匠再次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无法妥善处理的话,我还请求各位,尽量把破坏控制在最小。” 他提醒道。 “水门系统可是赫尔城的重要枢纽。” 戴林点了点头,三人步入升降梯内,朝着澎湃的水声降去。 与此同时,赫尔城内厮杀声若隐若现,绵绵不绝。 德卡尔居于高位,幻想起自己的理念正一步步地走向现实。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杀戮机器 “达伦·扎卡,来自于械骸命途、阶位二,自十几年前入职水门系统后,便工作至今。” 升降梯下降的途中,戴林复述起目标的信息。 “他的父母早在几年前便已去世,不曾娶妻,也没有任何密切的好友,可以说是一个孤僻到几乎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家伙。” 安雅评价道,“听起来,就像一个极端化的埃尔顿。” “他可不如埃尔顿。”希里安摇了摇头,“埃尔顿至少也有自己的爱好与理想,孤僻的外表下,尚有颗热烈的心。” 他没有讲起埃尔顿的爱情故事,那种私事没必要放在明面上。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深居于堡垒深处,就像刻板印象里的那样,热衷于技术,对水门系统进行了诸多的优化。” 戴林继续讲道,“他的名声不大,但对水门系统产生了诸多的影响。 有些人甚至觉得,要是达伦愿意经营一下人脉,壮大一下自身的势力,他将是下一任技术总长的有力竞选者。” 希里安皱起眉头,低声道,“听起来是个大麻烦啊。” “算我们倒霉吧。”戴林无奈道,“居然要我们来处理这等棘手的家伙。” “倒霉吗……” 希里安总觉得这未免太凑巧了。 “真是令人费解,他是怎么被混沌污染,进了清算名单呢?” 安雅提出疑点。 达伦这般深居简出的人,她想不通是在什么情况下,他才会与混沌发生接触,乃至信奉起了混沌诸恶,选择与赫尔城为敌。 “别胡思乱想了,见到他就知道了。” 戴林打断了安雅的思绪,升降梯已停了下来,咿呀的金属摩擦声中,铁门缓缓开启。 拱顶之下,三人走上悬空的钢铁格栅平台,透过网格空隙,能直窥下方涌动的地下河流。 堡垒的深处是观测区,此地将河流强行扼紧、收束,浑浊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泡沫与不明碎屑,狠狠撞击在两侧加固的合金护壁上。 水花激溅,混着浓重的水腥气,拍打在冰冷的钢铁结构上,凝结成珠,又汇成细流,沿着铆钉和焊缝不断滴落。 都不用进一步的搜索,三人就找到了达伦。 准确说,在这偌大的观测区内,只有达伦一人在值班。 比起偶然,希里安倒觉得是水门系统提前收到了消息,进行了清场。 平台边缘,粗壮的支柱深深刺入激流中,其上固定着巨大的探照灯基座,还有形态狰狞的水压传感器、流速计等臃肿的观测设备。 “哒……哒哒……” 达伦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远远地就能听见他在哼歌。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戴林率先走在了前方,双手插兜,五指扣住指虎,希里安紧跟其后,恰到好处地将沸剑藏进了戴林的影子里。 安雅走在最后方,时刻准备为两人进行支援。 “达伦·扎卡。” 戴林喊出了男人的名字,哼唱的小曲戛然而止。 达伦缓缓地转过了头,宽松的兜帽投下的阴影,将他的脸庞弄得模糊不清。 “城卫局……” 他认出了三人的制服,喃喃道,“你们本不该出现在这的。” 不等戴林继续说些什么,达伦忽然笑了起来,完全不顾三人的存在,扭头又记录起了那些复杂的读数。 “稍等,各位,还差几组数据,今夜的观测就结束了。” 达伦转动起沉重的手动闸轮盘,黄铜的盘面在湿气中凝结水雾。 下方的水流声忽然变得猛烈了起来,空气冰冷粘稠,弥漫着河水特有的土腥、铁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水带来的压迫感。 达伦匆匆地记录下一行行的数字,通过这复杂的数据,分析出了正发生在河流里的事,并进一步预料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原来如此,我已经没有价值了,该被舍弃了吗?” 达伦喃喃自语道,“也是,您可是城市之光,怎么会容许我这样的污点呢……” “你在说什么?” 戴林警觉了起来,气氛从达伦记录下数据起,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压抑、肃杀。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甘于死在今夜。” 达伦困扰道,“但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想亲眼看看他描绘下的赫尔城,究竟是怎样的景象。” 戴林听不懂达伦的话,也没机会去追问了。 达伦兜帽的阴影下,猩红的义眼骤然亮起,如同深渊血瞳。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达伦就这么突然撕破了伪装,肆无忌惮地挥洒起自身的源能。 与此同时,混沌的威能一并迸发。 臃肿的长袍破碎成万千的碎布,裸露出的躯干则早已化作了臃肿的金属坟冢。 粗糙的装甲板在关节处扭曲增生,焊接疤痕如蜈蚣般虬结,无数粗黑线缆如同活体寄生虫,穿透皮肉从脊椎、腹腔甚至脖颈穿刺而出,末端滴落着混有机油的暗红血珠。 “别再遮遮掩掩了,各位!” 达伦的话语扭曲成了尖锐的电子音。 “想要什么,尽管来拿吧!” 伴随刺耳的金属摩擦与液压嘶鸣,臃肿的躯干轰然裂变。 粗壮的炮管从肩胛、脊背、侧腹瞬间刺出,黑洞洞的炮口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森然转动,精准锁定了三人。 “见鬼!” 戴林咒骂了一声,下一刻,炮火轰鸣。 金属弹丸拖曳着火线交错,凝聚又溃散的源能冲击撕裂空气,漫天飞溅的碎屑与蒸腾的水汽,将整个区域彻底化为一片蒸腾的狼藉。 “妈的,这家伙怎么回事?” 一处掩体后,戴林心有余悸地大吼着,但凡他慢了一步,就要被打成筛子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希里安同样大吼着,好让自己的声音盖过轰鸣的射击声。 “那个混蛋不知怎么,觉察到了今夜的异样,知道我们是来杀他的!” 戴林骂骂咧咧,“那不应该和我们勾心斗角一阵吗?怎么直接动手了啊!” “你看多了吗!”希里安受够了,“能打先手肯定是打先手啊!” “你们能不能先安静一下,解决那个疯子啊!” 安雅的声音成功盖过了两人,统一了意见。 数不清的血战死斗下,三人都具备丰富的战斗经验,及时进行了回避,如果换做一群刚踏上命途之路不久的实习生,多半已经全员覆没了。 希里安绷紧了身体,闪出了掩体,随后一枚枚金属弹头紧随他的移动,直到他突入又一处掩体后,这才停歇了片刻。 “棘手至极啊……” 诸多命途之路,其本身之下,都会进一步细分出不同的类别。 正如归寂命途区分出清醒与沉沦,械骸命途因铸造庭的不同,以及灵匠们侧重的差异,同样分化出了许多不同的战斗风格。 有些灵匠善于将大量的设计蓝图存储于脑海中,面临战斗时,便凭空高速打印,瞬息间创造众多可怖的火力撕碎对手。 另一些灵匠就如罗尔夫般,打造起众多的支配装甲、发条机仆,一人成军,以骇人的数量压制敌人。 最后则是像达伦这般的灵匠,他们将重心放回了自己本身上,对肉体进行大幅度的机械化改造,力求将自我本身锻造成最致命的武器。 “既然你侧重远程火力,那么……” 希里安加热起沸剑,刃锋烧红,蹿升起火苗。 “戴林!” 他跃出掩体的同时,大吼着。 戴林默契地明白了希里安的意图,毫不遮掩地释放自身的源能,翻过掩体,将身体暴露在了达伦的视野内。 猩红的眼眸锁定了戴林。 顷刻间,狂暴的金属风暴,狠狠砸向戴林,他闷吼一声,源能瞬间在体表奔涌、凝结,皮肤竟泛起冷硬的光泽,披上了一层无形的甲胄。 致命的弹雨撞上铁壁之躯,爆开无数刺眼的火花,每一颗子弹都像重锤擂鼓,沉闷的撞击声在拱顶下炸响。 戴林双手交错护在身前,超负荷的冲击下,源能编织起的铁壁正逐步碎裂。 剧痛。 冲击力穿透了源能的防御,硬生生砸在了戴林的体表,深紫色瘀斑迅速蔓延、龟裂,细密的血珠从裂纹中渗出。 “他妈的,希里安!还没好吗!” 戴林鬼哭狼嚎的抱怨声中,希里安从阴影里一跃而起。 “来了!” 在戴林舍命佯攻的协助下,希里安摸近了达伦。 沸剑高举! 爆鸣的枪火忽然停歇,猩红的眼眸转而盯上了希里安。 “哈哈!” 沙哑尖锐的笑声响起,紧接着,数十道锋锐的利刃如同扭曲的荆棘林,从达伦的关节、肘部铮铮弹出,寒光凛冽。 刀剑相撞,星火四溅! 希里安精心谋划的袭杀,竟被达伦这么轻易地弹开。 但最让他感到寒意的,并非是达伦这满身的利器,而是此刻再无隐藏,完全释放的源能反应。 阶位三·械魂者。 达伦的身影拔地而起,裹挟起倾泻的刀光,卷起暴雨。 刺眼的火星在高频的劈砍中迸溅、炸裂! 尽管希里安已经全力应对攻势了,可身体还是被这暴戾的刀锋犁开,一道道细长的血痕爆裂绽放,鲜血随之飚飞。 紧接着,达伦的手腕猛地高扬,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与关节崩解声中,一道冰冷的弯刀狰狞弹出。 当头劈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棋手 沉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挡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铁锈般的紧张。 德卡尔像尊沉默的雕像,一如既往地坐在办公室内,但这一次,面前宽大的办公桌已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几乎覆盖整个桌面的地图。 地图精细地刻画了赫尔城的全貌,插满了不同颜色的图钉和密集的丝线,进而将孽爪的据点、活动区域等位置标注了出来。 “报告。” 简短的敲门声后,一名年轻的接线员推开了门。 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制服的领口敞开,额头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 德卡尔头也不抬地盯着地图,指尖轻轻地敲击位于工业区的一个红点。 “第三组在清剿‘铁砧’据点时,遭到了强烈抵抗,已确认目标区域里存在大量的行尸与少量的恶孽子嗣。” 接线员汇报起各个组别的行动进度。 “目前已有一位职员重伤、一位职员殉职,请求城卫局支援。” 德卡尔面无表情,仿佛接线员所说的伤亡数字,只是地图上无关紧要的注脚。 沉吟片刻后,他将另一枚临近的图钉,挪移了过来,吩咐道。 “让第三组坚持住,通知最近的第六组,叫他们处理完区域行动后,立刻增援。” 接线员匆匆地记下德卡尔的指示,继续汇报道。 “目前商业区商河大道区域的孽爪据点,已被清剿干净。” 听到这一消息,德卡尔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移开,落在接线员疲惫的脸上。 他停顿了一阵,像是在确认信息的重量,又像是单纯地看着,然后,德卡尔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一枚代表“高危据点”的黑色图钉取下,随手丢到了空置的金属托盘里。 “很好,通知他们,休整后,立刻支援其余行动组。” “是!” 接线员如蒙大赦,迅速地敬礼、转身离开。 今夜城卫局的行动规模实在是太大了,在城邦议会的授意下,各个部门全面配合起职员们的行动,针对各个区域的混沌力量展开致命打击。 德卡尔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地图边缘还散落着几份行动简报,纸张边缘已被他无意识中捏得发皱。 “该下一个了。” 德卡尔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已重新落回地图,手指滑向下一个标记着蓝线的区域。 不出意外的话,各个行动组正带着德卡尔的意志,猛攻盘踞在此地的孽爪据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正有数不清的人流着血。 德卡尔对此没有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非要说的话,也仅仅是疲惫罢了。 “呼……” 德卡尔长吐了一口气,目光扫向办公室的角落。 不知何时,这里多出了一张小桌,作为局长的助理、汉娜,她的双手正在打字机上起舞。 见德卡尔看向自己,汉娜打字的动作停了一下,狐疑道。 “您……您看我的这部分,也要记录下来吗?” 德卡尔愣了一下,肯定道,“对,记录下来,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无论是接线员的汇报,还是你我的所言所语,乃至我自己的神情变化,你都要一一详细记录下来。” “好……好吧。” 汉娜苦涩地笑了起来,用力地捏了捏快要麻木的手指,继续奋力敲打。 作为德卡尔的助理,汉娜很清楚他的性格、喜好,以及几乎快被她视为怪癖的“严谨性”。 德卡尔对“严谨性”的要求近乎变态,时间的记录要精确到分秒,对话的记录则要带上彼此的语气和神态。 平日里,汉娜还能应付的来,但在今夜这番血腥行动下,她的精神与手指都快抵达极限了。 “‘铁砧’据点已清除……” 汉娜一边复述一边敲下文字,为这场宏大肃清行动添上冰冷的一笔。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德卡尔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像一位棋手审视着棋盘。 很快,又有接线员来汇报最新的战况。 “第九、第十七组,遭到了孽爪的包围……” “工业区发生大爆炸,疑似孽爪的反扑。” “有大量行尸逃窜到了花河大道,第二十组正尝试组织防御。” 时间在枪炮声、敲门声、汇报声、拔钉声中流逝,托盘里的图钉渐渐多了起来,像一颗颗被摘除的毒瘤。 德卡尔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冰冷的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 直到,又一位接线员推门而入。 “局长!” 接线员喘着粗气,干脆利落地汇报道。 “戴……戴林小组遭到了阶位三·械魂者,这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处理的了,请求支援!” 孽爪一众高阶超凡者们,都在德卡尔密谋的那次会面里,尽数被魂髓之光洗涤了个干净。 如今残留下来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存在,德卡尔这才放心大胆地展开了清剿行动。 可现在,居然有一条漏网之鱼。 德卡尔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接线员,“我记得你……你叫埃尔顿,镇定些。” 埃尔顿咽了咽口水,用力地点了点头。 其他接线员可以毫无情绪地念出一串串伤亡数字,但埃尔顿做不到,希里安、戴林们不止是他的同事,更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德卡尔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水门系统的标识,那是一个特殊的、血色的标识。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挥了挥手道。 “好了,我知道了,回去工作吧。” “可……可是,他们需要支援。” 埃尔顿手足无措,自己是来求援的,但局长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虽然不是超凡者,但也很清楚,阶位三具备何等的破坏力,此刻心急如焚。 德卡尔一言不发,平静的目光犹如深渊般,几乎要吞掉埃尔顿。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好……我知道了。” 埃尔顿攥紧了拳头,但还是无能为力地妥协离开。 寂静再一次降临,寂静中,汉娜的心逐渐焦躁了起来。 她记录了整场行动,自然知晓,根本不存在什么“计划”,那只是德卡尔打发埃尔顿的说辞。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汉娜既好奇又不安,话语几次到了嘴边,又努力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之前那段传闻。 有人说,罗尔夫总长与城卫局里的某位年轻人私交甚好。 汉娜记得那个人的名字。 希里安。 看样子,德卡尔是准备通过今夜的行动,顺势处理掉希里安,说不定这位突然出现的械魂者,正是他在斩首行动时故意遗漏的。 “戴林……戴林……” 突然,德卡尔念起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神情略显困恼,手指不安地敲击着地面。 经过一阵纠结与犹豫后,德卡尔下定了决心,倒计起了时间。 大约五分钟后,德卡尔按动了响铃,门外等候的职员,推门而入。 “通知水门堡垒附近的小组,戴林小组正面临一位械魂者,急需支援。” 汉娜一如既往地记录下了这些,只是这一次,她心底的不安更剧烈了。 局长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救援,而是故意等这么长时间。 虽然和戴林小组不是很熟,可汉娜记得,他们几人最高也不过阶位二罢了。 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哦,或许这就是局长想要的效果。 他施救了,但是来晚了。 …… 冰冷弯刀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破风声,朝希里安头颅悍然劈落。 希里安瞳孔骤缩,烧红的沸剑猛地向上反撩,锋刃与锋刃在千钧一发间相撞! 刺目的火星爆炸般喷溅开来,照亮两人狰狞的面孔,他们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竟僵持在了一起。 金属之间剧烈摩擦的尖啸压过水流轰鸣,希里安手臂肌肉贲张,脚下钢铁格栅被巨力踩得吱呀呻吟、微微变形。 希里安震起沸剑,两人一触即分。 他被巨力震得踉跄后退,沸剑上的红光因冲击黯淡一瞬,达伦的钢铁之躯则稳如磐石,关节液压发出“嗤”的声响。 “哈哈!” 扭曲的狂笑声中,兜帽下的猩红义眼锁定猎物,毫不迟疑地再次扑上。 “该死的,情报里不是说才阶位二吗!” 在希里安的咒骂声中,达伦肘部的利刃如闪电般刺向他心窝。 一道银光强势插入,戴林突入达伦的身侧,挥起重拳,砸凹了他肩头的护甲。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啊!” 生死关头下,戴林也抛掉了个人素质,和希里安一起咒骂了起来。 紧接着,他一边挥起重拳,尝试压制达伦,为希里安争取喘息时间,一边猜测了起来。 “该不会是过了情报的时效性吧!” 在城卫局的记录里,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报说敌人才阶位二,结果交战时,才发现人家前几天刚刚晋升了阶位三。 “概率这么低的事,也能让我们遇上吗!” 希里安举起射流左轮,毫不客气地打空了魂髓弹。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们就是一群凑巧的倒霉蛋啊!” 戴林拧身侧滑,躲过了达伦致命的刺击。 “他妈的!他妈的!” 希里安咒骂个没完。 刺出沸剑,灼热的尖端熔穿了保护壳,截断了脆弱的管线。 蓝白色的电火花中,达伦迅速后撤,受损的机械关节微微颤抖,发出不祥的低鸣。 第一百四十章 爆灼搏杀 一连串致命的交手后,双方默契地停下了攻势,保持安全的距离,打量彼此。 希里安双手攥紧沸剑,源能进一步地强化剑刃,燃起熊熊烈火。 戴林揉了揉痛意绵绵的胸口,刚才那番弹雨风暴,险些击碎了他的防御,将身体击打得千疮百孔。 安雅潜藏于阴影里,犹如阴冷的毒蛇般,伺机而动。 正前方,达伦虎视眈眈,浑身的锋刃与枪口,散发着充满死亡气息的寒意。 戴林顿感巨大的压力,低声道,“作为一名械魂者,他已经够麻烦了,结果肉体还高度义体化了……这可是一位劲敌啊。” 械骸命途中,最为棘手的不是可以顷刻间打印出众多武器的“锻造派”,也并非是一人成军、率领无数装甲的“支配派”。 而是如眼前的达伦般,将自我完全献祭,舍弃孱弱的血与骨,换来由机油与机械铸造的钢铁之躯——义体派。 “你有什么想法吗?” 希里安头一次与灵匠交战,而且还是阶位三的存在。 “没有……完全没有。”戴林抱怨道,“我先前也处理过一些堕落的灵匠,但义体派的,还是头一遭。” 希里安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就是,我先前的经验完全不管用了。” 戴林解释道,“无论是灵匠们在数秒内,打造出楼群般的机械造物,又或是率领数不尽的支配装甲,他们始终是靠着这些外物作战,只要杀死脆弱的本体,一切就结束了。 但义体派不同,他们成功弥补了械骸命途的这一致命缺陷。” 不等戴林进一步讲解,希里安就已看到了。 密密麻麻的电弧缠绕起达伦的身体,接着扩散到了四周。 电弧瓦解了触及的物质,将它们提炼、质变,修补起破损的装甲,重铸起畸形的关节,就连先前打空的弹药,也通过记录在脑海里的设计蓝图,凭空打印、上膛。 眨眼间,达伦恢复到了全盛姿态,弹药充足,装甲坚固。 刺耳的嗡鸣声在达伦的体内响起,像是病态的心跳,又像是引擎的低吼。 “小心!” 戴林猛地将希里安撞开。 嗤——! 达伦暴起突进,肘部的利刃几乎是贴着希里安的身体刺过,狠狠扎入他们脚下的钢铁格栅。 寒光一闪。 坚韧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利刃穿透,冰冷的河水瞬间从破口处喷涌而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铁锈腥气。 “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希里安在湿滑的格栅上翻滚起身,沸剑滋滋作响,蒸发淋在剑身上的水珠,腾起大片白雾。 “我发现了!” 戴林顺势挥起重拳,砸垮了脚下摇摇欲坠的格栅平台。 达伦的身子滞空了一瞬,无助地向着下方的激流坠去。 他的身子实在是过于沉重了,只会在汹涌的激流里,陷入河底深处。 希里安不清楚达伦的义体化程度,因此,并不清楚他是否会窒息而死,但至少这会让他们夺回主动权。 “安雅,支援什么时候会来!” 趁着难得的间隙,戴林大喊了起来。 不远处的阴影里,安雅摇了摇头。 发觉达伦是械魂者后,希里安与戴林牵制起了他,安雅潜伏在阴影里,伺机待发的同时,也在向城卫局求援。 情报成功传回了城卫局,但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孽爪觉察到了职员们的倾巢而出,反攻起了力量空虚的城卫局,还是今夜的战事胶着,城卫局也没有余力支援此处了? 激流中射出两道钩索,钉入了上方的拱顶,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见此情景,戴林近乎麻木道。 “看吧,这就是灵匠,诸多命途中,最难以判断实力的一群人。” 通常来讲,决定一名超凡者实力的因素,无外乎自身阶位、命途内的细分流派,以及自身携带的超凡武装,还有那极为罕见的赐福等。 可到了灵匠这,凭借脑海里储存的大量设计图纸,决定因素顿时变得极为复杂、难以预料了起来。 比如,眼下的达伦。 钩索急速回收,拖拽着沉重的身体,一举挂在了拱顶上。 希里安咬紧牙关,他分明记得,戴林将达伦击落水中时,他身上没有钩索装置的……这是他临时打印的。 “不……不对。” 达伦失神的声音讲起了胡言乱语,“你真打算抹除我这一污点的话,理应派遣些更强的职员,甚至说,你亲自到场啊。” 猩红的眼眸在三人紧张的脸庞上来回锁定,忽然,达伦明白了,后知后觉道。 “哦,原来如此,你是想借我手,杀死他们吗?” 达伦狂笑了起来。 “你们真可怜啊!” 笑声未了,达伦脊椎位置猛地弹出两根粗壮的液压支撑杆,深深嵌入拱顶中,将沉重的钢铁之躯牢牢固定,抵消了重力的约束,化身为一尊无情的炮台。 开火! 海量的弹雨再次降临,居高临下,几乎封死了他们所有的闪避角度。 “躲不开!” 戴林瞳孔收缩,全身肌肉贲张如铁,不退反进,双臂交叉护住头脸,像座礁石般屹立,扛起了大量的弹雨。 故技重施下,希里安与安雅兵分两路,尝试从侧翼突袭达伦,将他从拱顶上击落。 “愚蠢!” 简短的嘲笑声中,电弧再次激荡,竟在达伦的肩膀处,迅速打印起了一支机械臂,末端延伸出枪口,锁定起疾行的安雅。 安雅一言不发,将大量的源能注入手中的剑刃,直至其烧红、燃起火苗。 突然,她足跟猛刹,膝盖微微弯曲、蓄力,腰背绷紧,肩胛骤然发力,旋身拧腰带动大臂挥甩,将手中的火剑掷出,动作标准至极,就像一位专业的标枪运动员。 火剑破空尖啸,裹挟橙红流火化作赤色投矛,飞溅的熔铁碎屑在轨迹末端嘶鸣蒸腾。 它没有命中达伦,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钉入了他与拱顶的连接点。 “给我滚下来!” 安雅大喝,火剑轰然爆裂,扩散的火球将达伦完全吞没。 “哇哦!” 戴林配合地发出一声欢呼,安雅则不紧不慢地,从身负的装备箱里,又抽出一把剑刃。 达伦重重地坠地,浑身蒸腾着热气,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安雅手中的长剑。 “爆灼剑吗?为了我,你也是花了大价钱啊。”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安雅毫不客气道,“城卫局会报销的。” 身为熔士,安雅最头疼的便是“焰手”的高温难以被常规武器承载,为此,她选择了爆灼剑作为主武器。 这把出自万机同律院的剑刃被灵匠赋予了更高的熔点上限,更关键的是,当它无法再承受高温时,积蓄的能量会如烈性火药般爆裂释放,而非像普通武器那样熔毁。 希里安瞥了一眼爆灼剑,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安雅作战,飒爽果决,与往日里那副温柔的姿态截然不同。 在希里安观察安雅的同时,安雅也用余光打量起了希里安。 晋升熔士后,执炬人必须学会在死斗中保持绝对理性——唯清醒头脑才能精准调控焰手温度,避免因失控释放热量导致武器熔毁。 安雅目睹了希里安一连串的攻势,他根本没有调节过热量,全程都保持极致的高温,可诡异的是,他的剑却没有因此熔毁,反而越发锋利、致命。 她没有纠结这件事太久,希里安都身负那高贵的血系了,再有那么几件神兵利器倒也正常。 更何况,战斗仍在继续。 达伦放弃了弹雨压制,电弧闪过诸多的枪口,它们逐一崩解,而后又根据设计蓝图,重铸成新的武器,挂载在他的身上。 戴林向前突进,挥起沉甸甸的重拳,尝试阻击达伦的打印。 一道电弧忽然分离了出来,劈在了戴林身前,脚下的金属格栅崩解成细腻的粉尘,紧接着,收拢重铸,化作一堵铁壁拦住了去路。 “妈的,情报说他是深居简出的科研人员……科研人员能有这么丰富的战斗经验吗!” 戴林觉得今晚骂的人,比他过去一整年骂的都要多。 达伦对械骸之力的操控实在是太精妙了,若不是指虎上充满戴林的源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电弧的侵蚀,说不定它也会随之崩解。 “谁知道呢!” 希里安紧随其后,一剑劈开了碍事的铁壁。 “说不定他和我一样,也喜欢在深夜出动……” 话说到了一半,希里安忽然愣住了,他想起那一夜,险些一枪杀了他的神秘存在。 破碎的金属后,达伦的身影显现了出来,与他一同显现的,还有一道架起的长枪管。 枪口蓄起强光,将希里安的脸庞映照得惨白。 他震怒低吼。 “是你!” 达伦扣动了扳机,流光迸发。 它洞穿了荡起的铁屑与水汽,也洞穿了途径的铁壁,快要在希里安的身上戳个窟窿时,他提起沸剑格挡在了身前。 洞穿一切的流光,竟被沸剑硬生生地偏开,折射向了另一侧。 此刻,时间像是停滞了般,达伦不可置信地看着希里安手中的剑,希里安则将目光落向流光偏离的位置。 他听见了细密的崩裂声。 很快,声音变得越发明显,直到一整面铁壁崩碎,无穷无尽的河水倒灌了进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狩杀 希里安误入暗巷的那一夜,他遭到了一位阶位三强敌的枪击。 到了今夜,面对达伦致命的一枪,希里安几乎可以肯定,自己遇到的就是达伦。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一直以来,达伦都深深地潜伏在水门系统中,他伪装起一副深居简出的科研狂人的形象,以麻痹所有人,但到了必要时刻,他就会在深夜出动,为孽爪服务。 所以达伦才会具备如此丰富的战斗经验,甚至说,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秘密晋升到了阶位三。 对于赫尔城而言,阶位三已是处于顶端的力量,为了避免潜在的危机,晋升阶位三的超凡素材,都受到了严格的监管。 可以说,赫尔城现有的阶位三,都是记录在案。 “哈哈,有趣起来了!” 在达伦失真的笑声里,决堤的河水源源不断地涌入观测区内,连带着河面也迅速上升。 上涨的激流狠狠撞击在扭曲的钢铁格栅上,泛起浑浊的白沫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冰冷的水汽弥漫了整个空间,淹没了脚踝,并急速向上蔓延。 战斗到了现在,几人早就忘了灵匠们的嘱咐,就算想起来,也尽是一些抱怨的话。 为什么灵匠们对于达伦的异样毫无察觉,为什么能放任他晋升到阶位三,乃至,为什么战况激烈到了这种程度,也没个灵匠来帮忙啊。 要么这群灵匠是个聋子,听不见地下这没完没了的轰鸣,要么这群灵匠多少也与孽爪有关,早已叛变。 希里安怀疑是后者。 他不清楚水门堡垒的其它区域如何,至少在这观测区,脓毒已深。 阵阵刺耳的警铃中,河水漫过了众人的小腿,大大降低了他们的机动性。 “再来!” 达伦脚下的金属格栅再也支撑不住,带着他一起坠入了水中,溅起的巨大水花尚未平息,猩红的电子眼已在浑浊的水下亮起,锁定格栅平台上的三人。 安雅身影矫健,几个纵跃便攀上了高处一处突出的金属管道。 足尖紧扣湿滑冰冷的铁壁,没有丝毫犹豫,她连续投掷,两柄爆灼剑裹挟刺耳的尖啸,精准地射向正从水下上浮的达伦。 第一柄火剑穿透了水面,命中了达伦的躯体。 恐怖的热能瞬间引爆,火球裹挟着熔化的铁屑轰然扩散,灼热的气浪与金属碎片向着四周飞溅,发出密集如雨的噼啪声。 达伦的攻势硬生生地被安雅中断,紧接着,第二柄火剑再次命中,炸开一片耀眼的火光,熔渣如雨点般溅落,进一步干扰着他的感知与行动。 “干的好!” 戴林全身肌肉贲张,脚下的格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无视了达伦浑身的利刃,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撞入达伦因爆炸而失衡的怀中。 佩戴指虎的铁拳,此刻仿佛化作了攻城巨锤,带着恐怖风压,一拳!两拳!三拳!沉重地、毫无保留地轰击在达伦胸腹的装甲板上。 咚!咔嚓!嘎吱——! 每一次锤击都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爆裂声。 这并不是普通的拳击,而是御座命途阶位二·砧座所具备的特质·震荡。 戴林的充满源能的重击,将带起致命的震荡波,命中血肉之躯可以忽视护甲防御,震碎其内脏,殴击机械造物,也可以穿透沉重的防御,摧毁内部精密的机械结构。 眨眼间,厚重的装甲板在戴林的狂轰滥炸下,肉眼可见地扭曲、塌陷、碎裂。 粗大的液压杆被硬生生砸弯,暴露出下面滋滋作响的精密管线,焊接的疤痕如蜈蚣般撕裂,喷溅出混合着机油与暗红血液的粘稠液体。 “哈哈!” 戴林学起希里安的模样,发出骇人的笑声。 一把抓住外露的线缆,巨力撕扯下噼啪断裂,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 达伦的钢铁之躯在连续的冲击下剧烈颤抖,关节发出刺耳的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不错的攻势,但你还能挥几拳呢?” 达伦显然不是第一次遭遇戴林这样的对手了,语气镇定。 戴林的攻势虽然可怖,可至始至终,都没有伤害到达伦的血肉之躯。 更何况,戴林的每一击都会消耗大量的源能,待他喘息之时,就是达伦反攻的开始。 “确实快挥不动了。” 戴林露出疲惫的笑,“但别忘了,我可不是一个人。”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蹿出,撕裂了弥漫的水汽与硝烟。 希里安那沸腾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顶着激流突进,手中的沸剑早已烧灼至极限,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高温,连周围的空气都为之扭曲。 “倒下吧!” 伴随着一声足以盖过激流轰鸣的厉喝,沸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炽热的弧光,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精准无比地斩入达伦那覆盖着装甲的脖颈连接处。 顷刻间,极致的高温熔穿了坚固的金属护颈,将其化为滚烫的铁水飞溅开来。 希里安顺势双手握剑,沛然的力量爆发,一点点、一寸寸、坚定又无情地向前推进。 于是,金属撕裂声炸响中,那颗覆盖着兜帽、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头颅,在喷溅的机油、电火花和蒸发的水汽里,被硬生生斩离了它那仍在挣扎的臃肿躯干。 头颅高高抛起,断面整齐,能清晰地看到扯出来丝线,分不清那究竟是神经,还是某种植入物。 希里安长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几人合力,居然真的能击杀掉一位械魂者。 但下一秒,他神经紧绷了起来,只因为,衔尾蛇之印并无欣喜,相反,依旧刺痛灼热。 希里安仰起头,那颗狰狞的头颅并未坠入冰冷的河水中,剥离的皮肤下,没有鲜红的血肉,有的只是同样冰冷的金属色泽。 安雅站在高处,喃喃道,“他剔除了自己的一切血肉,除……除了脑组织。” 刺耳的电子音从断裂的脖颈处尖锐地传出。 “血肉终将腐朽,钢铁方能永存!” 一直被达伦刻意封存的混沌威能,在这一刻如沸腾的黑潮般汹涌爆发。 像达伦这样只保留脑组织的灵匠,并不少见,但灵匠们为了维持大脑的生机,都会配套复杂的维生系统。 希里安本以为自己这一剑,至少可以摧毁维生系统,导致达伦的脑死亡。 但在混沌威能的庇护下,达伦早已超越了这一局限性。 歪曲现实的亵渎之力取代了维生系统,成为了这颗疯狂大脑的唯一支撑。 头颅违反常理地在空中微微悬浮,漆黑的闪电劈向无头躯体,尝试重新连接。 “源能!消耗他的源能!” 戴林咳着血沫嘶吼,他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更大的危险,“他只剩那颗头了!耗干他!” 达伦没法维持这种状态太久,只要撑过去,赢家只会是他们。 希里安用行动代替了回应。 他竟疯狂地扑了上去,双手扼住了达伦的头颅,带着他一起重重地砸入冰冷的湍流中。 浑浊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希里安,并且混沌威能肆意侵袭他的肉体、精神,无数疯狂的幻觉在他的眼前闪回,种种窒息的异感填满感官。 这打不倒他,甚至影响不到他。 希里安双手死死地箍住那颗不断挣扎的头颅,将其牢牢按向布满淤泥和碎石的河床。 衔尾蛇之印雀跃欢呼,连带着他的眼眸也随之燃起灿金色的火光。 “你以为你是逆隼吗!” 希里安吞咽着冰冷的河水,含糊不清地低吼着。 交手过的众多强敌中,只有逆隼为希里安带来了近乎窒息的压制力,无从还手,更不要说发动赐福了。 而现在,面对只剩头颅的达伦,正是欢呼之时! 赐福·憎怒咀恶。 希里安肆无忌惮地阴燃起体内的魂髓,双手仿佛化作了两块烧红的烙铁,灿金色的光芒透过冰冷的河水,将周围映照得一片诡异。 滋滋滋—— 无法想象的高温在头颅内部爆发,冰冷的河水与滚烫的金属接触,发出密集如炒豆般的嘶鸣,大量的气泡疯狂涌起。 达伦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在希里安的铁钳般的禁锢中剧烈地、癫痫般地抽搐、震颤,猩红的义眼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最终“啪”的一声彻底爆裂。 颅骨外壁迅速变得通红、发亮、软化变形,隔着头骨,仿佛能听到里面的脑组织在高温蒸汽下被活生生煮沸、膨胀。 忽然,达伦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连带着涌动的源能、混沌威能,一并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希里安松开了双手,滚烫变形的金属头如同废铁般沉入黑暗的河底。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黄金搭档 戴林站在泡在水里的金属格栅上,河水仍源源不断地灌注进观测区内,转眼间,水面已经没到了大腿根。 他体内的源能仍保持着峰值,在体表编织起一层层致密的防御,不远处,安雅留守在高处,握紧了最后一把爆灼剑。 自希里安抱着达伦的头颅坠入河底后,除了觉察到激荡的源能与魂髓之力外,浑浊的湍流下,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真是个疯子。” 戴林抱怨起希里安的莽撞,摆出防御的架势,谨慎地朝着他沉没的位置靠去。 没人知道水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戴林率先觉察到了河水的异样。 冰冷刺骨的水温竟变得温和了起来,像是有座海底火山正积蓄起力量,加热了整片水域。 紧接着,河面轰然炸开,高高抛起的水浪下,海量的水蒸气喷涌而出。 模糊的水蒸气中,希里安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吐出带着铁锈腥味和血沫的河水,瞳孔中燃烧的金焰正缓缓熄灭,只余下深重的疲惫。 为了彻底烧干达伦的大脑,希里安燃尽了体内大半的魂髓,要不是有着赐福·憎怒咀恶为他提供续航,他现在多半就昏死了过去。 “哈……哈……” 他肺部火辣辣地痛,剧烈消耗带来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上涌。 希里安顽强地站在了金属格栅上,屹立在了水流中。 滚烫的白色蒸汽如厚重的战甲般翻腾缭绕他的身体,附近的水面蒸腾起浓密、灼热的白雾,在昏黄摇曳的探照灯光下扭曲、弥漫,将这片杀戮之地笼罩在诡异而压抑的帷幕中。 见到戴林,希里安的脸上扯出一副狼狈的笑意。 “没事,已经解决了。” 他接着补充道,“看起来,达伦仅仅是利用混沌力量,对自身进行病态的义体化改造,并没有受到某一头恶孽的注视。” 达伦具备的是极为纯粹的混沌威能,并没有掺杂起恶孽之力。 若是他受到了恶孽·菌母的注视,赋予了混沌威能以衍噬之力,那么这场战斗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 不过,达伦对混沌威能如此谨慎的使用,倒也解释了,他究竟如何在水门系统里藏的如此之深。 “这……这就解决了?” 戴林不可思议,“那可是一位械魂者,就这么死在我们手中了?” “械魂者又如何?不过就是比我们高一阶罢了,”希里安不屑道,“难道我们又是什么很弱的人吗?” “这倒也是。” 戴林理所应当地接受了希里安的赞誉。 希里安伸手,戴林将他从水里拖到金属格栅上。 强敌已经解决了,现在他们要头疼的是怎么阻止河水的倒灌,再这么继续下去,整座观测区都要被淹没了。 作为超凡者,这倒是淹不死他们,但要是引起水门系统的故障,那可麻烦大了。 嘎吱—— 突然,一声尖锐的扭曲声撕裂了众人的短暂喘息。 就在希里安身后几米处,那具浸泡在河水中的、属于达伦的无头躯干,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搞什么啊!” 戴林失声道。 只见躯体断裂的脖颈处,原本滋滋作响、暴露在外的线缆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般疯狂舞动。 更为诡异的是,一股浓郁、粘稠的黑暗如同墨汁般从躯干的断口处汹涌渗出,迅速包裹、重塑着残骸。 希里安嗅到了混沌的威能。 他杀死了达伦,但尚未杀死这具钢铁之躯。 “灵匠都这么麻烦吗!” 抱怨声中,希里安忽然想起了布鲁斯,它都变成一只狗了,都能活蹦乱跳,足以说明灵匠可没想象中那么容易杀死。 至少是杀干净。 被混沌彻底支配的无头尸体猛地从水中“站”起——虽然失去了视觉器官,但它仿佛能精准地感知到生者的位置,沉重的金属肢体搅动着水流,锁定了刚刚浮出水面的希里安。 希里安的瞳孔骤缩,身体因虚脱和冰冷而迟滞,来不及做出格挡。 戴林一把拽过希里安的身体,试着将他护在身后,远处的安雅发出惊怒的呼喊,爆灼剑蓄势待发。 在这万般凶险的时刻,一道更为狂暴、更为沉重的轰鸣声响彻。 三人的余光中,一道包裹着炽热强光的火流破空而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和沛然莫御的力量,精准无比地砸在了无头尸体的胸口中央。 咔嚓——嘭! 金属撕裂声和骨架粉碎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响。 才被混沌力量唤醒的无头躯体,在火流的攻击下,厚重的装甲如纸糊般凹陷、碎裂、崩解。 从胸口处向内塌陷出一道恐怖的大坑,无数扭曲的零件、线缆、以及机油从破损处喷泉般迸射而出。 “啊?” 三人愣在了原地。 巨大的冲击力让无头尸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后方加固的合金护壁上,像一坨被彻底砸烂的废铁,镶嵌在变形的金属壁里,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那股萦绕其上的、令人作呕的混沌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迅速消散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 三人的目光顺着火流袭来的方向看去,烟尘与水汽弥漫后,两个穿着城卫局制服的身影显现出来。 一个人半跪在原地,用自己的肩头为支点,扛起一具长达数米的狰狞巨炮,另一人则站在巨炮的后方,负责瞄准与射击。 戴林眯起眼睛,勉强通过模糊的身影,辨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比尔!维兰!” 在戴林的惊呼声中,比尔解除了源能供给,临时打印出的狰狞巨炮,就这么凭空崩解、消散,维兰则干脆坐在了地上,喘个没完。 “呼……”比尔见目标已解决,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幸好赶上了。” 希里安与戴林费力地爬上了相对稳固的格栅平台,安雅也从高处跳了下来,三人重新凑在了一起,带着不同程度的伤。 比尔与维兰走了过来,关心道,“你还好吗?戴林。” 因与达伦的近身搏杀,戴林的制服被撕开了数道口子,露出下面青紫的瘀伤,看起来最为狼狈的。 “没事……暂时死不了。” 戴林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感慨道,“幸亏是你们这对黄金搭档来了,不然还真不好处理这具无头躯体。” “刚刚那是什么?”希里安好奇地问道,“仅仅一击就能贯穿它。” “地狱火型热熔炮。” 比尔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回答得干脆流利。 “这是阶位三才能尝试打印并使用的设计蓝图。不过我和维兰搭档很多年了,默契十足,分工打印的话,倒也勉强能驱动这件武器。” 比尔与维兰都来自械骸命途,处于阶位二。 正是通过这种分工协作的方式,他们得以勉强打印并动用超出自身阶位的武装,这种独特的能力,也让他们在城卫局内小有名气,赢得了“黄金搭档”的称号。 紧接着,一旁的维兰补充道。 “别听比尔吹嘘了,地狱火型热熔炮的设计并不复杂,这才让我们有了分工打印的可能,换做别的设计蓝图,我们就算再怎么默契,也很难协同了。” 一阵吹捧过后,戴林不再伪装,气势汹汹道。 “他妈的,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晚点你们就可以给我们收尸了!” 比尔与维兰对视了一眼,示意三人道,“跟我们来。” 他们就这么忽视了正在灌水的观测区,趁着升降梯还没被淹没,朝着上层驶去。 途中,比尔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确实是来支援你们的,但支援指令是后来收到的。我们原本的任务指令,是清理水门堡垒内部其他被混沌污染的灵匠。” 戴林诧异道,“我以为,水门堡垒只有我们一组在行动。” 比尔指了指上方堡垒更深处的方向,眼神凝重,“就在你们这边打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我们在上面也处理掉了三个。 情况比预想的……要糟糕得多,这堡垒的根子,已经被蛀空了,不止你们遇到的那一个。” “什么?” 安雅倒吸一口冷气,疲惫的脸上满是震惊,希里安也皱紧了眉头,他之前的猜测被证实了,水门堡垒的基层渗透远超想象。 “但最重要的是……” 比尔话说到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盯着希里安。 “我记得你,希里安,前不久入职的新人,听说你工作很出色,就连洛夫家的那位都很喜欢你。” 希里安回应道,“从你的语气来听,你的侧重点好像不在工作出色这方面,而是后者。” “哈哈,那是当然,谁赢得梅福妮的芳心,那就是阶级跃升啊,哪怕之后被踹了,也能得了不少的好处吧。” 比尔那副严肃的神态全无,没溜地说起了胡话,但下一秒,他的眼神又锐利了起来,转而看向戴林。 “戴林,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我能信任你手底下这个新人吗?” “当然,”戴林搂住希里安的肩膀,“我可以为他担保。” “很好。” 比尔开口道,“这里的行动本该是其他组负责的,但我和他们的关系还不错,私下就调换了一下行动。” 戴林提醒道,“这违规了。” “所以我说了,是私底下,反正该杀的人都杀光了不是吗?” 比尔一副满不在意的态度。 安雅不解道,“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来确认一件事。” 比尔压低了声音,“还记得前不久的那场大雨吗?我与维兰执勤,在上涨的河水里,发现了许多尸体…… 被菌丝包裹的、犹如茧一样的尸体。” 第一百四十三章 暗流涌动 被菌丝包裹的尸体,犹如某种象征般,贯穿希里安对孽爪的调查。 起初,希里安以为这是孽爪们亵渎仪式的产物,用以存储孢子的载体。 到了如今,它的反复出现,遍布河道,已让希里安意识到,其真正的目的绝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更不要说,希里安先前到访过水门系统,查询河道的相关异常。 那时他相信灵匠们的严谨,就这么放下了戒备,但实际上,水门系统早已被孽爪腐蚀,隐藏起了真相。 “哦,看你们的表情,你们也应该见过那种尸体吧?” 比尔安心地笑了起来,“那接下来就好解释多了,那具尸体里藏有大量具备混沌威能的孢子,显然是孽爪的手笔。 在此之前,我和维兰听说过,有人在河里发现了古怪的尸体,但那时,立体农场事件刚结束不久,我们也就误以为,是那些没处理干净的尸体。” 希里安插话道,“但那些尸体应该泡在花河里,而不是出现在其它河道中。” “对,就是这样,我们觉察到了异样,上报给了城卫局。”比尔无奈地摊了摊手,“但就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馈。” 比尔与维兰只是对城卫局的反应感到困惑,可其余三人就不这么想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希里安等人看向了彼此,无需言语,一个相同的名字,在他们的脑海里浮现。 无形者。 希里安平复起心情,接着问道,“你们放心不下,便私下调换了行动,来到了这,确认起了自己的猜想。” “差不多。” 比尔靠着一侧湿漉漉的铁壁,感慨道,“结果颇丰,孽爪们果然在利用河道密谋些什么。” 紧接着,他又遗憾道,“只可惜,过了今夜,孽爪就要成为历史了,再多的阴谋诡计,也就烟消云散了。” 希里安若有所思道,“真的会烟消云散吗?” 比尔眯起眼睛,像只狡猾的狐狸。 “那就要看,今夜过后,赫尔城的变化了。” 两人的试探点到为止,同时,升降梯也抵达了终点,铁门敞开,血腥味混合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这对黄金搭档说是只解决了几个,但场外的狼藉,显然并非如此。 地面与墙壁变得坑坑洼洼,全是电弧提取、质变物质时留下的痕迹,满地破碎的机械躯体,还有一些模糊的尸块。 零星的枪声从更上层传来,伴随着一阵阵惨叫声,水门堡垒的清扫活动显然还未结束。 “反正我们只杀了名单上的那几位。”比尔把手搭在维兰的肩膀上,轻松道,“至于其他的,灵匠们在自我清洗。” 城卫局是赫尔城的暴力机关,但并不是唯一的暴力机关。 在灵匠们有意的控制下,场面没有趋于混乱,只有不断远去的枪声,以及若隐若现的源能反应。 “那我们先走了各位。” 比尔打了声招呼,与维兰加快了脚步,脱离了队伍,像是故意离开一样,把私密空间留给三人。 戴林忽然说道,“比尔与维兰实力很强,但在城卫局内一直处于很边缘的位置。” 希里安问,“因为他们灵匠的身份吗?” “或许吧。” 戴林耸了耸肩,“有人怀疑他们是罗尔夫总长安插进来的探子,毕竟,哪有灵匠会放弃科研的机会,主动投身于忙碌的维护治安呢?” 他的语气变得沉重了起来。 “孽爪们在水门系统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在河道里密谋些什么,而城卫局这边没有相关的行动。” “你觉得是城卫局没有觉察到这一异样吗?” 希里安觉察到了那个危险的可能,“还是说……” “比起这些,我在想另一件事,希里安。” 戴林反问道,“孽爪的高层被集体斩首,残余的力量,也在各个暴力机关的打击下,将在天明前走向灭亡。 可问题是……无形者呢?” 他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无形者是否遭到了清算呢?还是说,他凭借归寂之力,又一次地躲了过去。” “那么,待孽爪彻底灭亡后,他是会放弃原本的目的,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继续生活或离开,还是作为遗留的脓毒,等待着重新崛起的机会?” 希里安沉默了下来,戴林则显得异常亢奋。 他一手搂住希里安,一手挽住安雅,三人环绕在了一起,头贴着贴,脸对着脸。 “无论真相如何,我们又是怎样猜测,但眼下,有一件事我们可以去行动、去验证。” 安雅明白了他的所想,回应道。 “按照城卫局的程序,异常报告上交后,必定留有痕迹,只要找到那份报告,查清是谁扣下了它,就能知道,谁在刻意隐瞒河道的异常。” 希里安毫无情绪地说起了真相。 “隐瞒之人,就是我们要找的无形者。” …… 比尔与维兰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水门堡垒,寒冷的夜色下,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你不该和他们讲那么多的。” 很少说话的维兰开口了,“你这是在把麻烦带给他们。” “麻烦?你忘了导师提到的吗?戴林和我们一样,也觉察到了城卫局的异样,正在进行调查。” 看似大大咧咧的比尔,此时展露起了格外细腻的一面,“但不同的是,戴林等人孤军奋战,难免显得单薄……但我们就不同了。” 比尔四下观察了一番,确定安全后,他拿起通讯器,接入一个隐秘频道。 短暂的电流声后,信号接通了。 “我和维兰已离开了水门堡垒,事实就和我们预计的那样,孽爪腐化了水门系统的基层,先前记录的河道数据都是错误的。 他们在河道里准备了大量的尸体,具体目的如何,还要等尸体的检测结果出来。” 比尔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哦,对了,我们还遇到了你提过的那个希里安,他和我们调查到一起去了。赫尔城里清醒的人倒也不少。” “暴露?我们没暴露,只是顺带地分享了点情报给他们,反正,我们的利益一致,不是吗。” 比尔惬意的神态忽然严肃起来,连续点头道。 “嗯嗯嗯,是是是,您批评的对,我不会再得意忘形了。” 维兰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对于眼前发生的事习以为常。 “希里安他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对于通讯器里的疑问,比尔困惑了几秒,摇摇头道,“我不太清楚,但仅凭他们几人,应该不会干扰到我们,毕竟调控全城的河道,彻底挫败敌人的阴谋,也只有我们能做到了。” “至于真正的敌人是谁……” 比尔长叹了口气,安慰道,“关于这点,我觉得没必要太心急,无论他是谁,无论想做什么,迟早都会跳出来,我们只要在那时做好准备就可以了。” “嗯嗯嗯,是是是,导师您尽管吩咐就是了。” 比尔忽然声调高了起来,“什么叫,你还不是我导师别这么称呼你啊,大哥!我们哥俩舍命给你当探子,你现在说丢就丢了啊!” “哦哦哦,也对,您明面上还没收咱们俩,这么称呼确实不对……” 比尔咳嗽了两声,尽显谄媚道,“嗨呀,现在急得叫您导师,不是显得我们对知识的热切渴求嘛。” 维兰默默地捂住耳朵、挪开了视线,每到这种时候,他都很不愿承认这是他的搭档。 “知道了,知道了,称职务就称职务!” 比尔咽了咽口水,抓紧通讯器,低声道。 “罗尔夫总长,我和维兰能否升迁到铸造庭,就全看您了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之后 希里安与戴林疲惫地坐在街头的长椅上,水门堡垒的行动结束后,他们就晃晃悠悠地返回了市区,在这里随便坐下。 戴林双手抱胸,低着头,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深思起那对黄金搭档带来的启发。 希里安则闭目冥想,感受体内魂髓浓度的变化。 随着达伦的死亡,衔尾蛇之印反馈起了诛杀混沌的欣喜。 这是希里安第一次杀死阶位三的强敌,本以为魂髓浓度会提升一大截,但仔细感受下,才有2%的涨幅。 经过缜密的思考后,希里安推断,应该是达伦受到混沌腐化的程度不高。 衔尾蛇之印不在乎善恶,只在乎混沌力量的强弱。 达伦对混沌的利用非常谨慎,仅是利用其维持脑组织的活性,根本没有触及恶孽·菌母具备的衍噬之力。 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希里安等人才能如此顺利地杀死达伦,不然,鬼知道会有怎样的鏖战等着他们。 “好吵啊……” 戴林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疲惫地抱怨道。 希里安闭着眼睛,冷不丁地回应道。 “我没有随身带耳塞的习惯,你忍忍吧。” 自午夜起,赫尔城下起了小雨,绵绵的雨丝打在头顶的遮雨棚上,不轻不重的声音,恰好地扰得戴林难以入睡。 至于城市角落里那若隐若现的厮杀声,戴林反而很是习惯,影响不到他分毫。 忽然,一抹微弱的暖意落在希里安的身上。 他睁开了眼,一道微光艰难地刺破阴郁的雨云,宣告起白日的降临。 终于,漫长的一夜结束了。 昨夜的喧嚣与杀戮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疲惫不堪的死寂,被远处零星断续的警笛声撕扯着。 “两位,天亮了,清醒一下。” 安雅叫醒了冥想的希里安与昏睡的戴林,她端来两杯热咖啡,腋下夹着纸带,冒着腾腾的热气。 希里安毫不客气地接过了咖啡,又从纸袋里拿出一份带着热气的三明治。 “你从哪弄的?” 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安雅指了指身后,“后面那个街巷里,有一家店铺正开着。” “不是宵禁了吗?” “是啊,我也是这么问老板的,结果老板说……” 安雅学起店长那副贪婪又有点胆怯的语气道,“我只是恰好地住在店里,而你又恰好地走了进来,并且还饿着肚子,而我也恰好地愿意为你提供一下食物。” 她咳嗽了两声,调整了一下声线,接着说道。 “当我离开时,门口已经排上队了,都是饿着肚子的职员们……不得不说,老板真的很有生意头脑。” 外面正打着热火朝天,后厨里,老板担惊受怕地备餐,只为天亮时狠狠地赚上那么一笔。 戴林用咖啡捂暖了双手,感慨道,“我敬佩这些拿命赚钱的家伙。”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容易冲淡了城市的凝重,可这时,一辆载具疾驰而过。 起初,他们并不知道载具运输的是什么,但当它留下的血腥味逐渐扩散时,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么是在运送伤员,要么就是在转移尸体。 三人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神情,再次紧绷了起来。 空气浓稠得化不开,混杂着刺鼻的硝烟、未散尽焦糊味、以及无处不在的……淡淡的铁锈腥气。 那不是真正的铁锈,而是被一夜雨水反复冲刷稀释,却仍顽强渗入砖石缝隙、流淌进街边水沟的血腥味。 “作为组长,我差不多也该回去复命了。” 戴林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安雅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旁,两人一向形影不离。 见希里安没有动身的意思,他又问道。 “你打算做什么?” “四处逛逛。”希里安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看看其它区域的情况如何。” “嗯。” 戴林点了点头,也不多废话,和安雅一起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朦胧晨雾里。 希里安朝着厮杀声最喧嚣的区域走去。 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在下。 如同天空无声的啜泣,冰冷地拍打着残破的街道、倒塌的墙壁和熄灭的余烬。 希里安站在一处成了废墟的店铺前,雨水汇成浑浊的细流,蜿蜒过坑洼的路面,卷着暗红的泥浆、破碎的玻璃渣、以及偶尔可见的金属碎片,一同流入幽深的下水道。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双脚像是灌了铅般,步伐慢了下来,直到完全停下。 街头巷尾,景象触目惊心。 繁华的商业街橱窗尽碎,焦黑的弹痕布满墙面,几缕浓烟依旧执着地升腾,像大地尚未愈合的疮口。 在战斗最激烈的区域,墙壁上布满了狰狞的爪痕、巨大的坑洞和喷洒状的深色污迹。 废墟之中,众多的身影忙碌不断,简单的辨认下,是治安官与医护人员们。 城卫局职员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大家要么返回复命,要么找个角落休息,只有零星那么几个人,仍游荡在废墟间,配合起其它部门的工作。 治安官拉起警戒线,将废墟隔离开,医护人员在瓦砾间穿梭,抬着简易担架,动作小心翼翼,上面躺着被染血绷带包裹的伤员,或是一动不动的、覆盖着白布的躯体。 希里安穿过警戒线,消毒水和伤药的气味扑面而来。 突兀的刹车声响起,车辆停在了警戒线外,医护人员推开车门,将重伤的职员快速转移。 途径希里安身旁时,有压抑的呻吟声响起,他看向那血肉模糊的脸,隐隐觉得熟悉,但又记不起是谁。 “这边!还有脉搏!” “加压包扎!快!” 医护人员们忙碌依旧,叫喊个不断。 希里安穿过废墟来到了另一头,明明天已经亮了,可街道还是空旷得可怕。 市民们紧闭门窗,只敢透过窗帘的缝隙,惊恐又茫然地窥视着外面这个一夜之间变得陌生的世界。 昨夜的枪炮轰鸣、野兽嘶嚎和建筑崩塌的巨响,恐怕将成为许多人长久的噩梦。 更令人感到绝望的是,对于这样的噩梦,绝大部分市民都无能为力。 无法从灵魂之梦里醒来,就无法成为超凡者,不执掌起那扭曲现实的伟力,就连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能做的只有听从城邦议会的指示,躲藏在家里,至于是活着,还是被某头闯入屋子里的行尸撕碎……唯有盲目地交由命运了。 沙哑的电流声从城市的各处响起,紧接着,覆盖全城的广播声响起。 “城邦议会宣布,针对城内混沌势力的肃清行动大获成功……” 明明是胜利的宣告,但主持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丝毫的情感,回荡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显得空洞而遥远。 希里安莫名地觉得疲惫,躲到了一处屋檐下。 匆匆的马蹄声响起,骑警小队行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们的制服沾满泥泞和暗色污渍,神情疲惫而警惕,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每一扇可疑的门窗。 广播声称肃清行动大获成功,但参与行动的职员们都明白,仅仅一个夜晚,是做不到赶尽杀绝的,总会有那么几个好运的漏网之鱼,躲藏进城市的阴影里。 他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对其展开无休止的追猎,不放过任何一丝一缕的混沌余孽。 希里安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自己这么一路走下来,衔尾蛇之印始终保持着平静,看样子这片区域的敌人都清理干净了,那么漫无目的的闲逛也该结束了。 希里安朝着城卫局的方向走去,准备简单地汇报一下工作,就返回家中,这一夜的奋战让他疲惫至极,只想尽快睡上一觉。 远处传来阵阵奔跑声,很快,声音就临近了。 希里安转过头,看清来者的模样,一瞬间,他那略显阴郁的表情,竟笑了起来。 “这种日子,你也要出门吗?” 希里安由衷地敬佩道。 不得不敬佩。 天空下着小雨,全城还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行动,可她还是披着雨衣,固执地出门,沿着街道晨跑。 紧接着,希里安又感叹道,“真是见了鬼了,我怎么总能遇到你。” 无论何时何地,每次都是如此,就算说是偶遇,可次数多了,也让人感到巨大的困惑。 希里安低声道,“该死,你不会真的在跟踪我吧?” “就你?也配让我跟踪!巧合罢了。” 希里安摇摇头,“巧合,你认真的?” “谁知道呢?” 梅福妮原地踏步,踩着积水,狡黠道。 “说不定,在白峡深处,你我的命运之线,真就纠缠在了一起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疲倦的结束 “纠缠在一起吗?” 希里安毫不客气道,“听起来还怪麻烦的。” “哈?麻烦!” 梅福妮气急了,伸手就扼住希里安的喉咙,用力地摇晃了起来。 “别忘了,希里安,你好几次死里逃生,可都是靠我健康的晨跑!” 希里安故意卡着嗓子说话,“好的,非常感谢你这一健康习惯,我会参考一下的。” “什么叫参考习惯,你该感谢的是我好吧!” 梅福妮恨不得给希里安一口。 这个混账总是如此,无论自己使出什么花言巧语,总会被他以近乎无情商的方式,粗暴地应付过去。 要是希里安真对自己冷漠至极,梅福妮也就接受了自己的大败而归,但偏偏这家伙时不时的好意与细节,又弄得自己以为有机会征服他。 希里安是个古怪且神秘的家伙,甚至还带着几分诡异的魔力,每每和他相处,就算梅福妮的心再平静,也忍不住泛起涟漪。 走出屋檐,希里安暴露在了细雨朦胧下,梅福妮紧跟在他身旁。 他打趣道,“怎么,不继续跑了吗?” “要你管!” 梅福妮说着,捅了捅希里安的腰。 “疼疼疼!” 这一击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捅在了希里安腰部的淤伤上。 他的身子触电了般,抖了两下,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紧了牙关。 “大小姐换个日子折磨我吧,”希里安幽怨道,“我可是刚血战归来啊。” “啊……抱歉,抱歉!” 梅福妮连连道歉,眼神里尽是关切。 “哪里受伤了,需要赶快治疗一下吗,我记得附近有一家我比较熟悉的医院……” 一改刚刚的高傲姿态,嘘寒问暖了起来,弄得希里安又气又笑的。 为了彻底肃清孽爪势力,城卫局全员出动,就连埃尔顿这样的普通人,也被抓了进来,通宵工作。 除了梅福妮。 当她得知夜晚的宵禁与行动时,已经被人关在了家中,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城市,幻想阴影里发生冲突…… 希里安很了解梅福妮,某些时候,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在洛夫家的庇护下,一直以来梅福妮的心中都带着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天真,并且这种天真是根深蒂固的,并非是经历了某些事件,又或是听了什么话就可以动摇的。 “哎呀,梅福妮呀。” 希里安忽然感慨了起来。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相处这么久,梅福妮习惯了他那时不时的神经质。 希里安没有说话,而是停下了脚步。 环顾四周,不知不觉间,他们又走回了那条几乎化作废墟的街道,细碎的雨声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他低头打量着梅福妮。 梅福妮是个好孩子。 虽然她总对自己动手动脚、调侃个没完,甚至强迫自己早起,占用假期时间等等。 不容否认的是,梅福妮是个好孩子。 但很遗憾,这个疯狂喧嚣的世界,并不适合一个好孩子生存。 想到这,希里安的目光里,居然带上了几分悲怜。 梅福妮需要褪去心底的天真,变得更坚强,更冷酷,只有这样,哪怕某一日失去了洛夫家的庇护,她也能独自生存下去。 “嗯?怎么不说话了。” 梅福妮仰起头,双手背在身后,好奇地盯着自己。 面对这双纯净的目光,希里安恍惚了一瞬。 “为什么?” 他在心底反问起了自己。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高高在上的,对他人的命运评头论足呢?” 一瞬间,希里安的心底泛起了波涛,又在回忆起那堪称荒诞的“爱与和平”时,忽然宁静了下来,不再有丝毫的涟漪。 希里安长呼了一口气,目光平和的像是抵达了人生的圆满。 “怎么了怎么了!”梅福妮留意到了他的变化,急忙问道,“你快说话啊!一声不吭好怪啊!” “没什么,我刚刚只是在想你的事。” 希里安坦白道,“我想啊,梅福妮这么天真,迟早要吃大亏,得让你成长点、现实些。” “什么东西?” 梅福妮因他的自作主张,瞬间愤懑了起来,但接下来的话,又迅速抚平起了她的躁怒。 “可我又觉得,能在这个时代里保持这样的心境,真的很不容易。 更何况,病态的是这个时代,而非是你,你又没做错什么,又为什么要做出改变呢?” 那一日希里安与戴林聊了很多,可那些干巴巴的话语与冰冷的现实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鸿沟。 眼下,希里安正一点点地越过鸿沟。 “对,就是这样,梅福妮。” 希里安越是诉说,越是肯定起了自己的想法,语气里带着难以遏制的兴奋感。 “需要修正的是这个时代,只要做到这一点,人人都将获得幸福……”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 梅福妮连忙打断他的话,“你这家伙最近有点神叨叨的了。” “我只是在经历一种……思想上的转变。” 希里安无奈地笑了笑,知道自己有些吓到她了。 但他没有说的是,他很喜欢和梅福妮相处的时光。 那总是惬意的、轻松的,是灰暗世界里少有的调剂,片刻的安慰。 所以说,希里安说出那些漂亮的话,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他不希望梅福妮变成和自己一样无聊的大人。 待两人抵达城卫局时,局内的氛围一如既往地笼罩在高压之下。 急促的脚步声在硬质地板上来回敲打,文件翻动的哗啦声和压低嗓门的通讯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涩味,工位的角落里,职员躺在睡袋里,鼾声如雷。 希里安都不用仔细寻找,就在工位间找到了提前返回的戴林。 戴林眉头紧锁,还来不及休息,就被堆积如山的报告淹没。 他一边翻阅,一边用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桌面。 “梅福妮,过来帮帮我!” 埃尔顿的声音响起,他顶着一双黑眼圈,看见救命稻草似地,对梅福妮呼喊道。 工作压力太大了,大到埃尔顿这么一个自闭的人,都忍不住伸手求援。 “来了来了!” 梅福妮欣喜地赶了过去,她不喜欢工作,但喜欢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戴林?” 希里安的声音带着沉沉的倦意。 戴林抬了抬眼,视线扫过希里安那沾着雨渍、明显写满疲惫的脸庞,以及他下意识护着腰侧的手。 “哦?希里安,你回来了。” 希里安拄着桌子,疲惫道,“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 戴林想了想,回答道,“暂时没什么需要你的地方了,你先回去吧。” 听到这句话,彻夜的奔波终于迎来了实质上的结束。 不等戴林再吩咐些什么,希里安已经顶着小雨离开了城卫局。 经过一段不算漫长的雨中行走后,他终于回到了公寓。 推开房门,扰人的狗叫声没完。 “希里安,今晚怎么回事,我嘞个天,到处都是厮杀声,还有,你怎么才回来,我差点以为你死外头了!” 布鲁斯像是有分离焦虑症般,绕着他就转圈圈。 希里安实在是太疲惫了,一句话都懒得说,几乎是凭本能摸到床边,连外衣都懒得仔细脱,只胡乱扯了扯,便沉重地栽倒在床上。 “嘶……” 希里安不小心扯到了腰伤,侧过身,将脸埋进带着陈旧气味的枕头里。 窗外雨声淅沥,屋内一片昏暗。 战斗的喧嚣、梅福妮气急败坏的表情、戴林紧锁的眉头……所有声音和画面都在沉重的眼皮合拢的瞬间,被无边的黑暗与极致的疲惫彻底吞噬。 希里安的意识迅速沉沦,坠入了深沉无梦的昏睡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最后的敌人 随着最后一份行动简报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德卡尔的办公桌上,漫长的血腥之夜,总算迎来了尾声。 汉娜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又揉捏起自己麻木疼痛的手指。 她一整夜都不曾停下敲击,十指竟受到了程度不一的挫伤,肩颈钝痛不已,连带着整个背部的肌肉,都像是粘连在了一起。 彻夜的高强度工作,对她来讲简直是一场鏖战与酷刑。 汉娜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整理了一下堆迭成山的文稿,心想着。 “结束了。” 她先是按照小时归类,然后以十分钟为单位,进一步地细分文稿,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 处理完文稿后,汉娜努力打起精神,来到了办公室的另一边。 那里正摆着一台录音机。 汉娜取出磁带,贴好标签,再按照时间排序,统一地装入盒子里。 “局长的严谨未免有些太病态了吧……” 她一边忙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 本以为德卡尔要求的文字记录已经够苛刻了,结果他还弄了台录音机,记录整夜所有的对话。 汉娜提出过质疑,认为这多此一举。 德卡尔则给出了他的解释。 “通过不同载体、方式的记录,留存下来的信息,可以互相比对,以避免有人篡改、污染信息。” 听到这样的解释后,汉娜豁然开朗,心中有的只是对德卡尔的敬佩之情。 严谨,真是太严谨了! 汉娜整理起这一系列的记录文件,德卡尔则拿起这最后一份简报。 他没有立刻翻阅,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落入赫尔城那灰蒙蒙的晨霭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片刻后,德卡尔打开简报,阅读其中的内容。 简报简略地说明了各个区域的行动成果、人员伤亡等,更为详细的信息,职员们还在整理中,他们先紧急赶出这么一份,好让德卡尔过目。 一行行的数据,一段段的人名,有人负伤,有人昏迷,还有人已死去,尸体被放入冰冷的停尸间中。 德卡尔冷漠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直到目光在一段文字上长久停留了下来。 “水门堡垒目标达伦·卡扎,械骸命途阶位三·械魂者,确认击杀,小组全员幸存。”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意外情绪在德卡尔冰冷的眼底闪过,快得如同幻觉。 他放下简报,指尖在汇报人员的名字上轻轻点了点。 “戴林小组活下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偏离预期的客观事实。 汉娜敏锐地捕捉到了德卡尔这罕见的停顿,想起戴林寻求支援,德卡尔却犹豫不决。 她走近了办公桌,小心翼翼道,“还需要继续记录吗?” 德卡尔思索良久,摇摇头。 “不必了,行动已经结束了。” 汉娜松了口气,目光落回他手中的简报,庆幸道。 “戴林小组居然没有伤亡,真是太好了。” 德卡尔不以为意道,“这没什么的,戴林小组一向很有实力,十分可靠。” 汉娜放轻松,闲聊了起来,“我听别人讲,他们组里那个新人很厉害,我记得是叫……” 德卡尔替汉娜做答道。 “希里安。” “对,那个希里安,”汉娜回忆起来了,“听说是个很热爱工作的家伙,每次杀敌都冲在最前方。”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局长,您看起来对他们小组很在意……是很看好那位新人吗?” 德卡尔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汉娜瞬间感到一丝寒意。 “希里安?一个有些潜力、运气也不错的年轻人罢了。”德卡尔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在意的是戴林。” 汉娜愣住了。 本以为局长会关注那个与洛夫家小姐关系匪浅、又有着出色表现的希里安,结果局长在意的是他,那个被安雅玩弄在鼓掌之中,在私底下、被大家笑话个没完的戴林·莫里森? “戴林?” 汉娜忍不住重复,又立刻改掉自己语气里的困惑。 “我记得,他是您一手培养的得力干将。” “得力干将?” 德卡尔勾起嘴角,“我确实曾把他当接班人培养,但是,汉娜,他做错了某件事。” 汉娜的心跳莫名加速,意识到自己即将触及某个隐秘的角落。 德卡尔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档案室深处某个被刻意保存的角落。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他保留了逆隼的档案。” 汉娜不可置信道,“这……他怎么会……” 城邦议会对于逆隼的敌意毫不掩饰,为了彻底消除他对赫尔城的影响,一度抹除了一切与其相关的信息。 戴林保留逆隼档案这件事,在城邦议会看来,无疑是在犯罪。 “很意外吗?” 德卡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既是对汉娜,或许也是对自己。 “戴林总以为,是靠着自己的小聪明,才留下了逆隼的档案,殊不知,是我默许了他的行为。” “默许?” 汉娜彻底懵了。 “是的,默许。”德卡尔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无论那帮高高在上的议员们如何粉饰太平,又如何试图篡改历史,但真相必须被记录。 所有行动,所有细节,无论光鲜还是肮脏,都必须留档,这是城卫局存在的基石之一,是秩序的保障。哪怕……这记录本身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汉娜感到一阵眩晕。 她敬佩德卡尔对“严谨性”近乎偏执的坚持,这让她在无数个日夜的繁琐记录中找到了意义,但她从未想过,这份坚持会延伸到禁忌的领域。 “但是……” 德卡尔话锋一转,冰冷的视线再次聚焦于虚空,仿佛看到了戴林那张总是带着点愤世嫉俗和固执的脸。 “我默许档案留存,是为了真相本身,为了未来的秩序,然而戴林……” 德卡尔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失望,甚至……厌恶。 “他保留那份档案,不是为了真相,而是为了逆隼本身。 他崇拜逆隼,崇拜那种以暴制暴、无视规则的纯粹暴力,说不定,心中还藏着那种可笑的、不合时宜的‘天真正义感’。” 德卡尔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天真”二字的鄙夷。 在赫尔城这座污水横流的城市里,在权力的棋局中,天真的正义感是最大的弱点,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会毁掉精心构建的一切。 他不再看汉娜震惊的脸,疲惫地挥了挥手,将关于戴林的一切思绪彻底拂开。 汉娜识趣地低下头,笔尖在记录本上飞快移动,记录下这关键而危险的对白。 德卡尔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覆盖全城的地图上,代表孽爪势力的图钉几乎被清扫一空,肃清行动的硝烟正在散去,城卫局的威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孽爪大势已去,构不成威胁了。” 权力的道路扫清了大半,阻碍德卡尔完全掌控赫尔城的力量,只剩下最后,也是最顽固的一块绊脚石。 “戴林虽然有着种种令人不悦的问题,但借着他对逆隼的了解与狂热,他是最适合调查逆隼的人……我猜,他一定有了不少的新发现。”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杀意取代。 “距离我们彻底统一赫尔城的力量,只剩最后一个敌人了。” 德卡尔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内,如同最终的宣判。 “是时候让逆隼为过往的一切,付出代价了。” 汉娜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许久之后,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 直勾勾地盯着潦草的笔迹,双手不由地攥紧了纸张的边缘,弄得皱皱巴巴。 德卡尔的办公室外,一楼的办公区中。 戴林终于处理完了一系列的琐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 他强迫自己不被疲惫打倒,利用最后一丝清醒,闭上双眼,去思考那对黄金搭档提供的情报。 “我翻看了所有小组的汇报,根本没有与无形者相关的事,甚至说,就如往常般,无人觉察到他的存在。” 他在心底自言自语着。 “你仍在逍遥法外吗?” 戴林睁开了写满疲倦的双眼,思考这一切的同时,一个针对无形者的完美陷阱,已然在脑海里浮现。 他嘴角挑起一抹微笑,轻声道。 “该决战了,朋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惊喜 希里安的眼皮沉得像焊死的闸门,花了很多大的力气,这才睁开了眼。 “啊……头好疼。” 他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一小时?一天?还是一周? 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残骸,模糊不清地悬浮在意识的边缘——金属的冷光、震耳欲聋的轰鸣、灼烫的蒸汽、还有达伦那颗猩红义眼爆裂的瞬间……但这些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切。 希里安目光呆滞了好一阵,这才回过神般,从床上坐了起来。 卧室里异常昏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天光,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残留的淡淡硝烟与铁锈味。 希里安这才留意到,自己因太过疲惫,居然穿着衣服入睡。 衣服沾染的水渍、鲜血就这么蹭满了床单与被褥,经过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发酵,整个卧室都变得臭烘烘了起来。 彻夜的疲倦后,迎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身体仿佛不再属于希里安,沉重得像灌了铅,又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陷在被褥里 没有噩梦的惊扰,没有潜意识的焦躁翻腾,那是一场近乎死亡般的沉睡,纯粹、深沉、完美地将一切疲惫与伤痛都暂时封印。 “好久没睡的这么舒服了。” 希里安喃喃道。 他像个关节生锈的木偶,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支撑起上半身,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腰伤和全身酸痛的肌肉,让他忍不住皱眉低哼。 脱下脏兮兮的衣物,希里安钻进浴室里,把自己好好清洗了一番。 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布鲁斯凑了过来。 “你还活着啊!希里安,”它失声道,“真是见了鬼了,你知道你一口气睡了多久吗?” 希里安没怎么注意时间,就随嘴问道。 “多久?” “一天啊!”布鲁斯说道,“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啊,要不是看你还有呼吸,我都以为你死了。” 听到这,希里安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不过这倒也是,为了快速杀死达伦,希里安几乎一口气烧干了体内的魂髓与源能。 瞬时释放的热量,不止蒸干了他的脑组织,就连冰冷的水温,也被抬升了几度。 这种情况下,希里安能一直支撑到回家再昏死过去,已经算是意志力坚强了。 “该死,这段时间里,有人来找我吗?通讯器有没有响?” 希里安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身子,就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针对孽爪的肃清行动大获成功,赫尔城一片欢欣鼓舞,但只有希里安这样的极少数人才明白,危机尚未解除。 “没有,没有人来找你。” 布鲁斯一本正经地汇报道,“你昏睡的时候,我出门逛了逛,赫尔城的情况好像还不错。” 满地的狼藉与废墟,还有一堆待处理的尸体,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城卫局确实在一夜之间,几乎将孽爪连根拔起了。 大量的尸体被转移到了城外,由专业人员负责净化、燃烧,滚滚的黑烟拔地而起,像是一根根纤细的石柱,插满了城市的四周。 布鲁斯调侃道,“这么看,城卫局还怪好心的,也算是替你报仇了,这可比你一个人慢慢杀,效率高太多了。” “然后呢?” 希里安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新制服,麻利地穿戴上。 “我承认,孽爪死光了这件事,确实挺让人高兴的,但是后续的线索呢?就这么断掉了啊。” 他的复仇之路很长,孽爪远不是终点。 那颗摧毁了白崖镇的猩红烈阳,还有告死鸟所属的死兆氏族…… 布鲁斯后知后觉道,“哦,也对,你的死亡名单可太长了。” “我指正一下,那可不是死亡名单,而是以爱与和平为主旨的救世名单。” 希里安强调着,从他那副认真的态度来看,这家伙没在开玩笑。 “你是认真的吗?” “有什么问题吗?”希里安反问道,“只要杀光名单上的人,人们就会直接或间接地获得幸福,世界也会因此变得更加美好。” “呃……” 布鲁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的歪理,只能评价道。 “听起来就像吃垃圾食品的同时,吃起保健药,告诉自己这么做非常健康。” 它编不下去了,“他妈的,希里安,到最后不还是把名单上的人杀光吗?这有什么区别啊!” 希里安刚打算向它传授一下,这个由戴林发现的伟大理念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他看了眼客厅的钟表,时间正好是清晨,敲击声略轻,带着一定的规律。 经过这一连串的分析,希里安当即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 推开门,熟悉且鲜艳的红色映入眼中。 “梅福妮?” “早上好,希里安。” 梅福妮低了一下头,非常自然地越过了希里安,钻进了他的公寓里,目光四处打量着,像是入室抢劫的歹徒,正搜寻高价值物品。 找了希里安这么多次,梅福妮还是头一次走进他的公寓里。 “哦,你就是布鲁斯吧。” 梅福妮发现了一旁的大狗,用力地揉起了它的脑袋。 布鲁斯一声不吭,表情非常享受。 她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眉头皱了皱,显然,大小姐对于平民的劣质沙发并不满意。 “你是和人合租吗?” 梅福妮留意到,餐桌上居然摆着两人份的餐具,可她记得,希里安是独居来的。 话刚说出口,梅福妮就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双手发热。 今日贸然闯入希里安的家中,本打算给予他沉重一击,可自己又被这突然的发现,慌了神。 接下来直接问是男是女,是不是目的性有些太强了,那么自己该怎么旁敲侧击呢? “哦,这个啊,是布鲁斯的。” 希里安强调道,“我们家讲究一个平等对待,平日里吃饭,我都是和布鲁斯一起。” “啊?” 梅福妮觉得这是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言,可偏偏希里安这副随意的态度,又让她有点信以为真。 “你是吃醋了吗?怀疑他和另一个女人一起住。” 有人问起梅福妮,紧接着又安慰道。 “嗨呀,放轻松,希里安这种神经病,是没什么女人缘的,就算有人对他感兴趣,也是在动物园里观赏珍稀物种的那种猎奇感罢了。” 听到这番话,梅福妮稍稍放心了许多。 也是,希里安这种低情商的怪咖,怎么会讨到女人欢喜呢?也只有自己对他抱有十足的好奇心,才有耐心陪他一起罢了。 “是啊,是啊,这家伙怎么可能有人喜欢……” 梅福妮应和起那道声音,话还未说完,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是谁在说话!” 她腾地站起了身子,大小姐这次是真被吓到了,就连体内的源能都被调动了起来。 寻向声音的方向,只见那只白毛秃头狗正老老实实地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这时希里安走了过来,一边牵起梅福妮的手,一边抓起布鲁斯的狗爪。 他介绍道。 “梅福妮,这只……这位是布鲁斯。” “布鲁斯,这位是梅福妮·洛夫。” 在梅福妮震惊的目光中,布鲁斯张口道。 “你好呀!梅福妮。” 梅福妮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布鲁斯张嘴舔了一下梅福妮的手,温热柔软的舌头带着黏腻的口水蹭过她的手背, “啊!” 梅福妮的世界观仿佛崩塌了般,无助地尖叫了起来。 希里安一把捂住梅福妮的嘴巴,不断安慰道。 “别紧张!放轻松!没事的!布鲁斯它不咬人。” 布鲁斯配合地露出洁白的牙齿,很难想象,一只狗居然能把牙齿保养的这么棒。 它确实不咬人,但梅福妮就不一定了。 她一口咬住希里安的手,疼得他忍不住撒开,然后大小姐就狼狈不堪地向着门外跑去,接着又被希里安一把抓回。 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后,梅福妮终于老实了下来,略显空洞的目光在布鲁斯和希里安之间流转。 “一只狗?会说话的一只狗?” “咳咳,布鲁斯的自我认同为成年男性,它不喜欢被人称为‘只’。” 梅福妮全然不顾希里安的解释,继续问道。 “我是疯了吗?” 这次换布鲁斯作答了,“洛夫小姐,你没有疯,只是我们的情况有些特殊。” 梅福妮反复地吸气、呼气,到了最后,整个人靠在沙发上,荒诞地笑了起来。 这一刻她怀疑起自己,真的能了解希里安的全部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组件就绪 梅福妮的年纪虽然不大,但作为洛夫家的大小姐,童年时一路从曙光走廊抵达了赫尔城,她也见识了不少宏伟或破败的事物。 盘踞在山峦峡谷间的尘世巨蟒,寂静无声的广袤石林,乃至那位于高空之中,永远凝滞不变的悬城们。 可即便梅福妮这般见多识广,也是头一次遇到布鲁斯这等微妙的存在。 “啊?不是……等一等,我思考一下……” 在反复的震惊与茫然,以及时不时的胡言乱语中,梅福妮逐渐理解并接受了呈现在眼前的事实。 “也……也就是说,你被人拆了脑袋,缝合进了一只狗的身体里。” “差不多。” 布鲁斯点了点头,进一步解释道。 “对方的生物技术非常优秀,不需要任何体外、体内的维生设备,光是靠这犬类的生物器官,就恰到好处地维持起了我的脑组织存活。” 关于这一点,布鲁斯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的。 “呃……” 虽然接受了布鲁斯这一事实存在,但对于它遭遇的经历,以及当下的境遇,梅福妮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抬手想抓一抓它毛绒绒的下巴,但又想到,这副动物躯体下,藏的是一个人的灵魂…… 梅福妮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诡异的割裂感。 希里安没有过多留意她的心理变化,留下一人一狗在客厅,他走向厨房,打开了冰箱,拿了几枚鸡蛋,开火烹饪起了早餐。 布鲁斯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这种特殊之处不止在于它那神秘诡谲的来历,更在于它的内在与外在的反差。 想一想,一只会使用源能且能打印杀伤性武器的超凡狗,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布鲁斯也许会起到逆转战局般的奇用。 先前,只有戴林与安雅这对合作伙伴,知晓布鲁斯的存在,到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梅福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梅福妮为自己提供了载具所需的各个组件,到了交接、组装环节,还是得由布鲁斯出面解决。 继续隐瞒下去,鬼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些什么,倒不如提前坦诚一下。 更何况,希里安是信任梅福妮的。 一阵吵吵闹闹后,两人一狗整整齐齐地坐在了餐桌前,每个人的盘子里都摆着一份煎蛋与烤香肠,还有一份洒了胡椒粉的土豆泥。 梅福妮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操控义手来切香肠的布鲁斯,这一次她终于可以肯定,希里安所说的平等不是开玩笑的。 以及…… “怎么就吃上早餐了啊?” 梅福妮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从进门起,希里安就“惊喜”不断,她差点忘了,今天来是做什么的了。 “对哈,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 梅福妮见他嚼着香肠,声音含糊不清,最终泄了气般,妥协道。 “我是来通知你,你要的组件凑齐了,都送到你仓库那了。” 希里安的动作顿了一下,紧接着,风卷残云般,吃光了餐盘里的食物。 一旁的布鲁斯也不逞多让,希里安刚吃完,它就已经跑到门口,用力地摇着尾巴,准备破门而出了。 “唉……” 梅福妮无奈叹气。 按照她的计划,希里安光有组件还不够,需要一位专业的灵匠进行组装、测试。 这个时候,梅福妮就会主动地伸出援手,为他找来那么几个专业人士,进一步地拿捏起希里安。 她失策了,希里安分明准备好了一切。 但梅福妮还是不死心地问询道, “然后……就是你来负责组装喽?” “当然。” 布鲁斯兴奋地摇着尾巴。 “时间紧、任务重,该走了!” 希里安根本不等梅福妮,扭头就朝着阳台冲去。 一跃而下。 梅福妮愣住了。 希里安动作如此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等她追到阳台边时,他的身影在街道尽头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点。 “希里安,你!” 梅福妮气急了,随后,又一道黑影从她身后掠过。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不对,他们俩是平等的,应该说,真是物以类聚啊。 布鲁斯也学着从阳台跃下,四条腿跑的是比两条腿快,没过一会,就追上了希里安。 只留着梅福妮一个人茫然地站在阳台上。 梅福妮气得攥紧了拳头,扭头走向了楼梯,但不出一会,她又憋着气走了回来。 “该死的希里安!” 伴随着一声怒骂,梅福妮放弃了体面与礼仪,学着他们的俩的动作,从阳台跃下,奋力追赶了起来。 由于预算有限,希里安租的仓库位于赫尔城的边缘,几乎是贴着高墙下。 仓库的外墙是锈迹斑驳的波纹钢板,雨水在表面冲刷出深褐色的泪痕,几处铆接的补丁像丑陋的疮疤。 希里安拉开沉重的滑轨门,露出内部幽深的空旷。 “咳咳……这灰尘真多啊。” 他咳嗽了两声,头顶是纵横交错的裸露钢梁,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的沉闷味道,角落里堆迭着废弃的货箱和蒙尘的防雨布,地面散落着不知名的金属零件。 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焊接粗糙的铁皮工作台,台面布满焊接灼痕和油渍。 布鲁斯哼着小曲钻了进来,这恶劣的空气质感,对它来讲简直是甜美的芳香。 仓库中央的空地上,堆满了梅福妮弄来的载具组件。 “哦哦哦,这个,就是这个!” 布鲁斯兴奋地围着组件转圈。 数块半透明的晶体薄板被精密支架固定,内部嵌着细如发丝的发光导管,即便没有源能注入,仍流淌着幽蓝色的微光,像一组悬浮的神经中枢,又像是一朵待绽放的鲜花。 这便是布鲁斯心心念念已久的小型光炬阵列,荒野上前行的必备品。 “然后是这个……” 布鲁斯艰难地挪开目光,望向另一边。 一副由高强度轻质合金锻造的骨架结构占据了最大空间,关节处预留了复杂的液压与传动接口,粗壮的减震支臂带着一种近乎古典的美学感。 “我的天啊,多么完美的动力框架。” 布鲁斯用脸蹭了蹭减震支臂,要不是仅有的体面感拽住了它,它恨不得张嘴舔上两口。 希里安绕过布鲁斯,来到了仓库的深处,一个引人注目的部件映入眼中。 那是一个包裹在多层散热鳍片中的引擎模块,外壳是哑光的深灰色特种合金,接口处闪烁着精密的耦合卡榫。 希里安伸手抚摸起它的外壳,冰冷的触感令人保持清醒。 布鲁斯这时也走了过来,整只狗趴在引擎组上,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 “我得好好研究研究,不能浪费一丝一毫的空间,不能损耗一丁点的效率。” 明明已经绝育了,但布鲁斯这副兴奋劲,却像是发情了。 待一人一狗欣赏了好一阵,梅福妮这才气喘吁吁地赶到,双手叉腰,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态。 “喏,你们要的都凑齐了……喂!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 希里安依依不舍地挪开了目光,这才转身,一把抱起她的手。 “真是太感谢了!” 对于梅福妮的帮助,他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希里安完全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凑齐了组件,连一点波折都没有。 “嗯嗯嗯,我知道你很感谢我,然后呢?” 梅福妮不屑道,“要感谢,就拿点实际的东西出来啊!” “这……” 希里安与布鲁斯对视了一眼,仔细想想,他们还真是什么都掏不出来,更不要说,本就欠着梅福妮一屁股的债。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借的钱,我只是个臭打工的。” “布鲁斯,你这狗东西!” 又是这样,一到这种分担责任的时候,布鲁斯就不强调平等性了,它的底线灵活的简直是自适应变化。 “这样吧,洛夫女士。” 布鲁斯爬上了动力框架,居高临下地说道。 “如你所见,我们两个简直是穷困潦倒,实在拿不出什么可以感谢的了,但你对我们的帮助又是实实在在的,不如……” 布鲁斯斟酌了一番,示意道。 “我们把载具的命名权交给你,怎么样?” 梅福妮挑了挑眉,“就这样?” “要知道,这个载具会陪伴我们度过漫长的旅程,万一以后我们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大家听闻的可不止是布鲁斯与希里安啊,还有我们赖以为生的载具啊!” 布鲁斯胡言乱语了起来,描绘之生动形象,就研究员跟上头骗经费一样。 “到时候,也有你的一份力啊,说不定,还会提升一下洛夫家的知名度啊!何况这……这也算投资嘛!” 梅福妮很想说一句,大名鼎鼎的洛夫家,还需要你们几个小人物涨威势?还有什么狗屁的投资,万一你们刚离开赫尔城就死外面了呢?这不就坏账了! 这一系列的抱怨话她没有说出口,而是无奈地叹了一声气。 梅福妮记不清这一个早晨,她究竟叹了多少次气了。 “也是,你们也拿不出什么东西了。” 她望了一圈这乱七八糟的冰冷组件,释然道。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笑纳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后的威胁 对梅福妮一阵千恩万谢后,布鲁斯一头扎入仓库里,开始了载具的打造。 “得先以动力框架为基础,一步步地将其它组件接入,大致的基础功能完善后,便可以进一步设计内部的种种……” 布鲁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设计理念,但很可惜,希里安那浅显的机械工程技术,完全理解不了它所说的话。 他不必理解,全权交给布鲁斯就好。 “在这里,再次感谢万骸·再造铸造庭,第一任同律主、莱克·威尔斯先生。” 布鲁斯对着组件们跪拜祷告了起来。 “您寻回了黄金时代的模块化技术,并对其进行了更进一步的优化,这才使得我们能便捷地模块化定制载具,更快速地适应荒野的恶劣环境……” 布鲁斯预估,整个载具组装过程大约需要两周时间才能完成,然而,考虑到他们极度简陋、完全不合规的作业环境,以及极其有限的资源支持,这个时间点其实充满了不确定性。 还有的就是,有了布鲁斯的技术支持,即使在荒野中途载具发生故障,也无需担心彻底瘫痪无法行动,但谁也不愿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进行紧急抢修。 因此,布鲁斯强调,就算组装顺利完成,为确保万无一失,至少还需要额外一周时间进行全面的性能测试和高强度的环境适应性测试。 “简而言之,需要至少三周的时间喽?” 希里安只听懂了这些。 “……” 布鲁斯先是沉默,而后龇着牙,就把希里安与梅福妮赶出了仓库。 随着滑轨门完全闭合,门后升腾起源能的辉光。 希里安与梅福妮两人站在空地上,面面相觑。 片刻后,他谄媚道,“那么,我在这里再次感谢洛夫小姐的人美心善。” “好敷衍哦。” 梅福妮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就算希里安再怎么不识好歹,也明白此时该做什么。 他一溜烟地跟了上去,像个跟班。 之后几天的日子里,希里安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梅福妮。 每天早早就到了城卫局,为梅福妮准备好热腾腾的咖啡,午后,硬是跑了两个街区,为她买来最新鲜的甜点,到了下班时间,又亲自送梅福妮离开。 甚至说,希里安一度改变了睡懒觉的习惯,早早地起床晨跑,故意在梅福妮常跑的路段偶遇。 他这般突兀的变化自然引起了城卫局诸位的注意。 有人认为,希里安这么个冷漠的家伙,终于意识到梅福妮的好感,开始奔向这段甜美的爱情了。 也有人觉得,希里安是欲擒故纵玩砸了,梅福妮彻底对他失去了兴趣,而他在努力挽救这段感情。 还有人说,希里安多半是和戴林混久了,被他污染到了,甘愿成为了女人的玩物。 众人打量了希里安与戴林一番,纷纷认可起后者的可能。 “阿嚏。” 办公室内,戴林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目光狐疑地落向百叶窗外。 是错觉吗?他总觉得最近同事们看待他的眼神不太对。 算了,自己可没精力浪费在这种事上了。 戴林翻阅起厚厚的文件,眉宇间尽是疲惫与压力。 从黄金搭档那得到情报后,戴林先是确定了一下文件汇报的时间段,而后隐秘地查阅起了相关的汇报记录。 几天的时间里,他几乎要把这一阵城卫局的所有记录都看完了,但始终没有找到线索。 起初,他觉得文件是被销毁了,但又想到归寂命途的性质,为了确保记忆的连贯性,无形者应当把它扣留了下来。 线索的查阅遇到了阻力,但在布置陷阱上,戴林的进展飞快。 拉开抽屉,他谨慎地取出了一份文件。 该文件详细记录了戴林已知的逆隼情报,当然,具体真实性上自然是有真有假,或者说,一部分来自于希里安这个赝品,一部分来自于希里安所描述的真品。 “我们可以设下一个陷阱,一个……暗语。” 安雅曾在戴林苦思冥想时,给予了他一个灵感。 “谁说出了那个暗语,谁就是无形者。” 戴林盯着文件,距离完善这个陷阱,只差最后的暗语了。 突然,一阵简短的敲门声响起,不等戴林允许,对方就推门而入了。 安雅探着脑袋进来,通知道。 “醒一醒,局长要求组长们集合,一会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重要的事情? 戴林几乎不用思考,就猜到了何谓重要的事。 针对孽爪的肃清行动很成功也很彻底,虽然战后的满目疮痍,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市民们的恐慌,但实打实的鲜血与尸体,也令市民们感到了巨大的安全。 一时间,市民们再次拥护起了城邦议会,为了凝聚人心,以及展现自身的功绩,城邦议会准备在近期举行一次胜利宣讲。 荣誉与辉煌……诸如此类的屁话,戴林只觉得烦躁。 稍稍缓和了一下疲倦后,戴林将文件塞回了抽屉里,刚离开了办公室,他就见到了与梅福妮亲昵的希里安。 哦……与其说是亲昵,倒不如说是希里安对梅福妮单方面的骚扰。 “来尝尝这个,是甜点店的新品,还有这个,那个……” 希里安一脸热情地呈上一份份甜品,任由梅福妮挑选。 梅福妮则歪过头,无奈叹气。 很奇怪,之前自己一直想让希里安主动点、热情些,现在他真这样了,自己反而觉得烦。 希里安心里也清楚,她肯定烦自己烦的要死。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组件是凑齐了,载具也将要组装完了,可行驶所需的大量物资呢? 还像上次一样,利用自身的源能驱动?可那次只是一辆摩托,这次是组件齐全的载具,估计跑不出几公里,希里安就会被抽干源能了。 左思右想,还是要靠梅福妮了。 以及,这份热情下,希里安也有属于自己的自私心。 “嗯……这个味道不错……这个有点腻。” 梅福妮一一品鉴起了甜点,吃不下的就由希里安解决。 旁人见此一幕,也从最开始对希里安的嘲弄与不解,转变为了实打实的敬佩。 “希里安真的很想进步啊。” 只要傍上了洛夫家,他简直是前途似锦啊,和那美好的未来相比,眼下这副低微的姿态,又算是什么呢? 戴林若是知晓众人的想法,绝对会暴怒不已,同样是追女人,为什么两人的风评就截然不同呢? 叮—— 清澈的铃声响彻城卫局,职员们纷纷停下了交流,目光齐齐地望向声音的位置。 通往二楼的旋梯上,德卡尔缓缓走下,环视起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 “诸位,经过艰苦卓绝的肃清行动,孽爪的威胁已被彻底拔除,他们的鲜血与尸体,证明了城卫局的价值,也令我们重新赢得了市民的拥护。” 严肃的官方口吻,引起了希里安的注意,他知道,接下来应该就是城邦议会的新指令了。 德卡尔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组长。 “为了巩固胜利,彻底扫清阴霾,城邦议会将在近期举行一场盛大的胜利宣讲,以凝聚人心,彰显我们的功绩。” 希里安讨厌这种形式主义,可以的话,他希望能请假在家。 “但是……” 德卡尔话音一转,反问道,“我们真的清除了赫尔城内所有的不稳定因素了吗?” 这番话语,让职员们深思了起来,很快,一种可怕的猜想在众人的心头升起。 希里安同样也想到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只听,德卡尔继续说道。 “孽爪虽灭,但赫尔城仍潜藏着最后的敌人,脱离于律法之外,不受城邦议会约束、藏匿于阴影之中的——逆隼。” 话音未落,局内的气氛便已跌至冰点,希里安预想过这种可能,解决了孽爪的威胁后,城邦议会下一个目标就是逆隼,可他没想到,一切来的如此之快。 “现在我宣布,城卫局将对逆隼展开调查。” 德卡尔冷漠地宣布道。 “我希望各位能在胜利宣讲日前,将逆隼绳之以法,为赫尔城的新生献上赠礼。” 先是死一般的寂静,而后,冰层崩碎,海水沸腾翻涌。 尽管职员们压低了声音,可窸窸窣窣的声音交错在了一起,化作一种无法抑制的喧哗。 希里安丢下了还等着他讨好的梅福妮,刚起身,就迎上了朝他走来的戴林。 两人神情凝重、压抑,又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 第一百五十章 浮出水面 雨季的赫尔城总是阴郁的,朦胧的水汽混合起光炬灯塔释放的废气,混淆在了一起,化作一层厚厚的云雾,笼罩在城市的上空。 罗尔夫一如既往地窝在内城区的宅邸内,明明是正午时分,光线却昏暗的不行,将室内染上一层铁灰色的暗影。 “胜利宣讲吗?” 罗尔夫握着文件,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下子可麻烦了啊。” 他头疼地放下了文件,闭上双眼,靠向椅背。 “德卡尔本就统一了新旧两派,对孽爪的肃清行动后,他的声望又来到了顶峰,几乎算是完全掌握了城邦议会。” 罗尔夫闭目养神道,“肃清行动之前,我倒是可以团结起灵匠,反对起德卡尔的种种,但如今这种局面下,与德卡尔强行对抗,恐怕只会点燃内战的导火索了。” 他轻叹一声,声音在空寂的书房中回荡,透着一股无奈的疲惫。 “恐怕不止如此了,导师。” 另一道声音回应了起来,罗尔夫睁开眼,就见到了正端坐在对面的比尔与维兰。 “说多少次了,称职务!” 强调完,罗尔夫顿感一阵心累。 比尔与维兰。 数年前,罗尔夫一时兴起,挑了两个不合格的学徒,打着“潜伏敌营以待时机”的名义,把他们丢进了德卡尔的城卫局里。 自那之后,罗尔夫就完全忘了这两个学徒。 说到底,每年被他淘汰的学徒数不胜数,他这番举动,也只是给他们找个工作,寻个饿不死的出路。 可谁曾想,几年后,这俩学徒不知怎么的,奇迹般地成功晋升为了灵匠,并且还在城卫局里面做大做强了。 真是见了鬼了。 两人一见到自己,就热泪盈眶、哭诉衷肠,说什么,潜伏的日子里,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总长大人的嘱托与身负的使命。 “总长,我都懂,您不是一直想扳倒局长嘛,虽然局长待我不薄,但也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比尔当时这样说道。 然后,就在罗尔夫的一脸错愕中,把城卫局历年的税务问题、程序错误、滥用职权等证据,尽数吐了出来。 作为赫尔城的技术总长,即便是混沌生物兵临城下,罗尔夫仍能做到面不改色般的从容。 但那一日,他罕见地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于是,时隔多年,比尔与维兰重新联系上了他们的上线。 “总长,除了胜利宣讲外,还有一件要命的事。” 比尔挪了挪椅子,凑近了过来。 “我们的提取分析有结果了,河道里的那些尸体,藏有一种极为诡异的孢子。” 一旁的维兰用力地点头,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您看。” 比尔展开报告,为罗尔夫解释道。 “之前针对孽爪的调查中,我们收集到了不少孢子,它们均具备着混沌的衍噬之力,而这一次从河道尸体里提取出的孢子,除了衍噬之力外,还具备另一种古怪的命途之力。” 比尔思来想去,勉强地形容道。 “那种命途之力,似乎……好像……可以抹除记忆,乃至事实存在。” 听到这,罗尔夫立刻提起了精神,仔细翻阅起了文件。 “我不清楚这一命途之力究竟是什么,但目前已知的是,它与衍噬之力混淆在一起,竟能产生一种极为微妙的反应。” 说起这些时,比尔语气格外兴奋。 比起卧底、城卫局职员等一系列身份,比尔最爱、也是最钟情的身份,自然是作为灵匠的科研人员了。 要不是对知识的渴求,他也不会这么给罗尔夫当牛做马了。 “这种力量,会在衍噬之力的帮助下,进行病态的扩散,可同时,它还会反过来蒸发起衍噬之力的存在……也就是说,在蒸发他人记忆的同时,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蒸发混沌力量本身,达到一种自我净化。” 比尔感叹道,“培育这类孢子的人,简直是个天才。” 紧接着,他又胆寒道。 “一旦这些孢子凭借着纵横交错的河道完全扩散,可以在数分钟内便覆盖整座赫尔城……” 罗尔夫回忆起先前希里安的来访,破碎的信息串联在了一起,构成一个可怕的真相。 他补上比尔的话。 “赫尔城的存在将被从这个世界里抹去,届时,一位虚无者会借此完成阶位的晋升。” “虚无者?晋升?” 比尔困惑道,“总长,您在说什么?” 他意识到了归寂之力的存在,但对于其本身,仍被认知的帷幕笼罩,无法知晓其真相。 “书架第三行最右侧,那本没有书名的书,现在就去阅读。” 罗尔夫叹了口气,指挥道,“维兰,换你来汇报。” 纵使有着诸多不解,比尔还是老老实实地听话去做了。 “好的,总长!” 很少说话的维兰,汇报起了之后的内容,字正腔圆的像播音主持。 “经过我们的分析,我们认为,孽爪并没有被彻底剿灭,相反,这次肃清行动,很有可能是他们的烟雾弹。” “哦?” “我们发现河道尸体的异常起,就向城卫局进行了上报,但上层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即便是在肃清行动中也是如此。 那么,在此之前呢,难道水门系统没有觉察到这一异样?” 比起不着调的比尔,维兰显然稳重多了,他进一步分析道。 “因此,我们怀疑孽爪早已渗透了赫尔城的各个部门,水门系统如此,城卫局的上层也是这样,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众多的尸体,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填满了河道。 同时……我还怀疑,这次肃清行动,是他们合伙演的戏。” 罗尔夫点了点头,示意道。 “继续。” “他们舍弃大量的成员以换取我们的麻痹,还顺势处理掉了水门系统内部的棋子们,即便我们后发觉了河道的异常,再进行调查也是死无对证。” 维兰停顿了一下,话语带上了个人主观的想法,“以孽爪……不,孢囊圣所的行事风格,他们绝对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混沌势力不存在所谓的团结、荣光,有的只是冲突的私心与绝对的利益。 “胜利宣讲不会是赫尔城和平的开始,相反,将会是另一场危机的序幕。” 维兰汇报完已知的所有,端正坐姿,等待后续的指示。 这时,比尔抱着书籍走了回来。 书里面只是简短地描述了一下有关归寂命途的情报,但也仅仅是这点浅显的信息,便足以将比尔从认知的帷幕里拽出。 随着对归寂命途的明了,先前模糊的信息,犹如炸弹般在比尔的脑海里引爆。 “该死的,你得看看这个鬼东西。” 本着自己倒霉,也要带上好兄弟的理念,比尔翻开书页,就按着维兰的脑袋看去。 片刻后,维兰露出了和比尔一样浑噩、迷茫,以及几分后怕的复杂情绪。 “完了,全完了。” 两人不曾言语,但却有着截然一致的心理变化。 本以为,自己参与的只是城邦议会的权力争夺,顺便再痛击一下混沌势力,可这怎么又引入了归寂命途这么个麻烦东西。 恐惧、平静,然后是……狂喜。 “总长,这可是个天大的麻烦了啊,”比尔谄媚道,“我们兄弟俩,这么舍生忘死,您可不能亏待了我们啊。” 面对如此想进步的比尔,罗尔夫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至始至终两人的诉求都很简单,他们希望罗尔夫能成为他们的导师,指引他们在械骸命途的前行,以及更重要的,在他退休后,带两人离开赫尔城,返回铸造庭。 与那些把工作当生计的灵匠们不同,两人对知识充满了实打实的渴求,疯了般地想前往神圣的铸造庭,哪怕他们很清楚,那里的生存条件有多恶劣。 “你们先闭嘴。” 罗尔夫抬手制止,两人当即一声不吭了起来。 经过一阵深思熟虑后,相应的对策在罗尔夫的脑海里渐渐显现了出来。 他喃喃道。 “无论赫尔城曾是由谁建立的,但如今,它的新生是由灵匠们赋予的。” 敌人的阴谋令罗尔夫感到惊讶,可也仅仅是惊讶。 这时,比尔注意到落自地上的纸张,它本该被夹进文件里的。 “哦,对了,总长,还有一件事。” 他把纸张递给了罗尔夫,开口道。 “就在今天,德卡尔局长宣布,城邦议会将向赫尔城最后的敌人开战。” 罗尔夫一边扫视纸张上的文字,一边不屑道。 “赫尔城还有什么敌人……” 话说到了一半,罗尔夫就这么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其中一行字。 一旁的比尔感叹道。 “对,就是这个家伙,城邦议会要向逆隼开战。” 第一百五十一章 雨季 城邦议会并没有过多掩饰对于逆隼的恶意,不出几天的时间,类似的流言便在赫尔城内四起。 曾经被人们视作英雄的存在,转眼间,就变为了城市的敌人。 有人抗议,有人赞同,有人事不关己,冷漠旁观。 街边的酒吧里,埃尔顿正坐在吧台前,双手不安地攥着冰冷的酒杯,忍受着周围没完没了的问询声。 “要对逆隼开战了,是真的吗?所以说,逆隼到底是谁啊。” “逆隼活跃了这么多年,该不会已经成了个老头子吧。” “我估计,逆隼应该不止是一个人,而是由一群人扮演的。” 人们将埃尔顿团团包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每抛出一种可能,就满怀期待地看向他,等待回应。 “说一说嘛,埃尔顿,你不是城卫局的职员吗?一定知道什么内部消息吧!” 有人推了推埃尔顿的身子,对此他只能苦笑连连。 城卫局有着严苛的保密协议,埃尔顿怎么可能违反禁令呢?更不要说,他对于逆隼的了解也就那些,再多他只能胡编乱造了。 “我先……去趟卫生间。” 埃尔顿像是丧家之犬般,挤过人群,灰溜溜地躲藏进了厕所里。 坐在马桶上,埃尔顿长呼了一口气。 今天他与听众们照常聚会,可随着流言的四起,气氛变得压抑了起来。 到了最后,听众们借着酒劲,变成了言语冲突。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这一群人后,他们又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埃尔顿苦不堪言。 他开始后悔参与聚会了。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熟悉的声音问道。 “埃尔顿,你在里面吗?” 埃尔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只见保罗正站在门外。 “是你啊……他们还在吗?” 保罗扭头看了一眼,无奈道,“还在吵。” 紧接着,门被彻底拉开,温西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一把抓住埃尔顿的手,将他从卫生间里拽了出来。 “比起这些,我建议还是先离开这吧。” 三人无声无息地从酒吧的后门离开了,远离了醉意与争吵。 浑浊的夜幕下,湿冷的晚风打在他们身上,三人都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温西见到三人如此同频的动作,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 保罗对于她的突发恶疾,仍旧报以微笑,埃尔顿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当做是这对情侣间的小默契。 肃清行动已经结束好几天了,但那一夜的疯狂实在是过于深入人心,到了夜晚,街头仍见不到几个人。 三人匆匆忙忙地走过,在又一家餐厅里入座。 埃尔顿与保罗在位置上等待,温西去了前台,点些餐食填饱肚子。 “妈的,这鬼日子……” 突然,保罗低声咒骂了起来。 埃尔顿知道他在骂什么,赫尔城好不容易要迎来的平静,又被对逆隼的宣战打破了。 虽然官方没有公开说明,但谁都知道,这件事将在之后的胜利宣讲中公布。 保罗攥紧了拳头,又无奈地松开,只在脸上留下一副苍白的笑。 “埃尔顿,你曾有过什么梦想吗?” “怎么了?” 埃尔顿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 “只是忽然想到了。” 保罗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我小时候,家境贫寒,一家人住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里,那时我就梦想成为一名超凡者,就连自己的命途之路都想好了。” “我想成为一名灵匠,不必钻研什么致命的武器,我只想打造一个属于我的小家。” “但很可惜,我没能在灵魂之梦里醒来。”保罗自嘲道,“认清现实后,我就安慰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也不错。” 保罗顿了顿,长长地叹息道,“到了现在我才发现,哪怕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也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啊……” 埃尔顿一言不发,不是刻意沉默,而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保罗跳转了话题,冷不丁地说道。 “我打算过几天就和温西结婚了。” “啊?” 埃尔顿眨了眨眼,疑惑道,“你们不是打算定在几个月之后……” “几个月之后太远了。” 保罗摇了摇头,面色阴沉,“赫尔城现在给我的感觉很不安,谁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灾难与事件呢?” “我不想留下什么遗憾,只想尽快与温西完婚。” 保罗说起自己的计划,“事出紧急,我也没有太充裕的存款,去举行盛大的婚礼,因此,我打算几天后,在墨屋预约一下,召集一些朋友,举行一个简易的仪式。” “这么重要的事情,温西会同意吗?” 埃尔顿说着,扭头看了眼前台的温西,她正对着琳琅满目的菜单苦恼。 “我会和她说,这是一个婚礼派对,到时候再请个司仪,先把仪式流程走完,然后……” 保罗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要是能安安稳稳地活到几个月后,就按原计划那样,举行一个更正式的盛大婚礼了。” “你真的很爱她。” “爱吗?”保罗迷茫道,“我更觉得,我是怕我美好的期待落空了。” 他说着,解开外套,挂在了椅背上。 “我自很久之前,就幻想起和温西的婚礼了,日思夜想了那么久,万一举行不了了,我可是会崩溃的。” “埃尔顿,你怎么不说话。” 埃尔顿几欲张口,表情挣扎了好一阵,这才开口道。 “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讲有些超纲了。” “啊……哈哈。” 保罗尴尬地挠了挠头,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完全忘了埃尔顿。 埃尔顿也连连叹气,以为保罗会像其他人一样,对自己追问个没完,结果要说的却是这种事。 保罗说道,“到时候你有时间吗?我希望你也能来。” 埃尔顿手足无措了起来。 “我吗?去你的……婚礼?” “有什么问题吗?” 保罗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接着说道。 “你可是我的朋友啊。”” 埃尔顿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称呼过了,他感到荣幸,更是有几分惶恐。 他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好的,我会去的。” 温西端着餐盘回来了,好奇道,“你们说什么呢,会去哪?” “没什么,”保罗试着略过话题,“这是我的吗?” “不,这份才是你的,这份是埃尔顿的。” 温西将一份肉酱土豆泥递给了埃尔顿,眨了眨眼道。 “多加辣酱,我没记错吧?” 埃尔顿望着盘中挤满辣酱的土豆泥,整个人呆愣住了,一股快要被遗忘的温热感涌现。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肯定道。 “没记错。” 餐厅外,细密而冰冷的雨丝开始飘落。 起初只是稀疏的几点,敲打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连成了一片灰蒙蒙的幕布。 整座城市仿佛被包裹在了一层湿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寂静里,唯有雨声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着风波未平的余韵。 有飞鸟穿过这层冰冷的雨帘,越过湿漉漉的屋顶和匆匆避雨的行人,最终落在了一栋森严的建筑旁。 希里安站在窗边,望着那只在屋檐下避雨的飞鸟。 目光向着更远处望去,投向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扭曲了外面的灯火,也仿佛扭曲了这座城市的景象。 “希里安,这些文件查完了,可以放回去了。” 呼喊声从身后传来,希里安应了一声,扭头走去。 今夜,希里安极为少见地加了班,在戴林的办公室内,逐一排查起近期的文件,搜索起那对黄金搭档声称的线索。 办公室外,还有几个人和他们一样加班,处理着行动收尾的文书工作,纸张翻动的声音、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希里安归还好文件,回到了办公室内,戴林已停下了检查,疲倦地窝在沙发上。 “还是没有进展吗?” 戴林疑惑道,“没有……难道是那对黄金搭档骗了我们?” “他们没必要这样做。” 希里安摇摇头,将桌面上最后一摞文件向前推了几分。 “还剩下最后这些,说不定我们要找的就在里面。” “你来帮我找。” 希里安果断否决道,“文职工作不适合我。” “你小子!” 戴林想起身给他一脚,但又疲惫地窝了回去。 “算了,今天先到这吧,也不急于这一时。”戴林想了想,又说道,“你先回去吧,希里安,我还有份报告要写。” 戴林伸手拉开抽屉,里面正摆着那份他精心设计的陷阱。 第一百五十二章 鼓点密集 “我先走了。” 希里安嗅了一口旧纸张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趁着雨势未大之前,离开了城卫局。 就此,局内就剩下了寥寥几个人。 面对空荡荡的办公室,戴林随性地叼上了一根香烟,大口吞吸。 待一根香烟燃尽后,他也恢复了精神,翻阅起最后一摞文件。 或许是不抱有期望了,这一次戴林一目十行,翻阅的极为草率。 “今夜是在这睡,还是顶着雨回去呢?” 漫长的重复性劳作,让戴林格外疲倦,面对密密麻麻的纸页,他早已失去了耐心,走神了起来。 “算了吧,还是别折腾自己了,就在这睡一宿吧。” “有点饿了,睡前得弄点夜宵了。” 某一刻,戴林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 他找到了。 “关于河道内异常尸体的汇报……” 戴林瞬间清醒了过来,紧张地抽出这份报告,其中描述的内容,正是黄金搭档提及过的。 “那么……” 他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向落款处。 处理人会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那,表示收到了汇报,并向更上级传递,进行决断、处理。 “会是谁呢?” 戴林亢奋地思索着。 “无形者,你究竟是……” 眼眸凝固了,紧接着,像是怀疑自己看错了般,用力地揉了揉双眼,再次查阅。 戴林泄了气般地靠回椅子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落款处。 他没有看错,落款处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签名。 换做其他人,多半会认为线索又断了,失望至极。 可戴林不同。 这片空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一紧。 处理人没有将自己的名字写在落款处,这显然违背了程序流程。 戴林不认为,这种事,可以用所谓的疏忽、遗漏来搪塞过去,就像这一切怎么会如此巧合地凑在一起呢? 换而言之,在城卫局内,可以轻易忽视流程,并将这一切悄无声息地扣下…… 刹那间,一个名字跳入脑海。 德卡尔。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如藤蔓般疯长,瞬间缠绕了他所有的思绪。 戴林猛地将最近发生的种种异常串联起来——那些看似巧合的延误、信息的微妙偏差、某些环节难以解释的阻塞……一个惊人的结论在他脑海中炸开。 如果德卡尔就是那个潜伏的“无形者”,那么所有令人费解的疑点,瞬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戴林下意识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个可怕的念头。 他无法接受自己敬重的局长会是那个阴影中的敌人。 心乱如麻中,戴林匆匆将报告塞回文件堆,抱起他们,几乎是逃离般地回到了档案室。 循着自己,戴林将它们重新放回档案柜上,尽可能地恢复原状。 “该死的,安雅,我应该听你的才对。” 戴林心底抱怨着。 很早之前,安雅就对德卡尔产生了怀疑,但她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味地相信自身血系畸变带来的预感。 那是安雅的秘密。 除她之外,唯有戴林一人知晓的秘密。 安雅血系畸变的力量,不止可以觉察到其他人执炬人的血系纯度,还会赋予自身类似于观星者们的预兆能力。 通过这一血系畸变,安雅可以预感到危机的到来,乃至预兆起自己的死亡。 也正是通过这一血系畸变的特征,安雅这才从厚重的典籍里,寻到了血系源头所属的氏族。 戴林记得,那个氏族被称之为…… 死兆氏族。 “呼……” 戴林长吐了一口气,看着被自己恢复原状的档案柜,别说是困意了,就连饥饿感都消失不见。 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城卫局,把这一情报与其他人分享。 然而,命运仿佛开了个残酷的玩笑,戴林刚踏出档案室的门,就迎面撞上了那个让他心绪翻腾的人。 “戴林?” 德卡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这么晚了还在忙?” “局……局长。” 戴林强迫自己挤出笑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整理点资料,这就准备回去了。” “嗯,别太累到自己了,之后还有需要你的时候。” “好的,局长。” 两人寒暄了几句,表面风平浪静,但戴林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快要将他淹没。 戴林近乎麻木地离开了档案室,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 平静之中,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恐惧的土壤里破土而出,带着决绝的力量于心底升腾、膨胀。 “真要命啊……” 戴林自言自语道,“还以为要冒险去三级档案室呢,结果意外之喜啊……” 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戴林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紧,隔绝了外界。 档案室内,德卡尔的目光扫过戴林刚才整理过的文件堆。 那份报告虽然被重新放回,但它所处的位置、纸张边缘因被匆忙翻看而留下的细微褶皱,在经验老道的德卡尔眼中,如同雪地上的足迹一样清晰。 “又在研究逆隼吗?” 德卡尔知晓戴林藏起来的逆隼记录,更是委托起他,对逆隼进行调查。 他狐疑地翻弄着文件堆,眼神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手指精确地从密集的文件里,夹出了那份关于河道异常的报告,落款处一片空白。 那里本该写上德卡尔的名字。 “唉……” 一声低沉而复杂的叹息在寂静中响起,充满了无奈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 显然,戴林已经看到了那份报告,并且起了疑心。 德卡尔低声抱怨着。 “戴林,天真是个坏毛病,更糟糕的是,现实往往不给你改变的机会。” 他不再停留,转身,步伐带着不容置疑的目的性,径直走向戴林的办公室。 戴林正坐在办公桌后,叼着一根刚刚点燃的香烟,桌上的台灯散发着冷白的光线。 他刚刚落下最后一笔,笔尖离开纸面,在一份至关重要的文件上,清晰地写下了一个名字。 听到门响,戴林不急不慢地抬起头,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随即浮现起一抹自然的微笑。 “哦?局长啊,有什么事吗?” 他迎上德卡尔深邃难测的目光,声音不高。 “没什么事。” 德卡尔摇了摇头,疲惫地叹气,顺势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他的声音在密闭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沉重。 “我只是有些苦恼,想找人聊一聊。” “哦?说说看。” 德卡尔沉默了一阵,而后,发自真心的、诚恳地问道。 “戴林,你觉得什么才是正义?” 台灯的冷光在他眉骨下投出深壑。 “是符合世俗道德?多数人的福祉?还是圣贤书写的永恒真理?” 他抬手划过虚空,像在切割无形的屏障,“当身份、阶级、立场将人钉在不同的十字架上时,正义是否只是……一场自我辩护的修辞?” 戴林不解道,“您究竟想说什么?” 德卡尔喉结滚动,声音绷紧如弦。 “针对逆隼的搜捕,遭到了很大的阻力,即便我统一了城邦议会的意志,但各个部门、民众还是对此做出了抗议。 为了赫尔城的长治久安,我们势必要统一所有的力量,但显然,逆隼不会甘愿屈从的” “我认为我是正义的,多半,逆隼也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可我们两个为了正义的人,却要就此拼个你死我活。” 德卡尔忽然沉默了下来,片刻后,苦涩地微笑。 “好吧,我刚刚居然在想,是否能有一个完美的正义,消除一切的分歧……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太天真了。” 他抱怨起自己,“明明我都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了。” “天真吗?我觉得这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戴林并不认同这句话,“虽然天真常被与愚蠢的小孩子联系在一起,但我宁可被人当做前者,也不想被视作一个腐朽发臭的老东西。” “哈哈哈,我就当你在夸奖我,内心依旧年轻吧。” 德卡尔笑了两声,忽然将矛头指向了戴林。 “那么,戴林,讲讲看,你觉得所谓的正义,是什么呢?” 戴林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胸膛仍有微微的起伏,他这副僵硬的状态,多半会让人误以为死去了。 “我……” 终于,沙哑的声音艰难地从嗓子里挤了出来。 戴林毫无情绪道。 “我害怕正义这个词。” 德卡尔挑了挑眉,“害怕?只有罪犯与恶徒才会害怕正义吧,难道你是这种人吗?” 戴林勉强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正义一词,太高尚、也太伟大了,光是说出来,就觉得自己光芒万丈。” 莫名的,戴林的眼前闪过女人苍白的脸,熟悉的办公室,也在一瞬间变成了那座逃不掉的、昏暗的狭窄的房间。 “是啊,正义太灿烂了,面对它,我并不会倍感荣光,只会觉得自惭形秽。” 戴林诅咒起自己。 “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被太阳灼伤了皮肤。” 德卡尔严肃了起来,劝说道。 “你太贬低自己了。” “贬低?不不不,我只是……” 戴林想到了那个词汇,喃喃道。 “我只是在忏悔。” 第一百五十三章 愈演愈烈 “忏悔吗?” 德卡尔倍感意外地望着戴林,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戴林深陷在椅子里,一只手疲惫地揉着眉心,另一只手的手指间,一根香烟已燃至尽头,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 他猛地吸了最后一口,那一点猩红骤然明亮,随即在烟灰缸边缘被狠狠捻灭。 办公室陷入更深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 “那么,你私藏逆隼记录的事,也是出于这种忏悔吗?” 德卡尔调侃道,“哪怕冒着巨大的风险,也想做些自以为正确的事。” 戴林的反应并不剧烈,只是略微的惊讶。 觉察到德卡尔就是无形者时,他的心率已经加速过一次了,现在被点破了秘密,反而觉得什么了。 “被你发现了啊。” “你这点小招数,怎么可能瞒得过我,”德卡尔不屑道,“只是懒得和你计较了,毕竟……”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毕竟你可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 这一点戴林并不否认,怀念道。 “当初要是没有你的招募,我应该还在街头厮混吧,还说不定早就死了。” 他后知后觉道,“哦,所以你才把调查逆隼的任务,交给我。” “你是一个天真且愚蠢的家伙,无论这一切是否出自于你所谓的忏悔心,但可以肯定的是,比起其他职员,你对于这项任务一定很上心。” 德卡尔平静道,“甚至说,你为了帮助素未谋面的逆隼,也许会借着任务,故意隐瞒他的相关情报。”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戴林狐疑了起来,他和逆隼的交情确实很深,但遗憾的是,那位是个赝品。 “为什么……因为你天真且愚蠢,就和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人一样。” 德卡尔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你们并不赞同我的理念,而是拥护起那位不受制约的逆隼。” “……” 戴林没有应答。 几乎是本能地,他手指伸向桌上的烟盒,摸索着,里面只剩下空荡的纸壳摩擦声。 就在这时,德卡尔动了。 他没有说话,身体微微前倾,掏出自己精致的银质烟盒,轻轻一按,极其自然地将烟盒递向戴林的方向。 “刚好,最后两根。” 戴林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多余的反应,沉默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冰凉的金属烟盒,抽出了那根孤零零的香烟。 德卡尔“啪”地一声合上烟盒,随手放在身侧。 打火机的火苗几乎在同时亮起,先是照亮了德卡尔沉稳的下颌线条,然后是戴林凑近点烟时低垂的眼帘。 火光熄灭,两处新的、微弱的红点在昏暗中亮了起来。 两人不再言语,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烟雾里。 袅袅的青烟从他们唇边逸散,起初是清晰的几缕,很快便在台灯有限的光晕里交织、升腾、弥漫开来。 烟雾像一层流动的薄纱,渐渐模糊了彼此的眉眼、表情,甚至轮廓。 戴林的脸庞在烟雾后只剩下一个昏暗的、紧绷的剪影,偶尔被深吸时烟头骤然亮起的红光勾勒出瞬间的线条。 德卡尔那边,烟雾笼罩下,只能看到他指间香烟稳定的燃烧节奏,以及他那双在烟雾缝隙中偶尔闪过的、深邃难测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朦胧,牢牢锁定着对面的身影。 戴林吐了一口浓烟,开口道。 “真不愧是局长你啊,完全被你猜透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开除我吗?还是用什么法规条文,把我关进去几天。” “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德卡尔冷笑道,“我真打算处理你的话,你早就进去了。” “不怕我把你供出来?”戴林反问道,“你也说了,你默许了我的行为。” “但别忘了,我可是城卫局局长,更是城邦议会议员。” 德卡尔耸了耸肩,笑眯眯的,“我只会坐在审判席上,而不是被告席,这就是权力的美妙。” “哈哈。” 戴林毫无压力地畅笑了起来,德卡尔也跟着笑个没完。 “天啊,戴林,我们有多久没这样聊过天了。” “很久了。” 戴林认真地想了想,“自从你和罗尔夫总长矛盾越发激烈后,你就把自己关进办公室里,整天想着所谓的权力。” 德卡尔的笑意僵住了,叹气道,“为了达成理想,人难免要牺牲某些东西。” 戴林追问道,“现在你要牺牲逆隼了吗?” 德卡尔被问住了,眼眸藏进了阴影里,思索良久后,才给出了这么一个回答。 “我需要一个敌人团结起赫尔城的所有力量,这个敌人不能如孽爪般,真正地威胁到赫尔城本身,又不能如混沌诸恶般,强大到令人窒息。 也唯有彻底团结起来的赫尔城,才能保护起赫尔城本身,以及所有人。” 戴林怔住了。 他本该赞同德卡尔的话,恭维他、讨好他。 但很遗憾,他是个天真的蠢蛋,他怒不可遏。 戴林嘲讽道。 “狗屁,你只是害怕重复你父亲命运,害怕逆隼撼动你的权力。” 沉默。 德卡尔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 “没错,你说对了。 与其说,我害怕重复我父亲的命运,倒不如说,我害怕我无法扭转赫尔城的命运……我想保护这座城市。 可很多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的想法,他们会反对你、阻止你,哪怕明明你做的是正确的事。” 德卡尔自我肯定着,“我需要驱逐逆隼,确保无人可以撼动我的地位,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贯彻我的理念。” 戴林不理解,高声质问道。 “局长,你口口声声说着保护赫尔城,可威胁究竟从何而来?如果是孽爪的话,我们不是把他们根除干净了吗?” 德卡尔的鼻息渐渐沉重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吸着烟。 “烈阳。” 他开口道。 “那颗传闻中的烈阳,已引起了外焰边疆的风暴。 依据孤塔之城的情报,他们已遭遇了孢囊圣所的间隙性攻击,更为遥远的伤茧之城,则面临拒亡者们的突袭。 同时,观星者们预见到,有大量的恶孽子嗣们正在黑暗世界里集结,他们似乎在追逐些什么,很快就会冲出边界,抵达外焰边疆。” 德卡尔语气苍白道,“更糟糕的是,有人从白峡带回讯息,声称,某种可怕的事物已从起源之海内升起,它已抵达了灵界的边缘,再有不久便会升入灵界,直至抵达现实。” 戴林呆滞了一瞬,不知所措。 “看吧,戴林,无论是孽爪还是逆隼,都只不过是赫尔城的内部问题,外界的威胁将至,你觉得赫尔城能幸免吗?” 德卡尔含着怒意道,“还是说,你打算像罗尔夫那样,希冀于外部力量的救援?他们甚至拯救不了自己。” 他碾碎了烟蒂。 “我之所以如此讨厌你这般的天真且愚蠢,正因为,我曾经也如你这般……许多人都是这般。 该死的,放弃那可笑的天真吧,我来告诉你,理想化的正义并不存在,所谓的、我们能理解的正义,不过是话语权的争夺,更通俗来讲的的话…… 正义是虚妄的、狭隘的、自私的、有前提的,就像我们常喊的口号,为了‘什么’。” 德卡尔几乎是低吼了出来。 “哪怕是牺牲逆隼,牺牲更多的人,甚至是我自己,但为了赫尔城屹立不倒,这都是值得的,这就是正义的。” 戴林不做应答,目光低垂着地面。 德卡尔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愤而起身,快要离开办公室时,幽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局长,你的内心会因此感到平静吗?” 他回过头,能看见的只有一头位于阴影里的鬼魂。 一股汹涌的寒意攥住了德卡尔的心脏,他逃似地离开了这里,匆匆地走上楼梯。 突然,德卡尔停了下来,俯瞰城卫局,只有零星几个职员还在加班。 寂静之中,有模糊的声音问起德卡尔。 “你愿意为赫尔城献上什么。” 德卡尔的目光先是变得迷茫,而后变得清晰、尖锐,不容置疑。 “自然是……一切。” 他咬紧牙关,扭头走下楼梯,奔赴向那头阴影里的鬼魂。 戴林聆听着那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曾问过安雅的一句话。 “信仰究竟是什么?” 安雅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在谎言里寻求平静。” 戴林松了口气,内心如窗外的雨声般平静。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宁静 脚步声在门外回荡,越来越近。 空气仿佛凝固了般,气氛变得压抑而沉重。 然而,戴林却不慌不忙地整理着文件,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在桌面。 刚刚关于正义的争辩时,他已经做好了被德卡尔杀死的准备,但这位备受自己敬重的局长,最终只是气愤地离开了。 那一瞬间,戴林怀疑自己是否判断有误——也许无形者另有其人? 可如今,德卡尔又折返了回来。 事态发展到这般境地,戴林认为已经不需要什么明确的证据了。 他的生命走向了倒计时。 滴答、滴答…… 戴林有想过立刻离开城卫局,在雨夜下慌不择路地逃窜,亦或是寻求其他同事的帮助,乃至疯了般鸣枪示警,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将这些决定一一否决。 凭借那骇人的归寂之力与阶位差距,无论哪个方案,戴林都寻不到生路所在,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命运之线,将于今夜断裂。 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那些事并不难猜,希里安一定会怒不可遏,为自己复仇,把德卡尔钉死在恶臭的积水里。 明明希里安的实力远不如德卡尔,可他就下意识地觉得,那个杀人狂一定能做到。 哦,还有安雅。 她会为自己感到悲痛吗? 也许会,也许不可能,真是的,一起共度了那么久的时光,接吻了那么多次,自己还是弄不清她的心思。 那么,在这最后的时刻,自己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戴林苦恼着的同时,脚步声临近了,停在了门口处。 一秒,两秒…… 某一刻,戴林忽然想到了,拿起桌子上的钢笔,打算刺穿自己的大腿,可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了什么,放弃了这一想法。 戴林一口咬破了舌头,尖锐的痛意绵绵不绝,血腥在口腔里扩散。 与此同时,德卡尔再次走入办公室内。 仿佛刚刚爆炸在脑海里的风暴,只是错觉般,戴林如往常般穿好外套,收拾手提箱,正准备按灭台灯,结束今夜的加班。 “局长?还有什么事吗。” 戴林的脸上还流露出一份错愕,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回来了。 德卡尔一言不发,目光锐利地扫过桌面,戴林见状,有意无意地用胳膊肘压住了摆在桌面上的文件。 “戴林……” 声音像是从幽深洞穴里刮出的风,带着空洞与遥远感。 德卡尔的身子恰好地挡住了离开的门,开口道。 “你我的想法确实充满了矛盾,但这种矛盾并非不可调和,就像我们没必要一定杀死逆隼,将他放逐、驱离,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等戴林开口,德卡尔再次向前,来到了办公桌前。 那双阴郁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光,几乎与阴影融为了一体,留给戴林只有浑浊的黑暗。 见此情景,戴林恍惚了一瞬。 他的记忆忽然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自己才刚成为铁卫没多久,仗着超凡的伟力肆无忌惮,在城市的阴影泥泞里打滚,直到某一日因暴力被德卡尔逮捕。 戴林以为自己会被关上好几年,又或是被流放,乃至更严苛的惩罚。 可迎接他的却是温暖的餐食,以及德卡尔的邀请。 “戴林,你很年轻,潜力无穷,你不该过上这样的人生。” 德卡尔邀请着。 “要与我一起改变这座城市吗?” 时间是位可怕的敌人,一切都将在它的力量下面目全非,唯有铁石顽固不化。 如今的戴林感到巨大的悲伤,问询道。 “局长,你究竟是因何变得如此疯狂呢? 是权力,还是扭转命运的执念,亦或是某些更恶毒、无法言说的秘密呢?” 德卡尔深吸了一口气,隔着办公桌,像是要拥抱戴林般,伸出了双手。 “好,我告诉你,戴林。” 戴林听到了耳边的轻语。 “我的父亲死前,曾留下了一幅画作,内容是纯色的黑,没有一丝一毫的光,哪怕贴近了看去,能窥见的也只是凌乱的笔触,如同一群将死之人抓挠棺木留下的划痕。 那幅画无情地宣告起赫尔城的未来……只要我闭上双眼就能看见,一片的黑暗。” 他沙哑地笑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戴林,我太天真,也太愚蠢了,它画的并不是赫尔城的未来——是整座世界的未来。” 诡异的幻觉在戴林的眼前闪灭,他看见黑暗世界向着文明世界扩张,狭间灰域犹如高达百米的海啸,无情地吞没了一座又一座的城邦。 从外焰边疆直至焰芯内环,最终就连那永恒不灭的第二烈阳,也就此失去了光芒。 黑暗,绝对的黑暗。 德卡尔声嘶力竭道,“你难道甘愿顺从这样的命运吗?我知道,我们很渺小、无力,拯救世界这种事,对我们而言太宏大、太触不可及了。 但如果只是保卫赫尔城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做到些什么呢?” 他语气癫狂了起来,双手扣住戴林的肩膀,犹如一场病态的宣讲,死死地留住这唯一的听众。 “无论牺牲多少人,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哪怕弄脏了双手,被所有人唾弃,但只要保护住这座城市,这就是我们的反抗,我们的胜利。” 德卡尔话语声一滞,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松开了双手。 戴林这一次沉默了很久,目光低垂,直到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好吧,局长。” 他露出悲凉的表情,“既然是为了赫尔城……我又有什么可以拒绝的呢?” 见自己说服了戴林,德卡尔平静地问询道。 “关于逆隼,你都调查到了多少情报?” 戴林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桌面上的文件,开口道,“查到了很多,算得上是重大突破。” “我从立体农场的废墟里,收集到了逆隼遗留下的铁羽,通过灵匠们分析钢铁材质的特征,在黑市里找到了这一钢材的供货商。 他声称自己为很多人供货,我花了点手段,从他嘴里撬出了客户名单,经过筛选,得到了一个名字。” 戴林提醒道,“我对于名字身份的真实性,并不抱太大的期望,毕竟逆隼活跃了这么多年,要是这样被我们轻易逮到,未免也太好笑了。” “可是……”他顿了顿,“是真是假重要吗?你只是需要一个开火的理由罢了。” 德卡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点理由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一些牺牲。” 戴林愣了一下,而后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惊恐,乃至低吼了出来。 源能在他的体内翻滚激荡,汇聚于体表,编织起一层致密的防护层,直至笼罩全身。 可这还是太晚了。 诡谲的归寂之力,早已在戴林觉察到这一切前,便已渗透了他的心神,眼神变得涣散,意识模糊游离,记忆的连续性中断。 戴林近期十几秒的记忆就此蒸发,他陷入了短暂的呆滞,直到口腔里传来的痛意,如警钟般撞击他的神经。 许久之前,当希里安分享起归寂命途的力量时,两人便头疼于,如何在短期记忆蒸发的情况下,立刻认清自身处境,继续作战。 经过一连串的讨论后,两人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疼痛。 这一最原始、最直接的感官反馈,会直接引起自身的高度警觉。 它起效了! 升腾的源能汇聚于拳锋,赋予其那可怖的震荡之力。 戴林沉默地扬起重拳,可这一击却并非砸向德卡尔,而是瞄准了桌面上的文件。 从某个时刻起,德卡尔就留意到这份文件。 戴林的目光总是瞥向它,身体也时不时地做出保护性的动作,猜测的没错的话,这份文件便是关于逆隼的情报。 因归寂命途的缺陷,德卡尔不会轻易地相信任何信息,但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戴林第一时间选择撕毁文件,让他下意识地认为。 一切都是真的。 重拳落下,戴林的视野被混乱的苍白吞没,如同失去信号的电视机,不断闪烁着雪花斑点。 尖啸声、撕裂声、咒骂声…… 忽然,一股诡异的失重感抓住了戴林。 他不断地向下坠去,砸穿了办公室的地面、潮湿的土壤,越陷越深,直至坠入那座雾气翻涌的废城,砸入那间困住自己一生的房间里。 又回到了这,一切的开始的地方。 戴林站在床边,望着那被阴影完全吞食的身影,聆听她那逐渐微弱的呼吸声。 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不知道从何说起。 到了最后,只好审视自己的灵魂,虔诚又敬畏地开口道。 “抱歉……我对所有的事都感到抱歉。” 戴林喃喃道。 “抱歉……我嫉妒那些过上我幻想人生的家伙们,他们早已厌倦的日常,是我一生无法企及的美好。 同样,我也不在乎所谓的爱与和平,更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喜悦与美好,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出于自我的憎恨与永恒的忏悔罢了。” 戴林本有机会逃离的,无论希望多么渺茫,他都有尝试的机会。 他拒绝了。 戴林将自我作为祭品,来填满内心一直以来的空洞,从许久之前,就期待起这一日的到来。 于是,他不再等待女人的回应,转身离开了房间。 睁开了双眼,意识回到了现实。 熟悉的办公室如今已化作了一地的废墟,木屑与碎纸洒得到处都是,承载了他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沙发也已垮塌,而自己正躺在它的残骸上。 戴林尝试起身,但全身的剧痛将他牢牢地锁死在了地面,艰难地仰起头,见到了正站在身旁的德卡尔。 他依旧那副从容的姿态,身上没有丝毫的污血,就连衣角都没有破碎。 德卡尔的手中正提着一具链枷,末端的金属球体是中空的,内置的香薰安静地燃烧,乳白色气体正从孔洞里缓缓溢出。 戴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与德卡尔进行了一番交手,但在归寂之力的影响下,那段记忆已化作了一片空白。 就像有人粗暴地剪掉了电影胶卷,将两段剧情突兀地衔接在了一起。 “局长……” 戴林刚想说话,上涌的鲜血堵住了喉咙,使他痛苦地咳嗽了起来。 德卡尔扫了一眼戴林,转而看向手中的文件。 它皱皱巴巴的,浸透了血,文字也随之变得模糊,如果不是自己出手及时,它差一点就被戴林毁了。 滴答、滴答…… 墙上的钟声像命运的心跳,催促着戴林,他竟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不悲不喜。 “你为什么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德卡尔被这副表情激怒了。 他始终都不明白,面对黑暗的终局,任何人都崩溃,可戴林却不会如此。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哭泣、不绝望、不恐惧,为什么你会如此平静! 戴林环视了一圈,眼下的办公室,正如当年那狭窄昏暗的房间。 “我只是在很久之前,就习惯了这样的世界。” 德卡尔一步踏前,链枷带着破风声悬停在戴林头颅上方,阴影笼罩着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 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击碎戴林的头颅,将一切抹杀于此时此刻。 但德卡尔没有那样做,觉得戴林的平静只是虚张声势,再过那么几分几秒,他就会崩溃地向自己求饶…… “德卡尔·奎克,做了这一切,你真的会感到平静吗?” 戴林的质问犹如一柄尖刀,刺入了德卡尔的心脏。 他的手臂瞬间绷紧,链枷仿佛下一秒就要轰然砸落,铁钳般的手扼住戴林的肩胛,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眼中翻腾着被恐惧点燃的怒焰,声音却压得极低,如同受伤野兽的嘶鸣。 “平静?你们这些安心活在现有秩序下的蠢货们,怎么了解我心中的涟漪!” 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那股狂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 链枷哐当一声砸落在戴林身边的木屑里,溅起几点火星。 德卡尔缓缓蹲下,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似乎也熄灭了,只剩下殉道者般的空洞决绝。 他伸出沾着血和灰尘的手指,异常轻柔地拂过戴林被汗和血浸湿的鬓角,动作带着一种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爱。 “我从未感到过平静,戴林。”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深渊传来,“但我想,那份平静就在不遥远的未来等着我……待我拯救赫尔城之时。” “安睡吧。” 德卡尔的手指停在戴林的眉心,声音化作冰冷的低语,如同为逝者念诵安魂曲。 “当你再次醒来时,赫尔城已在我的手中获得新生。 你会理解,你会感激……你们终将认同我的义举,这是唯一的救赎之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内残余的灯光疯狂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骤然降临。 德卡尔的指尖凝聚起,肉眼难辨的灰暗涟漪,它无声地扩散开来。 归寂之力蒸发起了记忆,先是近几分钟、几小时、一天、一周……记忆不断地崩塌、瓦解,直至归于死寂的虚无。 戴林涣散的瞳孔猛地放大,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微弱得如同幼兽哀鸣般的抽噎,随即彻底瘫软。 很快,他的眼神就像被擦净的玻璃般空洞茫然,映不出任何光影。 德卡尔缓缓收回手,没有再看地上无知无觉的戴林,像一尊刚从祭坛走下的石像,沉默地转身。 走廊的灯光同样明灭不定,忙碌穿梭、低声交谈的职员们,此刻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姿态各异地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蜷缩在工位旁。 一张张熟悉或年轻的面孔上,只剩下被彻底掏空后的呆滞,德卡尔的靴子踏过地面,在空旷死寂的廊道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一名年轻的女文员就倒在他旁边,身下压着一本被咖啡浸透的笔记本。 德卡尔盯着她那张因失去意识而显得格外稚嫩的脸,这个是他曾看好、打算培养的苗子,明明和她说过,实习期不必主动加班,可她还是工作到了深夜。 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痛苦极快地从他眼中掠过,快得像幻觉,随即被更深的冰封覆盖。 “你为了对抗城邦议会,深夜突袭了城卫局,导致了众多职员重伤,陷入了无法醒来的昏迷中。 城邦议会不会坐以待毙,我们会反击,直到将你彻底驱逐。” 德卡尔编织起即将发生的现实,拿起染血的文件,一片猩红之中,找到了那个名字。 “逆隼,这就是你的名字吗?。” 他嘲笑道。 “听起来像个女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染血之名 希里安几乎是撞开医院的大门,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荡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紧绷的鼓膜上。 拐过充斥低语与呻吟的转角,急救室内刺目的白光倾泻而下,灼伤了他的双眼。 希里安停了下来,消毒水混合着血腥味像一层粘稠的雾,死死地压在鼻腔与肺叶上。 “该死的……该死的……” 他不断地咒骂着,插在口袋里的手,攥紧了通讯器那冰冷的外壳。 夜色未尽之时,德卡尔发送了紧急通知,职员们随身携带的通讯器,纷纷尖叫了起来,犹如哭嚎的鬼魂般。 在那简单且冷漠的话语中,希里安得知了城卫局的遇袭。 收到消息后,有职员紧急赶往了城卫局,还有的便如希里安般,奔赴向救治伤者的医院。 希里安并不是第一个到来的人。 惨白的光晕里,他见到了梅福妮。 洛夫家的大小姐正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来的很匆忙,往日精心打理的盘发散乱地垂下几缕发丝,黏在泪痕斑驳的脸颊上。 她紧紧地抱着双臂,红色披肩皱巴巴地裹住了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时不时轻颤着。 “希里安?” 梅福妮望向自己,那双总是闪烁着好奇或狡黠的眼睛,此刻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 希里安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擦了擦她的泪痕,把凌乱的发丝梳到了耳后。 转过头,安雅靠在对面的墙上,站得笔直,双手深深插在风衣口袋里,高挑的身影投下一道长长的、僵硬的阴影。 两人对视了一眼,安雅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随后目光挪移开,落在手术室紧闭的门上。 沉默从她身上弥漫开来,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情况如何?” 终于,希里安打破了沉默。 安雅的时间流速仿佛与他不同般,她停顿了很长一阵子,这才缓缓开口道。 “很糟糕,所有值夜的职员们都倒下了,城卫局也被摧毁了大半,听医生……听医生说,戴林受伤最重,正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希里安的脸庞瞬间血色褪尽,铁青的凝重如寒霜般冻结了灰蓝的眼眸。 时间的尺度在此地被扭曲、拉扯得极为漫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紧闭的大门被医生推开,宣布起手术的结束。 医护人员将病床推入监护室,几人紧随其后。 病床上,戴林静静地躺着,几乎被雪白的绷带和管道淹没。 总是微笑的脸庞此刻毫无生气,氧气面罩下传来微弱而规律的嘶嘶声,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擦伤和青紫的瘀痕。 “好消息是,莫里森先生虽然还活着,但坏消息是,他的情况很糟糕。” 医生汇报起了戴林的状况,“多处骨折、挫伤,内脏也有程度不一的出血。” “嗯。” 希里安沉闷地回应着,心底却松了口气。 戴林还活着。 即便已经伤成这副样子了,可他还活着,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无限的机会与可能。 “这些肉体上的伤势并不难处理,真正的问题是……” 医生摘下口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莫里森先生有可能醒不过来了。” 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耳膜上。 希里安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目光挪向医生。 “是大脑。” 医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他脑组织疑似遭到了某种极其精准且强大的源能冲击,扰乱了意识活动的区域,令他陷入了深度昏迷,我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唤醒手段……” 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言像铅块般沉重。 “没有任何反应,并且,除了莫里森先生,其他送来的城卫局职员也有类似的昏迷症状。” 说着,医生看向监护室的另一边,希里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许多熟悉的脸庞,如今都失去了生机,犹如一具活着的尸体,倒在病床上,发出空洞的呼吸声。 “他们的脑组织都遭到了一定的损伤,但和莫里森先生不同的是,他们身上几乎没有明显的外伤。” 希里安接着医生的话,分析道,“也就是说,城卫局遭遇袭击时,只有戴林与袭击者爆发了正面冲突,其他人还未反应,便已倒下。” “大概吧……毕竟我只是个医生。” 医生不再多说,悄无声息地退离了监护室,把空间留给他们。 希里安的视线从戴林毫无生气的脸上移开,看向安雅。 两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持起绝对的理智,不需言语,一种冰冷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谁有这样的力量,又有这样的动机? 如今的戴林,还有众多职员,他们的状况与瓦莱丽何其相似。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希里安攥紧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安雅紧抿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加用力地咬紧了牙关,眼底的寒霜几乎要凝结成冰。 就在这片压抑的、几乎要窒息的沉默即将被无法压抑的愤怒打破时,走廊尽头传来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 回头看去,德卡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门外的光线。 深色的制服笔挺,神情是一贯的、仿佛刻在石头上的严肃和冷静,只是那深邃的眼窝在医院的强光下,似乎比平时显得更加幽暗。 他先是看向病床上无声无息的戴林、泪眼婆娑的梅福妮,然后是沉默如铁的安雅,最后定格在希里安身上。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丝毫悲悯的流露,德卡尔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投入死水,打破了沉寂,也冻结了空气。 “当我在燃烧的废墟里找到戴林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的语速很慢,像是被悲痛缠绕,又像是在编织一个谎言。 “在戴林昏迷前,他把这份文件交给了我……你们是他的组员,应该了解一二吧。” 说着,德卡尔取出一份被密封的文件,它皱皱巴巴的、染透了鲜血。 希里安狐疑地接过了密封袋,取出了泛着血气的文件。 对于其中的内容,他并不陌生,仔细阅读下,甚至觉得几分好笑。 戴林一本正经地把自己的故事拆散揉碎,与真正的逆隼编织在了一起,文字漏洞百出,又充满了真实性。 他不是家,不会闲的没事写这种东西,希里安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所设计的陷阱。 “神经……” 希里安心底被气笑了。 本打算以自己作为“烈阳”为诱饵,可到头来,戴林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真的是…… 笑意戛然而止,充满杀意的严寒吞食了希里安的心,他面不改色道。 “局长,你的意思是……” “我不认为,戴林在濒死之际,会做出这种无意义的事。” 德卡尔不留痕迹地审视起希里安的微表情,他伪装的很完美,困惑、不解、悲痛,以及……一丝恰到好处、强行忍耐的怒意。 “我认为,造成这场惨剧的罪魁祸首正是逆隼,这是他对城卫局的反击,向城邦议会发起的报复行动。” 德卡尔庆幸道,“他以为自己仍能逍遥法外,却没想过,我们已经追上了他的踪迹。” 希里安翻到了文件的最后一页,被血迹晕染开的文字里,一个名字刺入眼帘。 “莱斯莉。”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消毒水的味道、仪器的滴答声、梅福妮压抑的抽泣,安雅神情的紧绷……一切都变得遥远模糊,只有那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灵魂。 希里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将染血的报告纸页攥得死紧,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那个名字。 那个读音相似,但又被刻意写错的名字。 他的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扼住,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扭曲的玩味。 希里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细微地扯动了一下。那绝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野兽在发动攻击前,露出了獠牙。 “莱斯莉?听起来就像个女人。”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德卡尔肯定着,并重复地念起那个名字。 “莱斯利。” 第一百五十六章 抉择 雨水如同细密的针尖,扎在赫尔城的水泥地面上,溅起朦胧的雨雾。 希里安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监护室,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就已经坐在了冰冷潮湿的台阶上,外套已被雨水浸透,寒意渗入骨髓。 抬头望去,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蒙蒙亮的晨光被厚重的雨云彻底吞噬。 昨夜的收音机里曾播报,根据观星者们的预测,这没完没了的阵雨还将持续一周左右,将赫尔城吞入这绵绵雨季之中。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侧响起。 安雅走了过来,她全然不顾体面与礼仪,径直坐到了希里安身旁的台阶上。 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滑落,往日精心打理的金色卷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空洞的眼神映着灰暗的天空,像一尊被雨水浸泡的雕塑。” 安雅开口了,重复起医生的话。 “戴林可能醒不过来了。” 她接着讲起希里安离开后的事。 “梅福妮正在照看他,还有其他人,她很难过,除了戴林以外,还有她的几个朋友,也昏迷不醒了。 德卡尔局长返回了城卫局,他要在废墟上进行演讲动员,估计全城的力量,都要被他呼唤起来了,对抗逆隼了。” 希里安沉默依旧。 安雅侧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曾让无数男人着迷的眼眸此刻空洞且遥远,映射灰暗的天空。 这样的宁静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就像屹立的雕塑,无动于衷。 某一刻,安雅忽然讲起了自己的过去,像是倾诉给希里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很小的时候就无家可归了,就像俗套的故事般,走上了不堪的人生,在男人之间周旋,用身体与笑容换取生存,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也因此,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铁律。” 声音带着一种希里安从未听过的、混合着疲惫、冰冷与深藏痛楚的沙哑。 “我不能期待任何人,也不该为了任何人。 我只属于我自己,也唯有我自己。” 声音停顿了一下,咀嚼着回忆的苦涩,目光投向雨幕深处,穿透时间和空间,看向那个在泥沼中挣扎的自己。 “但理念是理念,现实是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上颤抖。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男人。 他和别人不一样……或者说,他伪装得不一样。 他说他爱我,对我的过去毫不在意,只想要我的未来,他说……他会娶我,会把我从这泥沼般的生活里彻底拉出来。” 安雅的嘴角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自嘲着。 “你知道吗?那时的我,竟然真的信了。 那份‘爱’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忘记了我赖以生存的铁律,像个傻子一样,卸下了所有的甲胄……我变得脆弱不堪,把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了他身上。” 希里安聆听她的过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有一天,他神神秘秘地和我说,‘想不想成为执炬人?像我一样?’他描绘着成为超凡者后的新生活,力量、尊重、彻底的改变。 我动心了,或者说,被那虚幻的未来彻底蛊惑了。” 安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质感,将希里安拉入了她记忆的漩涡。 “那真是改变我命运的一日,他引导我进行了仪式,意识在狂躁的起源之海边缘沉浮。 我遭遇了难以想象事,那些庞大的混沌生物,海面泛起的可怖浪涛,那种痛苦……撕裂灵魂般的痛苦。 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不知为何,我撑了过来,踏上了那条通往力量的阶梯。” 安雅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冰冷,如同淬了毒的冰锥: “我以为美好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可当我醒来后,迎接我的却是一张因惊愕而愤怒扭曲的脸。 他冲我咆哮,诅咒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经由学者引导的我,居然能安然无恙地晋升为执炬人。 在他设计的故事里,我应当死在起源之海里,引发一场小范围的混沌入侵,而他将力挽狂澜,解决这场危机。” 雨水顺着安雅的睫毛滑落,像是一滴迟来的眼泪。 “多么完美的结局啊,他既能处理掉我这个麻烦的女人,又能为自己的仕途增添一份功绩……” 雨声吞没了所有,留下一地的死寂。 安雅花了一段时间,让声音恢复到那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那时我对超凡世界了解的并不多,但我多少听懂了他的意思。 什么爱?什么未来?全是谎言!我只是他计划里一个该死的棋子,一个用来铺路的祭品。我被骗了,彻头彻尾。” 她的嘴角再次扯动,这次是一个冰冷、决绝,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 “在他的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强颜欢笑、任人宰割的羔羊,一个不懂得反抗的玩物……他太小看我了,希里安。” “我设计杀了他。” 安雅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又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砸在湿漉漉的台阶上。 “在他惊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我亲手割开了他的喉咙,剖开了他的心脏,汲取了滚烫的血,完成了血系的继承,正式成为了一名执炬人。” 她的讲述结束了,但希里安仍沉浸于故事的余韵里。 从决定联手对抗无形者那一日起,三人就团结在了一起,但在绝大多数的时候,仅仅是希里安与戴林在合作罢了。 希里安对于安雅来讲神秘莫测,可她对于希里安来讲,又何尝不是这种形象呢? 他从未彻底信任过这个女人,安雅也明白这一点,于是这一刻,她将痛苦的过往,血淋淋地公之于众。 安雅望向天空,喃喃道。 “德卡尔就是无形者。” “……” 希里安并未说话。 安雅接着说道,“在我们来之前,德卡尔就已经将该事件同步给城邦议会了……情报的真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城邦议会有了向逆隼开战的理由。” 阴郁的天穹中传来沉闷的雷声,徘徊在城市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按照我过往的生存铁律,这种时候,我该放弃了。” 安雅嘲弄起自己,“敌人可是德卡尔,还有整座城邦议会,只凭借你我是没有胜算的。 就算把无形者的真相告知他人……一个浪荡女,一个新人,没有人会信我们的鬼话,倒不如就此收手,至于戴林的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她接着抱怨道,“也真是的,又被人背叛了,这感觉糟糕透了。” 希里安一寸寸地挪动着目光,注视她那悲伤又愤怒的眼眸,说出了第一句话。 “安雅,你要放弃了吗?” 她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答非所问。 “就算没有了戴林,也会有别的男人给我花钱、陪我上床,和我一起消磨漫长的时光……说不定,他们表现的会比戴林更好。 但说实话,和另一个人从头培养默契这种事,还是太麻烦了。” 安雅纠结了好半天,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认输的,希里安。” 她接着肯定道。 “我要杀了德卡尔。” 听到这样的回答,希里安冰冷的表情不由地动容了一瞬。 他露出浅浅的笑意。 直到此时,希里安才真的明白,戴林为什么会如此爱安雅,甘愿被她奴役,她又有着何等的魅力。 “要一起吗?就算临阵脱逃,我也不会怪你。”安雅提醒道,“但如果选择和我一起的话,极大的概率可是会死的。” “死吗?” 希里安根本没怎么思考,干脆利落地否决道。 “令我悔恨终身的事,一件就足够了。” 铅灰色的天穹下,雨声如注。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风雨将至 埃尔顿抱起被褥,刚从睡梦里清醒,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 雨,没完没了的雨。 明明关紧了门窗,还是有阵阵冷意掠过身体,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灵魂这才像是跟上身体,眼眸里多了几分光彩。 “真冷啊……” 埃尔顿幽幽地感叹着。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年的雨季格外幽冷,细雨绵绵,泛起无穷无尽的水雾,将城市拖入了一片梦幻的朦胧中。 埃尔顿用力地擤鼻涕,而后又倒在了床上,裹紧了被子。 伸手敲了敲收音机,严肃的女声响起。 “经观星者最新观测确认,持续性降雨天气将向后延续,预计短期内无好转迹象。受此影响,主要河道水位持续上涨,存在安全隐患,请全体市民务必远离河道区域。” 埃尔顿稍微仰起头,门外的走廊尽头正摆着一个水盆,承接起天花板上渗下的水滴。 不用女人讲,这糟糕的天气市民们有目共睹。 这应该是近几年里,赫尔城经历的最为恶劣的一次雨季,上涨的水位淹没了诸多的道路,乃至渗入了众多的地下设施,引起了城市的部分瘫痪。 “啊……” 伴随着一阵惬意的呻吟,埃尔顿翻了个身,收音机里的女声继续播报道。 “城邦议会宣布,胜利宣讲将于不日隆重召开,请市民留意官方后续通知,共同迎接这一重要时刻。” 埃尔顿对胜利宣讲没什么兴趣,他讨厌待在一个人员众多的地方,听那些大人物侃侃而谈。 好在,为了体现这次活动的重要性,城邦议会宣布当日休假,市民们可以享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假期。 收音机的女声仍在继续,用严肃至极的口吻道。 “城卫局遇袭这一事件,调查工作正在紧张、有序进行中,根据多方情报初步研判,本次袭击事件高度疑似由逆隼策划并实施。” 女人的播报,让埃尔顿脑海里的诸多幻想、思考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呆呆地望着收音机,不等女人再播报些什么,一把关上了电源。 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了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某一刻,埃尔顿疲惫地叹息了起来。 “唉……” 那一夜的袭击,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的巨浪。 得知消息后的埃尔顿,冒雨抵达了城卫局,过往象征秩序与安全的森严建筑,如今却有大半化作了废墟,并持续不断地阴燃,窜起若隐若现的火苗。 埃尔顿很难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心情。 那一夜自己本打算照例加班的,但保罗约自己在酒吧见面,亲手交付了婚礼派对的邀请函,这才逃过一劫。 可其他人就不是如此了。 埃尔顿去医院看望了负伤的职员们,他们倒在病床上,除了呼吸,再无任何反应。 尽管他十分悲痛、愤怒,可到头来,作为普通人的自己,依旧什么都做不到,只剩下无能为力的苍白。 之后,城邦议会紧急召开了会议,向公众宣布了这一事实,并将凶手的身份指向了逆隼。 顿时间,公众哗然。 任谁都无法相信,曾经被视作赫尔之盾的逆隼,竟做出这等残酷的事,但很快,有人将这件事与先前城卫局要针对逆隼的流言结合在了一起。 有很多人认为,这是逆隼对城卫局的反击。 争吵再一次开始了。 为了应对前所未有的安全危机,城卫局的核心职能被迫进行了重大调整。 他们放弃了大半化作废墟的城卫局,将指挥中枢和精锐力量悉数迁入了城中最高、最坚固的建筑——光炬灯塔。 灵匠们腾出办公空间,对内部结构紧急改造,狭窄的螺旋阶梯和原本用于观测的楼层塞满了临时隔断的办公桌和通讯设备。 为了减少目标并提高行动效率,德卡尔勒令进行了大幅度的精简,所有非核心战斗、情报及紧急事务处理人员,被强制批予休假。 埃尔顿这样的普通人,便是被精简掉的人员之一。 在这疯狂的世界里,普通人还是太孱弱了,如果逆隼真的来袭,他都不必刻意针对,光是战斗的余波,就足以令他们身死无数次了。 但当埃尔顿拿到休假通知时,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有种被排除在外的茫然。 说到底,埃尔顿也想为大家做些什么。 他再无睡意,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桌面上那张略显皱褶的邀请函。因胜利宣讲日的休假,保罗干脆把婚礼派对定在了当天,地点自然也是先前的墨屋了。 “真好啊……” 埃尔顿心生羡慕。 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他这辈子能奢求的东西实在不多,完美的爱情正是难得的其一。 近乎嫉妒的羡慕外,还有的就是深深的祝福了。 埃尔顿打算等雨势稍微小点后,出门为保罗与温西买件祝贺的礼物。 然后…… 埃尔顿的目光飘向了卧室的一角,燕讯通讯台正安静地坐在那。 “该准备离开了。” 他心想着。 …… 冰冷的雨水持续敲打巨大的落地窗,将窗外的花园和远处的城市轮廓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绿。 梅福妮环抱双臂,焦虑地在宽敞的客厅里踱步,柔软的丝绒地毯吸走了她的脚步声,却吸不走她心头的烦闷与不安。 城卫局遇袭事件后,德卡尔亲自对她下达了居家令。 他们不希望自己出现任何意外,以引发洛夫家,乃至百足商会的动作,同时,更是不想因自己,导致这些外部力量介入赫尔城。 梅福妮明白德卡尔的阴谋,待将逆隼驱逐,他几乎算是完全掌握了赫尔城了。 她猜,待一切尘埃落定后,自己就该被“请”出赫尔城了。 其实……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洛夫家嗅到了外焰边疆卷起的风暴,各个旅团都在有意绕行,收缩力量。 “啊!” 梅福妮抓乱了自己的头发,苦恼地跺脚,待发泄完了脾气,她靠在沙发上,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戴林还躺在医院里,像个活死人……想到监护室里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梅福妮的心就一阵抽痛。 安雅和希里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自从袭击发生后,她再也没见过他们,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城卫局的核心已经转移到光炬灯塔,他们或许在那里,但具体在做什么?是愤怒地搜寻线索?还是在冰冷的灯光下策划着对逆隼的复仇? “对手可是逆隼……” 收音机里反复播报的官方定调在她脑海中回响。 可每次想到这个结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涌上心头。 “逆隼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她低声质疑,不相信传说中的那位逆隼,会做出这种反常的事。 抛掉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梅福妮从桌面上拾起了一张邀请函。 “保罗与温西的婚礼派对……胜利宣讲日……墨屋……” 她低声念着,没想到,保罗居然托人把邀请函送到了这。 倒也是。 洛夫女士高高在上,但洛夫女士并不神秘。 如果你勤快些,经常可以在晨跑的路上偶遇她,同时,洛夫女士的联系方式也很好找,花河大道上最奢华的那栋就是她家。 …… 报社编辑部的室内弥漫着油墨、潮湿纸张和廉价咖啡混合的气味,与窗外无休止的雨声一起,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偌大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保罗一人伏案的身影。 “该死的雨季……” 保罗低声咒骂,用力揉了揉因长时间阅读而酸痛的眼睛。 面前的桌面上铺满了稿纸和油印的新闻简报,最上面的一份,正是城邦议会发来的、关于即将到来的胜利宣讲日的定稿通稿。 稿件里大致阐述了近期城卫局的种种功绩,城邦议会间各个派系的联合。 他们声称,在多方势力的鼎力合作下,赫尔城将步入新的时代。 对于这些话,保罗嗤之以鼻,他印刷过太多政客的豪言壮志,也亲眼目睹过他们誓言的破碎。 如今城邦议会宣布的这些,不过是另一段待时间拆穿的谎言罢了。 他疲惫地叹气,整理到了最后,一则消息闯入了眼中。 保罗的目光紧缩,仔细地阅读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发出单调的哒哒声。 读完后,他不由地震惊道。 “见鬼,这居然是真的……” 在文稿的最后,赫然是一段城邦议会向逆隼宣战的演讲,他们誓要驱逐这位法外制裁者,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事实上,对于这一事件,公众之间早有流言四起,可这一次官方的肯定,令事态正走向失控。 保罗不由地回忆起了那一夜。 逆隼救了他与温西,回答了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问题,还顺便给两人举行了一场荒诞的婚礼……如果这真的算婚礼的话。 “杀人……爽……” 保罗重复起当时逆隼的回答。 他本以为,逆隼是一个不受世俗道德束缚,做事癫狂病态的存在。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保罗想到他竟有闲心用铁羽捏婚戒,或许……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疯狂,而是一个有些恶趣味的人。 “也许,这一切真的是逆隼做的,他袭击了城卫局,伤害了众多的职员。” 保罗喃喃道。 “但逆隼之所以这样做,是城卫局内部出现了问题。” 重复完脑海里的话后,保罗愣了几秒,而后身体像是遭遇了严寒般,忍不住地发抖。 环顾四周,办公室内依旧是自己一人,孤零零的。 …… 没有尽头的雨势,让赫尔城陷入了一股冷峻与忧伤中……除了城市边缘的那间仓库。 雨滴如同失控的鼓点,疯狂敲打着仓库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仓库内,有人应和着雨声,扯着嗓子唱起高亢的歌。 “在黑暗中喘息……静躺在一侧……” 布鲁斯戴着护目镜,焊接起金属,四散的火花里,它跟着收音机里的歌声唱道。 “时日成灰烬,以伤疤做颜料!” 一首曲尽,布鲁斯摘下护目镜,吹了吹焊接处的疤痕,发出愉快的欢呼声。 经过不眠不休的赶工,布鲁斯将各个模块化的组件拼接进了动力框架中,逐渐打造出了载具的雏形。 高强度合金交错焊接,像是粗壮的脊椎与肋骨,一层层地向外延伸、包裹,支撑起整个躯体的骨架。 钢铁骸骨之间,错综复杂的管线如同动脉与静脉般穿插、盘绕,更多稍细的次级管线则如同密集的静脉网络,颜色各异,缠绕在框架上或与其它部件相连,负责传感、控制或冷却液的输送。 其中尤为显眼的是环绕核心的黄铜管线,它们在灯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如同精巧的工艺品,与粗犷的框架形成对比。 由于外壳装甲板,布鲁斯尚未完全安装完毕,它像散落的鳞甲般堆在一旁,载具的内部结构因此大量暴露在外。 这使得观察者能清晰地窥见其精密的“内脏”。 齿轮组紧密咬合,传动轴如同绷紧的肌腱,一些活塞连杆裸露在外,等待着外壳的保护,黄铜的阀体和闪烁的指示灯散布。 “哇……完美……” 布鲁斯情到深处,张嘴就舔了一口金属板。 一口不够,它偷偷地瞥了一眼。 仓库的另一边,安雅正背对着布鲁斯,擦拭着武器。 自昨天起,安雅就来到了仓库这,说是替希里安问询载具进度,但布鲁斯明白,她把这里当做了安全屋,正磨牙吮血,准备最后的厮杀。 见她没留意自己,它趁此机会,抱着某根金属支架,便大口啃舔了起来,像是与美人拥吻般。 有水珠从头顶渗出,汇聚成细流,滴滴答答地落在布鲁斯的头上。 “他妈的!” 突如其来的冷意搅了布鲁斯的兴致,它骂骂咧咧地扯起了防水布,罩住了大半的载具,又质变起了金属,缝合屋顶的漏水的缝隙。 忙完了这些,布鲁斯晃晃悠悠地凑到了安雅身旁。 “按照目前的进度,载具初步可以使用了,至于那些还没加装上的东西,我们可以一边在荒野上前进,一边进行加装。” 布鲁斯总结道,“总之,只是逃离赫尔城的话,没什么问题。” “嗯。” 安雅轻轻地回应了一声,擦拭好一把爆灼剑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插入鞘中,再换下一把。 “怎么只有你?希里安那小子呢。” 布鲁斯有点忍受不了这死气沉沉的氛围,安雅的阴郁就像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任自己说什么,回应都冷淡淡的,远不如希里安幽默。 安雅回忆了一下,那一日在医院分别后,两人就为猎杀德卡尔进行准备。 “希里安和我说,仅靠我们的力量,想要杀死德卡尔还是太勉强了。”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他要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寻找可以共谋的盟友。” “盟友?” 布鲁斯傻眼了,震惊道,“除了你们两个疯子,谁会闲得没事杀德卡尔……” 它越说气势越弱,一道神秘的影子逐渐在脑海里浮现。 “哦……见鬼,他该不会是去找……” 安雅与布鲁斯同时说道。 “罗尔夫总长。” “逆隼!” 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都读到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安雅率先说道。 “罗尔夫总长与德卡尔对立,要说,有谁能帮到我们的话,也只有他了。” 布鲁斯则说道,“罗尔夫总长吗?比起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我更信任逆隼一些……虽然他差点杀了希里安。” 诡异的沉默再次降临,一人一狗齐齐地将目光投向滑轨门的缝隙后。 视线仿佛穿透了雨水、楼群与街道。 在那茫茫雨幕的尽头,希里安披着黑色的雨衣,犹如世间仅存的生命。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盟友 阴冷的细雨中,内城区那畸形的钢铁丛林此刻更显扭曲。 建筑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过的金属瘤块,互相挤压堆迭,像是一团团倒下的尸块,模糊不清。 对比下,希里安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刺耳的气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这是光炬灯塔的冷却系统开始了运行,灼热的余温与冰冷雨水激烈碰撞,蒸腾起裹挟硫磺与铁锈味的滚烫白雾。 雾气在建筑缝隙间翻涌,折射出扭曲摇曳的光晕。 希里安擦了擦糊住眼眸的水渍,冰冷刺骨的空气贯入鼻腔,令人清醒十足。 脚下,低矮的连廊与通道如迷宫般纠缠,煤烟、机油与酸腐的湿气黏腻地附着在每一寸空间,雨滴敲打锈蚀的钢板与管道,汇成浑浊溪流,从悬挂的屋棚边缘瀑布般砸落。 隐隐约约间,希里安见到了那些在阴影里躲藏的人们,这突如其来的寒意让他们备受折磨,有些人实在难以忍耐,干脆钻入了光炬灯塔的更深处,利用它燃烧一夜后的余温取暖。 希里安继续向上攀登,乘上了通往更上层的轻轨。 伴随着钢铁摩擦的轰隆巨响,轻轨猛地向上冲去,一头扎进了厚重、翻涌的灰霾云层。 冰冷的雨幕、刺鼻的硫磺与铁锈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阴湿感,皆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留在了那令人压抑的云层之下。 轰隆—— 轻轨破云而出,撞碎了压在头顶的灰暗。 阳光! 毫无预兆地,明媚、灿烂的阳光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希里安包裹。 他眼前的世界骤然开阔、明亮起来。 蔚蓝深邃的天穹纯净得令人心颤,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空气变得异常清新,仿佛能洗涤掉肺腑中积郁的所有阴冷与污浊。 希里安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上层区了,可这一次他却深感震撼。 这简直是两个截然分割的世界。 脚下,是翻滚不息的、铅灰色的云海,如同盖子,将内城区所有的扭曲、痛苦和挣扎都牢牢封锁其下——那里暴雨如注,灰暗无光,是冰冷金属与绝望气息交织的地狱。 而头顶和四周,却是阳光灿烂,晴空万里。 轨道延伸向更高处,空中花园绿意盎然,巨大的飞空艇像优雅的巨鲸,悠然地漂浮在纯净的云海之上,轻盈地停泊在云端,承载着衣着光鲜的权贵们。 轻轨入站,希里安快步离开,他没时间感慨赫尔城阶级的割裂,也没有心思去批判什么。 争分夺秒。 很快,希里安就来到了那熟悉的连廊前,这一次,它竟是已拼接好的,直通前方的宅邸,同时,一位发条机仆就站在一旁,像是等待自己多时。 希里安叩响了盘子里的餐铃,发条机仆接受到命令般,主动引领起他前进。 书库内,堆迭如山的书籍散发着陈年纸张与油墨的独特气味,壁炉里木柴噼啪作响,暖光跳跃。 罗尔夫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厚重的眼镜片反射着书页上的光,他翻过一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你又食言了,希里安。” 罗尔夫头也不抬,指尖依然停留在书页上,“说吧,这次又因何而来?总不会是来欣赏我的藏书吧。” 希里安坐在硬木椅上,湿透的裤腿紧贴着皮肤,看起来像个刚从泥泞中爬出的幽灵。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罗尔夫。 “罗尔夫总长,你……真的甘愿就这么放弃权力,狼狈不堪地离开赫尔城吗?” “啪”的一声轻响,罗尔夫的手指重重按在了书页上,他抬起头,暖色的灯光在镜片上划过一道冷冽的反光。 罗尔夫语调陡然降至冰点,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希里安毫不退缩,将一个名字掷地有声地抛出,在暖意融融的书库里砸开一道裂缝。 “德卡尔局长。” 他说道。 “他是孽爪的一员,所谓的肃清行动,还有眼下城卫局的遇袭,都是他一手操办的骗局。” 希里安语速加快,被压抑已久的真相急于破闸而出。 “早在很久之前,我的同事戴林、安雅,就觉察到了城卫局内,有股神秘的力量,干预他们对孽爪的调查……” 希里安快速地讲述了他们的发现,那无处不在的无形者、以及如何顺着线索一路追查。 “在后续的调查中,我们拨开了迷雾,锁定了无形者的命途……” 他紧盯着罗尔夫的眼睛,“而这,就是我之前向你寻求咨询的缘故。” 罗尔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慢慢合上手中的书,沉重的硬壳封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声音却毫无笑意,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那位无形者来自于归寂命途?” 希里安眼中爆发出急切的光,进一步解释道。 “是的,利用你给的提示,戴林设计了一个信息陷阱,并……并且,他以自己为诱饵,让无形者落入了圈套,我们也因此,查明了他的身份。” 他咬紧牙关,再次念起那个名字。 “德卡尔·奎克。” 罗尔夫沉默了两秒,忽然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声显得突兀而冰冷。 “精彩。” 他拖长了尾音,“一个相当不错的故事,充满了戏剧性、阴谋,甚至还有一点宿命的悲壮感。” “那么,专程来给我讲故事的你……” 罗尔夫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骤然变得极具压迫感,“直说吧,希里安,你想让我做什么?” 希里安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沙哑。 “德卡尔盘踞在城卫局的心脏,手握重权,他正对这座城市图谋什么,我们尚未完全洞悉……但核心很简单,只要除掉德卡尔,一切阴谋都将土崩瓦解。 但仅凭我们现有的力量,实在是势单力薄了,我们需要盟友,一个足够分量且有同样理由除掉德卡尔的盟友。” 希里安描绘起那美好的未来,将筹码清晰地摆在台面上。 “罗尔夫总长,只要你帮助我们杀死德卡尔,就能名正言顺地重掌赫尔城的大权,不必再被迫离开你熟悉的一切。” 罗尔夫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壁炉边,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炉火,火星爆裂四溅。 罗尔夫背对着希里安,声音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嗯……听起来确实很诱人。权力、复仇、重归故土……但风险呢?希里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留情的质问。 “如果你们这群小职员的推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可悲的误会呢,至于证据?” 他轻笑一声,“别跟我提那些捕风捉影的证据,说到底,你们在这座城市里算什么?一群无足轻重的下层职员,如果不是潮汐之夜与沸剑,你连和我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罗尔夫一步步逼近希里安,壁炉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告诉我,希里安。 我凭什么要把所有的身家性命,押在一个身份卑微、毫无根基的你身上。 就算……就算你那离奇的故事是真的,德卡尔确实是个该死的孽爪,你们就一定能成功?刺杀一个城卫局局长,他身边有多少力量?你们对他能力的了解有多少?”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 “失败了呢?你倒是一死了之了,但我呢? 我不仅会赔光所有仅存的底牌,我的财富、我的地位、我仅存的这点体面……甚至,我的命,也会像垃圾一样被丢进内城区的污水沟里。 而如果我选择袖手旁观……” 他摊开手,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优雅微笑。 “我可以带着我的荣誉、丰厚的财富,体体面面地离开这个即将倾覆的泥潭。赫尔城是毁灭还是重生,与我何干?”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现实拷问和赤裸的轻蔑,希里安血液冲上头顶,脸颊发烫,内心深处的火焰却燃烧得更旺。 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暴怒,而是陷入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漫长的沉默后,希里安眼中是近乎偏执的决绝。 “你不必亲自下场。” 他平静极了。 “也不必动用你那些隐秘的力量、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希里安抬起手,指向罗尔夫,也指向这间象征其身份的宅邸。 “你是灵匠,把你最得意的、能杀死德卡尔的武器给我,由我来动手,由我来证明这一切,也由我来背负所有的风险,承担失败的后果。” 希里安许诺道。 “而你,只需要在胜利后,出来接收你应得的一切!” 第一百五十九章 铸魂 希里安的话如同惊雷在书库内炸响,罗尔夫脸上的玩味和冰冷凝固,镜片后的瞳孔仿佛第一次真正地、重新审视眼前这个被雨水淋透、被逼到绝境的“小职员”。 书房里的空气被抽干,只剩下壁炉火焰的噼啪声和两人之间无声的、剑拔弩张的对峙。 事实上,从一开始,希里安就不期待自己能说服他。 一直以来,他的目的仅仅是想从罗尔夫这里,获取一些更为强大的源契武装,亦或是某些灵匠造物。 哪怕是一枚足以将整个街区都送上天的烈性炸药,对希里安而言,都是十足的助力。 罗尔夫缓缓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着镜片,动作缓慢得令人窒息。 他沉默着,这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衡量着希里安这份疯狂提议背后的价值,以及……他那孤注一掷的决心中蕴含的可能性。 “根据我的情报来看,德卡尔已在各个河道里,囤积满了大量的尸体,这些尸体中,存储着具备归寂之力的孢子。” 罗尔夫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戴上眼镜,冰冷的镜片后,是一丝被彻底点燃的、危险的兴趣。 “不出意外的话,德卡尔应该是计划,配合雨季的水位上涨,引爆河道内的孢子,利用归寂之力,将整座赫尔城的存在,从世界里完全抹除。” 他认真评价道。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一计划,确实可以让赫尔城从混沌诸恶的纷争中脱身,而德卡尔也可以借此,完成阶位的晋升,说不定能一口气超越数阶。” 听到这番言论,希里安完全呆愣在了原地,但更令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罗尔夫继续讲解道。 “但问题是,德卡尔无法精准地控制归寂之力的覆盖范围和影响程度,我预计,至少有近一半的市民,将在这一力量下彻底被抹去存在,成为无人知晓的活尸。 当然,德卡尔应该不会在乎这种事,保卫赫尔城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只要在他认知里的‘赫尔城’,没有陨灭,那么牺牲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希里安死死地盯着罗尔夫,眼下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以及刚刚他那副轻蔑不屑的态度……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吗?” 罗尔夫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解释道,“如果你刚刚退却了,滚出了我的宅邸,那么我就能一人独享拯救城市的殊荣了,不是吗?” “我这辈子,成为同律主基本无望了,但功绩这种东西多一点是一点,以后回到了铸造庭也好交差。” “更何况……我真很讨厌你,希里安。” 他接着强调道。 “不对,已经不止是讨厌了,而是一种近乎仇视的憎恶。” 罗尔夫轻描淡写地表露起自己的恶意,希里安却不感到恐惧,相反,他竟觉得莫名的轻松,甚至有那么几分好笑。 希里安猜测道,“是因为,我让你联想到了过去的自己吗?” 罗尔夫恶狠狠地盯了希里安一眼,而后怀念似地说道。 “是啊,年轻气盛,满腔的怒火与憎恨,就像一颗燃烧的流星,要么灿烂,要么撞得粉碎……简直蠢得要命。” 他无奈地嘲笑了起来。 “可能这就是成长吧,不断地背叛、厌恶过往的自己,甚至连共情都做不到。” 罗尔夫沉吟了片刻,猛地敲击餐铃,发出刺耳、连续的叮叮声,在空旷的书库里反复回荡。 书库的四面八方传来密集僵硬的脚步声,金属关节摩擦的咯吱声、轻微的伺服电机运转的嗡鸣声汇成一片令人不安的喧嚣。 罗尔夫刚才还紧绷的身体忽地松弛,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砸回沙发的柔软怀抱里,伸手拿起一个精致的相框,近乎贪婪地抚过玻璃表面,仿佛在触碰情人的肌肤。 “希里安,你知道吗?她死的时候非常痛苦。” 希里安心脏骤然被无形的手攥住,几乎窒息。 罗尔夫视线依旧粘在照片上,对着照片里的人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混沌啃噬着她的血肉和灵魂,她就那么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像融化的蜡一样扭曲变形,皮肤下鼓起恶心的脓包,散发出腐烂的甜腥味。” 罗尔夫语调陡然一转,变得诡异而温柔,模仿着记忆中垂死妻子的声调。 “她说,别为我悲伤,罗尔夫,我爱你,永远爱你,但你要忘记我,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淬毒的针,刺向希里安 “标准的爱情悲剧台词,感人肺腑,对吧,可她的最后……最后回光返照的时候,什么狗屁爱情!什么狗屁坚强!统统崩溃了!” 罗尔夫的声音带着失控的兴奋。 “她大哭了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不断地尖叫,诅咒混沌,诅咒命运,诅咒一切!她说,她不想死,不想离开,她不断地哀求我,说我一定有办法能救活她……” 希里安被这突然爆发的癫狂,震得浑身发冷,寒意像毒蛇一样从脚底窜上脊椎。 罗尔夫却低沉了下去,喃喃道。 “很少有人能在死亡面前保持平静与体面,这没什么的。 在她彻底腐化为妖魔前,我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但在那之后,很奇怪,我并不觉得痛苦,至少不像我以为的那么痛苦。 我只觉得愤怒。 一股能烧穿理智的怒火!我必须做点什么……必须!” 他眼神再次聚焦,变得锐利而冰冷。 “于是,就和你说过的那样,我成了城邦议员、技术总长。 用权力,用技术,去改变,去掌控……我以为这样能平息怒火,可是远远不够。”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我太体面了,太他妈像个手握重权、衣冠楚楚的文明人了,我应该像个被夺走一切的醉鬼,像个被激怒的街头流氓!我应该……发泄。” 希里安预感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即将被揭露,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罗尔夫那苍老的脸上,突然绽放出孩童般天真、纯粹的笑容。 “我开始杀人了,希里安。” 他轻快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在分享一个有趣的游戏。 “真开心啊,凭借手中的权力,我轻而易举地弄到了那些嫌疑人的名单。 什么狗屁审判?什么狗屁证据?浪费时间!我一个接一个、像清理垃圾一样,把他们杀的一干二净了,世界清净多了,不是么?” 如同面具剥落,罗尔夫的脸沉了下来,眼神变得极其阴鸷、偏执。 他刻意地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絮语。 “这些只是开胃小菜,我做了远比杀人更可怕的事。” 希里安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在万机同律院中,每座铸造庭都具备一项违反伦理道德、理应被永久封存的禁忌技术。 例如、万械·巨釜铸造庭,具备的禁忌技术名为噩梦回廊。 该技术可以通过特殊方式,将灵匠的意识保留下来,注入钢铁躯壳中,以近乎幽魂的方式继续作战,但被保留下来的意识,则像是坠入一个无止境的噩梦般,没有尽头与解脱。 同样,万脉·结系铸造庭,也拥有一项禁忌技术,而我恰好对其了解一二。” 伴随着罗尔夫的讲述,发条机仆从阴影里走出,端起沉重的匣子。 “该技术名为铸魂熔灵。 通过将具备灵魂的活体,以近乎献祭的方式,投入反应炉中,以其灵魂为基础,对物质进行质变,从而产出名为歧魂的特殊合金。 被熔炼者的生前记忆,会形成火焰般的纹路,呈现在歧魂合金上,如同一连串的壁画。 至于歧魂合金,它本身具备着越过实体,直接杀伤其灵魂的可怖能力。 但长期使用歧魂合金的话,使用者会窥见被熔魂者的记忆幻觉,乃至自身遭到歧魂合金的反噬,割伤了自我的灵魂,直至崩溃。” 罗尔夫打开了匣子,匣内暗红绒布上躺着一截幽蓝锁刃,末端剑尖上布满血管般的纹路,隐约浮动着一张张扭曲人脸,像是熔魂者的记忆残像。 希里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记得这把剑。 这把由一节节剑刃相互拼凑,犹如锁链般可以任意延长伸展的剑刃。 那一夜险些将自己的头颅劈成两半的剑刃。 发条机仆的齿轮咬合声在死寂中放大如丧钟,壁炉火光将罗尔夫的身影拉长至穹顶,扭曲如择人而噬的巨兽。 “很遗憾,这项禁忌技术实在是太复杂了,何况我也只是了解了个大概。 几百?还是几千人?我记不清了。 总之,我几乎把所有恶人都投入了进去,这才熔炼出了一小块,把它打造成了剑尖,安置于这把锁刃剑的末端。” 他将锁刃剑交由茫然呆滞的希里安,又从发条机仆的手中,取下了一顶六目翼盔。 “我讨厌你,希里安。 讨厌你的一腔怒火,讨厌你那副和我相似的复仇之心。妈的,见到曾经自己的模样,真是令人恶心。” 罗尔夫不断地咒骂,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去吧,希里安,拿着这些武装,去杀了德卡尔……如果你死于他手,我会替你复仇,如果你胆怯、辱没了逆隼之名,我会连你和德卡尔一起杀了。” 罗尔夫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 “至于归寂之力引起的全城危机……” 他冷笑着。 “这座城市由灵匠赋予新生,过往如此,未来依旧。” 第一百六十章 全副武装 希里安的脑海一片空白,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一根生锈的链条,每一秒都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他耳边回荡。 不清楚多久后,他这才接受了事实——罗尔夫就是逆隼。 既意外又合理。 难怪那一夜,在劈开了自己的头盔、见识自己的真容后,逆隼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 那是罗尔夫,他认出了自己。 想必,他对自己的厌恶很大程度上也是来自于此。 自己不仅走上了他的旧路,还伪造起了他的身份,在赫尔城内呼风唤雨,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秩序,撼动出了细密的裂纹。 罗尔夫平息心头涌现的怒火,疲惫地叹息着。 都这把年纪了,回顾往昔,他仍忍不住攥紧拳头。 他既庆幸,自己有年轻人般的活力,又觉得无奈,自己始终无法与过往和解。 到了最后,罗尔夫只是平静地看着希里安,恶趣味般,观察他的反应。 希里安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地抱起怀中的六目翼盔。 这顶头盔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整个逆隼时代的重量,金属的冰凉渗入掌心,带着一股机油与铁锈混杂的刺鼻气味。 希里安的目光被牢牢锁住,仔细地打量着。 它与布鲁斯粗制滥造的赝品轮廓相似,但无疑要精美上许多。 头盔的表面覆盖着层迭的划痕,深凹的沟壑纵横交错,像是被利爪撕裂的皮革,边缘泛着氧化后的暗红锈迹,修补的痕迹随处可见。 三对透镜呈放射状排列,镶嵌在头盔前端,镜片表面布满细微的裂纹和雾翳,反射着幽光。 它们由一套微小的机械机构联动,精密的齿轮与电机紧密咬合,转动时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宛如一只沉睡的金属昆虫在苏醒。 希里安指尖轻轻地擦拭着镜片,启动时,三对透镜可以自由切换,选择不同的视野模式。 头盔的耳部,一簇簇铁羽如钢铁荆棘般向外延展,这不是徒有其表的装饰品,而是高效的散热片。 传闻中,逆隼现身时缭绕的雾气,想必就是从此散热的气体。 “那一夜……” 希里安斟酌了一下语句,开口道,“我记得我明明贯穿了你的手臂。” “所以呢?” 罗尔夫满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 更多的发条机仆应声而入。 它们不再是往日低眉顺目的侍者,灰白的亚麻披肩如裹尸布般罩住嶙峋的躯干,手中握持的不再是托盘,而是改装的管状铳械、焊接着锯齿的长剑,齿轮驱动的瞳孔闪烁着毫无情感的猩红光芒,在门口列成森然阵列。 “逆隼的猎杀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罗尔夫轻声道,“他有会丢了手臂,断了躯干,乃至被人砍下了头颅,可他总是能归来,犹如不死之身。” 那一夜与希里安厮杀的只是一具空壳,一具由罗尔夫远程操控的支配装甲。 难怪自己无法觉察到它的命途力量,其本身就已是械骸命途的体现。 此时再环顾罗尔夫的宅邸,希里安这才意识到,他先前说照顾妻子什么的,尽是狗屁。 他把这里打造成了一座只有自己一人的堡垒,时刻准备迎接那些追寻而来的仇敌。 再看看这些发条机仆,希里安当即明白了,罗尔夫明明失去了权力,为何仍有对抗德卡尔的底气。 罗尔夫在这间宅邸里积蓄了一支军团,那么宅邸之外呢? 希里安缓缓地伸出手,取出了匣子中的剑刃。 “记录里,那些人都是被密集交错的刃锋杀死,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器,才能做到这样的效果。” 他轻呼起剑刃的名字。 “锁刃剑。” 希里安的指尖轻轻地蹭过刃锋的边缘,抵至剑尖的瞬间,一股尖锐的痛意刺入他的脑海。 痛意并不强烈,就像被一根细针刺伤,但在痛意侵袭的瞬息内,希里安明确地感受到,自己与体内涌动的源能,短暂地失去了联系。 希里安惊讶地看向罗尔夫,只听他解释道。 “灵魂是我们力量的本质,孕育于起源之海的证明,每当超凡者想要驱动源能时,我们的灵魂也会参与进力量的释放中。 而在歧魂合金的杀伤下,受损的灵魂会暂时脱离这一环节,进而导致源能的中断,乃至阻止某些超凡伟力的释放。” 希里安握住锁刃剑,将它轻轻地举起,炉火的映照下,剑尖呈现起一种诡异且迷离的色彩,随着注视时间的延长,他隐隐聆听到了哀鸣与嘶吼。 “也就是说……” 他喃喃道,“这把剑可以禁绝敌人的源能,缄默他们的力量。” “只能影响一瞬罢了,”罗尔夫提醒道,“但在生死搏杀中,一瞬间已经足够了。” 希里安尝试将源能注入锁刃剑中,金属的嗡鸣声从一节节的剑刃间响起,它们汲取到了力量,从沉眠中醒来。 “不过,歧魂合金真正强大的地方,并不在于禁绝源能,而是其杀伤灵魂的能力。” 罗尔夫顿了顿,喃喃道。 “你要知道,有些肉体是杀不死的。” 希里安困惑了几秒,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名字从他的脑海里浮现。 拒亡者。 从离开白崖镇至今,希里安并没有遇到过任何拒亡者,就连对于拒亡者本身的了解,也是源自于苦痛修士、加文。 将六目翼盔与锁刃剑交付给希里安后,罗尔夫莫名地轻松了许多,他又敲了敲餐铃,有武装完备的发条机仆,端来了一瓶啤酒。 大口痛饮中,酒精一点点浸染了罗尔夫的神经,脸颊泛红。 希里安呆呆地望着这两件源契武装,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罗尔夫的言语里,带上了几分醉意。 “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希里安不假思索道。 “胜利宣讲日。” 他接着补充道。 “因这绵绵不绝的大雨,活动从户外演讲,被改为了全城广播,到时候,德卡尔会在光炬灯塔的观景台上进行播报。” 所谓的观景台,是一处从光炬灯塔中上段突出的平台。 它所处的位置刚刚好,既没有高入云端,让市民们遥不可视,也没有低微到触不可及。 每当有重要的活动时,大人物们都会来到这,像一位国王般,对着渺小如蚂蚁般的臣民们诉说起谎言。 罗尔夫提醒道,“别忘了,到时候可不会只有德卡尔一人站在那。” “我知道,但我也并非孤身一人。” 早在来到这宅邸前,一个计划早已在希里安的脑海里浮现。 一个可怕且疯狂的计划。 无论成功与否,希里安都觉得,自己会成为赫尔城历史上最有名的恐怖分子之一。 罗尔夫耐心几近耗尽,赶人道,“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希里安想了想,将发条机仆身上的灰白披肩取下,又从它的腰带里,拿走了那把精致的怒流左轮。 “啧。” 罗尔夫挪开视线,不想再看这个惹人烦的家伙。 希里安的手在门框上停顿,缓缓转身,锁刃剑的链状剑身随动作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 “总长,”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淬火的钢,“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 罗尔夫正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啤酒,酒液顺着花白的胡须滴落。 闻言,他皱眉放下酒瓶,玻璃底磕在沙发扶手上,咚地一响。 “哪个问题?” 希里安向前踏了一步,炉火将他手中的六目翼盔映出流动的光泽,抬起脸,眼神竟透出近乎天真的执拗。 “除恶务尽。” 罗尔夫指间的酒瓶骤然捏紧,瓶身迸开蛛网裂痕。 那双被酒精熏染出红丝的眼睛瞬间清明如刀,他想斥责些什么,但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 “希里安,你不明白……” 他扭头看向摇曳的炉火,纯粹的光芒填满了视野。 “就算我杀光赫尔城的罪恶又如何?我是会老的,会输的,会死的。” 他张开双臂,灰白须发在炉火中狂舞。 “哪怕我真是永生不死的怪物、战无不胜,那么净化完赫尔城呢? 孤塔之城的血污谁来擦,伤茧之城的腐肉谁来剜,难道要踏平整个外焰边疆才算结束?”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熔铁般的灼痛。 “在这之后呢,内焰外环的脓疮呢,焰芯内环的毒瘤呢?” 他踉跄后退,撞得书架震颤,典籍簌簌坠落。 “个体的力量有极限的。”罗尔夫恢复平静道,“逆隼无法一直杀戮下去,但完善的秩序却可以恒久长存。” “不……不是这样的。” 希里安并不接受这样的现实,阐述起自己的想法。 “踏平了外焰边疆,那么就沿着曙光走廊继续杀下去,内焰外环、焰芯内环……就像三贤者曾做过的那样,重新团结起分崩离析的世界,向着混沌诸恶宣战,向着黑暗世界远征。” 他突然戴上了六目翼盔,苍白的六目骤然亮起,金属咬合的声响中,散热的铁羽铮然展开。 “罗尔夫·里德,你不是认清了现实,也并非老去了,你只是……不再愤怒了。” 扭曲的电子音从头盔深处渗出,刮擦着空气。 “但我没有,逆隼也没有。” 他攥紧了锁刃剑,握住了沸剑。 “我们依旧愤怒。” 第一百六十一章 暴雨之日 胜利宣讲日这一天,雨势变得格外大,敲打着城市的每一寸肌肤,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水位迅速上涨,低洼处浑浊的积水淹没路沿,深达膝盖,冲刷起碎屑和落叶,汽车抛锚,轮胎半掩,引擎盖下冒着白烟。 “我已经开始后悔,把日子定在今天了,怎么雨这么大啊。” 保罗喘着粗气,一手紧攥着温西的手腕,另一手护住她的肩。 两人在暴雨中跋涉,雨水如针刺般打在皮肤上,温西的薄衫早已湿透,紧贴身体,勾勒出纤细腰肢的曲线,保罗的手臂肌肉紧绷,奋力撑开伞。 伞面被狂风吹得翻卷,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温西依偎着他,脚步虚浮,每一次踩入积水都溅起水花。 他们艰难地抵达墨屋,温暖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木炭和咖啡的香气。 墨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吧台后的酒保马丁,正安静地擦拭着玻璃杯,昏黄的壁灯投下柔和的光影,将空旷的桌椅拉出长长的影子。 经历了外界的狂风暴雨,这般温馨的情景令人倍感放松。 “各位好啊。” 马丁向着两人打招呼,感叹道,“你们是墨屋今天的第一批客人。” 保罗与温西对视了一眼,纷纷无奈地笑了起来。 两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又从马丁那借了条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身子。 保罗忍不住抱怨,“观星者们不是说,这几天雨势会小很多吗?” “观星者们的预言并不完全准确,”马丁提醒道,“就连织命匠也有预测不准的时候。” “是吗?” 保罗顿感不可思议,但没有细究下去。 织命匠可是遥不可及的巨神,而自己只不过是位普通人罢了。 他轻柔地为温西擦拭头发,手指穿过她湿漉漉的发丝,温西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身体微微后仰,胸脯起伏着。 “好痒!” 她边说边扭动身子。 将自己收拾的差不多后,两人坐到了吧台旁,呆呆地望着门口。 雨点敲打窗户,发出密集的滴答声,墨屋外一片灰蒙,雨雾像一层纱幕,遮蔽了街景。 保罗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西的手背,喃喃道。 “雨势这么大,大家会应约吗?” 温西靠在他肩上,脸颊贴着他的臂膀,“就算不应约也没关系呀。” 她抬起头,感叹道。 “就我们俩独享欢乐喽,对了,还可以带上马丁。” “那么就谢谢两位喽。” 马丁说着走了过来,端来两份热乎乎的餐食。 “算我请你们的,作为第一批客人的奖励。” “谢谢!” 温西欢呼雀跃。 三人说说笑笑间,马丁拿来了收音机,调整好频道,摆在了吧台旁。 瞄了眼时间,再有不久,就该是官方的胜利宣讲了。 等待期间,墨屋的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和雨水的腥气。 视线齐齐地掠了过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显现,他浑身湿透,雨衣滴着水,靴子在地板上留下深色印记。 “各位好啊!” 埃尔顿打起招呼。 ……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比尔和维兰的雨衣上,湍急的水流翻滚着,几乎要漫过河岸。 “妈的,为什么这种鬼天气,我们还要出来工作?” 比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显得格外憋屈。 他脚边放着一个沉重的油罐,浑浊液体正随着他的倾倒,汇入汹涌的灰河。 比尔接着咒骂道。 “往年这个时候,我应该躺在舒服的被褥里,喝着啤酒吃着薯条啊!” 维兰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专注地与身旁的灵匠协作,调整着倾倒管道的角度,确保溶液能更均匀地混合入激流。 周围还有更多忙碌的身影,他们在雨雾中显得模糊。 “为什么……我们……要遭这份罪啊!” 比尔越想越气,看着自己溅满泥点的靴子和湿透的制服,一股无名火窜上来。 他几乎是低吼着将油罐里最后的液体狠狠倾倒下去,浑浊的液体瞬间被灰暗的河水吞噬。 “别废话了,比尔。” 维兰终于开口,直起身,抹去糊在护目镜上的雨水,瞥了搭档一眼。 “干了这票大的,我们升职加薪指日可待,到时候导师一定会承认我们的身份。” “妈的,他难道不该承认吗?” 比尔被戳中了痛点,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委屈和愤懑。 “这么多年,我们替他干了多少事!潜伏在城卫局,给他当牛做马,提供情报,分析那些该死的孢子……现在还得在这破天气里干这个!” 他踢了一脚空油罐,罐子在泥水里滚了几圈,发出哐当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而规律的脚步声穿透了雨幕。 风雨中,一把把撑开的黑色雨伞连成一片,如同流动的陆地河流。 伞阵的中心,罗尔夫的身影显现出来,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苍老但锐利的目光扫过狼藉的河岸和忙碌的众人,最后落在比尔和维兰身上。 “导……总长,您来了啊。” 比尔一改刚刚的埋怨,谄媚地凑了过去,“我们这边处理的差不多了,只待您一声令下……”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恶狠狠地用手划了一下脖子,眉飞色舞。 罗尔夫没有废话,直接下令。 “通知其它河道,加快工作,尽早将这些溶液倾倒完毕。”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城市中心那被雨雾笼罩的宏伟轮廓。 “另外,通知光炬灯塔,准备点亮光炬阵列。” 旁边一位负责协调的灵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 “总长,这是白日,没有狭间灰域……” 他的语气带着困惑,点燃光炬灯塔需要消耗巨量魂髓,在白天操作是极大的浪费。 罗尔夫没有解释,只是缓缓转过头,冷漠地盯了那位灵匠一眼。 镜片后的眼神如此冰冷,几乎与雨幕融为一体。 灵匠他迅速低下头,声音变得恭谨无比。 “好……好的,总长,我这就去通知。” …… 德卡尔穿得极为体面,严肃的黑色衣装紧裹着身体,胸前别满了曾获得的勋章,凝结了过往的所有荣光。 他并不喜欢如此浮夸,上一次如此盛装,还是他任职城卫局局长的就任仪式上。 通往观景台的廊道被低压的气氛笼罩,两侧肃立着众多的城邦议员。 他们的目光,或敬畏、或审视、或盘算、或仅仅是麻木的顺从,如同实质般落在德卡尔的身上,穿透昂贵衣料,触及皮肤。 德卡尔步履沉稳,刻意放缓了脚步,让这份万众瞩目的感觉在每一秒中沉淀、发酵。 他喜欢这种被聚焦的感觉,那是一种权力具象化的证明,凌驾于肆虐的暴雨和芸芸众生之上。 但此刻,德卡尔更享受的是……一种掌控感。 仿佛这廊道尽头的观景台,便是赫尔城的心脏,他将荣登的王座。 德卡尔最后浏览了一番手中的演讲稿,松手,将它如废纸般遗弃。 来到观景台巨大的弧形玻璃帷幕前。 外面是倾盆而下的暴雨世界,雨水在玻璃上疯狂冲刷,汇成一道道急流,模糊了城市的轮廓。 德卡尔俯瞰着被暴雨蹂躏的赫尔城,那些如同砂砾般渺小的屋顶,雨雾中挣扎闪烁的零星灯火,以及遥远街道上隐约可见的、被淹没如同泽国的低洼。 终于…… 他凑近麦克风,喉结滚动了一下。 “咳……” 一声轻微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沙哑电流声骤然炸响。 通过电台、通过散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广播喇叭、通过一旁架设的摄影机冰冷的镜头、通过一切可以利用的通讯手段。 不祥的“雷鸣”被无差别地放大、扩散,传遍了赫尔城每一个被暴雨笼罩的角落。 传入……希里安的耳中。 “开始试音了吗?” 希里安仰望那高高在上的光炬灯塔,阴燃着体内的魂髓,烧着血。 步入朦胧雨雾里,荡起滚滚热浪。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死斗 “咳咳……” 德卡尔清了清嗓子,贴近了麦克风,循着记忆里的文字,演讲道。 “赫尔城的公民们,孽爪的阴影已被彻底肃清,城卫局与城邦议会用鲜血重塑了秩序……” 他的声音化作沙哑的电流,像是从天穹之上降下的音律,在暴雨笼罩的赫尔城每个角落炸响。 德卡尔深情地凝望着模糊的城市,焦点又渐渐偏移,重新凝聚在了被雨水冲刷的玻璃帷幕上。 在这由水交织的镜面里,他不再见到赫尔城,有的只是自我的倒影。 两个德卡尔对视着,微笑着,宣告着。 “今日之后,赫尔城将步入崭新的时代,一个不被混沌诸恶所威胁的时、时、嘶!咔……” 突然,德卡尔的演讲被扭曲、失真,像是有幽魂闯入了广播中,以骇人的尖啸声,遮掩了他的声音。 刺耳的鸣叫笼罩全城,穿透了建筑与屋檐,侵袭回了德卡尔的耳边。 嗡嗡作息,绵连不绝。 他皱紧眉头,捂住刺痛的耳朵,眼含怒意地看向身旁的议员。 “怎么回事!” 不等议员解释些什么,尖啸声迅速远去,一股遥远的静谧缓缓袭来。 莫名的,德卡尔的心也跟着下沉,仿佛坠入冰湖之底。 “咕咕……” 清晰、轰鸣般的鸟鸣声响起,将冻结的静谧撞得粉碎。 一瞬间,德卡尔怀疑自己听错,向来镇定的他,如今居然有那么一丝的惶恐,同样,他在其余议员的眼中见到了相似的不安。 “咕咕……” 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有头隼鸟正徘徊在积云之上,羽翼遮天蔽日。 德卡尔贴近了麦克风,想说些什么挽回这岌岌可危的局势。 忽然,一抹明亮的闪光从模糊的城市间亮起,闯入了他的眼中,紧接着,更多闪光骤起,接连不断,轰鸣的余音姗姗来迟。 德卡尔张开口,正大喊些什么,可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崩裂。 咆哮的轰鸣吞没了所有的声音。 …… 雨雾朦胧的街角阴影里,布鲁斯正以极为严肃、庄重,乃至肃穆的语气道。 “即便到了今天,我对于自己的过去,依旧没有任何了解,一片空白。” 安雅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这只秃头的大白狗,它这副深沉地独白的模样,仿佛是行刑场上的罪人,而自己是听它忏悔的牧师。 “但就像从卧室的布局、家具风格、堆积的脏衣物、摆在角落的餐盘等等生活痕迹,来推断出一个人的性格举止。 我还是能从一些下意识的习惯里,隐隐约约窥探到我过往的轮廓。” 布鲁斯完全不在意她那副难以忍耐的表情,像个自恋狂般,自顾自地说起。 “就例如,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骂人,尤其是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估计,曾经的我,应该是个素质极差,不对,应该是畅所欲言的人。 至于现在……” 布鲁斯低头看了眼摆在自己眼前的遥控器,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色按钮。 它试探性地问道。 “安雅,你感觉怎么样?” 安雅阐明起自己的情绪,“有些紧张……甚至有那么几分恐惧,但没办法,我们已经站在这里了,没有回头路了。” “很符合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就算抱着诸多的信念,但也无法改变你本质的心理。” 布鲁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无奈道。 “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只觉得……兴奋。” 说完,这只大狗诡异地笑了起来。 “嘿嘿嘿,因为我是狗,没有人的伦理道德观吗?也不对啊,我的自我认同还是英俊潇洒的幽默男性啊。” 布鲁斯一番自我审视后,只得出了一个模糊的结论。 “妈的,该不会过去的我,跟希里安一样,是个反社会的神经病吧!” 安雅全程旁观了布鲁斯的自我拉扯,欲言又止。 这时,布鲁斯猛地盯着她,问询道。 “你觉得呢?” 安雅咽了咽口水,回答道,“也许吧,要知道,希里安原本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一环,是你给他提供了建议,非要这样做的。” “这也不能说明我是个反社会的神经病啊。” 布鲁斯为自己找补道,“我这不是为了诸位打倒混沌势力,所做的无奈之举嘛。” 一旁的收音机传来沙哑的电流声,打断了它的自我辩护。 德卡尔的声音响起。 “赫尔城的公民们……” 一人一狗对视了一眼,又齐齐地看向隐藏在街巷尽头的巨大阴影。 那竟是一辆嶙峋狰狞的装甲载具。 即便布鲁斯已经加快进度了,但载具还是差了很多模块安装,更不要说外部的装甲了,迫于局势,只好随意地弄点防水布,稍微遮风挡雨一下。 “该行动了!” 它钻入装甲载具中,安雅紧随其后,还顺手带上了那个布满按钮的遥控器。 “那么就按说好的那样,先从一二三开始按,然后是四五六,中间记得隔上几分钟。” 布鲁斯不紧不慢地坐入驾驶位上,它对这里进行了专门的改造,位置刚好可以容纳它的身体。 “然后,先是劫持频道……” 它拧动了一下旋钮,语气里藏着难以压抑的兴奋。 广播中,德卡尔的声音失真、扭曲。 与此同时,布鲁斯发动了引擎,阵阵的轰鸣中,装甲载具铆足了劲,犹如脱缰的凶兽般,冲入茫茫雨雾里。 忽然的加速度,把安雅死死地按在了椅背上。 她深吸一口气,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泥腥味和金属锈迹涌入肺腔,让她打了个寒噤——就在这一瞬,她按动了第一个按钮。 数秒后,城市的一角骤然撕裂。 一团赤橙交织的火球从雨幕中咆哮而起,如同地狱熔炉的裂口,迅速膨胀、翻滚,吞噬着周遭的阴霾。 火光映照下,雨丝不再是温柔的银线,而是被冲击波掀翻、扭曲、蒸发成缕缕白汽,在爆炸的轰鸣声中化为齑粉。 声音犹如千钧雷霆,从狭窄的街巷炸开,低沉的咆哮撕裂空气,尖锐的余音像玻璃碎片般飞溅,掠过湿漉漉的街道,震得橱窗嗡嗡作响。 “呜呼!” 布鲁斯在驾驶座上狂吼,秃毛的大白狗身子因兴奋而颤抖。 它猛拍方向盘,装甲载具的引擎随之轰鸣,宛如一头被唤醒的凶兽,在雨雾中颠簸前行。 安雅脸色苍白,唇边硬生生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意,没有犹豫,食指和中指如机械般叩下其它按钮。 刹那间,赫尔城的四周次第亮起死亡之花。 东北角的码头仓库轰然炸裂,火球裹挟着木屑与油污冲天而起,将雨幕烧穿一个窟窿,西区的空旷广场上,第二团烈焰翻滚扩张,吞噬了德卡尔演讲的广播余音,爆炸中心化为焦炭,热浪蒸腾的雾气里,破碎的雕塑和雨水一起四散飞溅。 一道道火球此起彼伏,在铅灰色的天穹下连成一片火链,爆炸的闪光如病态的闪电,将城市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骚乱随之席卷,马蹄声、哭喊声、玻璃碎裂声撕碎了雨幕最后的伪装,也引起了各方势力的高度警惕。 待命中的城卫局职员们纷纷赶往了各处爆炸现场,其余势力的超凡者们,也高度戒备,警惕起雨雾中潜藏的存在们。 待安雅按下最后一个按钮,明亮的火球于光炬灯塔之上缓缓升起。 布鲁斯入侵了全城的广播频道,大喊道。 “该邀请唱片骑士了!” …… 为了今日的一切,德卡尔事先做过了很多准备,他料想过潜在敌人们的刺杀与阻击,乃至倾巢而出的血战厮杀。 但他从未想过的是,对手寻求的并不是一场生死决斗。 战争。 他们渴望的是一场席卷全城的战争。 预先埋设于观景台下的炸弹,在德卡尔最荣光的时刻被纷纷引爆,仿佛对他的刻意羞辱。 整个空间都在爆炸的冲击下猛烈震颤,玻璃帷幕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如同冰面不堪重负。 瞬息之间,无数道蛛网般的白色裂纹以爆炸点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蔓延、交织、密布,瞬间吞噬了德卡尔视野所及,将其切割成无数摇摇欲坠的碎片。 下一秒,支撑达到极限。 整面玻璃墙轰然崩碎! 千万片棱角尖锐、边缘锋利的半透明碎片,混合着从天而降的冰冷暴雨,化作致命的浪潮,向观景台内的人群激射。 它们轻易地割开了德卡尔暴露的皮肤,留下细密的血痕,撕裂华美的衣物布料,如同撕裂纸张,更锋利的碎片甚至深深钉入坚硬的地面或墙体,发出咄咄的闷响。 议员们惨叫着、悲鸣着。 雨水倒灌了进来,死一般的冷意敲响了德卡尔的神智,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庄严姿态,被拖回了泥泞,狼狈不堪。 但这远不是结束。 震耳欲聋的轰鸣并非一次性的巨响,而是点燃了灾难的导火索。 从德卡尔脚下开始,接连不断爆炸沿着观景台的结构,迅速向四周接连蔓延。 每一次爆炸都精准地发生在关键的结构节点,承重柱的根部、悬挑梁的连接点、地基的薄弱处。 埋设爆炸物的人,对建筑结构的弱点了如指掌,爆炸像精确的外科手术刀,高效地切断了观景台的筋骨。 崩塌开始了。 突如其来的混乱与无序,打得德卡尔措手不及。 在一切走向不可挽回的境地前,他扭头冲向一旁的职员,在职员那惊恐的目光中,将他手中的提箱一把夺下。 轰鸣—— 连锁爆炸的摧残下,观景台的结构发出令人绝望的呻吟和断裂声,巨大的楼板扭曲、断裂、塌陷,钢铁骨架扭曲变形。 仅仅数秒之内,这座庞然大物便彻底解体,化作一堆燃烧着火焰、冒着浓烟的巨型废墟,向着下方坠去——连同德卡尔一起。 燃烧的碎片如同流星雨,将雨幕撕开一道道短暂、狰狞的亮痕。 黑暗。 德卡尔又窥见了那团黑暗。 幽深、诡谲,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恶意的黑暗。 赫尔城的未来,文明世界的未来…… “不……不能这样……” “我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德卡尔猛地吸了一口气,灰烬混杂浓烟息灌入肺腑,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穿了他。 覆盖在他身上的碎片被雨水冲刷得冰冷,但紧贴着身体的那些残骸内部,却残留着灼人的余温。 德卡尔从废墟里艰难起身,视野模糊一片,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勾勒出焦黑的轮廓,以及缝隙间透出的、摇曳不定的火光。 “哈……哈……” 雨水顺着他的额头、脸颊、脖颈流下,冲刷着伤口渗出的鲜血是血,带来短暂的、刺骨的清醒。 耳朵里嗡嗡作响,爆炸的余波和结构崩塌的巨响仿佛还在颅骨内回荡,但更清晰的是暴雨敲打金属残骸的噼啪声。 还有……广播声。 一种微妙的荒诞感在德卡尔的心中升起。 这真是十分割裂的一幕,胜利宣讲活动戛然而止,城邦议员们遭到爆炸袭击,不仅观景台付之一炬,就连各个城区也遭到了程度不一的爆炸袭击。 不详的鸟鸣声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欢乐的迪克斯音乐,像是有工作人员接错了频道,荡漾在城市上空。 恐慌与骚乱中,有欢快的声音唱着。 “今夜旋转起来!” 有人在雨中忍不住起舞,迈着轻快的步伐,踏过燃烧的废墟,大步走来。 德卡尔低头看了眼伤痕累累的手,以及那仍被死死地握在手中的提箱。 打开提箱,取出一把沉重的链枷,源能的注入下,缕缕浓烟从末端的孔洞里升起,烟雾缭绕。 德卡尔挺直了腰板,见到了那于雨雾尽头闪灭的苍白六目。 “逆隼……” 他怔住了,紧接着,雨水浸透的脸庞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狂喜。 德卡尔大喝着,握住了链枷,攥紧了命运。 “来吧!” 希里安应约而至,灰白色的披肩猎猎作响,犹如雨雾里浮现的幽魂。 第一百六十三章 记忆的导火索 废墟在雨水的冲刷下,蒸腾起刺鼻的白烟,火光在水幕中扭曲摇曳,将两道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 双方发现彼此的瞬间,战斗爆发了。 希里安手中的怒流左轮发出连续的咆哮,每一次扣动扳机,枪口都炸开刺目的火光。 钢芯弹头撕裂雨幕,带着尖锐的嘶鸣,精准地射向德卡尔可能移动的每一个落点,瓦砾在弹头下炸裂,火星与碎石四溅,浑浊的积水被犁开一道道短暂的水沟。 德卡尔即便因观景台的崩塌,身负了一定程度的伤势,可他的身影仍如同鬼魅,在弹雨中飘忽不定。 凭借多年的战斗经验,他仅仅是微微侧身,便让灼热的弹头擦着身体飞过,或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矮身,子弹呼啸着削断几缕被雨水打湿的灰发。 “就这点本事吗?逆隼。” 德卡尔沙哑的声音穿透雨声,带着一丝嘲弄的喘息。 “这可未免让我有些失望了!” 他猛地扬起链枷,末端的金属球体在雨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球体内,燃烧的熏香被源能催动,骤然喷涌出浓稠如墨的烟雾。 烟雾诡异地凝而不散,无视了瓢泼大雨的冲刷和狂风的撕扯,翻滚、盘旋,在德卡尔周身形成一片不断扩大的、半透明的灰暗浓雾,将他的身影笼罩其中。 开战前,希里安搜寻过德卡尔的相关记录,也试图从罗尔夫口中探听情报,但一无所获。 归寂命途的特性让德卡尔的行动极为隐秘,鲜少留下实质记录,尤其在他成为城卫局局长后,更少亲临战斗一线。 这具链枷,便是德卡尔隐藏的力量之一,一件力量未知的源契武装。 此刻,在他源源不断的源能供给下,浓烟持续喷涌,那片浓雾领域也随之扩张。 希里安迅速向后拉开距离,暂不清楚这链枷能力的情况下,他绝不会贸然闯入。 “怎么?害怕了!” 德卡尔主动发起了攻势,朝着希里安大步袭来。 希里安甩手将打空弹巢的怒轮左轮插回腰间,右手猛地一振。 嗡—— 锁刃剑发出一声尖锐的金属蜂鸣,无数节肢在瞬间苏醒。 一节节狭长、闪烁着凶光的剑刃,在源能的灌注下如同活物般抖开、延展。 它不再是僵硬的长剑形态,而是化作一道狂舞的银蛇,随着希里安手臂轮转,带着凌厉的破空尖啸,撕裂雨幕,在风中疯狂抽打、切割、穿刺。 这是希里安执掌锁刃剑后的第一次作战,对于这件源契武装,他并没有初次上手的生疏感,有的只是猛兽获得利爪的熟练与欣喜。 银色的轨迹在雨雾和浓烟中编织成一片致命的罗网,每一节剑刃都反射着废墟的火光与惨白的雨色,凌乱呼啸,仿佛要将空间都切割开来。 面对这狂舞的银蛇风暴,德卡尔没有丝毫慌乱。 他仿佛能预判到每一节剑刃撕裂空气的轨迹,在浓雾的掩护下,脚步轻盈地移动,剑尖擦着鼻尖掠过,带起的气流吹动他额前的湿发,刃锋从腰侧呼啸扫过,却只撕开一缕残留的烟雾。 德卡尔在刀锋之舞中闪转腾挪,动作流畅得近乎诡异,仿佛不是在躲避杀戮,而是在跳着一支优雅舞蹈。 希里安猛地攥紧了锁刃剑,一节节的剑刃回收,化作凌乱的寒光,再次爆发。 德卡尔快步突进,体内磅礴的源能澎湃翻涌。 几乎与罗尔夫相似的源能强度,让希里安恍惚了一瞬。 阶位四? 下一刻,他清醒了过来,德卡尔仍处于阶位三,只是他已达到了阶位的极限,随时可以晋升阶位四。 再望向那茫茫雨幕下的赫尔城,希里安回忆起罗尔夫所说的阴谋。 不同的命途都有其特殊的晋升机制,一旦让德卡尔成功让归寂之力吞食到整座赫尔城,那么他将突破桎梏,抵达了阶位四,乃至一口气攀升至更高的阶位。 必须在他的阴谋得逞前,将一切终结于此。 德卡尔荡起链枷,从容地撞开了落下的锁刃剑。 “就和记录里的一样!” 在希里安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希里安,或者说……逆隼。 根据城卫局累积多年的记录,德卡尔的脑海里早已细致地描绘出了这一强敌的形象。 无论是贯穿力极强的怒流左轮,还是诡诈的锁刃剑,德卡尔早有应对。 唯一令他稍感不安的是,无法判断希里安的阶位。 在希里安第一次与罗尔夫交手时,出现在眼前的只是全副武装的支配装甲罢了,但哪怕是支配装甲,也应该有一定的源能反应才对,而不是一片虚无。 他对此困惑了好一阵,直到离开宅邸时,顺手从发条机仆身上取下了灰白色披肩。 很难想象,这件灰白色、犹如无数羽毛拼凑而成的披肩,竟也是一件源契武装,其名秘羽衣。 秘羽衣的效果就如希里安预料的那样,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掩盖个体的源能反应,罗尔夫也是凭借这一源契武装,才令支配装甲悄无声息地在赫尔城间巡狩。 当下,希里安也正是凭借秘羽衣,遮蔽起了自身阶位二的力量,让德卡尔误判起了自己的真正实力。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犹如密集的鼓点。 本以为这灰暗浓雾是某种力量领域,德卡尔会借此打起阵地战,但他却带着翻滚的雾气冲出,悍然逼近。 沉重的链枷被他高高抡起,布满尖刺的熏香球体划出一道近乎凝滞的乌光轨迹,仿佛连空气都被其重量压垮。 轰—— 链枷并未命中迅捷的希里安,而是凶狠地砸击在了焦黑地面上。 霎时间,碎石、泥浆、燃烧的砖石如同炸弹破片般呈放射状猛烈炸开,一个浅坑瞬间形成。 与此同时,就在链枷砸地的刹那,球体内积蓄的浓雾猛地翻涌、膨胀、爆发! 它借着冲击波的威势,瞬间扩散,贪婪地扑向近在咫尺的希里安。 灰暗浓雾如同粘稠的潮水,漫过希里安的膝盖、腰腹、口鼻。 就算他立刻屏住了呼吸,但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却又带着浓烈尸体腐朽气息的异香,还是钻入了鼻腔,直冲脑髓。 “该死……” 希里安的视觉开始扭曲、崩坏。 德卡尔的身影骤然分裂、重迭,化作三四个面目狰狞、姿态各异的残像,在他的视网膜上疯狂晃动、跳跃。 废墟上的火焰变成了绿色油脂,雨线扭曲成无数蠕动的透明蛆虫,更要命的是,脚下的地面如同海浪般起伏不定,他甚至感觉自己正在向一个无底深渊坠落。 希里安拼尽全力,向着后方踉跄翻滚,这才硬生生地从这淡薄的雾气里挣脱。 纷乱的幻觉消散,扭曲的感官恢复常态,雨水毫无遮挡地浇在脸上,带来近乎救赎般的冷意。 “哈……哈……” 他大口喘息起寒意刺骨的空气,此时再看向德卡尔,滚滚浓雾徘徊身侧,犹如梦魇。 “干扰感官,产生幻觉吗?” 希里安大致摸清楚了这具链枷的能力。 它可以通过源能的燃烧,产生影响感官的致幻雾气,雾气产生后会停滞于某处,并不具备流动性,很难被狂风与雨幕冲散。 再看向德卡尔先前所处的位置,萦绕的灰暗浓雾正逐渐淡薄下去,失去后续补充后,该雾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蒸发。 基于以上种种,希里安还推测,雾气的致幻程度与剂量成正比。 刚才仅仅是被波及了一下,就产生了这般恶劣的反应,一旦完全沉沦其中,恐怕会直接丧失意识,亦或是陷入疯狂吧。 希里安已经能幻想出那一夜的情景了,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致幻的雾气无声蔓延,待职员们意识到危险降临时,他们已被拖入了疯狂的幻觉之中。 然后……毫无反抗中,任由德卡尔剥离他们的记忆,陷入无法苏醒的昏迷中。 六目翼盔下响起扭曲的电子音。 “你就是通过这种手段,袭击了城卫局吗?” 德卡尔没有回应,只是露出了阴森的冷笑,挑衅般地打了个响指。 喧嚣的世界里,响指声如冰片碎裂般穿透雨幕。 某种无形之物被点燃了。 不是现实的爆鸣,而是沿着精神脉络疾走的导火索。 源能的狂潮自德卡尔指尖炸裂,顺着浓雾轨迹嘶吼奔袭,噬向他的心神。 希里安后撤的脚步尚未踏稳,剧痛已凿穿颅骨。 那是来自于巨神·眠主、归寂命途的骇然伟力,变幻成虚幻的猛毒,钻入神经,刺入脑海。 希里安从未真正面对过归寂之力,就算再怎么警惕,待它真正降临时,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顷刻间,视野被惨白幽光撕碎,万千冰锥般的刺痛在脑髓深处爆开,记忆如同被蛆群啃噬的腐肉般,向着之前片片剥落。 两秒?三秒? 希里安的记忆线被粗暴剪断,上一帧还是链枷砸地激起的泥浪,雾气翻涌如活物……再睁眼竟只剩一片空白。 认知断层的眩晕中,链枷已迫至他的喉前。 第一百六十四章 倒计时 晕眩与幻觉齐至中,希里安本能地提剑格挡,撞击的震颤顺臂骨蔓延,如同被攻城锤轰中,靴底在焦土中拖出两道深沟。 拄起锁刃剑,一段对话在希里安的脑海里浮现。 “综上所述,归寂之力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会令你陷入一种失忆的循环。” 记忆中,安雅曾严肃地对希里安说道。 “想象一下,希里安,你在生死之间,试探出了德卡尔的种种能力,摸清了他的战斗风格,但不等你利用这些信息,你便因归寂之力而丢失了这段关键记忆。 虽然根据归寂之力的强度不同,你失去的记忆长短、恢复周期也不同,但你绝不能妄想硬扛过一轮轮攻击,坐等记忆自行恢复。” 安雅警告道, “记住,战斗是持续不断的,归寂之力只会持续侵蚀你的记忆,绝不会给你自行恢复的机会……” 希里安从回忆里脱身,接着她的话说道。 “所以,这注定是一场回合式的较量,摸清归寂之力的触发规律,一旦遭受侵袭,必须立刻拉开距离,绝不给对方追击的机会。” 认清这一点后,希里安继续向后撤离,尝试在摆脱归寂之力的影响前,保持起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德卡尔自然清楚自己的弱点在哪,并不打算给希里安恢复的时间。 链枷挥舞起狂风骤雨般的追击,每一击都迅捷且沉重。 哪怕希里安可以尽数格挡,但携来的巨力仍震得他苦不堪言,更不要说,每一次接触中,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致幻。 纷乱的幻觉不断闪灭,归寂之力如毒蛇般蓄势待发。 危机关头,希里安强忍着精神与肉体的不适,扣下了扳机。 子弹命中了脚下的地面,一团火球迅速膨胀、扩张,炽热的魂髓之力蒸干了雨丝,扫清了浓雾,咆哮的热浪强行将希里安与德卡尔分开,朝着废墟的两端抛去。 “劲真大啊,布鲁斯……” 希里安狼狈地从废墟里爬了出来,握持怒流左轮的手,因恐怖的后坐力被震得微微发抖。 射流左轮升级为怒流左轮后,为了这最终一战,布鲁斯为他升级了魂髓弹。 更多的魂髓、更强的威力,更大的爆炸。 凭借这拔地而起的火球,希里安终于从那连绵不绝的追击里脱身。 与此同时,断裂的记忆线愈合,他粗糙地估算了一下,自己只损失了数秒的记忆,而这短暂的记忆里,恰好有对链枷能力的判断。 希里安继续分析着。 “这么看来,归寂之力的释放,要么需要实体的接触,要么通过源能涌动的介质释放。” 刚才德卡尔便是通过雾气,令自身产生幻觉的同时,也蒸发起了记忆。 但因希里安撤离的太快,无论是幻觉还是记忆蒸发,都没能持续太久,这才给了他后续的机会。 “要逃了吗?” 德卡尔放缓了脚步,慢慢逼近。 他这副姿态看似无懈且强大,可希里安已经识破了其中的弱点。 浓雾的产生需要持续消耗源能,并且无法及时配合德卡尔的转移,说到底,他还是要和自己打阵地战。 希里安只要继续保持安全距离,持续不断地消耗德卡尔,胜利的天平便会倾斜向他。 同样,德卡尔也深知自己的这一缺陷。 第一轮攻击未能留住希里安,后续再想逼近,将他拖入虚无的泥沼,就困难多了。 更不要说…… 德卡尔环顾四周。 观景台坠毁的废墟倾泻而下,压垮了大片下层建筑,钢梁扭曲,建筑垮塌,火焰在残骸间持续燃烧,噼啪作响。 这片区域的毁灭景象如此醒目,然而战斗持续至今,却不见丝毫援军踪影。 最初,德卡尔几乎要认定自己遭到了城邦议会的背叛,但脑海中飞速闪过城市各处此起彼伏的爆炸景象,一切豁然贯通。 “为了刺杀我,你倒是肯下血本啊。” 德卡尔心中冷笑。 那些遍布全城的爆炸根本不是宣战,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佯攻,目的就是转移城邦各部门的注意力。 绝大部分的超凡者们,必然已被紧急抽调到各个爆炸点疲于奔命,哪里还有余力关注此地? 至于那些与观景台一同坠落的议员们……德卡尔自然不指望那群吓破胆的废物能派上什么用场。 况且,一直以来德卡尔的心中都有一个疑问。 逆隼真的是孤身一人吗? 明面上活跃于赫尔城中仅仅是逆隼一人,但谁又能知晓,暗地里究竟有多少人的团体,为其服务呢? 对此,德卡尔没有觉得不安,反而欣喜若狂。 只要解决了逆隼,他便将统一起赫尔城的力量,届时,将无人阻碍自己的行动。 那么……还等什么呢? 德卡尔主动发起了突袭,撕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热浪,如跗骨之蛆般再次追至。 废墟是他们的战场,更是希里安竭力摆脱的牢笼。 倒塌的残骸堆迭如丘陵,扭曲的钢筋如巨兽的肋骨刺破浓雾,火焰在断壁残垣间舔舐,发出噼啪的回响。 希里安且战且退,每一次落脚都踏在滚烫的砖石或湿滑的金属断面上,身影在浓烟与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光间时隐时现。 锁刃剑的寒光与链枷的沉重,在废墟的缝隙间狂舞、碰撞! 每一次格挡都震得希里安手臂酸麻,德卡尔的攻势则如影随形,链枷带着摄人心魄的呜咽横扫,一次次重砸在勉强架起的剑脊上。 就在希里安试图侧身滑过一根扭曲的钢梁时,德卡尔抓住这瞬间的空间限制,链枷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猛扫! 一声闷响,沛然莫御的巨力穿透防御,轰在希里安的胸膛。 他的眼前一黑,气血逆涌上喉咙,腥甜弥漫,更致命的是,熟悉的冰冷感再次侵蚀脑海。 引爆虚无! 短暂的记忆断层瞬间形成,刚刚对链枷轨迹的预判、撤退路径的规划,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消失无踪。 然而,就在这记忆截断的剧痛中,一枚怀表不知何时已被希里安紧握在手,表链深深勒进小臂之中。 这枚怀表正是他为数不多从白崖镇里带走的东西之一。 在遭受重击的瞬间,希里安本能地按下了计时按钮。 噗嗤! 表壳背面改装过的尖刺瞬间刺穿了他的掌心,锐痛直刺神经。 待希里安的意识越过记忆的空白,认清现实时,手心的剧痛迫使他看向怀表。 此刻,倒计时的指针,正处于被涂抹成绿色的区间里。 这意味着,从希里安被归寂之力命中,到记忆线重新连接在一起,已经过去了不足一分钟的时间。 剧痛与绿色的警示交织,瞬间驱散了因记忆丧失带来的茫然。 可在这时,德卡尔已逼近至身前。 在他眼中,希里安赖以周旋的最大依仗,便是锁刃剑那远超链枷的攻击范围。 此刻距离被强行拉近,优势荡然无存。 幻象如墨汁滴入水中般,在浓雾里晕染开,视野扭曲摇曳,然而这一次,希里安手中的锁刃剑并未如往常般碎裂、化作狂舞的银蛇。 冰冷的剑身稳定地握持着,锋锐的剑尖闪烁着一抹幽邃、令人心悸的寒芒。 德卡尔瞳孔微缩,恍惚间,他竟在自己施加的浓雾幻境里,看到了另一重惊愕的景象——无数幽魂的虚影在剑尖幽光中凝聚、扭曲,它们无声地哀嚎、尖啸,哭诉着永存噩梦的绝望。 他没有停息,反而加快了攻势,链枷裹挟着万钧之力,朝着希里安的头颅悍然砸落。 千钧一发之际,希里安竟没有用剑格挡,而是猛地抬起了左臂。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中,狰狞的锤头砸击在他格挡的左臂上,皮肤绽裂、淤青迅速扩散,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崩裂,剧烈的痛楚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也是在这一刻,锁刃剑化作一道决绝的幽光,精准地刺向德卡尔的咽喉。 可惜的是,迷离的幻觉影响了希里安的判断,那本该贯穿咽喉的致命一击,轨迹在最后一刻发生了微不可查的偏移。 锋锐的剑尖撕裂了德卡尔的衣物,深深楔入了腰腹之中,温热的血液瞬间浸染了衣袍。 剧痛让德卡尔面容扭曲,但随即被更深的狂喜取代。 希里安竟然放弃了拉开距离的战术,选择了近身搏命,这正中他下怀。 “受死吧!” 德卡尔发出低沉的咆哮,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归寂之力。 这一次,他要彻底抹除希里安所有的记忆与认知,让他的思维彻底化为一片混沌的浑噩。 他甚至已经看到自己亲手摘下那碍眼的六目翼盔,将希里安的头颅高悬示众,成为赫尔城浴火重生的血腥祭品! 这美妙的幻想如气泡般急速膨胀……却在下一秒骤然破裂! 德卡尔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惊恐地发现,体内奔涌的源能,竟陷入了凝滞与冻结中,归寂之力更是被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锢。 刺入体内的歧魂合金,禁绝了源能的涌动,缄默了归寂之力的释放,它甚至进一步割伤了德卡尔的灵魂。 足以令理性崩溃的剧痛中,德卡尔拔出了锁刃剑,链枷再度挥起,将希里安推至浓雾之外。 咆哮的风雨里,两道负伤的身影,犹如疲倦的野兽,喘息、恢复体力,准备下一轮的拼杀。 德卡尔赞叹着,捂住了腰腹的伤口,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指间溢出。 “不愧是我的对手啊,逆隼。” 希里安一言不发,顺着表链,重新拾起了怀表。 倒计时清零,掌心被刺得血肉模糊,鲜血滴答滴答,如同秒针走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智偏差 随着锁刃剑从德卡尔的腰腹中抽离,歧魂合金对源能的禁绝就此消散,沉默的源能重新流动,蓄势待发的归寂之力再次奔涌。 希里安已拉开距离,周身缭绕的淡雾早已消散。 他立于废墟顶端,居高临下。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一切。 德卡尔腰腹伤口涌出的鲜血染红了破碎衣衫,在脚下的积水中晕开刺目的红。 雨水顺着他脸颊的沟壑滚落,灰白的发丝紧贴额头。 “那是什么力量?” 他带着好奇发问,声音穿透雨幕,“居然可以干预源能的运转……” 话音未落,他似乎又恍然,“哦,也对……” 接着,他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确认起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些亲身感受过这种力量的人,想必无一幸存,没有记录,也属正常。” 德卡尔已经太久没有这般血战过了,逆隼给他带来的这一连串的惊喜,让他享受至极。 “呼……” 希里安努力压抑痛苦的喘息。 他的左臂衣袖撕裂,露出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淤伤,臂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钝痛。 虽然德卡尔腰腹的贯穿伤显得更重,每一次迈步,雨水混合着血水便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焦黑的地面。 但希里安没有丝毫的庆幸,眼神反而更加凝重。 歧魂合金这一底牌暴露的太快了,之后的交战中,德卡尔一定会提防锁刃剑的攻势。 自己虽弄清楚了链枷的能力与归寂之力的引爆方式,但谁又能保证,这就是德卡尔的全部力量呢? 怎么可能! 德卡尔与孽爪合作已久,即便他自身并未受到混沌污染,保持了相对的纯洁性,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会在绝境中拒绝堕落。 正如告死鸟曾引来毁灭白崖镇的猩红烈阳,德卡尔很可能也掌握着某些禁忌的混沌手段,以此作为他翻盘的底牌。 不……这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试图让归寂之力吞食整座城市的疯子,怎么可能没有这般极端的手段! 希里安咬紧牙关。 阶位的鸿沟,还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横亘在自己眼前。 德卡尔逼近阶位四的源能底蕴,是他这个阶位二无论如何也无法正面匹敌的。 更紧迫的是,地位与时间的差距。 布鲁斯引爆全城的“烟花秀”,只是虚张声势。 正如戴林曾经强调的,他们并非滥杀无辜的屠夫,那些爆炸看似惊天动地,火光撕裂雨幕,浓烟滚滚升腾,但其实精准地避开了人群,摧毁的都是废弃建筑和待拆的废墟。 这拖延不了太久! 一旦各处的超凡者反应过来,识破这只是转移注意力的伎俩,或者处理完现场的混乱,他们的视线必然会被此地爆发的战斗吸引过来。 届时,面对蜂拥而至的城卫局职员和其它势力的超凡者,希里安可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只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在赫尔城官方眼中,他是袭击城卫局的恐怖分子“逆隼”,而德卡尔,仍是高高在上的城卫局局长、受人尊敬的城邦议员。 是时候将战斗推向下一阶段了。 希里安收剑,转身便朝着外城区方向疾退。 德卡尔的脚步一顿,他心知肚明,这是希里安在引他离开此地,恐怕踏出内城区的一刻,等待他的便是预先布下的杀局…… 他心中冷笑。 “没什么好拒绝的。” 希里安引爆全城的行径,无论结果或初衷如何,都已将他彻底推向了赫尔城的对立面,押上了所有筹码。 那么自己呢? 想想这多年以来的准备,自己何尝不是孤注一掷? 两人皆是倾尽一切筹码的赌徒,唯有一人能够活着离开这张牌桌。 希里安的身影在前方疾掠,秘羽衣猎猎作响,宛如一道逃亡的幽魂,德卡尔紧随其后,链枷在雨中拖曳出一道凝而不散的灰烟轨迹。 两人如两道失控的闪电,一前一后撞破雨帘,踏上了连接内外两处城区的轻轨轨道。 脚下是锈迹斑斑、湿滑冰冷的金属骨架,两侧是令人目眩的、被暴雨笼罩的城市深渊。 狂风裹挟着雨点狠狠抽打在他们的身体上。 希里安率先跃上轨道,链条状的锁刃剑在手中发出急促的嗡鸣。 他没有回头,但六目翼盔的广角视野,已将身后穷追不舍的杀机尽收眼底。 就在德卡尔即将踏入攻击范围的刹那—— 希里安骤然拧身,动作快如鬼魅,借着旋转的力量,将锁刃剑向后横扫。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瞬间盖过了风雨,剑光所过之处,一道刺目的火花如同赤红的闪电,粗壮的钢铁支架应声而断。 轨道结构扭曲、断裂,如同被巨兽咬断的脊骨,带着飞溅的锈红碎屑,向下塌陷、坠落。 德卡尔的脸上没有半分错愕,只有更深的狰狞。 他非但没有止步,反而借着前冲的惯性,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在边缘极限腾空。 趁着德卡尔身体悬空的瞬间,希里安瞄准它的头颅,扣动扳机。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钢芯弹穿透了德卡尔的头颅,搅动起了一团雾气,却不见鲜血。 “哈哈!” 德卡尔狂笑着,链枷他极限抡圆,在空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扫向希里安的小腿。 希里安的余光捕捉到一抹致命的乌光,他本能地想要闪避,但身体重心因斩击动作尚未完全调整。 两人都是致命的猎手,捕捉到了彼此瞬息间的破绽。 嚓—— 布满尖刺的熏香球如同烧红的烙铁,极限地、险之又险地擦过了希里安小腿外侧,鲜血立刻渗出,染红了裤腿。 致命的交锋下,两人都失去了平衡,一同从高耸的轻轨线上,朝着下方泥泞不堪的窄巷区域,轰然坠落。 砰!哗啦—— 沉闷的撞击声混合着泥水飞溅的声响。 两人几乎是同时砸进了巷子深处,落进了混杂着垃圾和污水的泥泞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浑身骨骼都在呻吟,冰冷的泥浆瞬间灌满了口鼻和衣领。 杀意比痛楚更先一步点燃神经。 德卡尔嘶吼着挣扎起身,不顾腰腹伤口的剧痛,链枷带着泥浆呼啸着砸向希里安倒地的位置。 希里安狼狈地向着一侧翻滚,并试图格挡并反击。 锁刃剑与链枷在狭窄的巷壁间疯狂碰撞、刮擦,迸射出点点火星,沿途的墙壁崩塌,建筑在震颤里摇摇欲坠,缝隙里传来人们惊恐的尖叫声。 希里安带着一身泥泞和血迹,踉跄着冲出了窄巷,来到了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一种诡异的陌生感毫无征兆地抓了他。 “这是……哪里?” 希里安在赫尔城生活了如此之久,日夜的巡逻下,各个城区的街道早已刻入了脑海之中。 但在这一刻,他迷路了……准确说,对眼前的城市感到巨大的陌生,仿佛他第一次来到了赫尔城。 更可怕的是,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里紧握着一个沉重、冰冷、形状怪异的金属物体,它有着复杂交错的棱角和缝隙,剑尖闪烁着不祥的寒光。 “这是什么?” 武器的概念、剑刃的意义……这些战斗的本能认知,像是被橡皮擦抹去。 他只觉得手中之物冰冷、坚硬、充满威胁,却完全想不起它的名字、用途,以及自己为何要死死攥着它。 一股源自未知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比雨水更冷。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暴雨敲打头盔和街道的喧嚣。 希里安五指下意识地再次收紧,那“沉重冰冷的金属物”的触感变得无比熟悉,剑柄的纹路,源能流淌带来的微弱脉动。 “剑……锁刃剑!” 他寻回了被抹除的认知,心中的警铃大作。 “为什么?” 希里安每一次闪转腾挪都精确计算,始终与德卡尔保持着生死一线的安全距离。 但为何自己还是被影响到了? 希里安启动了六目翼盔,源能如同细微的电流,流经内嵌的复杂透镜阵列,视野切换,眼前的景象骤然改变。 窄巷的出口处,德卡尔正从断壁残垣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在他体内,一股磅礴汹涌的幽蓝色能量正在疯狂奔流,那光芒如此炽盛,层层迭迭,仿佛无数能量节点在剧烈共鸣,最终汇聚成一个刺眼欲盲的核心光点。 但令希里安瞳孔骤然收缩、血液几乎冻结的,并非是德卡尔体内的能量。 他骇然发现,这幽蓝的光芒并非孤例,而是充斥了整个天地。 视野所及之处,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幽蓝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彻底覆盖了视线。 它们融入了倾盆而下的雨丝,汇入了浑浊湍急的河道。 整个赫尔城,在源能视野下,已然变成了一片由亿万幽蓝光点构成的、流动的能量之海。 “这……这不可能!” 希里安的思维几乎停滞,常识被眼前景象彻底颠覆。 源能诞生于起源之海,升腾于灵界,被阻于现实世界之外。唯有在黑夜笼罩,狭间灰域弥漫而至时,源能才能短暂地渗透进来。 可现在是白昼。 暴风雨虽然猛烈,可这仍是现实。 赫尔城的天空之下,绝不该、也绝不能存在如此海量、如同实质般溢散的源能。 第一百六十六章 灾厄降临 希里安心神剧震之际,德卡尔的声音穿透密集的雨幕,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腔调。 “你是个不错的对手,逆隼。” 他一手捂住腰腹间的伤口,另一只手紧握链枷。 “我碾碎过的绝大多数敌人,在与我力量接触的刹那,心智便已崩解,化作无魂的肉块任我屠戮。但你不同……”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要不是提前做足了准备,也许我真的会死在你手中吧。” 德卡尔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刺穿了希里安最后一丝侥幸,不安感瞬间攀升至顶点,化作一股冰冷的战栗直冲头顶。 撤退?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彻底碾碎。 此刻,偌大的赫尔城,哪里还有安全之处?这座城市本身就是德卡尔精心准备的祭品。 杀了他! 希里安强忍着腿侧的剧痛和胸腹的钝伤,爆发出残存的力量,拖着锁刃剑,如同离弦之箭般再次冲向德卡尔。 然而,德卡尔脸上却露出一抹尽在掌握的残酷笑意。 “太晚了,逆隼。” 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疯狂的宣告意味,下达最终审判。 “我耗费了数年光阴,将归寂之力一丝丝、一缕缕地释放、囤积、沉淀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此刻——盛宴开启!”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如同惊雷般炸响,整座赫尔城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远处河道的水面骤然剧烈地沸腾、翻滚,这并非物理上的加热,而是无数沉溺其中的腐尸,被那沉积的归寂之力彻底唤醒。 它们如同地狱归来的亡灵,挣扎着、扭曲着、从浑浊的水底和污泥中爬出,身躯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死寂苍白,遍布裂痕与腐烂的痕迹。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眼、口、鼻,尽皆被锈蚀的铁丝残忍地缝合、勒紧,深陷进皮肉之中。 随着这些可怖造物迈开僵硬而扭曲的步伐走上街头,身上溃烂的伤口处,以及被铁丝紧缚的缝隙里,喷涌出难以计数的、灰白色的微小孢子。 大股大股灰白色的孢子如同粘稠的活体云雾,持续不断地喷涌而出。 孢子们被风裹挟,瞬间弥漫开来,掠过湿漉漉、空无一人的冰冷街道,在低矮破败的屋檐下穿梭,漫过一栋栋沉默矗立的楼宇,从破碎的窗户缝隙钻入。 融入狂风暴雨之中,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每一粒微小的孢子,都携带着一丝微弱的归寂之力,它们的力量并不强大,却像是慢性毒药,无声无息地渗透、附着、侵蚀着所遇到的一切生命体。 一点点地、持续不断地“蒸发”着宿主的记忆,抹去认知,剥离身份,将鲜活的灵魂拖入永恒的迷茫与虚无。 希里安刚才的错愕与迷失,正是与德卡尔搏杀时,无数飘荡的孢子,悄然附着在他身上,侵蚀了他的心智。 数以万计的行尸就这样走上了街头,沉默地、缓慢地前行。 市民们扒在窗棂后窥探,还未来得及发出第一声尖叫,无形的归寂之力已如冰冷潮汐般席卷而过。 他们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惊骇凝固在脸上,身体软软地滑倒,陷入一片死寂的昏迷。 有些人挣扎得尤为剧烈,归寂之力瞬间剥离了他对周遭一切的认知——熟悉的房屋、街道、乃至自己的身份都化作陌生而恐怖的谜团。 他发出撕心裂肺、充满无尽困惑与绝望的痛苦悲鸣。 然而,这清醒的痛苦只是短暂的垂死挣扎,下一秒,他也如同断线的木偶,颓然倒地,加入了那无声沉睡的行列。 一片寂静中,唯有城市上空的迪斯科仍在喋喋不休。 “激情引燃导线!激情填满舞鞋!” 河道翻滚的岸边,比尔和维兰亲眼目睹了无数尸体从污浊的河底爬出。 维兰的脸庞瞬间失去了血色,比尔则因极度的恐惧而失声惊呼,扯着嘶哑的喉咙,朝着罗尔夫的方向拼命嘶喊。 “大事不好了!总长!这些鬼东西……它们全爬出来了!” 无需比尔提醒,罗尔夫早已觉察。 他面沉如水,强压下心中的震动,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厉声询问道。 “进度如何?” 有灵匠立刻回应,声音带着焦灼,“还差很多!总长!” 罗尔夫毫不迟疑,斩钉截铁地下达命令,声音穿透雨幕。 “通知水门堡垒,全功率运转!告知光炬灯塔,准备点燃!” 就在罗尔夫发出指令的短短瞬间,弥漫的归寂之力已悄然侵蚀到了他们身边。 有灵匠惊恐地扣动了扳机,一枪打穿了一具行尸的身体。 比尔怒骂道,“蠢蛋!你在做什么!” 行尸软绵绵地倒下,大量的孢子从它体内扩散,带倒了更多人。 即便比尔及时躲避了,可还是沾染到了许多。 他脸上的惊恐骤然褪去,眼神变得空洞浑噩,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为何而来、肩负着怎样的重任。 可就在意识即将完全沉沦前,一股近乎本能的执念爆发。 比尔猛地抓住维兰的衣襟,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大声嘱咐道。 “他妈的!千万别忘了!我们是要转正的!” 吼完这嗓子,比尔像是被抽光了最后一丝电量,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原本紧绷如弦的现场氛围,被他这讨薪的执着劲儿硬生生戳破,诡异地松弛了一瞬。 许多电影里,角色退场前总要悲壮地托付遗志,配上慢镜头和悲情音乐,浪漫得一塌糊涂。 可轮到比尔? 这场景活脱脱像极了被黑心老板卷款跑路的苦命打工人,哪怕自己都快被埋进土里了,也得用最后一口气扒拉着工友的裤腿喊,“兄弟!记得帮我要工资啊——!” 罗尔夫痛苦地别开脸。 说实话,他已经能预见到把比尔收为学徒后,自己身败名裂、沦为同僚笑柄的凄惨未来了。 可要敢拒绝? 以这小子一根筋的性子,怕是能扛着“还我转正名额”的横幅,一路哭嚎着闹到铸造庭去。 四舍五入,横竖都是个晚节不保。 “别盯着我了。” 罗尔夫对维兰许诺道,“这次事件结束后,你们就是我的学生了。” 维兰扛起比尔的肩膀,依旧盯着他。 “总长,口头协议不算数的。” …… 墨屋内,暖黄色的灯光流淌在木制吧台和深色皮革座椅上,空气中弥漫着咖啡与旧书的温和气息,一片与世隔绝的安详与宁静。 埃尔顿推门而入,和各位打着招呼。 “各位好啊!” “哦,埃尔顿!” 温西兴奋地跑了过去,不知道从哪弄了个花圈套在了他脖子上,“恭喜你,你是第一个!” “哈哈。” 埃尔顿走到吧台边,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盒子放下。 保罗好奇道,“这是什么?” “派对礼物!” 埃尔顿搓了搓手,动作麻利地脱下湿透的雨衣,随手抓起吧台上的干毛巾开始擦拭头发和脸庞。 “我不太会挑礼物” 他擦着脸,坦诚地说,“与其弄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如来点实在的。甜食嘛,总能让人心情好点,对吧?” 温西拆开盒子,里面正摆着一个奶油裱花的精致蛋糕。 “闻起来好香,看起来很好吃!” “那一会尝尝看喽。” 埃尔顿回应完,望向敞开的大门,微冷的风雨刮了进来,不由地感叹道。 “这场雨未免也太大了。” 保罗放下杯子,顺手递给他一杯刚倒好的热咖啡,“是啊,这雨下得没完没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看到这天气,我还以为今天的派对要泡汤了。” 埃尔顿接过咖啡,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呼出一口热气,耸了耸肩。 “这鬼天气,路都看不清,大家要是真来不了,也情有可原。” 保罗赞同地点点头,刚想再聊点别的,收音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德卡尔的声音响起。 “赫尔城的公民们……” 温西像嗅到猎物的猫般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好奇和兴奋。 保罗和埃尔顿也立刻收起了闲聊的轻松表情,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台小小的收音机上。 胜利宣讲活动开始了,除了安静地聆听外,他们能做的事很少很少。 然而,德卡尔的声音仅仅开了个头,就被一股尖锐的声音粗暴截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异常清晰的鸟鸣声。 “咕咕……” 声音不仅从收音机里传出,更从城市上空的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在风雨中回荡。 保罗瞳孔骤然收缩,温西脸上兴奋的红晕瞬间褪去,只剩下惊愕的苍白,就连埃尔顿表情也彻底凝固了,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们都听过这个声音。 “那是……” 温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话还未说出口,一连串沉闷却极具压迫感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从城市深处猛然炸响。 透过墨屋那扇依旧敞开的大门,三人惊骇地看到,远处密集的楼宇间,一簇簇刺目火光升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墨痕 前一秒,众人还沉浸暴雨下的温馨与闲聊的轻松里,下一秒,所有的美好都走向了破碎。 “发生什么了?” 保罗紧张地来到了门口处,望向瓢泼的雨幕,火焰与浓烟升腾,数秒后,冲击的气浪掠过街巷,带来一阵汹涌的狂风。 “宣战……” 温西喃喃道,“这……这是逆隼的宣战。” 作为逆隼的头号粉丝,他们自然听说了那些流传于大街小巷的流言。 城卫局肃清了孽爪,下一步便是制裁逆隼。 他们幻想过,逆隼会再次销声匿迹,又或是徘徊在城卫局的视野之外,犹如幽魂。 可任谁也没想到,逆隼的反击会如此致命。 温西环抱着保罗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仿佛要将自己嵌进他的身体里。 突如其来的连环爆炸摧毁了赫尔城的秩序和宁静,恐惧与不安在雨幕下疯狂滋生。 比起两人的恐慌,埃尔顿显得要更镇定些。 即便他是个普通人、边缘的文职工作者,可他仍是城卫局的一员,胸前佩戴着河流交错的盾徽。 埃尔顿强迫自己勇敢起来,挺直了脊背,脸上的温和被一种罕见的严肃取代。 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疯狂一幕背后的逻辑和威胁等级。 保罗目光扫向门外,雨幕依旧,将城市晕染成一大片的朦胧,但安静与祥和早已不再,有的只是潜藏的危机。 他明白,此时冒险走入雨幕中,无异于踏入一片混乱的雷区。 “马丁……” 保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向吧台后那个始终像磐石般镇定的酒保,“我们可以暂时待在这,直到……直到情况明朗一点?” 马丁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洁白的软布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动作平稳得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他抬头看了眼保罗,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当然可以。你尽管可以在这里待下去,直到雨停为止。” 听到马丁肯定的答复,保罗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之前聚会闲聊时,他曾听梅福妮说过,墨屋有着超凡者的背景,说不定这位酒保马丁就是一位强大的超凡者。 悬着的心暂时落了地,保罗低声安慰。 “别怕,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温西将脸埋在他胸前,无声地点点头,埃尔顿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但他并未放下警惕,目光依旧紧锁着门外。 预想中环绕全城的警报声未能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欢快的迪斯科音乐。 这突然的歌声弄得众人的略感错乱,不等他们讨论一下,会不会是工作人员接错了频道时,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从喧闹的雨幕里清晰地传来。 埃尔顿率先觉察到了异样,警惕地看向门外。 巷子深处,影影绰绰的身影开始浮现。 起初只是模糊的轮廓,在雨幕升腾的水汽里蠕动,但很快,它们的形态变得清晰可怖。 那是一具具行尸! 它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被水浸泡许久的惨白,遍布着裂痕、溃烂的脓疮和深可见骨的伤口,衣物早已破烂不堪,黏连着污泥和不明秽物,紧贴在肿胀变形的肢体上。 行尸们缓慢前进,每一步都像踩在烂泥里,发出“噗嗤噗嗤”的黏腻声响,目标明确地朝着墨屋蹒跚而来。 “这……” 温西身子不由地颤抖了起来,再一次见到了那一夜噩梦。 她强忍着恐惧,呼喊道,“快!把它们关在外面!” “不,温西!关紧房门是没用的!” 埃尔顿的声音斩钉截铁,眼神异常冷静,“混沌的侵蚀是范围性的,就算关上了门,它们会像雾气一样渗透进来!” 他没时间搞懂,这些行尸究竟从何而来,如今的赫尔城又发生了何等的巨变。 在这一刻,无数画面在埃尔顿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那个在办公室角落里唯唯诺诺、只想安稳度日的文员,那个在深夜遇袭时吓得腿软、只能躲藏的懦夫,那个对未来充满迷茫、只敢在心底向往远方的胆小鬼…… 埃尔顿厌恶这样的自己。 任何人都会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已经决定了,要随希里安一起,离开这座钢铁牢笼,去往那遥远的孤塔之城。 离开赫尔城后,埃尔顿不止要在荒野上过夜,还要直面那些比眼前行尸更恐怖的、真正的混沌妖魔,还有各种潜在的危机。 如果他连眼前这些孱弱的行尸都不敢面对,那么他凭什么能在那条路上活下去?凭什么不成为希里安的拖累? 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活着抵达孤塔之城?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混合着对过去的唾弃和对未来的渴望,在埃尔顿胸腔中猛烈燃烧起来。 “根据城卫局守则……” 埃尔顿的声音异常稳定,“普通人遭遇具备混沌力量的敌人,首要原则是保持冷静,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拉开距离,寻找掩体,并尝试向官方力量示警。”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利落地解开外套扣子,手迅速探向腰间。 那里,一把冷硬金属光泽的手枪被他稳稳地抽了出来,冰冷的枪柄握在手中,沉甸甸的质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自从那次深夜遇袭后,这把枪就从未离身,他甚至在靶场偷偷练习过几次,虽然成绩惨不忍睹。 埃尔顿深吸一口气,侧身,利用门框作为掩体,迅速举枪瞄准。 砰!砰! 枪声在相对封闭的墨屋里显得格外震耳欲聋。 第一枪打在了巷子湿漉漉的石墙上,溅起一溜火星和碎石屑,第二枪则擦着最近那只行尸的肩膀飞过,只带走了几片腐烂的皮肉和污秽的布片。 那只行尸只是趔趄了一下,继续拖着扭曲的步伐前进。 “该死!” 埃尔顿低声咒骂,脸颊因为紧张和羞愧而微微发烫。 他不是个好枪手,这点他心知肚明。温西和保罗在他身后屏住了呼吸。 埃尔顿努力回忆着靶场教官模糊的指导,稳住呼吸,三点一线,预压扳机……他再次瞄准,这一次,目标锁定了行尸的头颅。 砰! 第三声枪响! 这一次,子弹没有落空。 行尸的头颅如同一个被重锤砸中的烂西瓜,猛地向后一仰,伴随着骨骼碎裂声和飞溅的暗红色粘稠物、黄白的脑浆以及断裂的铁丝,整个爆裂开! 无头的躯干在原地僵硬地晃了晃,像一截腐朽的烂木桩,沉重地栽倒在泥泞的巷子里,污血迅速被雨水冲刷开来,混入泥浆,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 “打中了!”保罗忍不住低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好消息是,正如城卫局的档案记载,在白昼的压制下,这些行尸的力量被大幅削弱,残余的混沌力量也无法长久存续。 埃尔顿没有丝毫停顿,迅速移动枪口,连续两枪分别放倒了两头行尸。 然而,当他再次扣动扳机时,只听到一声清脆的、令人绝望的咔哒声。 空仓挂机! 最后一颗子弹已经射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埃尔顿的后背。 他下意识地去摸备用弹匣,腰间空空如也。 埃尔顿只是个文职,最多携带一个装满的弹匣防身,根本没准备更多的弹药。 巷子里,虽然倒下了三具行尸,但更多的、摇摇晃晃的苍白身影依旧从雨幕深处涌现,带着令人窒息的腐败气息,朝着墨屋,朝着灯光,朝着活人的气息,步步逼近。 埃尔顿咬紧牙关,扭头从墙壁上取下装饰的剑斧,鼓起勇气守在门前。 就在他开始回顾自己过往的一生,那积压的情感与所有的遗憾时,一道鲜艳的颜色突兀地出现在了单调的苍白后。 埃尔顿眨了眨眼,表情变得更加惊恐,高声呼喊。 “你来做什么?快走啊!” “啊?” 来者打着雨伞,晃了晃手中的邀请函,回应道。 “不是你们邀请我来参加派对的吗?” 埃尔顿愣了一下,心想,该死的,这大小姐的古怪脾气,怎么非点在这个时候倔一下,就不能听点话…… “哦?这都是什么啊,好恶心。” 梅福妮厌恶地丢下了雨伞,雨水冲过脸颊。 “可恶啊,妆都花了。” 她说着,眼底源能的辉光一闪而灭。 梅福妮的指尖在空中划过,骤然带起一道漆黑的墨痕,化作一杆实质般的长枪,稳稳地攥在掌中。 旋即起舞,行尸破碎倾倒! 第一百六十八章 账单 埃尔顿彻底呆滞了,嘴巴微张,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这凌厉无匹,充满杀伐之气的战士,与他记忆中那个带着娇气的梅福妮判若两人。 这一刻,埃尔顿才惊觉,长久以来对她的过度保护是何其荒谬,竟让他下意识地遗忘了其超凡者的本质。 窄巷前,墨痕所至,摧枯拉朽。 锋锐无匹的枪尖精准地穿透行尸腐烂的胸膛,带出一蓬粘稠的暗色浆液和碎骨。 枪身一个横扫,势大力沉地砸在另一头行尸的颈骨上,碎裂声中,那颗畸形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 “好恶心!” 梅福妮抱怨着,掷出手中长枪,轻易地刺穿了又一头行尸,将它钉死在墙壁上,枪杆震颤不止。 更多的行尸围困了过来,而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滞涩,每一个闪避、突刺、回扫都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那绝非初临战场的新手,所能拥有的从容与精准,难以想象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她曾经历过怎般的苦练。 源能升腾不止,更多的墨痕缠绕起梅福妮,狂舞汹涌。 见这一幕,保罗与温西也完全呆滞住了。 上次聚会中,他们得知起梅福妮的高贵身份时,就被震惊得说不出话,到了现在,大小姐形象被彻底撕碎。 此刻的梅福妮,周身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击溃的行尸如同坏掉的玩偶,腐肉与骨骼在狂暴的力量下纷纷破碎、解体。 突然间,行尸的伤口处、躯干内,喷涌出大量的孢子,如同活物般汇聚成浓密的烟雾,急速弥漫开来。 梅福妮的感官敏锐到了极致。 孢子溢出的刹那,她没有刻意行动,便已本能地作出反应。 大量的墨痕从她皮肤表面蔓延、扩张,在她周身形成一道流动的漆黑屏障,将汹涌而来的孢子烟雾死死隔绝在外。 梅福妮接着挥起长枪,仿佛泼洒着画笔,墨痕继续扩展,漆黑的屏障升起为覆盖整条窄巷的高墙,并向着窄巷外推进,将尸体与残留的力量尽数推开。 一套行云流水攻势过后,场中再无一只完整的行尸站立,唯有些许的血迹与巷子外徒劳翻滚的孢子烟雾。 梅福妮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的战果,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笼罩周身的墨痕便如潮水般悄然隐没回体内。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大步流星地走入墨屋内,坐在了吧台旁。 马丁刚好调制完饮品,微笑着放到梅福妮身前。 她叼起吸管,抱怨道。 “这些鬼东西都是哪来的,还有刚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混沌诸恶们终于要攻城了吗?” 众人保持起那副震惊的模样,依旧什么话都说不出。 “唉……” 梅福妮叹气,想想也是,这几个普通人能知道些什么呢? “哦,这是什么!” 她留意到了埃尔顿带来的蛋糕,满眼惊喜地凑了过去。 “唉,这不是那家的新品吗?” 见梅福妮这副模样,他们心中的错愕感变得越发强烈了。 埃尔顿正欲开口,解释这是为派对准备的礼物,这时一阵撞击声从他们头顶响起。 梅福妮立刻警惕了起来,墨痕沿着手臂溢出,翻腾狂舞,凝聚为一柄更适合在狭窄空间内作战的漆黑短刀。 异响急速逼近,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梅福妮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天花板之上,一股汹涌的源能正破开空气,如同陨星般直坠而下。 轰—— 下一刻,墨屋的天花板被一股巨力硬生生砸穿。 碎石瓦砾如雨纷落,烟尘弥漫中,一道人影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落在下方的吧台上。 怪异的是,吧台竟异常坚固,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将那坠落的身影生生弹开。 那人影失控地翻滚,撞翻了路径上的几张圆桌,最终瘫软地倒在狼藉的地面,发出一声痛苦而微弱的呻吟。 “退后!” 埃尔顿几乎是本能地低吼出声,猛地将保罗和温西向后拽去。 天知道这个从天而降的家伙,是否携带致命的混沌污染。 梅福妮紧握漆黑短刀,弓起腰背,重心下沉,摆出最利于爆发与格挡的姿态,锁定烟尘中渐渐清晰的身影。 一个狼狈到极点的身影逐渐显现。 这个倒霉鬼仿佛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灰白色羽翼披肩,被粘稠的鲜血浸染,小腿处更是血肉模糊,鲜血还在泊泊涌出,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 他痛苦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旧风箱的嘶鸣,挣扎着翻过身来,露出了头部。 他竟戴着一顶六目翼盔。 然而此刻,头盔早已不复往日的威仪。 三对透镜碎了两对,只剩下空洞的金属框,头盔侧面更是崩裂了一大块,露出扭曲的金属茬,阴影之下,是一张模糊的脸庞。 “这……这是……” 温西捂着嘴,失声惊呼。 保罗的声音也变了调,带着同样的惊骇。 “逆隼?”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几分,当彻底看清那标志性的六目翼盔时,脸上都露出了活见鬼般的神情。 作为极少数与逆隼近距离接触过的人,他们可以肯定,倒在眼前的这个倒霉鬼,正是逆隼。 可是……他怎么会以如此惨烈的姿态出现在这里?又是谁?能把这位凶名赫赫的家伙伤成这般模样? 此时再想起,全城广播中的咕咕声,接连不断的爆炸……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猛地串联起来,勒紧了埃尔顿的心脏。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该死的!今天绝对不是偶然! 赫尔城平静的表象之下,那积压了无数年的矛盾与暗流,此刻正如同一座沉睡万年的火山,被彻底引爆。 “啊……” 痛苦的呻吟声中,希里安恢复了神智,拄着锁刃剑,艰难地爬了起来。 眨了眨眼,环顾四周,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顿时,他也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怎么这么多熟人,自己这是要死了,开始走马灯了吗? 那么自己该见到的,不该只有他们啊。 掌心传来难忍的剧痛,将他拖回了现实。 希里安握住了怀表,指针来到了危险的红色区间,这意味着他至少失去了近五分钟的记忆。 “该死的……” 他低声咒骂,强忍着浑身的痛意,尝试回忆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记得…… 记得自己与德卡尔展开了一场致命的追逐战,他凭借无处不在的孢子,不断地蚕食自己的认知与记忆。 迫于无奈下,希里安不断地转移位置,保持距离的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然后…… 在他也记不清的某一刻,自己再次被归寂之力引爆了记忆,遭到了重创,狼狈地逃窜到了此地。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酒保马丁动了。 他并未因希里安撞穿天花板、弄乱墨屋而斥责什么,只是熟练地用毛巾拂去吧台上的灰尘,关切地问道。 “您需要来一杯吗?” 说完,马丁转身拉开酒柜,取出几瓶众人从未见过的酒水。 “这是苦痛修士们炼制的疗愈剂,能清除体内毒素,也能加速伤口愈合。”马丁介绍着,又拿起另一瓶,“这瓶来自除浊学会,我记得可以消除某些负面效果。” 他一边解说,一边娴熟地将几种液体按比例混合。 “最后再加一点万机同律院的镇定剂,他们做义体手术时常用这个止痛。” 混合好一杯颜色怪异的饮品后,马丁微笑着将它推到吧台边缘。 希里安沉默片刻,踉跄地挪动脚步上前,拿起酒杯正准备一饮而尽,才想起自己仍戴着六目翼盔。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刻意的迟钝。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干脆利落地摘下头盔,放在吧台旁。 众人的心瞬间悬起,目光从他脖颈移向脸庞——一张染着血污、狼狈不堪却又无比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巨大的沉默重击着每个人的心神,他们哑口无言,近乎呆滞地盯着希里安。 希里安对他们的目光毫不在意,仰头将马丁递来的“酒水”一饮而尽。 药效立竿见影。 液体入喉不久,全身的剧痛便迅速消退,仿佛体内燃起一座温暖火炉,驱散了寒意,也止住了出血。 马丁依旧神色自若,仿佛早就知晓头盔下的面容。 “酒水钱、天花板的修复费、桌椅的更换费……”他拿起账单,匆匆写下各项费用,“怎么支付?” 希里安毫不客气地指了指旁边还在呆滞中的梅福妮。 “账单给她。” “好的。” “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欢笑 希里安,刚成年不久,异乡人,现任城卫局职员,来自于炬引命途。 性格古怪,难以理解,为人冷漠疏远,还欠了自己一大笔钱。 以上,就是梅福妮脑海里,关于希里安的所有认知了。 她时常陷入一种困惑的迷思。 自己对希里安那近乎偏执的关注,究竟是源于对这个“人”本身的、某种意义上的喜欢,还是仅仅出于一种想要撕开他层层迷雾、窥探其未知内核的强烈冲动? 梅福妮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地纠结。 理由简单到近乎粗暴。 只要彻底了解了希里安的一切,那答案自然就会像沉底的沙砾一样清晰浮现。 然而,每一次——每一次! 当她觉得自己终于捕捉到了希里安的本质,那份好奇心即将如潮水般退去时,这个该死的家伙总会毫无征兆地展露完全陌生的一面,将她精心构筑的理解瞬间击得粉碎。 “希里安!” 梅福妮失声尖叫。 该死的!她想过了,埃尔顿想过了,保罗、温西……城卫局里所有人都在私下猜测过无数次。 神秘的六目翼盔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张面孔? 年迈的、威严的、沉默的……无数的可能性在脑海中翻腾,却唯独、唯独没有眼前这一幕! 希里安? 那个整天坐在她隔壁工位的同事,竟然是传说中的逆隼! 荒谬绝伦!比酒吧里最离谱的醉话还要荒诞一百倍!谁会相信?谁能相信?! 这一连串事实劈头盖脸地砸来,冲击力之大,让梅福妮的大脑完全宕机。 她完全忽略了那个最根本的矛盾点,希里安的年龄与逆隼根本对不上号。 对于身后掀起的震惊与尖叫,希里安置若罔闻。 看了眼一旁被自己砸烂的蛋糕,他伸手抹了一块塞进嘴里,柔软的甜腻味道,冲淡了喉咙里的苦涩。 马丁看了眼手表,温馨提醒道。 “根据墨屋的规矩,处于冲突中的你,还可以停留……大约一分半。” 希里安头一次听说墨屋里有这样的规矩,但想到马丁这副镇定自若的神态,还有他刚刚调配的东西,以及自己先前一系列的猜测。 墨屋的背后一定是某个超凡势力,甚至说马丁本人,就是一个极为强大的超凡者。 “呼……” 希里安长呼了一口气,目光挪向门外的瓢泼风雨。 就算马丁不提醒自己,他也打算离开了,毕竟与德卡尔的追逐战,尚未结束。 “上午好啊,保罗,温西。” 希里安一边打着招呼一边重新戴上六目翼盔,擦了擦被污血覆盖的透镜,视野再次清晰了起来。 “如你所见,我今天有些忙,这派对恐怕是参与不了了。” 事出紧急,但希里安还记得这场派对的目的,于是,他来到保罗与温西面前,分别握起他们的双手。 “怎么说来的……我回忆一下……” 希里安语无伦次了起来,“哦,对了,保罗,你愿意和温西命运之线纠缠在一起,直到生命尽头吗?” 保罗意识到,希里安这是在主持婚礼,可这祝词明显和自己印象里的截然不同。 但他还是回答道。 “我愿意。” 希里安又看向忐忑不安的温西,问询道,“那么你呢?温西,你愿意和保罗的命运之线纠缠在一起,直到白峡毁灭,纺机崩溃吗?” 同样,温西听不懂这份祝词,但已然明白希里安的心意。 “我愿意。” 希里安点了点头,将两人的手拉在了一起。 “很好,我宣布你们是夫妻了。” 一个简单到有几分荒谬的婚礼就这样结束了。 “这感觉还不错。” 希里安仔细回味了一下,认真评价道,“可以考虑一下后续发展了。” 埃尔顿从震惊里清醒了过来,疑惑道。 “你……是指什么?” “还能是什么?” 希里安瞥了一眼不知所措的保罗与温西,“我打算发展一下第二职业,婚礼司仪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拥抱完了?你们该接吻了。” 在他的指挥下,保罗与温西尴尬地亲吻在了一起,没有任何激动的心情与膨胀的爱意,有的只是思维跟不上现实发展的呆滞感。 这是梦吧,绝对是做梦吧,也只有梦里才会发展的这么奇怪吧。 “一会见,各位。” 希里安打了声招呼,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墨屋,身影没入了风雨里。 不得不说,马丁的这杯特制饮品来的很及时,希里安小腿处的痛意何止是减轻了,就连整只小腿的知觉都变得有些薄弱。 有些糟,但又没那么糟,至少他走起路来,不会一瘸一拐了。 还不等离开窄巷,希里安就在巷外的街道上,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德卡尔。 和狼狈不堪的自己相比,他看起来体面多了,还有余力整理了一下领带,哪怕沾满了污血。 从追逐战开始起,希里安就没有再伤害到过德卡尔。 迷离的幻觉与认知的紊乱,再加上时不时中断的记忆,光是不被杀死,就快耗尽了他的力气,更不要说寻觅机会进行反击了。 河水泛滥下,海量的孢子正逐渐吞没整座赫尔城,市民们先是丧失正常的认知,接着失去了记忆,陷入漫长的昏迷中。 随着影响逐渐加剧,归寂之力的影响正从这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覆盖至赫尔城这一概念本身。 临近的孤塔之城中,人们有关赫尔城的记忆在无声无息地消退,书本上关于此地的记载,其文字也变得扭曲、难以辨认,亦或是褪色,凭空消失在纸张里。 影响不断地扩散、加重,直到那遥远的白峡中,代表着赫尔城的那一根丝线也在发生着变化。 它没有断裂,也没有歪曲,只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走向透明。 德卡尔挺直了腰板,随着赫尔城这一概念逐渐崩塌,自身的力量已抵达了峰值,如果不是仪式作为桎梏限制起自己。他猜测,自己理应晋升到了阶位四,乃至触及到了阶位五的边缘。 他开口嘲笑,“不继续逃了吗?逆隼。” 希里安一言不发,一只手攥紧了锁刃剑,另一只手搭在了身后的剑柄上。 德卡尔双手握紧链枷,灰暗的雾气缓缓笼罩住了他的身体,朝着整座街道蔓延,配合起弥漫全城的孢子,希里安已无路可退。 他也不打算逃了。 沸剑出鞘,凌厉的双剑交叉在身前。 德卡尔盯着那由层层绷带包裹的剑刃,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自己曾在哪里见过。 算了。 作为虚妄者,德卡尔这辈子忘记了很多琐事,哪怕他拼尽全力记录,依旧留不下分毫。 这就是归寂命途的宿命。 他讨厌这样的宿命。 所以,德卡尔要做些什么,他要在混沌诸恶的手中保卫赫尔城,誓要做下宏伟的功绩,令所有人都记住他的名字,如同在石头上刻字,哪怕是残忍的时间,也无法遗忘其分毫。 “来吧!” 德卡尔大吼向前踏步,希里安也默契地大步向前。 最终的殊死拼杀将在滂沱大雨中上演,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一阵欢快的迪斯科节拍竟穿透风雨。 “纵情狂放!” 两束雪白的大灯骤然劈开厚重的雨帘,在引擎的低吼咆哮中,一辆浑身覆盖着防水布的装甲载具咆哮着从街角冲出。 致幻的迷雾翻涌,归寂的孢子飘散……它们能侵蚀血肉之躯的意志,却对这台坚硬的钢铁造物无可奈何。 “开火!开火!” 指令在狂放的乐曲中炸响。 下一秒,防水布被数道延伸的枪管撕裂。 枪口喷吐火舌与浓烟,沿着路面疯狂扫射,德卡尔的身影在灼热的气浪中剧烈摇曳、模糊不清。 他狂怒地挥舞链枷,奋力砸向袭来的弹雨,火星在每一次撞击处如烟花般四溅。 然而,即便德卡尔的防御密不透风,可还是无力阻挡那接踵而至爆裂的火球。 气浪将他狠狠推开,更致命的是,那高速挺进的装甲载具没有丝毫减速。 坚硬的车身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动能,碾过燃烧的路面,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直直朝他撞来。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仿佛不是刹车,而是两柄巨剑在极速中猛烈交斩! 装甲载具的履带在湿滑地面上瞬间锁死、擦刮,留下深痕与火花,带着恐怖的惯性,犁过地面。 待它缓缓停下后,秃了一块的狗脑袋钻了出来。 “呦,希……逆隼,见鬼,刚才怎么那么颠簸,是减速带吗?” 布鲁斯一如既往,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话。 希里安喘着粗气,看了眼这凶恶的载具,又看了看燃烧的街道……他并没有找到德卡尔的身影。 两人不愧是室友,希里安竟下意识地问道。 “为什么放这种歌?” 布鲁斯没听清,“什么?” “为什么放这种迪斯科?”希里安不解道,“电影里的高潮段落,不都是放一些金属摇滚之类的吗?这听起来好像我们要在大雨里开派对。” 布鲁斯反问道,“哈?你不觉得迪斯科听起来很欢乐吗。” 希里安还是不明白。 “所以呢?” “不是你说的吗?”布鲁斯强调道,“杀人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来点欢乐的歌,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倒也没什么问题……” 希里安那副认真思考的语气让人绝望。 就在两人要继续争论杀人时,究竟该搭配什么样的乐曲时,安雅攥起爆灼剑,从副驾驶上站了起来。 “各位。” 她目光凝重地望向燃烧的火海。 “德卡尔还没死呢。” 模糊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犹如不死的恶鬼,露出了獠牙与尖爪。 第一百七十章 记忆的琥珀 炽烈的火海中,一道身影冲破摇曳的烈焰与滚滚黑烟,踉跄站定。 是德卡尔。 他此刻的模样堪称凄惨。 褴褛布片下,是遍布全身的狰狞伤口,紧握链枷的手,几根扭曲断裂的手指无力地耷拉着。 断骨刺破皮肉,暴露在滚烫的空气和冰冷的雨水中,正不断滴落着粘稠的血,砸在脚下焦黑冒烟的地面上,发出 不过,金啼和管清图也不含糊,一个选择了一个方向,甚至,把手下的上品圣王也派的分散了出去,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踪迹出来。。。 这就是时间逆流的代价,让一个单凭意志和能量就能影响几光年距离的世界树,只残留了最后的种子。 原始平静的说:“玉鼎放了妖皇。”老子和通天都想:原始生气了,原始越生气就显得越平静。玉鼎点点头,手一挥,就把帝俊丢了出来。 直到打得自己筋疲力尽秦美男才喘着气倒在床上,看一眼已经完全辨别不出真面目的大猪头,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亲卫甚至能看见对方的眼神,寂然无bō,只是盯着他这个方向,甚至连正眼都没瞧一下刚才的对手,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尊者和凤舞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是想替凤舞讨回公道? 初十那天跟郝建洲敲定了一系列贷款数额之后,韩俊就趁着父母上班以后,偷偷来到父母的房间,翻箱倒柜了起来。 认二月份的车展结束点后,海龙消车就派人直接带着蕊跟唐宝业一起前往纽约。因为首长的重视。一切在国内的通关办理的非常顺利。而且网到美国的时候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然而,法国并非浪得虚名,数百年的老资格资本主义强国不是新兴的中国可以比拟的。法国几百年的教育使得法国的国民素质普遍强于中国,因此。虽然中国空中力量领先世界,但是并不代表,法国会落后于中国多少。 曹休所指挥的骑兵,身穿着虎豹骑的制式衣甲,是邺城军事研究所新研制的板甲,防御力比起过去的鳞甲来要强上许多。就连战马身上也都披着马铠,冲锋起来那是势不可挡,根本不是这些散兵游勇能够伤及的。 之前打开的那个镶金紫檀木箱里装着‘真十字架’碎片,那件极其重要的基督教圣物。 “这项工程我们已经签了合同,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再开发,不知道你们是否着急?”海外经销商!‘慕氏集团’的名声都传到海外了么?居然是以经销商的名义来谈合同。 只是,这么大一块地,明明是可以做很大的商业用途的。苏影湄不明白,像宁其澜,沈风这样的商人,为什么竟然会舍得这么大一块地只用来做墓地。 “我……”宝贝扶着墙,抬眼看看对上他漂亮的下巴和优美的唇线,蔓延的红晕更加肆意。自然邪魅的嘴角微微张扬,深眸露出一丝得意,从这个角度真好能将她优美的粉颈和起伏的胸口一览无遗。 凌秒勾了勾手指,示意苏煜阳低下头。苏煜阳老实的垂下头,凌秒抱着苏煜阳的脑袋送上自己的唇。 风纪往外看了看,确认杨琳不在附近,就带着言离跑了出去,等杨琳回来,言离他们早就上了高速路。 那位工程师点点头表示他会英语,于是地龙便用英语与那位工程师交流起来,地龙这才听明白,那位工程师指着的那条山沟,意思是指哪里落差大,只要山里有水流就可以建电站。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吧! 这是恶魔与恶魔间的厮杀,本该发生在地狱里,如今却实打实地降临现世。 希里安舞起锁刃剑,化作一道道银白雷霆,在德卡尔那扭曲肿的胀畸形身躯上,留下一连串密集的伤口,溅起弥漫的血雾。 双剑在他的手中灵巧地交替,不经意的瞬间里,还切换成了怒流左轮,连续射出魂髓弹,炸开一团团的火球。 “为什 大管家被陆羽镇住了,这可是传说中,只有主上才能领悟的东西,难道少爷已经领悟到了? 既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而拜访的时间皇甫澈安排在了下午,洛丝丝也就不着急了,慢吞吞的刷洗完毕,在吃午饭的时候大概的和皇甫澈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敌我双方泾渭分明,形成了对峙的局面,青年那边的人有不少在冲着我叫喊着,让我放了他们大哥。 金典她们忽然发现四处一片静默,大部分的眼神都看向了一个角落,而角落里面那人影很是眼熟。因此三人不约而同的走向了那个角落,而来到角落的里的时候,正好听见欧雨晨的那句话。 洛家大长老捂着心口道:“原来,你之前修炼的速度,靠的就是这个???什么天才???怪不得这些年越发的平凡了。”说完颓然的看了皇甫澈一眼,留下一句告退以后,便直接离开了。 这饭馆外墙是玻璃,我看到里面的一个包厢里,有两个男的正坐在一起,吃着东西,聊得热火朝天。 反而战场内血腥的杀戮和刀光剑影使得她热血沸腾,一股不明的兴奋感从她的身体深处涌现出来。 刚刚被西装男子的牛垚坐在地上,很是委屈,我为了你都被人打伤了,你都看我一眼。 对此易言恭恭敬敬的朝着郭达鞠了一躬,这个算命先生确实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值得他的尊敬。 可现在,它明显察觉到了叶尘枫的警觉,介于这个混蛋有着带着自己直面邪神的前科,心魔觉得自己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免得被他连累。 “我还没有告诉慕寒,我找到你了,不过明天我便送你回去”,沈行司仍然大声道。 不过在摔倒之际还是让易言给拉住了,直接一拽,直接将其抱在了怀里。 话还未说完,白晴的额头已经被南浔用枪顶住。她吓得身子一抖住了嘴,看了一眼枪口,后又看向南浔。 所以从他自己脑补出关于叶尘枫“忍辱负重”的各种情节时,他就已经输了。 顾老爷子说到最后,语气威严,让厅里的人多少心里有了个数,也让那些准备看好戏的人收了心思。 丙午没有理她,而是伸手从怀中掏出了几个油纸包好的鸡腿,一人一个分给了她们。 陆迁心里想着,才待伸手去扑,呼啦一下,那树前的野兔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卷了进去,瞬间没了踪影。 巨大的魔龟霸鳌体外,一根根尖锐的黑刺向着四方扬起,闪烁着森寒的光华。 这男子乃是这医院里一位颇有权威的医师,刚刚吴峰急匆匆过来借用银针,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便跟了过来,不曾想看见了这样雷人的一幕。 凭借他炼气九重的实力,加上燃剑秘法的战斗力提升,绝对能够横扫。 却说邵阳在那里冷眼旁观一番后,这些名校联盟的顶尖强者终于一一赶到,在帝都大学武道学院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下。 这几句话一直在她脑中盘桓不休,犹如将死之鸟的啼血鸣叫,她要去弄清楚,她在这李唐天下,这盛世长安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此,出现这种艰难击败真传弟子灵傀的人,倒也不会令老者太过失望。 骚年那副一脸懵逼的表情,东看看西瞧瞧,仿佛可以看见他额头之上一连串的黑人问号。 他没有经济来源,在奶奶还活着的时候,他就被奶奶带着去路上乞讨。 看了以后季雨悠只能感叹,不愧是大户人家,就连一个请柬也是如此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惹怒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对于它来说可实在算不上一件好事,毕竟作为一个销售人员,良好的人脉就意味着一切,而得罪了岳凌寒,就等于和整个上流社会的圈子为敌。 他知道,邵阳这是想要将旁门左道之辈,也真正统合过来的意思。 不过尽管很不乐意,但合约就是合约,他要还钱你也没办法。徐达州此时还不想撕破脸皮,毕竟有钱不赚是傻子。 虽然冷月凤的美貌,让无数男人动心,甚至他也是动心的一个。可是这种关系,他别说做了,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这几日,太子虽然常到聂家走动,但关于他和聂风华的婚事,倒是没听他再提起过。 而与此同时,每念一次“急急如律令”,我就伸手将老奶奶的下颚微微抬起,让她做出“叩齿”的动作。 而那堵墙壁,也是被他那双铁拳砸出来一个大坑,石屑飞溅,将萧飞的脸颊划伤。 每炼制完一份药粉,杨波都要把药粉铲出来,一直到炼制完所有药粉,已经是月上中天,他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第一百七十二章 秘密 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被裁剪成无数细碎的金箔。 希里安躺在病床上,微眯着眼,目光略显涣散地望向那一尘不染的蔚蓝晴空。 “啊……” 他用力地伸展了一下身体。 距离那场几乎要将赫尔城吞食的滂沱暴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那暴雨之日里,希里安斩杀了德卡尔,挫败了他的阴谋。 姜麒麟只是与族人说了一些给予他们希望的话,随后便也赶到沙下之泉。 况且在袁声大的观念里,男人该在社会上闯荡,哪怕撞个头破血流,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干的强。 看着身旁的人纷纷御驾着遁光飞起冲进去,自己却只能在地上看着,秦明心中不由苦笑。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和勇气,她忽然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不管结局如何,她都不会后悔。 有时候莱阳也想变成一棵树,就这么静静伫立着,看人间的沧桑变化,感受四季的冷热交替。 他们会留下一段预言,等到预言成真的那一天,赊刀人就会回来取走自己的费用。 “怎么?您二位还会算命?”看这二老一唱一和,我也只能把摩托停下,坐在上边。 李点手指扣动着麦克风的开关按钮,上上下下,扣了好几秒后抬头道。 包厢里面,三个好朋友共同举杯庆祝,庆祝何楠西终于被大集团录取了。 巨熊果然不再朝慕云澄发出吼叫,眼中凶戾的光芒也柔和了不少。 叶玄拿过这天元符,查看了一番,果然是所说的那样,这里面蕴含了特殊的阵法,一重跟着一重,甚至有些阵法,叶玄自己都认不出来。 我心里挺明白的,但真正去真的时候就有会犯糊涂了,难道这就是在感情方面的不成熟吗? 这青年见状忽然开口道“叶老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今天的话我记住了,你比我大两岁,你有这个成就是运气,也是成功,但我不信我赵豪混不出一片天下!“说完后,青年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之前的那两只虚拟虚因为一个系统消息都定格了动作,唯有林鸣面前的那只虚,行动自如。 我的天,这吴佩宁也太狠了吧,我连她的嘴都没亲呢,她就和我爸妈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了,这难怪爸妈会给我办结婚的事。 丰富的战场经验与作为士兵的直觉告诉魏延,在白线出现的那个位置的第九主力部队,很可能出事了。 “老五……”龙战大叫了一声,涅槃剑直接握在了手上了,朝着那个黄色的影子冲过去了。 王耀郁闷的看着眼前这个混沌的空间,却发现视野内依然是一片模糊,除了眼前那无与伦比的巨型雕像外,什么可见物都没有。 “这点我也明白,奈何我们的皇帝陛下建功心切,我也不好说些什么。”王耀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毕竟这可是早晨,谁这么早来她家里,还穿着运动服坐着吃早餐。 “不好意思,要不然您再等等。要是还有包厢空出来,我们第一时间就收拾出来给您。”服务生连忙向他道歉。 深夜的怡红楼已经没什么人了,这里是不允许客人留宿的,你要带怡红楼的姑娘走,可以,但别在怡红楼里呆着,这是规矩。 “不是吧,你开国际玩笑呢?”调酒师妹子满脸的吃惊,惊问道。 艾斯脚步一转,风龙吼忽而收束起来,将他的身躯和握剑的右手缠绕包裹,只见劲风四溢,带动他身形旋动,冰龙斩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剑光,斩向雪莉雅的耀舞冰莲。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余波 阳光透过医院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光影。 安雅的目光向病床上沉睡的戴林,低声对希里安说。 “我得留下。” 希里安理解地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是简短地道了别,就这么离开了医院。 在医院的静谧里待的太久,回到城市的喧嚣中,希里安格外地怀念,竟忍不住地露出笑意。 路过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没有立刻离开山洞,因为除了剑狱这个秘密之外,他还震惊的发现,自己居然拥有了两个本命武技。 几个伪军慌得一团乱,掉了手里东西碰了脑袋,一个个赶紧朝来人敬礼哈腰,明显不懂军礼是何物,左右手都有,还有鞠躬的呢。 在场观战的众多老师之中,心里似乎都有些不太爽,毕竟疯子如今的实力表现,的确已经能够战胜他们,学生胜过老师,除非是自己的师尊,否则相信没有一个老师会心里好受。 便是神池不能扩大到十丈,成就真正的炎霄皓天。但是只要借着神职灵池的力量,突破十丈的灵池,也能够成就假格。 这时赵冬的电话响了起来,正是程可淑的电话,赵冬对两人笑了一下,道:“我姐的电话。”然后顺手接通。 “出什么事了?”再次被惊醒的曹老大又跳了起来,细听关外喊声内容。曹老大松了口气。又重新躺了回去休息。还命令说除非徐州军挥师攻关,否则不许惊扰自己。 但诸多满人权贵,令多尔衮着急,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在辽东发动决战,必败无疑,带来的后果,很有可能是大清国一蹶不振,甚至是直接走向毁灭。 “这事好办。”李傕大模大样的说道:“伊阙关这边,我派侄子李暹和李别率敢死军前去封锁,劫夺河内粮食的事,就交给你老郭如何?”郭汜露齿一笑,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下一刻,一只苍穹般的金色大手从圣塔而来,向着林沐笼罩而去。 望着那悬浮在季昊云头顶,缓缓旋转的长剑,感受着其中所蕴含的可怕能量,慕容纤纤面色也是一阵剧变,背后双翼一振,旋即猛然倒退了一段距离,而在倒退时,慕容纤纤手中印结也是陡然变动。 “叶道友,回来吧,闯剑阵也不急于一时。”殷赤衡在身后喊道,脸上写满了忧虑。 树林之中,三人拼命逃窜着,尸鬼们发出渗人的低吼在身后追着,场面不容乐观。 吴太太叹道:“我听我们家婆子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急,还想着,这要是沈太太一气之下做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事来了,只希望我们家婆子够机敏,能拉得住沈太太。 这一拜,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往日里遇见,她可是很习惯假装没有看到我,便是不得不行礼,也隔着多远随意福下身,像今日这样热情,特意跑到我面前给我请安,还真是不常见。 岚阳市有些热闹,诸多报社、新闻媒体的工作人员,一些[岚山007]的真粉、黑粉,以及一些来自其他学校的探子,不约而同前来,差点要挤破岚山战高的大门。 安白臣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他看向手机,发现居然【亡灵世界】软件上多了一个界面。 我点点头,信步而上,才迈出一丈开外,却教突然出现的盛云姜叫住。 谢光耀绷着脸,心中充满了愤怒,一想到自己妈妈又莫名的觉得憋屈。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合铸号 “这样、那样……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 比尔一口气讲起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他的话太多也太密集了,希里安一时间竟有点反应不过来,呆愣地站在原地,处理这庞大的信息。 他一步步地梳理起来,“等一等……你是说,你和维兰在此次行动中,有了杰出的表现,被罗尔夫总长破格收为学徒。” “没错 帕奇像是想要趁机详细问清楚的模样。但波德瑞克一幅不想详细解释的表情,岔开了话题。 帝都就有这一样好处,人多车多特别热闹。有时候你会很喜欢这里的热闹,但如果遇到堵车的情况,你会恨透了人多车多这四个字。 时间还有八个月,王鸽镇魂牌上面的数字已经累计到了“贰仟叁佰捌拾陆”,距离完成赌约……只剩下六百七十五个灵魂了。 江天辰身上的金色火焰也渐渐消散,在他的身后,一直金色的火鸟浮现而出,那金色火鸟扇动着火焰羽翼,看上去栩栩如生。 卢卡跨过散落在地上的几把钳子,走到吉恩身边,深炉镇长果然也在这里,不过大概是因为年事已高,此时他正满脸疲惫的坐在一把椅子上打盹,把指挥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学徒。 同时金报国教授也提出要求,在先富珠宝将来必须设立一个玉石矿产实验室,来给金报国教授作为研究基地。 王鸽这才明白过来,这对有了孩子的年轻夫妻这是在家里吵架了,家里砸了个稀巴烂,屋子里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让他感觉到成功离自己越来越近,华夏好歌曲这档节目的造星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以往几届走到最后的其中几人现在都已经大有名气了。 都不成这才将落下去,让庞非蛮把守护结界撤去,让所有人离开此地。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对我这么无礼?我可是未来的赤之王!”迪格忿忿不平的叫了起来。 就像同样是后来投奔的,有袁楼这样原本就独当一面的巨家世族,也有万家这样的当地大家,还有少商亲爹那样泥腿子出身的。 妮可看着围着棺材站成一圈的‘同僚’,悦耳如同黄鹂般的声音飘然响起。 答应自己,自己可以帮助冯智明完成任务,还能分给冯智明一份天大的功劳,拒绝自己,他就只能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回重庆,今年的年终考核上,怕是只能拿个中下了。 作为一个西方节日,圣诞节在日本流行起来的时间并不久,人们更多的是将其视为新年到来的一个标志而已。毕竟日本采用的是公历,新年和圣诞节之间只隔了五天。 而濮阳泽他们则是正好跟他相反,倒是一觉好眠。那几个姑娘的药性已经都解除了,现在只等她们稍微恢复一下,从她们口中询问出一些消息后就能抽丝剥茧的找到线索,让兰玄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情无所遁形。 陶润姬因为破了相的关系,去做练习生出道肯定是不行的了,她准备往作曲人那方向发展。 只可惜,查理五世只有一个,他的后辈们因为查理五世的私心,和教会的阻挠,注定达不到查理五世的成就。 张弛心中震惊,却是谨记着吴温良刚才的叮嘱,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是惊讶非常,究竟是谁,竟然无声无息的就传音了过来,分明感应不到周围除了三位好友,还有其他人的气息。 第一百七十五章 禁术 “阳葵的……索夫洛瓦……” 梅福妮了解执炬人的氏族文化,明白所谓的阳葵即是希里安所属的氏族。 但作为见多识广的洛夫女士,她对于该氏族,没有任何具体的印象,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闻过。 梅福妮心急如焚,想从希里安嘴里知道更多,而他则慢慢悠悠地开口道。 “那就到此为止了, 而陈垣则带着另外三名特战队员去了北面,支援蒋雯丽他们。蒋雯丽和杜如海,一个是火系,一个是雷系,陈垣去也刚好。 “我的天,你怎么敢要她呢?”饶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郁绮鸢,此时都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色了。 只是因为这张照片是在夜幕的路灯下照的,她一时间没注意,如今仔细一看才认出来。 二来,它们也确实像张泽山他们之前说的那样,没多久,就被后面的蒋雯丽他们追上了。 友上传更新}他此刻真的没有力气再和那些野狼们搏斗了。方才的两场搏斗,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何况他的身上浑身都发疼,也不知道身上有多少处伤痕了。再和野狼搏斗的话,他可能就会成为野狼嘴里的食物了。 这里的一名聚居地高级领导人也收到了垃堆村聚居地收复甲竹林镇和机场的消息。 钢铁之堡和神武关的新式枪械火力强大,让身为职业军人的雷杰斯他们十分的满意。 “查尔斯是个狡猾且阴狠的家伙。希望战斗还没开始。”在心中默默祈祷,歌特的身影消失在矿洞深处。 但多吉却在胡杰等人拒绝向他们“借”粮,并同意与他们进行切磋比试的时候,心里早就已经暗暗做出决定,要给这些垃堆聚居地的人一次狠狠的教训。 那老人听了,深深地看着司马秀一眼,心想:秀儿什么都好,就是心气太傲了。唉,希望再回去那里的时候,他具备一个家主的潜质吧。 俞美夕想着以秦明现在这种人红是非多的工作环境,也就按耐住了自己想打急救电话来处理的想法。 “麻烦?城主府都这般能耐了怎么还遇到了麻烦?”周鹜天仍然不解的问道。 但是如今这个年代,大部分人死后都是选择了火葬,僵尸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刘方大声狞笑着出现在他们攻击光幕的那一点外面,一点都不担心不停晃动的光幕会被打破。 黎殊再瞪了木子云一眼,起身跑了过去。火堆旁其他人都走了,大多愤恨或鄙夷地望着木子云。只剩下稚琪儿不时地用木块挑一下火堆。 此刻,单独面议万夫长明开狼,也是要嘱咐他,一来,独远,曲之风,不在的时候,一定要管理处理好好整个浪沙城,二来,顶住万堡主一定要于万劫地第六层保持联络,资源需求之时,可以求助,第六层的金闪言明丞相。 “既然如此,老夫在此先谢过王爷了。”尤旭拱手笑道,也是不再耽搁,便是继续开始了修炼。 九离中心不远,是星主办公室,也称为星主城堡,此刻,光影城的人,道路之上,所有人,还有九离之心外的所有守卫,都低头跪在了地上。表示欢迎。显然她们都是光影族类,他们一起共同守护着这里。 云尘看着结界已成,可是张霸道等人却毫无知觉,顿时冷冷一笑。 「三十天以前,跟紧了。」泉天栖没入空间门,而方天慕迟疑片刻,立刻跟了进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邪念 对于禁术·阈限解放,希里安并不陌生,早在白崖镇的决战时,他就亲眼目的了告死鸟运动这一力量,到了后来德卡尔也具备此种技艺。 “据传,这项技艺在无昼浩劫爆发前,是每一位超凡者都必须研习的技艺,” 罗尔夫缓缓讲述起了有关这一技艺的历史,唏嘘道。 “但在无昼浩劫爆发后,起源之海内混杂起了致 叶梵天的嘴里低声的说道,双目中杀气凛然,眉心中的疼痛没有让他忘却。 随后,只见张晓枫缓缓地伸出右手,手心向上,对着法斯特勾了勾食指,脸上露出一脸不屑地对着法斯特说道。 原来这把折扇可不单单是装饰用的,其实它还是一件顶好的暗器,里头藏着毒针,见血封喉。 “你现在还不相信我是真的了吗?她都能防止令牌,你不觉得她可以很轻易的仿制出我来吗?而且她仿制的令牌可以达到原有令牌的功效,那么她仿制出我就能有我同样的一切!”后面的来的梅雪莲此时给盘宇鸿分析道。 轰的一声,紫月的脑中变的一片空白,眼中深藏的火焰愈发的浓烈,身上更是如火一般的灼热,卿鸿感受着他身体的变化,连忙的松开了嘴,装作虚弱的靠在紫月的身上,看向男子的双眸满是戏谑。 纳铁没想到这越南政府手段这么强硬,这样强行干扰人家酒店的营业,而这家酒店的老板似乎也没说什么了,这也是出乎了纳铁的意料之外。 虽然虚焱护身,魔障一时间拿他没办法,但是,他依旧还处于被危险包围的状态,无法移动。 “哈哈哈哈,畜生,我喜欢这个新名字”秦珏阳看到他的父皇满脸狰狞痛心的模样,就像是已经将整个流云国都掌控在手中一般,不可一世的大笑着,张狂着。 也不知道是谁抢先喊出的一声,顿时一道道包含着敌意的波动开始化作了闪电,化作了飙风,化作了恐怖的罡气开始叱咤无双的袭击过来。 兽神宫中,麒麟清楚地投过了面前一块用禁制凝聚起来的观世镜看到了秦翎他们离开的前后。看着他们走了之后,他忽然爪子一番,一个火红色的圆球便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是,现实是现实,既然自己能穿越这些世界,这些世界也真实存在,那么里面的人就是一个个思想正常的人,很多事情还需要理性的去面对。 这时节,天气还有些凉,她们穿的普遍比较厚,几层厚衣服一穿,更显得臃肿。 信纸的羊皮纸材质,上面蜡封是一个盾牌模样,大写一个“H”字幕,周围圈着一只狮子,一只鹰,一只獾以及一条蛇。 今天的这十组相声演员有刚出道的新秀,也有出道好些年的老相声演员。 这次比试的结果,虽然很多人不愿意相信,但是,事实却让他们不得不相信。 银河系的宙皇大能并没有追过去,因为入侵银河系的,只是一个星系的魔族而已,倘若他们追过去,若惹来整个魔族的怒火,那就麻烦了。 李安从十二点到现在这会儿的新歌下载量高达一千三百多万人次,而原先叫嚣不已,甚至整个新歌发布会上都在嘲讽李安,扬言要碾压吊打李安的马可,新歌下载量才只有李安的十分之一不到,一百二十多万人次。 黄梅闻言瞪大眼睛,她丝毫不怀疑儿子的话,毕竟昨天早上她刚被儿子试验用的水蛇吓了一跳。 终幕 所谓的美好 希里安靠在长椅上,仰望围栏澄清的天空,它是如此一尘不染,能清晰地看到那横跨天空,布满碎石的星环,还有在天幕边缘若隐若现的双月。 他沉浸于罗尔夫所讲的邪念与阴谋中,某个瞬间,又放眼更辽阔的世界。 孤塔之城、外焰边疆……世界如此宏大,又如此渺小。 莫名的,希里安突然微笑了起来。 一如既往,自己的肌肤上面并无半点痕迹,依旧完美得找不到半点缺陷。 最后还是因为李大春打了一个电话,说他从广州出差回来了,要在家里住一晚,田娉婷这才急忙赶回来。 星月把那名木行宫弟子的话转达给他,凤华听后啥也没说,转身又离开了。 是因为,刚才妖妖的话,捅破了他们一直以来都避不承认的感情麼? 一边又将自己的金莲收了回来,虽然此刻金莲早已变得黯淡无光,但有总比没有好。 平时师父才舍不得吃呢,说是鸡下的蛋可以拿去镇上卖了换其他东西。山上的日子就是这么清苦,有时候一个月都吃不到一次肉,所以师父也是长得精瘦精瘦的。 不远处有脚步声和人说话的声音传过来,何翠翠急忙跑到树后阴暗的地方躲了起来。 等任穹几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此时的西门追雪已经准备好了行李。 没过多久,那府尹大人就匆匆赶了过来,而赶过来的不止他一人,还有程沐予,太子和四皇子亦是跟着一起来了。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大girl现在还不能死,至少不能在跟他们一同执行任务时死。 我从房里出来,李叹问我刺客人呢,我便说她被我用真情感化,已经走了。 原本以为露一手后,这些人自然会明白自己的“真正身份”,然而可能效果太强了些,他们不仅没有放松敌意,反而一个个更加警惕,瞧那模样,仿佛面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院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想走就乖乖的当好义工!”又低头看着老吴也是不带一丝同情的说:“说过你多少次了就不能安生点?”然后示意白护工扶起老吴看伤去了。 她依稀记得有一次,祁睿泽彻夜带儿子,搞得一身腰酸背痛,当时跟她说了两句腰疼,好像佣人也在场。 “公义,扶我一把。”肖毅闻言挣扎着就要起身,但刚一半却是双手一软,不由苦笑摇头往日自己在阵上是何等威风,如今病中却也与常人无异,没办法只好叫典韦扶他,父母都在他是不能待在车上的。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黄镇虎摆摆手说道。 老臣们统一了意见,稍作准备便由三位中郎和董承将军以及杨奉于贺率军护卫天子先行。王允则还要带走忠于天子的百官,卢植给他的期限是一天,在中郎眼中这个时间还是安全的,而一旦超出就难以预测了。 我要是在晚上开灯,简直就是十恶不赦,可以骂十天的恶毒话都不需要重样的。 一年一度的锦标赛,关乎着全省各市人才的进阶与选拔,除了东道主湖东市队,所有前来参赛的队伍都提前定了赛道练习。 又是一阵似曾相识的吵杂声过后,青鬼回到门边,开门后,恭恭敬敬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自带王霸气场的男人,一出来,空荡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队长大大。 尾声 汇流之锋 荒野。 龟裂的枯朽大地如干涸的河床般向地平线蔓延,风化的废墟像是巨人的骸骨,零星耸立的枯树枝桠扭曲,在呼啸的风中伸展出绝望的抓握姿态。 飞鸟掠过荒芜的天际。 忽然,一段突兀的、与这荒凉景象截然不搭的欢快歌声响起。 “我向你许诺……” 和歌声齐至的是源能引擎的咆哮、履带碾 高矮男子没想到到嘴的肥肉居然有人横插一脚,眼中闪过一抹怒容。 “住口!”童仰生再次冷喝了一声,对着那保镖挥了挥手,那保镖强直性的把童俊贤给带了出去。 我直接带头往前跑,前面岔路下面就是安全屋了,但是我并没有往安全屋跑,而是往岔路上面跑。 我看向了眼前的王帅,随即摇头,心说不行,王帅虽说是S级丧尸,但也是我的粉丝,而且还帮了我的忙,我不可能杀了他的。 剩下几个大人,丝丝挥手招来手中端着托盘的佣人,纷纷端起一只高脚杯,互碰了一下,浅酌一口。 朴尔之前说过,如果明月战败,连我都要一起陪葬,所以苗雪雁才会为我求情。 话说完,皇后娘娘还不知道从拿抓出一把金豆子,就直接扔在了地上。 花生猪脚汤用高容量汤煲盛着,皮肉煮的晶莹剔透的,红枣和桂圆像宝石一样漂浮在浓稠的白汤里,满满的胶原蛋白就像是给姑娘们量身定做的。 刘明开启神瞳穿透了箱子,向内部看去,这一看,刘明顿时一阵的哭笑不得,这箱子内居然是一条内裤。 看着她哭成一个泪人儿,易北寒凛冽的眸光蓦地变得柔软,“别……”别哭了。 谢天也就是蜗牛商会的会长,身后跟着一堆人,眼神皆是带着寒光。 今晚明军将在这里扎营,云南山多树密,沐英亲军虽有三万,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但是在这个鬼地方,如果过于急行,士兵劳累下很容易被反叛军埋伏打得措手不及。 明劲伤人筋骨,暗劲伤人五脏,化劲伤人神气。也叫气打,意打,神打。 足够的魔导能级?面对伊璐诗利用它魔力回收获取的巨额魔力,需要多强大的魔导能级,才能算是足够? 恶少自身的实力不差,但也不过只是武宗修为而已,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之后,便想着去叫帮手。 项宇又一次沉浸在优美的琴音中了,在琴音中,他又看都了一段画面。 众家主都投来羡艳的目光,怎么自己家孩子就不早点认识太子呢? 洪钟收过令牌,只见令牌上,刻着一条逼真的金龙,洪钟一惊,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这个时候,正是酒店最忙的时候,外面嘈杂声一片,即便他的办公室,发出再大的声响,外面完全听不到。 雷看着手下,笑骂道。不错此人正式在荷兰消失几个月的雷,当初荷兰地下情况稳定之后,他就被派往意大利,暗中监视纳尔森家族。 这两套武学,分别可以锻炼下半身和上半身,就算不用来对敌,也可以用来配合太古龙帝诀,搬运气血,淬炼肉身。 周日上午,张达在酒店里和林海一起吃过早饭后,等来了红色的宝马车。 ,森洲市最好的幼儿园,一年的学费比她们的年薪还高,而且还是两个孩子。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听澜感觉身后的男人在轻颤,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处,有一滴灼热的液体滑落。 当时阮苏估计就是想告诉她,如果她想来X的话,她可以打个折?应该是这样子的吧? 江东震惊的大叫,然后看向自己扭成麻花一般的胳膊,那张硬汉脸顿时露出苦色。 明明有了大师以后,她的事业节节上升,在公司的地位也是那些设计师无人可比。 这白光并没有针对林枫,林枫只是用肉眼看了一下,仅仅一眼,林枫的眼睛便成了一张纸。 决定和程明明一起前往香江后,张达便开始准备行李,和给魏爱玲的礼物了。 作为世界顶级的数学家,韩森每天都会收到上百封的各式各样的邮件,有的是韩森在各个高校的工资单,但更多的是学术邀请邮件的。 新的一天,太阳升起,夜班巡逻的卫士换成了白班,积极的记者们急忙地占据着有利的位置,大家都知道,这是这场学术论坛最重要的一天。 不过最后,他们又一起去了火锅店吃火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间。 不论方菲那边是怎么想的,但是如果在路演现场,方菲和洛一辰之间没有互动,对于这场路演来说,一定会招惹到很多没有必要的非议。 所以他先是自北向南,大张旗鼓夺取武牢关进入泗水郡,随后渡河进入江平郡。 开始的时候,论资排辈的华夏学术界并不是很适应一个如此年轻的学者出现,因为学术是严肃的,很多严谨的老者害怕这个年轻人会给学术界带来少年的不安躁动风气。 而更加绝的是,西部很多官员都下海了,做起了对印度的外贸生意,把一系列的产品往中南亚卖。 下午的斜阳带着余晖从背后照过来,为这一对年轻的恋人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晕。 而麾下的五万将士,除了南面有一万人外,其余都只部署了五千兵马。 王业习惯性的在心里过了一遍,将所知信息捋顺后才注意起四周环境。 “第二位是灵菌堂的少当家莫香萱。”莫姑娘约莫十三四岁,身穿一件翠绿衣衫,皮肤雪白,一张脸蛋清秀可爱,眼珠灵动,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 “够了~”落昊天终于发怒了,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阴狠的看着夜白。 王福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一把梳子,一边慢条斯理地梳头,一边怒吼。 第一卷卷末感言 大家好,这里是Andlao。 首先,我忏悔。 从众多读者的反馈来看,本书的开篇并不好,虽然说,我每本书的开篇都一坨,但无疑,这一本要更大一些。 我认真反思了一下,倒不是为自己辩解,推脱责任,而是聊一聊为什么会写成这样。 就像我开篇说的那样,本书我想尝试一个从零开始的主角,第一次尝试这种写法,明显写的磕磕绊绊些。 在主角尚有缺陷,且没有达到一定程度的人物完整前,这样的缺陷显然观感会差很多。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更何况,我还总喜欢写一些比较极端的主角性格,就进一步加重了这一问题。 这是我需要学习并调整的问题。 开篇的剧情问题,则是我想写一个较为传统的开局,奈何有点传统到老传统了。 在前期反复地整理剧情时,我已经看了太多太多遍了,反而没有留意到这个问题。 我有太多的内容,都想一股脑地在前期都吐出来,好搭建一个稍微完整的舞台,开始讲述故事的脉络,可这样就犯了很大的毛病。 我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还是,我过于在意一本书的开篇。 我每本书的开篇都竭力想弄些乱七八糟的花活,不断地反复阅读,咬文嚼字地修饰,到了最后自己都看得筋疲力尽。 本书的开篇虽然老套,但很多地方上,也是转了好几遍,改之又改。 写的过于紧绷后,效果反而很差。 待剧情来到了中期、后期,故事的脉络展开后,我写的极为轻松惬意,反而找回了感觉,写起来那叫一个畅快。 可能这就是,过于在意,反而坏了事的例子。 以自己往日里的状态写一个胡乱的开篇,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所以啊,下次写新书的时候,我一定要搞一个简短的前情提要,然后剧情猪突猛进就完事了。 比起成绩好坏带来的压力,我更在意的是读者们对我的期待。 如果我没能满足各位的期待,写不出足够好的剧情时,自己的压力就会倍增。 因此开篇差了许多,真是对不起了,辜负大家期望真的很抱歉。 我会更加专注地写接下来的剧情。 虽然都是网文,但读者们对我的期待,显然不是想让我写出一些传统爽文那样,来满足各位。 我有和一些读者交流过。 大家更想看到一些类似于“灵性”的剧情,那种超越普通的打脸装逼的爽点,更能让各位一颤的剧情。 就像网上常说的那样,人就活几个瞬间,书也就读那么几段剧情。 比如斗破整本书的剧情,都比不过萧炎一脚踹爆了云岚宗这个瞬间,我一度觉得,在那之后的故事,都可以看做番外了。 为了这样的瞬间与期待,绝大部分时候,我苦思冥想这样的剧情,毕竟这种闪光般的一瞬,可不是那么容易写出来的。 但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 有读者表示说,几本书下来,基调风格似乎没什么变化,这一点我得承认,确实如此。 书写的越多,写作就阐述了习惯,风格逐渐定型,框死了自己,我想尝试一些突破风格的写法,结果撞得头破血流,但好在,我还愿意尝试,而不是故步自封。 我认为这可以算做我行文的一个优点吧,一直想尝试弄一点好东西。 当然,出现这种情况的另一个原因,我认为是,我自己没什么变化。 我是一个很自闭的人,生活本身就是日复一日,像是置身于一处永恒但又易逝的牢笼里。 我没什么变化,下笔时的文字,想要有明显的变化,自然也会显得困难。 我有尝试让生活出现一些变化和转机,但几次尝试都大败而归了。 可就和上述的一样,我还在尝试,没有自暴自弃地躺尸了。 令我庆幸的是,因为写书一直挺坎坷的,在众多问题中,成绩不好这件事,对我来讲反而是最不受影响的问题了。 我对写书依旧抱有很大的热情,对于之后的剧情,也会更加用心。 同样,我觉得,也许我是到了瓶颈期呢? 瓶颈期听起来真不错啊,颇有种半步化神,一旦突破就神而明之,可以开山立派,准备飞升了。 但实际上,我这撑死半步筑基,稍有不慎,就身消道死了。 问题不大。 换个词汇,低谷期。 这听起来就好多了,但又觉得低谷未免有点多了,像盆地一样走不到尽头。 问题不大,安慰一下自己,强如白金大神,也有折戟沉沙之日,何况我了呢。 写作嘛,本就是逆天而行,况且,人一定要对自己有自信。 除此之外,我对自己也有一定程度的怨恨,颇有一种,明明写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副样子的愤怒与自责。 自己的期待也是一种期待。 但就像先前说的那样,我倒不会因此摆烂躺平,每天草草更新4000字了事,还是得想办法活出第二世的。 打的就是高压局,活的就是第二世! 期待是一种压力,也是一种动力,更是一种自我价值的美妙感。 嗨呀,那么,检讨差不多就到这里了。 至于我自己,说实话,这一阵没什么好聊的。 作者的生活能有什么有趣的。 无非是晚上3点睡,中午11点醒,码字到7、8点钟,更新,开几盘游戏,12点左右下机,抱着手机奶头乐,周而复始。 生活里非要说有些什么趣事的话,大概是前一阵我猫丢了。 对的,就是接替jojo的暹罗猫丢了。 这个给我急的啊,我这大东北,是我的…… 对吧,马上冬天了,这破猫走丢了,估计连一宿都撑不过,就速通猫星了。 我急的下楼转圈找,翻遍了小区的各个角落。 那个时候我是真焦虑啊,脑子嗡嗡的,我压力一大,就会打开文档,写一些碎碎念,把自己的烦躁变成实际的文字转换出来。 各位也可以尝试一下,有些时候,狂躁的情绪变成理性的文字展露出来后,整个人会平静不少,颇有种数学公式的美感。 我缓了好一阵后,换了身暖和的衣服,准备下楼再找找,结果在衣柜的最深处,发现了这只逼猫。 它根本没走丢,单纯是睡过劲了,而且藏的还深。 无论我们怎么喊,怎么翻,都死活不动地方。 失而复得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那么感言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主要想叨叨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啥,与其说些车轱辘话,倒不如抓紧时间去做事情。 行动!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与批评。 然后,卷末休息二到三天。 序幕 烈阳 城邦历434年,黑暗世界。 天空犹如密不透风的帷幕,将阳光阻隔在了铅灰色的云层后,明明是正午时分,昏暗的却像是夜色将至。 荒芜的大地之上,风化破败的废墟间,活化血肉如同巨大的、尚在搏动的脏器,在断壁残垣上黏腻地蔓延、收缩,更深邃的阴影裂隙中,无数形态狰狞的妖魔蛰伏。 猩红的眼珠在昏 皇后娘娘听完奶娘的陈述,那疑惑的目光落在了叶倾城身上,她打量着叶倾城,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拂尘上,若有所思。 当凌晨的钟声响遍科研中心的时候,常观芮已经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是常家的新任掌权者,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脚边,那些不服他的,看不起他的,已经连渣子都看不见了。 叶倾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她眯了眯眼睛,在墨弈辰没有化身成狼扑过来之前,便开了口道:“我知道皇上想要我,你是天子,没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叶倾城泪眼朦胧,她唇角微微一扬,轻声唤道;“爹,娘。”便见他们的幻影化作点点流光消失在了风中。 她进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太子和柳嫣然,太子依旧是一袭喜庆暗红衣着,唐熙寒在他们三人之中当属例外。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话,万祈只有最朴素的一个字,能够表达它的特色,就是大。 天佑哭的伤心透了,涟漪从未见他如此模样,似乎把这几日积压的恐惧全都释放了出来,涟漪心疼上前便要抱起他。 恍惚中想起无数个夜晚,她和墨幽浔相拥而眠,借着外面的月光,两人会数这帘帐上面绣着的花,有几种颜色,多少花瓣? “我的人轮不到你动手。”刺骨寒风拂起她一头青丝,淡然纤细的声音满是坚决。 闵氏死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陆家,等陆斐回来第一件事就会是检举揭发康家贪污赈灾粮草的事,不仅如此,许是还会牵连墨王府。 床铺是果然是比底舱船板舒服,不过一会,房内鼾声四起,连萧风齐都沉沉睡去。 我将手中的黑伞交到了苟喜来的手中,不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而是我眼前的这幅彩绘再次袭入了我的眼睛里。 “那还是有些不足的,毕竟……”二胖还是没有吹牛说什么比校花漂亮多了的话,不过接下来就惨了。 林玉容没有理会马峰,而是带着上官婉儿径直走到首位坐了下来。 顾一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也能清楚的在顾一成的声音里听出他的紧张。 厚厚的一叠算完的账本堆在常任的右手边,还有一叠账本没有算完。 待他再次醒来,立冬已因苦等不到众人回返而动身上山寻人,立冬在山涧底下寻到昏迷不醒的他,再回到事发之地,那些人竟没有要了储歌性命,而是在她命悬一线,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状况下施以取魂针。 “你他娘是不是喝高了,老子叫呼伦恽,滚你娘的滚!再说你一使枪的,要这东西干什么?”呼伦恽有些生气,瞥了一眼肩后露出一截的长弓。 不得不说那日探得他如北方腊月寒霜般冰冷内息,真真着实吓得不轻,更别说他一身内伤无力相护的挫折感,怎能不多宽容了他的亲昵三分? 由此可以看得出来,苏父一家人完全把原主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人。 而黄枫在斩出第八刀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脚下连动,手中弯刀一个横扫,斩向了右边,马翰伯的长剑正好从哪里刺出来。 虽然具备着精神力,但为了防止被发现,日煞应该不敢随意探测,故此才会一把火烧了空客栈。 洛宇沉默,对于这些问题,他还真有些无措。诚然,水云部落的生存条件极其恶劣,却从未得到过星月帝国的帮助,这一点是事实,根本无从争论。 刘宇说道,“那算了,吃东西去。”,指了一下超市附近的那间面馆,刘宇就带着韩正羽五人朝着面馆走去了,对于这五人的出现,刘宇还是高兴的,毕竟刘宇是真心把他们当兄弟看的。 他还看到了周围的树,那些树的树冠全是金黄色的,一阵风吹过,几片树叶掉落了下来,好像是正是秋天。 场面之上所有人都看着血魔门长老还有李天锋冲向滕雪剑,都知道血魔门长老肯定是要击杀滕雪剑,但是这个时候李天锋却是蒙着头,根本没人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李天锋意欲何为。 “对,杀了他,要把他千刀万剐。”王林海也是在后面叫道。说完手中的鬼头分刃刀之上黑光一闪,一刀便是向着古云隔空斩来。 物理完全加速:使佩戴者在一定时间内,身体加速100倍。该技能会严重损耗身体机能,请慎重使用。 看着苏家波的攻击,李天锋感觉到了一阵狂躁的力量,但是李天锋却丝毫没有一丝慌乱,只见李天锋将天弃出窍向着近身而来的狂暴攻击攻击而去。 不过南山却没有笑,他越过铁血战士,走到这人的身前,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众人此时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些什么,总之是十分的沮丧。 第二十八位姓王,外号叫“王灵官”,这个灵官是一种寺庙里供奉的神像,面貌特别的狰狞。是出名的凶神恶煞之一。这位王督军本人的性格也是穷凶极恶,心狠手辣,远超蛇蝎。 老王对于这个咋咋呼呼的徒弟表示很无语,这才多点儿车,就吃惊成这样了? 而眼前的生命,正是那光芒的留下,并同样朝着遥远彼方迈进的个体。 话说熊督军正邀请了一位装裱大师来自己暂住的法国酒店里,亲自监督他装裱一副张家老太爷写的字儿,自以为是得了一副保命符一般。 道别之后,乔修亚皱着眉头,转过身看着自己的领主府,由花岗岩铸造而成的堡垒并没有在剧烈的爆炸下垮塌,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但它还不够坚固。 第一章 荒野迷宫 荒野。 满目疮痍的荒芜世界,总是格外安静,除了隐约的鸟鸣与老鼠行过砂石的窸窣外,就只剩下了大风吹打朽木枯草的沙沙声。 当一切过于宁静时,时间便仿佛凝滞了般,直到远方传来阵阵机械的轰鸣,击碎了这长久的寂静。 于是,时间流动了起来。 地平线的尽头,合铸号轰轰隆隆地行过,撞开了碍事 楚南听着许绍洋的话,心里颇不是滋味。他知道,天下的杀手不会这么傻,认错人?那根本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很可能这帮杀手之所以要杀母亲周海兰,是因为他的原因。 至于三十里堡绿漆区里的临时执委会又是另外一种考量了,练兵也好,实验武器也罢都不是最主要的。赵之一考虑了冯云翼的意见后才决定升级和沙俄在天津卫的冲突的。 宋安然手足无措,阳哥儿怎么哭啦,他是怎么啦?难道是饿了吗? 这两只狗熊都走不了道了,身上瘦得皮包骨头。它们身上插着个管子,直接从腹部伸到体内,这样就可以把胆汁源源不断地淌出来,活熊取胆,最是残忍不过。 我说他们两个怎么这么着急把我支走,原来是想挖什么东西出来。不过他们到底是在挖什么,莫非是在找宝藏? 穿越众口中戏称的掀瓦片彻底地变成了拆墙砸梁,这些砖木建构的建筑根本经不起25mm高爆榴弹的这一顿猛砸。一分钟前还完好的房子,霎时间就变成了那种通风漏雨的破庙。 相对来说,黑眉锦蛇就比较容易一些,毕竟这种蛇的性子还算温和,在丫丫的安抚下,也顺利清洗伤口。 楚南带着淡淡忧伤的歌声响起,几乎瞬间就把所有人的心给揪紧。 沈见深知道孟星辰能够一夜之间夺权成功,肯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什么是天然克星?天然克星指的就是雷灵对黑暗气息这样的关系。雷灵可以直接将黑暗气息当成食物,来满足自己的进阶等一系列的需求,同时却不会受到黑暗气息的任何影响。 杜箬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但还是能理解乔安明,毕竟工作比较重要一些。 除了母亲之外,也没有人用这种慈爱的眼神看过她,更没有人在她最脆弱最迷茫的时候这样开导她。 叶修拿着红色的乒乓球,只是微微思索了一下,便是慢悠悠的走向了红色的区域。 到了公司楼下,一些拿着电棍的黑色衣服男人在公司大门转悠,中午看得到哪些拉横幅的人已经不见了,但我还是不敢走大门就偷偷绕到后门去了。 只是,对于他,我还是懦弱的,一个漂流瓶?能改变什么?可笑的是,我还是这样做了。 彤彤坐在电脑桌旁,望着屏幕上公司发来的通知出神。那封邮件她已经看过好多遍,巨大的欣喜过后,占据她的是另一份复杂的情绪。 左手放在脑后,右手举起,不行不行,这样模仿的痕迹太明显,C罗临时起意,对了,扭胯。凯飒不是画圆圈吗?我就前后摇。 可是,就在冷殿宸朝着安若然这边的方向奔跑的时候,却看到安若然抬头像是在跟别人说话。 总体来说,这个过程很邪恶,不符合寻常的价值观,但刘睿并不在意,因为他深刻知道这片星空的黑暗和野蛮,这里阶层早就固化。一个地球人,想要成为帝国大贵族,就只能用邪恶的手段。 第二章 艰苦值夜 合铸号离开赫尔城时,阴冷的秋日雨季已来到了尾声。 在荒野上漂泊的这段时间里,季节临近了冬日,夜间的气温骤降了许多,更不要说狭间灰域本就携带着阵阵寒意。 两人一狗吃饱喝足后,围在燃烧的篝火前,闲聊些有的没的。 希里安咒骂道,“该死的,你还是这样做了。” “你当时不是同意了吗?” 一来,这件事情跟他是没有太多牵连的,宣传的人纯粹就是按照霍洪兴的意思在操作。 黄副府主以及两位特使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承了穆仙灵的一礼。 而雷公整天弱弱的,经常服软。这一看,就不是一个很强的男人。 当然,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所以唐易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说不定等以后碰到多了,他就可以知道其中的原因了。 他刚说到这,艾狄生队伍的手电光芒渐渐冷淡了下去,因为这种手电电池耐力有限,休伯特还管这种手电称之为“短暂的灯”。 听到楚炎的回答,修天道祖也是摇了摇头,明显和楚炎担心的差不多。 “呀?我也去!”艾米丽一下来精神了,把手里的勺子一扔,转身就去装甲车换衣物了。 “在我的领域之中能够将我困住,你足够自豪的,不过到此为止吧,我要让你死!”薛平山大怒,手掌一抬,手印轰然现出,天位巅峰的力量竟然毫无预兆的爆发,直接朝着宋铭倾泻。 对于人类来说,极限如何就是如何,到达极限以后,每超过一分钟,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可不是想办就能办到的事情,何况此刻,还是多出了十分钟。 “就是现在,动手!”突然,鲁可进的厉喝声传来,那个正对着李长林的潜龙卫,立即抬手就狠狠地朝着李长林的胸口印去。 名为周岚少年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东方晓等人听得此言,目光也是变得有些不善,看来凌云受伤,竟然和眼前这人有些关系。 黑衣人自然便是自大阮悄然潜返的白虎,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细心搜寻有可能潜回京师的青龙,面上虽然云淡风轻,实则心里七上八下。 数量极多的飞行亡灵尖啸着,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朝灵翼军团杀了过去。 为着将来打算,还须能拨动叶蓁蓁的芳心,才有机会问鼎九五至尊。 只是这些只能是周秉然心中的谜,他不会去刻意的研究罗开平到底是谁,毕竟罗开平是他的朋友,他不会对自己的朋友有什么怀疑。 夏然谁都不想再理,她只觉得累,直接躺回床上,拿起被子就蒙住了自己的脸颊。 “哼哼,这么久不回来,有给我带礼物吗?”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洛雨奸笑起来。 只要将朱雀石融入打造的装备中,装备质量明显的提升,防御力也明显的提升。 仁寿皇帝不会糊涂到那个地步,宠爱了谢贵妃两天便由着她胡作非为。 她爱了他一个青春,她能够为他做任何的事情,所以那个苏格,她算什么?她有什么资格和自己抢男人么? 庞统讶异的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仰望那个四方的黑暗。他道:“给我上去看看。”众人忙摆桌子过去,都争先恐后的。 王冠到底还是年轻,被那位护士长扑倒在地,没有摔坏身上任何的零件,在那位好像把皇帝摔着了一般,生怕让这位王台长留下什么后遗症,闫主任强烈并不断用吐沫攻势,总算是把王冠劝住了,做了一个全身的检查。 第三章 更加艰苦的白日 通过测炬仪,确定完合铸号的位置,并更新好行进路线后,希里安的值夜便来到了最枯燥的环节。 他坐在早已冷掉的篝火旁,锁刃剑与沸剑横在膝前,伴着妖魔们的嘶吼闭目沉思。 在不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下,希里安的冥想会从午夜一直持续到清晨左右。 时间的缓缓流逝中,漆黑的天空渐渐地多了几抹墨蓝色,地 明知黄三姐等美人难成大材,若跟柳百叶的徒弟比试,怎么可能赢? 没想到‘圣塔’对这里渗透、控制到了这个程度,自己还曾妄想收集一些灵物,还没开始便被彻底盯上,也不知是福还是祸端。 不给她在意的人,只道她嚣张跋扈,被她恨上的人,只道她冷血无情,被她在意的人……只道她……有她便是最为幸福的了。 “哎……”舒子研叹了口气,继续蹂躏舒子傲的脸,却抬头把目光投向了和她一样满脸宠溺的慕依然。 这里的长老平时和他的关系也算不错,每年从他手里得到不少配额,却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没有一人帮他说话。 换了她的话,刚刚叶凌天那一击,就算她倾尽全力,也绝对不可能挡得住。 洗澡的时候,顾念发现了内裤上淡淡的血痕,她姨妈刚来完,所以应该不是,那就是撕裂了。 只是那五十三个联手对付林雅和雪梦的人,却被他的血雷战域困住。 江淼的计划,就算最终暴露了,也至少能将魂殿的注意力,从萧家身上转走。 她在所有的地方都赢过了顾念,但是唯独在男人上,输给了顾念。 “雪儿,要不这样吧!找个机会把你妈带到南京来,换个环境对人的心情影响是很大的。”林娇提出一个很合理的建议。 暗牧也一直关注沙王,在掘进穿刺的眩晕结束后,准备跟上一记剧毒之触。可惜已经用不到了,因为沙王已经被赵定国吹到了天上。 尹伊二话没说,还真的就停到了华夏联邦军舰必经之路的航线上。 一个个子不高,休态发福,眼神阴唳的男子此刻张口阴险的笑着对他身边的人说道。 袁达的双腿骨骼已经在东莱剑的撞击下尽毁,相信就算是吃一百颗回神丹,就算是整个天界的医仙们都前來为袁达治疗,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愈合。 龙宇凡是被手机给吵醒的,他看到是章培泽给他打过来的电话,他走到那边听电话,毕竟这电话是不能给贺美听到。“恩,是我,”龙宇凡说道。 回到家,刚刚收拾完,时钟连八点钟都沒过,袁达的电话便嗡嗡响了起來,拿起电话一看,竟然是潘红兵打來的。 “说,这是什么?”林娇瞪着那双大眼睛,从床上拿出一根长头发。 估计这话要是说出来已经软倒在他身上的慕容飘雪能够立刻蹦起来用刀把傲宇活活砍死。 沉思了一会儿,沐晰晴的脸上忽然扬起了一丝笑容,众人看着沐晰晴的变化,心中捏了一把汗,王妃不会伤心过度,‘精’神有点问题了吧?怎么会……笑呢? 他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来的时候习惯的把铲子工具都带了,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许相梦扭过头恍惚着喘息,夜央从她双目里捕捉到丝丝惊恐与不安,他翻身坐在许相梦身旁,心里暗暗自责不已。 墨云殇摇摇头,他人在江州的事不是秘密,沐晰卓的圣旨肯定不会发到宣义城去,只是有些不确定沐晰卓是否知晓晴儿的真实下落,如果不知,那么在他那里,宣义城大捷,会是怎么上报的呢? 他离开后不久,空中的烟火也渐渐停歇了。虽然没有他承诺的放上一夜,可是对贺兰城来说,这已经是很让人难忘的一晚了。 只是,七姑娘想的虽好,方方面面的细节也全都考虑好了,本以为这次万无一失,定能保证阿九母子平安。却没想到阿九竟然在分娩之前就发生了意外。 黑狗血至阳,这玩意就连阴差都害怕,是可以打回原形的,遇见厉害水下邪物,可以用黑狗血浸它头颅,用五阳掌打它脑袋,可以击毁邪魅。 “发什么呆呢?哎,眼睛怎么红了?”沐晰晟自顾自地挑着鱼刺,再一块儿鱼‘肉’被处理好放进沐晰晴碗中时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儿。 她就像是上了岸的鱼一样,在林晓天的怀抱里拼命的挣扎,双脚朝着春野武夫方向猛踹。 “果然,老子的脖子,老子的胳膊,老子的腰……”许相梦心里万般痛恨自己自找苦吃。 池洪毅心中一惊,刚才还说王离信口胡说,这下却被边关急迅打了脸,这可如何是好? 楚霄冷声道:“我说过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方天烈,你可以去转世了,记住了,我姓楚,名霄。”说话间,破天斩龙剑饮血,方天烈体内的鲜血已经流失了半数。 初赛中胜出的人,不乏一些受伤的弟子,所以决定留给弟子三日时间,进行伤势的调养修整。 这老头形销骨立,王离一只手提住他扔进滔土鼎后,便抄手盖上鼎盖,死死将老头封在鼎内,见他不住在鼎内胡乱拍着鼎壁,王离担心他破开鼎盖飞出,忙不问这滔土鼎如何催使,灵气顺着手臂灵脉加在鼎上。 下一刻,黄世昌震惊的发现,自己眼前的楚霄,竟然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 一时间,场面有些微乱,本来刚刚还好好的,大多数都还是赞同的,由于林愿的到来,大家内心都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有一些还处于观望的位置,看着事态的发展。 众人振奋精神,最后,一个被蓝光溢满的山谷映入眼帘。久违的霞彩如水云条带般四处流转,照亮了山谷的每一个角落,绚丽而不刺眼,平和中又带着一分安宁,令人心神舒畅,恍如来到了梦的海洋、美的故乡。 牧离高举酒坛,去掉上面的封顶,而后倾斜,一饮而下,豪爽酣畅。 他的身边,跟着十几员家将,每一个也都是披挂整齐,盔明甲亮。 岳鸣立马掏出手机,他可不能违抗魏仁武,不然魏仁武反悔了,为难的人就变成他自己。 “想打断就光明正大的,用不着遮遮掩掩,把他们所有人的胳膊都打断一根,然后装车送回去。”李牧才不会遮遮掩掩呢,到了李牧这个级别,想要做点什么事,难道还需要顾忌什么吗。 第四章 意外连连 两男一狗望着黑漆漆的裂谷面面相觑。 荒野就是这样,一座时刻变幻的迷宫,你永远无法预想到,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磨难等着你。 “这里看起来是受到灵界变化影响而生的,绝非自然形成。”希里安提议道,“要尝试绕过去吗?” “绕倒是可以绕,但问题是,鬼知道这裂谷究竟有多长,我们一路上又会消耗多少 陶青峰的身影在瞬间便出现在郭超面前,手中长枪光芒kuosan下,径直对着郭超拦腰斩去,见状,郭超立即挥剑迎上,双双碰撞下,生生退了两步有余。 我甚至没有感恩戴德的表情,只是如同面无表情的尸体,再一次惹恼了沈林风的好意。 这座宫殿,是由不知名的金属铸成,在这灰暗的光线中,它居然生出紫金色的光芒,充满尊贵不朽的气息。 齐山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虽说他也不能肯定出手的人是谁,但是在话语间,毫不犹豫地将这锅甩在向罡天身上。 使劲的踹了底盘几脚,才用手捂住眼睛,死死的滑下来,把擦不尽的眼泪抹去。 他本想着昨天晚上在燕都大学校门口发生了那件事,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什么动静也没有的,可能会有新闻之类的消息弹窗,但是,竟然真的是一切都风平浪静。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一点都不生气,我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发火。 见状,秋吴迪疯狂地笑了起来,由于过度地兴奋,身体竟是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 “那不是为了保密吗,仙体的安全很重要,所以才安排进入我们凤家。”白芷解释道。 感受到体内涌现地澎湃力量,罗昊右手握拳,空气传出一道沉闷声响,紧接着,一拳重重地砸在石柱之上。 而今,整个巴泽西上新生了这么多人,自然会让巴泽西慢慢走向繁荣的。 安慧气急,刚打算破口大骂,这时候傅斯年进来了,“我靠!……靠一下!现在有点头疼!”安慧马上靠在墙边捂着脑袋表示自己头疼。 这段时间,孙不器一直放缓对油土鳖的投资,偷偷地攒下了30万美元;再向冯婷婷、李允馨拆借120万美元,准备杀一波菠菜的庄家。 那石头飞出去的瞬间,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托亚加的面前,一把抓住了秦奋扔出来的石头。 本命推衍之境没有止境,随着秦宇经历的越多,这本命推衍之境就会越大。 若士一怒,流血五步,同归于尽而已。在很多时候可不能够指望王二黑和龙三,他们也有他们的使命。 我刚要说啥来着,直接被人拉着坐在了上座,让我有些懵逼了,只是为了不让众人发现刘巧的秘密,我将刘巧也拉到了上座。 更何况是在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之际。一旦再出现一个昌邑王,大汉就危险了。 郑辰纹丝不动,也不反抗,也不挣扎,任凭这股妖力冲击在他的身体之上,甚至,他都没有动用任何剑气抵挡。 抬头望向了更高空,郑辰见到,在八卦盘的上方,闫湖元握剑傲立,他的眼神向着下方扫过,似乎在寻找些什么一般。 见金家的人都要逃跑圣使愤怒无比想要去斩草除根可面前却有金长空挡着。 此言将魏谦游的思绪重新拉回擂台之上,顺手在落兵台上抓来一柄比他脑袋还大的锤子。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很足,而后狞笑着望向白月华。 第五章 琉璃之梦 这已经不是希里安第一次经历源能潮汐了,心中没有任何慌乱与不安,有的只是近乎病态的、跃跃欲试的冲动。 合铸号一路以来,虽然经历了种种意外,但从未面对过真正的危机。 是时候经受考验了! 希里安荡起锁刃剑,嗡鸣的颤音中,斩出巨大的圆弧,犹如收割稻草的镰刀,沿着光暗的边缘一掠而过。 “怎么?出去混了十多年,没混出个名堂,就回来打儿子,证明你也算在这世上留下过种,也算是一个有身份有出处的东西?”王旭没有料到,这男人居然会厚颜无耻到这样的程度。 只是在他前进的路上,需要一个引路人,而董茗珠愿意做他的领路人,在他的身边时刻担醒着他,让他别走了邪路。 一个个体积庞大的登陆舱,喷吐着炙热的火焰,在大批战士的护卫下,徐徐升空,满载物资飞向n军区。 原本还在担心事后该如何处置这帮鬼佬,但看到眼前这些熟人之后,事情似乎就变得简单多了。虽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但是只要简单教一教就会使用武器了,现在的苏星缺的不是强大的武器和弹药,而是人手。 几个大恶魔躲藏在洛杉矶,目的不明,极有可能……对地球怀有恶念。这样的事情,自然有必要给至尊法师报告。 军事化的无人机、纯军事化的游戏,如果不能民用,而只能军用的话,那就意味着自己生产出来的东西,就只有一个用户。 此时,绿魔的身影早已灰飞烟灭,只有地上少许的绿色外壳,展示着绿魔曾经出现过并留下的痕迹。 但是,从避难所的核心功能考虑,又出奇的简单,无非是维持若干生命体的长期存活,至多加上一些人类所需的休闲娱乐需求,说白了,和大型医疗、生命科学研究机构里的维生舱也没多大区别。 东月离就虚弱了不少,两人离得近,他能感觉到东月离的气息十分紊乱。 他的精神力包裹了整栋大楼,一路清除了许多丧尸,最终,找到了位于大楼中央楼层的病毒源体。 兰姨一进屋就看到身后两帮人马打起来了,她吓得魂飞魄散,不忘掏出手机,哆嗦着录了个视频,发给欧颜。 他缓缓后退,转身离去,至始至终,没有一丝表情外露,无喜无悲。 更为重要的是,要隔房间的话,需要钱,他们现在手上哪里有钱。 雷神游戏公司则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因为在线玩家的不断上涨,克雷格一时高兴,还准备给所有的公司员工的工资翻倍,并且也在不断招收新的工程师和员工,扩大着公司的规模。 见她不打算接受采访,黎雨莎松了口气,就连张妈都跟着放松下来。 直到现在这一刻,见识过了陆朔无数次翻脸无情的样子,可在这样的深夜里,顾纭还是忍不住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只要他去解决了血色蝉翼的危机,剑无生所结识的那位好大哥就会给他一个交代。 江大柱饶是心里很是不爽,觉得张云偏心,脸上也是不客气的表现出来。 尤其,宋怿这个老板,以及顾纭这个二老板都十分平易近人的情况下,大家就更能放得开了。 他之所以选择来布斯巴顿,完全就是因为在商店上的一些见闻,以及芙蓉的影响。 “来的时候我可就跟你们提醒过了,你们要是再敢乱打主意,不用子安开口,我第一个就把你们赶出去!”沈忠国这口气着实算不上好。 第六章 生死时速 希里安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很少会如此失态,慌张得就像被梅福妮堵门讨债,今日必须给了个说法般。 ……没办法不慌张。 有庞然大物正从阴影里缓缓浮现。 希里安看不清它的身姿,但这不妨碍他觉察到,随着该存在的降临,现实的土地正逐步塌陷进灵界里。 先不考虑,以自己现有的能力是否可 原振侠心头又震动了一下,海棠果然要把他牵涉在内,“马克思”的劝告,并不是空穴来风。他想为自己分辩几句,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就在这时,大祭师的一句话,又令他更加吃惊。 面对多罗的询问,岩浆巨人罗尼奥扰扰脑袋嘿嘿一笑说那些夺心魔已经离开了。 正是由于最后时刻对方爆发出来的这蕴含了超越超阶强化力量的一击才让他瞬间落败下来。 普通人的一生之中,恐怕都有过迷路的经验。在城市里迷路还好,因为到处有人,可以向别人询问正确的路途。如果在荒山野岭中迷路,根本没有可以找到正确路途的方法,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苏若水感觉到车厢稳定了,一点点的爬到前面打开轿子的门跳了出去。 厢房内碳火拨得正旺,却闻不到烧碳味,只因被一股浓烈的酒香被掩盖,那是与青红酒不同的酒味。 这个办法唯一的缺点就是每次开启空间之门后,那块纯洁灵魂晶石就被深渊气息腐化为黑色灵魂晶石,也就是说每使用一次空间之门就会消耗一块纯洁灵魂晶石。 “ …在不夜街中发现了暗黑组织里的,些不为人知的重尖心。因此在赶回来的路途中被暗黑组织派出旗下的杀手风杀人灭口。”凌飞推断说道。 “哇,老板你太神了,我们几个一致决定跟着你『混』,你不要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嘛,我们也需要阳光和雨『露』。”林静她们刚才不敢打岔,这时又说又笑地议论开来。 江深脸色很差,眼下也有青黑,看起来憔悴得很。他进车厢就坐在徐初酿对面,只要她一抬眼就能看见他这副样子,怎么也会问一问。 想起当初,可真是让人齿寒,亲弟弟串通了未婚妻,逼得聂焱从自己创建的公司里净身出户。窝囊是真窝囊,心寒也是真心寒。 简曈一下车,老远就看到孟老夫人站在门口,看到简曈下车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偏偏这种不自在不能说,覃炀不知道牡丹怎么看待他们之间关系,他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数日后,叶枫带着傲夫人来到了无绝神宫的势力范围,与步惊云、傲天、聂风等人会合。 大门和窗户都紧闭的飞云宫,里头光线幽暗,李怀麟坐在合欢榻上,安静地看着她跨门进来。 于淼淼一手勾起床边立着的拐杖,这是前几天她求着卫九潇为她弄来的,为的是行动能方便些。 他宫里的东西每件都是皇后替他挑选的,所以突然间少了干什么,多了什么,他都会注意到。 今日是江府回京都的日子,行李自然是一大早就收好了的。众人都僵硬地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她想在聂焱最低谷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这样他总会看到她的好,对她另眼相看。 裴冉弄好了一切之后踩着高跟鞋出了门,昨日的噩梦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司马宜突如其来的电话让裴冉忘了裴萱,也忘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第七章 撕裂黑夜 埃尔顿大声念出了后续的文字,讲解起了它的具体能力。 “伪胎海蜇的触肢蕴含强效神经毒素,一旦被其触肢触及,猎物会立即引发痉挛和昏迷,同时,它的伞状体还能释放范围型精神冲击。 还有,它通常不会直接杀死猎物,而是将猎物拖回伞状体内,进行缓慢消化。” 希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消化?你是说混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晚上苏阿姨煮了晚饭后,来对叶离说,明天她开始放假,初八会准时回来上班。 庆功宴上两位皇子双双中毒,到底是何人下毒,大臣都在猜测着。 “顾姑娘不喜欢王爷,也许是王爷那款不是她的菜,或者他喜欢别的男人呢?”夜寒摇了摇头,笑出了声。 他们东龙岛一向尊从老祖宗传下来的遗训,是绝对的亲正派子弟。 “对不起,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祝师父和师娘早生贵子,同心同德,携手白头。”宁寒道。 飞天豹碧眼怒瞪,浑身黑斑陡然从黑色蜕变成了赤红色,身上的气息骤然飙升了起来。 “姨母。”云月的心肝一颤,她闭上了眼,想到了顾九夭和表哥同桌用餐的场景,心脏抽搐了一下。 若是鹿咻真的与荣景联手,到时他便要想法除掉鹿咻,若是没有,鹿咻最好能拉为已用,毕竟也是人才,不用可惜。 可没过几日,这种症状好像在灾民中蔓延了起来,而且有些灾民还一度陷入昏迷,不仅如此,还有呕吐的症状。 就是英子该如何呢,总不能一直跟着她,她去哪英子就跟着去吧? 短短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水泥房子里的神秘人物已经将十二点钟去增援的家伙解决了,干净利落。垃圾堆后的三人可能是看到情况不对,根本连再开枪的勇气都没有,正借着垃圾堆的掩护,匆匆撤退。 “真的?”青蛙眼睛一亮“类型,数量,弹药是否充足?”不愧是末世前的军人,听到武器这两个字立刻两眼放光,就好像是老饕见到了美味佳肴一样。 秦羽笑了,星辰真火一体两面,通过阵法控制,可以将星辰真火变成太阳真火和太‘阴’真火。 “你、不行”,叶羽黑丝飘飞,冷冷吐出三字,紧接着九转连环拳力压千钧,霸道的拳意摧枯拉朽,直迎上飞迸而来的桃木剑。 一支在百年中始终屹立于最顶峰,长胜不衰的超级老牌强队,它曾获得过二十二次联赛冠军、九次杯赛冠军、两次欧洲冠军杯赛冠军、两次丰田杯赛冠军。 李珣还有点儿不确定,冥火阎罗却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腹语发音也越发沉缓低弱。 但这种欺骗行为还没有完全展开就破灭了,那些邪眼完全无视多罗与眼魔相似的体型,还没有靠近百米,就是一发死亡射线射来,如果不是多罗躲闪及时,恐怕此时也变成一具尸体了。 “我是不是怀孕了!”某人一脸严肃的说出一个听起来也很严肃的话题。 妖异的力量像捅破一张薄纸,穿过前方的肉体,再从那人背后透出去,所经之处,血液沸腾,而这变故便像是瘟疫一般,瞬间蔓延到全身。 “怎么?龚老大是不愿意再找人帮忙呢,还是有什么事情没和我们明说?”太岁的语气自然不会让龚氏父子感觉自在,这话一出口,气氛就有些尴尬。 第八章 再入险境 希里安强忍着浑身的痛意与头脑的晕眩,在车厢内的一片狼藉中爬了起来。 “你们还活着吗?” 从某种角度来讲,这还是他短暂人生里第一次遭遇事故。这感觉糟糕透了。 “我……我的腿好像断了。” 布鲁斯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瘸着走了两步,倒头趴在了地上,耳朵耷拉着。 “你也是真够惨的 “张方,我看你这一次还怎么跑!”吴志清站在旗舰上洗脸兴奋的看着晨曦号。 随意地在腰间打了个结,大半个的胸膛几乎袒0露着,走动的时候,长腿若隐若现,魅惑又性0感。 “可是你明明都戴了TT,为什么我会中奖?”苏向晚还是忍不住开口。 从头到尾,她瞒着他,不告诉他真相,不告诉他,他才是孩子的真正父亲。 心里慌成一团,可沈安却仍然镇定的盯着他,悄然的吞了口唾沫,她抬起手,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但对于这些材料,剑臣现在可是一件也没有,不说目前还没有,就算有剑臣也不知道,因为其中还有很多种材料,就连活了九世的剑臣,也没有听说过。 “我改主意了,姚若珊不止要道歉,再磕上三个头,这事才算过。”李慕白淡淡开口,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却透着冷意。 何副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秒变脸,嘴巴张大,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苹果了。 虽然不清楚情况,但眼底闪过惶恐和慌张,沈俊突然就开始挣扎。 官兵见没什么可抢,就烧了山寨到金寨去打牙祭顺便去报功领赏。看到一切步入正轨,张三开始踏上回程,这次队伍增加了杜壆和酆泰路上张三高兴的要飞了。 在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下,边远航这才“人魔狗样”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在感慨的同时,王朝晖还没有忘记跟自己的老同学——陈开心发了个条qq信息。 离开料亭以后,秦汉觉得自己似乎喝多了一点,便打电话叫了个代驾。 相互一了解,花嫣知道了龙霸伟的身份,对于这个大人物,她很是敬畏,连连低头问好,领口的秀色一览无余,让陈逸看尽了春光。 以浑厚能量化作的光雨,和高科技的弹药撞击在一起,撞击出猛烈的火花,爆炸声中,浓烟大火连成一片,在这半空中画出一大块的火雨烟云。 佳悦看了看凌天,一想到电梯里的场景,顿时脸蛋变得通红,视线下意识地下移,果然,裤裆依旧开着,和料想的差不多,他根本就没有时间换裤子,扑哧一声,佳悦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张三到达罐头厂的时候,真有一条捕鲸船卸下收获,一块一块的鲸油被抬下船运到一边的炼油厂,鲸鱼的肉已经用盐腌制了起来,此事拉下船交给罐头厂处理。 等到下午训练结束,没见着宋孤烟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周游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听到这疯狂的话,萧阳却是冷笑摇头,却根本不理卓炎,只是看向了卓炎手里的林灵。 “唉,如果不计划,这样再算去到了,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好蒙面人唉声叹气的说道。 夜静更阑从窗外微微吹进来的夜风让桌上的灯火在风中轻柔地扭着腰枝摇曳起来。 正待燕傲男翻开的时候,董子打了个电话,喊什么人去外面准备点早餐,转身进洗漱间整理了下自己。 第九章 援手 希里安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零星枪声。 余光回望,埃尔顿与布鲁斯就像一对喜剧片里才会有的组合,荒唐地笑着、哼着奇怪的曲调,用越发猛烈的火力,回应那些蜂拥而至的妖魔。 坚定的魂髓之光映亮了那成片成片的尸体,它们瘫倒在了合铸号的外沿,流淌的污血为废墟染色。 确定他们暂时安全后,希里安放下心来 老人追着猫,走了几步看到了苏茜的那些食物,停了下来,没有再追着猫,接着一下子笑了起来,如同孩子般,但一颗牙齿都没有。 “对了阿绫,你门票订的多少钱?”一挑眉毛,看着来来往往的乐正集团的员工,言和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了。 “我要的是锅和菜吗?我堂堂冰霜巨龙,岂能自己动手做这种事情?我就是要服务员帮我涮好了,然后一口一口给我喂到嘴里。”福克斯一脸高冷道。 魔道中人从不标榜什么清廉如水,谁人没有趁过职位之便让自家晚辈沾过油水?几颗丹药又算得了什么?至于偷偷摸摸的吗? 石臼里的药泥和她在伤处看到的一样,制作极为敷衍,里面甚至还漂浮着几块没有捣碎的根茎叶片。 吴会长在监考场巡视,四周老师也在不断巡视。他们没有说话,不去干扰学生思考。 林晴羽虽然没有让黄蓉继续说下去,但她大概也能够知道故事的大概了。 “没办法,我也无法阻止,毕竟这是她想做的!我要是阻止的话,她会不高兴的,我只能从以前事情上面帮助她,您也能帮帮她!调教一下那些演员,让安心不至于生气!”这个时候董学林看着周悼说。 格鲁特宝宝倒是同意了路西菲尔的说法,毕竟当时在飞船上,火箭和勇度需要他帮忙时,勇度的态度可比自己更亲近的火箭好多了。 但是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成为皇后是很好没错,但是自己完全不想!对于这个皇帝,洛天依发誓说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然而李医生还是没有回答,嘴里依然只是重复着那句话,看样子似乎是已经傻掉了,他想必是亲眼目睹了变异人袭击人的惨况,深受刺激,如今心里的恐惧感忽然放大,导致情绪瞬间崩溃。 同等品级国度的天才,其它四洲普遍比云洲高出半星以上,他们的处境十分不妙。 这时候再去看风尘的面容,已经彻底被愁云所笼罩,一双澄澈的眼眸,眼神有些涣散。 白玉堂走到洞底之后,皱眉看了看洞顶,又看了看地面,脸上有些困惑。 两人回过头再去看那个“坑”,奇怪的是,坑里并没有“火球”的存在,但有烧焦的痕迹。 她自认为对江天十分了解,以江天“愚仁”的秉性,只要将李太白杀得遍体鳞伤,肯定会自投罗网。 最后一拳落下,紫凌天大喝,退后了一段距离,右手食指上暗金色光芒大盛,照亮了环宇,一股恐怖的气息波动弥漫四方,那一方天地都被暗金色的光芒给淹没了,一股股让人很不舒服的恐怖气息浩荡。 天尊和殷候都不怎么对的上名字,贺一航拿着酒杯在一旁陪着坐,边一一给二老介绍。 “你这又是在胡闹什么?”看着安然无恙的月无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风尘不免怒道。 厉鬼咬着牙瞪了我们一会。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看来之前的那一条火龙,让他吃尽了苦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第十章 曙光 随着伪胎海蜇的退离,希里安这才有时间调整一下状态,恢复体力、忍耐痛意。 目光投向远方,钢铁孤岛与千变之兽仍在激烈交战。 好在它们已远离了合铸号,庞大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低空处,刺目的闪光不断撕裂黑暗,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每一次闪灭都伴随沉闷的巨响碾过大地,卷起的硝烟如同翻涌的云雾 依偎在他身边的顾筱北一直没敢说话,只是‘露’出得体的笑容,慢慢的,她的笑容有些发僵,因为她发现在场的所有人,在看见她脖子上的项链时,会‘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北斗挑了挑眉,这倒是难得,这家伙竟然没有大喊大叫或讽刺几句。 轻松将自己的巫族血脉转化成为后土的巫族血脉,这需要对不同的巫族血脉之间的理解达到一种极为透彻的地步才能做到的,要知道巫族的血脉之复杂玄奥比起大道都要高深。 灯火月影,金碧辉煌,到处一片觥筹交错,好一派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远远的便能听到那吵杂的笑声。 这是他打的如意算盘,可没想到林峰却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哼!”鼻中发出一道冷哼,伴随着黛丽丝的娇叱声,黛丽丝转动双腿朝着詹古登的脸庞踢来。黛丽丝希望能够借着这一击,让詹古登有所顾忌,进而让自己有机会逃跑。 “我说老大,你要调情找个没人的地方,这里还有别人呢。”周明故作恶心的道。 “那么今天就带你去玩行了吧,顺便见识一下帝都最凶恶的杀手会是一个怎么凶恶法。”刘皓捏了捏雷欧奈的琼鼻说道。 “不过你身为,实验体,已经不能被改造了。”大脑袋终于说了一句路飞扬能听明白的话。 上空像是被引了雷,数十道雷开始噼里啪啦砸下来,主要目标就是叶素,附近其他人也开始受到殃及。 这次八目狗已经完全睁开了三只眼,相当于金丹后期修士的水平。 没想到历飞花真的会当面给陈雪道歉,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历飞花吗? 等喝完之后,她将酒坛子放在一旁,撑着自己起身,借着酒劲儿,伸手去拿装着药的瓷瓶。 其实王龙已经把自己当半个死人了,作为管控局的内部人员,他虽然没有处理怪异的专业能力,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陈洛的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了大猩猩骑士詹宁的那张方块脸,但这位已经被发配去了骑士学院,应该不是他。 每年倒数第二天,人们都会缅怀先祖;如果家中富裕,还会拿出多余的食物放在森林边,让野生动物们享用。 如果事情没办好,到时候惹怒的可是斯威特这个典狱长,那可比克洛斯要麻烦多了。 还没等我表态,白薇就一脚油门踩下去,车犹如离弦之箭弹射出去。 白薇先将白酒倒在分酒器里面,分酒器正好能装下半瓶酒,然后端起分酒器喝起来。 结果,出租车拐进一条背巷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监控里,电话也处于关机状态。 面对着袭来的数个飞镖,奈克欧特直接运起能量在手臂上,用着手刀将飞身而来的猛烈飞镖劈开,打飞在一旁。 本来素月先前还很强硬的与母亲争辩,但听到母亲说跟随之人是叶笑之后,整颗心立刻就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一股欢喜的感觉立刻就充斥的全身。 第十一章 线索 早在复兴时代,随着征巡拓者将自身血系赐予圣血十人,执炬人氏族便由此诞生。 历经千百年的征战,这些氏族不断分化、传承,直至今日。 某些古老氏族因存在的岁月过于悠长,不仅形成了独特的自身文化,更衍生出蕴含超凡之力的畸变。 希里安打量着手中那面破破烂烂的旗帜,认出了旗面上那道冰冷的日轮图 程璐璐嘴角微翘,沒有说话而是美目流转的看着宋端午,显然在期待着什么。 突然,叶承轩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等夏海桐回过神时,门已经牢牢地关起来了。 林娜知道自己根本挡不住中级海魔兽的撞击,不过她的目的只是想延缓一下中级海魔兽的速度,令它身后紧追不舍的成员能够赶上来,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手握诛心紫魔剑,一袭飘逸的麒麟法衣。感受到郭临的心境,战斗时的初雪,一脸的认真。背后雪白的能量羽翼,轻轻煽动。不错,就在一天前,初雪晋级了。 先前赶路的时候之所以不谈这件事,主要是出于让尼古拉斯能有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和时间,要不然在他心情陷入低谷的时候谈加盟另一个佣兵团的事情,很可能会引起他的抵触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对翅膀又变得黯淡,仿佛失去生机一般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不复存在。反观枭鹏,他身上却发散着彩色的光芒,给人敬畏。 简简单单的两字却说的很有气势,若妤便只好老老实实的放弃了挣扎,安分的让他将自己放在铺着百花图的软塌上。 现在距离黑市拍卖会开始已经沒有几天时间了,星辉佣兵团和豪雨佣兵团凭自己的能力是根本不可能打听到关于异族人口的消息的,此时所有人都显得非常失望。 “君和哥哥,似乎他们并不欢迎我们——是因为我么?”她已看出了端倪。 他拉着她的手使劲地跑,跑到一座隐于密林处的公寓时,两人已经全身湿透了。 那一瞬,入目的惊憾远不如突如其来的闷痛,让帝泽脸色倏地苍白,他眸光一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越发苍白若纸。 凌天籁面色这才缓和,若是修影真的提出让她去杀师尊,她会用自己的命来补偿。 “这……”瑶夕与宸宛交情菲浅,其他不说,单单想起她怀着身孕却被乱箭射死的惨状,忍不住流下泪来。 便彻底的失去了知觉、全身瘫软了下来,全靠李易提着翅膀才没有掉落入海。 听审席中,人已经来全,帝少永远是踏着时间而来,他的时间,仿若怎么也不够用一样。 帝泽这才浅浅一笑,将她放在床榻之上,随手扯过被子,将她盖个严实。 在宮少铭踏出房门不久,一直对外界没有任何回应的安墨染,像蝴蝶展翅般的浓密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稍微稳定了一下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劲,这才有功夫去欣赏大海的美景。 头颅刚刚飞起,一道淡灰色的人影从头颅中飞逸而出、不要命的向着雷云岛方向逃窜而去。 凝秋提醒道:“福晋,若误了向各宫主子请安的时辰,奴婢恐怕难逃责罚。”亦蕊忙收敛心神,配合凝秋等人梳妆起来。 万风道,“有表哥表嫂看着呢,走吧。”趁着两个孩子正在专注的研究虫子,万风拉着上官‘玉’便偷偷的溜走了。 第十二章 休整 埃尔顿一直昏睡到了午后,这才悠悠醒来。 显然,在这种环境下入睡,睡眠质量很是一般。 “啊……” 埃尔顿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昨夜生死存亡间,紧绷的精神淡去了身体的伤痛,现在他安全了下来,它们便如毒蛇般缠绕了上来。 埃尔顿先是头痛欲裂,浑身的肌肉又传来难忍的酸涩感,活动了 今天早上姑姑和父亲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本来就浅眠,又加上昨天晚上自他回到家后,父亲一直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造成的心里恐惧,使得他几乎一夜未睡。 唐悦也被吓得不轻,挽起衣袖看着自己白皙的胳膊,之前和唐心玩耍的时候可是抱过她的,不知道自己没有没中毒。 按了好一会儿门铃,屋内无人开门,只是依稀有些微弱的动静,似乎有人在里面,但却又不能出来开门。 而和矮子国这边的紧张不同,苏林是一点也不紧张,反倒是十分放松,好像是游人一样,跟着专职的皇室管理员导游,饶有兴致地参观起了这个矮子国所谓的皇宫。 白菲菲惊讶的捂住了嘴,没想到楚昊然真给了她一个惊喜,还是一个大惊喜!一下子就多了二十万的亲信,白菲菲这下放心了,真的放心了,有了这二十万军队,她有信心将白城殿握在自己的掌中。 窗户外面是一片湖泊,绿岸清水蓝天,应接而成一副优美的画卷。一眼望去,极为恬静,让人忍不住的心旷神怡。 那里,和天空的乌云连成一片,原本还算风平浪静的海面激起一道水龙卷。 严坤之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打翻,他手忙脚乱的接过金盔左右打量,面上掩饰不住的喜色。 在死亡的威胁下,她大胆的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向着窗户飞身而起,搂住自己的儿子撞了过去。 "追!"雷伊简洁明了的吐出一个字,然后和布莱克、卡修斯及蓝诺莱斯追了过去。 在瑞尔斯越来越焦急的目光下,盖亚终于神色黯淡的走出了训练场,去处理伤势了。 这些变化出来的数百天兵天将在洞口外围一直观察着飞兽妖的动向,发现飞兽妖的身影后,便展开了全面进攻,就这样在天神洞府外围展开了及其残酷的烈厮杀激战。 一出百牢门城,希尔远远地就看见西凉军的大营里在夜幕下一片灿白,原是士兵们一身缟素,大营里拉起了白布来。 “嘿嘿,这可由不得你”有人说着间,猛的甩手将一物朝茑萝郡主丢去。 我带着镇狱军前去镇压,可是到了地方,却发现,那个鬼王和他的军队一起消失了。 他俯下头,在我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忍不住抱住他的脖子,和他耳鬓厮磨了一阵,这样悠闲的清晨真是惬意,如果这一刻能够永恒该有多好。 "既使……获得力量的代价,是牺牲那些邪恶的精灵,也没有关系吗……"神秘的灵魂缓声诱惑道。 不过,我发现从那之后,我的精神力有了很大的提高,五官更加灵敏,对危机的察觉也更强。 “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后主公便可痊愈了。不过,毒虽解了,箭伤还在。主公可能要过百日方可开弓。”华佗说道。 君羡本打算过了年就让温言他们跟着自己一起走的,却不想她要给自己妹妹弄铺子。 叶世杰以为婚后能过上幸福的生活,钟明慧却折腾着去京城。他说不去京城,钟明慧就不让他上床。 第十三章 源晶簇 在布鲁斯近乎透支生命的连轴劳作下,合铸号在第二天的破晓微光中,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 载具上狰狞的伤口被粗粝的补丁覆盖,履带也重新咬合,虽然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呻吟,但至少能再次碾过这片无情的土地了。 “不行了……真的顶不住了。” 布鲁斯囫囵吞下几口早餐,便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重重栽进 这么一整局下来,对于【清】的实力,陈澈已经有了判断,没到大师级,但差得并不多。 “难道是老赵又用了什么方法把王胖子给蛊惑住了吗?”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连忙向楼上追去。 我和大胖死了就死了,问题还有两个妹子呢,那事情可以就不一样了。 沈氏真的是犹如天雷滚滚,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有粮食捐给朝廷,那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她哪来的几十万斤粮食呀? 此时,总感觉这两首歌的人气差不多的时候,王全安再次发布了公告。 在修仙界中孕育草木精气的药草,价值极大,对修炼突破瓶颈拥有非常大的助益。 这一次,要是让王玉梅干成种植药草的事儿,以后他在村子里还有什么威望? 不知道是不是杨墨的眼神错觉,总觉得林婉璇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我顿时就将眉头紧紧缩在了一起,心里不禁纳闷了起来,王胖子这是要玩哪样?这儿子难道还留恋上了这个鬼地方了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李大力阴沉的一把拦住了宋明辉。 况且在意志成熟之前所得到的祖龙之气是最容易得到的的,因为那只是祖龙之气的雏形。 说是给她行礼,可那姿态,分明没有半分恭敬的样子,反倒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嘴脸瞅着她。 我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在屋里的床上躺着,兰花花坐在椅子上趴着我身边睡着了。 但是在愈合之后,却又马裂开了,因为威压与重力还在,将杨天的整个身躯都笼罩着。 这样想着,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风雨吹打在我的上,我感到特别的冷,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体往前倾,微微的蜷缩着。 这货一觉睡到八点,起床一看:卧槽,要迟到了!他拔腿就往单位跑,连早饭都来不及吃。 站在陈组长身边的王凌菲赶忙敬礼示意,会议室里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因为近两年这里都没有新面孔的加入了。 “得了吧,这哪儿有什么太阳。我还是喜欢湖泊区域,这深海之下还不知道有什么生物呢!”秦天调侃道。 吓得村民纷纷往后退,村长把火把抛向柴火,连忙避退。大火冲天而起,再看老槐树,犹如人般,不停摇曳,白花犹如下雨一样落下,接着,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槐树上空,竟有一缕白烟飞出。 “既然你跟她一起来的,还一起选购了价值数十万的贵重物品,怎么可能不认识?”马经理越发理直气壮。 其实大都是空的。这些人在家里该干啥还得干啥,只有出门了才不得不趾高气扬。而且为了维护这种形象,还要付出巨大的物力财力。 他自然清楚,对方说的收货,其实是垄断高端的武器装备,从而倒卖获利。 几人爬上了马车,林有生和老吴在外面赶车,江艳则带着几个孩子坐在车内,因为马车位置有限,林东他们另外再搭村里的牛车。 “我呸,笑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说的什么大事,那秦鳏夫这么好,梅大姐不如赶紧和家里的丈夫和离了嫁给她,瞧你说的天花乱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惦记着人家呢。”江艳眼神晦暗,语气更是冷冽。 其过程的残忍程度,哪怕一直生活在雾影视带清洗为家常便饭的忍者们,也觉得有些生理不适。 于是猛地愤怒了起来,用力一拽,想要反而将吴至这个垂钓者给拖下水去。 前不久,他才听说了“转生”什么什么的奇迹,那个仙兽羽蛇化形为的人类,就是一个现成的证据,不是吗? 随着热度的不断发酵,竟然纷纷被两大网站顶上的视频推荐首页,陡然爆红。 至于为什么这个时候,DNF连史诗跨界石这东西都能拿出来卖? “浩哥,当真弄了十五万?”孙志明走过来,拿过龙浩手里的钱,非常激动。 原本杨硕虽然也不算太瘦弱,但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筋骨还未完全长成,总体来说是有些偏瘦的。 陈坦秋笑道:“居安思危,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且从来都不在朝武之间,今后你当自悟人生了。”说罢,径自去了。 那抓住虚空石的人影,闪电般一动,带着强横无匹的气血力量,瞬息间退到了十几丈之外,显现出一个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的身形来。不是别人,正如真武门三大长老猜测的一般,正是杨硕。 “观主明鉴。”沈沉溪没有意见地拱手行礼道,如果是生死相斗,那两人是一起陨落,没有获胜者,但这是斗法,自己已经“身亡”,石轩看起来还能撑个一年半载,他不得不承认是石轩获胜。 神异血脉。远比普通血脉的能量强横。就像妖兽,由于有着神异血脉,不仅体力,肌肉构造远胜于人类,更加会叠加着各种的异能。 很明显,这窝棚并不是陈老二的家,陈老二家在村子里,有很宽敞的宅院。准确的说,那是陈老大和陈老二共同的家,兄弟俩虽然都成家生子,这些年又先后丧了考妣,但一直没有分家。 一行人中,唯有药宗长老陈琦等人对此有所防范,这种人体炼丹的所制成的药性是药宗都没见识过的新药,无法知晓其成分,亦难施展。 “放心吧,只要不是七星级强者到来,我还是有很大信心逃脱的。当然了,在逃脱之前,我也想要与天乌一族的高手交手一下,看一看这天乌一族到底有什么强横之处!”杨硕身体之中,战意滔天。 第十四章 来历 “好消息是……” 布鲁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片废墟群太新了!这意味着,除了那些扎眼的源晶簇,我们说不定还能从这里掘出点别的硬货!” 它顿了顿,像是在报菜名,语速骤然加快。 “想想看,旧时代那些没被风沙啃光的精致工艺品,失落的古籍孤本甚至可能是禁忌知识,运气再好点……说 “嗷!”一声惨叫,手臂便已经被李栋砍得只剩下一层皮肉连在身体上。白色的骨茬在霓虹灯的照耀下显得尤为妖异。 果不然,立马,“噼啪”一声就在俺身上响起来了,接着俺就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并且最要命的是,刚才被霹雳子打中的地方还有一团大火正熊熊燃烧起来。猴哥和沙师弟见状连忙折下近旁的树枝扑灭俺身上的大火。 轰轰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但看似薄薄的混沌能量保护罩上却没一丝反应。 雷萨斯的脸色一变,抬起手一巴掌就把军官打了转了个圈,恶狠狠的喝骂道。 咱们几个虽然名义上是帮忙,但实际上并没能帮上多少忙。咱们都只是帮沙师弟打打下手,安排或是跟进一下已经办得差不多的事。 清梦云一边走着,一边用精神力探测着四周有什么特殊情况,她害怕冥王突然出现将自己的念头打碎。 沙师弟找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当年他在岸上的住所——一个山洞,看情况是不知被哪个朝代的人民“摧毁”了。 永久看到华佗如此轻松的神态,就想到华佗也是久走江湖之人,见惯了这世上的风风雨雨,用不着跟他斗心眼,干脆直接把话挑明。 连一边的雷诺也失去了继续打击对手的心情,消息传来前就连他也只是认为,最多是那个狡猾的家伙用什么计策把三十二队拖在了哪里,甚至最多死伤一两个而已。 香炉怪使得全队的坦度提升,容错率也大大的提升,保护能力超强。 他今天的表现,会被李嫦曦看在眼里,也有可能传到玲珑仙子耳中,所以他决不能背刺李嫦曦。 而与他同行的其他三名骑士,有人默默无语,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跃跃欲试,似乎也想要加入抽打席安娜的行为中。 只见一枚箭羽从远处急飞而来,直插胡二的胸口,胡二应声毙命。 只见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缩,刚刚扩散出去的彩色能量如同倒带一般,朝着他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汇入。 之后,她们三人一起开车回去,苏梦雪开着车,一直不说话,给人很冷漠的感觉。 面对妙凤仙的苦苦劝说,依旧没有说服魏雪的心,她坚信自己不会沦陷在情爱之中而妙凤仙看着密友这般的模样,知道她的倔驴脾气又来了。 少年龙族望着燧人氏,眉头一皱,心中暗道:“老祖说我的机缘在人族,可人族的最强者也不会只是天仙后期的修为罢了,他们如何能够助我呢? 日月大陆的魂兽聚集地并不少,但能够形成兽潮的聚集地却只有景阳山脉,而明都作为最为靠近景阳山脉的城市,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首当其冲受到冲击的。 第三个要面见的人是岳云,眼下这个情况,在不动用岳飞的情况下,只能派他前往北方了。 而早有准备的他一个闪身躲过了攻击来的爪子,然后就看到了丧尸的前方如他所料的那样门户大开,露出弱点来。 第十五章 旁白先生 短暂的颠簸后,希里安坠入幽深的黑暗里,浑身传来摩擦的剧痛,像是被无数锐利的坚石挫伤了身体。 “哈……哈……” 他痛苦地喘息了起来,忍耐着身体的不适。 朦胧深邃的黑暗将希里安完全笼罩,沧桑呢喃的声响,在他耳旁响起。 “你历经重重磨难,饱受苦痛与折磨,又在此横遭意外……” 第一点。这件仙器的主人可能已经死了。第二,仙器主人的第二元神重创消散,这件仙器本就是其本命法宝损坏之后,如此遥远的距离已经是与其彻底的失去炼联系了。 看到艾峰对自己笑着点头,艾斯黛丝马上就明白了艾峰的用意。于是她飞身到艾峰这里。 而这一次别离,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见。他们相处的时间,最多还剩三天,世界总决赛一结束,他必然会离开,带着阿尔萨斯,前往龙虎赛场。 李峰的反应能力当然是很强的。而且本来就有个这种打算和此人对轰的李峰怎么可能会比此人反应得慢呢? 宋香菜手中的动作一顿,因为泰妍的话正中她的心底,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不确定的因素,她今天也不会这么生气,因为随着情况越来越复杂,宋香菜有时候也感觉到了危机感。好像失去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多佛看到艾峰过来心里有点发虚,之前自己可是阴过艾峰的。而且艾峰要找的那个瞎子也是自己提供消息给世界政府那边。 “拼了!”宁哲在感受到四级格斗者的目光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身份展开,狭窄的过道里宁哲的身影如鬼魅般飘出。四级格斗者轻蔑的看了一眼随后向着宁哲扑来。 “王爷,我们已经被宋军给彻底的包围了。”一名夏将向李庆禀报道。 “而姬野,他一定是想杀死他的妹妹!这个混蛋,在历史长河里还是这么令人讨厌!”威风瑟瑟发抖,向前冲去。 他用手去拍,却在瞬间手上也沾染上了青色火焰,十指连心,只会让他痛的更狠,痛的更难受。 来到房间里,我扒光她们的衣服,先趴在若灵身上,狠狠撞了进去,咬着她的嘴唇,把情况耳语告诉她,并且说明这事千真万确,让她别紧张,先想出去的办法。 已经走到这一步,自然没有人会选择放弃,因此所有人都会拿出自己最为强大的手段,接住大长老的巅峰一剑。 杨奇这种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性格她虽然不讨厌,但是她隐隐觉得,以杨奇如今的性格,迟早都要惹事。 若灵和圆心一个激灵,把孩子交给我就冲了过去,可是门口大门突然落下关闭,她们碰了一鼻子的灰。 说着,蒋星长枪挥动。刺眼的雷霆之中带着一丝金色,将那长老的肉身灵魂一并毁灭,丝毫没有留情。 “是一个潜行者,之前我们来到这岛上,和他偶遇,除了我们就只有可能他知道,”原能武士现在是能甩锅就甩锅,总不能把屎盆子扣自己头上。 而后,乔华手中的冰晶猛然射出,一道冰蓝色的光芒闪烁之间,竟然是在乔华的身前形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网!那射在其上的金光仅仅只能是将其撞击的一阵凹陷,而后就华为了土黄色的费石头掉落在了地面之上。 其实,百诺无心请他们吃饭,她不过是想通过这顿饭,得到她要的力量罢了。 中年人们,有了两个老辈在前面支撑,又开始风言风语,觉得苏鸣不行。 平静的给太皇太后和皇后请了安,就被挽风扶着坐到了太皇太后赐的软榻上。 西山居的人又疯了,g亲自出马去问人工智能,人工智能甚至说他们的手段是在合理范围谋取的金币,扣除两百万只能是平衡游戏,不然不会扣除的。 资料之中有讲到黑罗这人好赌好色,所以洛夏重点关注的是金甲岭的青楼和赌坊,前前后后观察了一番之后,还进去仔细的逛了逛,将这些地方里里外外的研究了个通透这才回了客栈。 楚逸显然也提前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所以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惊讶。 草剑在烈火剑气中燃烧殆尽,化为一柄焦黑的剑,从剑尖开始,一点点黑灰随风散去。 向父看着自己儿子这般模样,好像明白了什么,后背都出了一身汗。 星雨一如往常的来到冒险者大厅,看着投影上的队伍召集令,星雨头都大了,这对新手也太不友好了,来到这里整整三天,连最低资格要求都没达到的星雨,正当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看到杜不回手中的令牌之后,老者脸上惊讶的神情转瞬即逝,然后轻声说道。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空虚,缺少了魔力,一切非凡的力量在这里都像是黑暗中的火光一样明显,焰在给粉丝们签名的时候,一个画面直接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乱糟糟的房间里,坐着五个高大的人类。 那人眉头一挑,话语逐渐冷冽,霎时间,他旁边几人就不敢言语了。 听到爱丽丝说自己的人偶是有生命的,博丽灵梦并没有过于惊讶。毕竟这里是幻想乡,有什么样的奇怪设定都不奇怪。——虽然大部分奇怪的设定都是她的杰作就是了。 顿时,那人如遭雷击,口中喷出大股鲜血,身形倒飞出去,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浅坑。 “那好,你也先去休息一下吧。还有你的精灵,也要去吃点食物补充体力休整一下了。”诺波利说道。 再多一分,她心中为自己营造的天平就会倾斜。那在这段感情中,她很有可能陷入被动。 “路姑娘,你醒了?”他还以为路姑娘要醒过来,还要等很久呢。 卫宫士郎有个可怕的猜想——难不成自己也跟黑崎一护一样,用了类似“最后的月牙天冲”这样的技能? “花姐你放心,既然我敢打这个赌,就说明我有这个自信。”卫宫士郎回道。 第十六章 拒亡者 “复兴时代……末期?” 希里安一怔。 再过几个月,城邦时代便将进入435年。 也就是说,按确切记载推算,莱彻至少已存活近四百年。 此前,希里安以为对方自称“在命途之路上走得太远”只是句玩笑,如今看来,这话甚至显得过于谦逊了。 超凡者的寿命随阶位提升而倍增,传闻登临巨神之 这一拳,在空中化作了一团烈焰,连带着阵阵音爆声,轰在了龙王的脸上。 没想到,那个一直古井不波,即使我们在周围定向引爆了体积相当于太阳能量万分之一的核聚变,内部依然没有一丝波澜的空间锁,在我们上传数据之后,首次出现异常能量波动。 吃过了饭,大家重新来到了训练场里集合,成队列站好,交头接耳在说着悄悄话,丁古与何武水站在众人身前,张万金,黄铁炉,李生在站在队列的左侧,看着众人眼神不善,因为这些人以后都是他的竞争对手。 此时的黄大师脸色苍白,被楚寒一掌击中后,一股狂暴的灵气在他体内涌动,毁坏他的经脉,扰乱了他体内灵气运转。 方玉言的话并没有让何武水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大声了,眼泪和鼻涕都顺着往下落了下来。 林夜心里疙瘩一下,抬头正好撞上妮妮那挤眉弄眼的视线,好像是在说,‘爸爸,你速度太慢了,还是得我来帮你一把!’。 刘畅脑海中思潮起伏,身后的星际丧尸却不容他多想,那庞大而丑陋的怪物已经迫近到十公里以内。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开心的事情。”方玉言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医生哪会有意见,像是扔走烫手芋头一样,赶紧没有呼吸的孩子递给了林夜。 那位夫人的确是早已不做城主,可千年以来历任城主都不是修为羸弱的人或者妖,每一任城主就算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也定然有自己的超凡之处。 杨不凡继续盘点,发现这个月企业影响力也提升了不少,已经到达了50分。 听到这里,锦耀辰觉得没必要再听下去了,以李思慧的性子绝对不会出卖他们,况且是那个黑轲主动联系的她,应该是想跟她做什么交易吧。 谢谢他送自己一张头等舱的贵宾座票,让旅程舒适一些。虽然她并不是很乐意跟他同坐,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给她送票。 林冥琛上下打量了一下林乔伊,看样子她这段时间过得很好。脸色比以前更加红润,皮肤也更加白皙。 以绮萝的眼光,什么生意在哪里能做在哪里不能做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虽然技能只有四个,但两个被动的加持下已经足够补充缺失的法师位置了。 杨不凡根据编号来到了一个大会议室改造的考场,直接找到了自己的号码,然后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林政的事情是这样,关于五年前的记忆也是这样。什么时候,南宫泽才愿意跟她坦诚相对呢? 秦川清楚的记得,车英跟自己说起过,那临垗城的守城将军孟山虎虽是孟氏一族的分支,但算起来也是与赢氏一族有着一丝丝的关系,至少一声世叔是免不了的。 事情发生地太过于急促,林乔伊的脑海一片空白,心脏似乎都在那一刻停住了。 “来再尝块鸡翅,用黄酒烧的,肖姑姑吃黄酒么?”香茹又夹块鸡翅给玉桂。 第十七章 永恒的可怜虫 不得不说,莱彻这位旁白先生的讲述真是恰到好处,搏杀的间隙中,三言两语就阐明了恶孽·终墟的由来,以及这些可憎之物的身份。 希里安的双剑交错,几乎将一名拒亡者完全扯碎。 他无力地摔倒在地,躯体、脖颈,就连头颅都已碎成了一团团污浊。 可他仍活着。 至少在希里安看来是这样的。 如果以他的名义给柳传志发邀请函,老柳即便知道这是场被打脸的鸿门宴,也不能不来。 洛叶的身子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沾满了这几个月积攒下来的灰尘,自己却恍若未觉,眼神直愣愣的盯着绿巨人,凝重至极。 郡主一怔,道:“我的修为在聚气五重,不过只要我勤奋,聚气七重很简单,聚气八重,聚气九重也很简单,甚至化形也不成问题。”郡主说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得意之色。 “应该把你裤子扒了,扔到床上打屁屁?”洛叶翻了个白眼,反问道。 申秋看清楚自己面前这个老人家时,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这也能碰上? 申秋试着心念一下,出去,居然就出去了,申秋身上还穿着棉睡袍,随便把头发抚抚,再把床上的被子迅速拉开,枕头拍皱,蹙着眉打开了门。 那是一座巨大的法阵,上面镶嵌着众多的漆黑宝石和一些蓝色精粹,此时它们所蕴含着的力量,正在被那法阵源源不断的吸取,化作了外面的幽魂古堡灵体屏障。 苏庭收回目光,一阵无言,单凭这层光芒,便是足能烧死真仙的火焰,也无法伤及这位天子。 许多长老弟子,尚未看出端倪,只是发觉两道仙术碰撞,松溪便落在了下风,不禁相顾无言。 柳钟灵喜欢与莫一鸣说话,她觉得莫一鸣与其他人不一样。这并不是因为莫一鸣超于常人的修为,而是他从莫一鸣的眼神中,看到了清澈和深邃,虽然偶尔也看到了仰慕,但不像别人那样,是贪婪与占有。 顺着白璐的目光看去,白冰发现自己面前的琉璃镜中所显示出来的场景正是一家擂台。 而伴随着这些动静,那薛姨妈猛地往前踉跄了几步,那一身羽毛缎斗篷便飘飘荡荡的落在里地上。 听到这个好消息,武家派系的众玩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而那些还能说话的NPC们也开始起哄,说出各种垃圾话来嘲笑对面的敌人。 于是乎,刘星三人上前取了一些食物与酒水,然后又重新回到角落里该吃的吃,还喝的喝,不过刘星三人也没有忘记监视公家派系成员的情况。 想要单纯以经济学的观点反驳一个经济学大师,安可儿还不够分量。 楚佳佳愣了一下,略微抿抿嘴不动声色地通过意念输入回复了过去。 “等等,那只蝎子又来了。”欧阳听双一脸凝重的站在竹筏一旁,举着刀蓄势待发的说道。 珑儿闻言翻了个白眼,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来,好好看了看就把竹子前段给砍了,做起竹筏来。 所以说真不愧是挥金如土的贵族,对于普通平民来说可能一辈子都仅限于是见过却很可能没机会亲手使用的金币,这些贵族却能为了几盆花而随手当做赏钱送出去。 “听双公子你别往心里去,火月长老的性格你也有所了解,她只是一时之间有些生气,这才说了有些过激的话。”紫荭在一旁笑着劝道,一边还拉着欧阳听双的手,在桌旁坐下。 第十八章 时砂 希里安瞄了一眼怀表,拒亡者们的突然降临,耽误了他不少的时间,莱彻也明白这一点,不再懒洋洋地站在一旁,而是和他一起奋力地开凿源晶簇。 莱彻抱起采集器,锯口快速咬噬源晶簇,希里安则挥起坚韧的沸剑,粗暴地砍下一块又一块。 两人协力下,在琉璃之梦号的下方,很快就挖出了一个空缺。 这时希里安 段锦容发现,他有些无法将眼睛从面前少年的容颜上移开,风姿绝丽,气质妖娆,神态百变,仅仅几个照面之间,便已经让他记住了少年。 “心意个毛线,这年头不谈钱钱谈什么?你们也太寒碜了,来了这么多人,就送这么点儿礼?我说,你是不知道这燕京的规则?”男子指了指夜影,很蔑视的说着。 一天后的时间,柳清溪和夜莺、林灵才从学校走出来,正准备去奶茶店坐坐。但是却看到前面的路上围满了人,大家都是在那指指点点的。 当然,也正好借此机会测试一下,超级赛亚人第五阶究竟有多强。 一声冷喝,利箭破空声传來,柳墨言的靴子前面,一支颤巍巍的羽箭深|入冰层,这是警告与讯问。 “谁呀?”李静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刚有点点感觉了就被某个无良的人给破坏了,这事儿搁谁不生气。 “跪!一拜天地!预祝二位新人天长地久!”赵国栋和李靖在包城的高声呼喊之下面对着苍天,磕满三个响头。 “他妹的。这是黄金分段的人吗。怎么就这种水准。尼玛。连一个新手级别的菜鸟都玩儿不过。这游戏是有多难。”林灵指着对面的英雄大骂道。 夜色如同毒蛇一般吐露着口中的信子,缓缓蔓延之下,危险亦在缓缓逼近。锦瑟伏在屋顶上,透过瓦片的缝隙可以看见屋内华服男子的身形。那侧脸的轮廓,那身形,总让锦瑟觉得熟悉。 海波东,现在被蛇人族族长美杜莎给封印了,现在地实力只有斗灵级别,躲避在塔戈尔大沙漠。 他打算把萧古的血脉之力封印,让他去天元大陆成长,让他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其实说实话,我有些害怕回去亚法,我不知道见到了那些最亲的人,却又不认得他们,自己该怎样。”龙新说道。 玄灵魔图,乃是被天道所不容的功法,其中所记载的魔道拳术,又岂是一般的神通所能抗衡的? “好吧,随便你们愿意在地球待多久,但前提是你们不能打扰我们地球人的生活,”张尘无奈地表示欢迎,没办法,人家拳头大,长得漂亮,自己可不能为地球再树立一个强敌,好在天使追求正义,并不会滥杀无辜。 闻言,瑞萌萌和何蔚蓝转身齐步,走到巨侠号甲板边缘,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朝着远处游去。 张尘转念一想,控制第二意识体分出大量心灵粒子化为一个尖刺,朝着本体刺下。 一片枯叶旋转着飘落下来,阻挡住了墨伤的视线。而当那片树叶飘离之后,原本坐在树下的慧古却已经没有了踪迹。 斗之气的膨胀,直接导致萧龙的经脉轻轻的抽搐着,一股股剧烈的疼痛,让得萧龙嘴角直裂。 云家老太爷和云老太太都是大发雷霆。云家大老爷云邦彦被自己的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骂他生了个孽障,还教子无方。 此时一道漆黑裂口出现,下一秒,两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妖王殿当中。 第十九章 缘由 浓重的夜色下,被灰雾包围的土丘上,篝火静静地燃烧,映亮了三男一狗的脸庞。 “让我从头捋一遍。” 希里安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他盯着火光,感受脸颊上袭来的阵阵暖意。 “首先,是那个什么破晓之牙号,不知为何,遭到了千变之兽的追击,而你我则十分倒霉地,出现在了它的行进路线上,被卷入了那 所有人的眼睛,都忍不住朝睿亲王福晋看过来,过去只知道十四福晋精明厉害,仿佛突然之间,才发现多尔衮原来有个这么漂亮的妻子。 北沧的额头上,两缕青筋暴起,舰长算是学院的元老级人物了,虽然一直接触很少,可,可您也太会玩了吧,我还在问正事儿呢。 罗宇起来,现在手上有一把大牌,但家里淹水,他不得不走,心也是又急又气。 接通之后,传来了安安的声音,丁千夜听着她糯糯的声音,感觉心情都在慢慢的变得美好。 站立在王浮尘身后的多数是乾天神教的精英弟子,天道至圣十重天直接被震飞出去,至于天道至圣九重天级别一下的武修直接被震成血肉,生机寂灭。 元曦爱不释手地捧着玄烨写的字,不知不觉地,眼泪竟是落下来,又怕太后担心,偷偷地背过身去擦。 “老人家管这叫秋老虎,不过早晚也是凉了,皇上要保重身体。”吴良辅道。 济尔哈朗年事已高,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朝廷和皇室里的事,已无力去争去辩,自然是皇太后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是吗?”偌大一个阶梯教室内已经有些许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孙教授说着,走下讲台往他们那里走去,然后拿起向暖面前的画纸看了看。 当然,周湄不会跟人说的是,这房子还有他师父加持过的阵法,就是为了存放这些门派旧典的。 那综毛巨人的右手被伍魁扣住这么一荡一扭,只听“咔擦”一声,整只手臂从肩处就断裂了,综毛巨人痛苦地嚎叫着用左手抱住自己的右胳膊,裁到在地上。 这内丹和丹药全部都没有得到,这林子皓最近遇上瓶颈,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便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碗避~孕~的汤药,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宁安寺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吃客多膳食也是比平日增多,燕仪一路前往后厨,路上僧侣看见燕仪都是看得两眼发直,待得燕仪路过,这才念起阿弥陀佛暗骂自己修行不够。 夜幕深深水榭早是熄灯,梁裕平一人策马过去,如无要事谁愿深夜扰人,如今梁裕平只能做这个扰人清梦之人。 想着如何对付废物一样的夜若兮只有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夜若兮再也不存在了。 酒坛飞出去后,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准确的击中了一个正在搬举石头的巨人的肩头上,酒坛应声而碎,但受到攻击的巨人丝毫没有在意,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肩头和前胸一片铠甲被酒水都浸湿了。 双手用力捶着大地,大地猛地一颤,数不清的裂缝自大地表层裂开,裂缝越来越深,范围越来越广,笑梓风惊慌失措地跑到一块完整的土壤上,惊恐地盯着仿佛世界末日的大地。 说罢师徒二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久久才依依惜别,五魁就跟着鲁妈来到了冯家大院。 慕晟逸占够了便宜,便放开夜若兮。明显依着慕晟逸的本事,再过分一点夜若兮也是无从反抗,他就不想要在这个时候唐突的吓坏了夜若兮。 第二十章 旁观者 伤茧之城。 希里安从未抵达过此地,但在与加文的热切交流中,这座遥远的城邦,早已在他的心中勾勒出了模糊的剪影。 “不过嘛,说是要前往伤茧之城,但就现在荒野上这个情况而言,那个该死的破晓之牙号,还有更该死的千变之兽…… 莱彻似乎联想到了某事,神情变得越发严肃,到了最后,无可奈何地叹气道 “我抓到了黑桃同花顺,不会错的,刚才一抓,所有黑桃的轨迹,都会在我的感知中,这就是我砍掉手臂,和刺瞎双眼后,激发出来的境界,这一局,我赢了。”北冈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将扑克牌交给了几名裁判。 林浩坚信,王彪和岳山郝,既然能够进入秘境,他们就一定不会安分。 需知,他们都是魂王中期的强者,十几名魂王中期的强者,同时抵挡魂王后期强者一击,完全绰绰有余。 于乐乐冷笑了两声,都忍不住翻白眼了,算了,她也没资格教训她,也换做是她也许跟她一样,都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去做傻事。 所以说,这金系至高神逃走之后在明知道苏牧会找到她的情况下,做出了完全的准备。 “不错,这个军装的事情就定了吧,不过这个军装恐怕我们大唐没有裁缝可以做出来吧。”李二皱了皱眉道,李二自然是知道张楠拿出来的军装可不是普通的衣服,光是军装的用料,李二就敢肯定大唐绝对是造不出来的。 这么久了,不但是他,只怕所有人都了解她,她的心太善良,欠下了这么些的情债,只怕一辈子心里都会愧疚,与其这样,还不如先斩后奏,直接把事情办了,相信她在生气,也会慢慢好起来。 这里的贴身公主,厨艺个顶个的好,而且她们既可以温柔可人,又可以性感撩人,风情万种。 呵呵,那个恶魔病了?!为什么自己却开心不起来呢,心里竟然堵得难受,郁紫诺现在真的心乱如麻。祁轩的事情,皇甫类一定大伤脾性,他那样淡薄的身板承受得了吗? 突然,皮球磕磕绊绊,滚到了韩夏的脚下。随之而来的幼崽见到皮球被韩夏捡起,冲着她叫了几声。 夏若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种事情,反正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好的。 呵,本以为这个老王八蛋只是一个好色的软胚,现在看来还有点血性。 不过兽体的生物很多都属于没什么脑子,大伯伦也是,它刚被放出来不久,趁着莫甘娜不在这里的时间,就忍不住偷偷溜出来吃人。 看着激战在一起的七人,强大的灵力波动伴随着技能的释放也是将整片区域全部的覆盖,四位王者英雄在卓高达强悍实力的攻击之下也是节节败退,落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实际上,他们高兴得太早了,空气中没有灵气,林玥也无能为力。 二人周围的五面屏障就在龟甲的最中心,三色光芒的波动让这个位置的屏障变得最为耀眼。 回到家的第八天,终于有一个买家上门了,这个买家看起来行色匆匆,帽檐拉的低低的,连我们说话都没有认真听,只是哼哈的答应着。 杨莫的精神力笼罩在自己的身旁,它感觉得到附近蕴含着大量的能量。 “玛莎族长这是何意?刚才他们想趁着夜晚潜逃,刚刚被我们全部击杀,这也是为了咱们大家着想!”卓族长忍不住说道。 第二十一章 同行 凛冽的晨风卷起细碎的冰晶,空气里弥漫着刺骨的冬日寒意,大地铺着一层薄如细盐的白霜,并在温暖的阳光下一点点地融化。 合铸号轰鸣着驶向前方,粗犷的金属履带碾过冻土与碎石,在身后扬起一片灰黄的尘幕。 紧随其后的琉璃之梦号展现着截然不同的姿态,它优雅地悬浮在离地的空中,凭借无形的力场平稳滑行,无 晚上,当然就是常青腾切石的时间了,他不眠不休,每天晚上都不停的切石,把司马看得时间长,脸色有点异样,尤其是看到某块原石后突然心跳加速,眼神放光的,那些原石都落入了常青腾的手中,被他一一买下切开。 阿妮娅自然知道限魔令的具体内容,但是她原本以为限魔令是楚楠为了消除北境的奥格沃茨人中自由魔法使带来的隐患,对效忠于他的魔法使是无效的,现在听到这话,不由愕然。 到底是那种情况,是司马胡思乱想,还是事情真的被他推理出了事实的真相,这就要自己的判断了。 两人凑在一起,思考推理很久,先是上网搜索,没有相关消息、接着他们尝试咨询绢江的同事、仍然得不到有效回复,就决定咨询联合国驻日本办事处。 红蛇和第五兰之间非常的投缘,所以这些天红蛇一直都是和第五兰待在一起的。 在李唤飞看来,想谈好他的这份感情,必须先有必要的“后勤”保障,不然对方的家人不会接纳自己。所以,李唤飞接下来,就是努力先混出个“人样”。 由伏羲传承之中的篡命术,再由大周天庭始祖姬昌演化而出的‘大周易术’,今日,周鸿运决定将要让它在这个世界中重现威名荣光。 “网上投简历效率太低了,还是去现场招聘会找效果会更好一些,花钱也不多,十几块钱的门票就可以了,而且人才市场里也不一定都是工厂。”覃富说着倒着茶。 她想起了那天在街道上,帝辛衣着白衣,犹若天神下凡般,将她从齐候四子吴世风纠缠中拯救了出来。 短短数个呼吸间,一个念头,数千人倒地不起,剑姬之怒,恐怖如斯。 我抓着孽镜兽的肩膀说着,但她没有让它停止的意思,这让我更着急起来。 黑市里,一把起码得要两百以上金币,这种待遇可以说是和天子脚下的六大皇家近卫军相媲美了,因为他们的军卒配的也不过是这种黑铁战刀。 现在的冰清雅,她的容貌正在改变,不是老去,而是马上变成她过去的面貌。 何谓家宴,就是非公开的宴会,这是否就意味着相亲晚宴呢?特别是当他们看到似乎有意打扮了一番后的刘莹,更是出落得高贵绝美,倘若能拥有如此娇妻,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这话林枫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真正吃的多的是艾丽,他自己也只是吃了艾丽的几十分之一,不过一直在做样子而已。 舰长回道:“当然得有房间供船员和乘客休息,这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你们应该饿了吧,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 接着便是淳于越,淳于越倒想很想为曹毗挣回一点面子,可惜有那心没那实力,他的下场比庞勇还不如,直接就被轰飞了。 看着倒在地上无头八翼魔族尸体,林枫直接将其毁灭殆尽,留着尸体毕竟是一个麻烦,说不定某些强大的人物还能通过蛛丝马迹推算出自己呢。 第二十二章 临近目标 莱彻这句话说出口后,整个合铸号都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死寂中。 “第……第四十二版?” 希里安喃喃自语,仿佛自己的世界观都随之崩塌了般。 他有想过千变之兽来历神秘,被文明世界所刻意隐瞒,又或是,这是一头尚未被世人了解的混沌生物。 阴谋与诡计。 希里安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唯独没想 对于暗影界的印象,无忧大多是通过手下的魔将口中打探而來,难免有些遗漏,比如这少主排名赛,她就压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祥至客栈是萧翎晓的产业,也是萧奉铭经营的最用心进出最多的地方。如此一来,这皇宫失物的事情,是与萧奉铭脱不了干系了。 于是,大家一起出来,离开会所,各自上了自己的车,这么晚了,查酒驾的人估计也睡了。 “经幢舍利,万法归一。”明光清静佛不敢大意,一声呼喊,一座宝塔冉冉而下笼罩了自己的身躯。 感觉到嘴角被人轻微的碰触,从出神中醒来,城主夫人整拿着手帕在替我擦嘴角的血迹,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信任与关怀。鼻头一酸便一头倒进了她的怀抱中痛哭起来。 然而此番话出口以后,迎来的不是常乐充满崇拜的眼神,而是一个四十四码的大脚印,而且还是正中他的右侧臀部,使得他差一点一个倒栽葱,从正在疾驶的越野车上掉下去。 成魔!!成魔!!这两个字在慕月的耳边炸开,轰鸣着,刺激着他的思绪,差一点就从高空失控跌落下去。 在光芒的映照下,握着匕首的手显得格外突兀,原本雪白的柔荑,此时已经变得黑白相间。 “兰兄弟说的是,这个秃驴不说不要紧,带回东厂看我怎么处理他。”说着踢了地上的尽空一脚。 苏清婉沉了沉眼眸,虽说心中万分不愿,却还是跟上了叶楚奇的脚步。 一言不合就发病,这还是传说中那个孤僻冷傲,整洁怪异,不喜人靠近的南宫墨吗? 凌承特意加重了‘工作’两个字,意味在提醒穆楚,他的要求不夹杂任何别样的关系,别叫穆楚多心。 俯身之下,是巨龙一般,蜿蜒曲折的卧龙山脉,无限悠长,东方大陆蔚然大观的海岸线。 南宫墨微蹙劲眉,对萧凤兮这么直接的话有些吃味!眼眸扫向沐璃。 穆楚听后一阵后怕,脸色苍白,死死的攥着凌承的手,紧张的眉头皱在一起。 “二姐,你的伤势可有好些了?我这两日一直记挂着,可奈何不能出宫看望,二姐你不会怪我吧?”方采芜一脸愧疚的看着方槿衣说道,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哽咽。 “好了,你们来尝一尝吧!”凌云皓收回灵力,将菜上桌,相信等他们吃了这些菜之后,他们就会明白自己要开了是一家什么样的饭店了。 生死往往就在一瞬间,彼此双方之间比拼的都是实打实的修为实力,没有任何的计策和套路,霍东风清晰的急着自己刚刚进入时候的狼狈摸样! 听到苏沐秋的话,方槿衣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但又立马恢复了神色。 一旁的苏沐秋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心疼不已,他从来没看到过她这幅样子,就连以前替他挡暗器,被刺杀受伤,也不像这次这样。 接着我问了母亲另一个问题,我问说奶奶家会供奉着驱邪的东西,可是我们新家却从来不弄这些,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因为父亲和奶奶之间有嫌隙,所以才不这样做的吗? 胡东民确实是觉得很简陋,据他所知,感恩慈善基金会在去年花了几千万元,换算一下就是他们可以拿几百万元来用作机构运转的开支。 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睁开眼的一瞬间,我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心里想的不是我醒来了,而是,天呐,我又死了一次?没有谁比我更命苦了吧,一次被撞死,一次被枪打死。 还想要继续发展,这件事就必须解决,不然的话,鬼知道有关部门会给什么压力,同顺市怎么说也是个地级市、是亲儿子。 陆子谦听完陆子民的叙述,心情很是沉重,虽然不相信这事情会是容帮所为,可是陆子民没必要骗他,尤其他身上的伤痕是假不了的。 到头来,泰隆国际就会是各司其职,大家守着原有的蛋糕,分一分就再次完事了。 得知这件事之后的人们更是惊恐,这口井里的谁他们几乎喝了一辈子,一下子得知这样的事那恶心劲儿都一股股地从胃里往嗓子眼翻,于是竟然忽略了井水为什么干涸,转而要求镇长重新开一口干净的龙口。 他们说话间我已经来到了房门口,父亲被撞在窗台上,不敢再靠近我,我也没管他,就直接来到了堂屋里。先生看见长明灯已经熄了,然后才说今晚的事只怕收不住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奶奶曾经和我说过的一件事来,让我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阵阵地冷意从脚底一直往头上钻。 “哈哈哈哈。”想起张仙如刚才的样子,我憋了许久终于大笑出来。 这是一位自然系的少年人王,化身一柄晶莹利剑,爆发无量凶芒。 狼烟弥漫的街道上,几头尚未有任何进化迹象的丧尸在游荡着,一阵风吹来,顿时漫天烟雾散尽,露出街道两旁的大楼废墟。 听到钢牙下命令,苏慕白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一秒多才想起自己是坟墓了。 “智慧不低……”苏慕白看到黑狼的反应,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被自己丢在营地里的大白。 第二十三章 又来? 布鲁斯。 这并不是超凡狗原本的名字,而是在超凡狗丧失一切后,由希里安所取的新生之名。 因此,就算莱彻再怎么回顾往昔,都不会认识这么一个名为布鲁斯的人,但这不妨碍,他从种种线索里,推断出某些关键的信息。 “这不止是近乎完美的大脑移植手术,还是跨物种躯体间的适配与融合,只有那些最为极端 那些商铺的店主也是极有耐心,看月裳长的如此出众,自然不在乎多费点口舌来谈天剐地。 楚阳发出了灵魂之音,火元之力尽数爆发,将心火窍穴冲开,却没有达到极限。 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汪谦和林妙音手拉手深情相望,最后那句‘真的爱你’他们既是唱给全天下所有的母亲,同时也是唱给他们彼此双方。 “朱家三虎算个屁,在老子面前只能当病猫。”孔令侃不屑地说。 “不过,那个宛月金仙地赔款是宗内的赔款,还请宗主您拿出来。”苏慕丹公事公办。一脸的严谨。 李行打发香香回去婚房待着,拉着紫霞朝着远处的院落中走去,独留至尊宝在风中凌乱。 黄鹤大学的很多大学生、包括其他高校里的一些大学生,都象过节日一般跑去了各自校园里有电视的阶梯教室,守在了电视屏幕前。 楚阳探查方位,梳理地脉,推演节点,最终将九面阵旗打入底下。片刻后,云雾聚拢,将整个山脉隐藏起来。 进到这个洞子的人类,不但沒有受到丝毫的损伤,而且实力还异常的强悍。 毕竟,道上是以实力为尊。若是陈东宁不够强的话,也不能把他们当三孙子一般呼来换去。 这个时候,苏游发现自己距离敌人已经更近了,双方之间差不多只有六七米远了。 悟空看到那物事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又嗅了嗅脸上残余的味道,脸色忽然刷的一下变了,这下终于明白了那股子又骚又臭的热流是从哪里喷出来的了,也明白过来朱刚烈所说的是药而不是毒的意思。 “看你们两个的熊样子,你们怕她,老娘我可不怕。”花木兰的暴脾气可是压不住了,看着他们两个退缩的样子,很是生气。 突然之间在天地之中有着一种无形的音波传荡开来,天空之中金色的光团微微的波动,金色能量开始溃散,缓缓的隐藏在天际之中。 李晓天也不敢大意,手里那两个不断压缩的雷球也已经接近饱和了。只见李晓天两只手合十,那两个经过压缩的雷球开始融合,不一会一个雷属性的光剑出现在了李晓天的手上。 矿工铲敲击岩石的声音在矿道里连绵不绝的回响,任何矿工都不会认为这是有人在开采水晶,他们只会认为是有人无聊的敲击岩石发泄。 筱崎良子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千刃一郎那个白痴,这个叫叶天的男人身上那种沉稳若定若有若无的气势,加上他内敛的杀气,无一不昭示这这个男人强大的实力。这种人一看就不好惹。 一颗靠着火药驱动的金属子弹。居然打出了能量子弹的速度。居然接近了光速。沒有魔法的加持。那是根本就无法办到的。 其实按苏游的本事,这点距离根本就不需要动身,这里到前面的那个拍卖台也就是四五米远,这距离还在苏游的绝对领域范围内,但是苏游为了节省这个绝对领域施展的时间,所以宁愿多走两步。 请假条 每本书都有这么一个环节,本书也迎来了第一个请假条,可喜可贺。 昨天和远道而来的朋友在外面奔波,两点才到家,早上8点又去参加同学婚礼,今天晚上还有一个聚会。 一堆事情挤一起,实在没余力码字了请假一天。 咚咚咚 《绝夜之旅》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绝夜之旅》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十四章 绝地 踏足荒野前,希里安曾做足了心理准备,以迎接命运的无常。 他错了。 命运的无常绝不是所谓足够的准备,就可以轻易应对的,它总是会措不及防地降临,不给你任何适应的可能。 正如此时此刻的当下。 希里安挥剑削断了一片丛生的绿植。低吼不止。 “这又是什么啊!” 先是遭遇了千变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百合花,纯洁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的摇曳,送来阵阵怡人的清香,让人的心情,莫名的好了些。 洛景杨全身顿时僵硬,鼻腔处,满满都是她体香的气息,背部,虽然隔了西装外套和里面的衬衫,可是,却清晰的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软,紧紧的贴着他。 两人回头,只见陈默菡裙摆湿哒哒的,一瘸一拐的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只是一个风寒,犯得着这般如临大敌吗?有人悄悄传言,说皇上其实是染上痘疫,当然,传这话若被人听见了,是要被掌嘴打死的。 看他们的模样,应该是佣兵一类的职业,但能在奇亚娜的面前作弊,肯定也是能耐过人的,冯昭发出了邀请。 他上前一步,身形一闪,出现在温念夕身侧,并一把将其搂入怀中。 “我的幻影射手,你感觉如何?”冯昭站在了薇恩的身边,问道。 秦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再次咽了一口唾沫后感觉嘴中都变得有些干涩起来。 请静妃先回永寿宫后,太后借口要查看乾清宫的情况,留了下来。 导员一说闺蜜,赵红都当然想到的是宁曼芳了,曼芳姐就在生肖吧上着班。赵红都也想打曼芳姐的手机,忽然闪念,既然韩凌荷正打电话,必然是跟曼芳姐在打。咱这边也打,不是白费吗? 与此同时,蓦然惊觉一股凉风袭来,让云千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扭头看了看月色缥缈的夜空,这是……降温了么? “你家里看起来不错呀,你怎么想着去卖草帽的呀?”凌宙天疑惑道。 青火和红火在陈枫星力源源不断的支持下,势头愈发高涨。紫火对青火和红火有种天然的亲近,可是因为魔头是它的主人,它又对源自陈枫的两种火焰有种排斥。可是,当青火和红火不断向它施压,它终于有了一丝犹豫。 “巨灵你见多识广,可知道这里是什么秘境?”老萧头皱了皱眉头,他终于意识到了或许他们又进入另外一个迷幻空间。 太古幽神,原本也属于虚神中一支,只是后来他们的幽主被一股神秘能量掌控之下,竟然性情大变,开始对所有虚神展开屠杀,这也是整个太古虚神之战的起因。 “我去和外婆说一声,我们马上就请假回来。”到了这时候,乔若茵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去找冰凌子,先和她说一说现在的情况。 玄钢龙急忙爆发双倍本源奥义,想要再次从这片区域离开,但却被幻梦的本源奥义所阻挡。 能够勉强接下这一击,那名使用白热技能的圣骑士应该是Lv20左右的超级职业者,和先前那名反应迅速的金发法师一样。 李逸的手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拍了一堆的片子,最后得出来的结果就是擦伤,不过医生还说得特别严重,什么不能见水,几天不能用手之类的,怕什么破伤风,病毒感染,要截肢之类的,反正就是说得吓死人的。 第二十五章 狂徒 曙光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而疯狂的喧嚣,却早已降临至了眼前。 希里安轻声叹息。 “天啊……” 那是从现实裂隙中渗出的地狱,是从理智边缘蠕行而至、不可名状的噩梦具现。 合铸号越是靠近那光点,越是深入这病态的腐植之地。 目光所及之处,扭曲蠕动的墨绿色植被如同活物般疯狂滋长, 下属的质疑,让李唯忠的眉头一锁,而一旁的韩彻则用手指着俄国舰队说道。 芬芳扑鼻,并非口鼻所闻之香,而是心灵神魂所能感知的大道之香,且也不是寻常的修者可以感知“闻到”的,它突破了空间距离,遥遥传向出去。 当初齐天的这个举动,虽然在乔家内部引发了许多不满,但乔志材分析了武遗海的处境,表示理解。 一个个天地英骄看着这一幕,看着天穹的蓝色大拳头,神情微滞,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们想不到,神秘的星界天老,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威能。 没看到沙漠王,戈隆本能的察觉哪里不太对劲,也就不打算和这支军队正面接触了,他与黄金太阳王朝的关系,也只限于和沙漠王的一点私交了,根本谈不上有多友好。 运气好了,不但可以在梦境流转中,遇到上佳的梦境,而且探索过程中,也会更顺风顺水一些。 齐天一心三用,控制三股气流分别处理三种蛊材,荧光石被气流挤压碾碎,无根水和气流混作雾状,虚影花瓣被气流凝线切丝。 苏鹏飞临死时的大叫和阿德里安被打飞出去,撞在墙上,又跌落地上的声音,惊动了卧室外面苏鹏飞的护卫。 “刚才当着我的面和谢谢亲热也不难为情,怎么如今倒害羞了,没办法,还是我主动吧。”彭逸蓦地上前,一把抱住江离,很用力。 但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涟漪作为团队核心,牢牢把握着节奏,像天空中明亮的北极星,引领其他三颗星星一起前进。 这一趟的马车并没有遇到刺杀的人,大抵是因为贺兰瑶已经命人在京城传出了口风,三王爷病重需回京治疗,因而京城里的人也没着急动手。这个当口,要是龙绍炎死了,谁都离不了干系。 王妃是不喜下人太多照顾的,丫鬟们明显知道这个规矩,贺兰瑶摆了摆手,一众丫鬟就听话的下去了。下去之前,这些丫鬟还在贺兰瑶的吩咐下关紧了门窗,因为王爷风寒严重,见不得风。 不只是威势惊人,这风雷咒威力也是不凡,这些想要攻击他的画皮怪,全部被他这一声呼啸生生击倒。 而胡婳在得到赵昆说事情已经办妥了之后,便放下了心来,但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却又让她有些烦闷。 开战几月,静王连香江城都无法攻下,反而被镇国王的兵马逼得步步退后。 而看卫瑾此刻脸上微微有一丝狼狈的样子,再看夜稹却依旧嘴角带笑,就知道这一回合,是卫瑾输了。 夜无殇还不知道这边已经有人打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他在宋家叔侄进宫的时候,收到了一个令他万分震惊的消息,这比他当初知道胡婳还活着都要让他震惊。 却没想到,等她到了那里时,才发现,这里被铁将军,牢牢的把守着。 叶倩心道,只要给她十分钟就行。不行的话,那她就拿出杀手锏。 第二十六章 破晓之牙 如果将希里安的人生视作一部电影,那么眼下,无疑是迎来高潮的一幕。 无望的绝境下,巍峨的破晓之牙号就这么闯入了视野之中。 它庞大得令人窒息,粗粝的装甲板覆盖着厚重的铁锈与遍布全身的弹痕、爪痕,如同历经无数血战巨兽的古老鳞甲。 紧接着,是覆盖舰体前部与侧舷的炮塔群,它们并非整齐排列,而 赵大龙深吸一口气,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也不可能就这样草草了事。 林阳似乎才从什么事情当中恢复过来,这才道:“他,他,他看到了”。 果然不出黄鹃所料,胶片因为太老的缘故,所以卡得很,而且发出吱吱的杂音,黄鹃耐心的盯着显示屏几十分钟,除了黑乎乎的雪花点,什么也没有。终于,黄鹃也忍不住了。 西装男步步紧‘逼’,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林若初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墙角,退无可退,距离徐青墨只有一墙之隔,但是却犹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而美第奇先生,不仅仅是美第奇家族的族长,还是梵蒂冈教皇冕下的亲哥哥。 “不好意思,我好像打扰到了你们。”季哮儒得意洋洋的走了进来。 那几名野人见状,魂飞魄散,纷纷抱头鼠窜。长弓男子跳上去,一人一脚将他们踢飞了,那些人像足球一般齐被踢向大树,纷纷落地身亡。 当初在林间深处,为了遮掩行踪,兄妹两人在猎物身上活剥下皮毛,穿在身上。 一出了宫门坐上自己的马车,郑国公就忍不住露出了满脸的怒气。 鄙夷了一番后陌千千还是接了电话,韩锦风只问她在哪里便突然挂了电话。 更是了不得,不光有腐蚀性极强的毒液,而且每只脚都力大无穷,一只千至鹤,想要上来,把八脚蟾蜍给吃掉。 至于周围的那些观众,面对眼前的暴力冲突结果,一时也都在掂量‘是不是该让别人去报警’,免得万一得罪了谁、万一会被人记恨和报复呢。 当时,他被罗素轻描淡写的捏在掌心的事情,他可是还记的清清楚楚。 窗户半开着,阳光投射进来,风吹进来,窗帘扬起,光影在苏晴脸上如流水一般流淌。 蓦地,秦风内力一收,忽然将心境陷入了一种至静的状态。他眼神看着对方的剑锋,但却没有放松着自己的每一根神经!而他惊人的嗅觉,在捕捉着对方的气势锋端,那剑锋走向,用心感悟,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可这附近再往前,他也看不出有其它地方像之前的游人汇聚之处。 伊莲娜倒是坚持要aa制的,可看到汉斯已经不管不顾的结了账,于是她就在两人一起走出咖啡馆的路上,硬把自己准备的那份钱,塞到了汉斯的口袋里,并不允许汉斯再推辞。 在这场凶险的战斗中,在恐怖的氪星人面前,他们只能成为观众,对此,他虽然不甘,但是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是在暗示:既然人家有穿越的经验了,哪怕人家使用的是再贵重的设备,也不用担心设备会被丢失的。 仙君级别的人物,不管在仙域任何角落,那都是传奇般的存在,那是对强者的敬畏。 宁江就是那么简单的几招,却轻易的破解他们的杀招,让他们无从发力。 “是哩,尸体爆炸的威力是看尸体生前的生命力的,基本上只要引爆一个奶牛战士尸体,这场战斗就已经是我们胜利。”圣骑士。 第二十七章 回溯 时间如同生锈的齿轮,在等待中滞涩而缓慢地向前流淌。 随着破晓之牙号在腐植之地中挣扎,持续不断的颠簸袭来,而后刺耳、急促的警报声撕裂了空气,回荡在舱室中。 “警告,所有部门注意,上层甲板出现严重腐蚀扩散,可能导致结构破损……” “腐植之地活动增强,预计潜在入侵,各个部门提高戒备等级… 接着,林少更和江北坤与约莫三百名十二宫外门弟子进入到异次元空间结界,然后,莫青廉缓缓的闭上眼睛开始念动空间咒语。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马丁的时空,时间的流逝和其他人根本不同步? “不,这不可能,这肯定是假的。”青梅才不相信这一件事,三皇子她也见过,凭林若和林梦稀的关系,绝对不可能杀了林梦稀的。 此时,白啸风心中的愤怒到了极点,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出,他苦心经营建立起来的冰河古族,如今居然毁于一旦,只剩下他一个空挂有族长头衔的光杆司令。 “这个……你们看到了诺诺老师了吗?”杜雷看向诺诺离开的方向,她背影早就消失了,既然凯莉提到了诺诺,那自然他们在诺诺离开之前就已经在附近了,只是自己集中注意力对付诺诺,没注意到他们。 再等下一次,像这样可以理直气壮提条件的机会,那就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过了一会儿,火锅好了,过来了,底料熟了,在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菜,另外还有羊肉。 原本好好的气氛,因为她那句‘我们有过一晚’,而变得异常微乎。 煤炭龟的物防极高,但是特防就一般了,因此,受到了这一击之后,身体遭受了到了严重的创伤。 吃饭途中叔接了一个电话,听他口气应该是医院那边打来催他复查的,叔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继续吃饭。 看着林晓帆离开的背影,张振东皱了皱眉头。他对这个林晓帆的印象,很不好。一个大学生,不好好学习,拍什么电影。 这无一不表示着雷恩国王对自己这位“私生子”,有着极大的期待。 来到实验室之后,发现里面其实和外面差不了多少,甚至更穷,因为里面的东西早已腐朽成灰。 贝尔辛格知道轻重,也知道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细菌该有多么的厉害,无奈的点头,同意并且说道。 但是现在,整个城市有些寂静、冷清。有些边角角的地方,显得有些缺乏修缮和保养。 林晓帆看了看自己身上,很随意的一件衣服。他觉得自己这样出去和韩苡莹太不搭了。 但顾灿灿知道当今有条件的国家都在研究转基因,欧美顶级的生物生命科学家更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来研究,只是为研究出对人类有害的东西? 他再度抬手之中,三道法身应声而出,与真身合为四方,高踞于一张阵图之上,旋转在天空中朝星空巨兽而去。 在他们的对面,树荫浓郁的阴影之下,正有一片术士正在静然的休息,衣服大都呈淡紫色,背后印有黑色的夜枭,这是夜枭学院的标志。 严礼强原本以为第四层会有什么艰难的考验在等着他,就算有什么毒虫猛兽他也不会觉得意外,但是,在发现第四层就只有一个老头的时候,严礼强呆呆的看着那个老头,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第二十八章 梅尔文 榍石低沉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碎了舱室内残余的昏沉,三男一狗的短暂监禁,也在此时迎来了结束。 希里安挺立在最前方,像是一面单薄的盾,将其他人与榍石隔离开。 埃尔顿挣扎着从半昏半醒的状态脱离,剧烈的头痛与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依旧如影随形。 布鲁斯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湿漉漉的鼻头抽动 “怎么了?还没决定吗?难道我们就要在这里站一天吗?”楚慕玥微微歪头,看着萧君炎。 双方红蓝方,这样讨论起来其实特别有利于找出思路和事情的真相。 皇后手里只有赫舍里家给他的一些人手,自保还来不及,哪里能分出人手来害马佳庶妃。因此皇后没能将马佳庶妃怎么着。 那个负责摆棋的武士在看了眼棋谱后,也是愣了半天。反复确认了许久,才将一颗白色棋子棋子缓缓地挑起,挂在了日海四四星位黑棋的左下角——三三的位置。 “我打算在这呆一段时间再去京城,你要不先去?”楚烨对着陈东来说到,他难得回一次江安镇,自然是要好好住一段时间才对,不为别的,就为陪一陪周院长。 虽然不明白这件礼服有多厉害,不过从他们的语气和表情里,也能看的出来,是一件很厉害的礼服。 战霈霖赶到医院的时候,战柔正坐在台阶上,正捂着脸低低的抽泣。 众人连连点头,唯独白惊雪冷哼一声,似是对这等行径,不屑一顾。 从爆炸到现在,萧君炎也不知道华家的情况,不知道有没有报仇。 狼这种东西,铜头铁脑豆腐腰,它防御最强的地方,便是它们的头盖骨。 有白浅凝带领,院中的人便都随着去了后院,院中种着四种果蔬,竟是颗颗饱满,无一株生虫发黄。 三人上了车后,就朝着秦夏说的漫展走去,漫展举办的地方是在海城市体育馆,规模比较大,是国内几家比较大的动漫公司组织的。 “二哥,我现在很好,你不用带安心我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我已经明白的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了。”龙翔苦笑的说道。 说着,只见李长生托着土灵珠,掐动印决,只见一股浓郁的土灵之力释放出来,在空中散发出五彩光芒。 不过,这些都可以交给手下人去做。白子晴也忙活起来,等到那些工厂和店面到了宝丽公司名下,宝丽公司无论是产品销量和体量,都可以成为葫芦市当之无愧的美妆行业霸主了。 听到这话,看着面前苦苦哀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刘世美,柳媚娘怒吼一声,手中毒气震荡,猛然一掌就朝着刘世美拍了下去。 万踪林吸力范围的外面,已经驻扎了很多人,尤其是散修盟的最多,因为他们最早来。 “没关系,我知道。”元水心知道她们担心什么,但是她有后手。 车到了一个酒店门口,老张两人把车停下,停车场这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豪车。那都是白子墨在网上看过,没有亲眼见过的豪车。 他知道军心已经逐渐的涣散,如果自己不做出什么事情笼络住军心的话,恐怕自己的以后的日子会会非常的难过。 在经过不懈努力之下,凡尘砸光所有的强化石之后,终于将自己的装备,都强化到了5级,不过,强化石强化,只能增加装备的基础属性值,不能够增加装备的特殊属性。 她的眼睛大大的,充满着山水般灵秀气质,像是泉水般清澈干净,但里面的情绪却满是焦急。 “就这一阶低级紫毒蛇精血吧,麻烦长老拿一下。”吕枫指着这精血对着长老说道。 叶赫临风好奇地看着丘衍手中的令牌,手一伸,将令牌捏在了指尖。 叶星抓着他,掰开他的嘴,再次给他喂了疗伤的丹药,这下,白逆更加的疯狂了,不断的扑打着叶星,此刻的白逆,早已没了天地盟少盟主的风采,完全像一个疯子一般。 就在李言方才说要再次闭关之时,施梦梦环抱他腰间的藕臂忽然收紧了不少。 李言的眼底微微泛红,眼睛里已经爬出了血丝,一丝丝阴郁与孤寂的色彩在他周围徘徊。 等他们到了那间大堂,果然不出叶星所料,就是交代他们要继续严防死守,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至于来的敌人是谁,肯定是鬼剑门总部派来的人了。 其实刚才温庭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鱼幼薇是一个认死理的人,既然认定了李亿这么一个浪荡公子,就不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年后,蓝汐被提拔为星海科技高级副总裁兼商务部部长,统管星海科技的市场运营兼项目开发等一揽子事务。 在街头上的司机火拼,其实只是一个诱饵,安亦雄在这儿设下了十面埋伏,就只等楚明自投罗网。 与周敏到了餐厅,吃起了晚餐,没太多的话,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 莫尘点点头,这次是在宫里,太子也在,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反倒是让一个孩子留在这里不太安全,毕竟还有人盯着这个灵兮殿呢。 只是四大部族既然能够发现雷火枣树,万没有自己不采,却画下图来送给别人的道理。 第二十九章 各自的使命 面对梅尔文的请求,莱彻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应答,而是低声感叹道。 “听起来,又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了。” 这一点显而易见。 一艘由冷日氏族亲自押送的协乐级陆行舰,一路上遭遇了千变之兽与腐植之地的拦截围攻,并且在之后的旅途中,显然还会有更多的强敌加入围剿之中。 莱彻有些难以想象,这艘破 “堕落?魅『惑』”诱『惑』天使艾琳轻声的说道。只见她盯着阿斯纳的双眼,散发出道道深邃的光芒,似乎能够让人沉入其中不可自拔,很难从其中挣脱出来。 看着林西凡这个模样,心中便感觉到,自己能够收到这样的一个弟子,那自己这辈子就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其实不只是梁栋,就算是另外五人也是心动异常,没办法,谁让镇天宫的出场方式太吓人了呢?傻子也知道镇天宫是了不得的玩意。 创造出一个神王的身体,显然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特别是在没有任何材料的情况下,只用光明能量创造这么一具身体,更是 难上加难。 只可惜他们的进攻只能换来打伤同伴,却根本伤不了艾斯德斯一根汗毛。 一道耀眼的足以照耀亿万宇宙,无穷时空的光芒从诛仙剑阵之中绽放开来,毁灭的力量不断的爆发出来让诛仙剑阵周围的四周充斥着一波又一波的毁灭潮汐,天地规则完全崩塌,根本无法在这一片空间运转。 “三姑姑,你如果想要,去西方找找吧,吸血鬼都是长这个德行,很好看的。”姬五忙着说道。 “没问题,我这边是由基拉。”刘皓说完,由基拉就走入了比赛场地,对于这个到处都是岩石的比赛场地由基拉明显十分的喜欢。 在这儿,因为这次新世界卫星城大项目剪彩,来的记者可不是一个两个,也不仅仅只有江南市本地的,足足来了一百多个。此时此刻,这么一闹,德隆保安公司还需要什么广告费吗? 厉昊南因为一夜没睡,眼珠子上带着红血丝,此刻听了顾筱北确实是跟贺子俊走的,额角的青筋都在突突‘乱’跳,瞳孔急剧的收缩着,饱满的天庭上甚至渗出一丝丝的汗珠,紧握着拳头,像是在忍受着什么莫大的痛楚。 冥将天风手腕一翻,黑气缭绕间,手中多了一柄丈许长的三齿鬼叉。 化外天异族第二强者的恭敬和来历不明自称暮凉的家伙的随意无畏,对比鲜明。仿佛那天醒神将翦只是天赋卓绝的化劫境年轻佼佼者,暮凉才是趴在自家宗门山头千年的神引境圣人似的,荒唐无比。 “赵圣廷,你找死!”大怒声响起,一道血影像是利箭,带着煞人的血气冲向赵圣廷。 相对于重阳遭遇家破人亡而难以遏制的心绪不宁,洛长风则显得较为镇定。即使天刑将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 无论对于谁来说,有第三者在场的决斗,都不是一场顺天应时的决斗。更何况酒楼斗刀的两位,是当今天下刀道修为可入前五的罕见强者。 “那怎么不叫我一声?”萧若将药碗往自己的方挪了挪,闻到里面的味道,微微蹙眉。 也就在那个超凡境高手内心震骇,心神震荡了一刹那的瞬间,叶修的一剑狠狠地劈向了他。 面对着康叔那边传来的越来越大的压力,叶修的眼里并没有丝毫的畏惧,相反的,他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兴奋了起来。 “这话怎么讲?”萧若满脸无辜之色,睁大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只见九把黑龙刀竟倏地消失,转而一条十米多长的黑龙当空而立。 别人都惧怕他三王子身份,可萧颖是个例外,一点儿都不惧怕,觉得风北陵跟他们也没有什么两样,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一鼻子两耳朵的。 这前前后后我听的是一头雾水,赶紧把村长给搀起来,详细问道。 卫卿卿其实一直想找了尘谈谈,只是一直都被琐事缠身未能如愿。 结果没想到,接下来五分钟,他们不但跟阿彪预料的那样没有靠近,而且还没有发现异常,以至于后面看到他们离开的我不由跟着松口气。 “林隐,弟子选举之日,你还想在我们天龙宗撒野到什么时候?”龙云飞饱含怒意的话音响起,顿时便令那林隐回过了神。 毕竟现在的处境不算安全,尤其是在面临被发现的前提下,我更不会轻易冒险了。 毕竟,修行者也是人,没了修为,顶多就是战斗意识和肉身强大一些的普通人类。 秦舞也知道没办法抓住秦玉华了,只能无奈的让人把秦天娇给放了。 慕玲珑自然也是看到了这一幕,虽说撤退及时,但终究还是损失了近百能力者,这战争还没开始,便是损伤巨大,她自然是有些愤怒的。 其实从开始的时候,宋毅就在给父母灌输福祥银楼并不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这样的概念,久而久之的潜移默化之下,他们也都没有感受到来自福祥银楼太大的压力。这时候的结盟,也确实能给双方都带来不少的好处。 一眼就看穿了吴弃的修为,一丝意外之色出现在黑袍青年的脸上,飞剑一般凌厉的双眉一挑,正要怒斥。 一曲唱罢,包厢外静静悄悄半点声响也没有,让迎春花的心又落下去不少。 不过,张宁有自己的看法。张涵说话是好使,可他总不能什么事都找父亲吧!有些事情张宁也不太愿意让父亲知道。况且,一个年轻人要用钱的地方多了。 方彤坐在椅子上,目光茫然地发着呆,过了许久,一阵风吹过,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醒过神来,幽幽地叹了口气。 李民微微一笑,心念转动之下,当即一片电球打过,呲啦啦,宛如扬汤化雪一般,片片的黑雾,当即在李民地闪电袭击下,化为乌有。那黑雾中内藏的生命磁场,更是在这李民强大的场效应下,散了形体。 第三十章 旧人 忘记先前的种种不幸,也忘记接下来将要遭遇的种种磨难。 将视线专注于当下。 于是,美妙的用餐环节开始了。 浓稠馥郁的酱汁,咸甜得恰到好处,裹挟着浸润油脂香气的肉末,温柔地与一大勺绵软细腻的土豆泥融为一体。 希里安一口下去,层次分明的滋味便在舌尖上轻盈地绽开、交融。 “天啊 我打开猫妖之眼看了一下,真有杨吉的气息残留,那说面他来过这里,但是不是他敢的还得找到杨吉才知道。 悻悻的正准备关掉直播的时候,昨晚那个叫做行走的凶器突然上线了,我停止了退出的动作,等待他开口。 吴佩宁的突然开放让我有些惊讶,但也和她说是差不多,现在的她们两人真不能满足我了,所以我在想着要不要去地府找孽镜了,也不知道她恢复正常没有。 当时他就在我边上,我听的有点诧异,但我没有仔细的去问,毕竟这是他和他兄弟的事情,不过,从某一方面,我还是能猜的出两人关系如今不咋滴了。 等回到班级后,我回到座位,刚坐下,我目光就看向宇成那边,宇成和大帅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跟以前没有一点的两样。 果不其然,在更木剑八睡着的不长时间里,不一会儿,血就已经停止了流动,结成了血痂。 我在吴佩宁家待了两天就带他们一家三人回了西市,走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来送我们,估计是认为吴佩宁一家跟着我这大款去城里过幸福日子了吧。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句话温柔、和蔼的声音:“姑娘,抬起头给祖母看看!”老夫人一脸慈祥地笑了起来,看着顾玲儿说道。 夜一缓缓地睁开眼睛,此时的她已经安静的躺在了雏森桃的膝盖上,雪白的真央灵术院的学员剑道服上,还留下了两道浅浅的灰褐色抓痕。 大野一郎的一番话,听着林沧海的手心中都起了汗,怎么会,怎么会,他绝对是爱祝君紫的很爱,很爱的。 叶飞跟艾琳娜拥抱了一下,而后道:“好了,艾琳娜,劳拉现在过得很好,你就别担心她了。 杜陵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毕竟还有个散仙爷爷,可是他呢?他又有什么?他既不是散仙的后代,也不是散仙的弟子,这一次,谁能保他? 到那个时候自己衣食住行什么的全部都不缺,甚至可以说是还依旧有下人在伺候自己,依然是像以前那样,在宰相府的时候是那种呼风唤雨得样子。 真的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本来想在这里刷到10级的,没想到现在只到五级就要回去。 因为之所以做土豆就是因为老夫人年纪大了,所以牙口肯定不好,这土豆要是蒸熟了的话,也是非常容易咬的。 那个时候,西萝的回答是因为他们在现实里是一起的,所以才会在游戏里一起玩。 毕竟刚才自己被西萝撞空血这件事情,名门公子也不至于是7秒的记忆,马上就忘记了。 林初遇强则强,处处压制着马浩,有种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但这些看似秘密的集结和部署,实际上只是一层伪装而已。镇魂碑在明面集结一千五百艘的舰队时,以最高的隐匿和静默等级,在母星外的星域秘密集结了两支五百舰支的战团,这两支奇兵,就是镇魂碑的另两张牌。 一个呼吸间,殿外也响起了这句话。殿内的人自动的往两边退开,留出了中间一片空位置出来。 朱莉娅·德雷姆斯美丽的眸子变得娇媚,满脸兴奋之色,话还未说完,马上凑上红艳的香唇。 那在沐游身后的白雪霏听到沐游那最后一句话时便整个入如坠到了地狱,猛然尖叫了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朝着沐游冲了过去。 师妃仙子言下,对太白门很有成见。王蠢也不觉得奇怪,当初师妃仙子看中了左明要带头,和太白金星争斗过。虽然太白金星没来,但师妃仙子哪里能对太白门有好感。 来到洗手间的杨霖先洗了一下脸,将脸上花得一塌糊涂的妆容洗掉,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把这件事情向自己的舅舅报备一下,顺便分享给刘亦非这件好消息。 只是在说起“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尚志兴心中未免有些心虚:现在的林铮可不是当初的那个林铮了,作为全国著名的年轻企业家,人家还看得上自己这个“穷鬼”朋友不? 可是罗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为拯救血瞳所做的努力,却把血瞳推入深渊。 只听见空气之中一个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这声音悠悠而绵长,气息时而微弱,时而饱满,更夹杂在周围的风声和树林里枝叶沙沙响动的动静之中,就显得更为诡异了。 神元时代末期,第一任魔法大帝阿洛夫格瑞特将众神赶离人间,善良神系的光明神王战死,冥神退守地狱,制约其他两系神明。中立神系的忉利神王并不死心,在人间组建神王殿,伺机卷土重来。 吞天见此,正要一口张开将其吞掉,却被沐游拦住,沐游眉心之处飞出一道神念魂印,直接将那股黑烟碾碎,这道黑烟看似实物,却是一股精神攻击。 城中的百姓眼见有兵马在此聚集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眼见这些兵丁并非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大家也就没有回避而是围在一旁看热闹。 强大的后劲将他们从马背上掀翻,随后又射中后面的一人,就像是串糖葫芦一样,将他们钉在了地上,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心底发寒。 哪怕遇到天崩地裂,莫嵩也相信只要那人出来了,也绝对能够解决。 第三十一章 谜枢命途 希里安的目光紧锁在西耶娜胸前佩戴的那枚徽印上。 那是一道歪扭枯朽的根须。 他搜遍记忆,终于找到了那莫名熟悉感的源头。 就在希里安成为超凡者的那一天,当他从起源之海苏醒时,遇到的那位名叫兰道夫的老者,身边便伴有一道极为相似的根须。 那一幕他至今清晰记得。 兰道夫轻轻挥动手 “太生猛了,这还是自己所认识的象妖吗?”豹妖不自禁地往后退,眼睛满是惧怕之意。在这蛮象面前,让豹妖意识到,自己再多的计谋也是没用的。 “丈六金身!这是佛门法象!来人是佛门强者?难道说……”向罡天心中有所怀疑,随后想了想,是不再观望。 为此江萧决定继续维持封神之战,好处他已经捞取得差不多了,现在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封神结局变成一种特殊的平衡,而不再是让某一家势力独大。 这些死囚的首级会被悬挂在江陵城门楼前示众,用以威慑警示后人。 那声势极大,而且不停的在周围回旋着,若是周围有妖兽的话,怕也是被惊走了。 江萧出发一万八千年,路上遭遇了无以计数的危险,凭借着还不完整的开天斧和三十六品紫莲,他在这条道上不断力拼总算看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陈肖然给姚雷森他们留下了惊骇,但是陈肖然不在,他自然也不会知道。 就在陈肖然思绪转动的身后,一双纤细的胳膊从陈肖然腰间伸出,搂住。陈肖然能感觉到身后一具柔若无骨的身子贴了上来,两团柔软球体压在陈肖然后背上。 林欣如没有再问,随手拿起被宋铮放在茶几上的曲谱,她也学过乐理,之前还曾出过专辑,只是成绩很一般,她唱过的歌也很少有人知道。 威力笑了笑,继续吃肉,古里从开始到现在都在吃肉,古里极为清楚,这个叫做T88的机器人不是那么容易被捕捉的。 石易突然劈出一剑,与众人的气息突然生生隔断,执言天妄剑气一扫而过,白色的火焰,已经燃烧成一片火海,阻挡了众人前进的路。 “呼啦……”“呼啦……”一阵阵大火燃烧的声音,把罗伊从混沌里唤醒。冥冥之中,他感到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再也无法记清的梦。 每当回忆起一幕,她的头便低下一分,每当回忆起一幕,她握着衣服的手,便紧了一分。 他又看了看这祭坛,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倘若自己靠上前去,后果定然大为不妙。既然如此,那便拆了吧,他单臂一伸,两道龙形剑芒斩去,可剑芒斩在祭坛之上,只听得叮当乱响,剑芒四处飞散,那祭坛仍是丝毫无损。 两人不约而同地飞到半空之中,那雷鸣踩着一朵血云,吴昌脚下却是一只机关傀儡大鸟。两人在空中一错身,刀光火焰便撞击了数十下。那吴昌暗想,这雷鸣虽是掌门之侄,实力也算不弱,但却也不是那般罕见。 可虽然害怕,但是躲显然是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上,桌子上一共摆了三杯,林欣如已经躲的远远的,显然她的那一杯,也要让宋铮料理才行。 虽然陈诺改后的这句名句确实能够振奋其心,若是让他知道几十年后老曹的那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只怕他就要激动得握住阿瞒的手,老泪纵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第三十二章 晒太阳 “黑暗世界是一片被混沌完全腐化的憎恶之地,自无昼浩劫爆发之日起,这片土地便始终笼罩在狭间灰域的阴影之下。 航行期间,破晓之牙号曾多次陷入灵界,受灵界混乱时空的影响,我们还遭遇了诸多时间流速异常的现象。” 西耶娜以极为专业的态度陈述着先前的经历, “从我们主观感知判断,破晓之牙号仅航 刘隆想同化汉人与鲜卑族的仇恨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所以他也都是以长远而考虑,尽量在同化鲜卑族的同时,避免双方仇恨越走越远。 突然,凌月跑过去猛地往他身上一扑,双手紧紧的圈住他的身子,眼泪,再次哗哗往下掉。 中旗系的资产的另一个特点是股价相对更高,资产运营的成熟度要远高于内地其他红筹股。 但是塞西莉娅从始至终都低着头,现在也是一直看着脚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愿望虽好,可是接下来,好运气似乎全部耗尽了,别说是得到求生令,走了几千里路,就连一个大乘期的竞争者都没有遇到。 俗话说的好,越是具有危险性的东西,自身就会拥有越让人忽视威胁的伪装能力,就像是带刺的玫瑰一样,在让人捧在手里欣赏的同时,也能在不知不觉的刺伤对方。 董卓与李儒部队先行撤离长安,一路上只见将近千余辆百辆马车前后相连,这马车上有豪华百官所坐的马车,也有杂乱粮草辎重马车,更有一箱箱金银财宝所装满的马车。 多年风平浪静让这些官差们养成贪生怕死,在短短眨眼功夫就以死去三条人命,一个个早吓得失魂落魄。在慢一步,生怕接下来就是他们自己。 大惊失色的海神身体一阵虚幻般的闪烁,海量的水元素竭尽全力的从体内涌出,海神三叉戟一个接一个地蓝金色巨浪形成在自己的面前,全力加强着防守。 “清除具有威胁的天体是管理协会天体监测局的事,所以我们使用的时候才需要申请。”弗耳摇摇头说道。 各院各房的主子和下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屋,一同走向商璃建好的果园。 苏心言对这个变故也很是诧异,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已经脏成一个泥人的赵公子,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整个江城的街道,许多人都因见路人全是钱和糖,都跑出来抢,有人还以为乔振霆疯了。 苏心言将她指着自己的手指拨开,转身坐到床边,将顾风瑾的衣衫直接扯裂。 人的身体还可以靠神经反应来提醒人们身体正在超范围拉伸,可这沙粒状态没有痛觉,搞不好真就身首异处了。 “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瞒下去呢?”还没等秦宇往下说,瞳心的眼中便流露出一抹狡黠。 黄老头和另外那个高手把攻击转向了他这边,这就意味着他刚才那一下赌对了。 徐子栋一手揽着她,一手坚定又不是礼貌的挡住了韩嘉伦的手,“韩少爷,请自重!”那眼神冷到足以将对方的手冰封。 洛神谡冷冷的说,混尊的意识破体而出,秦宇体内的本源之力立即受到压制,经脉也闭塞不张。只不过他现在也不需要使用本源,更不用经过法诀调转。 夏芸每走几步都回头看看后面,耳朵不敢偷懒,听着周围的任何动静。 “她们已经通过电话找我算账了。她们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只不过是一首口水歌而已,需要那么较真吗?”黎威没好气地吐槽道。 第三十三章 遥远的过去 当希里安睁开双眼,从睡眠里清醒,时间才过去了几个小时。 他睡的并不长,但睡眠质量出奇的不错,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阴郁的心情也有所改善。 用冷水洗了把脸,提起了点精神后,希里安挨个敲起了房门,看看其他人状态如何。 “我想再睡会。” 埃尔顿耷拉着眼皮,清醒维持了不到片刻,就再次沉 花了三天功夫回到山浠岛,找到江明志交割任务,并拜托其近期不要分派任务,需要全力筹备开业事宜,随后带着三名属下与聂永望前去店铺查看。 老崔头喷了几口烟,大厅中烟雾弥漫,颇有一种愁云惨淡的味道。 利用我?什么意思?我还没弄明白亚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却突然抬起食指在我额头点了一下。他想做什么? 说着秋月宗一郎给我看了看那死者的照片,确确实实是石新天没错了,但是他是怎么死的呢?这家伙就连死的时候也一脸平静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呢。 而在他们的面前,是差点被打得四肢残缺、最后被钉在石板上的罗克哈特。两位魔王狠招齐出,他又本来就没打算隐瞒什么,现在自然是都已经招了。 大家好我是唐栀涵,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早已经过了饭点而我和吴萱这才开始吃饭。 苏扬暗自佩服,只是看了一眼,便知出自何处,果然不愧是最强炼兵者。 喝完牛奶,再度将视线移回眼镜美人身上的城主大人,这才发现,她家副手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上去还蛮可爱的。 红月的脾气和性格子墨最明白不过了,这风丫头就是一丝静不得,将来真变成个火爆脾气妹妹不成,不行,自己的慢慢让她改改。 “等我。”这是屠夫的声音,猛地一拍脑门,自己答应帮助屠夫炼制丹药,竟然忘记这一茬了,摸了摸鼻子,顿时后悔了起来。 被人看到了,夏暖暖怎么可能还会继续呢,看到顾景航那嬉笑的眼神,立刻手上一个用力,把顾景航给推开了。 这半年多以来,他一直都和夏暖暖在一起,没道理对方准备参加这样的考试他却不知道,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在他跟夏暖暖确定关系以前。 “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种武器叫做手枪?”吴子浩哭笑不得的说道。 白虎那一击,直中秦波天腿部的神经。那痛感瞬间秦波天的嚎叫中还不自觉的带了内力,这些内力恰恰好传递出去,几乎全部山寨的人都听得见秦波天的叫声。 不过当他们看到跳跳的面容之时,顿时就楞住了,身处于上海,本就是年轻人的他们,自然是认识在电脑上看到过跳跳的。 殿上,丹朱三人也吓得不轻,周意儿自然巴不得沈淑妃越倒霉越好,丹朱心最软,觑着太后的脸色想帮着说情又不敢,苏如绘只捏着衣角不说话,只有齐云劝着太后莫要动气,才让她们开了个口子,把太后的怒火安抚了下去。 龙行的风头很盛是没错,可真要与EDG、RNG这些强队打起来,也不敢说他们就有多大的概率可以赢,毕竟比赛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任何一支战队有都会经历低谷期,也会有最巅峰的辉煌期。 甘然连消带打,让甘沛也抓不住他错处,只得暗自撇了撇嘴,跟着太子告辞。 第三十四章 幽魂 黄金时代。 那是一个遥远到近乎模糊的时代,是文明鼎盛的巅峰,也是其最后的荣光。 自此之后,无昼浩劫爆发,文明世界走向了彻底的衰败,即便曾有过短暂的复兴,但最终还是落入了这般支离破碎的境地。 希里安不可置信地看着莱彻,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不等他开口,莱彻再次肯定着。 劳拉双手捧着牛奶,放在胸前,头微微抬起,看着对面的墙壁,蓝色的眼睛转来转去。 甩手投出,蜡烛落在了床上,火苗兴高采烈的与幔帐、床单发生接触,迅速的扩张着自己的领地。 杨承祖不认为这个时候刘娘娘有心情来逆袭自己,更重要的是,自己眼下的身体情况,也干不了这体力活。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刘娘娘怕黑。 等沈嬷嬷吃完饭,谢东篱又回去布置了一下,才来到司徒三房的宅门前,等着司徒盈袖和沈嬷嬷一起出来。 到了谢瞬颜要收徒的那一天,白云婉早早地来了,坐在第一排,很明显对这个位置志在必得。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我留在这破地方和你过招,每天给你做陪练?”孙圣顿时眉毛一竖。 如今两人发动的大五行灭绝神光撞击在一起,同种同源的两股力量在撞击的同时,相互融合,进一步提升威能。 刺耳的声音传来,夜魅心中大惊。她立刻松开孟凡,后退了好几步。 孟凡轻轻的摇摇头,怕徐清雨害怕,他就没有说出自己刚才的遭遇。 一想到自己的身体里面,竟然是被养了那么多的恐怖蛊煞,还差点儿受其影响自己掐死自己,白总就感觉是既愤怒又后怕。 他是云生门第五十七代传人,他就是专门对付他们这种妖魔邪道的人,弑弦他还真是放心,竟然一点防范都不带就走到这里来,就不怕他对他下阴招,把他再次封印起来吗? 似乎因为知道自己终于有可能能够抱上孙子,太后再次看向沐诺的目光也少了几分冷意。 苏轻鸢皱了皱眉,又闭上了眼睛,手上仍然不住地在转那只镯子。 垂眸观之,原本墨绿色的戒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多了一缕红色,这缕赤色,被墨绿包围在中间,但是,却似乎不甘示弱,正在使劲要融入墨绿之中。 其实也不是拐角,就是从那里往回看,看不到他们所住的山洞下方的沙滩了。 他已找人把马贼的画像贴往各个城镇,只要那些马贼还活着,一个都跑不了。 “尊主,您这是打算叫六界各人将人界给拆了么?”东方乾令苦着一张脸说道。 因着实力尚未恢复,再次回到魔宫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过去了。 陈青阳脸色微微一变,幸好有崇尊老祖提醒,否则他真要在太苍界内渡劫,那麻烦可就大了。 焱字令,整个幽冥世界都清楚这令牌意味着什么,那是对一个解万民与水火的至强者的尊重。 随后他猛然一甩衣衫,顿时间千道光泽闪烁,方才是将这等苍古十方劲抵抗了下来。 长空府府主差点被气吐血,府主找到了府中的那位隐至尊的强者,准备寻求帮助,结果没想到不光见到了自己府中的那位隐至尊,还见到了北如府常年在无过峰上闭关的那一位。 所以这个时候车子往下一冲,刚开了不到十米就一连擦了几棵树后车头就怼上了。 第三十五章 瘟腐之敌 在衔尾蛇之印的指引下,希里安在宛如迷宫般的长廊里前行,不知拐过了多少个拐角,又向下走了一层又一层。 渐渐的,他脱离了那有序的设计语言,来到了一片粗野冰冷之地。 这里随处可见裸露的管道与水渍,角落里堆满了尘埃,像是许久未有人来过。 希里安不清楚这里是哪个区域,又隶属于哪个部门监管,但 而我们眼前这幅栩栩如生的壁画,也适时地捕捉住了这一个动人的闪耀瞬间:面茨姆的心,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将英武的卡瓦格博怀里跑出过;而卡瓦格博的目光,从那以后,也再没有从美丽纯洁的面茨姆身上移开过。 在这妖兽大军的内部,有不计其数的妖兽,但是无名还是能够看得到,内部根本就是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形状的法宝而,城池中央就是这一支妖兽大军的将军,显得霸气而恢弘。 瑾瑜:一个多月前被超车主撞,去某医院找善斋医生看,善斋医生说不用打石膏。 看到萧邕出来,在广场上的武皇全部注视他,甄青山喊了一声,“大长老必胜!”其余武皇也跟着大喊起来。 天龙:咱们是多年老朋友,举手之劳不必多虑。钥匙又锁在房间里啦? 萧邕一路北行,对于那些以及反水的家族,他没去过问一下;对于那些还在坚持的,则借故将其对手覆灭,把财产送与他们。 楚楚:在家我得听父母,再养几年后再说。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会铭记在心里。 这些货运的车辆几乎囊括了所有地区的货运商行,统统前往中部大洲的一个叫作“落霞城”的地方,这是为什么? 才不过多少年,风家先祖就已经无人再提起了?风落心中有些愤慨。 过去一直不敢将这些事当面戳破,如今这话算是说出了她藏了许久的话。 要不然那天要是把他的命给丢在外面了,胭脂迟早得着自己拼命。 向管家喜欢枫记的茶点,陆时樱每次出门,如果有经过枫记,都会给向管家带茶点。 “走吧!现在这个时候人已经多了起来了!”南黎伸手想要将谷念拉起来。 “那个……”尽管班长嘱托她不用来了,但慧敏觉得这是有意义的活动,自己还是必须出份力,还是来了。 索引想以后去了他回家,就不要他在上山采草药了,尤其是他太阳底下的,把他给晒黑了可怎么办?晒得他皮肤伤到了可怎么办?以后这种需要中午头吃去的事情就由他来做,他做家里躲避太阳就行了。 陆君煜始终插不上话,但是,听到闫闹闹的这句话,他瞬间跳了起来。 拨开前方的树枝,记忆里的大殿又呈现在了他的眼前,而谷念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与世间有些格格不入的男子。 那青衣男子看凌霄宫这边气势不对,自己也是怒气毕现,那些随后赶来的青衣卫士们也各个眼露凶光,一个个看上去跟斗鸡一般,呲毛咧嘴的,似乎一个不和就能打在一起。 乱域的高手能力有限,他们在面对邪魔攻击的时候,最终没有办法挡住对方的攻击,只有连续的后退。 所以,刘宇就在夏云鄙视的眼神里毫不犹豫的拿下了对面猴子的人头。 “这一届的夺青活动在我看来是最为成功的一届,为了表彰各位社团的勇士,除了夺青胜利者兴民党之外,院方决定,临时加派三个名额,由三个社团与兴民党一起,接受这届夺青的额外奖励。”艾克夫笑盈盈的说道。 第三十六章 榍石 “榍石?” 希里安倍感意外地看向这位重装骑士。 他先是惊讶榍石的降临之快,几乎是与自己同步抵达,而后震惊于他的实力之强。 就算自己也要交战一番的瘟腐骑士,竟在他的巨剑下,一个照面的工夫,就被撕成了碎片,化作了满地的污秽。 不过,以瘟腐骑士的特性,这种程度的损伤,还不足以完全杀 而且貌似除了自己可以种这些种子以外,将这些种子卖出去交给别人进行种植,在植物被种植的过程中,自己每天也能够得到人气值。 三陌内人流复杂,各种讯息灵通,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姬夜的所有老底皆被翻了个底朝天,得闻沈渊仍是一个凡人入住二陌,羡慕者,好奇者、记恨者数不胜数。 就在这时,这穿着沾满黑黄色泥土白色长衫的尸煞,猛然抬起头。散乱的头发往后一甩,露出一张诡异的面孔。 “看来姬夜皇子是想一条路走到黑,谈不了咯?”两军对垒前的交易未谈成,艾途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恼羞成怒。 他也是能当机立断的真汉子,判断出情势于己不利,立刻做出决断,毫不拖泥带水。 “户尤同学,大家都是同学,没必要搞得这么僵。”张冰凝开口说道。 至少云洲大陆兵器榜上排得上号的前五十没有一样是他做出来的。 刚才他动手时,确实把手伸进了独孤宏看到的那十人包里或者口袋里,但那只是障眼法,引对方注意而已,另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从另外的人包里偷得了钱包。 没多久,一个陌生号码打到秦正煌的手机上,他看了看四周,才接通电话。 而眼下他的这种坚持,尽管达到了延后比赛的目的,不过却也让三代心里隐隐怀疑起来。虽然觉得这个风影有些奇怪,但还不能跨越式的想到这个风影是大蛇丸假扮的,毕竟这实在也太跨越了。但总归也隐隐有了一丝警惕。 杨毅冷静的吹着牛逼,心里却暗暗着急,他实在搞不清这些脑袋上插野鸡毛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围住他们却不动手,更着急的是,福曼特妈怎么还不动手?忍不住朝福曼看了一眼,就见他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黄州防御副使选锋军指挥使陆灿正皱着眉头将一张湿淋淋的麻布在他背心使劲擦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酒味。不用问,陆灿正在用药酒给岳云推拿。 两人是一定要看看方法的,不是为了村子,为了自己,为了那份神奇的力量,他们也有着百分百想知道的好奇心。而李灵一,见状干脆也满足他们。 突然,有霹雳的弦声响起,是敌人的弓手正在射击。这次羽箭声分外响亮,满空都是尖锐的咻咻声。 大秦帝国建立以后,秦王赢政虽然没有像周朝那样裂土封侯,也没有大封神位,但他也没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特别是那些奇人异士们,或得到灵物宝贝、或随帝转炼丹yào等等。 “我要成为雾隐村的水影,我要改革这个村子,我想让这里的人能有平静的生活,这是我的梦想,你能做到吗”照美冥定了定心神,缓缓道出她的想法。 之后众人轮流驾驭飞行舟,也必须自己填补灵石,控制飞行舟飞行,而这样一来,就不会在同一时间内消耗太多人的灵石、灵力了,而且谁也不用偷懒,也算是比较非常公平的,同时也为众人省下了许多时间。 第三十七章 钝感力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榍石将现场交给了赶来的执炬人小队,他们负责进行后续的处理,而后又一批灵匠被派遣过来,修补起被蚀穿的装甲。 待一切处理的差不多后,就由除浊学者进行最后的净化。 希里安不确定,会不会是西耶娜过来加班。 他没有在现场过多停留,虽然说是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 由于明月公主是娱乐圈中的人,本身就不便涉及军事机密,加之正好又在拍摄一部电视剧,档期很紧,所以没能参见父母和祖父所组成的灵魂波侦查行动。 滋咕……这时候仿佛是什么东西卷刃,又像是开花一样,随着一道道巨影从前方巨大的水潭中爬出,顿时我身边你的人都露出了鄙视的表情,仿佛在询问我为什么要乌鸦嘴? 魔族的大军之中,一些士兵因为没有做足准备,直接被箭射中,然后应声倒地,但是更多的人却是举起了挡箭牌,没有丝毫迟疑的继续前进。 气运这东西虚无缥缈,但却真实存在,有些气运浓烈者出门就能捡到无上强者的宝藏,而气运衰弱者,甚至修炼都会走火入魔。 陆峰是知道的,到了一定的时间,三次元宇宙也会毁灭重启,开启一次次新轮回,每一次的轮回就是一个新得次元时代。 这就是农村的一种风俗,但凡是喜丧都热闹得很,所谓喜丧就是人过七十善终,这就是喜丧。 露露惊恐的看着叶白,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脑海一片空白,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想到第一次就撞在了枪口上。 可以吞噬力量的阵法,比单纯的幻阵更加可怕,自己轰击出去的力量,如果不能达到这个阵法承受能力的临界点的话,反而会被阵法吸收,化为己用,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就如水幕,他手掌轻轻穿过墙壁,很轻易的就踏入了其中,顿时一股奥妙非凡的能量将他全身笼罩,好像鱼儿来到了水中,全身每一寸都发出了渴望的意念。 明月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了,气喘吁吁的跑不动,夏星城看着着急,一把抓住她双肩就要把她背起来。 船只在距离浮港有段距离的地方停靠,费农说他们要提前下船走海滩去浮港。 可是李子明还是有些不放心,开始给自己认识的一些人打电话虫详细的了解多弗朗明哥的信息。 罗杰特走出皇宫大门,玩家们一直跟着。场景切换,这次不是黑幕,而是一段解说。 林迪苦恼的敲了敲脑壳,实话实说肯定是不可能,可是,不实话实说的话,又该怎么解释? 两人如果是预谋好的,那之前修了半天的车,是往好里修还是往坏里修?韩云为此惊出一身的冷汗。 在巫师世界,各大组织对于拥有超凡力量的巫师和学徒控制的都比较严格,有资质的学徒一般也都会选择加入某个学院或者组织,在获得培养的同时,也受控于这些组织。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气我呀!没看我着急着吗?”瞟了昌鸿轩一眼,科辉黑着脸说道。 瞧着柠檬那倔劲,段明湛不再多说,吃完饭收拾过后上学去了,提前给姥爷打去电话说起柠檬去吃午饭的事。 林迪将手机放到一边,然后又拿起另外一部,登陆论坛,召唤出阿欧尼亚,开始了骑士的修炼。 廉争看了看苏寒,又看了看周老他们,显然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他犹豫了下,下一刻双手伸出,然后在其双手之间竟然冒出一股光芒,光芒散去竟然出现一个菱形的正方体。 第三十八章 阳光 “哦,所以说,你和那个什么护卫长、榍石,一起解决了瘟腐骑士的入侵,从而得到了梅尔文舰长的嘉奖?” 略显喧闹的食堂内,布鲁斯一边念叨着,一边操控起义手,叉起一份培根卷塞进嘴里。 “差不多。” 希里安咬下一口三明治,声音含糊不清。 “榍石的实力强的离谱,那些瘟腐骑士在他们面前,连 剑庐选荐的历史上,几乎每一届都会有二品最终通过选拔,一品不是无所不能的,因为还有其他的一品虎视眈眈。 这时候张卫雨也已经明白了,吕树当初去吕宙之前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失去了自己的实力,所以才导致自己的那些误会。 李日知蹲下身子去看地砖,发现擦拭得太干净了,已然没有了任何的蛛丝马迹,想要从中得到什么线索,已然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宁修好不容易把死鬼老爹说通不再催婚,自然也不会让老娘来逼婚。 南宫云遥也顺眼望去,见那沙漠一望无际,使得他又回想起了在象原时的场景。 优美的海底风情,娓娓动听的故事,仿佛是山涧深处的清溪流泉一般,潺潺的在休息室里流淌起来。 不过皇帝是不在乎的,他问了几句便烦了,改由武皇后去问,又问了片刻的功夫,便让这些地主老财退下。 “这好说,谁给都是一样,你有钱,你给也行!来吧,一共是五万块,给了我们就走!”孙清一样不在意熙晨的话,厚着脸皮笑着向着熙晨伸手要钱。 一天后,赵东生前来传到王振宇的命令:”兹任命周斓为靖州守备司令部军情处中校处长”。 姜华和姬天成的耳朵何等的灵敏,自然也听到了。姬天成的脸色一变,刚要迈步,却被姜华轻轻的拉了一下胳膊。 “挖洞,穿山王。”夜羽迅速喊了一声。离开了战斗场地只要不是失去战斗能力就没有任何的关系,当然只要不是长时间呆在场地外面不进来就可以了。 “这个……这我演不了,让我家里人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你还是找别人去演吧……我不行的……”曹艳艳夺路冲出了门,可是身后慢慢悠悠的一句话差点让她昏倒。 被抽出去的长鞭微微颤抖,一层层红色光芒破体而出,与空气的摩擦声像是蛟龙的悲吟一样。 “既然铁旋老爷爷您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客气了。沙基拉,上,使用岩崩!”夜羽马上下令,既然铁旋老爷爷这么大方又一次让出了先手,那么自己也就不客气了。 “我XX”姬天成一看之下,顿时一张脸都白了,姜华和李仙两人早就不知道何时消失了,哪里还有两人的影子? 根据最高统帅部的第四号命令,在南京,上海,武汉,长沙,江,南昌,安庆,合肥,岳州,衡阳,广州,韶关等二十一个规定的心城市成立了军事管理委员会,其南京,上海,武汉为一级城市。 “山民们不想再与都督为敌了,所以将大王给捆了來,向都督负荆请罪。”阿会喃说着话儿,向捆倒在地的孟获一指。 踹飞沙坤,我没有任何停歇,直接飞速的半转过身,扬起拳头迎着巴特尔砸下的高鞭腿就捶了上去。 “这么说,王芳身体里的癌症是治不了了,只能保守地延长她的寿命?哎,真是凄惨的命运!”我黯然伤神。 第三十九章 共鸣 自离开赫尔城,踏入荒野以来,希里安的睡眠便被彻底搅乱。 断断续续的浅眠、恶劣的栖身之所,加之无孔不入的诡异呢喃——别说睡眠质量,他连安然入梦都成了奢望。 直到此刻。 阳光温暖的熨帖下,他紧绷神经和肌肉终于松弛下来,意识沉入身体最深处,整个人松软得仿佛要融化在地上。 如此深沉的 有豆沙、枣泥、栗子、果脯、鲜肉、腊肉、咸蛋黄、莲子百合共计八种口味的米粽,合称八珍粽。 现在康学明每天最开心的事情,那就是看到 VCD每天上涨的销量。 尤其是睡午觉的时候,那会她防备心下降,她肯定会找那个机会的。 不过,销售圈子有句话,没有打定金的合同都是废纸一张,所以,林雨鸣是即喜悦,又担心,可是,身为分公司的领导,他还是要点矜持,他不能沉不住气的又给欧胜男打电话,他只好忍着,等着。 顾眉脚底打滑时,手中的伞也脱了手,混乱间,她为了稳住身形,扯住了一样东西,她牢牢地用力攥着,依然将鼻尖撞的发酸。 苏铮眼神一凛,头也不抬,右手随意一挥,他身后萦绕的那道旋风立刻也冲了出去,就像是护住的灵兽一样。 听说刘之勃最近又在鼓捣什么宗藩士绅百姓一体纳税,说既是一刀切,那为什么宗藩王庄不纳税? 回到饭桌上,霍家人虽然不知道他们出去干什么,但是被叶静婉叫出去,肯定没好事。 几天之后,公路管路局的项目也开标了,华鼎分公司毫无悬念的中标,这一下让整个分公司都陷入了一片沸腾,等林雨鸣他们刚刚回到办公室,迎来了所有人的欢呼和掌声。 祭奠仪式结束,蜀王府的车驾便浩浩荡荡回府。只是车驾中已经没有了朱平槿的身影。他易服乔装,带着遮脸的口罩,陪着老婆视察东门外的四川机器局。 “噤声!莫要争吵,莎车王,我西域都护府不会做赔本的生意,说一说你的理由!”尉迟艳燕说道。 莫丽听着霍普的姓非常熟悉,询问之下发现他真的是乔伊·罗伊德的儿子感觉非常的惊讶,“乔伊有个儿子,我居然不知道。”对霍普更加关心了。 嫣然下了床榻,拿出银针:“脱衣裳,去床榻上趴着。”不和他废话,她直截了当的说。 之前福吉去交涉了,不过其他魔法部的人不是很给他面子,所以福吉这一次把邓布利多搬出来了? 一时间,轧钢车间里欢声雷动,所有操作工都对机床的巨大改进欢呼不已。 男子抿着薄唇似乎微微上扬,手腕轻轻一抖,那些衣物立即平稳的往清远缓飞而去,同时自己转身背了过去。清远跃起接过,凌空翻了个身踏上岸,迅速将一切穿戴整齐。 国家又把工资按照地区条件划分为11个地区,越是偏远地区,工资越高。四九城熟悉6类地区。 “对了掌柜,刚刚你一直在说其他州,为何没说雍州?”李典适时问道。 后来虽然经过多次心理建设,反复劝解自己,那是历史大势,就算没有判官帮忙,华夏民族经过这次痛彻心扉的遭遇,也会觉醒,然后重新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 于是,姜言在空闲时间内也搜集了好多的酒,像什么红薯酒,农村自己酿制的高粱酒,好酒也收集了不少,像什么茅台酒厂前身的华茅、成茅、赖茅都弄了好多,还有什么五粮液、朗酒、汾酒之类的名酒都弄到了不少。 第四十章 事程 夜色将至。 随着女孩钻入同械甲胄内,她的身份也从伊琳丝·冷日,就此转变为护卫长·榍石。 接入频道后,她先是原地活动了一下,确保身体与同械甲胄完美贴合,随后调整起了诸多的内置参数。 细微的电流声、齿轮转动声不断,短暂的停滞后,高大的同械甲胄来到了最佳状态,大步前进。 榍石就和往 “他们江城有点事,先回去了,过一阵再过来,我妈也有事昨天就回燕京了。”牧妍儿解释道。 挂了电话,她六神无主,一下子的紧张令她的胸口隐隐作痛,但此时她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她能想到的人只有霍爵。 五分钟以前,张野当众宣布要收拾黄尚,在场同学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而这个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地,就传到了吴英那边,她知道这个方厂长非常有钱,一下子就动了心思了。 本想着吃完了饭就这婚事就完了,可是不知道谁从哪边请过来了一个老头,据说是很出名的一个中医,看胎相最灵了。 为什么没有肉的鱼还能够游动,其实如果是一般的鱼的话绝对会死得不能够再死了,但是有一种鱼便能够长久的生存下来,那就是丧尸鱼。 楼丽丽早就见识过展步抓鬼,所以对展步能把鬼喊出来一点都不意外,见到自己的父母终于被震住了,楼丽丽也有些得意,竟然怀疑自己找来的人,现在被吓到了吧。 不过展步做的却是媒人的活,所以倒没人有异议,展步自己也当仁不让,这种喜事参与的越多,人本身的气运也会越足。 而魏承昆说完之后,旁边的魏豹和魏琪也都瞪大眼,不同的是,魏豹和魏琪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表情,倒是用一种很无法理喻的表情看着魏承昆。 柏宜楠很清楚,以他的实力,随便被谁追上,都只有死路一条,只有跟着龙九,她才可能有活路。 众妖修顿时一阵恶寒,这黑衫修士到底是什么存在,如此这般,老祖和少主还、、、不过片刻之间他们也都反应过来,九级以上的妖修皆唤出了飞剑,划向自己的手腕。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指着几团棕色的、软软的东西说道。 张子安闻言精神一振,简直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闭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灭就灭个干净,把山口组中需要清除的全都清除掉!现在,这些人已经沒有了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至于赵逸等人,非常遗憾,犹豫修炼的不是斗气,居然无法催动空间船,不然的话行程还会缩短一些。 可惜奥尔森家族传承悠久,可是很多东西因为很多种原因都无法传承下来,这直接导致了目前奥尔森家族的一个真正的天才都没有出现过,所以他们家族只能在欧洲威风一下,北美那边根本就是不买他的账。 路飞不打算继续的听了,外面的雪菲儿这个时候还趴在自己的身上不下来,而克鲁伊夫与奥菲利亚不知道怎么了,脸色一个比难看,好像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 桑星爷点了点头,一直平缓性格的石大壮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杀气,整个磐石古玩上下都准备打一场翻身仗了,虽然这一次栽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摩尔警官微微的眯了眯眼睛,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第四十一章 怪东西 阳光。 随着金色的辉光刺破了狭间灰域,将遍布大地的妖魔焚烧殆尽,破晓之牙号渡过了又一艰难的夜晚,驶入了下一个白日。 希里安就和往日一样,来到了食堂,在边缘的一处餐桌上,三男一狗又凑在了一起。 “两辆载具都维修的差不多了,把漆面重新涂装一下,简直就是崭新出厂。” 布鲁斯兴奋地甩 秦轩看着毒龙离去,飞速的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皎洁的半月,在星空的点缀下,散发出柔和的淡黄色光晕。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道具以后有得是机会,莫萱萱可只有一个。”周一平说完俯下身子碰触了一下灵水,直接传送到了一号区域的金字塔下。 张长史可是第一次喝这样的酒,当打开酒瓶,那股子酒香,张德忠才知道什么叫美酒,喝到嘴里,才知道自己送秦轩的所谓美酒为水尔。 等所有人到了百米范围内,在他面前的地下窜出了熊熊烈焰,最前方的神识化型既然被这烈焰烧的灰飞烟灭,他们的主人的肉身同样化成了虚无。夏娃之果就此掉落在了地上——那木乃伊神识化型是第一个被烧死的。 这么做就是为了保证以后不管在这个岛屿的那个地方休整,都有可能吃到新鲜的蔬菜瓜果,这些种子随它们自然生长,以后要在这里至少三年时间,长期出海在外,最缺乏的就是果蔬,这也算是未雨绸缪吧。 “诸位百姓休得慌张,这户人家修炼邪术,危害生灵,被上天神灵察觉,降下天雷除害。”半个时辰之后,这城池里面的县令似乎得到了某种消息,让衙役敲锣满大街的嚷嚷,同时派人来收拾这里的残局。 周一平心中一寒,对方可是绿灵分魂的五碎片之一。虽然合体之前比不上九幽分魂,但现在九幽可不在身边,得罪他可没什么好处。何况这次是隐自己出手,又不是我求他的。不过帮了忙又被我数落,换成其他人也会生气。 秦轩在长安花天酒地,远在台湾的淡水城里也是一片热闹的景象,今天是欢迎冯伯父一家举行的宴会,除了作坊里轮休,全城放假三天,一是欢迎冯伯父一家,另一个是庆祝淡水港码头竣工。 黎明来到石桌近前,发现石桌上还摆放着一个锦盒,好奇的伸手想要打开锦盒,哪知道,刚碰到锦盒,那锦盒就化为灰烬,而锦盒中的东西也‘露’了出来,居然是一块‘玉’玺。 迫不得已,只得狠狠一咬牙,咬破手指,催动妖力外泄,再次施展遁术,却发现周围的土地仍旧坚硬得像钢铁一样,完全没有施展土遁的余地。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和家里人联系过,枕溪到了那,只能听到抽噎和号啕大哭的声音。 大可爱看到西四朝自己迎面重来,两只猫爪共同朝她盖去,却被她灵敏的闪避了。接着西四就围着大可爱转圈,大可爱的身躯比较笨重,它跟不上西四绕圈的速度,只能愤怒的发出“喵喵”的叫声。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半空之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啪~~~”然后,那家伙手中的那一把朴刀,也便应声而落。 云岫大概在想:你知道她要跟我吃饭。那问我今晚安排就是故意。 第四十二章 孤立的高塔 “孤塔之城……” 女人的声音广播在全舰各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阵阵的涟漪。 当听清楚孤塔之城这几个字时,希里安整个人僵立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荒野上跋涉的漫长时光,风沙刻蚀的痕迹,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惊魂,彻夜血战的疲惫,亡命奔逃时灌满喉咙的灼热空气……无数画面碎片般 “谈啥。咋谈。”安国庆从床头柜里取了一盒烟出來。叼上。一边点火一边问。确实是愁人。愁得烟瘾本來不大的他直想抽烟。 因为东京大酒店的日本餐厅,是除了听潮轩之外,他知道的档次最好的餐厅,刚好符合他心中的大餐的规定。 “商讨个锤子,老子们坚决不走。除非收回命令,否则不走。”有人带头,几万人又开始起哄了。 “请问,中医学院怎么走?”只见她径直走到一位戴眼镜的男生面前,轻声开口。 早有热心的人,准备了一辆车,送方尘他们去徐阳市人民第一医院,没有办法保全苏培元,苏培元的夫人一定要照顾好。 这个期间,还有重要的任务就是,组织北燕内族之人,挑选之后,开始种田炼丹的事务。 连长介绍完顺序和行进的方向后,我们军旅生涯的第一次投掷实弹便开始了。 他恍然大悟,说不定,这二者之间的确有什么联系,毕竟属性相同嘛,所以恐怕还真是很有可能的。 “那个计划,呵呵,不是我泼冷水,那个计划绝对会失败,而且会让北野家族顺势惨重,不信的话,那就看着好了。”听了北野玄的话,北野雷一脸不屑的说道,然后离开了,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休息了。 男子为了自己的爱车,拼了,忍着身上的痛,抢上去,便是一拳冲着王子豪而去,王子豪抬脚一个侧踢,那人一百五六十斤的身体,便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在谢无常原路返回间,他也看见了一些极为费力的修士,放弃了对修为的突破。 而鸟儿身下,似乎带着一颗白色鸟蛋,可细看之下,又仿佛是一颗珠子,紧贴在鸟腹之处。 除却雄兵连的存在,利用黑色长城研发的科技,以及从饕餮手中缴获的大量弑神武器,全副武装的普通人类士兵倒也能算是股不弱的战力。 饕餮们见此陡然满头问号,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一时间竟然被索顿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若是换作以前,莫一鸣面对这一击,肯定会疯狂逃跑,可是现在,他感受着这力量之时,却毫不在乎。哪怕是这速度,此时映入他眼中,也显得慢了许多。 “你胡说,你说什么,慧儿她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我警告你,不许胡说。”顾一清听到林冬娴的话后,就跟炸了毛一般,立刻反驳道。他的反应不对劲,直觉告诉林冬娴,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一般来说,来这里买卖的人,金额会直接从他令牌上扣除。至于那些过路金额,要下船时才会收取。若不上缴的话,那结果只有一样,就是荒尸野外。 “赵老三,这个不用你说,我们一定是要寻的,若非要以大局为重,我们今天就开始动手了”夏国梁看着这信纸。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你还是个军人吗?你这是抗命!你这是哗变!”待参谋们退出,少将压不住怒意,几乎是吼出声来的,他实在想不到,竟然有人敢胆大包天的潜入到指挥部来,这是想干什么?兵变吗? 第四十三章 学说 生活在城邦时代的希里安,因无昼浩劫带来的历史断层,对于过往的时代变迁,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但在这片混乱与无序中,有那么一个时代总是被人不断地提及、怀念、追溯。 它是荣耀与辉煌的终点,也是崩塌与毁灭的开端。 希里安无意识地低声重复着那个名字。 “黄金时代……” 莱彻 “哎,别这么紧张,我们不过是想问你一些事情罢了。”男子见君无邪完全不吃自己这一套,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梵锦在去年的斗灵大会中取得了第四的成绩,因此他完全没有必要去带新生,毕竟这种浪费时间又浪费心力的事情。 怎么那么多人都喜欢在‘只是’的时候停顿?云香好笑的让季月有话就直说。 贡院里的监考很严。考生进入贡院时,要进行严格的搜身,以防考生的身上藏有“夹带”。当考生进入考棚后,就要锁门。考生们参加考试期间。“吃喝拉撒睡”皆在“号房”内,不许出来。直到考试结束。 “你瞧,那边的人拿的东西更多!”刘云生指着不远处停下的一辆马车道。 明澈动人的脸上只是施了一个淡妆,洗尽铅华尽显一丝妩媚感,弯弯的柳眉,美眸闪烁泛着淡淡的溢彩,清丽脱俗中难掩一丝风情万种的意味。 “豆豆说的没错,秦老爷子的确是让我过来保护你的。”吴凡这时候也适时的开口了,他刚才从后视镜种看到了秦雪在听到他是老爷子请过来的保镖后的那个表情。 “事情说完了自然就出来了。”千寄瑶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说完就招呼着枣儿要走。 宁菲菲眉头一皱,好像有些不习惯,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的往车子那边去了。 君云卿一遍一遍的调动着玄气在体内运转,玄气循环着,划过双眼。 本来说好于庆浪请客的,他非要去大酒店,但是向来野性不羁的黄起坤不乐意。 可是现在李想手中明显是珍贵无比的大红瓶,就算是麦格尼家族也没有几瓶。 肖寒自豪而又兴奋的想着,他却是忘记了这灵草的培养和生长与普通植物不同。 伏见宫是皇室南派后裔,相当于中国北宋初期的八王千岁一族,有资格在现任天皇家绝嗣的情况下继承皇位,他们的地位差不多相当于二皇上,这位二皇上是博恭王,他这一问,相近卫立即给面子接上话头。 馒头和璇儿都不幸掉了5级,从53掉到了48,不过相信我有和馒头,以寒,醉蓝蓝这等变态人物带的情况下,不用一两天就能把等级赶回来。 艾莉丝的营地里,也渐渐停止了聊天,除了留下一个值班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选择在火堆旁边和衣而卧。 “你这松茸什么价?”马迁安看了半天,忽然煞有介事的“做起了买卖”。 韩志光的眉毛威严的一挑,反恐队长他们也抬起头,看着上官正浩,连上官正浩都认为重要的人,一定大有来头。 “好吧好吧!那一级空间可以获得哪些特殊能力?”无奈的肖寒还是被好奇心给打败了。 当然,楚岩心里也清楚,如果换成其他人,追踪会十分的简单,天鹰绝对会找出来他的位置。 他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贺濯,贺濯将医院所有附院在职医生的照片打印出来给楚帆指认,里头却没有他见过的白大褂医生,几人便怀疑是外人装作医生混到了医院里头,没想到是调任去了云鹭市。 第四十四章 终抵 “希里安,你在做什么?” “我在祈祷。” “祈祷?向征巡拓者祈祷?” “不……我只是在,额……” 希里安闭上双目,手掌合十,苦思冥想了一阵后,给出回答道。 “我没有向某个特定的神、或类似的存在祈祷,我只是单纯地在进行这一形式的美好期待?” “哦……” 布鲁斯 “跟我跑!”萧七月突然下了命令,全体组员一听,迅速跟在屁股后边疯跑了起来。 看着川岛樱子呆滞的目光,队员们都搓着双手,满脸喜滋滋的,这次要立大功了。 两枚拖着红色弹道轨迹,为机枪手提供弹着点,用以调整射向的曳光弹,格外显眼。 而马氏家族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家族长成正常人,所以,才派出马斯洛安到了方天域炼制九转金丹的。 不过有了这半个雷霆祭坛,一个二次雷劫的高手就可以催动凌霄殿,而不是四个雷劫高手一起施展法力。 “亲爱的,我也要和你一起回成都!”云收雨歇过后,苏离脸上红晕未退,脑袋靠在陈平的胸膛上,轻声道。 这时苏全也顾不得隐藏,吩咐众人使出妖力,弃马奔行,三十六息便到了铁械胡同。 现在的吴生正处于某种过度状态,只有在【幻梦境】或者【破碎世界】这种相对而言更高级的世界中其本体才能感觉到周围不是一片虚无。然而即使在这种相对更高的世界中,吴生本体对周围的依存感依然在不断减少。 “杨哥,你在克莱德教练受上学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了吗?”叶钦原地做了一下高抬腿,转而朝杨耀笑着问道。 在自己视野所及的这个距离中,居然听不到直升机螺旋桨的声响。 薛冰只需在一间间教室外通过玻璃观测一阵,组合成员超过半数合了眼缘便算过关,不用苛求个个达标。 定稿发行后,将以元气动漫的名义,无偿捐献给C市偏远地区的留守儿童。 杜斯年上了两个台阶,伸手掀开了“天下日帅”理发店的帘子,抬脚走了进去。 阿贾克斯没有做出换人,上半场,阿贾克斯强大的实力完全掌控了比赛,他们也没必要换人。 其余,周子鸣等十几位歌手的演唱会,出票率均是低于七成半,其中各一半低于七成,最低的罗雨二人,票房低过了六成。 听她那么自信,安德烈夫也大力宣扬,还说只要定过的,明天晚餐要带大碗,可以先尝后买,不好吃可以不买。这下放心了,有口水鸡这样的美味垫底,大家都相信,明天晚上也不会差,所以楼上下合计的订购还多了两份。 至于其他的后宫佳丽,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哥既不会留给杨广,也不会留给自己,更不会分发给我手下的功臣们。她们是人,不是货物。 除了帮她装修公寓之外,赵熙振居然在同一时间打造了一间厂房。 据手下其中一人的说词,发现四皇子当晚带走的是另有其人,她伪装成嫣儿姑娘,目的就是为了要帮嫣儿姑娘脱离他们锁春楼的苦海。 那些听起来所谓的各种理由不过就是幌子,真的的原因恐怕还是在金黄市周边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的野生精灵过度活跃的问题。 “宗铭出去了,正在赶回来的路上,焦磊在隔壁于天河家。”李维斯说。 第四十五章 预警 待合铸号步入孤塔之城内,更为震撼的景象逐步呈现在了希里安眼前。 巨大的环形层级之上,建造起密集到令人窒息的楼群,它们并非是整齐划一,而是呈现出一种蜂巢与蚁穴般的有机堆积感。 锈蚀的金属、新焊接的合金板材、覆盖着管线和散热片的巨大方盒……它们层层叠叠,犬牙交错,攀附在巨构的骨架之上。 穆豹重伤。手臂,肩膀,大腿都中了箭,好在未曾伤及要害,由花绝语等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之后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看似平静的背后却是无奈和辛酸,他口中还很多很多的时间其实只有不到一个月而已。 他一把将铃木娜娜子搂入怀中,手中符轮箓转动,天蚕丝形成一个巨茧将他二人包裹在了其中,所有武器撞击到天蚕丝上,发出叮当响。 一下子听了这么多,云秋梦的承受能力较最初不知强了多少,也是见怪不怪,顺其自然了。如同程饮涅所说,就算他是阎罗殿里的阎王,也绝对不会锁自己的命。 他可是堪比生死境至五层巅峰强者的存在,只要他不现身又有谁能发现呢? 坐在楼上客厅的莫雅距离林宇并没有多远,两人相距不足六步之遥。 季冬儿徐州人,一向大大咧咧,没心机没坏心,所以她说话没人讨厌,觉得本该如此。 纯钢打造的银白色刃身反射着夕阳的光辉,虽没有多余的装饰却依旧让人觉得它神秘无比。 “这是什么?”刚坐定,大胡子就递过来一个手环,龙刺不解地问道。 “告诉大家吧,这些都是自己人。”患难见真情,现场的五个队员已经用实际行动打动了龙刺。 也就在这时!一只秃鹰俯冲下来,冲向悬崖处,啄向悬崖下面的水面。 本来按照李智的操作和意识,是完全可以躲开的,但是由于这边正和苏南说着话,还没有关掉对话框,所以根本就没有办法操作。 反正是在心界里,无论你如何杀戮,都不会真的死的。一会儿之后,这些人在别人的呼唤、摇晃下就会醒过来。所以!庄子一路杀了下去,一直杀到稷下学宫门口。 那原本冰冷无比十分阴沉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妩媚的笑容,对着太虚宗的人,抛了一个媚眼,声音酥酥的说道。 大多数人的无私是有针对性的,他们不会无私给不相识的人的,他们的无私是给那些可以回报的人和身边的人的。 竹筒饭眨了眨眼,连忙又扒拉了一口饭,说道:“真可怕。”虽然说的是真可怕,但是嘴中仍然嚼着美味,看起来根本不像感到可怕的样子。 对于外界人的误解,卖儿也学会了装比,从来不作解释,默认了。相反!她还顺着别人的话引申一下。 但是,就在林浩炼化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整个庞大的鬼体上已经布满了佛宗净世莲‘花’时,他却是眉头一皱。 不过转念一想,男人嘛,脑袋里想的都是那种东西,想让自己当他的情人,他有能在外面肆无忌惮的保持单身形象,这不是一举两得? 作为给诸葛侯撑面子的男人,苏南当然要装作高冷的模样,这还是阎王第一次正式的面对这么多人,不过在这个拍卖会里,暂时没有人敢放肆。 这时候老王这句话才让他们get到了短暂的笑点,说白了,王天磊就是太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实际并没有多少人注意自己。 第四十六章 “你说什么?” 等希里安一行人终于办完入城手续、安顿好琐碎事宜,时间已滑向后半夜。 众人现处的层级一,肩负起了工业、仓储、物流等职能,高耸的吊臂在阴影中蛰伏,传送带如巨蟒般蜿蜒,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冷却液的刺鼻气味。 几乎所有初来乍到的访客,都会先在这片区域落脚,因此,层级一的角落里挤出一块居民区,灰扑扑 “我擦,果然是变异的蚂蚁,体型这么大。”张一飞满脸震惊的道。 来到此地的所有大能皆是被三十三天界中的无数宝物吸引而来,却是贪念作祟,就算知道这其中有大道的算计,也心甘情愿的前来,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道的算计会如此恐怖,将不朽化作星君随意屠戮的猪狗。 持着青萍神剑一打量,姬天赫然发现,此剑又恢复了两成,如今此剑已经恢复了三成威力。 那对不起了,唐饶直接朝气罩里施加威压,将气罩里威压加到这些人刚好到忍耐的临界点的那个位置,然后再跟气罩里面的人对话。 场面太惊心动魄了,有些人只感觉心脏有些承受不住,昏倒在地上。 秦瑶因为工作方面的缘由,暂时无法跟陈青帝长时间交流,只是彼此问候两句,然后在秦瑶的帮助下,陈青帝匆匆购置几件礼物,转身就要离开。 现场开始有部分年轻富家子寻机向曹都督溜须拍马,似乎贬斥陈青帝几句,就能得到曹家人的青睐,自此平步青云,大富大贵似的。 突然,一股浓浓的尸臭味从身后传来,凌修后背一凉,一转身,一只腐烂得满脸都是脓包的丧尸凶猛的扑了过来,凌修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尖锐的利爪离自己眼睛不到二十公分。 至于其他,陈青帝没继续深究,也许陈余生还有其他计划。但当务之急,必然是清理中原固化的势力盘踞,一拳打碎。 秦朗说完,留下一百块买单,自顾自的走出店门,再晚一会儿,就追不上那几个混蛋了。 杜宇暗道可惜,若是能证明徐天手中的七绝刀曾是妖皇的兵刃,就可以证明妖皇与地球有某种关联,甚至去过地球。 所以官军还是要抓紧时间重建淮水防线,寿春可能拿不下来,但钟离、山阳、盱眙这三座城池,无论如何都要攻克,即可以作为攻略淮北的起点,也可以作为抵御北军进攻的前沿据点。 不过这次涉及的人数众多,也够得龙组和凤组忙活了,但有着贝凯的帮助,在修炼界跺了跺脚,就拉拢来了大批控心术的异能高手,让他们免费当义工,帮龙组和凤组忙活。 当初撒斯姆降临,天地变色,所过之处,所有生灵尽数死绝,当初的北燕,一夜之间就此亡国,国都现在都是一片废墟。 但是,这些东西运到遥远的母国以后,却是让欧洲人疯狂的东方产品呀。 面上带着挠痕、发髻散乱的阴世师,狼狈不堪的解释着,然而郑善果母子哪里肯听,不依不饶要揪着阴世师去城里见官,讨个公道。 贝凯也是狠狠一咬牙,心中暗骂这是什么事呀?要说两人真正接上了吻,捅破那层窗户纸,还不至于那么尴尬,尴尬的是正要接吻,却被突然打断了。要知道,两人都身为初恋,刚才也是鼓足了勇气,才会有的那一幕。 “哎呀--,你别往人家脖子里哈气嘛!”左薇娇羞的缩了缩脖子,朝一旁移了一点位置。 第四十七章 围困之城 “不是……等一等,你先让我捋一捋。” 希里安缩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捂着脑袋,脚下是炮击的震颤,耳边传来遥远的轰鸣。 什么情况? 自己不应该是经历了千难万阻,成功来到了安全的孤塔之城,在安逸的生活里,幸福地猎杀潜藏在城中的孢囊圣所吗? 什么叫做孢囊圣所正在持续围攻孤塔之城,并 闹剧持续了一天,叶落云的肉身也是很强的,就算被追打了一天也只是红肿疼痛。 云闲子开口说道,斩龙剑和镇龙印意义重大,绝对要掌控在他们手中,所以对于叶落云只能杀掉。 唐皓早有准备,脚下用力一蹬地面,一个饿虎扑食上去,把这家伙扑倒在地。 这些和尚没有一个达到金丹期,最高不过筑基期,只能踏水而行。 水中起波浪,波澜壮阔,但是那些水浪在拍打到这些和尚身上时候,竟然分叉而行。 郑玄,北海高密郑家人,在西汉的时候就是大家族了!而且郑玄在士林的地位非常高,很多三国重臣都是出自他的门下。 早上刚醒,说的有点多了,既然都说了,那就不妨多说两句,说一下人物设定吧。 欧阳笑笑以往这么一说,方永华必然是感激涕零的,今天却并没有。 任飞笑着说道:“是!俺们是打鬼子的人!明确的说,你们是抗联!池通县抗联新兵连!”他说完盯着徐玉良的脸,想要看看他听到自己表明了身份的想法。 魍魉却似乎是心甘情愿的被阎王镇压在地狱十八层之下,要知道当时的阎王的力量根本不足够威胁到魍魉半点毫毛。 哒哒哒!哒哒哒!急促的声音越来越近,透过密集的树木,隐约间,薛峰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正高速向这边跑了过来。 “将军,这三人意外毙命,恐怕会惊动皇上。到时候大理寺、天绝、龙神卫都会派人来调查的,铁矛关不会平静,将军不可掉以轻心。”偏将提醒道。 辱人师长如同杀人父母,何况被天陨宗灭了满门而无力报仇,这是师傅最深的痛,石斩龙现在杀了石严冬的心都有了。 “我来挡住它。”邢宇的身上地劲装咧咧作响,他的身上,似乎正在蓬发着一股难以看清的气体。 远处的雷鸣眼角挂着一滴眼泪,雷鹤、五叔、师姐你们的仇我报了。 “爹!娘!”此刻一位十几岁的少年也是不住的发出数道痛哼之声,除却了他之外,他所有的亲人皆是被得这两股强大的力量绞杀,也是唯有他十分的幸运,纵然两股力量也是强大非常,但是却是没有分毫沾染到其的身躯。 “你愿意怎么折腾都行,反正都是见不得人都勾当。”邓陟喝着闷酒。 呼!还没走多久,一只巨翼信天翁便发现了他们,立刻飞了过来。 “没有,许昊的身手不差,怎么会意外受伤呢。”一次普通学年总测,路凡感觉任务地难度有些超乎其实。 老者说完,猩红的眼眸便再度闭上,棺材盖也自动的缓缓合起,而拥有一双蝠翼的男子,却始终跪在棺材前,一动不敢动。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如此细的丝线,却异常的坚韧,缠绕在能量层之上竟然未被震碎,甚至在蜥蜴兽猛力拉扯之下也没有被扯断,充满韧姓,这才对自己造成牵扯,束缚了自己的行动。 第四十八章 追猎序幕 深夜,孤塔之城,层级三。 希里安屹立在狭窄平台边缘,久违地换上了那套标志性的逆隼武装。 稀薄光线下,六目翼盔泛着冷硬的幽光,双剑安静地悬在腰侧,下层缝隙涌上的微弱气流吹起秘羽衣,灰白的羽毛不安地鼓动、猎猎作响。 “你这是什么装扮?” 莱彻一个箭步凑上前,好奇地绕着他转了两圈, 这个想法一出现,猿灵原本因为出神而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聚集起来,对于老妖他至今都没法忘记,不知道过了五年之久,那个山洞有没有被其他妖兽占据。 这让他不由得愣了愣,没等他回过神来,一股强大的气势从大门里冲进,铺天盖地的朝他压了过来。蛇姬首先受不了,吐出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呵呵!找死!”长官看到喵大人和图奇朝着铁丝网跑去,那里地面空旷,而且没什么人,想逃过铁丝网更不可能。 这次他学乖了,并没有说任何废话,一股带着淡金色的真元喷涌而出,顿时天地变色,庞大的压力从天而降,他打算先将猿灵制服。 只不过,无论是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于她而言都无太大的区别,他做这些根本就是徒劳,心都已经死了,又怎么会因他一时的温柔而有所改变。 林湘儿看着玉轩铭的表情,明白猿灵猜得距离事实八九不离十,更是对玉轩铭的为人感到厌恶,这样的人是她这辈子最讨厌的类型,表面上谦谦君子,背地里却尽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哈哈哈!喵大人见外了,他们早晚都会来,让我们挡住他们!来我的地盘找死!”金刚说完,猩红的眼睛像烈焰燃烧,一声怒吼在从林间回荡。 云拂心中一怔,没有回头看风尘,可她心里知道,他的这番话是在有意缓和他们此刻因分歧而产生的尴尬。 让何平不解的是什么人能在自己眼皮子低下埋下这么多炸药,而且把所有的人员都葬送在火海之中。唯独自己是幸存者,而且在医院醒来之后, 每当想起这些都会头痛欲裂。 本来,黑九看到秦风战胜D级神机战士,就有心给秦风一个机会,让秦风成为黑暗战队的预备员;但对掌过后,黑九觉得以秦风的实力成为黑暗战队的正式队员,足矣。 看样子酬劳是不少,但是到底是什么个东西要这么多人来这个河南。 颤抖着脚步,碎碎的朝着玄辰皓移走着,娇柔的声音,简直让男人欲/罢不能。 难怪最近师傅都不主动亲近她,刚才也一直眼神左顾右盼,嘻嘻嘻。 “答应了。”缺月魔王出生魔界,有便宜不占那还真的是王八蛋,看唐凤舞送上门来,她也顾不得跟唐凤舞多说了,立即答应下来。 绿衫青年见到郑重如此,心中警惕之心大起,按理说,结婴初期修士在见到结婴中期修士后根本不可能如此淡定的,难道此人有埋伏在此?不过刚才来时已用神念探查过,此地却只有他一人不假。 “兕哥。。。”银角看着青兕将宝物拿走,要去送给蛟魔王,满眼尽是不舍与屈辱。 “不、不、不,老弟,你还真的可以试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反正我们一时也离不开人间界,在这里呆上十年也没有什么嘛。”无中急迫地说。 他还想跟珞儿一起武破虚空,一起去头顶上的那一方苍穹之上,闯荡出一番霸业。 第四十九章 鼠群 历经无数血与火的淬炼,如今的希里安,早已褪去了初临赫尔城时的青涩与茫然。 面对裹挟着孢子雾、步步紧逼的瘟腐骑士,希里安眼神冷冽,手臂闪电般抬起,三发灌注了澎湃源能的魂髓弹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咆哮的赤红火流如同三条怒龙,噬咬在了那布满霉斑与锈迹的腐朽板甲上。 轰!轰!轰! 是一个携带着许多故事的剑塔,那一柄柄插在塔身的宝剑,代表着历代守护这里的强者。生命虽然早已消逝,可执念不消,剑意不减,凝聚会塔身,一直守护在这里,不曾被岁月抹去。 尹伊经历过两场这种事情,不是相关组织调查出来的话,就是有人举报。 “少主。”项梁和范增不解的看着项羽,这是他们项氏一族的事情,何必带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望月楼已经是他们试唱的第十家酒楼了,今天是三天试唱的最后一天,要是再没有什么起色,那也就别想在望月楼唱曲儿了。 “今天叫你来是让你认识下公司里的人。”周权让徐光熙熟悉新环境。 抵京后,使团下榻在朝廷准备的住处,钟南觉得不方便,在官方宾馆旁另觅了一家客栈,给秋香开了一间上房。一切安顿妥当后,剩下的就是安心等待了。 待江城策绕近道跑出两条街之后,静子公主累得呼哧带喘地蹲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倒着气,看上去累得不行了,再也跑不动的模样。 “怎么回事?敌袭?”风落羽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盘子,警惕地看着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一样。 “不了。你先回去吧,不然到时候三爷回来见不到你可要担心了。”叶幕城低笑了一声,开着车子又离开了。 此时的吕布却不知道这些,他现在正在塔里披荆斩棘呢!这不,他已经来到了第七层,再过两层也就到了第九层。看来,吕布也是任重而道远。 白铁柱如果是跟在周彬身边的人,而且能跟了这么长时间,并且把一个夜总会经营得顺风顺水,他绝对不是一般人。 随即元颖就命人一同将马氏送回家,并且元颖还暗中加派了人手暗中保护马氏,因为他已经发觉到赵均用于孙德崖会对马氏不利,所以才暗中保护。 随着阿历克斯·弗格森爵士登台,索尔斯克亚马上知道了结果,先是惊讶,然后狂喜,和德布劳内还有巩宇桐分别拥抱了一下才登台。 尽管他心里很方,但他还是知道不拖自己师父的后腿,他捡了黄符就跟着往上跑,这回也顾不得寒冷了,追上去帮忙才重要。 水晶屏幕上不只展示出了九鼎的详细资料,还展示出了九鼎的图片。 在成凯渊的印象中,明星出街的时候似乎都要化妆,然后戴口罩戴帽子的吧?结果没想到这位叶九少也没上装,戴上帽子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离开了? 一根巨大的红色藤蔓,从它们的头顶冒出。红色的藤蔓高速生长,瞬速填满了方圆一里的空间。 “长老,刚刚那几句话记得了吗?”佐竹作为研究员首先想到的就是刚刚看到的哪几句话,不知道长老是否能够解释这几句呢。 这个时候的迎春还不是众人眼中的那个二木头,针扎都不吭一声,奶娘心中也是有所顾忌的。 迎春转过头,就看见皇上坐在她身边,而她的一侧,还放着包在襁褓中的婴儿。 第五十章 血系畸变 隐藏在这片腐臭之地的,不止有科马克,还有另一名瘟腐骑士。 更令人意外的是,科马克为了隐藏行踪,并且为了给予追踪者出其不意的打击,他竟选择钻入了瘟腐骑士的体内。 这不是希里安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当初在立体农场内,塔尼亚就曾短暂地进入了瘟腐骑士的体内,规避了伤害。 不过令希里安略感疑 转头找了一家客栈,锦衣卫属下大摇大摆闯进去,还没说话,便吓得客栈里的客人惊呼四散而逃,眨眼间跑得一个都不剩,李吏一行很轻易便包下了整个客栈,丁顺扔给战战兢兢的客栈掌柜几锭银子。 传国玉玺:是秦代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用和氏璧镌刻而成,为中国历代正统皇帝的证凭。 “赢了!我们赢了!”丧尸退却,早已心存死志的人类英雄们,望着昔日的同伴与遍地的丧尸一起倒在地下,同伴们的往日的音容笑貌,却是再也无法见着。 “大哥,有话还请直说无妨,阿九能做到的,自然不会推迟。”‘花’九在息华月对面坐下后,想了下,还是将那瓶温好的酒壶搁到一边,让‘春’生拿走,息华月那身子骨,还是少喝这些的好。 “笑你妹!”阿豹早已心存死志。他怒火中烧,丝毫不留退路的,做出同归于尽的招式。 没有任何避让,布瑶光拿出一个灰色的通讯玉简,将一道道号令施出去了。 “饿了么?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来吃点,别饿着了。”秦挽风上来,那枝桠足够粗壮,他挨着息芊芊坐,也不怕摔下去。 千手魔王在临死之前已经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对华生起了贪念,而是后悔自己在华生这一枪之后心里闪过太多的念想,而浪费了破解这一招的最佳时期,等到觉悟的时候,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方敖无奈的点了点头,此刻还能说什么呢?他确实是继承了遗志,身躯之中流淌的凡人血脉早就在金丹大劫之中就已经被蜕去凡骨,成就尊贵。 老朱冷冷一笑,将巨大的金刚杵提了起来,留在地面上的是一个巨大的浑圆土坑。他凌空跨出一步,换了一个位置,又将金刚杵迅猛地砸向地面。 这士兵按村主吩咐,将铁锹,给了三个士兵一人一把。三个士兵接过铁锹,皆立在那里。 这个“高人”来历不明,又在风季出没幽暗丛林,不会是姬家派来的吧?老朱心中很是没底。 “木,木它也不便宜。盖房子能用破木吗,破木没几年就烂了。还得是砖。盖房砖多木少,结实。盖房木多砖少,不结实,除非是好木。那好木,不便宜呀。”窑主。 宽大的板斧横在身侧,上面还有鲜血不停往下滴落,他板着一张老脸,冷冷的眼神环视着周围的人形怪物。 “还有我!”冰冷的三个字透射着无比坚定的神色,宋含烟说着当即转身豪不犹豫地离去。 “那你拿些烤吧,这马肉是村衙卖给村民的。你家房子毁了,免费给你。”管家让他拿。 顿时,这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泥柱,散发出深邃的黑光,近乎要吞噬一切,而那五头地底之王尸体的地方,更是有着恐怖的能量波动散发而出。 “也不知他是真骂我还是假骂我,但我觉得他真是骂我。我给了他几巴掌。”村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