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朝廷鹰犬,我选择放飞自我》 1、第 1 章 第1章 如今正是初春,一大早的,风中寒意还未散,天禄卫便将王家团团围住,一箱箱的财物从各处房间搜出来,摆满了院子。 一群男女老少跪在王家门前,瑟瑟缩缩的看着眼前统领天禄卫的少年郎。 少年端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偶尔轻啜一口,微白的热气将那皮肤衬托得更加白皙。 他没戴官帽,一头乌发被一根白玉簪挽成发髻,眉目精致,仿若大户人家娇养的公子哥,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看他。 少年名叫林清,乃是天禄司副使,现任天禄司指挥使唯一的徒弟。 就凭这身份,林清在这大渊朝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可他一点都不高兴。 他是个穿越者,这是一本书的世界,书名叫做《身世曝光后,假千金成了众人的心尖宠》。 女主是永宁侯府的嫡女林君柔。 女主与瑞王爷一见倾心,结果就在赐婚前夕,女主是假千金的事被人给揪了出来,闹得京城人尽皆知,原来当年永宁侯夫人生产时被人偷换了孩子。 假千金在侯府享福,真千金则被养在乡下,百般虐待。 永宁侯为了名声,只得去将真千金接了回来, 假千金冰肌玉骨,明眸皓齿;真千金面黄肌瘦,手脚生疮。 假千金温柔大方,端庄贤淑;真千金畏畏缩缩,不懂规矩。 假千金才华横溢,乃是京中第一才女;真千金大字不识,连三百千都不曾学过。 于是真千金成了假千金的对照组,没有人瞧得起真千金,便是一众亲人也从未将她放在眼里,直到一次宴会被人发现与某位世家公子躺在一张床上。 那世家公子看不上真千金,只肯将人抬回做妾,不过一年便被折磨而死。女主则嫁给瑞王,三年之后,皇帝病逝,瑞王起兵,成为新帝,女主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更是一胎三宝,儿女双全。 林清想起这颇为脑残的剧情,只觉一阵牙疼。 她就是那位真千金。 她穿越那会这身体刚五岁,瘦的皮包骨,浑身都是伤痕。 林清不想走剧情,干脆逃跑,路上遇见了她的师父,于是女扮男装进了天禄司,如今已是天禄司副使。 这时,一名天禄卫跑过来,脸色不太好看,将一张单子交到林清手中,道:“禀副使,王家资产已经点清。” 林清将茶杯递给一边的天禄卫,接过单子大致看了眼,东西杂七杂八不算少,但也不算多,王端当了十年户部尚书,只能说大致合理。 若就带这些东西回去,只怕要给天禄司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名声上再添一笔了,还好她早有准备。 王端面色微白,倒也算镇定,“林副使,本官好歹是陛下亲封的三品尚书,若真有罪,自有刑部审查,你天禄司说抄就抄,莫非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林清轻嗤一声,“天禄司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若要抓你,必然是已经找到你的罪证。” “我王端为官二十载,兢兢业业,从不藏私,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反倒是你天禄司臭名昭著,为排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我王端不过是看不惯你们欺瞒陛下,参了你们一本。”王端挺直身体,冷笑连连,“昨日折子刚上去,今日便抄了我王家,好!真是好得狠啊!” 此时外面已有不少百姓围观,看见天禄卫的装扮,虽不敢大声喧哗,却都低头嘀嘀咕咕,不少人对天禄卫流露出愤恨的表情,再对王家众人则变成了同情。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王大人是好官!” 低声的议论顿时沸腾起来,就像水落沸油,一声高过一声。 “王大人冤枉!” “王大人为民请命,是好官!” “不许伤害王大人!” …… 王端红了眼眶,用袖子擦掉眼角的泪水,高声说道:“多谢大家体恤,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我大渊朝国运永昌,我王端死亦足矣!”语罢突然暴起,一头撞向身侧的大树。 大家没想到王端竟有这般决心,一时竟没拦住。 林清早就瞄着他,脚尖一点,纵身飞起,犹如一阵飓风,竟比王端还快,一脚踹在王端的小腹上,直接将人踢飞五米多远,而后轻巧落地,拍了拍鞋尖沾染的灰渍。 挨了她一脚的王端疼的直吸气,好一会没爬起来,立马被天禄卫结实的捆起来。 王端高声咒骂:“林清,你助纣为虐,你不得好死,你……” 林清全当没听见,王端确实很会演戏,面上爱民如子,好像真多冤枉,但内地里却是另一幅模样,在书里,这可是瑞王造反的钱袋子。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往远处望了一眼,就见远处一队天禄卫正往这边走。 来了。 林清似笑非笑地看向王端,“谁说搜不出罪证。” 人群散开,天禄卫押着一位妇人走了过来。 那妇人也就三十几岁,身段妖娆,面目艳丽,看了一眼王端,迅速低下头去。 王端看着女人,瞳孔瞬间扩大,又迅速收敛。 林清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谱,重新坐回椅子上,“不妨说说,这位夫人姓甚名谁,与你又是怎样的关系?” 王端犹豫了,还未回答,就听那妇人忽然开口,“民妇并不认识王大人!” 林清瞥了她一眼,“你怎知我说的是王大人?” 那民妇一愣,这少年郎明明年岁不大,笑时和和气气,但收了笑,那淡淡一瞥,却让她心中一寒,仿若被狼盯上。 她惊惧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我……民妇……” “她是我的外室呜呜呜呜……”王端的声音猛地插进来打断妇人的话,只是刚说完一句就被旁边的天禄卫小哥哥把嘴给堵住了。 妇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抽抽噎噎的接道:“民妇李箐,的确是王大人养在外面的。” “你们是如何相识的?”林清随后问了一句,接着又道:“不会是自幼相识,青梅竹马,青年离散,受尽凄苦,近年相遇,勾搭成双?” 林清好似忽然来了兴致,一直盯着李箐看。 李箐被看得愈加慌乱和惊惧,这位竟然将她要说的话一字不漏的给说了出来,这怎么可能! 她声音更加懦弱,仿若被黏住了嘴,“就……就是大人说的那样……” “哦——”林清拉长了音,瞄向跪在王端后方的王夫人,“世人皆传王大人爱护妻子,哪怕无子嗣传承,亦不曾纳妾休妻,现在看来……也不见得眼见就为实啊,王大人这名声究竟有几分真假,怕是要细细钻研了。” 围观的百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再听见林清这么说,质疑天禄司的果然少了许多,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为王端喊冤。 王端气的直咬牙,恨恨的瞪着林清,却无可奈何。 这时,人群里走出来一批人,虽穿着百姓服饰,但行走姿势与天禄卫无异,腰间挂着天禄卫的腰牌,他们押着几个人来到林清面前,“禀副使,就是这几人在人群里煽动造势,已悉数被捕。” 林清点头,她担心有人煽动百姓作乱,便命一组人穿常服混入百姓中间伺机而动,倒是让她真捉到几个。 这几人有男有女,皆是青年,样貌也不起眼,其中一壮汉袖子破了一块,露出一块黑色的污渍…… 污渍? 林清双目一凝,伸手将那袖子一抓,布料发出撕拉一声裂开,露出胳膊上纹身。 那是用不知名的黑色染料纹上去的,像是一圈圈缠绕在一起的蛇,却又长了一双雄鹰的翅膀。 林清认识这纹身,渊朝边境有一小国名为勾越,那里的男人成年之后都要纹上这么个图案。 大渊与勾越关系可不怎么好。 百姓有人认识这图案,惊叫:“他们是勾越人!” “天啊,勾越人为何要替王大人说话?” …… 林清心里乐了,这还真是上天助她,她压下唇角,高声质问:“罪臣王端,本官本以为你只是贪墨,没想到你竟与他国奸细勾连,这就是你嘴里说的爱国爱民吗!” 王端又气又急,额头青筋蹦起,奈何嘴被堵住,“呜呜呜呜……” 这时,又有一名天禄卫疾步走过来,一边夹着一个盒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册子交给林清,道:“禀副使,在李箐私宅在地下搜到密室三间,搜出黄金珍宝无数,正在登记造册,书房的暗格里查出密信十封,账册两部。” 天禄卫打开那个小箱子,里面整齐的摆着信件和账册。《 》 2、第 2 章 第2章 林清熟知剧情,要找出王端赃款藏哪并不难,所以出发前早已将天禄卫一分为二,一半跟自己来王家抄家,另一半去抄了王端那外室的私宅。 她随手翻了翻,信件上有王端的印信,字迹与王端也对得上,可惜另一方写信却很小心,本该用印的地方只画了一个形似乌鸦的符号。 按照书里剧情来看,王端可是瑞王的人,瑞王能造反成功,王端功不可没,这形似乌鸦的符号应该就是瑞王的标志。 她扬了扬手中的信件,“王大人可认识这些东西?” 王端一看到那熟悉的盒子,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一张脸迅速灰败下去,他知道他彻底完了。 “来人,证据确凿,将罪臣王端及其族人押入大牢。”林清吩咐完,将书信收好,正要离开,就听见一直跪在王端后方的王夫人突然叫道:“林大人等等!” 林清收回脚步,看向那位王夫人。 自从李箐出现,王夫人的脸色就格外难看,她上前一步跪下,道:“罪妇曾偶然得知一事,愿告知大人,恳请大人允许罪妇与王端和离。” 王端想起什么,面色大变,奈何嘴被堵住:“呜呜呜呜!” 王夫人见状冷笑,“王端,我自幼体寒,此生注定无子,你若要纳妾,我也不会不同意,结果家养的不香,非要去偷!既然你将我的脸面踩在地上,我又何必在意王家名声,反正你这罪名是跑不掉了,你我既无感情,我又没有生育子嗣,何必跟你丢了性命。” 她现在想起来仍旧觉得屈辱,对林清道:“此事与永宁侯府有关,十六年前,罪妇亲眼见到王端将一初生女婴带入王家,交给一位刘姓妇人,他们二人密谋将永宁侯夫人生下的女婴替换,翌日那刘姓妇人果然抱着一个婴儿回来,说事成了,后来罪妇几经查探,方才得知那刘姓妇人正是永宁侯夫人贴身伺候的嬷嬷。” 王夫人冷哼一声,“罪妇当时还不明白王端为何要费力的偷换侯府嫡女,现在来看,那女婴该是这个外室生的,一个外室子变成侯府身娇肉贵的嫡女,王端还真是将人疼到骨子里了。” 王夫人此话一出,周围的百姓立即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外室女在大渊朝可是比庶女还要低上一等的,但凡是户好人家,即便是普通百姓都不会娶外室女为妻。 原来永宁侯那个嫡女竟是王端的外室女,永宁侯府的嫡女被人家用外室女给换了! 林清也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和林君柔的身世倒是让她自己给揭开了。 按照剧情发展,林君柔与瑞王相恋,爆料林君柔非侯府嫡女之人是她的情敌,只说是侯夫人身前的大嬷嬷心中有怨,弄来一女婴偷换侯府嫡女,至于林君柔真正的身世只字未提,所以林君柔才能以侯府千金的身份嫁给瑞王为正妃。 如今一个外室女的帽子扣下来,永宁侯府再怎么洗,皇室也绝不会同意瑞王娶林君柔为正妃。 她好像一不小心给男女主的姻缘上添了把火。 林清面无表情的想着,不过这事她不好沾,还是让别人去头疼吧,比如大理寺,比如永宁侯,再比如她的好上司…… 想到这她道:“王夫人放心,此事本官会禀明陛下。” 王夫人安心了,“罪妇谢过大人。” 待天禄卫将王家财产登记造册,将王端等人押入天禄司秘牢后,林清这才赶回去交差。 天禄司官署设在皇宫南侧,等她赶到官署已快午时了,顾不得饥肠辘辘的肚子,火急火燎的走进她师父的书房,结果一抬眼没见到师父,反倒看见一青年坐在她师父的位置上。 青年身着一席金黄龙袍,长眉入鬓,目若寒星,红唇轻抿,正低头认真看着手里的折子。 林清心里一个哆嗦,皇帝在这外面怎么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这不是害人嘛! 李明霄正在思索折子上的内容,听见动静头都未抬,张口道:“水。” 林清恨不能立即退出去,但左右看看,整间屋子里除了李明霄就只有她了,只得捏着鼻子走进屋里,从桌子上倒了杯水递过去。 李明霄接过水,瞥见那送茶杯的袖口不对,并非伺候他的太监,恍然想起这里不是他的御书房,接过水杯,“回来了?” “臣林清叩见陛下。”林清麻溜跪下行礼,活在古代就得像个古人,要是学小说里那套,她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李明霄放下手中的折子,含笑道:“林卿免礼,事情办的如何了?” 林清将在王家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李明霄听罢,笑意逐渐消失。 林清明白李明霄为什么不痛快,王端这缴获的钱财都快赶上半个国库了,一个王端都肥成这样,那别人呢,贪官放哪个年代都不少。 李明霄收敛神情,速度之快仿若方才是错觉一般,“朕倒是不知永宁侯府还能跟王家扯上关系。” 林清低头不语,心里直叽歪——那是你还不知道这事跟咱也能扯上关系,咱就是那位真千金! 李明霄问道:“王端怎么说?” 林清答道:“王端说不想女儿成为庶女,所以想给她寻个好身世,恰好赶上永宁侯夫人生孩子,就给换了。” 李明霄勾起唇,将手里的折子扔在桌上,“爱卿觉得这话有几分真?” 林清垂眸,“或许是王大人爱女心切吧。” 李明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这敷衍的还真当他听不出来了,“说人话。” 林清老实说道:“臣一个字都不信。” 原著里从始至终没提过女主的身世,原本她还没想那么多,但经过今日来看,只怕女主的身世有猫腻。 正想着就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响声。 房间里就两个人,一时间都被这声音给干沉默了。 林清捂脸,她大概是第一个敢在皇帝面前让肚子发出声音的人,完了,不想见人了。 李明霄也愣了愣,弄清楚是哪发出的声音,“你……肚子叫了?” 林清苦逼着一张脸,她还能说啥,只得再次跪下,“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房间内一时静谧。 下一瞬,李明霄笑了,大概是觉得当着面笑话人家不太好,他将唇角扯平,只是那眼里的笑意怎么也散不下去,“爱卿为国为民,不顾己身,实乃大渊之兴。” 一碗鸡汤到账,林清还能说啥,笑吧笑吧,怎么说也是皇帝,她认栽还不行嘛,“谢陛下夸奖,臣受之有愧。” 李明霄站起身,道:“你师父给朕去办件事,一时半会回不来,你这做徒弟的便随朕走一趟吧。” 林清瞧了眼门外,皇帝出行却连个守门的都没看见,道:“可要带些天禄卫开路?” “人多嘈杂,你一人便可。”李明霄前面走着。 林清摸摸已经饿扁的肚子,只得认命跟着。《 》 3、第 3 章 第3章 李明霄换了身常服,带着林清出宫,在京城最大的永福楼开了一桌席面。 看着一盘盘被端上桌的鸡鸭鱼肉,林清眼睛都快直了。 李明霄轻摇折扇,瞧林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溜圆,好似看到食儿的猫,平日里总是面对朝堂上那一群老狐狸,倒不如眼前这猫儿鲜活有趣。 他垂眸看了眼桌前的红烧鲤鱼,啪的一声合上扇子,用扇尖往她那边推了推,“吃吧。” 林清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也不跟李明霄客气,全当老板请她的工作餐了,端碗开吃,一通风卷残云之后,满足的喟叹一声,肚子总算舒坦了,再看皇帝都觉得和蔼可亲了不少。 偏在这时,一名天禄卫急匆匆的赶过来,低声禀报,“林副使,方才大理寺来人了,说永宁侯府那边不放人,他们管不了,加上此案与户部尚书贪赃一事有关,把换婴案又转回咱们天禄司了。” 林清听了这话心里直骂娘,她为了躲女主都特么女扮男装混进天禄司了,还想怎么地,大理寺那群老匹夫,迟早有一天把他们扒光了挂墙头上,再找一群老太太好好欣赏! 骂归骂,但事情总得干,尤其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林清见这天禄卫还没走,压着火气问:“还有什么事?” 那天禄卫是新进来的,没见过皇帝,只偷偷瞄了瞄林清,“禀林副使,属下过来的时候,瞧见永宁侯带着护院也往这边来了,说是……要找您算账,还他女儿清白。” 林清:“……” 这时,门外传来阵阵喧哗,永宁侯到了。 林清迅速将长剑挂回腰上,“臣去看看。” 李明霄颔首同意。 林清领着那名天禄卫走出包厢,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天禄卫禀道:“属下孟杰,今年刚加入天禄卫的。” “孟杰?”林清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又细细打量一下孟杰的长相,这孟杰长得一张憨厚路人脸,不仔细看没感觉,仔细一看,“你是上任武举的状元?” 孟杰嘿嘿一笑,“正是属下。” 林清疑惑的问道:“好端端的武状元不去军队来我天禄司干什么?” 孟杰沉默片刻,“是吏部将属下分过来的。” 林清明白了,这是得罪了人,又没权没势的,被揉圆搓扁了,她安慰道:“咱们天禄司不在三省六部之内,直接听命陛下,你好好干,铁定能有出息。” 反正天禄司臭名昭著,出去的人没地儿要,所以一天是天禄司的人,一辈子就得给天禄司卖命,多喝鸡汤,管饱。 孟杰显然没接受过鸡汤教育,原本心灰意冷的脸顿时充满干劲,“属下一定不辜负林副使的期望!” 这让林清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你加油。” 正说着,永宁侯带着十几个护院冲了过来。 永宁侯林宏邱虽然已经四十来岁,但单看外貌却是个美大叔,怒气腾腾的冲到林清面前。 孟杰挡在林清前方,刷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刀,挡住林宏邱的脚步。 几根破碎的胡须缓缓飞落,林宏邱这才惊惧的后退两步,“林清,我永宁侯府从未得罪你,你竟卑鄙无耻的要坏我女儿名声!” 林清悠闲的倚靠在门框旁,“林侯爷喜好美色,妻妾成群,女儿也有十好几个,送给各家做妾的也不少,这明白的人知道林侯爷是为了门当户对,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这是为了给自己铺路卖女儿呢,哦……对了,不知道侯爷说的是哪一个女儿啊?” 她掰着手指,“是张大人家第八房小妾?还是吴侯爷家那位外室上位的平妻,总不会是蔡国公府家那个庶子的媳妇吧?” 现在虽然过了饭点,但永福楼里吃饭的人也不少,且非富即贵,早在永宁侯和林清对上的时候,便有不少人远远围着看热闹,只是林清这话说的,对永宁侯指指点点。 京城谁不知道永宁侯府就是个披着侯府壳子的破落户,全家加一起官品最高的也不过就是个五品官,好在永宁侯女儿多,给京城真正的权贵如玩物一般送过去,好歹是暂时保住了官位,但想往上升,很难。 若说这永宁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女儿,也唯有一个林君柔了,这可是京城第一才女,永宁侯原本还指着这女儿寻条通天大道呢,结果上午被爆出来这林君柔不但不是侯府血脉,还是个外室子,通天大道碎了,也不怪永宁侯找林清拼命。 林宏邱被林清这悠哉悠哉的模样气个倒仰,后牙槽都快咬碎了,“本侯并不清楚你和王大人为何陷害君柔,但君柔确实是本侯的女儿,并无调换一说,林清,你若还想在京城有一席之地,最好立即向君柔道歉!” 林清轻嗤一声,“女儿不知真假,不去仔细调查不说,反倒过来威胁本官,林侯爷还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林宏邱:“本侯岂会不知自己女儿的真假,你若还我家君柔清白,本侯倒是可以考虑留你一命,你年纪轻轻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京城的贵人可不是你一个林清能够得罪的。” 林清无语的瞥了林宏邱一眼,怎么着,暗示不行搞明示么,干嘛不直接说林君柔已经和瑞王好上了,你林宏邱这么努力还不是怕丢了瑞王这条大腿嘛。 “本官身为天禄司副使,自是按照陛下旨意行事,一心一意为大渊尽忠,为陛下尽忠,林侯爷这般说,难不成侯爷口中的那些贵人还能一手遮天,瞒着陛下摘了本官的官帽?” 林宏邱虽然脑袋不灵光,却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一甩袖子,高傲的哼了一声,“陛下日理万机,可没空理什么阿猫阿狗的,贵人们不必只手遮天,解决你一个小小副使,不过几句话的事。” “哦……几句话的事啊……”林清的视线飘向门内,突然有点好奇李明霄此时的脸色了。 林宏邱顺着林清的视线看向包厢,脑子一转,嘲讽的扯起嘴角,“林清,以你的官位月俸不过二十两,这永福楼一顿饭怎么也得你半个月的月俸,若非你贪赃枉法,花这么大的价钱吃饭,莫不是过来幽会姘头的?” 姘头…… 林清古怪的看着林宏邱,这人是有什么大病吧,自己就盯着女人那一亩三分地,真当别人跟他都一个样? 林宏邱见林清这副模样,真以为自己说对了,顿时得意至极,他总算抓到林清的把柄,阴阳怪气的说道:“林大人啊,你年纪轻不懂事,这姑娘若真喜欢娶回家就是了,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莫不是出不起聘礼?不若林大人你向我家君柔道歉,还她一个清白,本侯便为你出了这聘礼,如何?” 林清脸色微变,好似担忧的瞟了一眼包厢的大门,气道:“谁告诉你这屋子里是位姑娘了?” “不是姑娘?”林宏邱愣了愣,随即阴笑出了声,“没想到林大人年纪轻轻竟玩的这么花,不爱红颜爱蓝颜,本侯倒是好奇林大人这姘头究竟是如何绝色了。” 语罢带着护院就要硬闯。 林清哪敢让林宏邱真闯进去,虽然她挺想看看林宏邱看见里面李明霄时的表情,她将挑起的唇角压下去,“孟杰,谁敢硬闯,打!” 孟杰刷的一声拔出长刀。 林宏邱没想到林清竟真敢拔刀,被吓了一跳,却也更加肯定林清的姘头一定就在屋子里,他无论如何都得把屋里人给捉住,否则林君柔就真的毁了,他的前程也没了,“动手!” 那些护院霎时间冲了上来,林清抬腿踹飞最先冲过来的,又打了几下,朝孟杰努努嘴。 孟杰也没真要人命,看见林清的神情,瞬间悟了,手上一松,身上顿时挨了几下,倒在地上起不来。 林清躲开一位护院的拳头,顺势错开半步,露出半扇房门。 林宏邱见状得意极了,不愧是花大价钱养的护院,这功夫就是俊,没白养! 他哼了一声,一脚将门踹开,包厢里的情景顿时落在众人眼中。 只见李明霄折扇轻摇,好似一片云淡风轻,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额前青筋直蹦。 林宏邱维持着踹门的动作,傻眼了,“陛陛陛陛下?!” 李明霄盯着他,一双眼漆黑如墨,“姘头?” 林宏邱一张脸唰的一下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陛陛下……听臣解释……” 李明霄唇角一勾,“绝色?” 林宏邱猛地磕头,哆哆嗦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明霄怒极反笑,“那……聘礼?”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林宏邱总算憋出一句话,刚才有多高傲,现在就有多狼狈。 李明霄站起身缓步走到林宏邱面前,啪的一声合上扇子,“既然林侯爷不想谈论这些,那不妨说说那些几句话就能将朕的股骨之臣下狱,所谓的只手遮天的权贵们?” 李明霄的声音很轻,但林宏邱却仿佛天都塌了。《 》 4、第 4 章 第4章 林宏邱的声音不算小,加上外面不少达官显贵认识李明霄,此时已经纷纷跪地,原本就想看个热闹,如今却只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谁能想到跟林清来吃饭的竟然是当今陛下! 与此同时,大批的侍卫从四面八方冲出,将整个永福楼围的严严实实,将所有侯府护院全部抓住。 皇帝出行怎么可能只带一个人呢,顶多是把护卫放明面或藏暗地里罢了,早在林宏邱带人上门的时候,就有护卫被派去叫人了。 林宏邱死也没想到林清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他居然骂皇帝是林清的姘头! 皇帝要那些权贵的名字,可他敢说吗,他不敢! 林宏邱脸色惨白,头都磕碰了,斗大的汗珠流过额头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李明霄见他这幅样子,也懒得搭理他,转头看向林清,“林卿觉得呢?” 林清原本默默站在一边看热闹,被李明霄这么一问,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脸上。 她有点想骂人。 她觉得?她觉得屁! 案子是皇帝让她办的,人是皇帝让她抓的,料是王夫人要爆的,茬是林宏邱自己找的,跟她能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毫无权势的天禄司副使罢了,她这么柔弱,跟她有什么关系! “臣觉得,以永宁侯的脑子,应该还不足以将这顶帽子扣在臣的头上,还有那位刘嬷嬷,此时怕是被灭口了。” 李明霄看向林宏邱,没说话,但林宏邱明白他的意思,缩缩脖子,“刘嬷嬷盗取臣妻嫁妆,已经被杖毙了……” 刘嬷嬷的死和真假千金的消息也就是前后脚的事,他还想问来着,可人已经没气了,就一具尸体,所以大理寺过来要人的时候,他害怕,就给藏起来了。 李明霄忍了又忍才没一脚将林宏邱踹飞,这明摆着杀人灭口的阴谋居然也能上当,见过蠢的,没见过蠢成这样的。 偏在这时,林君柔和瑞王也来了。 林君柔身着一套雪色裙衫,身娇体弱,容貌秀丽,泪眼微红,好似一朵被暴风摧残过的小白花。 她快走几步,跪在林宏邱旁边,泪珠顺着脸颊滴落,小脸微扬,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脖颈,“臣女林君柔,叩见陛下,家父不忍臣女背负外室骂名,这才急着跑来与林副使对峙,家父一片爱女之心,却是臣女之过,臣女愿代父受过,还请陛下责罚。” 林清撇撇嘴,这话说的李明霄若罚了就跟不懂人情似的,李明霄若真想动永宁侯府,就凭林宏邱这脑子,永宁侯府早就倒了。 当年的老永宁侯也算是一方人物,偏偏后代没一个出息的,老永宁侯大概也预料到了,所以临死前拖着病体跑到宫内给先帝跪下,用一身功勋换取永宁侯府百年安宁。 有先帝旨意在,李明霄也不知道替永宁侯收拾多少烂摊子,结果若干年后,永宁侯府却帮着瑞王篡了他的皇位。 林清都替李明霄窝囊。 李明霄自然也听懂林君柔的意思,甚至于更深处的一些东西,让他不喜,他略过林君柔,看向瑞王,“泽远也在啊。” “臣弟给皇兄请安。”瑞王名叫李辰瑄,字泽远,虽不是皇后所生,却从小就被过继到皇后名下,与李明霄也算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李辰瑄笑道:“本在楼上与同僚吃饭,听到楼下这么大动静,这才得知是皇兄到了,在门口又遇见林姑娘,便一同过来了。” 李明霄看着他,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好脸色,“你听说了?” 李辰瑄道:“臣弟觉得,林侯爷秉性纯善,行为率直,这次跑来为难林大人,原因有二,其一便是这一片爱女之心,不论林姑娘是否为侯府女儿,毕竟养在侯府十几年,若是外室子的身份坐实,林姑娘的名声便彻底毁了;其二,林侯爷只怕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为难林大人是小,霍乱王端一案才是真。” 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到跪在地上的林宏邱身上。 林宏邱打了个哆嗦,“是臣的妾室张氏,她说如果不找个替罪羊帮君柔挽回名声,君柔就真的完了,林清这人官不大,也没后台,正适合。”说完这话他是彻底丧气了,整个人缩成一团。 林清见李明霄对自己点了点头,立即对当门神的孟杰道:“孟杰,去叫上一队天禄卫,跟林侯爷去一趟永宁侯府,将张氏捉拿归案。” 孟杰拱手,“诺!”随即一把拎起林宏邱办差去了。 李辰瑄看着林清将任务一一安排下去,笑道:“早听闻林大人功夫了得,三年前勿望山剿匪,仅凭一人一剑便将足有千人的匪寨杀了个三进三出,今日未能拦下侯府的护院,必是那些护院功夫了得,林大人可有伤着?一会可得让太医好好诊治诊治。” 林清头皮一麻,心里直骂,林宏邱就一个二百五,能养什么好护院,一群酒囊饭袋罢了,李辰瑄这个笑面虎,瞧这话说的,太医一看,她不得被李明霄罚死。 “下官那小打小闹,哪有王爷英勇,尤其是年前一战,仅凭一百骑兵奇袭勾越,烧毁勾越近千粮草,此等神迹让下官极为倾佩,只是有一处下官颇为疑惑,恰逢王爷也在,不知可否为下官解惑?” 她不等李辰瑄反应,便接着说道:“勾越地形特殊,易守难攻,若要攻城,必过百人谷,这百人谷可邪乎着,百人谷,百人骨,这地方两面悬崖,毒障遍布,更有勾越斥候埋伏,王爷是怎么过去的,而且还是奇袭?” 李辰瑄道:“本王也一直为此烦恼,有一日恰巧救下一位姑娘,那位姑娘通医理,又熟悉地形,是她帮了本王大忙。” 林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看来那位姑娘对王爷的感情很不一般啊。” 原著里,那姑娘可是林君柔的情敌,跟她一样的恶毒女配,一手毒术极为厉害,林君柔在这姑娘手里栽了不少坑。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林君柔,只见林君柔娇躯晃了晃,紧咬唇瓣,好似随时都能晕过去。 李辰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笑容淡了,逐渐消失,看着林君柔的目光欲言又止。 林清好奇的眨了眨眼,“王爷怎么不笑了,是天生不爱笑吗?” 李辰瑄:“林大人这张嘴倒是令本王佩服,也不知……” 李明霄将扇子往桌子重重一拍,啪的一声,李辰瑄只得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李明霄看向林清,道:“林卿最近疏于习武,确实不妥,以后每日去裕德苑加练一个时辰。” 裕德苑是教导皇子们习武的地方,不过因为李明霄还未立后纳妃,如今裕德苑里只有一些皇族子弟在学习,其中年龄最大的也就是林清这个岁数。 林清还能咋办,李明霄明摆着就是看出来她故意给林宏邱挖坑,她只得苦哈哈应下,练一个时辰的功夫不算多,关键是练完功还得去办差,想想就累得慌。 李明霄看向李辰瑄,脸上也没了一开始的柔和,“泽远,那位姑娘这么大的功劳,朕竟从未听你提起。” 李辰瑄忙解释:“她不太适应京城的气候,自从过来就病倒了,一直在王府里养病,臣弟本想等她病愈再带她入宫觐见皇兄。” 李明霄没说信与不信,只是看向李辰瑄的目光多了一丝深沉,“待会让太医跑一趟,不能苛待对大渊有功之人。” 李辰瑄低声应下,他心里清楚,日后他与皇帝要隔上一层了。 李明霄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路过林清,见人没动,扇尖往她脑袋上一敲,“发什么愣呢,回宫。” 林清揉了揉被敲疼的额头,“诺。” 待人离开,包厢里就只剩下李辰瑄和林君柔,李辰瑄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双眸阴沉,犹如狂风暴雨。 是他小看了林清,不过一句闲话就让李明霄对他起了防备。 “王爷,臣女离开了。”林君柔一张小脸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 李辰瑄回神,连忙将人抱进怀里,“君柔,我和那女人没什么,我的心里只有你。” 林君柔大滴的泪珠扑簌簌落下,“可我或许并非是侯府千金,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外室子……” “不会的,你只会是侯府真正的千金,我未来的王妃!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只有你才是真正的侯府血脉。”李辰瑄阴狠的视线飘向林清离开的地方。 “可陛下已经知晓此事,必定会让林清查清楚,若是……”林君柔低下头,散落的长发遮住她眼中的恨意,都怪那个林清,如果他阻止王夫人说出换女之事,她还是侯府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怎会像现在这样糟心。 她无法想象一个外室子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她会变成什么样。 “放心,只要林清死了,我有办法将此事推到他身上。”李辰瑄更恨,毕竟王端是他的钱袋子,王端没了,他养私兵的钱就得另想办法。 林清不死,难解他心头之恨!《 》 5、第 5 章 第5章 林清懒得动脑思索男女主怎么想她,反正没什么好话就对了,等到天禄司后发现她的师父还没回来,便回了自己的小院里洗洗睡了。 深夜,厚重的乌云遮挡整个京城,一声炸雷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林清猛地从梦中惊醒,黄色的雷光顺着窗缝闯进屋子,一闪又一闪,让人无端的心情烦躁。 她抹掉额头的汗水,心脏砰砰直跳,总觉着有点不太好,干脆起身将衣裳穿好,准备去天禄司看看,还没出门,小院的大门就被拍的啪啪直响。 林清微微皱眉,立即去打开门,外面站了一队天禄卫,打头的正是孟杰。 孟杰神色沉重,道:“林副使,王端和他夫人都死了,李箐逃了。” 林清一愣,为了防止意外,她特意将王端夫妻关进诏狱,没想到还是没防住对方的手脚,她叹息一声,“大概又是个无眠之夜了。” 她迅速穿好蓑衣,带着天禄卫向离去。 雨太大了,路面已被积水覆盖,一行数十人的队伍在雨中疾行,皂靴踩入水中竟没有丝毫声音,速度之快,仿若游魂,直至诏狱门前。 诏狱的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隙,里面的牢头出声问道:“来人可是天禄司的大人们?” 林清抬高斗笠,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声音微哑,“本官天禄司副指挥使林清。” 牢头借着雷光看清林清的脸,连忙将大门打开,“原来是林副使亲临,快快请进。” 林清无视两旁哭嚎的犯人,一路疾行,直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方才停下。 王端上午刚关进来,晚上人就死了,皇帝那怕是不好交代了。 这牢房的环境还算不错,床椅一应俱全,只见王端瘫倒在椅子上,双目圆瞪,面色青紫,七窍流出黑血,已然气绝。 林清走进牢房,将这里面的东西一一过眼。 既是中毒,总逃不过那些东西。 她唤来牢头,问道:“王端的尸体是何时发现的?” 牢头低着头,颤颤巍巍的望着自己的鞋面,道:“一个时辰前,小人刚刚换班,进来巡视,就发现王大人已经气绝。” 林清:“他临死前可曾吃过什么东西?” 牢头回道:“没有,王大人说胃口不好,没吃。” 林清拎了下桌上的茶壶,又瞄了眼茶杯里剩下的茶水,端起茶杯轻轻嗅了嗅,鼻尖涌入一丝淡淡的香气,这味道极淡,被茶叶的苦涩掩盖,若非她对味道极为敏感,绝对嗅不出来。 她又打开茶壶嗅了嗅,却没这味道。 她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放回去,接着对牢头问道:“王端临死前可曾见过什么人?” 牢头的头更低了,“没……没人。” “那这桌上为何摆了两个茶杯?”林清指指桌面,这桌子方方正正,茶壶里只有小半壶茶水,两个茶杯分置两边,其中一杯留有一点茶底,另一个则是空的,杯沿上还沾着一点红渍。 牢头一听,惊恐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真不知啊,林副使饶命!” 林清揉揉耳朵,对旁边吩咐道:“抓起来好好审审。” 牢头立即被两名天禄卫堵住嘴拖出去了。 林清拿起那杯子撵了撵,微微一嗅,忍不住蹙眉。 口脂? 来人是个女的? 林清正要回身查看别的东西,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外面看守的天禄卫立即跑进来,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林清,低声禀报:“瑞王爷到了。” 林清讽刺的勾起唇角,“来的倒是快。”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李辰瑄那张脸就出现在她面前。 林清随意拱拱手,“下官给王爷请安了。” “林大人不必客气。”李辰瑄笑了笑,“说起来,本王与林大人甚是有缘,白日里刚见过面,夜里就又见到了。” 林清咧嘴一笑,“王爷乃是皇亲,能与您有缘分,那是下官的福气,王爷看在这缘分上,不如替下官美言几句,让下官也尝尝加官进爵的滋味。” 李辰瑄被林清这不要脸的劲弄的笑容一僵,“林大人还真是不客气。” 林清耸耸肩,双手一摊,“没办法,客气没饭吃啊。” 李辰瑄懒得再跟林清打太极,“林大人查出什么了?” “下官也是刚到,正看呢。”林清随口答道,正好仵作到了,验尸之后,确定是毒杀。 仵作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瞪着眼前两具尸体,一张脸皱的仿佛能打出结来,道:“虽确定是毒杀,但这毒老夫从业几十年,却从未见过。” 李辰瑄问道:“这毒有什么特殊的?” “王爷且看。”仵作取来匕首,将王端的手腕上划出一道伤口,黑红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竟带着阵阵异香。 就像是把一堆乱七八糟的花掺和在一起散发出令人腻味的香气。 林清险些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仵作道:“若想查清这毒的,估计只有去神霄宫碰碰运气了。” 这时,孟杰跑了过来,道:“林副使,那牢头之前就服了毒,方才毒发死了。” 林清只觉一阵牙疼,还真是死无对证了。 李辰瑄听了,轻轻拍开衣上的褶皱,笑道:“看来今夜不会有什么收获,本王便先回去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林大人了。”语罢直接带人离开了。 牢房里只剩下天禄卫自己人,孟杰跑来到林清面前,小声道:“副使,现在怎么办,难道真要去那劳什子神霄宫?” 林清:“神霄宫可是江湖那边的,里面的人可毒着呢,不想死就离远点。” 孟杰:“可这案子总得查啊。” 林清捉摸片刻,“正推不行,那就倒着推。” 希望王端死的也就那几批人,第一批大概就是王端的上下线,怕东窗事发的;第二批,希望某些秘密不被发现,就像是林君柔的身世;第三批…… 林清想到那些在王家门口捣乱的勾越人,应该把勾越也加上。 第四批,李辰瑄。 她叫孟杰凑近点,耳语道:“找几个靠得住的盯住瑞王府。” “诺!”孟杰双眼微亮,瞧瞧,这建功立业的机会不就来了嘛,“您看,咱们现在去哪?” 林清想了想,“永宁侯那个妾室怎么样了?” 孟杰道:“一开始嘴硬得很,上刑之后就招了,是勾越细作,接到上线的任务,故意把脏水往您身上泼,转移朝廷的注意力,具体是因为什么,她不清楚。” 细作这种东西,都是上线掌握下线,下线可不知道上面是谁,那个林张氏只是最低级的细作,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孟杰问道:“您看这个林张氏可还要留着?” “既然招了,剩下的按行程走吧,该去哪去哪。”林清顿了顿,“多找几个画师,将李箐画像点,追拿赏金提到第二档,死活不论。” 孟杰道:“属下明白了。” 林清:“我们去看看王夫人的尸体。” 说着她带孟杰走到关押王夫人那间牢房。 林清特意关照过,王夫人独自占了一间牢房,她已经在陛下那里过了话,等事情热度下去,就给王夫人和离书,放人自由。 结果还没过一日,人就没了。 林清心情有点沉重,走进牢房之后,就看见王夫人的尸体躺在地上,与王端的死法不同。 王夫人并未中毒,而是被人用利刃划开颈部。 老仵作检查完尸体,念叨:“奇怪,真奇怪,就这种死法,血液不可能流的这么少,这伤口就像是被火灼过。” 林清站在一边看着,王夫人的尸体四周的血液确实很少,而且以那伤口宽窄来看,非刀非剑。 孟杰道:“这伤口确实特殊。” 林清忽的问道:“你知道秋孟川吗?” 孟杰怔了怔,“江湖第一杀手秋孟川?他不是失踪了?” 林清道:“秋孟川的武器是一柄改良过的窄刀,似剑非剑,听闻这柄窄刀的材料是在一处火山里寻来的,造成的伤口会有火灼痕迹。” 孟杰不解,“可王夫人不过一位妇道人家,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秋孟川杀她做什么?” “许是替心上人出头吧。”林清想起书里的剧情,女主林君柔光环加身,曾意外救下秋孟川,在林君柔的照顾下,秋孟川爱上了女主,并且心甘情愿成为女主的暗卫。 林清眸色微沉,所以王夫人是秋孟川所杀,而秋孟川是林君柔的暗卫。《 》 6、第 6 章 第6章 林清从牢房出来,天已经微微亮了,算算时间,距离上值也只有小半个时辰,干脆和孟杰寻了处早餐摊子,要上两碗热汤面,在店家摆在路旁的矮桌坐下,慢悠悠的吃着。 如今正是初春,天还冷着,一碗热面下肚,总算让二人暖和起来,孟杰砸吧砸吧嘴,道:“头儿,您说咱们这么努力办差,咋还是这么穷呢。” 这问题林清是感同身受,“京城这地儿物价太贵,房价更高,你看我住那小院就知道,总共五间房,要了我一百五十两,我攒了好些年呢。” “您办差这些年,功劳也是不少,那位……”孟杰凑近指指天,“没给您赏赐吗?” “给了,也不少。”说到这个林清也挺无奈,皇帝是赏了,可不是古董珠宝珠宝就是珍玩字画,有次总算赏了黄金,结果金条下面都是盖印的。 师父说了,这叫御赐之物,可以使用,就是不能买卖,否则就等着脑袋搬家吧,这她哪还敢动啊,只能寄存在师父的府邸里。 所以干了这么多年,她仍旧靠着月俸过日子,还不能怪老板不大方。 不过孟杰以后应该比她好过,她是副使,要对皇帝,孟杰是天禄卫,一般赏赐都是从天禄司的账面走,发下去的就是能用的银钱了。 这么想想,她还不如回去当天禄卫呢。 林清眼巴巴的看着孟杰,突然有点羡慕了怎么办…… 孟杰被她盯的一哆嗦,下意识离远点,嫌弃道:“您这样子就像是被负心汉骗心骗钱的深闺怨妇。” 林清翻了个白眼,“滚!” 孟杰嘿嘿一笑,活动活动脖子,发出啪啪的声响,“头儿,我请会假,这都一夜了,回去补会觉。” 林清:“成,一会去天禄司我帮你把卯给补了。” 孟杰倾佩的看着她,“您不休息?” 林清更幽怨了,“我得去裕德苑,加!练!” 孟杰:“……” 孟杰跑了,林清一个人悠哉悠哉的走进宫里,点卯之后,来到裕德苑,寻了个没人的地方,从武器架子上拎起一把剑挽了个剑花。 此时天已大亮,一群世子郡主的晨读刚刚结束,换上练功服跑出来准备习武。 这些人最小的不过七八岁,从马步练起,最大的几个则和她岁数差不多,已经将一套拳法耍的有模有样。 其中一个少年最是显眼,生的唇红齿白,眉目间满是傲气,最惹眼的是他胸前一枚金锁,锁上雕着一条四爪金龙。 这人林清是不认识的,但那金锁她认识,是先帝赠给康王的礼物,康王又把这金锁送给康王世子李宏锦。 书里面,这位可是林君柔的忠实舔狗,林君柔说东绝不往西走一步,林君柔说要喝水这辈子都不带碰茶的。 林清见到这位,立马绕道想要离开,然而李宏锦已经看见她了。 “你,就是你,见到本世子跑什么!” 林清只得停下,“下官见过康王世子。” 李宏锦扬起下巴,鼻子出气,“你就是林清?” 林清:“正是下官。” “听闻你是传言说永宁侯家的千金乃是外室子的?” 林清:“世子误会,下官不过是照常办案子,凑巧赶上被抓之人知道这事,也不知是被谁以讹传讹,非要祸害下官的清白,听闻那永宁侯的千金最最善良,若她在这,只怕也要为下官喊一个冤字。” 一句话就把李宏锦堵得脸红脖子粗,他若再抓话柄说林清恶毒,岂不是把林君柔所谓的善良放在脚下摩擦。 林君柔可是李宏锦心尖尖上的人,他怎么能忍受她的名声有损呢,一点都不行! 可想起昨日下午,林君柔在他面前仿佛随时都能哭晕过去的模样,李宏锦看向林清的目光越加狠辣,“今日本世子陪练的侍卫恰巧病了,你来。” 拳脚无眼,陪练时发生点什么意外很正常,即便死个把人也不算什么。若林清死了,他的君柔姐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清摆手推拒,“这不太好吧……” 李宏锦压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握起拳头冲了过来,仔细看,还能发现那拳头缝隙里深处的利刃。 林清双眼微眯,李宏锦是奔着要她命来的,而且一开始就知道她今日会来裕德苑。 可昨日包厢门关着,又有侍卫把守,李明霄罚她也不过临时起意,所以知道这事情的只有在场的几人。 李明霄不会害她,瑞王要杀她不至于借李宏锦的手,林宏邱就是个蠢货,剩下的,也只剩下一个林君柔了。 当年看文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本书三观不正,真千金被换到乡下,一直被刘家人虐待,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不容易活到永宁侯府,人家也没干什么就一直被针对被陷害,最终惨死。 那真千金又做错了什么,生活在乡下不懂贵人们的规矩,就活该被拉来当林君柔的对照组吗? 林君柔占据真千金的位置十几年,最后更是踩着真千金的骨血上位,她真的如同她那副外表一样柔弱善良吗? 还是为自己血脉里的恶毒和自私披上一层名为善良的皮呢? 就比如王夫人的死…… 林清稍稍侧头便躲过李宏锦看似□□实则漏洞百出的招式。 她是实打实从尸体里练出来的功夫,别说李宏锦,便是对上男主李辰瑄,她也是不惧的。 几息之后,李宏锦趴在地上,一张脸肿成了猪头,藏在拳头里的利刃也掉在地上。 林清的速度太快了,徒留道道残影,等大家反应过来李宏锦已经被揍完了,还有地上那能伤人的利器。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被送到御书房,垂头丧气的排排站。 李明霄将手里的奏折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们,“你们还真是给朕长脸。” 林清和李宏锦头压得更低了。 李明霄瞅着李宏锦那个被揍成猪头的脑袋,额头青筋直蹦,“李宏锦,三月内就不必进宫了,好好在家反省。” 李宏锦天不怕地不怕,偏偏从小就怕李明霄黑脸,浑身一个哆嗦,“陛下,这事不怨我,还不是……” 李明霄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五个月。” 李宏锦闭嘴了,然后被太监送回康王府。 御书房里就剩下李明霄和林清。《 》 7、第 7 章 第7章 御书房里,李明霄不搭理林清,提笔继续批那堆高高的奏折,偶尔接见几个大臣。 林清站在一边,让几拨议事大臣跟看大熊猫一样观赏了几次,凭她脸皮再厚也有点遭不住,于是缩的更加像个鹌鹑,只偶尔抬头偷偷瞄几眼李明霄。 不得不说,李明霄真的很好看,是那种温润如玉的君子之美,平时挺温和的,好似没多大皇帝的架子,但一沉脸,又好像随时能把人拉出去砍了。 李明霄正在跟大臣说话,总觉着有人偷看自己,一扭头,正巧看见林清的位置,见对方低着脑袋,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李明霄最后一本看完,最后一批人见完。 他忙了多久,林清就在边上站了多久。 李明霄端起新送上来的茶水,舒了一口气,总算给了林清一个眼神,“知错了?” 林清忙道:“臣知错。” 李明霄:“错在哪?” 林清态度极好,麻溜说道:“怪臣一时没忍住,康王世子身体娇贵,哪受得了臣这种粗人的拳头,臣真的知错了。”就是下次还敢。 李明霄茶杯重重拍在桌案上,揉了揉眉心,闭目养神,“算了,你去吧。” 林清告退,转身离开,她其实明白李明霄的意思,康王与先皇一母同胞,李宏锦是康王的老来子,也是康王唯一的儿子,得罪他,她一个天禄司副使未必扛得住。 李明霄今天看似是在罚她,却也是在护她,最起码康王明面上不敢把她怎么样,毕竟皇帝都亲自惩罚她了,康王一个王爷要是还敢明面上报复,就是对皇帝不满意。 康王还没那个胆子。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或许是昨夜下过大雨,今日的夜空格外透亮。 “林副使等等。” 林清停下脚步,转头一看,就见李明霄身前伺候的大太监跑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脸上陪着笑,“这是陛下给您的,里面装的是御膳房新制的点心,副使拿回去垫垫胃。” 林清微怔,伸手接过食盒。 李明霄是一个好老板,不但给下属扛事,还给送点心呢。 要不看在这点心的份上,她就多努力一下,先把王端的案子破了,顺便干个大的,比如去瑞王府逛逛。 林清总有一种直觉,这事跟瑞王脱不开关系。 瑞王的生辰快到了,书里写过,这次生辰太后为了给瑞王选妃,会让瑞王府大办,并在当日太后亲至瑞王府,还会遭遇刺客。 这可是书里面的大剧情,看在李明霄这盒点心份上,她努努力,把剧情改改。 …… 可惜,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不用去瑞王府,翌日一早,林清再次来到裕德苑报道,就看见了瑞王本尊。 裕德苑东边有个小池塘,不算深,里面养了不少鱼,是专门给这些皇族子弟散心的。 李辰瑄就站在池塘边上,手中折扇轻摇,看着林清微笑。 林清觉得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贱,若非她穿着男装,都要以为李辰瑄准备牺牲色相勾搭她了。 李辰瑄自然没勾搭她,李辰瑄是要揍她。 下一瞬,两人一同动了,手中折扇如同利刃一般朝林清的胸口刺去,林清飞起一脚踹在李辰瑄的手腕上,将其踹开,动作干脆利落。 眨眼间,他们便已过了十数招,招招留下残影,却谁都没占到便宜。 李辰瑄面色微沉,一转即逝,飞身后退。 林清脚尖点地借力,飞起跟上,抬脚向李辰瑄胸口踢去。 李辰瑄双手护住胸口,防是防住了,整个人却被林清的力道带的往后退,距离他原本落地的位置偏了几寸。 就是这么几寸,他只觉脚下一滑,接着就是扑通一声,一头栽进池塘里,头上顶了几根水草。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再次站在御书房里,只不过这次换成了林清和李辰瑄。 李辰瑄已经换下湿衣,但整个人仍旧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鱼腥味。 林清低着头,悄悄往旁边多移几步,想离这位远点。 李明霄扔开手里的奏折,闭上眼,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说说吧,这次又为了什么。” 林清缩着脑袋,小声道:“瑞王突然出手,臣只得被动防卫。” 李明霄:“防卫到一脚把人踹进水里?” 林清:“……”那不是来不及收手么。 李明霄看向李辰瑄,“你呢,为何动手?” 李辰瑄在李明霄面前不敢表现太过,叹了口气,道:“是康王叔求到臣弟那,让臣弟将林副使揍一顿给宏锦出出气。” 他本就恨林清坏他的事,正好趁这个机会废掉林清,到时他可以推脱是一时失手,都是康王叔让他做的,他不好拒绝。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林清的武功竟与他不相上下,最后倒霉的反倒是他。 李明霄:“康王那般岁数,他胡闹,你怎么还跟着胡闹。” 李辰瑄低下头,掩去眸中恨意,“是臣弟错了,请陛下责罚。” 李明霄好似什么都没见一般,“知错就好,回去抄经,好好压压你这身戾气,行了,你退下吧。” 待李辰瑄一走,李明霄的视线这才落在林清身上,“昨日你将康王世子揍了,今日你又将瑞王踹进水里,明日你又想玩什么新花样,不妨提前说说,好让朕有个心理准备。” 林清能说什么,一群傻逼找事恶心她咋还能怪她呢,道理……那是不可能讲道理的,下次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不就是新花样么,她有的是! “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李明霄嘴角微微一抽,别以为他没看出来,如果不是林清好用顺手,相处起来也算舒服,如果林清不是现任指挥使唯一的徒弟,他早把这个副使一撸到底守城门去,省得老气他。 “天禄司事务繁忙,裕德苑那你先别去了。” 他挥挥手,让林清赶紧走。 林清麻溜谢恩跑了。《 》 8、第 8 章 第8章 林清回到她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总算过了几天好日子,奈何没多久,瑞王府的请帖如同雪花一般飘向各个达官显贵的府邸。 大街小巷开始流传瑞王生辰的事情,听闻是太后让人亲自操办,为的是给瑞王选妃。 天禄司指挥使不在,瑞王府的帖子便送到林清的手上。 孟杰刚汇报完公务,看那帖子有点发愁,“副使,上次那事咱们跟瑞王府已经算是结仇了,这生辰宴还去吗?” 林清翻开请帖,这次瑞王府是下大功夫,帖子设计的也格外漂亮大气,“去啊,有吃有喝,为啥不去,就咱们身上这身皮,抄家灭族的勾当干的还少嘛,恨我的人估计都能排京城绕一整圈,要是各个都在意我还活不活。” 孟杰被说懵了,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好像也是那么回事,“那生辰礼送什么?” “一会去街上看看。”林清把帖子往桌上一拍,认真道:“记得走司里的账!” 天禄司管账的主簿堪称铁公鸡中的战斗鸡,拉扯到中午,二人才颤颤巍巍的揣着一百两银子来到西大街上。 林清觉得如果按照现代眼光来看,这西大街就是中央商业街一般的存在,街道宽阔整洁,道路两旁店铺林立,还有数不清的摊贩,以及穿梭在人群中的挑货郎。 人群如同海浪一般,摊贩的吆喝声,男人交谈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女子的娇笑。 大渊朝对女子管教不算特别严厉,最起码上个街吃个饭,只要不是男女共处一室,还是没问题的。 但其他方面,比如女子顶门立户,又或者年满二十未嫁就不行了,前者除非对大渊朝有极大贡献者方可让皇帝特批,后者直接税收加倍。 林清换了一身青色长衫,身后跟着孟杰,随着人流向前涌动,却对周围的一切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孟杰见状,问道:“头儿,您不喜欢这?” 林清摇摇头,她嗅觉灵敏,这人多的地方气味杂,这男男女女用的熏香夹杂着汗臭,着实让人烦躁。 可她又挺喜欢这热闹的,不想离开,尤其她前面卖画那书生,虽然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但皮肤嫩的跟水豆腐似的,那狭长的狐狸眼总透点股歪门邪道的勾引,再看那嘴唇,红里透着光,挺想让人咬一口。 孟杰见林清不动了,疑惑的唤了声,“头儿?” 林清:“去去去,忙着呢。” “啊?”孟杰顺着林清的视线看去,也没看见什么东西。 林清往他手里塞了一钱碎银子,“往前走第三个胡同左转再过俩胡同右转第三个摊位,这是命令,快去。” “诺。”孟杰神色一变,拿着银子就跑了。 很好,安静了。 林清晃到画摊前面,看一眼画,看一眼书生,再看一眼画,再看一眼书生…… 狐狸书生正坐在摊子里看书,感觉到她的视线,对她勾唇一笑。 林清觉得这书生更像狐狸了。 狐狸书生放下书,手抵着下巴,“瞧客官这样子,是打算买画还是买人啊?” 林清思索片刻,认真问道:“人卖么?” 狐狸书生眼神好像带钩子似的,对着她眨眨眼睛,红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卖。” 林清面无表情,“那买画。”她想了想,“有没有跟贺寿有关的,我要买来送礼。” 狐狸书生眼睛一亮,立马从摊位里取出三个画轴一一摊开,“瞧贵人这装扮,送礼之人必然身份尊贵,这几幅都是我收藏的好东西,贵人且看看,价格好商量。” 林清欣赏了一下三幅画,赞道:“果然都不错,这第一幅望瀑图打远一看,水花就跟真的似的,但我最喜欢的,是瀑布底下这只鸡,嗯……简直就是点睛之笔,瞧这鸡肥的,得有二年以上吧?” 狐狸书生默默将第一幅画收了起来。 林清看向第二幅,继续称赞,“好一幅骏马图,群马奔腾,体态肥壮矫健,但我最喜欢的却是给群马带路的这头驴,瞧这身姿,窈窕婀娜,一群马都追不上人家一头驴,看得人怪馋的,想吃驴肉馅饺子了。” 她怀念的望着天空,有一句话说得好——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驴肉鲜啊! 狐狸书生有点脸红,将第二幅画也收了起来。 第三幅是《松涛贺寿图》,林清翻了翻,兴致缺缺,见书生不再往外拿画,嫌弃道:“就这幅吧。” 狐狸书生长舒一口气,面上带笑,“贵人好眼光,这画可是前朝真迹,送人最合适不过,就是价格稍稍有些高。”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三千两。” 林清伸出一根手指,“一两。” 狐狸书生愣住了,三千两直接变一两?砍价还能这么砍? 他有点怀疑人生,“这可是真迹!” 林清淡定道:“真迹在床头挂着呢。” 狐狸书生气得直磨牙,“三百两。” 林清坚定道:“一两,不卖我就走了。” 狐狸书生急了,“行,一两就一两,卖你了!” 他咬牙切齿的将画包好,塞进林清怀里。 林清满意了,将一两银子塞进狐狸书生手里,感受了一下那手心皮肤的丝滑,“下次要是想卖人了,可以考虑考虑我。” 狐狸书生脸色铁青的将林清轰了出去。 孟杰正站在路口四处张望,见到林清总算松了口气,“头儿,您去哪了,我还以为您被刺客绑了,吓得我差点跑回司里搬人手。” 林清猛地后退一步,捏着鼻子屏息,瓮声瓮气的问:“什么味道?” “臭豆腐啊。”孟杰抬抬手上的东西,“我按您说的走,那就一份卖臭豆腐的,这玩意闻着臭,吃着可香了。” 上辈子林清也爱吃,但这辈子,她这鼻子太娇气了,“你去那边吃,吃完了直接回天禄司去。” 孟杰迷糊了,“那礼物不买了?” 林清指了指怀里的画,“买完了,《松涛贺寿图》,真迹。” 孟杰被吓一跳,“这画我听过,怎么也得几千两吧,咱们哪来的钱?” 林清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只花了一两银子。” “一两?!”孟杰不敢置信,“赝品也不止一两银子啊!” 林清笑笑,“有人愿意送,我干嘛不要。”真以为她看不出,狐狸书生的相貌那般惹眼,周围人却都跟眼瞎似的,怎么可能。 说白了,不就是冲她来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要白不要。 “头儿,您看那个姑娘是不是永宁侯府的?”孟杰突然指着远处说道。 林清顺着孟杰的视线望去,就见林君柔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白裙子,脸带面纱,打远处走过来。 林君柔身旁站着的是李宏锦,也不知李宏锦用了什么好药,脸上青肿都消了,连皮肤似乎都比之前好了点。《 》 9、第 9 章 第9章 两边人走了个正着,李宏锦看见林清,一张脸顿时就黑了,“怎么哪都有你!” 林君柔轻轻拽了拽李宏锦的袖子,“阿弟,林大人想必有事要办,我们得罪不起,还是走吧。” 要不是环境不对,林清都想替林君柔鼓鼓掌,瞧这话说的多有水平啊,堂堂康王世子得罪不起她一个小小的五品副使。 果不其然,李宏锦心里那股怒火噌的一下就被点着了,“她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本世子相提并论!” “林大人常在御前行走,但凡说上三言两语,还不是我们倒霉。”林君柔眼眶微红,开始孕育泪珠,“像我如今这般,便是说破了天也没人信,阿弟,听我一劝,走吧。” 李宏锦被娇养着长大,整个京城除了皇城里面那几位,其他人他就没怕过,御前行走怎么了,他跟皇帝还是堂兄弟呢! 而且心上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想起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李宏锦整个人如同吞了炮仗,瞬间炸了,“林清,别人怕你,本世子才不怕你,今日若不要你狗命,本世子随你姓林!” 林清心里快笑死了,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她板起脸,对孟杰道:“孟杰,将这二人抓起来。” “诺!”孟杰听到命令,一手一个将二人的手折到背后,顺手从一边的摊子上扯下一根麻绳利落的给捆了,速度之快压根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二人没带什么随从,唯有林君柔一个贴身丫鬟跟着,可小姑娘家家的,孟杰就是站那让她打,她都打不疼孟杰。 李宏锦和林君柔都蒙了,等反应过来,那绳扣压根挣脱不开,李宏锦怒道:“瞎了你的狗眼,一个小小的五品官竟敢抓本世子!” 林清环着胸,“你说你是世子?哪家的世子?” 李宏锦别看被绑着,他压根就不怕林清对他做什么,高傲的扬起脑袋,“本世子乃是康王世子。” 林清冷哼道:“笑话,陛下前几日刚传下旨意,命康王世子在王府禁闭五月,世子爷最是尊敬陛下,怎会抗旨私自外出,你到底是何人,竟如此大胆冒充康王世子!” 此话一出,李宏锦眼里有点虚,他在府里闲的发慌,正巧听见两个丫鬟闲聊,说林君柔要外出,于是甩开侍卫和小厮,悄悄溜出王府去找林君柔。 如果真让皇帝知道他违抗圣旨私自出府,不知道又有什么惩罚等着他了。 林君柔也脸色大变,她并不知道陛下有过这道旨意,她本以为林清不敢得罪康王府,没想到对方竟这般大胆,当真敢抓李宏锦。 不行,不能让李宏锦被抓走!否则康王府的怒火只怕有几分要落在永宁侯府了。 林君柔不怕林清,林清是个男人,而她对男人总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林大人有怨冲我来就是,又何必为难别人。”她扬起头,露出白皙脆弱的颈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大滴的泪珠自脸颊滑落,骄傲美丽,又格外脆弱。 林清看懂了,但林清觉得这个女主好像有大病,这人要不是有女主光环护着,送到暗部不出一个时辰,绝对死的连点渣子都不剩。 她对孟杰道:“这女人竟敢教唆别人冒充康王世子,把嘴都堵上,送去大理寺关起来,等大理寺的大人们得空得好好审,别再有什么同伙危害皇城治安。” 林君柔压根没想到林清不按她的套路走,一张小脸这回是真白了,接着就不知道孟杰从哪摸来抹布堵嘴和李宏锦一起被拎跑了。 自从几人矛盾开始,周围的人群立马就散开了,绕出大半个圆圈来,纷纷停下看热闹,其中也有不少人认识这几位的,可谁也没敢站出来,康王府不好惹,天禄司更不好惹。 康王府顶多要你一条命,天禄司却能要你一族命,再顺手抄个家充充公,没看见连衙门的官差都远远躲着么。 林清扫了一眼四周,人群顿时作鸟兽群散,西大街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林清拿着画闲逛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子,将她床头那幅画摘了下来,然后将手里的画挂了上去。 那狐狸书生卖她的《松涛贺寿图》的确是真迹,她床头挂着的这幅才是赝品,仔细一对比,连字都差了一个,这幅叫《松涛鹤寿图》,上面有松树有白鹤,也不算赝品。 这画可是她买房时花了十个铜板从旧物摊上淘来的。 林清摸摸下巴,肉疼的想:十个铜板呢,够买一斤猪肉了,送给瑞王也不算辱没了。 外面埋伏的狐狸书生看到这整个人都恍惚了,他有点想哭,那可是他珍藏了好些年的前朝真迹啊,特意为了这次任务奉献出来的。 结果卖一两银子也就罢了,那个林清还把画给换了,甚至连个像样的盒子都没找! 他喘着粗气,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把林清给按死! “谁!”林清耳朵微动,那一点点声音极为轻微,她抽出长剑向窗口刺去。 好似光影碎裂,来不及抽身的狐狸书生从里面滚了出来,新换上的白衣变成了灰色。 林清知道这狐狸书生算计她,却没想到人竟然跟着她回来了,瞧见对方气呼呼样子,那双狐狸眼都红了,她尴尬的摸摸鼻子,语言没过大脑,张口就道:“小狐狸,你这是追到我家来卖身了吗?” 狐狸书生:“……”他咬着牙,“我姓穆,穆晚唐。还有,我不好男风。” 林清脚尖勾来个椅子坐下,“哦,穆狐狸。” 穆晚唐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桌上的茶壶,便翻了个茶杯,轻松惬意的斟满清水,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至于穆狐狸什么的,他没听见。 “不愧是天禄司副使,竟能猜到那画中玄机。” 林清没猜到,她只觉得主动送上门的,非奸即盗,不要白不要,如果真有什么玄机,反正急的也不是她。 想用她的手算计别人,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当然,眼下这些都不重要,她只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盯着穆晚唐将那杯水喝了下去。 穆晚唐也感觉到了,嗤笑道:“这般看我做什么,不过一杯清水,林副使总不会舍不得吧?” 林清道:“你也看见了,我这院子不大,别说护卫,连个丫鬟都没有,我的职业又比较危险,所以,我在家里装了不少机关,每次离开的时候,我会把机关启动,再给茶壶里装满水,水里放上泻药,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关掉机关,将茶壶里的水倒掉。” 她的视线下移,盯着穆晚唐的肚子,“方才我急着换画,所以只把机关关掉了……”还没来得及换水。 穆晚唐的脸色变了,他能感觉到肚子里阵阵绞痛。 “茅房在西北角,对了,记得绕……”林清的话还没说完,穆晚唐已经冲出去了,接着就是噗通一声。 林清:“……”茅房门口有个大坑,得绕路。《 》 10、第 10 章 第10章 一个时辰之后,穆晚唐脸色惨白,两腿战战,拿着杯子的手都在颤抖。 林清站在一边,任她脸皮再厚此时也有点不好意思,“那个……穆狐狸啊,你还好吗?要不我帮你通知一下你的同僚接应你一下?” 穆晚唐:“……”他能想象到他的那些同僚和下属们看见他现在的模样背后怎么说他,他不要脸的嘛! 他磨着后槽牙,“林副使,你就不怕哪一日自己误喝了这水吗?” 林清理所当然道:“所以我下的是泻药,而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顶多跑几趟茅房嘛。 穆晚唐:“……” 他算是看明白了,林清这玩意外表看着单纯好骗,内里都是黑的,狠起来连自己都算计,罢了,再说下去他得气死,“林副使应该知道我这次过来的目的。” 林清早在一开始就猜到了,否则也不会去那画摊,“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咱们所求相同,也不是不能合作。” 穆晚唐哼了一声,“林副使倒是大度。” 林清:“大不大度还得看同不同路。” 穆晚唐沉默半晌,从脖子上摘下一枚血色玉佩放在桌上,道:“渝州穆氏,为了瑞王府一份贺礼而来,那是我们穆氏的传宗之宝。” 穆氏是当地大族,唯有嫡系子弟才有这血玉,林清见过一次,确定身份之后,她疑惑道:“你们穆氏的宝物为何会落在献给瑞王府的贺礼之中?” “还能为何,能攀上瑞王府这颗大树升官发财,有些玩意自是无所不用其极,与人里应外合,偷我穆氏宝物。”穆晚唐嘲讽的盯着那挂在床头的《松涛贺寿图》,“他们怎么拿走的,我就要怎么拿回来,顺便重新为他们准备一份难忘的生辰礼。” 穆晚唐将那幅《松涛贺寿图》取下来,道:“这幅画已经被我用药剂泡制,我手里还有另一种药剂,只要泼洒在画上,这幅画会立即散发出强烈的气息,让百米内的人陷入幻境。” 他抽出底下的画轴,轻啪几下,画轴啪的一下弹开,里面有个细长的暗格,他从暗格里抽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这便是我的诚意。” 林清打开一看,竟是渝州知府与人互通的信件,里面详细的提及新更换的渝州军备情况。 渝州临近边关,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地理位置特殊,又有军队驻扎,如果出事,那就是大事。 她记得,那个渝州知府是瑞王的人,瑞王养的私兵就藏在渝州旁那些大山里。 她前几年也曾动过那批私兵的主意,但都没成功。 说白了你会动,人家也不可能等着被抓,加上山路复杂,等她找到地方,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养私兵需要的粮草兵器可不好运输,如果没有知府打掩护,绝对够瑞王喝一壶的。 “成交。” 穆晚唐对这个结果也算是意料之中,道:“你与瑞王也没什么天大的仇,怎么就走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林清挥挥手,不在意道:“两条道上的,本就是你死我亡的局面。” 原著里,女主拿她当垫脚石,用她一身骨血铺路。 现实里,男女主拥兵自重,一心想要造反;而她是天禄司之人,是皇帝手中的利剑。 所以从一开始,她与男女主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除非男女主重塑三观,拒绝造反。 不过想想都不太可能。 穆晚唐只是随口一问,视线下移,不舍的看向那幅《松涛贺寿图》,“那这画……” 林清麻溜把画收起来,跟防贼似的瞪着穆晚唐,“画是我买的,顺便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水给我一份。” 穆晚唐:“……” 林清温柔的笑着,“咱们是盟友,太抠了不好,万一我一时失手……” 当穆晚唐从林家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不但画没搞定,连药水也送出去好几份。 林清看着穆晚唐离开,立马把家里所有的机关重新启动,最近不怎么太平,还是这样保险点。 随后,她打开床板,从里面的暗格里取出一个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药瓶,将上面的药粉均匀的洒在她那幅《松涛鹤寿图》上。 穆晚唐的话她只信五分,穆家的东西还是不用为好,左右致幻的药她也有,若人家好好合作,她自然会好好配合,各取所需。 若对方耍花招,她不介意也做点手脚。 左右瑞王府的水已经够浑了,再浑点也就那么回事,全当是她送给瑞王爷的生辰贺礼了。 嗯……一定令人印象深刻,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林清都快自我感动哭了,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好的人。 不过,她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 另一边,当康王府的人和瑞王接到消息赶到大理寺监牢的时候,林君柔和李宏锦已经在监狱里待了将近一个时辰。 虽然只有一个时辰,但李宏锦和林君柔都快要疯了。 牢房的环境实在不好,不大的地方关着好几个犯人,也不知道他们被关了多久,浑身脏兮兮的,龇着一嘴大黄牙,口水直流。 角落的恭桶好似都发酵了一样,熏的林君柔和李宏锦好悬没上来气,想找个地方坐下,不是窜出一只老鼠,就是摸到几只蟑螂。 两个金尊玉贵的人哪里见识过这种环境,林君柔尖叫的嗓子都哑了,李宏锦趴在角落吐了一遍又一遍。 被放出来之后,林君柔紧紧抓住李辰瑄的衣袖,恐惧的浑身瑟瑟发抖。 她没注意到李辰瑄被她沾染上气味熏得脸色发黑,眼里闪过一抹嫌弃,也没注意到李宏锦看见她与李辰瑄暧昧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怀疑。 李辰瑄带着林君柔上了自己的马车,方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是林清。”林君柔垂下头,长发盖住了她几乎扭曲的脸,这个林清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若不是林清去查抄王家,外室子的名声怎么会扣在她头上! 若林清能安安稳稳的被她算计,她早已摆脱那些名声成为瑞王妃了! 林清怎么就不死呢。 李辰瑄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放过她的,只是现如今她得陛下看重,我们还需徐徐图之。” 林君柔轻抿红唇,藏住心中的杀意,乖巧的点了点头。 李辰瑄爱极了林君柔这副模样,柔声道:“眼下重中之重,还是户部那边的事。” 笼络大臣,豢养私兵都需要不少钱,他如今已经捉襟见肘,还有王端夫妻的尸体,决不能让天禄司找到凶手。 林君柔小声道:“前几日我去清微山的法源寺进香,正巧救下了刘家嫡子刘华。” 李辰瑄双眼微亮,“可是皇商刘家?” 林君柔娇弱的依靠在李辰瑄的怀里,“正是,可惜刘华是继室所生,上面还有一个兄长压着,他说过,若是让他得到家业,他愿意帮助王爷。” 李辰瑄紧紧的抱住她,声音里像是堆满了蜜糖,“君柔,你真是我的福星!” 林君柔俏脸微红,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辰瑄哥哥……” 李辰瑄的双手在她的腰间轻轻摩挲,心底涌现出一股热意,“既然钱的问题解决了,那么这次生辰宴上,可就得好好布局了,还要好好麻烦我的柔儿了。” 林君柔轻声道:“只要能帮助辰瑄哥哥,我什么事都愿意做的。”《 》 11、第 11 章 第11章 生辰宴这一日,瑞王府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从早上开始,各式华丽的马车络绎不绝,几乎将整个东大街都站满了。 人群一波接着一波的涌进瑞王府,贺礼几乎堆满了暂时停放的库房。 站在门口的王府管家满面红光,尤其看见林宏邱和林君柔。 自己王爷那点事还是知道的,管家忙应了几步,“原来是林侯爷,给侯爷请安。”管家又给林君柔扶了扶,谄媚道:“林姑娘安好。” 林宏邱傲气的摆摆手,“管家客气了。”语罢大摇大摆的走进前院。 男客在前院,女客则设在花厅那边,靠近花园。 今日林夫人也来了,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衣着华丽,面目娇美,带着林君柔和几个庶出的姑娘与其他夫人说笑,正要进去,就听见周围好似静默了一瞬。 林夫人好奇的望去,就见有两人正走过来,那带头的少年眉清目秀,竟让她觉得有些面熟。 旁边交好的夫人颇为惊讶的说道:“那小公子与你至少得有五分相似,难道是你亲戚?” 林夫人有点懵,她家亲戚里可没这号人物。 林君柔道:“那位是天禄司的林副使。” 这话一出,四周的夫人麻溜带着自家小辈跑了,速度之快好似后面有鬼在追,独剩林夫人和林君柔。 林夫人原本对这少年心里还有几分好感,一听这话,瞬间嫌恶的蹙起眉,拉起林君柔的手,“赶明儿个得和王爷好好说说,这王府大门可不能让那些猫猫狗狗的找上门来,毕竟畜生可不懂贵人的规矩。” 孟杰听了这话,双眼一瞪,拳头立马就亮了出来。 林夫人瞧那比她脑袋还大的拳头,吓了一跳,可想到这是瑞王府门前,那可是她未来的女婿,又稳住哼了回去。 林清挥挥手让孟杰退下,听完永宁侯夫人那句话,颇为讶异的打量了一下林君柔,就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什么都没看见。 林清记得,书里面林君柔和瑞王的关系是很久以后才爆出来的,现实里,二人的关系也一直是个秘密。 现在永宁侯夫人这么说话,林君柔居然没拦着,这是准备公开了? 林清可是仔细琢磨过李辰瑄这个人的,瑞王妃是个好东西,他用这名头吊着不少姑娘,若无巨大的利益,李辰瑄就算再喜欢林君柔,也绝不会现在就给林君柔扶正。 这里面怕是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畜生不懂规矩,却知疼爱自家血脉,舐犊情深,总比捧着鱼目当宝贝的蠢货强多了。” 说完也不管这位永宁侯夫人怎么想,林清直接将请帖扔给王府总管,大步走了进去。 林夫人不敢置信,“她骂我?!她居然敢骂我!”还骂她是把鱼目当宝贝的蠢货! 她咬着牙,恨不能冲上去与林清拼命。 她对君柔教养了十六年,这是她最满意的女儿,也唯有这样的女儿才能配上她的身份。 至于其他人…… 她不是没私下调查过,虽然没全然清楚,却也知道十六年前刘嬷嬷确实将一个女婴送回乡下老家。 一想到乡下丫头粗鄙无知毫无教养的模样,林夫人一张脸都要扭曲了,那种乡下丫头怎么可能是她永宁侯夫人的女儿! 林君柔也被母亲的样子吓到了,眼瞧着又一批人过来,连忙拽拽林夫人的衣袖,唤了声母亲。 林夫人回神,看着眼前哪哪都让她满意的女儿,柔声道:“君柔,那些混蛋不过是嫉妒你,嫉妒王爷罢了,一会定要让王爷给咱们做主。” 林君柔点点头,跟着林夫人走进王府。 林清步入前院的时候,里面有不少人,林宏邱瞧见她,或许是之前的教训长了记性,一扭头跟旁边的人闲聊起来。 李辰瑄也在前院,被一堆人围着,或许是当同龄人好交流吧,围着他的几乎都是各家公子,论起身份,最低的一个也是朝廷三品大员家的嫡出公子。 这里面的人没几个不认识林清的,一个个跟躲瘟神似的要多远有多远,林清也乐的自在,拉着孟杰在一张桌旁坐下,抓了把瓜子塞到孟杰手里,再抓一把一边嗑一边四处看。 这时候唱礼也开始了。 关系好的,爵位大的,礼物价值高的都排在前面,什么前朝古董、血珊瑚、价值万金的玉石…… 林清捉摸着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自己,正准备出去溜达溜达,就见一丫鬟端着茶水朝她这来,藏在托盘下的食指和中指按着某种节奏轻轻敲了几下。 林清垂眸,这是天禄卫暗部独有的暗语,意思是东边,客房,第三间。 天禄司有暗部,但只有她和她师父知道。 或许因为李辰瑄得皇帝信重,在皇宫的时候,监视他的暗部成员并不多,但后来封王建府,正巧林清也得势了,在瑞王府安插了不少人。 这些年下来,因为她从未动用过,大部分人都好好活着,这就是她在瑞王府行动的资本。 丫鬟走到她跟前,突然拌脚摔了一下,一杯茶水有大半杯洒在林清衣服上。 丫鬟慌张的跪下哀求:“奴婢知错,请大人饶恕!” 管家连忙走过来,对丫鬟训斥:“瞧你这毛手毛脚的!” 管家这才赔笑对林清道:“丫鬟不懂事,请林大人恕罪。” 林清挥挥手,大度道:“算了,本官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寻个地儿,让本官换套衣裳。” 管家对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马快步走到前面带路。 孟杰也要起身,林清使了个眼色,这边还得有人盯着。 孟杰会意,又坐了回去。 瑞王府很大,丫鬟带着林清走的是大路,人不少,但凡有人问起,丫鬟便低着头小声回答,似乎被吓怕了。 直到东厢房第三间,林清道:“你去吧,以后端茶小心些,可不是谁都像本官这么好说话。” 丫鬟立马跪下,啜泣道:“谢大人饶命!”说完赶紧就跑了,生怕慢一步林清就改主意。 一旁的客房有人从里面出来,见状对林清更加鄙夷,可谁也没胆上来找麻烦,毕竟林清可是天禄司的,那个臭名昭著专爱抄家的天禄司。 林清也不介意,左右她也没跟这些贵族子弟相交的打算,走进房间后将门锁上,利落的将衣裳换了。 半盏茶后,那个引路的丫鬟从后窗跳了进来,脸上哪还有一丝恐惧害怕的神色,面无表情的跪下,“暗部三十九,拜见副使。” 林清坐在床边,“查到什么?” 三十九答道:“算上暗部,潜入瑞王府的共有四拨人。”她犹豫片刻,“可能还有第五波,属下只查到一点痕迹,并不能确定。” 林清嗤笑,“这瑞王府倒成香饽饽了。” 三十九道:“四拨人,一个是咱们暗部,一个是渝州穆氏,一个似与前朝皇室有关,一个……”她偷偷瞄了林清一眼,“是陛下的暗卫。” 前几个林清都有猜测,唯独这最后一个,她是始料未及的。 剧情里李辰瑄能篡位成功,其中一个条件便是李明霄对他的信任。 但眼下,李明霄居然派人来瑞王府,他派人来瑞王府做什么? 难道李明霄已经对李辰瑄起疑了?《 》 12、第 12 章 第12章 林清想起原剧情。 原著是以林君柔视角写的,此时真千金已经被接了回来,真千金唯唯诺诺,被林君柔交好的姑娘找麻烦,甚至推进水里,正巧男客那边来了一堆公子哥,将水里的真千金瞧了个正着。 危急时刻,林君柔出现了,先是挽救了真千金清白,又力挽狂澜的保住永宁侯府的名声,同时也让所有人看见她的善良和聪慧。 于是假千金之名的影响彻底消失。 至于真千金,则成了专横跋扈到处碰瓷的代名词,宴席还没开始就被赶出了王府。 而后,林君柔意外撞见李辰瑄与那个边境带回来的姑娘拉扯,得知那姑娘正在向李辰瑄表白,她伤心欲绝,李辰瑄霸道护妻,对那姑娘说了一堆绝情的话,并且表示他的爱人只有林君柔一个云云,最后让人将那姑娘抓走关了起来。 这位姑娘便是帮助李辰瑄避过毒障奇袭勾越的医女,名为葛怡。 葛怡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从下人嘴里得知林君柔和李辰瑄的那些破事,心生嫉妒,悄悄溜到宴席上给林君柔下毒,当然,她也成功了。 偏偏凑巧,前朝刺客行刺太后,林君柔替太后挡了一剑,手臂被刺破。 太后问起林君柔是哪家的姑娘,林君柔委屈的不说话,太后弄清楚之后,立即收林君柔为义女,并让太医诊治。 林君柔恰到此时毒发了。 李辰瑄知道是葛怡下的毒,连哄带骗,方才拿到解药,也为葛怡之后的疯狂黑化埋下伏笔。 …… 当然,原著是原著,现实是现实,林清如今生活在这个世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而不是书里面寥寥几句的描写,剧情变动也非常大。 比如永宁侯府到现在都在否认林君柔是假千金外室子的身份,致力于将一切都推到林清和王端夫妻身上,王端夫妻死了,就把锅往林清脑袋上扣。 比如林清早已离开乡下刘家,永宁侯府没能将她找回去,自然也就没人给林君柔当对照组,没有她这个对照组在,也就没人衬托女主的真善美。 所以林君柔尽管出色,但京城里出色的世家贵女并不止林君柔一个,永宁侯府一个没落侯府也配不上如日当红的瑞王府。 再比如,原著里来的只是太后驾到瑞王府,但现实里她接到的消息是皇帝也会来。 皇帝出行是大事,布防什么的由禁卫和天禄司一同负责,她先一步过来也是再查一下王府有没有异常。 异常是铁定有异常的。 林清对三十九道:“穆氏那边派人盯着,逮着机会迷倒了藏地窖里,把前朝旧部的消息透漏给陛下的暗卫,就说……” 她捉摸片刻,“就说王府内有奸细泄露陛下行程,前朝旧部已派杀手混入王府,意欲行刺。” “诺。”三十九应了一声,正要飞身离开,林清又把她叫住了。 三十九不明所以,“副使有何吩咐?” 林清估摸一下时辰,原著里林君柔和李辰瑄开宴前可在密室里腻歪了好一会,算算时间现在正好。 她道:“去给葛怡捎个信,就说在西边园子的假山第三个山洞里有密室,李辰瑄在里面与姑娘私会。” 让人家林君柔一个大家闺秀去捉奸多不地道啊,不如换一下,让葛怡去好了。 林清愉快的决定了。 三十九看林清的眼神更加崇拜了,她潜伏王府八年之久都不知道假山里有间密室,副使居然这般清楚,不愧是她的主子,“诺!” …… 瑞王府靠近南侧有一处荷塘,荷塘里有一座二层小楼,由一座石桥与岸边连通。 葛怡自从来到京城就一直住在这座小楼里。 她坐在梳妆台前,呆呆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葛怡知道自己很美,美的张扬锐利,就像是飞在天上的鹰,可现如今,这只鹰为了她心爱的男人,穿上渊朝的衣裙,收起锐利的爪牙,如同大家闺秀一般坐在这楼里。 即便如此,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李辰瑄对她好。 她的首饰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品,她的妆品也是京城里顶顶好的。 以往她很高兴,可今日她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因为李辰瑄不许她在生辰宴上露面。 葛怡很听话,可心里总是不舒服,恰在这时,一枚短箭射进房里,钉在床柱上,上面还钉着一张字条。 葛怡冷哼一声,将那字条取了下来,打开一看,整个人顿时炸了。 她不信李辰瑄会背着她偷人! 但想起今日种种,她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不对,李辰瑄对她那么好,一定是有人挑拨离间! 葛怡手一扬,一把粉末飘散在空气中,楼门前的护卫像是喝多一般踉踉跄跄,全部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葛怡走出房门,直奔那假山而去,她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算计她! 当葛怡的身影彻底消失,林清方才从一旁的矮树丛里出来,顺手扯掉堵住鼻孔的两撮毛,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小楼。 葛怡经常制毒,不喜有人伺候,所以楼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这会倒也方便了林清。 她直接来到二楼葛怡的卧房。 原著里写过,葛怡常住的地方都会在床头墙壁上设下暗格,将毒药都藏在里面。 林清很容易就翻到暗格,暗格里只有一个四方的盒子,她正要把盒子取出来,猛地发现暗格角落处有什么东西。 她本能的伸手去将那东西捡出来,发现竟是一颗比指甲还小一圈的粉色珍珠。 在大渊朝珍珠很贵,粉色的珍珠更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怎么会掉在这小小的暗格里? 林清想不通,干脆将珍珠收好,这才打开木盒的盖子,里面全是各种瓶瓶罐罐。 林清也不拆封,将每一个小瓶直接拿起直接放在鼻间远远的轻嗅一下,尽管只有一点味道,旁人闻不见,她却嗅的清清楚楚,顺便连毒性都能估摸个大概。 这些乱七八糟的瓶罐连味道也是乱七八糟的,林清找了一会,在尝试第十五个瓶子的时候停了下来。 瓶子上写着——骨肉生香。 里面的味道是一种奇怪的香气,与她在诏狱茶杯里闻到的味道一致。 看来王端便是死于这种毒了。 “原来这毒叫骨肉生香。”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林清扭头,就看见穆晚唐倚靠着窗子,笑盈盈的看着她,那双狭长的眸子透着稀碎的光,看得人心里发慌。 果然是只狐狸精。 “这跟你的事情好似没关系吧。”林清艰难的收回视线,下意识晃了晃瓶子,微微一怔,这药粉的量似乎有些少? 林清打开瓶塞看了眼,瓷瓶本来就小,里面只有一半的药粉。 她将瓶子重新盖好收进袖袋。 穆晚唐看着她的动作,“你发现了什么?” 林清张口就来,“你猜。” 穆晚唐抵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动作,“我不过也是担心你才过来看看,别不识好人心。” “你也说了那是好人心。”林清嘲讽的将他打量一遍,“你是好人?还是你有心啊?” 穆晚唐的笑容僵住了,半晌收起笑,问道:“你找这个是还在查王端之死?” 林清抱着一盒子毒药往外走,“王端死于毒杀,用的还不是市面常见的毒药,恰巧瑞王府里就住着一个精通毒术的,而且在她的药箱里发现杀死王端的毒药,你说巧不巧?” 更巧的是她前脚刚到,李辰瑄后脚就到了,怎么瞧着怎么像是去毁尸灭迹的。 林清知道葛怡的存在,所以她调开葛怡,如果能在这里找到毒药,葛怡就是杀害王端夫妻的真凶。 穆晚唐眸色微深,一闪而逝,并未顺着林清的话答,而是指着她手里的盒子,道:“瞧你那胳膊瘦的,我帮你拿吧。” 他伸手却被林清躲过了。 林清似笑非笑,“不必劳烦,既然是杀人证据,我这天禄司副使总得保护好。” 穆晚唐脸色变了变,眼里满是讽刺,“就算有证据又如何,真以为指认瑞王,他就能认罪伏法吗。” 林清白了他一眼,“谁说我要指认瑞王了,杀人的不是葛怡嘛。” 穆晚唐被这话噎了一下,不生气,倒是觉得奇怪,“你不是与瑞王有仇,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放过去?” “穆晚唐,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提醒一句,有些玩意再不是人,那也有老天爷赐下的气运,气运之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别犯贱。”林清一边说着一边将箱子藏在草丛里,等会自然有暗部的人把东西送出去。 忙完之后,她格外认真的说道:“还有,别跟着爷,爷很忙,没空带孩子。” 穆晚唐:“……”忽然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感动全都散了。《 》 13、第 13 章 第13章 林清一个转身的功夫穆晚唐整个人就如同风一般消失了。 她拍掉衣服上的褶皱,悄悄回到前院,一屁股坐在孟杰旁边,二人对视一眼,悄悄点了下头。 事情完成了。 孟杰小声道:“还没看见那家的东西。” 那家指的是渝州穆氏。 林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不急,这边怎么样?” 孟杰:“金崽子和林家那姑娘前后脚出去了,至今未归。” 金崽子是这回给瑞王起的暗称。 林清算算时间,她搜查小楼再走到前院,估计需要两刻钟左右,葛怡那边应该有个定论了。 正想着一抬头,就见李辰瑄带着葛怡正往这边走过来。 一个面带笑意,轻声细语,只是那拳头紧握,手背青筋崩现;一个得意洋洋,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正享受着属于她的胜利果实。 林清收回视线,原以为葛怡是个聪明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李辰瑄给糊弄住了。 罢了,她也没打算怎么算计林君柔他们,就是顺手的事儿。 李辰瑄笑意盈盈牵着葛怡的手走到主位旁,“这位葛姑娘在边关时与本王有救命之恩。” 旁的也没多说什么,立马有下人在主位旁添了把椅子,李辰瑄扶着葛怡坐下,这才坐回主位。 这番表现哪怕没说什么,但能坐在这里的有哪个不是人精,立马明白过来,将葛怡夸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孟杰啧啧两声,“看来瑞王府要有喜事了。” 林清笑笑,“未必,你看永宁侯那脸色,黑的都能跟锅底有一拼了。” 孟杰嘲讽的咧嘴一乐,道:“永宁侯府可是紧盯着瑞王妃的位置呢,眼下估计要肉疼死了。” 林清:“别太小看林君柔。”林君柔那名声表面上看一片风平浪静,但暗地里真假嫡女之事对她影响不小,成为瑞王妃是她眼下翻身的唯一希望,她死都不会放手。 这时,有人坐在他们旁边,“林大人,久仰。” 林清扭头一看,竟是鲁国公府的世子魏无极。 这魏无极在京城里也算是有名的纨绔,不过京城这地儿,向来看事不能看表面。 林清尽管跟魏无极不熟,还是端起笑脸大大方方的拱了拱手,“原来是魏世子。” 魏无极长得眉清目秀,就是那嘴角挑起,满满的挑衅,扇尖悄悄往主位那边指了指,“林大人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林清抓了把瓜子,心不在焉的回道:“看来魏世子得了消息。” “不错。”魏无忌以扇掩唇,眼里满是讽刺,“刚听下人传话,说是瑞王爷与永宁侯府那个不知真假的嫡长女私通,被这位勾越来的葛姑娘堵在西边园子的密室里。” 勾越来的葛姑娘? 原著里没出现过葛怡的身世,李辰瑄口中所说葛怡乃是大渊边境之人…… 林清放下瓜子,将魏无极细细打量一番,“看来魏世子也非常人啊。” 魏无极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扇子,“没办法,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总得有点自己的门路。” 林清明了,鲁国公现在的夫人是继室,还生了三个儿子,最大的那个只比魏无极小两岁,可不得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 魏无极能撑到现在的确有几分能力,可放眼京城,谁家没点污糟事,与她林清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个魏无极似乎能给她一些惊喜,“魏世子想做什么?” “不过是想与林大人交个朋友,魏某别的能耐没有,只是比起旁人耳目聪慧些,尤其是面对那边的事。”魏无极扇尖指着的方向正是勾越。 林清笑笑,端起茶杯朝魏无极碰了碰,“好,那魏世子这个朋友,林某交了,今日便以茶代酒,敬新友一杯。” 魏无极端起茶杯哈哈一笑,“请!” 林清打开杯盖,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飘入鼻间。 林清脸色大变,一把掀飞魏无极的茶杯。 魏无极蹙眉,原本的不悦在看见林清的神色骤然一变,“出事了?” 林清没说话,眸如鹰隼,刺向主位旁的葛怡,却发现对方脸色一样难看。 坐在她前桌的几个官员突然唇色乌黑,忽的吐出几口黑血,倒地昏迷,身后换茶的丫鬟恐惧的大声尖叫,茶杯碎了一地。 这就像是一个讯号,前院总共摆放二十几张大渊桌子,京城大半的官员都在这里,一个接着一个吐血倒地。 让人腻歪的香气从血液中飘散,好似几十种花香糅杂在一起,熏得人想吐。 原本喜庆的场面骤然大乱,中毒之人有些已经陷入昏迷,有些倒地哀嚎,还有小半没有中毒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恐惧的往后退。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句,“大家快跑,杀人啦!” 完好之人如同疯了一般往门外冲,哪哪都是人,一时间场面更为混乱。 “骨肉生香……”林清呢喃,随即对孟杰急道:“立即将天禄卫带过来,把整个瑞王府围住,连只苍蝇都别放出去,再派人去宫里将情况告知陛下,让太医速速过来。” 孟杰也被吓了一跳,听到林清的话像是找到主心骨,连轻功都用上,一阵风似的飞走了。 “魏世子帮个忙。”林清抬脚踹上身旁的圆木桌,原本笨重的木桌砰的一声飞起,将最前方的人撞飞出去。 魏无极一张俊脸透着苍白和紧张,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好!” 林清抓住魏无极飞身而起,赶在众人前面来到王府大门前,“关门!” 王府的大门很重,魏无极不会武,使出吃奶的劲才将门关上。 林清就站在魏无极前方,声音蕴含内力,“天禄卫在此,闯门者杀!” 一个“杀”字,加上林清如冷面煞神一般守在门前,总算让众人冷静了几分。 林清抢过侍卫的一把长刀扔给魏无极,“麻烦魏世子守在这里,但凡私自离开者,尽管杀了,命算在我天禄司头上。” 魏无极还能说什么,只得接过长刀假模假样的挥舞两下,“好!” 林清这才飞过人群,重新回到前院。 李辰瑄也中毒了,或许内力深厚,还留有神志,葛怡焦急的正要拿银针给他解毒。 林清直接过去,一把抓住葛怡的手腕。 葛怡怒道:“你想死嘛,放手!” 林清就当没听见,问道:“这毒从毒发到死亡需要多久?” 葛怡不傻,眼睛一瞪,“我怎么知道!” 林清懒得跟她打嘴仗,直接从袖子里取出一粒药丸塞进李辰瑄嘴里,顺便把他哑穴给点了。 葛怡没想到林清会这么干,焦急之下伸手就要把李辰瑄抢过来,但她毒功虽好,身上的功夫却是一般,根本打不过林清,只得一双眼瞪着林清,咬牙切齿道:“你大胆,竟敢给王爷下毒!” 林清:“葛怡,明人不说暗话,今日可是瑞王爷的帖子将我等聚集在这,你说若这些人出了意外,即便与瑞王无关,他就能置身事外?” 事关李辰瑄,葛怡静默片刻,只得将恨意压下,“骨肉生香没有解药,只能以银针祛毒,但这么多人中毒,我只有一个人,根本救不过来。” 林清道:“先延缓毒发,太医马上就来,你将解毒之法交给太医,什么时候大家安全了,什么时候给你解药。”语罢转身就走。 葛怡连忙将李辰瑄扶着躺在地上为他诊脉,可骨肉生香的毒太过霸道,她压根看不出来林清用的是什么毒,一时半会也配不出解药,只得咬着牙按照林清要求的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天禄卫到了,将瑞王府里里外外全部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孟杰回来复命:“陛下和太后原本已经出宫,消息送到之后太后回宫了,陛下正往这边来,太医也在赶来的路上。” 林清揉了揉眉心,“女院那边情况怎么样?” 孟杰道:“都还好,夫人和姑娘们只是受到一点惊吓,福慧长公主在那边看着,叫我们放心办案。” 福慧长公主是李明霄的姑姑辈,品性在这京城里也算是一股清流。 被天禄卫替换下来的魏无极这时也赶了回来。 林清打量他几眼,“可还好?” “没事,你说完那些人就退下了。”魏无极的语调带着些嘲讽,“都是朝廷里要员,就这么一窝蜂似的,却又被你一个人震慑在那,还真是让人开眼了。” 林清倒是不在意,“他们哪是惧我,不过是害怕天禄司的恶名罢了。” 魏无极:“接下来怎么办?” 林清道:“毒是被下在茶水里的,能在这坐着喝上一杯茶水的,官品都不算低。” 魏无极明悟,眸子微微一闪,“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安抚好诸位大人的,至于找凶手这事就交给林副使了。”语罢对林清拱了拱手,走了。 孟杰不解,“副使,他魏无极毕竟不是咱们天禄司之人。” 林清:“魏无极能跑来与我合作,必定是他的好继母已经将他逼入绝路,眼下就是他的机会,把那些大人安抚好了,便是他的机会。” 她现在在意的是谁胆子那么大,敢在这种场合下毒,还毒翻了半个朝廷。 而且,对方也算是给她当头一棒。 杀害王端的或许不是葛怡。 不多时,陛下的仪仗队伍也到了。 仪仗直接停在瑞王府门前,一身明黄的李明霄被大太监扶着下了龙辇,走入瑞王府。 林清疾步走过去正要行礼,就被李明霄挥手免了。 李明霄问道:“怎么样了?” 林清道:“事发突然,天禄卫将瑞王府暂时控制,中毒的大臣已被安置妥帖,太医那边正在研究解毒之法。” 两人步入正厅之中,除去心腹,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林清将怀里的骨肉生香交到李明霄手里,并且将她怀疑葛怡杀害王端的推理除去与瑞王有关的说了一遍。 李明霄凝重的盯着手里的瓷瓶,“林卿,你说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林清默了默,“臣不知。” 林清很憋屈,对方是算准了她会对葛怡产生怀疑,所以让葛怡成了阴谋里面最重要的一环。 “若臣所料不错,一会便有人过来作证是臣下毒了。” 李明霄长叹一声,走到她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张俊脸柔和的好似发着光,“今日之难不过是成长之路上的一道坎坷,跨过去,总会更好,朕信林卿。” 林清小心的瞥了李明霄一眼,心里有点小荡漾,有种想要写小作文的冲动。 不得不说,李明霄这张俊脸真是哪哪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清美绝尘,朗朗如月,嗯……就跟天上神仙似的,又不会过分冷清,还特别大方护短。 就是鸡汤有点噎得慌,实话说,她不太想要什么成长之路的坎坷,顺风顺水升官发财不香吗。《 》 14、第 14 章 第14章 瑞王府正厅内,李明霄的话音刚落下不久,就见侍卫进来通传,说是有人看见真凶。 林清垂下头,心中暗道:果真来了! 李明霄眸色微暗,“宣。” 不多时,侍卫押着一个花匠走了进来。 这花匠年岁已经不小,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堆在头上,胡子一大把,几乎盖住半张脸。 侍卫禀报:“陛下,就是此人。” 花匠颤颤巍巍的跪下,道:“老奴名田兴,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这一套叩拜下来,李明霄和林清皆是眸光深了几分。 李明霄没说免礼,好似没听见一般,接着与林清说话,“林卿最近很是辛苦,要注意身体,正巧徐太医在,一会让他给你开些药调理调理。” 林清笑嘻嘻的回话:“陛下明察秋毫,能为陛下尽忠是臣的福分。” 李明霄客气的话被林清噎了一下,要他不站在她一边,那就是昏君呗? 他被气笑了,不过他是明君,林清又是个极为顺手还有那么点特别的下属,君臣之情多少都有点。 李明霄又与林清闲聊几句,好似才想起跪在地上的田兴,颇有深意的盯着田兴跪了这么久都没颤抖的四肢,“朕险些忘了,林清,便由你问吧。” 林清领旨,此时才彻底将视线落在田兴身上,上上下下饶有兴致的打量几遍,这才开口问道:“田兴,你的身契呢?” 田兴简直要被这对君臣给弄懵了,他跪在这通传的是他看见真凶了吧?怎么进来之后一个根本不理他,一个压根就没提真凶有关的事情,反而问他身契。 他有个鬼的身契! 田兴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并非家生子,只是在王府做工,负责西园那边的花草,如今已有三年了。” “这么久了。”林清惊讶的眨了眨眼,“那想必你很懂花草了。”她在侍卫旁耳语几句,侍卫出去过了得有一刻钟左右才回来,手里搬来两盆不算健康的盆栽摆在田兴面前。 林清道:“这两盆花里有一盆是当年陛下赏赐给王爷的西域奇花,这种花草很是娇贵,怕晒怕干怕被碰,所以瑞王爷一直将它养在人烟稀少的西园里,你既然是专门负责西园花草的,必然见过这御赐之物,麻烦你挑出来吧。” 田兴傻眼了,他的身份虽然是捏造的,但后续关于这身份的一切问题都已经处理好了,即便是天禄卫去查也不会查出一丝不对。 偏偏林清不走寻常路,压根查都没查,直接搬出两盆花让他选,如果他真是西园的花匠,必然认识御赐花草,可他哪懂得什么花花草草。 尤其眼下还是春天,这两个花盆里的花还只是两根绿草,就跟地里的杂草没啥区别。 想到主人的计划,田兴心里发狠,颤抖的指向右边的花盆,“就是这个!” 林清瞪大眼睛,哦了一声,“你还真是……猜对了!” 李明霄低头,掩饰住唇角的笑意,这林清还真是个鬼灵精的。 田兴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下意识用袖子抹掉头上的汗水。 林清问道:“行了,你说你看见了真凶?” 田兴低着头,心里松了口气,总算说到正题上了,磕磕巴巴的说道:“奴在修枝的时候,正巧看见有人进入小楼,出来的时候把葛姑娘的药箱都拿走了,还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瓷瓶,上面写着什么香的。” 林清原本只是随意问问,但田兴的话让她的脑海里忽的浮现出那双狐狸眼,“你看见的人是谁?” 田兴的头更低了,害怕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就是……就是大人您。” “你的意思是说是本官偷盗毒药,给王府众人下毒?”林清明悟的点点头,“也是,本官近日正好与瑞王有怨,有理有据有证人,还真是令人信服啊。” 林清鼓鼓掌以作奖励,然后对侍卫道:“把田兴抓起来关进诏狱吧。”因为王端的事诏狱刚刚整顿过,更加安全。 田兴又一次傻眼了,眼瞅着侍卫将他按住,急道:“陛下还在,你一个凶手凭什么能发落王府的奴才!” 林清漫步到他身前,似笑非笑,“你一个王府的奴才,倒是对叩拜之礼颇为了解啊。” 老百姓面见皇帝能跪地上呼声万岁就不错了,可田兴三拜九叩却是规规矩矩的,明显学过,加上之前的林清和李明霄的怀疑,所以自打田兴跪在这起,两人都知道这个田兴有问题。 林清又指了指那两盆花草,“陛下根本没赐过什么西域奇花,这两盆里栽的不过是从园子里挖出来的两棵杂草,一个花匠,怎么会连花苗杂草都分不清。” “最后一点。”林清抬起脚一脚踩在田兴的手上,稍一用力,便听见卡擦一声,只听对方一声惨叫,“要易容就彻底点,脸上倒是够老了,手上的皮肤……也算合格,可这手腕上的皮肤未免太嫩了些,哪哪都是破绽,你家主子是故意送你来给本官当乐子的吧?” 田兴目露狰狞,再开口已是个年轻的男生,“我家主人……” “不用说,知道你家主人是谁。”林清嗤笑,红唇微张,吐出三个字来,“穆晚唐”。 田兴犹如被掐住脖子,被侍卫拖了出去。 林清心里骂骂咧咧,她就烦这种把她当猴耍的,还好,她也没老实,不是要玩嘛,大家一起玩啊! 看谁玩的大,看谁也最开心。 …… 另一边,穆晚唐带领下属潜藏在花厅之中。 众大臣为了方便治疗,都被放在这处被临时改装的花厅中,连李辰瑄也在此处。 太医们穿梭在人群之中,忙忙碌碌,谁也不敢停下。 要知道躺在这里的人,除了那些国公侯爷之流,剩下的最低的一个也是从四品,各个都是朝廷要员,但凡治死一个,太医都得跟着完蛋。 好在葛怡知道解毒之法,又畏惧林清给李辰瑄喂下的药丸,不敢藏私,与太医们一通忙活下,总算把毒都给解了。 穆晚唐带着几名属下藏在暗处,冷静的看着这一切,他没有欺骗林清,他的确是渝州穆氏之人,也的确为了穆氏宝物而来,但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躺在这里的皆是大渊要员,他只需触发潜藏在画中的药气,让众人陷入幻境,再由他们引导,便能知晓大渊各部机要。 比如军队布置、粮草情况,再比如机密政务,还有那些太医,必定知道许多皇族密辛。 这些东西都足以对大渊产生致命的危机。 穆晚唐知道林清不会完全相信他,同样的,他也没有完全信任林清,送一个田兴过去,不过是为了添一把火。 他总觉得那个林清不好对付,能直接按死自然最好,按不死也没关系,反正他也是临时起意。 穆晚唐使了个眼色,下一瞬,立即有个王府的小厮抱着林清的生辰礼跑了进来,叫道:“王爷,这礼物好像不太对。” 小厮的声音不小,已经清醒过来的众人视线顺着小厮转移到李辰瑄身上。 李辰瑄由葛怡扶着坐在一把靠椅上,闻言将那盒子接了过来,“这是谁的礼?” 小厮回道:“是天禄司副使林大人送来的。” 李辰瑄一听到林清的名字,心里就一阵厌恶,却也好奇对方能给他送什么礼物,便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幅画来。 “林副使一介武夫,倒是咬文嚼墨的,知道送幅画作过来。”李辰瑄说着将画打开。 也是赶巧,不知谁家的小厮路过,脚下一滑,手里的茶水全部泼了出去,大半洒在画背面,一小半洒在李辰瑄的衣服上。 “准备!”穆晚唐低声吩咐,那杯茶水自是已经掺入他配置的药水,只等药性发作。 下属们立即将解药吞入口中。 只是大家等啊等,所有人该吃吃该喝喝该休息休息,除了李辰瑄罚了小厮之外,所有人一点被药气影响的意思都没有。 接着,就见李辰瑄讽刺的将画拍在桌上,“林大人舍不得送礼直说便是,何必弄一幅赝品糊弄本王。” 只见那画上赫然写着《松涛鹤寿图》。 穆晚唐只觉一阵气血翻涌,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怪不得他的药水没用,这特么是林清挂在床头的那幅赝品! 他想起一两银子卖掉的那幅价值千两的真迹,想到那些送出去价值连城的药剂,想到他在林家受到的屈辱…… 穆晚唐这辈子没遭过这种歹毒,终是忍不住,一丝鲜红顺着他的唇角流出,整个人多了一种破碎的美感。 林!清!《 》 15、第 15 章 第15章 正厅里,林清自然听不见穆晚唐的心声,即便听见了也无所谓,谁还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被气吐血证明毒打还是挨得少,多受几回就好了。 事已至此,生辰宴必然是办不下去了,但四方势力,露头的不过是天禄司、皇帝、穆晚唐三方人马,还有一个藏着,以及那个叫不准的第五方势力。 李明霄遣散侍卫,神色凝重,“瑞王府此案事关重大,现如今,朕只信得过你,来此的朝廷要员被毒倒一半之多,朕虽为天子,也得尽快给出交代,天黑之前,必须查出凶手。” 林清同样也不轻松,“诺!” 李明霄又道:“大理寺那边也会参与此案,就让他们协助你吧,朕便在此等着那些老鼠。” 李明霄过来,何尝又不是打的引蛇出洞的主意。 林清只得应下,等走出门,又多安排一些侍卫藏在暗处,这才抬脚走到前院的小厨房。 为了方便沏茶倒水,这边客人的茶水点心都是从小厨房里端出去的。 小厨房里的管事和仆役已经都被控制,被天禄卫押着跪在一边瑟瑟发抖。 林清转了一圈,说是小厨房,其实这里的面积并不小,茶杯都被整齐的摆在架子上,炉火仍旧很旺,旁边放着烧开的水壶,另一边是两个超大的水缸,其中一个水缸里的水已经用下大半,淡淡的香气从水面升腾。 孟杰过来,道:“太医已经验过,毒被下在水缸里。” 他见林清点头回应,对跪在一边的管事招招手,管事立马小跑过来,道:“禀二位大人,奴陈三,是这厨房的管事,王爷的生辰宴是大事,为了防止意外,小厨房里特意安排了护院,用的丫鬟也是各院挑出来的家生子,都是得用的自己人,奴也一直未曾离开,确定没有生人进入这里。” 林清将所有仆役扫了几眼,“人都在这了?” 陈三回道:“都在了。” 林清正要说话,就见有两拨人走了过来,一队身披铠甲,正是王府侍卫,另一拨则只有一人,他穿着绯红官袍,身姿挺拔,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寻不到一根碎发,剑眉星目,凌厉的视线好似钉子一般钉在林清的脸上。 他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礼,“大理寺正刘烨,见过林大人。” “刘大人客气。”林清回了个礼,“这次就麻烦刘大人了。” 刘烨:“林大人客气。” 后来跟来的侍卫统领冷哼一声,“不用你们客来客气去,这是我们瑞王府的事,就不麻烦二位了。” 林清斜了他一眼,就看这人身肥体壮,半脸的胡子,“你哪位啊?” 大胡子傲气的抬起头,“我乃是瑞王府的侍卫统领曹金炜。” 小厨房再大被这么多人一站也满了大半,林清被这浑浊的气息熏得有些不舒服,抬眼打量了一下曹金炜,“哦……不认识,本官和刘大人还要办案子,麻烦你有多远滚多远。” 曹金炜虎目一瞪,“你!” 林清这次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你什么你,陛下旨意,要天禄司与大理寺协同此案,本官不管你是什么统领,若要抗旨,本官不介意耽搁一点时间去陛下那评评理。” 王府确实可以养点私兵,但数量不能超过三百,从这里面挑出来的统领也只是统领这三百人,无品无级,俸禄也是王府自己出,与朝廷无关。 曹金炜气得够呛,可是一顶抗旨的帽子压下来,他不退也不行,想起王爷的命令,只得咬着牙挥退后面的侍卫,独自一人留下。 林清懒得搭理他,转而看向寻找线索的刘烨,问道:“刘大人有何发现?” 刘烨将水缸仔细检查一番,蹙眉道:“小厨房管理严密,能把毒下在水缸里,唯有两种人,一种轻功出众,一种……自己人灯下黑。” 林清也是这么想的,她甚至怀疑过穆晚唐,但又否决了,对穆晚唐而言,那些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来瑞王府参加生辰宴的各方要员固然不少,但也不是全部,即便全毒死了,李明霄也能很快找人替补,后续问题尽管处理起来麻烦,但伤筋动骨也不至于。 林清吩咐孟杰:“叫葛怡过来。” 孟杰立马跑去花厅,不一会就把不情不愿的葛怡给找了过来。 葛怡冷哼一声,“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可以不说。”林清坐在属下搬来的椅子上,“骨肉生香是你研制出的毒药,王端死于这种毒,眼下瑞王府这么多人也中了这种毒,那么下毒凶手的罪名就只能你担着,瑞王府识人不清,这袒护之罪和众官员的怒火也得瑞王府自己担着。” 葛怡很傲气,但事关李辰瑄,再傲气也得憋着,“骨肉生香是我最近才研制出的新毒,我只做了一瓶,但前些日我发现药粉少了一些。” 刘烨在一边听着,忽的问道:“药是如何丢的?” 葛怡怔了一下,垂下头,掩饰眸子里的情绪,“不知道。” 林清和刘烨对视一眼,二人都是人精,一看葛怡这模样就知道说谎了,可葛怡身份特殊,也不能硬来。 林清的视线忽然落在葛怡的唇瓣上,葛怡涂了口脂,那口脂的颜色鲜亮水润,带着清甜的蜜香。 她又想到王端死时,那牢房里茶杯边沿处沾染的口脂。 林清嗅觉敏感,可以肯定这两种口脂的气味是一模一样的。 以现在大渊朝的生产力,可做不出这么好的口脂,而且手工制作的东西不同批次的气味上或多或少会有一点差别,不可能完全一致。 葛怡紧张的后退几步,眉目带着怒意,对林清怒道:“你走这么近做什么!” 林清笑笑,“有没有人说过葛姑娘很美,明艳,漂亮,就像是天上没有束缚的飞鹰。” 葛怡的心脏猛地一跳,就像是被人看透了心事,明明脸上还带着薄怒,脸颊却又染上嫣红。 “就是这口脂……”林清啧啧几声,“可是永宁侯府那个大姑娘制出的颜洛胭?” 这话却似捅了马蜂窝,葛怡一张脸都气扭曲了,回想起方才捉奸的事情,整个人如同掉进沸水里。 她原本并不相信那纸条上的东西,哪知顺着地址找过去,就见到啃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李辰瑄和林君柔。 如果不是李辰瑄护着,若非李辰瑄许她正妃之位,又主动带她参加生辰宴,她早就一把毒药让林君柔死无全尸。 葛怡鄙夷道:“这口脂是我偶然制作而成,用了不下三十几种毒虫,其中有八种毒虫极为珍贵,我培育五年之久,也不过做出三盒,她林君柔何德何能,怕是连药理毒理都分不清,让她做口脂,也不怕毒死人。” 刘烨早已吩咐人将葛怡的口脂拿过来,立即追问:“既然这口脂如此珍贵,一盒在你这,一盒在林君柔那,最后一盒呢?” 葛怡原本不想说的,可一听到林君柔的名字,咬着牙道:“王爷曾向我讨要一盒,说是献给太后,我给了,没想到他竟送给那个贱人,剩下一盒我送给一个朋友。” 刘烨继续问:“哪个朋友?” 葛怡道:“我与她也算是年幼相识,后来失散了,一年前,我与她才在街边偶然遇见,原来她被家人卖给拐子,辗转之后,卖进了京城的花楼里,现如今已是春风阁的花魁,名叫柳香雪。” 林清只觉脑袋里好似被雷劈了一下,整个人愣了一瞬,柳香雪?原著里女二柳香雪?! 按照原剧情,林君柔的成功离不开钱,柳香雪便替林君柔管理着大部分产业,后来给女主挡过几次刀,深得女主信任,等女主成为皇后,柳香雪脱离贱籍,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郡主,更是嫁给某位将军,一生荣华。 林清有点懵,这样一个女人居然是葛怡这个恶毒女配的闺蜜? 刘烨没发现林清的异常,接着问道:“那你为何一开始吞吐不言?” 葛怡失落的垂下眸子,“王爷说以我的身份,不能与那等贱籍之人来往,若被人发现,瑞王府会平白遭人口舌。” 刘烨了然,“所以说在你发现丢药之前,进过你那小楼的人就是她吗?” 葛怡急道:“她确实来过,但我药箱藏得隐蔽,她并不知晓。” 葛怡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后来颠三倒四的也不过是给那位花魁挚友喊冤罢了。 刘烨拿着一本名册过来,道:“春风阁的花魁名为柳香雪,巧的是,瑞王府请她来为女院那边弹琴助兴。” 林清不得不赞叹:“还真是巧啊。”可太过凑巧那就不叫巧了,叫谋算。 她紧了紧腕口的袖子,“来都来了,那就去看看这位柳花魁吧。” 刘烨指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丫鬟小厮,问道:“这边怎么办?” 林清笑笑,“总归是里面有人不干净,拉下去审呗,十八般刑具用上一用,就没有天禄卫撬不开的嘴。” 这话一出,跪在下面的人立马乱成一团,天禄司什么地方,真被拉下去,脱层皮都是好的,运气不好,只怕尸体都凑不全。 哭声伴着大人饶命充斥着整座院子,外面看不见的还以为天禄司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大人饶命!” “大人,奴婢真的冤枉!” “奴上有八十老母,求大人放过奴吧。” …… 林清觉得好笑,还真就笑出来了,“本官饶了你们,那本官的命谁来饶?” 曹金炜原来只在一边看热闹,见状站出来,怒道:“这些都是我王府的奴才,林副使越界了!” 林清直接对孟杰道:“他叫曹金炜是吧,别把他忘了,谁知道是不是他动了手脚,万一是哪国的细作就不好了,一起抓去审审。” 孟杰早看曹金炜不顺眼了,立马就冲了过去。 曹金炜当然不服,可论起功夫他压根不是孟杰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孟杰给压在地上起不来。 陈三见曹金炜都给抓了,心知要糟,哪还敢再端着,眼泪鼻涕抹了一脸,哀求道:“大人,那水缸里的水都是从庄子上拉来的泉水,非常珍贵,所以王爷特意指派专人看管,旁人不得靠近,奴真的冤枉啊!” 刘烨双眉紧蹙,斥道:“这么大的事你刚刚怎么不说?” “这……”陈三压低脑袋,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 林清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跟瑞王府关系不咋地,王府上下一个鼻孔出气给她下套呗。 这些人以为林清不敢把他们怎么样,毕竟他们可是瑞王府的人,没想到林清压根不讲道理,眼瞧着曹金炜都给抓了,再不交代就得受刑,这才老实说了。《 》 16、第 16 章 第16章 林清毫不在意,对刘烨眨了眨眼,“看,这不是招了嘛。” 刘烨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低声提醒:“……诸位大人还躺在前面花厅里,你严肃点!” “知道啦知道啦。”林清不在意的挥挥手,再看陈三,“管水的是谁?” “是……”陈三抹掉头上被吓出的冷汗,不敢再耍滑头,“是王爷身边的大丫鬟饮月。” 刘烨道:“哪个是饮月?” 陈三快吓死了,“饮月不在这。” 林清听着话都笑了,“你不是说人都在这吗?” 陈三道:“饮月毕竟是王爷跟前伺候的,跟奴这种泥腿子当然不一样,方才出事之后便去前面伺候了。” 孟杰立即领着几个天禄卫出去寻找饮月了,一盏茶后就回来了,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对林清道:“副使,饮月已经死了,尸体在园子的池塘里发现的,那池塘……水深刚过膝盖。” 林清怔了下,“溺死的?” 孟杰:“是。” 林清与刘烨疾步走到园子的池塘边上,饮月的尸体就停在岸边上,双目圆瞪,口鼻里全是泥沙,腹部鼓胀。 尸检的仍旧是那个老仵作。 林清的视线落在饮月的指甲上,那缝隙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闪着光。 她从老仵作的工具箱里取出一根细针,在那指甲缝里刮了几下,细细的粉末和沾着血的皮肤碎屑落在白纸上。 林清细细的将皮肤碎屑和粉末分开。 刘烨看见,疑惑道:“似是金粉?” 林清点头,“是。” 刘烨:“这金粉有何用?” “用处可多了,但像这种大小的颗粒……”林清小心的扒拉着那些小小的金粉颗粒,说是粉,但并没有那么碎,更像是小小的形状不规则的片状,而且特意打磨过。 “你会染指甲吗?”她问。 刘烨无语,“我是男子,如何会那个。” 林清道:“最近京里流行的,先在指甲上染一层红作为底色,再用蔻丹掺上一种透明的胶脂和金粉涂上第二层,等晾干之后走在外面,指甲红中带着金光,很是漂亮。” 刘烨立即明白过来,“能用上金子的,非富即贵,凶手的家世不低。” 林清不那么看,“还有一种人也用得起。” 刘烨想起葛怡的话,抬眸看她,“你怀疑柳香雪?” 林清就着下属送来的水盆把手洗干净,“也不算怀疑,还得见见人再说。” 刘烨问:“去哪见?” 林清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就在这。” 若人真是柳香雪杀的,总会露出破绽。 有林清吩咐,柳香雪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柳香雪不愧是京城第一花魁,生得一副花容月貌,一身青蓝色的衣裙在她身上仿若发着光,步履之间摇曳生姿,香风阵阵。 不少人看直了眼,紧着吸了吸鼻子。 林清却忍不住蹙起眉,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刘烨担忧的看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本官嗅觉灵敏,有点过敏。”林清紧着揉了揉鼻子,一连点了几处穴位,这才觉得空气清新了不少。 柳香雪走过来一眼便看见地上被白布盖住的尸体,整个人吓了一跳,小脸微白,若不是丫鬟扶着,险些跪在地上。 她缓了缓,这才盈盈下拜,“奴柳香雪,见过二位大人。” “柳姑娘免礼。”林清虚扶一把,“这会将姑娘寻来是想问些事情。” 柳香雪道:“大人请问,奴定会知无不言。” 林清拿过刘烨手里的那本册子,翻开写有柳香雪名字那页,问道:“柳姑娘作为春风阁的花魁,为何作为琴师进入王府?” 柳香雪露出苦笑,“奴在春风阁的日子并不好过,恰巧有这个机会,便来了。不怕大人笑话,奴现在看着风光,但女人总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奴总要为自己寻个出路。” 林清:“以柳姑娘的身份本是不能入王府的,是谁放柳姑娘进府的?” 柳香雪犹豫片刻,道:“这……是葛怡葛姑娘,她与奴年幼相识,不忍奴在春风阁受罪,这才出此下策,希望奴能寻个依靠。葛怡一心为奴,方才走错了路,若二位大人要怪罪,就罚奴吧。” “还真是姐妹情深啊。”林清顺嘴夸了句,忽的问道:“那柳姑娘与永宁侯的大姑娘也是旧识?” 柳香雪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的愣了一下,微微垂下头,如海藻般的头发遮住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晦涩和阴暗。 林清:“很难回答?” 柳香雪反问:“林大人怎么会觉得奴与那样的千金大小姐认识?” 林清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天禄司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究竟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话已至此,柳香雪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住,指甲卡进肉里,疼痛让她恢复了一丝清明,天禄司神通广大,她不确定林清知道多少,斟酌片刻,她正要开口,就被林清打断了。 林清:“柳姑娘最好仔细想想,比如那蔷薇胡同。” 柳香雪双眸微微瞪大,手一用力,掌心被指甲刺破,流出点点鲜红,再看林清的目光中带着点点惊惧和一闪而过的杀意,这位天禄司副使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 当年那事她确定没人看见,那些无赖也早已丧命于她手,林清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三年前,奴在蔷薇胡同被无赖劫路,多亏林大姑娘路过,救下奴的性命,为了报恩,奴为林大姑娘打理几家店铺的生意,仅此而已。” 林清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她并没证据,不过是根据原著里剧情诈一诈柳香雪罢了,“什么铺子?” 柳香雪道:“脂粉铺子,奴在风尘,对胭脂水粉尤为敏感,林大姑娘这才托奴照看生意。”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 柳香雪清楚,林清也知道,在这方面暂时没必要深究。 林清:“那柳姑娘与葛姑娘又是何时重逢?” 柳香雪感到林清的难缠,尽量不多说一个字,“一年前。” 林清笑了,“柳姑娘这般聪慧,必然知道林君柔与瑞王是什么样的关系,也应该知道葛怡住在瑞王府是因为什么。” 她伸出左手,“一个是救命恩人,”接着又伸出右手,“一个是幼时挚友,这二女争一男,总得毙一个,我要是柳姑娘可得仔细想想,帮谁呢?” 柳香雪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奴不懂林大人在说什么。” “不,你知道。”林清毫不留情的拆穿她。 柳香雪眼眶微红,“奴虽为风尘女子,命贱如草,却也不能让大人这般冤枉。” “冤枉?犯不上。”林清嗤笑一声,这柳香雪的脑子倒是比林君柔好用不少,“葛怡送了你一盒口脂?” 柳香雪怔了怔,忽的想到什么,脸色瞬间有些难看,“送了,但卖了。” 林清挑了挑眉,“何时卖的?” 柳香雪:“一月之前,有一位恩客看上那盒口脂,用三两金子买走了。” 林清:“那人姓甚名谁,是何样貌?” 柳香雪回忆片刻,道:“那人的容貌比起奴不逊分毫,奴只知道他姓穆。” 林清:“穆晚唐?” 柳香雪:“当时隐约听见随他来的友人说起,似乎是这个名字。” 林清乐了,还真是好大一口锅啊,也不知穆晚唐接不接得住,但最起码可以确定,柳香雪与穆晚唐必然认识,而且不是一拨人,保不准还有点小恩小怨。 不是一起的,那就好办。 林清一扭头就看见一脸严肃的刘烨,不得不说,就这张脸还真是人模狗样的,怪好看的。 “刘大人有话要说?” 刘烨紧抿着唇,好一会才道:“红颜枯骨,林大人勿要被美色所迷,否则后果不是你我能够接受的。” 林清的笑僵在脸上。 她就是真要迷,也得迷刘烨这张脸好不好! 算了,她不气,跟这么个耿直玩意儿,气不起。 林清干脆靠在一边,剩下的让刘烨自己做。 刘烨问道:“柳香雪,你可认识饮月?” 柳香雪下意识瞟了一眼被白布盖住的尸体,道:“奴是第一次进王府,只远远见过饮月姑娘,知道她是伺候王爷的。” 仵作推断,饮月死亡至今不超两个时辰,前院中毒时间为巳时左右,如今已是未时末。 这处池塘偏僻,王府仆役大多又被控制住不能自由行动,也是天禄卫在寻找时才发现饮月的尸体。 刘烨:“午时你在做什么?可有人作证?最后一次见到饮月是何时辰?” 柳香雪:“奴一直在缀华阁的偏殿弹琴,那的乐师可为奴作证,至于饮月姑娘,奴并未见过。” 刘烨微顿,难道他和林清怀疑错了? “是真是假过去看看就知道了。”林清越过二人,走向缀华阁。《 》 17、第 17 章 第17章 缀华阁距离园子最近,也是给女眷休息的地方,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偌大个厅堂被垂帘隔成两部分,女乐师就在垂帘里面弹琴奏曲,女眷们在另一侧休息说话。 助兴的女乐师如今休息在缀华阁的偏殿。 毕竟都是各家贵女,林清不方便带太多男人,只带着孟杰和刘烨以及柳香雪主仆二人走进那处偏殿。 女乐师算上柳香雪共有三人,柳香雪擅琴,楮芷仪擅琵琶,景悦擅吹奏。 三位姑娘年岁都不大,相互也都认识。 褚芷仪和景悦原本见柳香雪被天禄卫带走还担心着,这会见人回来总算松了口气,只是见到一边的林清和刘烨,放下的心又骤然提了起来。 女眷们见到林清也是怕的不行,要多远躲多远,倒是把林君柔显了出来。 缀华阁很大,能在这间正厅待着的,身份尊贵,永宁侯府一个破落户,绝对够不上,但林君柔却仍旧站在这里。 林清扫了一眼,就对上林君柔身旁的福慧长公主。 福慧长公主已是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端坐在主位上。 林清连忙上前见礼,“下官林清,见过长公主殿下。” “林大人无需多礼。”福慧长公主笑呵呵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辛苦林大人了。” 说着,她扫了一眼四周的女眷们,慈爱的目光立即变得威严,“林大人是为陛下办事的,你们可得好好配合,谁若是给扯了后腿,别怪我这把老骨头不放过她。” 屋子里人本就不多,在经福慧长公主这么一吓唬,便是有小心思的也立马收的干干净净,更是有不少贵女看着林清和刘烨悄悄红了脸。 贵女们家教严,见外男的机会不多,林清和刘烨又都长了一张好脸,一个清秀精致,一个高大俊美,哪怕天禄司凶名在外,也让一群贵女看的心脏砰砰直跳。 其中一位身着红裙的姑娘更是大胆,直接走到林清面前,爽快道:“林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便是。” 林清难得愣了一下,“你是?” 红衣姑娘大方的介绍:“我叫姜若楠,我父亲是镇国公。” 现任镇国公乃是承袭的爵位,但为人刚正,一直镇守戍边,是位爱国的将军。 林清对待这样的人也是打心里崇敬的,“原来是镇国公府的姑娘,林某有礼。” “林大人客气。”姜若楠爽朗一笑,接着说道:“咱们这里有长公主在,大家在一起聊聊天吃吃东西,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这位永宁侯府的姑娘了。” 林君柔见姜若楠直接指向她,身子晃了晃,泪水围着眼眶转起了圈圈,就像是一朵被风雨蹂躏的小白花,“姜姑娘,我知你看不惯我,我走就是。” 姜若楠:“呦呵,还知道我看不惯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林君柔被怼的脸色更加难看,抬腿就要离开,却被她旁边的姑娘一把抓住胳膊。 那姑娘也是傲气,怒道:“姜若楠,瞧你那模样,哪有点世家贵女的端庄,也怪不得你那未婚夫看不上你,君柔是我带进来的,她那么善良,你又何必为难她!” 林清听了这话忽的想起,姜若楠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但原著里,这个未婚夫也是林君柔众多舔狗之一。 后来瑞王谋反,镇国公被那个未婚夫陷害而死,姜家就此败落,姜若楠的结局与她这个恶毒女配不相上下。 姜若楠想起自己那个跟在林君柔后头的跑的未婚夫,明艳大方的脸上瞬间乌云密布,随即冷笑道:“一个不知真假的侯府嫡女,一个妾室上位的假嫡女,怪不得能凑合到一起,也是臭味相投。” 林清一听便明白,那个替林君柔说话的应该就是吏部侍郎左丘凡家的姑娘。 这个左丘凡靠扒着岳父一家的资源混上吏部侍郎,人到中年,发妻前脚刚病死,后脚就把宠妾提成了平妻,宠妾生下的庶子庶女变成了嫡子嫡女。 林清知道左丘凡干的肮脏事,甚至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一点,但她毕竟是外男,与女眷甚少接触,所以一开始还真没认出来那个护着林君柔的姑娘是左丘凡平妻的女儿,左婉。 京城里的势力盘根错节,哪家都有点肮脏事,她林清没那个本事,也管不过来,但送到面前的,她不介意管上一管。 林清抬眼瞧了一眼坐在左婉身后的妇人,对刘烨道:“妾室谋害主母性命的案子,你们大理寺接不接?” 刘烨不明所以,“当然要接,岂能容凶手逍遥法外。” 林清道:“前几日天禄司收到一份证据,吏部侍郎左丘凡的宠妾王氏常年在主母的茶水里加砒霜,每次的量都不多,直至毒发。” 王氏便是左婉的母亲,当即炸锅,她惊恐于天禄司竟然知道她做的事情,也知道她一定不能承认,否则她和她的孩子都完了。 “林大人为何要冤枉我,她明明是病死的!” 林清直接对孟杰吩咐,“待会将天禄司查到的证据送去大理寺,交给刘大人。” “喊什么喊!”福慧长公主的手在扶手上重重一拍,“不论是天禄司还是大理寺,办案讲究的都是证据,你若没做自会还你清白,你若做了,谋害主母,以庶充嫡,死不足惜!” 王氏险些跌坐在地上,风韵犹存的脸上满是绝望,被几个侍卫拖了出去。 左婉傻眼了,她好不容易成为嫡女,这才风光了多久,难道真要到此为止吗,望着四周或轻蔑或嘲讽的视线,还有被哀嚎着拖下去的母亲,她在这里是怎么也待不下去了,急匆匆往外跑。 林君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容易找了个跳板,没想到一下就被林清给折了。 福慧长公主不是没看见林君柔,但有李辰瑄的招呼,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就林君柔那点手段她一眼就看透了,所以打心里厌恶这个人,“方才还没注意,这是谁家的姑娘?” 姜若楠连忙过去,道:“长公主殿下,是永宁侯的大姑娘。” 福慧长公主眉心稍稍蹙了一下,“怎么这姑娘连尊卑都分不清,改明个儿与永宁侯打个招呼,姑娘家家的要好好教养。” 话说到这大家伙都明白,这已经是给永宁侯府没脸了。 立马位夫人捂着唇嘲讽:“一个破落户,偏偏眼睛长在头顶上,什么地方都敢往上凑,我家要是有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怕是没脸见人了。” 旁边的夫人立马接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谁知这是真嫡女还是那什么外室子呢。” 这话引得旁人发笑,坊间传闻谁没听过几句。 林君柔苍白着一张脸,被诸位夫人这般侮辱,再也不忍住,呜呜哭着往外跑,没两步就被孟杰给拦住了。 林君柔恨毒了林清,但孟杰这般模样让她心中微微一动,泪眼朦胧的注视着孟杰。 孟杰认真道:“凶手还未查出,你不能离开缀华阁,按品级算右边倒数第三间是你该待的地方,别走错了,否则天禄司的大狱可不是吃素的。” 那都是各种小官小吏或是京城富户的女眷待的地方。 林君柔表现出的柔美僵在脸上,难堪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哭着跑出去了。 林清一直注意着柳香雪,林君柔吃了个大亏,柳香雪作为原著里的正派女二,却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周遭什么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这反应连林清都挑不出什么错处,可不是错处就是最大的错处。 林清干脆不再关注柳香雪,转而将里侧临时搭起的舞台里里外外仔细看了又看。 纱帘一直是放下的,仿佛将这里隔成两个世界,从外往里就只见一片影影绰绰。 再往里又纵向拉着两块纱帘,将舞台平均分成三部分。 倒是甚少有舞台装成这幅样子。 “这台上的纱帘是谁做的?”她问。 褚芷仪和景悦一直缩在舞台的一边,见状,褚芷仪走过来,头压得低低的,小声道:“是香雪和民女的主意。民女虽然琵琶弹得好,但只要被人盯着就容易紧张,这才将这里设计成这个样子,谁也看不见谁,自然也就不紧张了。” 林清:“你们三人都在哪个位置。” 褚芷仪的声音还是很小,跟耗子叫似的,“民女在中央,香雪在左侧,景悦在右侧。” 刘烨也走了过来,将这几片纱帘检查一遍,“你们可曾有人中途离开过?” 褚芷仪想了会,摇摇头,“不曾离开。” 姜若楠冲了进来,“谁说没离开,中途柳香雪明明离开过。” 这话倒是让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姜若楠的脸上。 姜若楠也不在意,“林君柔和一位贵女发生了一点矛盾,不巧把茶水打翻了,弄湿了柳香雪的衣裳。” 林清挑挑眉,又是林君柔? 姜若楠嘟起嘴哼了一声,“那姑娘也有个与我一样的未婚夫,魂都长在林君柔的身上了,还拜托人家姑娘帮忙照看一下林君柔,人家姑娘哪里能干,这不就打起来了。” 林清:“哪家的姑娘,也在此处?” 姜若楠:“赵御史家的嫡三姑娘,打完架就走了,在旁的屋子待着。” 林清看向褚芷仪和景悦,“你们也知道?” 二人点点头,景悦脸颊微红,声如蚊呐,“香雪确实去换了身衣裳,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后来有下人通传前院出了大事,让女眷都不得离开这里,民女三人就在这待着,不曾离开。”《 》 18、第 18 章 第18章 缀华阁里,福慧长公主让不相干的女眷们退去别的屋里,仅留下与案情有关的三位乐人,姜若楠牵着福慧长公主的胳膊,也没离开,目光灼灼的盯着林清。 景悦的话,褚芷仪也点了头,道:“当时饮月姑娘突然跑过来说前院的大人们都中了毒,大家都吓坏了,民女胆小,险些从纱帘里冲出去,还是香雪提醒,才让民女没有冲撞了贵人。” 刘烨紧紧蹙眉,“你是说是饮月过来告诉你们前院出事了?是何时辰来的?” 褚芷仪:“约么是巳时末吧。” 林清与刘烨对视一眼,现在虽是春季,草木已经抽芽见绿,但还是有些冷意,所以宴席是定在午时前后开宴,大部分客人上门是在辰时与巳时之间,毒发时约么就在巳时末前后,也就是说饮月在毒发之后立即就跑到缀华阁报信,比各家的下人都快。 而且柳香雪之前可是说未曾见过饮月。 柳香雪跪在地上,掩下眼底的一丝慌乱,“奴当时被吓坏了,并未注意到来传讯的人是饮月姑娘,一时失言,还请大人恕罪。” 林清再次看了眼那块纱帘,淡淡的粉色,熏着花香,透过帘子去看,只见一片影影绰绰。 她问:“你们是何时从帘子里出来的?” 褚芷仪回道:“不记得了,饮月报信之后,阁里的贵人都急着去前院,民女当时也怕极了,就跟在大家后面走,只是走到半路所有人就被天禄卫给截了回来,福慧长公主安抚好了诸位夫人和姑娘,而后让民女三人奏些清心凝神的曲子,但香雪的琴弦断了,换弦的时候伤了手,只得作罢。” 林清闻言垂眸瞧了眼摆在桌案上的七弦琴,有根琴弦的确是断了,她拿起那根断弦,指腹在那整齐的切口抚过,心中若有所思,“先是被水湿了衣裳,又被琴弦伤了手,柳姑娘今日还真是霉运缠身啊。” 柳香雪低眉顺眼,“奴身份低贱,能得幸进入王府弹琴与贵人助兴,乃是奴的福分,心里紧张之下,难免疏漏。” 林清笑笑,轻轻拨弄琴弦,音不成调,但尚在清脆,是把好琴,“伤呢?” 柳香雪只得伸出双手。 会弹琴的手果然漂亮,肌肤莹白,手指纤细修长,指甲鲜红,点缀着点点金色的光点。 两道长长的血痕从左手尾指和无名指中央穿过。 林清惋惜的看着这双好似上天精雕玉琢的手,“柳姑娘这手可惜了。” 柳香雪道:“只是换弦时不当心伤的,待会让青儿涂上药膏,养上几日就好了。” “青儿?”林清的视线落在柳香雪旁边的丫鬟身上。 与柳香雪相比,这个丫鬟未免太过普通了,黑黑瘦瘦的,沉默寡言,很容易让人忽略。 林清视线下移,落在丫鬟青儿的右手上,那拇指与食指中央处有一道伤痕,很浅,只伤了一点皮肉,不见血迹。 “你这手又是如何伤的?” 青儿垂着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干活时不小心伤的。” 柳香雪道:“青儿幼年时伤了嗓子。” 林清的视线在青儿的脖颈上转了一圈,没说话。 刘烨和林清走到一边,刘烨锤眉思索,道:“如此说看来柳香雪没有时间作案,莫不是葛怡说谎了。” 林清没说话,却有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怡儿不会说谎,香雪姑娘亦是本王同意方才进府,饮月更是本王的贴身丫鬟,林大人和刘大人莫不是找不到凶手,这才准备随便寻个人充作凶手搪塞本王。”语罢,就见李辰瑄阴沉着一张脸,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的,后面跟着的赫然就是林君柔。 林清简直叹为观止,不愧是女主,又蠢又作,就跟那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又一茬,偏偏怎么作都有人给她收底,就是不会死。 她要是有这能耐早把瑞王按死,保护她的好老板成为一代明君,然后升官发财幸福一生,哪里还用在生死线上反复挣扎。 刘烨不服,直言道:“王爷此话怕是有失偏颇,凶案定案,指认凶手的动机、证据,缺一不可,以律法,掌刑狱,下官求得便是‘公正’二字。” “哦?”李辰瑄没想到刘烨一个小小的大理寺正竟敢反驳他,脸色更加难看,“刘大人的意思是说本王有意刁难尔等,偏袒真凶?” 刘烨腰背挺直,宁折不弯,“下官并无此意。” 李辰瑄直直的盯着刘烨,像是要把这张脸刻印在脑海里。 林清轻叹一声,将刘烨扯到后面,“王爷此言差矣,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凶手可不会将‘我是凶手’四个大字写在头上,再者说,下官与刘大人是奉陛下旨意寻找凶手,王爷这般说法,莫不是对陛下旨意不满?” 李辰瑄眸光沉郁的瞪着林清,“林大人还真是如以往一般牙尖嘴利。” 林清并不接招,“不敢,陛下一代明君,是我朝之福,臣能为陛下分忧,亦是下官的福分。” 林清一套大旗扯下来,李辰瑄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抓着不放,再不情愿也只得将话题按下,冷哼一声,“此事不论,其他事呢。” 林清丝毫不惧,“那要看王爷所为何事。” 李辰瑄:“林大姑娘蕙质兰心,才华横溢,林大人又何必为难她,死抓着民间传闻不放。” “王爷这话,下官却是不认同。”林清眸光淡淡,“事件之始,下官不过是奉旨查抄王家,林君柔的身世是王夫人亲口承认,有理有据。” 她嘲讽的盯着林君柔,接着说道:“下官将此案送至大理寺审查,合情合理,之后的事情更是未掺和分毫,下官也好奇,为何这么大一个帽子会绕过王家非要扣在下官的头上,王爷不妨说说,究竟是谁抓着谁不放。” 林君柔眼里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落下,那叫一个我见犹怜,“王爷不过是替我说上几句公道话罢了,林大人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看不惯我直冲我来就是了,又何必侮辱我的父母亲人,母亲生我养我已是不易,若因此受我连累,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林清都快被气笑了,王端夫妻已经死了,林君柔需要一个恢复名声的替罪羊,她林清不愿意就是天大的坏人了? 怎么着,非得地球围着你转,男人围着你舔才叫世界美好呗? 想的这么美,你咋不上天呢。 纱帘后陪着福慧长公主的姜若楠也看不下去了,一下冲了出来,“林君柔,林大人明明句句在理,你若还要点脸面,就别死皮赖脸待在这!” 林君柔泪眼婆娑,“我不过是为自己讲几句道理,姜姐姐为何这般污蔑。” 姜若楠气的跳脚,“呸,谁是你姐姐,看你这张脸都觉得晦气,也就永宁侯那瞎眼夫妻放着亲生女儿不去寻找,反倒把你这个假嫡女当宝。” 林君柔柔弱的身子晃了晃,好似随时都能晕倒在地上,“若我认下罪名,一切就能重归于好,我……我认了就是!”说着就要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李辰瑄就在一旁,伸手一把抓住林君柔的手腕,感受着那细腻纤瘦的触感,他知道他的君柔这些时日受了大委屈,竟清减这么多,心疼之余,怒火升腾而起。 或许是中毒的缘故,不知为何,他对情绪的控制比往常弱了不少,张口就道:“君柔,你就站在这,谁敢欺辱你,便是欺辱本王,谁敢要你的命,本王便要要他的命!”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落在李辰瑄的身上。 “谁敢欺辱朕的股肱之臣,朕便要了他的命!” 此话一出,犹如一道炸雷,众人向门外一看,李明霄一身明黄,已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 19、第 19 章 第19章 李辰瑄没想到李明霄会突然出现,整个人也是一愣,随后便是心慌与后悔。 大事未成,他决不能让李明霄怀疑他! 他羞愧的低下头,“皇兄,臣弟一时失言,还请皇兄恕罪。” 李明霄略过他走进屋里,“瑞王若不懂礼法,正巧礼部祠部司那有个空缺,瑞王便将军中事务放一放,先去那边待些日子吧。” 李辰瑄自从回京便在兵部挂职,主要职责还是边军那边,李明霄一句话便暂时让他与边军失去联系,说是去礼部待些日子,可究竟几日还不是李明霄一句话。 李明霄不放,他只怕就得在礼部待到死。 可话是他说的,被逼到这个份上,他若不同意,便是承认他的不轨之心,李明霄只怕会立即发难。 “臣遵旨。”李辰瑄神色晦暗,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握住轮椅的扶手,青筋毕露。 林君柔距离李辰瑄最近,被那双藏在发下如同野兽一般弑人的眸子惊得心脏砰砰直跳,握在她腕上的那只大手骤然收紧,仿佛下一息就能捏碎她的骨头。 她疼的眼泪直掉,却不敢发出一丝动静,毕竟李明霄的反应更加令她恐惧。 李明霄端坐在主位上,一直在纱帘后方不曾出现的福慧长公主只得走出来,低叹一声,带头行礼。 后面众人乌泱泱跪了一地,口呼万岁。 李明霄的视线首先落在福慧长公主的身上,“朕以为,缀华阁有长公主在,断然不会有事。” 福慧长公主心里一慌,她对李辰瑄有几分感情,所以方才一直旁观,直到李明霄与李辰瑄的视线对上,她便知道怕是要糟。 宫里长大的孩子又有几个是简单人物,亲兄弟都能你死我活,更何况这二人还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是福慧之过,请陛下责罚。” “姑姑哪里的话。”李明霄对身旁伺候的太监道:“还不给长公主搬张椅子。” 待福慧长公主坐下,李明霄对刘烨道:“永宁侯府的事情是朕思虑不周,堂堂侯府,血脉岂容混淆,既然林卿牵扯其中,那便由大理寺去查吧,待查清之后,将案情诉至于众,也算是给侯府和百姓一个交代。” 刘烨跪下接旨。 林君柔脸色大变,身子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李辰瑄尽管心疼林君柔,但也知此时不能再轻举妄动,只得按耐下满腔情绪。 李明霄最后才看向林清,“林卿起身回话,孟千户来寻朕,说是你已经查清侯府中毒始末。” 林清走到李明霄的面前,回道:“查清了。” 李明霄:“凶手是谁?” 林清指向柳香雪,“她。” 柳香雪身份低微,与褚芷仪和景悦跟最在最后面,所有人的视线顺着林清的指向纷纷扭头,落在柳香雪的脸上。 有震惊的,有质疑的,也有根本不相信的。 李辰瑄不禁开口讽刺,“柳香雪不过一个花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谈何杀人。” “事情还要从葛怡被盗药说起。” 林清装作没听见李辰瑄的话,继续说道:“一年前,葛怡与柳香雪重逢,冲着儿时的情谊,葛怡对柳香雪也算知无不言,所以当柳香雪得知葛怡新制出一种毒粉时便动了心思。” 她漫步到柳香雪面前,“那一日,柳香雪故意将葛怡灌醉,而后透过细作先一步得知葛怡藏药的暗格,待取药之后,将药粉藏在头上的空心发簪内,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离小楼,柳香雪带走的量不多,便是葛怡也是在之后的某一日才偶然发现。” “可百密一疏。”林清看着跪在地上,好似连头都不敢抬起的柳香雪,伸手将她头上的发钗取下。 这动作让大家愣了一下。 这发钗很是漂亮,上方是用宝石雕刻的一只雀鸟,雀鸟展翅欲飞,下方用细小的粉色珍珠串成长长的尾羽,只是几支尾羽里,有一支短了一点,若不仔细去看根本不会在意。 林清从袖带里取出那颗小小的粉色珍珠,往那短了一块的尾羽一对,正好与上面的珍珠对成一串。 她道:“那个暗格太小了,你又太过匆忙,连簪子掉了一颗珍珠都没发现。”说着,她在发簪上细细摸索,发现一处细小的缝隙,往下一拆,那雀鸟竟被拆了下来,露出空心的簪棍,向外一倒,露出点点白色的粉末。 众人一看,满目皆惊。 “可为什么……”姜若楠下意识呢喃,可现场太过寂静,她的声音反倒突兀。 “为了生辰宴。”林清对姜若楠印象不错,干脆给了她答案,又道:“可惜第一个意外出现了。” “王家被查,王夫人透露林君柔的身份,江湖第一杀手秋孟川爱慕林君柔,为了替心上之人泄愤,潜入诏狱杀了王夫人。”林清说着,连自己都沉默了。 任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死的人竟是王夫人。 王端夫妻本可以不死的。 李辰瑄哼了一声,道:“林大人莫要胡说,林君柔生在侯府,堂堂侯府千金,又怎会与江湖之人牵扯!” 林清懒得回他的话,骤然拔剑,冲着林君柔柔软的脖颈直刺而去。 她的剑是杀人的剑,出鞘必沾血,杀意凛然,若无人救,林君柔必死。 李辰瑄呲目欲裂,奈何他刚刚解毒,无法动用内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距离林君柔越来越近。 林君柔没想到林清当着皇帝的面说动手就动手,她根本不懂武,浑身瘫软,死亡的绝望让她忘了一切,大喊:“救我!” 就在这时,一道疾风闪过,一直跪在柳香雪身旁的青儿动了,她的手里多出一把比匕首稍长的短剑,在距离林君柔寸许之间,挡住了林清的剑。 林清立即收手飞速后退两步,将剑收回,“看,秋孟川不是出来了。” 秋孟川就是青儿。 青儿的声音不再沙哑,明明还是女装,声音却透着男人的磁性,“你是如何发现的?” 林清指了指他握剑的手,“你我都是常年练剑之人,手掌茧子所在的位置与常年干粗活的可不一样,一看便知。” 当然,还有暗三十九的话,她说王府里有一方势力她无法判断是否存在,秋孟川功夫了得,的确有隐藏的资本,便是三十九也只能发现蛛丝马迹,所以成了无法确定的第五方势力。 说到这,她忍不住开始吐槽,“我知道你会缩骨功,但装女人用点心好不好,你看人家柳香雪,该突的突该翘的翘,就你平成这样,但凡衣服换个方向我都得把你后脑勺当脸看,你不穿帮谁穿帮。” 秋孟川:“……”突然想杀人。 “噗嗤!”姜若楠没忍住笑出了声,见大家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尴尬的抿唇站好,特意往前挺了挺,她有胸,虽然小点,但不平! 李明霄低咳一声,示意林清继续。 林清这才道:“王夫人一死,但凡是个人都能猜到此事与林君柔有关,柳香雪为了给他们描补,只得找到之前安插的细作潜入诏狱,毒杀王端,为了让葛怡成为她的替罪羊,她特意用了骨肉生香。但那一日实在太过匆忙,柳香雪忘记换口脂,这才让我发现那杯沿沾染的口脂。” 林清注视着仍旧不抬头的柳香雪,只是柳香雪能与王端坐下相谈,并且引导王端喝下毒茶,二人必是旧识。 林清道:“那口脂只有三盒,分别在林君柔、葛怡和柳香雪之手,柳香雪事后想起,故意将口脂卖掉,再祸水东引,给葛怡这只替罪羊再套牢一点,甚至不惜引来瑞王。” 那时连她都以为凶手就是葛怡,还想办法进入瑞王府,加上原著剧情,才会参加这场堪比鸿门宴的瑞王府生辰宴。 “这里就与另一个人物有关。”林清指向李辰瑄,“便是瑞王爷的贴身大丫鬟饮月。” 李辰瑄压根不信,“饮月是母后所赐,自幼就跟在本王身边,你不会说她有问题吧?” “她不是细作,她只是贪财。”林清拍拍手,立即有天禄卫将一大包银子拿了过来,“饮月是被家里卖进宫里的,后来跟随瑞王爷辗转来到瑞王府,与父母相认,她爹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的债,柳香雪给钱,她替柳香雪办事,比如葛怡□□的暗格便是饮月告诉柳香雪的。 林清将银子丢在柳香雪面前,“这些钱是天禄卫在饮月她家里搜出来的。” 这点消息对身经百战的天禄卫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查的清清楚楚,再对饮月她爹一恐吓,也就什么都招了。 “饮月虽然贪财,但还没胆子下毒,所以我猜柳香雪告诉她,自己与葛怡有仇,只是想在生辰宴上闹一闹,让瑞王府没脸,顺便讨些好处,不会闹出人命。” 林清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柳香雪。接着说道:“饮月听了你的话,结果诸位大人险些被毒死,饮月害怕,去缀华阁找你算账,却被你骗到池塘边,推进池塘灭口。” 一直没有动静的柳香雪终是抬起了头,美到动容的脸一片泪痕,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林大人,奴一直在缀华阁弹琴,从未离开,又如何有时间杀害饮月。” 林清打断她,“不,你离开过。”《 》 20、第 20 章 第20章 “你在一开始就没想过让饮月活着,这些纱帘便是证据。”林清道。 柳香雪自然不认,“芷仪害怕与人来往,奴也是为了芷仪好才这般布置。” 褚芷仪想要说话,顿了顿,终是没说出口,只是离柳香雪远了点。 “褚芷仪只是借口,你是想让她与景悦成为你的人证,证明你从未离开过。”林清毫不犹豫的拆穿她,“你早就准备好了茶盏,放在距离你最近的地方,原本想着寻个机会打翻,没想到林君柔赵家三女发生冲突,你便趁机打翻茶盏沾湿衣裳,然后借口更换,再让装扮成青儿的秋孟川替你上台。” 林清:“但秋孟川不会弹琴,所以他用匕首将琴弦割断,这也是那琴弦切口极为平整的原因,不过他用力过大,琴弦反弹,割破了他的手,但只伤皮肉,并未见血,且伤口又细又直。” 褚芷仪声如蚊呐,道:“可民女当时的确听见了柳香雪的声音。” “这个不难,秋孟川会变音。”林清指了指秋孟川的脖子,“通过气流和喉结变音,加上练习缩骨功,导致秋孟川的脖子比普通人要粗,这件事情江湖上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人证并不难找。” 她看向秋梦选,笑道:“可需要我去寻几个证人?” 秋孟川脸色很难看,“不必,我认。” “我们在饮月的指甲里发现的皮肤碎屑和金粉。”林清将视线放在柳香雪的手上,一把抓起,“再看你这手上的伤痕,粗细不均,长至指甲,偏偏这指甲染得极好,好似丝毫没受影响,欲盖弥彰,不过如此。” 她松开柳香雪的手,“就算不说你这新染的指甲,那池塘水浅,岸边有石头围边,你若要将饮月溺死,也得跟着下水,将她的头按进水里,饮月挣扎之际,指甲意外划伤了你的手,你溺死饮月之后又迅速赶回来,想必你那身湿衣应该还来不及处理。” 柳香雪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低声啜泣,道:“刘大人方才说过,凶案定案,指认凶手的动机、证据,缺一不可,奴不过一介妇人,做出如此大案,对奴来说有何好处,奴没有动机啊!” “你有。”林清注视着柳香雪的眼睛,“因为你是勾越人,你是勾越的细作,你深知此次瑞王生辰宴的重要,趁机杀掉那些大臣,甚至皇帝,借此引起大渊朝廷的混乱,给予勾越犯边的机会。” 林清不给柳香雪辩解的机会,“你会武,你的呼吸四短三长,看似杂乱,却暗含规律,脚步凌乱,但落地轻浅,明显是特意练过,勾越地里位置特殊,毒障毒虫遍布,当地人都习惯佩戴一种名为款冬草制成的香料,款冬草气味特殊,能够驱除毒虫,并且一经佩戴,气味附着于身,很难去掉。” 林清接着道:“你身上的熏香这般浓重,便是为了遮挡款冬草的气味,偏偏我对款冬草的气味过敏,你一靠近,我便打了好几个喷嚏,那日查抄王家之时,那些捣乱的勾越细作便是你派去的,你就是他们的上线!” 说着她疾步走到柳香雪那架古琴前,一剑将古琴剁成两半,一本名册从琴中暗格落出,掉在地上。 柳香雪脸色霎时间大变,一双手由掌变勾,身形变换,犹如鬼魅,袭向林清,随即又虚晃一招,冲向那本册子。 林清早有防备,就地一滚,把那册子先一步抓在手里,侍卫们一拥而上,将柳香雪按在地上。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谁也想不到你会把勾越细作的名册藏在琴里。”林清说完,将册子呈给李明霄。 李明霄翻了几页,见到朝中几个熟悉的名字,甚至有他亲手提拔的官员在内,一张俊脸迅速沉了下去。 李辰瑄费力的跪在地上,“陛下,臣请命,势必要将这些细作捉拿归案!” “瑞王身体不适,还是在府中多养养吧。”李明霄说完将册子丢给林清,“林卿,按名捉人。” “诺!”林清收好名册。 李辰瑄低下头,恨不能直接弄死林清将那本名册抢过来,可心里再不甘也只能憋着,这一次瑞王府算是倒了大霉。 案子已经查清,李明霄不再多待,起驾回宫。 柳香雪和秋孟川随后被天禄卫押走,诸位大人一个个被自家人接回府里,尽管毒解了,但还需要调养一阵。 “林大人,事情既然已经清楚,本王的毒可否劳烦?”李辰瑄很想立即就走,可想到林清喂给他的药丸子,只得忍下。 “王爷可不要污蔑下官,下官那时候明明是看王爷嘴里苦,才给王爷塞了一块糖丸子解苦的,何来下毒之说。”林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又不傻,怎么可能真给李辰瑄下毒,不过是她嘴馋藏在口袋里的一颗糖球罢了。 李辰瑄气的深深吐了口气,道:“本王身体不适,诸位自便。” 他晦暗不明的视线在林清手中的名册扫过,被下人推着离开了,顺便派人将林君柔也送走了。 姜若楠原本跟在福慧长公主后面,扭头瞄了一眼林清,突然又跑了回来,将一样东西塞在她手里转头就跑了,速度快的跟后面有鬼在追似的,还不小心绊了一跤。 林清:“……”她低头看了眼姜若楠塞过来的东西,是一个翠玉哨子,底部印着一个‘楠’字。 听见后面的刘烨走过来,她连忙将哨子藏起来,毕竟这带人家姑娘的名讳,让人见到不太好,以后还是寻个机会悄悄还回去吧。 刘烨只低头扫了眼她的袖子,“林大人有些事似乎并未说清。” 林清:“无凭无据的事儿,总不能靠猜测吧。” 她断的案子,九分真,一分假。 有些时候就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若是真掰扯明白,只怕某些人就要狗急跳墙,届时死保凶手,反倒让凶手逍遥法外,倒不如该拿则拿,该放则放,让凶手伏法,还死者一个公道。 刘烨明悟,拱手行礼,脸上满是真诚,“林大人心思缜密,在下佩服。” “刘大人客气。”林清笑笑,接下来还有的忙呢。 刘烨犹豫片刻,道:“下次休沐,可否请林大人吃饭?” “好啊,对了。”林清一拍手,“天禄卫捉了细作,也不知是哪一国的,都暂时关在西边一处废院的柴房里,天禄司最近还有的忙,这些人还是交于刑部处理吧。” 那些被捉起来的人自然都是穆晚唐的人马,但凡让暗部逮住一个就敲晕一个,全关在那了。 穆晚唐也是集队后才发现队伍里少了近一半的人数,得知是林清派人下的黑手,原本就被气出内伤的他终是没忍住,吐出一口黑血。 属下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主人,您没事吧?” 穆晚唐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挥开属下,声音透着疲惫和虚弱,“我查了林清许久,自认为判断没错,利用林清能对我等的计划最为有利,没想到,满盘计划,溃不成军。” “他……他怎么能那么不要脸!”穆晚唐咬牙切齿,恨不能从林清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属下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主人,好歹穆氏遗宝我们拿到手了。” 穆晚唐看着这个木盒,只得安慰自己,看吧,也不算全无收获。 他问:“派去几个人?” “十个。” 穆晚唐:“回来几个?” 属下沉默一会,“两个,剩下的都被天禄司的暗卫敲了闷棍。” 穆晚唐:“……”《 》 21、第 21 章 第21章 混入瑞王府的五方势力只剩下那个前朝旧部,但对方不知为何竟没行动,林清摸不透,便也只能先放一放。 她回到天禄司,直接钻进她师父的书房里,将名册抄了两份,一份送到李明霄那,一份自己留下抓人。 她想了想,又把名字打乱抄了一份,塞进书架里。 至于原本的名册,林清心思一动,跑到班房里掏出一本不知是谁藏的春宫图册,一页页撕开,将那名册一页页的小心糊上。 足足小半个时辰后,一本夹了料的新春宫图做好了,她笑眯眯的将这东西塞进她师父床头的暗格里。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灯下黑嘛,至于她师父的名声,就稍稍牺牲一下好了,相信她师父是不介意的。 脑海里闪过那张格外严肃的脸,林清突然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李明霄给师父下了什么任务,竟离开这么久。 正想着,突然感觉到背后吹来一股刺骨阴风,后背汗毛瞬间直立。 林清瞳孔骤然放大,本能的就地一滚,一抬头,正对上一张鬼面。 那鬼面似哭似笑,两侧脸颊夸张的画着几滴泪珠,好似一个大大的‘人’字,一身黑色的斗篷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林清躲开,那床头柜的暗格便暴露出来,鬼面人伸手就要去拿。 林清没带佩剑,只得伸手去拦。 她的动作快,对方的动作也不慢,眨眼间便是十数招。 书房很大,但动起手来似乎又很狭小,二人受限,手脚施展不开,空气中留下道道残影,或拳,或脚,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谁。 林清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干脆虚晃一招,凌厉的掌风将书架推倒,书本和装饰的瓷器散落一地。 这么大的声音,外面上值的天禄卫总算听到了动静,杂乱的脚步声涌向书房。 林清冷笑,“既然有胆闯进来天禄司,那便将命留下吧。” “我的命可不是那么好拿的。”鬼面人的声音沙哑,就像是玻璃划过铁片发出的声音,“交出名册,饶你一命。” “想要名册?扔了也不给你。”林清抽出书架上那本抄录的名册,直接顺着窗户扔了出去。 鬼面人立即出手去抓名册,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踹开,天禄卫涌了进来,前方一道人影直冲而来,一掌拍在鬼面人的后背。 鬼面人闪躲不及,硬挨一掌,也终于将名册抓进手里,顺着窗口飞了出去。 林清急忙追出去,却只见到几个被打翻的天禄卫,鬼面人早已不见踪迹。 她目光发沉,她猜到有人会来抢名册,却没想到对方能追进天禄司来明抢。 天禄司衙署设在宫内,皇宫守卫森严,那鬼面人竟能避开重重守卫潜入天禄司,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林清挥散赶来的天禄卫,回到书房,诸葛绪正面色凝重的坐在桌旁。 “师父,您回来了。” 诸葛绪虽然年过五旬,但身体仍旧硬朗,两鬓斑白,一张脸虽然已爬上皱纹,但依旧能看见年轻时俊逸的影子。 他打量了几眼这唯一的徒儿,“那是勾越细作的名册?” “假的。”林清赔笑,她本就想抄本假名册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她瞧诸葛绪一身风尘仆仆,连忙搀扶着人坐下,又去倒上一杯清茶,“这趟差跑的远,师父辛苦了。” 诸葛绪对这唯一的徒儿还是很上心的,喝上一口热茶,身体总算暖和了一点,“怎么看出来的?” 林清明白师父这是在考她,摇头晃脑头头是道的解释:“师父风尘仆仆,衣衫满是尘土,鞋底却还算干净,显然是常日骑马所致,领口有处油渍,这味道……嗯……是羊油,咱们大渊朝唯有靠近北境那边会吃这东西,还有……嘿嘿。” 她伸手,从诸葛绪的头上摘下一个圆圆的满是小刺的黑色刺球,“这黑刺球只生长被北境,其他地方可没有,师父是去见镇国公了?” “镇国公镇守北境多年,年岁见长,陛下的意思是该动一动了。”诸葛绪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顿了顿,接着道:“那边出了点乱子,那鬼面人的事情你不必管,待会为师亲自禀报陛下。” 林清乖乖应下,没去问是什么乱子,反正得天禄司指挥使出马才能平息的,绝对不是什么小乱子就对了。 诸葛绪问:“京城这边可有什么变动?” 林清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叙述了一遍。 诸葛绪叹息,“看来大渊要不太平了。” 林清沉默,岂止是不太平,说是外忧内患也不为过。 盛世之下,暗涛汹涌,外有强国虎视眈眈,内有李辰瑄这个不定时炸弹,也不知道原著里李辰瑄成功继位之后到底有没有守住大渊。 反正书里没写,但以她来看,很难。 罢了,先把眼前之事做好吧。 林清舒了一口气,把脑袋暂时清空,将之前抄录好的名册交给诸葛绪。 诸葛绪只低头瞄了一眼,“待会为师带过去交于陛下就是,你也忙了大半日,回去歇着吧。” 自打王端死后林清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也确实乏了,跟诸葛绪告别之后,又将捉拿细作的行动安排下去,这才返回家里。 接下来的几日,有些人被秘密抄家,有些人则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整个京城似乎都不如以往那般热闹,大家行色匆匆,生怕被突然捉走。 天禄卫们整天忙的团团转,但因为诸葛绪这个指挥使在,林清反倒清闲下来,早上点卯之后便寻个地方偷懒,混到下职,回家睡觉。 春天的尾巴一溜烟就过了,转眼便是初夏,宫里的树木花草已经全然见绿,甚至有许多已经长出了花骨朵。 林清吃过午饭,跑到冷宫附近的翠鸢阁。 这地方是她最近发现的,因为距离冷宫很近,甚少有人过来这边,翠鸢阁的宫室坍塌过半,先皇在时就已废弃,院子里有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榆树,树旁则是一个水池。 林清熟练的爬到树干上,往那郁郁葱葱的绿叶里一趟,任谁都看不见树里面藏了个人。 最近的她有点焦躁。 天气越来越热,她不得不脱下官服里加棉的内衣,原本十几年没什么动静的胸口最近总是鼓鼓胀胀,眼瞅着越长越大。 她只得将裹胸布再裹紧点。 这身体始终是个雷,她必须在暴雷之前想好退路。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 22、第 22 章 第22章 “陛……陛下,这里太过偏僻,还是回吧。” “若是怕你就回去吧。”李明霄瞥了眼身后跟着的大太监吴德海,打量起眼前的环境。 他原本只是奏折批乏了,出来透透气,结果没走几步就想起其他政务,等回过神来已然站在翠鸢阁的大门前。 皇宫里的院子太多,他也不是都去过,左右已经到了门口,干脆抬步走进翠鸢阁。 吴德海无奈,只得跟着走了进去。 李明霄踩在杂草上,望着坍塌的宫室,紧紧蹙起眉,“怎么塌了这么多。” 吴德海谄媚的上前扶着李明霄的胳膊,“许是年久失修,若陛下喜欢,不妨让工部重建。” 李明霄沉默片刻,叹道:“罢了,现今国库空虚,边境又是那么个情况,如何能动土木。” 他望着那些残砖瓦砾,眸色渐渐沉寂,“罢了,回吧。” 李明霄转身往回走,没两步,只觉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扑通一声掉下水里。 “快来人啊,陛下落水了!”吴德海身体肥胖,不会游泳,见状一张脸吓得惨白,一边叫一边伸手使劲往水里伸,想要抓住李明霄,接着又是扑通一声,他也掉进水里,跟旱鸭子一样扑腾。 这院子里的杂草实在太高了,遮挡了池水的边界,也把水里的人遮的严严实实。 林清觉得她今日出门大概没看黄历,只是跑来偷个懒却遇见皇帝,原本想着在树上藏到人走,结果皇帝掉水里了。 李明霄会水,这幅样子明摆着是被杂草缠住了,再不救必死。 林清咬咬牙,从树上直接跳下水里,将快要没影的吴德海扯到池塘边上。 吴德海一身肥肉都在哆嗦,“快……快救陛下!” “知道。”林清憋了一口气,潜入水里。 这水池与御花园里的湖水互通,池底淤泥很深,长长的杂草在泥里扎根,长出水面。 林清不断把草扒拉开,直到看见一截明黄的衣料。 李明霄双目紧闭,柔软坚韧的草茎缠住他的脚腕,似乎已经昏厥。 林清摸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将那些草茎割断,搂住李明霄的脖子,将人带出水面。 吴德海已经扶着水池边慢慢的爬了回来,见到李明霄被带上来,连忙伸手,帮着林清把人拽上岸边。 “陛下?陛下!”吴德海喊了几声,李明霄却毫无动静,他都快急哭了,“林副使,快去喊太医!” “你去。”林清迅速将李明霄的衣袋扯开,检查鼻腔和口腔干净,立即开始做心肺复苏。 吴德海不笨,猜到这或许是天禄司救人的一种法子,在另一侧不断跟李明霄说话。 几息之后,李明霄猛地吐出几口水,剧烈的咳嗽,仿佛把胃都要吐空一般。 吴德海快要激动哭了,颤抖着手不断给他顺气,又哆哆嗦嗦的从袖带里取出一截样式古怪的铁笛,呜呜吹了几声。 这是在给暗卫发讯号。 林清见状,这才松了口气,正要后退,突然整个人一愣。 原著里李辰瑄之所以能成功夺位,是因为李明霄生过一场大病,之后身体一直就不好,对朝廷的掌控也愈加衰弱,又因他无子,这才给了男女主机会。 记得书里的结局林君柔和李辰瑄曾提过,当年李明霄之所以会重病,便是因为在一处偏僻池塘落水,没有得到及时救援,染上肺疾。 林清复杂的看着还在大吐特吐的李明霄,心里捉摸:翠鸢阁可不就是特别偏僻么,那书里的落水不会就是这一次吧? 这时候李明霄的暗卫也终于到了,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李明霄被抬回寝殿。 等林清回天禄司沐浴更衣后,又被吴德海宣到了皇帝寝殿。 李明霄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他刚刚沐浴过,黑色的长发如绸缎一般披在肩后,衬托着那张本就俊美的脸更加出尘,像是随时都能飞升似的,穿在身上的里衣因为水汽贴在身上,露出白皙的胸膛,左边那点嫣红若隐若现。 还……还挺粉嫩的。 林清收回视线,垂下脑袋,脸有点红。 李明霄让吴德海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床头,对林清招招手,“坐着说话吧。” “陛下身体可还好?”林清坐下,开口问道。 “太医已诊过脉了,无碍。”李明霄笑了笑,太医说,那池水虽然与外界相通,但毕竟久不清理,如若他在晚上来几息,哪怕被救回来也会落下病根,终生难愈, 想起太医的话,李明霄看向林清的眸子更加柔和,“林卿怎会出现在那?” 林清:“……” 皇帝等于老板,她该怎么告诉老板她拿着工资去偷懒还不会被罚? 承认那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林清义正言辞,“天禄司人多嘈杂,臣只是想寻个安静之地捋顺瑞王府中毒案的思路。” “吃些点心吧。”李明霄将他旁边矮桌上的点心盘子往林清那推了推,语重心长道:“朕知你忠心,但瑞王府的案子还需点到即止,毕竟太后那一直挂念瑞王。” 林清沉默了,太后挂念瑞王,又怎会不让案子水落石出呢,说白了不还是李辰瑄屁股不干净,要不然怎么好端端的瑞王府突然被各路细作穿成了筛子。 要是不点到即止,拔出萝卜带出泥,李辰瑄能好就怪了。李明霄是在提醒她,不过她就是随口说说,也没打算再深挖下去。 不过林清有些疑惑,皇帝和太后可是亲母子,也没听说这二人不和,怎么太后不担心皇帝,反而担心抱养的李辰瑄? 李明霄像是看明白她的疑惑,“朕虽为嫡长子,但幼时身体不好,太医曾言朕活不过二十岁,当时正巧一个被先皇临幸的宫女诞下一子,太后便将那孩子寄养在名下,这个孩子就是瑞王。” 说着,他的眸子里多了些许讽刺。 太后偏疼瑞王,干过的蠢事可是不少。 看,他落水这么久,就连那些大臣都知道打听一下情况担忧担忧他的身体,可他的亲生母亲却连派个人过来问一嘴都没有。 林清还真没看出来李明霄有病弱的模样,想来该宫里太医的医术超群,给调养好了吧。 宫廷秘闻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副使该知晓的。 李明霄话题一转,道:“你今日大功,可有想要的?只要合乎情理,朕便允了。” 林清:“……”想升官,想发财,想住大房子。 “朕就知道。”李明霄笑着摇了摇头,“朕知你一心为了大渊,不贪图富贵。” 林清:“……”不,我贪。 “这样吧。”李明霄朝吴德海使了个眼色,吴德海立即取来一块金牌交给他,他坐直身体,亲自拉过林清的手,摊平,将金牌交到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郑重又认真,“林卿,这些年你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如今你更是救了朕的性命,这道金牌便赐予你,见金牌,如朕亲临。” 林清一颗心砰砰直跳,老板人美心善,有点被感动到了。 她恍恍惚惚的飘出皇帝的寝殿,直到站在寂静无人的宫道上才忽的清醒过来,看着金牌上‘御赐’两个大字欲哭无泪,完蛋,又得了一个不能卖的玩意儿。《 》 23、第 23 章 第23章 林清回到天禄司的时候,诸葛绪难得也在。 诸葛绪已经听过翠鸢阁的事情,又看了眼林清手里的御赐金牌,抬手捋了捋短须,“把东西收好,之后或许会有大用。” 林清看着手里的金牌,有点不明所以。 这御赐金牌或许对别人来说用处很大,但对她来说,也就是荣誉大于用处。 天禄司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只听皇帝命令行事,她是副使,是现任指挥使唯一的徒弟。 说句实话,别看她就是个五品官,整个京城敢惹她的人还真不多。 所以升官发财大房子对她而言更实际,却又不好说,毕竟在皇帝面前,忠君爱国的脸皮已经镶嵌在她脸上撕不下来了。 不过换个出发点来想也是好事,最起码现在的李明霄是真心认可林清。 被皇帝认可,想必升官发财也不远了吧。 想到这,林清心情好了不少,笑嘻嘻将金牌收进腰袋里,这才看见诸葛绪床上的包裹,“师父,您这是又要离开?” 诸葛绪嗯了一声,“为师要再去一趟北境,京城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林清一愣,诸葛绪这般凝重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见,立即点头,“好,师父放心。” 诸葛绪还有要事要忙,林清又与他闲聊几句便出去了,此时天色已经快黑了,她一个人居住,家里面总是冷冷清清的,也懒得开火,干脆去饭堂里蹭顿晚饭。 天禄司的饭堂很大,三三两两的天禄卫正端着饭碗大快朵颐,看见林清纷纷起身打招呼。 林清微笑着一一回应,拿着大海碗盛上满满一碗,寻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桌上已经摆着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味道好,还不用花钱。 天禄司的主簿虽然抠门,但在伙食上却一向大方,饭堂的师傅穿插在各桌之间,瞧见哪个菜没了就换一盘新的。 林清吃的正香,听见一阵脚步声进来,一抬头就见孟杰带着几个天禄卫走进饭堂。 孟杰也看见她了,赶忙盛上一碗饭小跑到林清旁边坐下,脸色有些不好,“头儿,柳香雪死了。” 林清嗯了一声,“怎么死的?” “憋死的。”孟杰唏嘘,“咱们兄弟怕她自尽,手脚一直都绑着,嘴里也放了东西,让她咬不了舌头,结果她把头发蹭进鼻子里,自己把自己给憋死了。” 林清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她想到柳香雪会自尽,却没想到柳香雪对自己能这么狠,“死便死了,左右名册已经在我们手里,细作也就抓的差不多了。” 孟杰想想也是,又道:“秋孟川逃了。” 林清:“他逃跑是必然的,江湖第一杀手哪里会那么好抓,把他那张通缉令里的赏金往上加,不用活口,凭人头可领。” “一会我就去办。”孟杰说完低头开始干饭,填饱肚子就又去忙了。 这些日子孟杰可谓是忙的脚不沾地。 林清倒是没什么事,吃完饭四处转悠一圈,便回家睡觉了。 翌日清晨,她换好官服,正捉摸是去天禄司混个早餐还是去路边摊随便吃点,自家小院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林清这小院虽然靠近东大街,但位置稍稍有些偏僻,甚少有人经过,能敲她门的更是少之又少。 上次被这么敲门还是王端夫妻死的时候,林清心里有点不安,开门一看,竟是诸葛府的老管家齐茂。 齐茂也是从天禄司退下的,被诸葛绪救过几次,便在诸葛府做了管家,林清也算是齐茂看着长大的。 只是现在的齐茂满面焦急,见到林清,急道:“少爷,出事了!老爷昨夜出门遇袭!” 林清一听,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不知为何,眼前突然闪过那张似哭似笑的鬼面,她立马将门锁上,“情况如何?” 齐茂满面凝重,“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诸葛绪的府邸在东大街上,与瑞王府相隔不远,规模上也只稍逊半分。 此时,诸葛府的大门开着,见到林清纷纷行礼,喊上一句“少爷”。 诸葛绪无妻无子,唯有林清一个徒弟,在这个世界,师徒如父子,除了诸葛绪,能在这诸葛府称得上一句主子的,也只剩下林清。 诸葛绪出事,全府上下就像是没了主心骨,所以齐茂才会跑去寻找林清。 林清奔向诸葛绪的房间,打开门便是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诸葛绪倚着靠枕半躺在床上,见是林清来了,伸手拽过被子盖在腿上,一旁的太医正在给他诊脉。 诸葛绪动作很快,但林清还是看见那左大腿侧面瘪了一块,缠着的纱布也被血染红。 她跑到床边,担忧的看着他的腿,“师父,您怎么样了?” 诸葛绪安抚道:“没事,皮肉伤罢了。” 给诸葛绪诊脉的太医在太医院也是鼎鼎有名的臭脾气,闻言横了他一眼,“被畜生撕下去一块肉的皮肉伤?” 诸葛绪:“……” 太医道:“若还想要这条腿,三月之内就好好在床上躺着,按时换药。” 诸葛绪想要反驳,一看这太医吹胡子瞪眼的,又被憋了回来。 等太医走了,诸葛绪才舒了口气,齐茂跟去太医院取药,屋子里只剩下诸葛绪和林清,林清才敢开口问道:“师父,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伤的您?” “炼人雨。”诸葛绪的脸色很难看,“就是之前潜入天禄司的鬼面人,北境之事紧急,为师本想昨夜就走,不想被炼人雨和左护法伏击,那左护法是一只白虎。” 炼人雨?白虎护法? 林清被这些词砸的有些懵。 诸葛绪道:“一年前北境有一教派在民间极为受欢迎,名为莲花教。你查抄王家那日暗部有人送来消息,说是莲花教与前朝皇室有关,陛下便派为师亲自去查,到达北境之后,为师才发现莲花教之事并不明朗。”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莲花教教主踪迹神秘,为师只与他交过一次手,功夫不在为师之下,教主之下为左右护法,再之后是五大长老,炼人雨便是五长老之一。” 他查到的消息不算多,五大长老也是很不容才查到炼人雨,结果发现炼人雨要动身前往京城,意欲行刺陛下。 可当他赶回京城,陛下没事,反倒是天禄司险些遭劫。 林清明白了,“师父,这一趟北境,让我去吧。” 诸葛绪不同意,“北境凶险,你还小。” “师父这般情况,想必是北境暗部出了问题,暗部情况特殊,别人不适合插手,我去最合适。”林清清楚暗部网络有多恐怖,可以说只要她想知道,大渊朝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暗部的掌握之中。 北境暗部出了问题,但暗部人员的名册和联络方式只有她与诸葛绪知道,诸葛绪伤成这样,只有她去。 诸葛绪也明白这个道理,尽管担心还是点了头,“北境之事耽误不得,别人为师信不过,多带些人手,以防万一。” “好。”林清应下。 诸葛绪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张绢帛递给她。 林清打开一看,这是一张北境舆图。 古代不比现代,舆图都需要人力一点点测量绘制,所以都掌握在朝廷手里。 诸葛绪道:“为师记得你剑柄处有个暗格,绢帛轻薄,你藏好,或许会有大用。” 林清的剑柄处找工匠改过,确实设下一处小格子,方便藏点药粉什么的,长剑就挂在她腰左侧,闻言取下长剑,将那处小暗格打开,把舆图卷好塞了进去。 诸葛绪看着林清的动作,不知不觉间,他这个徒弟已经这么大了,“此行务必保护好自己,活着回来。” 林清笑笑,“师父放心,我这么大个人了,接过的任务没一千也有八百,什么场合没遇见过。” 诸葛绪:“把孟杰带上,虽然块头大了点,但胜在听话,也有几分聪明。” 林清点点头,又安抚诸葛绪一会,这才走出诸葛府,骑快马赶往城郊。 天禄卫共有三千人,除了在天禄司里换值的人数之外,只要没有特殊任务,都是在城郊的营地里训练。 点齐人马之后让大家伙收拾行李,她又迅速赶回家,既然此行危险,各种毒药什么的得带够了,以防万一。 还有银两,干粮等等,乱七八糟的收拾一堆,包成包袱挂在马鞍上,这才重新赶往城郊。 天刚蒙蒙亮,天禄卫从北城门出发,铁蹄踏起尘烟阵阵,向北境疾行而去。《 》 24、第 24 章 第24章 北京路途遥远,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得有半月之久。 林清后面跟了一百多个天禄卫,接连赶了五日的路程,众人隐隐都有些疲惫。 眼瞧着夕阳西落,前方不见炊烟,左右两侧杂草成片,再往后便是成片不见底的林子。 林清不得不慢下来。 孟杰驱着马来到她身边,“头儿,天快黑了,今日怕是赶不到村镇歇脚了。” “罢了。”林清叹了口气,回头瞧了眼兄弟们疲惫的眼神,“寻个合适的地方扎营,这地方怕是有狼,兄弟们辛苦些组成两个巡逻队交换休息,待明日进城,再好好歇息一日。” 林清交代下去,天禄卫们也就迅速行动起来,要寻个好扎营的地方也不容易。 好在天黑之前,他们总算在一处溪水边寻到块地方。 莹莹如碧的溪水自前方林中淌过,穿过娇嫩矮小的青草地,流向远方不知的天地。 这片草地很大,又临近水源,是个好地方,只可惜已有一队人在那歇息。 两处火堆,约有十来个人,带头的人一身白衣,身材修长,腰带收紧,露出劲瘦的腰肢,那双正用木棍扒拉火堆的手嫩的跟水豆腐似的。 再往上看,如墨般的长发,狭长微挑的狐狸眼,红里透光的唇瓣。 林清眼里微微闪着带颜色的光,呦呵,熟人啊,穆晚唐。 穆晚唐任凭被林清的目光打量,手指微动,示意他的人不要轻举妄动,而后对林清凉凉一笑,“林大人,穆某好看吗?” “好看啊。”林清笑嘻嘻的回他,“穆公子有一种让人恨不得把面皮剥下来收藏的美。” 这话让穆晚唐那批人眼里的怒气转化成了杀意。 林清却不在意。 孟杰小声道:“可要换个地方。” “不必,穆公子一向大方,必然不介意将这地方分咱们一些。”林清眸光淡淡,声音清脆又透着丝丝冷清。 夕阳已落,只在天边留下一丝浅红,再找地方已经来不及了。 有林清的话,天禄卫分成几个小队,有清理地方的,有去拾柴的,有去打猎的。 穆晚唐挥挥手,他旁边的人都去了另一处火堆,这边偌大一个火堆就只剩下他自己,“虽已入夏,这深山老林的,夜里还是颇为寒凉,林大人若不介意,便过来喝上一碗热汤吧。” 林清有些纳闷这穆晚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干脆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穆晚唐将火堆上架着的小铁锅打开,锅里加了精米,白如牛奶,不如粥水粘稠,散发着阵阵米香。 穆晚唐从身旁拿了一个碗,盛上一碗米汤递给林清,“这碗是我的,今日还没用过,想必林大人不会介意。” “我是男人,又不是谁家的小姑娘,有什么好介意的。”林清接过来吹了吹热气,轻抿一口,骑了一天的马,胃里早就不舒服了,能喝上一口热的,胃里似乎也暖和过来。 穆晚唐看着她一点点将碗里的米汤喝完,狭长的眸子微微一挑,带着几分兴致,“林大人就不怕穆某下毒吗?” 林清咧嘴一笑,笑话,就她的鼻子,若真有毒还能进她的嘴,“穆公子没有理由害我。” 穆晚唐勾起唇,“谁说没有理由,瑞王府里,林大人可是让穆某吃了好大一个亏啊。” 林清疑惑的问:“你没拿到东西?” 穆晚唐笑容一僵,拿到了…… “既然拿到了,怎么就让你吃亏了。”林清浑不在意,将碗洗刷干净放在穆晚唐旁边,弯下腰的时候,正好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穆公子应该知晓,若没我点头,你那些人怕是连一根针都带不出瑞王府。” 穆晚唐只觉清风拂过耳畔,温柔的话语却如利刃一般让他的身体惊起一片疙瘩。 林清重新坐在他的身旁,目光莹莹的看着他,“我帮助穆公子得到了想要的,可穆公子又帮我得到了什么?” 穆晚唐:“……” 林清:“什么都没有,所以说,明明是穆公子欠我一个人情。” 穆晚唐神色微变,沉默半晌,像是终于想通了一般,“一声声穆公子便要走穆某一个人情,相比之下,倒是林大人那一声穆狐狸让穆某心里舒坦。” “好好的人不做,非要上赶着当狐狸精,好啊,本官成全你。”林清这回是真笑了,“穆狐狸,不妨说说,你不回南边的渝州,为何要往北边走?” 穆晚唐并未直接回话,只是注视着她的眸子,“这回是合作,还是还人情?” 林清丝毫不介意,左手抵着下巴,欣赏着穆晚唐的美色,右手抚摸着剑柄,“那就要看某些人的诚意了。” 诚意足了,她当然不介意来一场随时都会互相拆台的合作关系。 若没有诚意,她便将穆晚唐的命留在这里。 林清的笑容更甜了,清秀的脸蛋如今像是掺了蜜的砒霜。 穆晚唐如何能看不出林清眼里暗含的杀意,他也不在意,取出一张帖子交给林清。 大红色的帖子,上面画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花,打开一看,这是一张邀请人参加拍卖的请帖,时间是两月之后,地点在魏城旁的陆家庄。 陆家庄! 林清压抑下眼里的惊色,魏城旁的陆家庄便是天禄司暗部隐藏在北境的据点,亦是最重要的一个。 若陆家庄还在他们自己人手里,隐藏还来不及,怎么会办什么拍卖会。 果然出事了,而且这是在挑衅天禄司吗…… 再多风雨也在林清抬头时收敛的一干二净,不在意的将请帖揣进自己怀里,“不过是一场拍卖会罢了,能让你这么在意,有什么意义?” 穆晚唐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微微抽了抽,却也没把请帖要回来,“这是一场地下拍卖,只有拥有请帖之人方能进入,听闻里面有关于前朝宝藏之地的线索。” 如今天下三分,渊、盛、朔成三足鼎立,其他小国依附三国生存,可在百年之前,三处国土本是一体,国名为齐。 所谓前朝,指的便是齐国仅存的那些遗民。 传闻大齐灭亡之前,国君曾将国库大半藏于某处,绘成宝图,又将图纸分成四份,交于四位对大齐忠心耿耿的臣子手中。 这四位臣子随之消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林清自然也是听过这个传说的,不过她对这种事向来嗤之以鼻,费劲心里寻那些虚无缥缈的宝藏,倒不如脚踏实地发展手里本来就拥有的财富。 这就跟穿越前在现代买彩票似的,哪有那么容易。 穆晚唐对此也很是讽刺,“总有些人做着不合时宜的梦,不闻,不听,不看,明明是连你都能看明白的道理。” “什么叫连我都能看明白。”林清不满意了,“我这叫人间清醒。” “好一个人间清醒。”穆晚唐笑了笑,看着林清的目光柔和了两分,“若是旁人都能清醒就好了。” 林清:“不要试图叫醒装睡的人,除非是撕心裂肺剥皮挖骨一样的疼。” “也是。”穆晚唐低下头,只说了两个字,似乎就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天已经黑透了,天禄卫们吃过饭后分别围着几个火堆轮换着休息。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只剩虫鸣与溪水潺潺流过的清脆。 林清躺在火堆旁,看够了天上的繁星,缓缓闭上眼,偏在这时,耳边捕捉到一抹细微的,像是什么东西擦过枝叶发出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右手已经抓住一旁的长剑,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将长剑拔出,左手迅速朝巡逻的天禄卫打了几个手势。 敌袭,危险。 那些天禄卫立即明白过来,悄声分散,将熟睡的天禄卫们悄悄推醒,拿起武器。 穆晚唐也听到了动静,用暗语与属下沟通好,纷纷拿起武器。 也不知是谁踩断了树枝,一声脆响,所有人都动了。 数十名白衣人从天而降,手握长刀,见人便砍。 这些人的衣裳像是一块围在身上的白布,松松垮垮,脸上皆带着一副白色面具,额头处用黑色勾勒出一朵小小的莲花,在这深夜,脚落无声,如鬼魅一般。 林清的长剑骤然出鞘,发出一声剑鸣,出鞘之时,便是一条血线,眼前的白衣人头颅已经飞离身体。 她脚下一转,举剑劈下,蓬勃的内力附于剑刃,在半空留下一道淡淡的银色弧光,将眼前的敌人一分为二。 林清的剑凌厉,刚硬,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疯狂,明明看起来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动起来,就像是冲进敌人中的头狼,便是死也要从敌人的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白衣人数量虽多,却不及天禄卫多,这次林清带的又都是好手,渐渐地,白衣人越来越少,天禄卫占了上风。 但林清的心里并不轻松,这些行踪诡异的白衣人应该就是莲花教的,可炼人雨还没出现,还有那头让诸葛绪都吃亏的白虎。 林清纵身飞上树顶,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片的树影连绵,直至远处的高山之中。 突然,她的鼻间捕捉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来了! 她顺着夜风吹来的风向望去,一抹洁白在远处的林间快速穿梭,与此同时,炼人雨带着那似哭似笑的鬼面也从远处踏风而来,手中兵器则是一柄软剑,眨眼的功夫就已到了眼前。 林清深知炼人雨的厉害,哪敢放炼人雨去对付其他天禄卫,咬着牙从树顶飞身迎上,手中长剑翻飞,留下道道银光,挡住了炼人雨的攻势。 炼人雨顺势手剑出掌,林清闪躲不及,只得提气对轰,只一掌,她便感觉五脏六腑被打了一棍似的生疼。 这人明明受了她师父一掌,内力竟还恐怖如斯。 简直人比人,气死人。 林清顺势后退到赶过来的孟杰身边,又是几个手势暗语。 敌人太强,先撤,我殿后。 这时,突然响起一声虎啸。 “快走!”林清不敢再耽搁,将孟杰推到一边。 孟杰双目通红,转身就跑,将命令用暗语通知下顺给所有天禄卫,不过片刻,所有天禄卫便迅速掩护撤离,跑进深山之中。《 》 25、第 25 章 第25章 炼人雨并没有追上去,白虎也终于到了,在他身后不断游走,最后干脆坐在炼人雨的身后。 这是一只成年白虎,皮毛厚实,坐在那都比林清要高,铜铃般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林清,像是在想从哪下口才好。 原本停在一边的马匹被白虎吓的如同疯了一般嘶鸣,又在白虎的啸声中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炼人雨拍了拍白虎的脑袋,指了指马匹,白虎噌的一下站起来,扑向那些马,全部咬死。 林清能感觉到额头汗水滴落时引起的皮肤瘙痒,她并不敢擦,握着剑柄的手因为汗水有些滑腻,她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指。 这么多匹马被咬死,马血的腥味盖住了脚下尸体的气味。 炼人雨收起软剑,在满地尸体间漫步而来,“你在害怕。” 林清身后是一棵老树,粗糙的树皮摩擦着她后背,引起阵阵酥酥麻麻的疼,胸腔的心脏扑通扑通快速跳着,力气大的仿佛震的她下唇也跟着在跳动。 “我怕死啊。”她道。 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的炼人雨停下了脚步,面具后的脸似乎笑了一下,“你倒是诚实。” 林清打蛇顺杆上,“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特别诚实。” “也是……”炼人雨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飘到了她的面前。 林清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面对上炼人雨的面具,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面具后传出的温热鼻息。 一把匕首刺破她肩膀的衣裳。 炼人雨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你若躲,我便让白虎去追那些跑上山的小老鼠,可你若乖乖的与我玩一个游戏,天亮之前,白虎不会伤人。” 林清制止住想要躲开的冲动,她能感受到冷刃落在肌肤上的阴寒,惹起一阵鸡皮疙瘩,接着便是剧烈的疼,温热的血液如水一般流过她的手臂和胸膛,染红了她半边衣裳。 林清疼的直吸气! 炼人雨收回匕首,手指轻抚着上面的血液,“跑吧,只要天明之时不被捉到,你就赢了。” 林清注视着那张鬼面,“若我赢了,有何好处?” 炼人雨没想到她会提条件,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你若赢了,我会带人离开,让你们平安抵达北境,若输了,那些老鼠一个都别想活着。” 这么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林清转身就跑。 她轻功运到极致,眨眼间就已经到了十丈开外,两侧的树影飞速后退,内力不断消耗,浑身好似着火一般滚烫。 林清跑得快,炼人雨却不急,只是吹了口哨,那在撕扯马肉的白虎嗖的一下朝林清追去。 那一抹白像是缠着林清的鬼魅,嗅着她的味道,阴魂不散。 一声震耳的虎啸响起,仿佛就在耳边一般。 “要追上了。” 左侧忽然传来炼人雨的声音。 林清本能的向右一转,提剑横挡,只听铛的一声,炼人雨的软剑剑尖抵在她的剑刃上,一触即分。 林清挥剑要刺,炼人雨却后退到白虎身侧,悠然而立。 林清只得收回剑接着跑。 还真是窝囊给窝囊他妈开门,窝囊到家了。 单独一个炼人雨,她有三分胜算;单独一只白虎,她也有三分胜算。 但白虎和炼人雨在一起,连她师父都遭了灾,她一个屁大点的孩子,敢怼上去就是找死。 而且,她总觉得那白虎好像不太对。 林间的路并不好跑,杂草枯枝,不知深浅,树枝割破她的衣裳,肩膀的伤让她握剑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她纵身跃下一片矮崖,过度的消耗内力,经脉间已经隐隐有些撕裂般的疼。 但林清知道她还不能停下,炼人雨在她肩膀上开的口子还在,血腥味散不掉,她就无法甩掉白虎。 若想躲开白虎那鼻子,还得想办法解决肩膀上的血迹。 可她不知已经翻过了几座山,就快没有力气了。 难道真的只能等死吗…… 林清只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怒气冲的她脑瓜仁都在疼。 槽!干他|n|的! 林清磨着后牙槽,老虎是吧,这深山老林的她就不信找不到第二只。 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要不干一仗,要不借个种。 她是好人,好人不留名。 林清原本避着大型野兽跑,这会干脆横穿那些野兽的狩猎场。 也是她运气好,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在一处大树的树干上看到虎爪的抓痕。 她顺着痕迹找,很快,一只黄毛黑斑的成年老虎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老虎趴在草地里正在睡觉,似乎是听到了林清奔跑的动静,又或是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它睁开虎目,站起了身子。 林清停在老虎上方的大树上,将自己染血的衣袖撕拉一声撕下,随着风丢了下去。 今夜的风很小,那半截染血的衣袖飘飘忽忽,准确落在黄斑老虎的脑袋上。 老虎被那血腥味刺激的霎那间发了狂,偏在这时,白虎也寻着气味找到了这。 两虎相遇,黄斑老虎直接怒吼着就扑了过去,要将这入侵它领地的虎彻底按死。 两虎打成一团,叫声惊得四处鸟雀飞散。 炼人雨想要控制白虎回来,可这会杀红了眼的白虎根本不理会他的命令,忽然小腹一痛,他低下头,看见一截剑尖从身后穿出,在他的小腹外露出一点银白。 他扭过头,正对上林清灿烂的笑脸。 “这一剑,还你了。”林清将剑一点点拔出来,左手顺势将他的斗篷给拽了下来,转而披在自己身上。 没了斗篷的炼人雨露出里面黑色的贴身劲衣,被林清狂野的动作惊得愣了一下,随即面具后传出阵阵开怀的笑声,“从未有人敢取走我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件衣裳。” “那现在你遇见了。”林清丝毫不客气,抬手指了指炼人雨的腰,“你身材还挺不错的,该瘦的瘦,该翘的翘,挺有看头,配上你这鬼面,别说,有种地下阴风阵阵的美。” 炼人雨:“……”他这是被调戏了? 两虎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黄色黑斑的老虎被白虎压在身下,已是动弹不得。 林清不再浪费时间,虚晃一招,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眨眼就消失在山林之中。 她一路疾驰,专往深山里扎,这斗篷上沾满了炼人雨的气味,白虎一时半会找不过来,但想必也拖不了多久。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轰鸣的水声。 清澈的溪水汇入宽广河流,河水湍急,奔腾而下,像是直入云端一般。 林清站在岸边,心里凝重,这是活路,也可能是另一条死路。 算了,被淹死总比被吃了强。 林清撕下衣角,将剑柄与手腕死死捆住,强提起一口内力,纵身踏水几步,脚尖从水面挑起一根浮木,飞入河中央,随后与那浮木一同坠入水里,解下腰带,将另一只手与浮木系在一起。 是死是活,在此一举。 深夜的河水一片昏暗,炼人雨带着白虎从远处的密林里走出,停在岸边上,他的手一下下顺着白虎颈间的毛发,许久未曾离开。《 》 26、第 26 章 第26章 林清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河水湍急,她沉下去,又不知何时浮上水面。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间昏过去的,当她迷糊间睁眼,只见一片模糊的夜空,也不知是天亮过又黑了,还是根本就没亮过。 四周的芦苇很长,遮住了周围的景致,她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浑身仿佛散架了一般,肩膀的伤口被泡到发白,后背很疼,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到过,想来应该青肿了。 不过这种情况,能保下一条命已是万幸。 这里的水已经很浅了,林清缓了口气,将浮木扯开,长剑插入泥里,慢慢扶着坐起来。 湿衣黏在身上,令她浑身发寒,脑袋跟灌了铅一样,沉的仿佛随时都能从脖子上掉下来。 林清强深吸了口气,一步步从芦苇荡的淤泥里挪出去。 出了芦苇荡便是成片的稻田,绿油油的连成一片,因为是夜里,田里没有人,只偶尔响起虫叫蛙鸣之音,将她拉回人间。 她需要食物、干净的衣服和药物。 林清盘算着,穿过稻田,就看见一处村子。 深夜的村子很安静,主路铺上了青砖,两侧的房子的屋顶大多都有瓦片。 这村子显然很富裕。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林清望去,就见一点灯光正向这边照过来。 林清正要翻进院子藏起来,忽的闻到旁边的院子传来一阵苦涩的药香。 她下意识脚步一转,翻进那间院子。 那提灯的老者又往这边走了几步,狐疑的四处张望,“奇怪,我怎么看见这边好像有人影?难不成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还是……” 老人打了个哆嗦,连忙跑了。 林清贴着墙壁,小心听着外面的声音,到此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现在这身体,可不经打。 这家院子不算大,收拾的很整洁,中央处摆着几个木架子,架子上晾晒着草药。 院子里有两间半上了瓦的泥土房,主屋里亮着灯,将一个人影投在破旧的窗纸上,那人似乎正在翻书,看发髻的样式,该是位男子。 林清收回视线,看向厨房正在熬着药的小炉子上,她闻到的药香便是出自这里。 看样子,这家人似乎会医。 她脚一动,立即踢到了什么东西,一截绳套套住她的脚腕,骤然收紧,接着响起一串叮叮当当的声响。 林清麻了,她是谁,她在哪,她在做什么…… 为什么连农户都知道设陷阱了? 她还没来急得割断绳子,主屋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一位青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的腿脚似乎不好,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拎着一盏油灯,“你是……林清?” 林清握着剑的手骤然收紧,她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脸。 “我是周福生,跟你一样出自那个地方。”周福生瘸着腿,将陷阱打开,“你忘了?” 林清盯着面前这张脸有些愣。 他相貌清秀白皙,一双桃花眼满是激动和开心。 林清心里有点茫然,她认识这人吗? 想不起来,但不妨碍她‘认识’,她一拍大腿,激动道:“是你啊!” 周福生却失笑摇头,“你忘了。” 林清:“……” “我和你是同一批进入暗部的,我记得那时的你只有五岁,是我们这批孩子里最小的,瘦瘦小小的一个。”周福生用手比划着,唇边的笑容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大家都以为你会是第一个死的,结果你却是活到最后的一个。” 林清:“……” 周福生接着道:“你不记得了,你还救过我,那天我快要饿死了,是你将窝头分了我一半。” 林清茫然的脑袋不断回溯年幼时的记忆,终于在边角处搜索到一个黑瘦黑瘦的男孩,“周……福生?” “你想起来了。”周福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碰到她的衣裳才发现衣裳湿的能滴出水来,担忧道:“你的衣裳怎么都湿透了?你受伤了?” 周福生拉着她往屋里走。 林清两脚软绵绵的,她看见周福生的腿脚不好,也没用力反抗,被他拉着走进屋里。 房间很干净,盘了土炕,炕上摆着一张炕桌,地上摆着两个木柜子。 周福生将灯放在矮桌上,从衣柜里取出衣裳放在炕上,“这套衣裳是我新做的,还没穿过,你先把湿衣换下,我再给你处理伤口。”说完他就出去了。 林清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好,将身上的湿衣一件件脱下,可惜包袱丢了,没有束胸带,只得拧干了接着用。 她换好衣服,好一会周福生才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递给林清。 周福生:“驱寒的。” 林清端过来嗅了嗅,一饮而尽。 周福生又拿来伤药给她,这才在一边坐下。 林清把伤口包扎好,问道:“你没死?” 暗部的人除了训练,还有各种各样的任务要做,她那一批二十几个孩子明明都死光了,只剩下她一个。 ,周福生笑了笑,却不愿多提他的任务,“我坠崖了,正巧被路过的商队救下,可惜这条腿没救回来。” 他拍拍自己的右腿,“队里有个郎中看我可怜,就收我当了徒弟,商队解散之后,我就跟他回到这小鱼村,没几年师父死了,我这个样子也无法再回暗部,干脆就留在这里当了个赤脚大夫,好歹混口饭吃。” 林清觉得自己这张嘴明明不笨,却不知对周福生该说些什么。 她并不完全信任周福生,但暗部之人除非身死,否则一生都只能是暗部的鬼。 她也无法昧着良心将周福生杀了,亦或是带回天禄司关起来,一生不见天日,再无光明可言。 林清只能沉默。 周福生好似没发现她的异常,眨了眨眼,道:“你就歇在这吧,等伤好些再走也不迟。” 林清拒绝了,“小伤而已,我还有事,不便久留。” “你现在这样子只怕还没走出村子就要倒下了。”周福生注视着她,一双桃花眼满是担忧,“我不知你遇上什么事情,也不知你为何伤这么重,但我懂暗部的规矩,我会不看,不闻,不问。只求你养好身体,全当是我还你那一场救命的情分。” 林清不怕恶,别人坏,她能比别人更坏,她怕的是还不起的善意。 她能感受到周福生对她担忧的心是真的,可那所谓的救命之恩她已经不记得了,若以此让对方相助,她那所剩不多的良心只怕要犯病了。 周福生一拍手,“不如这样,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事,看在曾同为暗部效力的份上,请你在这养伤的时候顺便帮帮我,好不好?” 人家都把借口台阶都送到眼前了,林清觉得她要是再不答应就显得有点又当又立了。 周福生高兴的出去了,甚至临走前将被褥都给她预备好了。 林清将门锁上,将湿衣的腰带撕开,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一张百两的银票。 她把银票塞进衣柜底层放好。 周福生的日子看起来并不富裕,这些银子应该能让他活的好一点。 至于其他的,总得再看看。 这一夜林清都睡得迷迷糊糊的,早上醒来时出了一身的汗,连被褥都似乎带着湿气,身子也松快不少。 鼻间充斥着从窗外飘进来的香气,是馒头的味道,耳边是鸡鸣犬吠之音。 林清披上外衫走出房门,果然看见正在厨房忙碌的周福生。 她对周福生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不只是周福生,剩下的那些孩子,也只是一个个模糊的缩影,藏在记忆深处。 遇见周福生真的是巧合吗?还是又陷入某种算计…… 周福生正将馒头从锅里捡出来,扭头对林清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 林清垂下眸子,眨眼间敛起所有心思,笑着凑了过去,“你这手艺还真不错,瞧这馒头白白胖胖的,又宣又软。” “这是我跟隔壁婶子学的。”周福生被夸的有点害羞,“我腿脚不好,也不能总麻烦别人,就什么都学点。” 厨房里摆着一张四方木桌,应该就是周福生平常吃饭的地方,桌上摆着一盆炖好的鸡肉,还有一盘咸菜。 林清把馒头端到桌上,周福生拿来碗筷与她分好,道:“乡下伙食简陋,不过这鸡是山上的野鸡,味道还算不错,这咸菜也是我自己腌的,还算开胃。” 周福生的手艺不错,一会夹点这个,一会夹点那个,跟她脸一边大的馒头,她一下吃了仨,人家周福生就只吃了一个。 林清有点不好意思,她天生饭量大,不吃饱就难受,饭后麻溜帮忙收拾桌子,刷碗洗锅扫院子,回头瞧见水缸空了,又去院里的水井提了几桶水。 周福生拦了几会都没拦住,无奈道:“别干了,你的伤还没好。” “我这人皮实,没事。”林清摆摆手,没当回事。 她主要的问题还是在内伤上,肩膀上那伤就跟给手指开道口子差不多,没啥影响,“你给吃给穿又给药,我要是这点家务事都让你做,我这脊梁骨怕是都要弯了。” 周福生只得作罢。 这时,周家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外面的人很用力,敲得两扇大门砰砰直响,还不断叫嚣着,“周福生,你给我滚出来!”《 》 27、第 27 章 第27章 林清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遇见逼婚这种事。 周福生家的门闩不怎么结实,几下就被外面的人拍断了,十几个人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有男有女,大半都是青壮年,里面夹杂着几个岁数大些的,看样子是这几位才是里面带头的。 果不其然,其中一位中年妇人走到前面,“周福生,你也不看看你那腿,你要是个正常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瘸子,也就钱家姑娘看上你那张脸不嫌弃你,不就是让你入赘嘛,看把你能耐的,呸!” 妇人旁边是位老人,这老人胡须皆白,衣着得体,旁人或多或少都带点补丁,这人身上却是没有,他对周福生语重心长的说道:“福生啊,当年老李头带你回来,也就我们小鱼村不嫌弃你,你是个瘸子,平常也下不了地,还不是我们小鱼村养着你,不就是让你入赘到钱家么,还不是为你好。” 妇人接上老人的话,“就是,钱家可有钱了,那姑娘娇宠着长大的,皮肤白着哩,你总不能让我们小鱼村养你一辈子吧,入赘到钱家,以后你的口粮钱家就包了。” 老人和妇人轮番输出,林清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撇了一眼周福生。 周福生指着那妇人道:“那位姓周,原是钱家的粗使婆子,不过最近被提到管事婆子了。”他又指着那位老人,“这小鱼村大部分都姓周,他是周氏的叔公。” 林清:“那个钱家是怎么回事?” “钱家是村里的大地主,钱家老爷的妹妹是县令的夫人,他们有一独女,名叫钱雪娥,不知何时看过我,非要我入赘,我已经拒绝很多次了,后来就成了……逼婚。” 周福生无奈的垂下头,“我怕他们强抢,我腿脚不好,这才在院子里设下陷阱。” 林清听得目瞪口呆,对周福生也是颇为同情,这还真是个小可怜。 周婶子名为周大花,趾高气昂的看向林清,“你是谁家的,怎么跟我们福生待在一起?” 周福生道:“他是我的远房表弟,过来投奔我的。” “我瞧你这表弟相貌也是不错,瞧这细皮嫩肉的,跟小姑娘似的,就是太瘦,一看就不是干活的。”周大花嫌弃完,眼睛一转,“这位表弟还没娶亲吧,咱们村里可是有不少好看的小姑娘,要不婶子给你介绍一个?” 林清:“……”她这是被连累了? 她一拍巴掌,眼睛亮亮的盯着周大花,“婶子你可真心善,实话说你看我这个头小,其实我已经二十好几了,实在是娶不到媳妇,有婶子帮衬,想必我也快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周大花听得心里舒坦多了,还不忘给周福生一个得意的眼神,瞧瞧,你这表弟多上道啊。 林清害羞的挠了挠头,“就是吧,我这人总爱干点抄家灭族的大事儿,所以啊我也没别的要求,就是想找个族人多的,等以后大家伙一起到了下面,也能做个伴不是,这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的。” 周大花:“……” 周家叔公:“……” 那后面的壮实青年们也是齐齐的打了个哆嗦,心里直骂:谁特么要跟你整整齐齐的! 不过有周家叔公在,也轮不到他们开口。 周家叔公咳嗽一声,对周福生道:“咱们还是说说你入赘的事情吧,钱家已经开口,等你入赘的时候,我们村里的佃户这三年的佃租免上两成。” 林清明白了,也怪不得小鱼村在逼周福生入赘这件事上如此认真了,原来是与个人利益挂钩。 周福生站出来,与众人拱手行了一礼,道:“我被师父捡回小鱼村,虽因残疾无法劳作,却学了一手医术,但凡小鱼村村民来看病,我不曾收过一文诊费,药材更是能送都送,村长因此才从公中出了一份口粮,我与诸位不曾有愧,诸位为何对我苦苦相逼。” 这话说的周氏众人都有些躁得慌,可一想到那减免的两成收成,周家叔公应下心肠,“村长已经说了,以前的不作数了,你若还想在小鱼村待着,就得按我们小鱼村的规矩来,你若不想待了,走就是了。” 周福生都快被气笑了,他倒是想走,可在外行走户籍路引缺一不可,路引得去衙门拿,可那钱家老爷的妹妹又是县令的夫人,又岂会给他路引。 没有路引,就是黑户,被讲道理的官员抓住了顶多遣返,被不讲道理的捉住了,就得拉去充军。 潜在意思那是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周福生气的脸都红了,对林清道:“让你见笑了。” 林清连忙摆手,她这是免费看了一场大戏,比起京城那边八百个心眼子的智斗,这边直接逼良为娼的戏码也挺有趣的。 事情该办还是得办,她好心指着门口问:“你们是自己滚,还是我帮你们滚?” 周家叔公道:“既然如此也就别怪我们了,我们也是为你好,去钱家也是让你享福的。” 后面的青年们取出绳子,显然已经准备好强绑了,甚至还推了一辆板车。 两个壮汉率先冲向周福生,想将人先给按下。 周福生气的直喘粗气,林清只得将人拽到背后,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人踹飞出去,抬起手,抓住剩下那一人的手腕。 那壮汉也是干惯了农活的,膀大腰圆,一条胳膊比林清的腰都要粗。 可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那抓着他腕部的手仍旧稳如泰山。 壮汉眼下发狠,抬脚要踹,可林清的动作比他更快,只听砰的一声,他只觉腹部一痛,整个人已经倒飞而起,从墙头飞了出去。 这一脚让周家众人都吓傻了,瞧那身段个头,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将一个两百多斤的壮汉从院子里踹飞出去。 周大花更是打了个哆嗦,想起之前林清那些话,腿肚子都在打转。 林清打量了这些人惊恐的表情,勾起唇,“怎么着,还留在这是想让我入赘你们谁家去?谁家的姑娘,脑袋多不多,够不够挂满一个城头的?” 一句话,所有人跑的跟后面有鬼追似的。 小院里重新恢复安静,周福生寻了根差不多的木柴代替门闩将门锁上。 周福生也松了口气,“谢谢你。” “不客气。”林清将被踢乱的东西恢复原位,“可这样治标不治本,我倒是能帮你把县令那的事情解决掉,可解决之后这小鱼村你怕是留不下了。” “我本以为只要窝在这里,就能平静的生活下去。”周福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我天真了,咱们这种人已经成了怪物,即便再怎么伪装,也只能是怪物。” “林清,我想回暗部了,我还能回去吗?” 周福生那双本该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如今却只剩一片茫然。 林清沉默片刻,道:“按照暗部的规矩,会把因任务而身体有损的暗卫作为线人投放到世界各地去,我会给你足够偏僻的地方,暗部会给你安排一份足够养活自己的活计,若无大事,你会在那如同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 但凡事没有绝对,如果那个地方出事了,线人就会被启用,后果如何无法预料。 周福生忽的注视着她,那双瞳孔里只倒映着她的脸。 “运气不好,就死在某个任务里;运气好的话……”林清笑了笑,“活到致仕,寻个山明水秀的地儿,建上一大片宅子,跑跑山逗逗鸟。” “你……”周福生顿了顿,“就不想离开吗?” “离开?去哪?”林清望着天,嗤笑一声,嘲讽至极,“我手中的权势,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我为什么要跑啊。” “也是……”周福生低下头,掩盖住眸里的光亮。 林清:“与其讨论我这点事,不如现在就去钱家一趟,快点把事情解决了,我还有事,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要从根源上把事情解决,钱家那边就避免不了。 “去一趟也好。”周福生像是下定了决心,拄着拐杖在前面带路。 钱家住在村子的南边,宅子格外气派,瞧那样子,得四进往上。 钱府的管家大腹便便,斜了周福生一眼,轻蔑的哼了一声,“周瘸子,这是想通了?” 周福生不卑不亢,“我要见钱老爷。” 钱管家压根没把周福生当回事,“不过一个泥腿子,凭你也配,若乖乖给我们家大姑娘当个逗趣儿的,还有你些好处,若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得掂量掂量这泗南县谁说的才算。” 周福生道:“同意与否,也总得见面再说。” 钱管家横了他一眼,倒是没再拦着,又皱着眉头斜了几眼林清,“这是谁?” 周福生:“我表弟。” 钱管家哼了一声,前面带路。 周福生见林清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清回神,解释道:“没事,就是第一次被狗腿子拦在门口,就还挺新奇的。” 她刚刚捉摸着是不是得按以前看过那些小说里写的,直接打爆狗腿的狗头,然后打了小的来了大的,打完大的来了老的,就一直这么套下去。 结果是她想多了,回神之后已经被放进钱家的大门。《 》 28、第 28 章 第28章 钱家院子很大,也做了不少景致,显然是经过设计的,尤其园中一座浮云玉雕最为精致,那雕塑足有半人高,玉石是一整块料子,看似翠绿,但阳光一闪,透出阵阵明黄。 钱管家看见林清盯着那浮云玉雕一直看,得意道:“那玉雕可是我家老爷费了大力才弄回来的,没见过吧。” “还真没见过。”林清收回视线。 钱管家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群土包子。 钱老爷和钱夫人已经坐在正厅里,下首位置还坐着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 女子看见周福生,眼里闪闪发亮,直接就扑了过去,“你来和我成亲了。” 周福生直接躲开,“钱姑娘,我来是和你钱家说清楚,我不会娶你,更不会入赘。” 钱姑娘直瞪瞪的瞅着他,“你不嫁给我,我就杀了你,杀死你全家!” 周福生不惧她,“大渊律例有云,无故杀人者,诛之。” 钱姑娘好似听到好笑的笑话,傲气的仰起头,“我姑姑是泗南县县令夫人,我姑姑最宠我,这里我说的算,被我杀了也是你活该,你该死。” 林清简直叹为观止,感慨道:“好好一姑娘傻成这样,看着还怪唬人的。” “你是谁,你敢骂我,我要杀了你!”钱姑娘抄起旁边的椅子就往林清身上砸去。 林清面不改色,直接飞起一脚将那椅子踹飞出去,而后内力化针,在钱姑娘身上几处穴位点下,钱姑娘立即被定住了。 钱老爷和钱夫人原本还笑呵呵的看着,眼见女儿吃亏,钱夫人拍桌而起,指着林清的鼻子骂道:“你个泥腿子竟敢对我女儿用妖术!” 钱老爷道:“来人,把他们两个绑好了送进我女儿房里,正好连拜堂都省了。” 钱姑娘听着都乐了,虽然说不出话,但瞪向林清和周福生的眼里透着凶光。 林清扫了一眼,便知这钱姑娘手里应该是沾过人命的。 钱家的护院拿着棍子一拥而进,足有十几人,一下将这屋子站满了大半,可棍子还没打下,身前好似就刮起了一阵风,当众人回神,护院们已经趴在地上昏死过去,竟无一人还有意识。 林清活动活动手脚,有点不满意自己的速度,内伤未愈,对待普通人都有些麻烦。 钱家老爷和夫人在这里作威作福惯了,压根没想到林清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竟然这么厉害,顿时被吓的够呛。 钱老爷指着林清的手都在哆嗦,“我妹夫可是这泗南县令,你你你最好别碰我们,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林清对周福生眨了眨眼,“听到没,他说要砍我脑袋呢。” 周福生被她逗笑了,“他砍不了。” 林清点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你看这钱家怎么样,要不要我抄了送给你玩?” 周福生:“怎么玩?” 林清想了想,“那边不是有条河嘛,就把这些金银珠宝什么拿去打水漂听个响吧。” 钱老爷和钱夫人都被林清这话给惊呆了,拿他们的钱去打水漂就为了听个响,凭什么! 可他们不敢说,林清方才那动静真把他们吓住了,就连钱姑娘都红着眼老实不少。 钱夫人安慰钱老爷,“放心,他不敢的,这可是我们钱家,那是我们的钱,就说强盗也不敢这么干。” 钱老爷连忙点头,“没错没错,瞧我都气糊涂了,他们两个老百姓不过会点妖术罢了,还真敢抢我们钱家不成。” 在场的还清醒的几个人里,也只有周福生清楚林清是真能干出来,毕竟在她手里被抄家的大官小吏还少么。 林清没搭理他们,对周福生道:“光听响也没意思,这钱家不是地多么,待会把地契都拿出来,咱们就在门口支个摊子,让大家夸你,谁夸的好听,我就给他半亩田地,谁能夸到你笑,我就给他一亩地。” 周福生笑弯了唇,一双桃花眼莹莹注视着她,“你这么做算什么?” 林清思索一下,“算为博美人一笑,豪掷千金?” 周福生被这话愣了一下,“我是美人?” “放心,好看,不丑。”林清拍拍他的肩膀,余光瞄了眼已经偷跑的钱管家,拉着周福生坐下,将桌上的点心往他面前推推,“我只身在外,包袱也丢了,要不然多少都得给你弄点好吃的。” 周福生犹豫着问:“怎么回事?” 林清叹了声气,“可能是瞧我好看吧,被一只恶鬼盯上了,怎么办,他好像要把我捉回去当压堂小相公。” 周福生刚咬了口点心,被林清这话呛的点心渣子进了喉咙,猛地一阵咳嗽。 林清给他顺后背,将他的手拉过来,给他探了下脉搏,具体看病她不太懂,但习武之人对经脉之事都挺明白的,周福生经脉不说碎了大半也差不多了。 怪不得从始至终周福生都没有动过武,原来是真的变成了普通人。 所以,她遇见周福生真的是巧合吗…… 林清眨眼间收敛起所有疑惑,担忧的看着周福生,“你这身体以后得好好养着。” 周福生含笑道:“我的身体我清楚,只要乖乖做个普通人,活上几十年没有问题,等解决了这里的事,我就跟你离开。” 行吧,既然周福生没问题,林清也想对他好一点,毕竟人家救了她的命。 约摸半个时辰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数似乎不少。 下一瞬,捕快和衙役们冲了进来,各个手握长刀,对林清二人怒目而视。 县令和钱管家出现在官差后面。 泗南县的县令姓古,已经六十几岁,瘦如竹竿,一张脸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指着林清怒道:“大胆贼子,光天化日竟敢进村行凶,还不束手就擒!” 钱老爷看见古县令就像是看见了救星,激动的大喊:“妹夫救命啊!” 钱夫人都快哭了,“他们丧尽天良,要抢过我们的家产,妹夫快救救我们!” “大胆狂徒,竟如此……哎呦!”古县令后面的话没说完,一块令牌直接砸在他的脸上,力道之大,让他直接吐出两颗断牙。 古县令快气疯了,这两个贼人不仅害他姐夫,还敢打他这一县之主,真是活腻了! 可当他看清那令牌上的“天禄司”三个字,方才有多生气,现在就有多恐惧,一张老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钱夫人和钱老爷只以为古县令是被偷袭生气了,兴奋的继续拱火。 钱老爷:“妹夫,把他们关进大牢,杀了他们!” 钱夫人:“对,也不看看这泗南县是什么地方,竟敢欺负我们钱家,那不是给妹夫你没脸嘛,一定要砍他们的脑袋!” 不知何时忽然能行动的钱姑娘兴奋的大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住嘴!”古县令都快哭了,冲过去一巴掌抽在钱老爷脸上,指着钱家三口人哆哆嗦嗦的喊道:“把这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本官捆结实了!” 钱老爷不明所以,急道:“妹夫,你捆我们干什么?” 古县令都快要厥过去了,“谁是你妹夫,回头老子就休了她!” 钱家人傻,官差们可都是人精,立即明白那坐着的二位身份只怕不简单,连忙收起刀把钱家三口人给捆好了,还贴心的把嘴给堵住了。 古县令这才捧着那块令牌颤颤巍巍的对林清拱手奉上,试探着问:“不知这位大人是……” 林清收回令牌揣进兜里,“天禄司副使,林清。” 古县令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天禄司就是个不能惹的虎穴,林清,那更是御前行走的大红人。 钱家平时作威作福也就罢了,这回直接给他捅了个大篓子。 古县令好悬没一口气厥过去,说话时更加小心翼翼了,“林副使莅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林副使恕罪。” “不知者不罪,古县令无需如此。”林清笑眯眯应了,随即申请一遍,义正言辞道:“只是这钱家实在可恶,不但抢了本官的钱财,竟还要绑架本官,古县令还需秉公办理才是。” 古县令头压得低低的,喏喏回道:“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如果古县令办不好差,本官不介意带天禄卫过来看看。”林清笑道:“毕竟本官心地善良,就看不惯鱼肉百姓的官绅豪强,想必古县令也是理解的。” 古县令擦掉额头的汗水,“理解……理解……” 林清:“还有,本官怀疑这钱家的钱财来路不正,古县令你看……” 一刻钟后,钱家门口被支了摊子,一边摆着地契,一边放着金银珠宝。 知道林清身份后的钱家三口人跪在一边瑟瑟发抖,古县令和官差们帮忙维持秩序。 摊位前排了一溜,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是本地的穷苦百姓。 林清拉着周福生坐在摊位前。 周福生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真的好吗?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没事,放心。”林清一挥手,排在第一位的老大娘满身补丁,骨瘦如柴,瑟缩着好一会,才对周福生挤出一句,“您长得真好看,跟天仙似的。” 一边辅助的官差立即登记,将地契发到老人手里,当场过户。 第二位是个半大小子,“小人认识您,您医术好,救人不收分文,您是个好人!” 第三位,第四位…… 不知何时,夸赞变成了祝福。 “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您一直年轻好看,财源广进。” “祝您得偿所愿,一生幸福。” …… 什么样的词都有,有的粗糙,有的出口成章,不论是什么样的,周福生都一字字耐心的听着,脸上的微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直到深夜,人群散尽,周福生与林清慢慢往小鱼村里走。 周福生望着满天繁星,真心道:“林清,谢谢你。” 林清挥挥手,“不客气。” “福生这个名字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她希望应福而生,一世平安。” 周福生不知为何会提起过去,“可惜她生我难产,没两年就去了,没过三月,我父亲便领了一位夫人回来,那夫人带着一个男孩,只比我小两个月,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从此之后,我便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直到他们为了十两银子将我卖进暗部。” “我虽叫福生,却没真正体验过福气,这个名字于我而言,更像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讽刺。” “所以今天我真的很高兴,谢谢。”《 》 29、第 29 章 第29章 解决了钱家的事,林清给周福生做了一副轮椅,雇了一辆马车和车夫,向北境出发。 马车上,周福生犹豫了几日,忍不住开口道:“那个古县令并不是什么好官。” “给你做轮椅的那几日我在周围的村子走了走,钱家夫妻在泗南大肆搜刮土地,强买强卖,那古县令助纣为虐,贪腐亦是不少,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要他们的命。” “还记得我们去钱家看见的那处浮云玉雕吗。”林清将水囊递给他。 周福生嘴唇有点开裂,接过水囊喝了几口,“那玉雕不对?” 林清道:“那是龙纹玉,龙纹玉颜色翠绿,但在阳光的反射下会形成明黄,大渊立朝之后龙纹玉唯有皇家可用。” 她安抚道:“放心,离开前我已去暗部据点给京里传讯,那么大一块龙纹玉雕,钱家逃不掉,那个姓古的也得跟着吃瓜捞。” 周福生没想到林清早在进入钱家的一刻便已经一切都安排好了,眼里满是倾佩,“怪不得你会成为陛下身边的红人,旁人还没注意,你却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林清懒洋洋的靠在背垫上,“没办法,能力不强怎么升官发财啊。你好好养着吧,这一路可还长着。” 周福生被这升官发财四个字砸的愣了一下,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揪着问,“北境不小,我们要去哪?” “先去魏城吧,镇国公的府邸在那,或许能得到有用的消息。”林清回道。 她出发前就与大家伙打过招呼,若中途失散,魏城集合,有孟杰跟着,不会有大问题。 泗南距离魏城也不算近,马车跑了小半月,才算看见魏城的城墙,入城的队伍排的很长,行人一队,马车一队。 车夫将车赶到地方,排起了队。 周福生颇为奇怪,“这魏城我曾来过来一次,似乎不是这样子。” “问问就知道了。”林清挑开车窗的帘子,对外面正在乞讨的乞丐招招手。 那乞丐年岁不大,见状谄媚的跑到车前,“贵人有事?” 林清递给他一块银角子,“这魏城城门怎么回事?” 乞丐见到银子眼睛都亮了,立马回道:“听闻是混进了上雎的细作,这几日都严查呢。” 上雎是北境接壤的一处小国,与勾越一样,不过比勾越更难对付,不过那地方可不像勾越那么活跃,说是故步自封也不为过。 林清这下好似真好奇了,“这里可有什么稀奇事,说来听听,权当解闷。” “稀奇事?”乞丐抓了抓头发,一拍脑袋,“小的想起来了,前几日有两拨进城的人打起来了。” “哦?”林清疑惑,“城门前打架也没被抓?” “不但没被抓,还被守门的侍卫给恭敬的请进去了,说是什么天……天……”乞丐想了又想。 “天禄司。”林清道。 “对,就是天禄司。”乞丐连忙点头。 林清一听便明白这是孟杰到了,“那另一波人呢?” 乞丐道:“另一波人很少,小人能记得清楚就是因为那带头的那公子特别俊,当时好些家的姑娘都看红了脸呐。” 林清挥挥手,缩回车里,那另一拨人应该就是穆晚唐了。 这时,一个守城的将士骑马路过,喊道:“城门戒严,严禁入内!” 接着,就见城门缓缓关上。 被关在外面的百姓乱作一团,有的聚在一起小声议论,有的急的来回踱步,有的唉声叹气…… 周福生叹息道:“看来城里似乎出事了,可惜我们被困在城外。” “距离魏城最近的是哪里?”林清望着外面的众生百态,心里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周福生思索片刻,“若往回走,应该是陆家庄,我们去那?” 林清轻轻摇了摇头,“不急,再看看。” 或许是因为进不去城门已成事实,不少人开始离开,住在近处的倒还好,远途的就只能往陆家庄的方向跑,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城门前就只剩下稀稀疏疏的百姓还没离开。 守在城门前的侍卫开始赶人。 林清道:“进城。” 周福生一愣,“这会不会不太好?” 林清摇摇头,这种情形她如果跟着人流去陆家庄,保不准要错过城里的消息,陆家庄固然重要,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城里的镇国公。 车夫年岁大了,见那守卫的架势快吓死了,说什么也不往前。 林清叹了一声,也不想为难人家,干脆背上包袱推着周福生下了马车。 那些守卫见了,立马将他们团团围住,“城门戒严,还不离开!” “慢着。”林清扯下腰间的天禄司腰牌往车窗外一递,“天禄司副使林清,求见镇国公。” 守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拿着令牌向城里跑,不大一会就领着一位青年走了过来。 青年衣着富贵,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国字脸,八字眉,眉目间满是傲气,见到他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本大人看了,这令牌是假的,说,你是什么人,竟敢冒充天禄司的大人!” 林清微微一挑眉毛,呦呵,她平时就挺狂了,这人竟然比她还狂,有点欠揍。 看来,这魏城的镇国公府出事了。 “我的确不是林清,那令牌是我捡的。” 这话说的那青年怔了一下,他本以为林清或是会与他争辩,又或是会直接动手,就是没想到人家直接承认了! 这让他后面那些话反倒被截住了。 青年被憋得脸色黑红,“来人,还不把这两个贼人关进大牢!” “不必押着,我们自己有腿,前面带路就行了。”林清盯着青年,勾起唇角,“不过我这人不喜被人触碰,若是谁的手不小心,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林清的眸光凌厉又清冷,冻得青年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敢再看她。 守卫们见状,对林清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到底是没在为难她。 林清推着轮椅走进魏城,她的前后左右各有一个守卫跟着,防止他们逃跑。 周福生担忧的扭过头看着她。 林清安抚的拍拍他在扶手上的手背,“看,我们这不是进城了。” 魏城是最靠近边境的最后一城,再往前三十多里就是与朔国接壤的地方。 因驻军就在城外驻扎,魏城里许多人家都是随军的军户,以往也算热闹,但今日一看,却有些冷清了。 只见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半都关了,行人来去匆匆,连乞丐都不见踪影。 周福生见到这些,脸上满是担忧,小声道:“林清,你走吧,别管我了。” “没事的。”林清拍拍他的肩膀,视线在墙角处一闪而过,“我们到不了牢里。” 果不其然,方才那青年不知何时追了上来,对几个守卫道,“狱里有要犯逃了,先将他们押入国公府看管。” 守卫听令,就此改道,两刻钟后,林清二人被关进国公府内的一处客房里。 待守卫离开之后,那青年才鬼鬼祟祟的跟进来,一改之前的傲气,恭敬的将天禄司的腰牌送入林清的手里,“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林副使恕罪。” 林清早在一开始就看出这人有点不对劲,收起腰牌,“究竟出何事了?” “下官卜桐,本是军中郎将,现在……是城门守卫的头头。”卜桐有点尴尬,但想起如今魏城的样子,只得将尴尬压下去,“林副使,国公爷……失踪了。” “什么!”林清惊了一下,她知道魏城不对,却没想到竟是镇国公这根定海神针不见了,明明师父回去前这边还一切正常来着。 “就在十日前,斥候来报,说发现匪徒踪迹,国公爷带军围剿,结果就在城外十里处的望狼山上失踪了。” 林清细问:“仔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那日下官也在队伍里,军队深入望狼山腹地,四周突然浓雾,什么都看不见,待雾气一散,那马还在,马上的国公爷却已经不见了,就跟见鬼一样。”卜桐现在想起浑身都忍不住打哆嗦。 周福生抬眸看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多鬼鬼神神的,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你们为何不上报?” 说起这个卜桐也郁闷,“报不了。” 林清一看这样心里就清楚了,“军权旁落?” 卜桐点头,“国公爷突然失踪,我们把望狼山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只得暂时回营,结果虎符已经落在刘副将军手里。” 结果显而易见,军权落在别人手里,跟随国公爷的老人们自然被打压的很惨,连卜桐都得去守城门。 林清的脸色有点难看,更重要的是,这些事情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传回京里。 周福生见她这幅样子,只能失落的盯着他那只残掉的腿,“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虑我。” 卜桐忙道:“二位放心,国公爷虽然失踪,但世子爷还在,国公府尚且安全。” 林清知道这位镇国公府的世子爷,以前在京城里文成武略极为出色,在京城也算是一号人物。 既然国公府没事,让周福生待在这里最为妥当。 然而这时,门外突然有人传话,说刘副将军到了。《 》 30、第 30 章 第30章 一听到刘荣过来,卜桐立马就炸了,“糟了!” “没事,我的令牌在那,若是他不来才叫奇怪。”林清安慰了一句。 她话音未落,就听咣的一声,两扇房门霎时间化为碎片,一只如虎爪般的手抓向卜桐的脖子。 对方的速度太快了,卜桐根本来不及反应,双目瞪大,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林清蹙眉,卜桐不能有事。 她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单手掷出。 被内息包裹的茶杯化作一道银光,正好与那手掌撞上,发出啪的一声,茶杯碎成数片,反弹了出去。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人捂着流血不止的手,看林清的目光满是威胁。 “这位就是刘副将军吧。”林清淡淡的打量了一眼这这位刘副将军。 刘副将军名叫刘荣,身高足有九尺,膀大腰圆,下巴蓄着短须,满面凶光。 刘荣一声冷哼,却没理她,对卜桐怒斥:“卜桐,现在魏城由本将军代管,你却将这些冒充天禄司的鼠辈送到国公府,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卜桐满头冒汗,他也知道今日这事他做的莽撞了,“这……这……实在是牢房那边出了乱子,属下这才暂时将人安置在这里,寻思着等处理好之后再关过去。” 刘荣瞥了他一眼,“既然这样,那便将这二人暂时押入县衙,本将军自会派将士看管。” 卜桐不知所措,求助的看向林清。 周福生立即滑动着轮椅将林清挡在后面,警惕的看着他们,“她是无辜的,那令牌是我的,要抓抓我就是。” 刘荣看看那轮椅,又看看周福生那模样,嗤笑一声,“你个残疾的废物也配与本将军说话。” 周福生不卑不亢,“我虽残疾,却也是正经的天禄司出身,将军若不信,尽管派人去司里询问。” “你要本将军派人本将军就要派人去不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刘荣轻蔑的横了他一眼,“废物。” 周福生放在扶手的双手骤然握拳,垂下头,仿若一瞬间失去了活力。 林清原本还想好好算计一下这个姓刘的,可见周福生这幅样子,心里彻底被激起了火气。 她要照看的人,谁敢给找不自在,就是找她的不自在。 敢找她的不自在,她不让他拔下一层皮,她就不是林清! 林清拍了拍衣角沾染上的灰尘,“先皇曾有言,若百姓有冤,需三思而后审,证据证人动机缺一不可,试问刘副将军,若我伪造令牌,动机是什么,又有谁能证明我的令牌是伪造的?” “还是说刘副将军手里就有我天禄司的令牌作为证据?”她漫步向前,“若是如此,我倒要问问,你刘荣为何私藏我天禄司的令牌,令牌又是如何获得,那名被你夺走令牌的天禄卫可还活着?” 她猛地一拍桌子,只听啪的一声,木桌碎裂倒地,“刘荣,我天禄司乃是陛下亲卫,可不是任人欺辱的!” 这一幕,让屋子里的众人都惊了一下,只看少年身姿挺拔,明明脸上带着笑意,可那双眸子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林清能有今日的位置,是实打实一点点拼出来的,她手上的血不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少,甚至还要更多。 刘荣仿佛看见一头随时要撕咬他的狼,被慑的下意识后退半步,但他好歹也是常年上战场的副将军,立即就回过神来,恶狠狠道:“假的就是假的,本将军不与你争论那些,你!” 他的声音猛地顿住,一个金色令牌已然砸到了他的脸上。 林清冷笑,“既然天禄司的令牌刘副将军不认识,那么这一块御赐金牌,刘副将军总该见过吧。” 她猛地一拍脑袋,“刘副将军多年未回京城,怕是不知御赐金牌是什么样子,正巧姜大少爷还在府里,不如让他看看吧。” 刘荣耀一张脸从青到白,从白到黑,又由黑转青,格外精彩。 “不必,我来了。”不知何时,侍卫后方多出一个人。 那人身姿高挑纤细,身着一身宝石蓝色长衫,头发高高束起,戴着一顶白玉小冠,一张小巧的鹅蛋脸,眉目清秀漂亮。 林清只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位镇国公府的世子爷腰带松散,衣衫颇为松垮肥大,与她有的一拼,那双眉毛明显是柳叶眉,是用眉笔画出的粗糙感,那双耳朵下更是坠着一个小小的耳洞。 随着人靠近,她甚至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一低头,就见他后方的同色裤子上沾着一点不明的黑红色。 林清:“……”这种见到同类的感觉还真是不怎么美妙。 她悄悄上前两步,挡在这位镇国公府世子爷的后面,将那点污渍遮住。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名姜若漪,理都没理刘荣,对林清绕到背后有点疑惑,还是转过身子,拱了拱手,这才道:“我可以镇国公府世子的身份作证,这御赐金牌是真,天禄司腰牌亦是真的。” 林清低咳一声,对姜若漪道:“姜世子脸色不好,该是在病中吧,快些坐下歇着。”说着不由分说将人按在椅子上。 姜若漪觉得莫名其妙,但猜测林清可能另有目的,也就配合着没起身。 林清拿着令牌笑嘻嘻道:“刘副将军,见金牌如陛下亲临,你怎么还站着呢?是对我不满意吗?还是对陛下赐给我令牌不满意呢?” 刘荣气的直喘粗气,眼睛都憋红了,恨不能冲过去把林清撕碎。 “看来刘副将军是不愿意跪了。”林清轻叹一声,“也罢,姜世子,待会借我一下贵府的信鸽,待我与陛下修书一封……” “臣刘荣叩见陛下!”刘荣喘气喘的鼻子仿佛都能冒出白气,扑通一声单腿跪地。 林清听那动静都觉得膝盖有点疼,故作为难的看着手里的金牌,“刘副将军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只是对我天禄司不满意,我会跟陛下解释清楚的。” “臣对陛下的安排很,满,意!”刘荣另一只腿也跪下了,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好似随时都能气晕过去。 “那就好。”林清拍拍胸口,好似真被吓到了似的,随即口吻一变,带着丝丝冷意,“那刘副将军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刘荣:“是……是臣说错话了,是臣错了!” 林清眸光淡淡,“刘副将军与我道歉做什么。” 刘荣狠狠地闭上眼,对周福生道:“是我错了,请你不要怪我!” 周福生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林清,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看吧,总有人不在乎他的残疾,总有人愿意站在他的身边,不愧是他选上的人物。 林清安抚的对周福生笑笑,对上刘荣时就只剩下寒意,“刘副将军,道歉总得有些诚意,听闻刘副将军在城里有几间铺子……” 刘荣的心都在滴血,可他不敢反抗,“我待会就让人把地契送来。” 林清看向周福生,用眼神示意他是否满意。 周福生含笑点头。 林清这才收回金牌,“刘副将军,我们长途跋涉,需要休息,就不送了。” 刘荣站起身,转头大步走出屋子,在门口停顿片刻,屈辱握紧拳头,离开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林清、姜若漪、周福生与卜桐。 林清笑道:“今日要多谢姜世子了。” 姜若漪摇了摇头,“是我要谢过林大人愿意过来蹚北境这趟浑水,只是刘荣此人一向心思狭隘又高傲自大,便是面子上估计金牌不会动武,但暗地里就说不准了。” 林清是真看不上刘荣,“他若是个好将军,为国为民,我自尊他敬他,可他能有如今的位置不是靠着功劳,而是借永庆侯府的势罢了……” 永庆侯是太后的亲戚,在朝廷里权势很大,刘荣则是永庆侯的堂弟,天禄司早在两年前就传回他的罪证,私扣军饷,拉帮结派,谎报军功…… 可惜,皇帝却被太后逼着暂时压下了这桩案子。 姜若漪同样对这一颗老鼠屎无比膈应,可惜没办法,“林大人,暂且不提他,现在不好办的是我父亲那里。” 林清道:“姜世子放心,国公爷征战半生,岂是那些宵小能随便算计的,比起被人算计,我更倾向于是国公爷自己藏起来了,至于为何不出现,大概是还没到时候吧。” 卜桐原本只在一边待着,听到这一拍脑袋,“我才想起来,国公爷在去望狼山之前给我留下一样东西,我去拿!”说着就跑出去了。 周福生无奈道:“卜大人还真来去匆匆。” 姜若漪的眼睛却亮了,“卜大哥是我父亲心腹,说不准会有线索。” “等等就知道了。”林清一边说着,一边将金牌和天禄司的令牌重新塞回袋子里,却听见啪的一声,两块令牌把袋子里仅剩的东西给挤了出来。 那是一截翠玉哨子,底部还印着一个‘楠’字。 三人的视线一同落在这小小的哨子上。 林清僵住了,这哨子正是当初在瑞王府姜若楠送她的那一个。 姜若漪是姜若楠的大哥,自然对这个哨子无比熟悉,他捡起哨子仔细检查了一下,再看林清时神情都变了。 那是一种抓到妹妹情郎,恨不能直接灭口的冲动。 林清:“……”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现在突然有种想跑的冲动。《 》 31、第 31 章 第31章 就在屋子里气氛无比尴尬的时候,卜桐捧着一个木盒子回来了。 这盒子很小,大约只有巴掌那么大,被一把小锁锁住,通体成黑色,又用金色描绘着牡丹花的图案。 姜若漪看过之后,淡淡瞥了林清一眼,从脖子上摘下一根红绳,红绳底下坠着一个小小的翠玉哨子,跟姜若楠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底部的字不同,姜若漪的哨子刻着一个‘漪’字。 “这哨子是我父亲亲手雕刻,我们姜家的孩子每人一个,若无意外,从不摘下。”说着,姜若漪将小哨子的尖部往那小锁的锁眼里一推一拧,就听啪嗒一声,锁开了。 林清:“……” 她该怎么澄清她真的对姜若楠没有非分之想,她也就是看姜若楠那个小姑娘那么可爱,顾虑人家姑娘名声,才没大庭广众之下把东西还回去,后来事情太多,就忘记了…… 姜若漪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封信,盒子四周涂着火油,还有一个小小的机关。 周福生低咳一声,打断这古怪的气氛,“这机关着实精巧,若非用钥匙开锁,里面的东西只会随着盒子一同烧成灰烬。” 卜桐不懂这些,当初看着盒子轻飘飘的他也就没当回事,没想到里面另有玄机。 姜若漪将信打开放在桌上,上面只有四个字——无事,勿念。 姜若漪松了口气,他已经担忧的几日未曾休息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这是我父亲的笔迹。” 林清盯着那封信,她总觉得这家书有些突兀。 若只是那四个字,怎么交给姜家不行,为何非要锁在盒子里。 她伸手摸摸纸张的质量,确定这只是一张很普通的纸。 她又拿起盒子仔细检查,果不其然,就在那盒盖右下角处有一个小小火焰形成的‘山’字。 “你看这。”她指向这个比指甲还要小一圈的印记。 “这是……未山叔的印记。”姜若漪一看便知,“他叫张未山,祖上是工匠出身,我家许多机关都出自他手,但凡他制作的东西都有这样一个印记。” 卜桐茫然的挠了挠头,“未山早就离开军营了,这关未山什么事?” 林清道:“想来镇国公的意思是叫我们去找这一位,至于为何,怕只有找到人才能知道了。” 卜桐忙道:“张未山如今住在城西头,我带你们过去。” “我就不去了。”周福生垂下头,将失望掩藏,再抬起时好似又恢复了以往那般柔和,“舟车劳顿,我这伤腿有些疼,就不跟你们去凑热闹了。” 林清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她想劝周福生不要放弃,却又觉得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没废到她身上,她有什么资格对人指手画脚。 周福生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真的只是累了。” “那好,我让丫鬟安排你去客房休息。”姜若漪说着安排了好几个信得过的丫鬟小厮照顾周福生起居。 林清顿了顿,神色复杂的瞥向姜若漪的裤子,“姜世子,你也回去换件衣裳吧。” 姜若漪怔了下,顺着林清的视线下移,忽的想到什么,脸色骤然惨白,急匆匆跑出去了。 等卜桐安排好,林清坐进马车里等了好一会,才见姜若漪出来。 马车的空间狭小,姜若漪僵了一下,选择坐在林清的左面,小声解释:“我受了些伤,也不知血怎么沾染到那里了。” “嗯。”林清点点头,将事情揭过,都是穿男装扮男人才能生存的,没必要相互为难,各有各的苦衷罢了。 林清这样大度不闻不问的模样倒让姜若漪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忽的问道:“林大人是真心喜欢若楠那丫头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清将当初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初在瑞王府,姜若楠将哨子突然塞给她,她压根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人家姑娘已经跑了。 就她这身份,若是追着姜若楠身后还哨子,只怕不用明天,姜若楠的名声就得坏到只能嫁给她了。 可她毕竟是个女的,没那功能啊。 姜若漪听明白了,于是更难受了,他本以为是妹妹被情郎给拐跑了,搞了半天是他妹妹看上人家小情郎了,可小情郎压根没那意思。 纠结了好一会,他才道:“林大人,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 林清:“……”就忽然有一种要被拉皮条的感觉。 “实话说……”林清咬了咬牙,“我有隐疾,这辈子都成不了亲。” 本来想要帮忙牵牵红线的姜若漪立马就死心了,看林清的目光也隐隐有些怜悯,“我认识几个大夫在这方面还算不错,要不介绍给林大人吧?” 林清有点心累,她还能说啥,“我还小,不必了。” 反正她就没那二两肉,再神奇的大夫也白扯。 姜若漪认真道:“林大人放心,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林清:我谢谢你啊。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就到了城西一处胡同,卜桐将车停稳,打开车门让二人下车。 姜若漪走到门前,在门板上敲了几下,三长,两端,两长。 这是镇国公府的暗号,也是告诉张未山是镇国公的人到了。 然而三人在门外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动静,此时天色已经黑了。 今夜的天色不好,只有几颗星星稀稀疏疏的挂在天上。 三人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动静。 “不太对。”姜若漪蹙眉,“往常最多半刻钟也就开了。” “不对!”林清鼻间微动,夜风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飘入她的鼻子。 她骤然一惊,一脚将门踹开,只见院子里,一具男尸就躺在屋门前,整颗头都不见了。 “这是未山的衣裳!”卜桐颤颤巍巍的跑到男尸前,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是哪个下这般狠手,竟要未山死无全尸!” “未山叔!”姜若漪跑到张未山的尸体前,双眼发红,声音已经染上哽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林清也是不敢置信,她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去,走到尸体前,张未山的头是被人一剑砍下去的,刀口平整,连血流的都不算多,除此之外,竟再无痕迹。 “你们快看!”卜桐扒开尸体的手,只见那手掌里抓着一丝红线。 林清将那一丝红线放在掌心细细撵了撵,“手感细腻滑润,这是丝线,还是很上等的丝线。” 卜桐擦干眼泪,眼眶通红,“可是这么几丝红线能干什么用?” 林清摇了摇头,她就是心思再细腻也没法通过一点红丝线判断出什么。 她不是狄仁杰,没那么神。 卜桐咬牙切齿,恨声道:“我一定要抓到凶手为未山报仇!” “未山叔不能白死。”姜若漪擦干眼泪,与卜桐一起安照好张未山的尸体。 他看见林清正站在一边发愣,问道:“林大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的头去哪了。”林清答道。 杀人的方法很多,尤其张未山只是一位工匠,听姜若漪说功夫一般,若要杀他,方法很多。 若凶手功夫不行,张未山脖子上的伤口不会平滑的如镜面一样,多少都会带点参差。 若凶手功夫了得,像她一样,一剑便可结果张未山,完全用不到砍掉脑袋。 就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林清想不通,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未山叔的家里会有机关,我先去关上。”姜若漪先一步进去关上机关,这才让林清和卜桐进来。 张未山的家不大,三间正房,一间住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工作的地方,里面堆着不少木头,靠墙的位置有一个木架,架子上摆着一些动物的小雕塑。 “这是面上给人看的。”姜若漪解释着,将那些小雕塑移动了几下,只听啪嗒一声,木架连着后面的墙壁忽然弹开,露出一道暗门。 姜若漪熟练的拿着油灯在面前带路,林清走在第二位,卜桐留在外面看守张未山的尸体。 台阶在黑暗中旋转而下,看不见尽头,唯有姜若漪手里那一点光亮。 林清好似随意的跟在后面,手却摸着腰间的长剑的剑柄,只需要稍稍用力,长剑立即就会出鞘应敌。 当走下最后一阶台阶,二人骤然陷入光亮之中,就像是来到两个世界。 这是一个套间,与外面那些乱糟糟的木雕比起来,这里的物件更加精巧,也更加危险。 不过一会的功夫,她就已经在里面看见不下五种兵器,剑、斧、戟、弓弩等等,地上还有一些散碎木头和铁块。 每一样东西都带着一个小小的类似三个火焰一般的‘山’字。 再往里走则是一整套的工作台,连打铁炼器的炉子都有,炉子里的火烧的正旺,里面的长剑已经烧到发红。 林清动了一下那把放在炉子里的剑,看来张未山临死前正在锻造这把剑。 这间地下密室太过安静了,唯有炉子里的火焰偶尔传出一点噼啪的声响。 姜若漪尽管悲伤,却没再失态,“虽然我能进到这里,却并不知道未山叔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你看那。”林清指着最里面一处墙壁,那里有一个几乎摆满整个墙壁的架子,架子上摆了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其中一个与姜若漪手里的盒子很像。《 》 32、第 32 章 第32章 姜若漪伸手就要去拿木架上的盒子,却被林清一把拉住了。 她疑惑的扭过头,就见林清的脸色很不好,不禁问道:“怎么了?” 林清也是刚刚想到,张未山的伤口很新鲜,死亡的时间绝对不久,甚至很可能就在他们到达之前。 如果她是凶手,她不会走,因为最重要的东西还没到手。 她会尾随在他们后面,伺机而动。 林清骤然拔剑,发出一声脆鸣,长剑化作一道银光,刺向身后的一处一人多高的木板。 这密室虽然杂乱,但能藏人的地方不多,那木板是唯一一处。 长剑将木板穿透,发出噗嗤一声,再拔出来已经染上鲜红。 木板倒下,露出一具刚断气的尸体,那人浑身被白布包裹着,看不清面貌,与曾经在野外袭击他们的那些白莲教徒一模一样。 姜若漪也被吓了一跳,“白莲教?” 林清:“你知道白莲教?” “我常年生活在边关,最近白莲教盛行,自然了解一些。”姜若漪给自己顺了顺气,“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我竟然没有察觉。” “这些白莲教徒行踪诡秘,似乎自有一套隐蔽的方法。”林清将那尸体翻了翻,什么都没有,唯有手腕上有一朵莲花刺青,但莲花只有五片花瓣。 “看来,张未山便是白莲教所杀,镇国公失踪跟他们也脱不开关系。”林清叹了口气,这白莲教对朝廷可谓是来势汹汹了,“对了,你知道炼人雨吗?” 姜若漪摇摇头,“白莲教太过神秘,每次我们派兵围剿都收效甚微。”她一边说着一边试着去拿木架上的小木盒,这才发现盒子仿佛镶嵌在架子上,“这盒子动不了,这是个机关。” 林清想了想,道:“按照镇国公府的暗号打开。” 姜若漪点头,反反复复拧了几下,只听啪嗒一声,架子后的墙面裂开,里面只放着一个铜色虎形的牌符。 “原来我父亲将兵符藏在这里。”姜若漪极为震惊,将那兵符取来紧紧握在手里,顿了顿,又拿出来放在林清手里,“如今盯着镇国公府的人太多了,这东西不适合放我在这。” 林清看见他掩藏在震惊之下一闪而过的喜色,将那兵符拿在手里下意识掂了掂,有点重,不是说兵符在刘荣手里吗? 不对! 她又摸摸兵符的底部,真正的兵符为了防止伪造,不止头部的齿痕繁琐,符身上更是印有许多篆字,每个篆字中又隐藏着九条细小的纹路。 可这个兵符只伪造了篆字,没有纹路,兵符是假的! 林清收敛起眉间的异色,抬眸直直盯着姜若漪。 姜若漪被看的莫名,“林大人有事?” “没事,只是刚发现,姜世子竟是个大美人啊。”林清轻佻的吹了个口哨,将兵符收进袖袋。 姜若漪脸颊微醺,“林大人,我是男人。” “我又没说你是女人。”林清拿起油灯走在前面,却在即将走出密室的时候又忽的停下。 她的前方是一片黑暗,但她知道,爬上去就会有光,可若是迈错一步,她便会从那高高的台阶上滚下去。 爬的越高,摔得越惨。 林清毅然迈上台阶,呸,她还要升官发财呢,谁死她都得活着! 张未山的尸体被卜桐送去了义庄,林清和姜若漪回了国公府。 翌日上午,刘府的管家到了,送来几张铺子的地契。 林清翻了翻,这几间铺子的位置还算不错,基本都在主街附近,是魏城人流量最多的地方。 她看向正在练字的周福生,挥了挥手中的地契,“去看看吗?” 周福生放下笔,眉目含笑,“好。” 今天的魏城比之前热闹些,不少店铺都开门做生意,逛街的人也多了不少。 林清和周福生将几家店铺都看了一遍,估计是刘荣真怕她向皇帝告状,给的铺子也都没什么猫腻,生意也都不错。 一家布庄,一家茶庄,两家杂货铺子,还有一家铁铺子。 周福生为难道:“这些铺子虽好,可我这次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被派去哪里,只怕用不到,不如卖掉吧。” 林清向刘荣要铺子纯属临时起意,“也好,换成银子放在身边,总比没有强。” 周福生:“眼下快到正午,不如我请你吃饭吧,等用过饭我们再去将店铺去人牙子那里。” 林清也有点饿了,便答应下来,指了指旁边的小酒馆,“就那吧。” 周福生点头同意。 二人走进酒馆,找了张空桌坐下。 这酒馆不大,以卖酒为主,也卖些下酒菜和主食,就是样式不那么多。 林清和周福生要了一小坛酒和几个小菜,边吃边喝。 就在这时,一群人走进酒馆。 他们带头的是两男一女,男子凶神恶煞,女子看上去得有四十来岁,也很壮实。 他们身后的则是一群衣衫破烂,满身泥泞的男女,年岁大的已是而立,年岁小的,则有七八岁那么大。 他们大多双手被捆,一连串的被锁在一条长长的铁链上,麻木的靠墙站着。 那带头一个男子喊道:“掌柜的,上酒上菜,再他们每人一个窝头。” “好嘞!”掌柜立马忙活起来。 那两男一女边吃边唠,两个壮硕的汉子,年岁较大的那个道:“这趟活可不容易,从京城到北境,竟用了将近一个月。” 女人道:“毕竟是京城的货色,难得呢,待转手一卖,必定翻翻的赚。” …… 林清一看便知,那两男一女应该是贩卖罪奴的人牙子。 只是没想到竟从京城卖到北境这么远。 她没太在意,视线下意识在那人群里扫了一下,夹菜的手突然一抖,筷子上夹的鸡肉掉在桌上。 周福生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林清深深吸了口气呼出去,再次扭头看向那些被贩卖的罪奴,最终落在其中一位青年男人的脸上。 他穿着一身带补丁的褐色衣裳,微微弓着身子,显得有些佝偻,头发乱成一团,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黑泥,好似生怕旁人透过黑泥注意到他那张俊美非凡的脸。 那人也在直直的瞪着她。 林清一颗心砰砰直跳,好似随时都能从嘴里跳出来。 不是什么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纯粹是被吓的。 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识。 李明霄! 她老板,大渊朝的皇帝! 可本该在皇宫里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如今却灰扑扑的藏在罪奴里面等着被卖。 林清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皇帝丢了,宫里不知道?她师父不知道?这满朝廷就没一个人知道? 不论她心里如何想,当她抬起头时,神情已恢复如初,笑意盈盈的对周福生道:“既然有钱了,我们还住在国公府总归不好,不如买处房子搬出来住好了。” 周福生的视线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那些罪奴,“也好,住在别人家里,对你而言的确不方便,不过买了房子,就不能缺洒扫伺候的下人,定要挑几个合眼的。” 林清道:“也对。” 他们的声音不小,坐在不远处正在吃饭的两男一女也听见了,商量几句,那女人就走到林清旁边坐下,谄媚道:“二位公子要买下人?” 林清皱眉,“你是?” 女人眼睛一转,“小人吴三娘,正好是位伢人,实不相瞒,这回小人特意去京城淘了些好货回来,二位不妨看看可有合眼缘的,价钱好商量。” 林清和周福生的穿着都很是不错,尤其林清,打眼一看就跟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似的,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一种,这才让他们动了心思,想要赚一笔。 林清一看便知这个吴三娘怎么想的,有权有势的人设,那还不简单,她本来不就是嘛。 林清慢悠悠的喝下杯中的清酒,这才给个眼神将一群人打量一下,鄙夷的勾起唇,“怎么着,爷看起来像是缺钱的主儿?放着好好的下人不买,非得买一群去泥地里打滚的?” 吴三娘尴尬一笑,“京城路途遥远,这不是急着赶路还未做整理嘛,您别看这些人身上泥水多,只要洗干净了,一水儿的好颜色。” “哦?还都是京城的货色?都是罪奴?”林清仿佛这才提起了一点兴致,随即幼年喃喃自语,“最近也没听说那边又抄了谁家啊。” 她蹙起眉,小声嘟囔,“就没混进来的?” 得知道李明霄究竟是一开始被捉进去的,还是后面被捉的,她总觉着这些人不简单。 吴三娘一听,顿时双眼放光,听这话明显是有后台的,都能跟京城联系上,她这是钓到一条大鱼啊。 只是最后那问题又问的她心里一跳,心虚道:“哪能啊,小人可是官府里记录在册的伢人,做的也都是合法的买卖。” 林清一听就知道,果然有,随手扔了个银锭子给掌柜结账,对吴三娘道:“成吧,正好本少爷想买栋宅子,这些人本少爷全要了。” 这下不止吴三娘,就连那边两位壮硕的汉子看林清的眼神都变了,比看祖宗都亲切。 他们这是遇见财神爷了。 吴三娘道:“少爷想买宅子,不知是否有合适的,有什么要求?” 林清:“本少爷不喜吵闹,要清净,地方也得大,造景也不能少了。” 吴三娘忙道:“小人这还真有一套合适的,就在永安村那边,占了好大一片地呢,之前的主人可是特意找人设计过的,可漂亮了,后来家道中落,无法维持生计,这才闲置。” “行吧,那就去看看。”林清站起来,“对了,把这些人都带过去,本少爷若是看中了,正好让他们立即打扫修葺。” 吴三娘更乐了,立马和那两个汉子把账结了,拉着链子带着那群被锁住的罪奴往外走。 “你就别去了,等忙完了我再去找你。”林清走到周福生身边,借着桌子的遮挡,指尖悄悄落在他的手背上有节奏的轻敲了几下。 三,二,四,——人手不足,调兵。 林清与周福生对视一眼,周福生垂下头,眼中晦涩一闪而过,立即离开。 吴三娘和那两位壮汉听了林清的话,再看一看周福生的轮椅,也就没问,只牵着这批罪奴到外面等着。 林清迈出门口的脚步微微一顿。 吴三娘问道:“小少爷,怎么了?” “衣裳脏了。”林清指着袖口的一点油渍。 “要不让人去您府里拿上一套?”吴三娘谄媚的说着,心里却在鄙夷,就那一点油渍,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这有钱人就是矫情。 “不必。”林清拒绝了,心里却是心惊肉跳,在里面还没注意,到了外面,她才惊觉那其中一人的气息竟与炼人雨一模一样!《 》 33、第 33 章 第33章 吴三娘等人与城门的守卫都认识,给塞了一点碎银子,守卫立马笑呵呵的让他们出城去了。 林清走在前面,吴三娘和那俩壮汉走在她旁边。 她抬手指着年岁较大的壮汉问道:“你叫什么?” “小人张大牛。”被指的壮汉回道,接着将一边的汉子拉过来,“这是小人的弟弟,叫张小牛,小人兄弟俩就是从永安村出来的,所以才被委托售卖这处宅子。” “咱们永安村可是这魏城百里内最富庶的村子,村民就没有饿肚子的。”张大牛说的唾沫横飞。 林清的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张小牛身上,悄悄往远挪了两步,指着远处混在一堆瓦房里的唯一一间小草屋,“既然你说的那么好,那么那是哪里?” 张大牛一看那屋子,撇撇嘴,“那是粥老头家,他命硬,把家里人都克死了,去年在外面捡回一个小乞丐当孙子养,永安村就属他们家最穷。” 正说着,那家的门被打开了,一老一少从里面走出来。 老人一头乱糟糟的白发,一张脸满是皱纹,连眼睛都被皱纹给遮住了。 那小孩黑瘦黑瘦的,约么也就七八岁的年纪,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小男孩看见林清,眼睛一亮,噔噔噔的就跑了过来,眨了眨眼,“哥哥你真好看。” “嘴倒是甜。”林清笑笑,取了个碎银子递给他,“拿去买糖吃。” “谢谢哥哥。”小男孩接过来,笑得更甜了,“我叫左丘黄,那边是我的爷爷,叫粥勿争,是米粥的粥哦,哥哥不要认错了,哥哥你叫什么?” 林清撸了两把小孩有些毛躁的头发,“我姓林。” “林哥哥。”左丘黄甜甜的改口,然后害怕的看了眼吴三娘等人,拉着林清往旁边走了几步,“林哥哥,我刚在院子里都听见了,他们要把村西头那宅子卖给你,你不要买,那宅子闹鬼哦。” 林清听这话倒是来了兴致,“闹鬼?” 左丘黄小脸上满是认真,“真的,我都见过,那天我太饿了,饿的睡不着,就偷偷跑出去找吃的,可野外都被挖光了,只有那宅子的野菜村里人才不敢挖,我就进去了。” 林清瞟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吴三娘,拉着左丘黄又往边上走了几步,“你看见了什么?” 左丘黄害怕的拍拍胸口,“看见好多穿白衣服的鬼,好多好多。” 林清顿了下,很多穿白衣服的人,莫非是白莲教,“他们在干什么?” 左丘黄想了想,“他们在玩泥巴。” 林清又拿了两块点心塞给左丘黄,“那他们还在不在?” “不在啦。”左丘黄捧着点心乐呵呵的跑回去找爷爷分着吃,只是吃的时候,似乎总是悄悄瞟向远处人群。 林清顺着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远处的张小牛身上。 她没想到到了这永安村竟然还有点意外收获,不过眼下最关键的是李明霄。 她余光扫了眼佝偻着身体站在人群里的李明霄,那无精打采满身泥泞的样子完美的融合到这群罪奴中。 “小少爷,那小子跟您说什么了?”张大牛凑过来,低头哈腰的问着。 “没什么,说点这永安村的趣事罢了。”林清随口答了句,接着往前走,“还有多远?” 张大牛松了口气,忙道:“就在前面的山坡上,不远了。” 说话的功夫,众人就上了那小小的坡路,一座大宅暴露在众人眼前。 吴三娘手里就有钥匙,上前将大门的锁打开,使劲一推,两扇大门便开了。 这座宅子荒废的时间不长,房屋半新,院子里的景致亦是不少,说是雕梁画栋也不为过,只要稍稍修葺便能住人。 张大牛兄弟和吴三娘围在林清后面卖力的吹嘘着这房子。 林清重新绕回正厅,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抹,却只撵起轻微的灰尘,道:“听说这房子闹鬼?” 张大牛兄弟和吴三娘顿时住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吴三娘道:“您别听人瞎说,这房子只是放的时间长了点,干净着哩。” 张大牛道:“都是小孩子胡言乱语,您可别信他的话。” “这样啊……”林清瞥了他一眼,转而道:“这房子我要了,人我也要了,先把他们放开,这段日子正好修葺一下。” 张大牛兄弟和吴三娘立即眉开眼笑,两兄弟拿着钥匙开锁去了,吴三娘从包袱里取出一打卖身契,“您数数。” “不必。”林清伸手拿过来,随手一扬,长剑出鞘,快如银蛇,眨眼便将所有卖身契全部搅碎,仿若雪花一般缓缓飘落,“左右都是假的,数与不数也没多大区别。” 吴三娘被那剑光闪的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地上,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想干什么!” 林清收回剑,闻言一笑,“估计这一大群人里,也就你一个自以为是个合格的拐子了。” 吴三娘慌乱的瞪着她,“你胡说,我做的生意都是经过衙门同意的,我不是拐子!” 林清给她拍拍手,“呦,还知道贩卖罪奴还要找衙门要手续呢,那你知道是去哪几个衙门,要什么手续吗?” 吴三娘怔住了,她哪里知道,手续都是张大牛他们办下来的,她就是跟着拐些人混些好处。 林清:“首先要有三省批下的章程,衙门这才会寻靠谱的伢人过来确定人数,再出具相关户籍,伢人拿着这些东西才能去户部司办提人的手续,试问你吴三娘有多大的门路,方能把这些事办下来?” 吴三娘被说傻眼了,她没想到这里面的东西竟这么复杂。 林清冷笑,“最关键的是,爷我干的就是查案抓人抄家灭族的勾当,连爷都不知道京城里又有谁被抄家了,你们怎么知道?还弄来这么多罪奴,鬼都不带让人这么忽悠的!” “你……你……”吴三娘听了这话,再看林清就像是看个煞神。 “爷我当官这么多年,贪官污吏办了不少,可爷最恨的还是你们这种拐子。”林清厌恶的看着吴三娘,想再去踹几脚,却又觉得恶心。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利刃划过空气的声音。 林清早就防备着,骤然回头抬手,指尖轻而易举的夹住一截短刃,“还以为你能再憋一会,也不过如此,炼人雨。” 那持有短之人正是张小牛。 张小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语气里却满是疑惑,“你是何时发现的?” 林清翻了个白眼,她嗅觉灵敏啊。 炼人雨身上的气味就像是深更半夜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香火气,令人恶心。 炼人雨这次也愣了一下,“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演戏。” 演戏?也不算。 林清原本是打算寻个地儿直接把李明霄从人群里掳走的,但后来发现炼人雨在,她就知道不成了。 炼人雨的功夫不弱于她,再加上那头白虎,她只有自保的份,可李明霄还在这,她不可能把李明霄抛下。 但凡她有所动作,炼人雨会立即猜到李明霄的重要性,之后就不好办了。 她这才从城内一直演到永安村。 林清打量了一眼这房子,“这房子是真不错,我挺想买的,如果你同意,等灭了白莲教的时候,我给你留个全尸。” 炼人雨被这话都快气笑了,“只凭你一人,真以为能杀了我?” 他话音一落,那群罪奴竟一大半都站了起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兵刃,那些兵刃很短,两边带勾,正好可以方才袖子里。 只有稀稀疏疏的少数人惊觉不对,恐惧的四处乱跑,在被砍死几个后,剩下的全部恐惧的躲在角落处。 炼人雨哼笑道:“这里已是我白莲教的地方,这些也都是我白莲教众,林清,就算你是天禄司副使又能怎样,如今的你孤身寡人,只能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哇,你好厉害,我害怕啊。”林清说的毫无诚意,“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特别真理。” 炼人雨:“什么?” “反派死于话多。”林清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你真以为我是一个人?” 炼人雨突然扭头,就见外面冲进来一队队侍卫,眨眼就将这处完全包围。 白莲教众不过几十人,可侍卫的数量是他的三倍之多,几乎是一边倒的形势,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炼人雨立即要跑,忽然觉得身后一痛,整个人倒在地上,扭过头,就见林清收回的脚。 姜若漪与周福生也走了进来。 周福生过来,担忧的看着她,“你怎么样了?” 林清安抚道:“放心,我没事。” 他们两个从酒馆门口分开便已经开始算计,她来应对这些人,周福生回去找人。 周福生看着地上的人,“他就是炼人雨?” 林清抿着唇,将到喉咙的话又压了下去,不知为何,竟缓缓点了下头。 这个炼人雨是假的。 原本她还疑惑这个炼人雨的性子似乎跟之前很不一样。 直到她那一脚踹出去,对方连躲都没躲开,她就确定这绝对不是炼人雨。 炼人雨的功夫不比她弱。 可那一身气息不会错,炼人雨为何要弄个假的过来? 最关键的是炼人雨是从何处得知她的嗅觉异于常人的,竟能将张小牛的气息弄得与他一样。 等等,如果炼人雨可以伪装气味,那么他身上那种古怪又刺鼻的味道是否也是一种伪装,是怕她发现什么吗…… 林清有一瞬间的心惊肉跳。《 》 34、第 34 章 第34章 ‘炼人雨’不知自己暴露了,他看着白莲教众被侍卫一一押走,冷哼一声,“旁人说你林清满身算计,黑心黑肺,我本不信,现在却是信了。” 说着他哈哈一笑,满是狂妄,“但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吗,我告诉你,我白莲教赢定了!”语罢一口黑血吐出来,死不瞑目。 不过转瞬,形势便已经彻底逆转,白莲教众死的死伤的伤,基本都被抓了,剩下那些真正被拐来的,待确定与白莲教无关之后,会被送回去。 至于吴三娘,人已经被刚才刀光剑影吓傻了,裤子上是一滩可疑的水渍,被侍卫拖着往外走,待回去之后,自有大渊律例为她定罪。 林清嫌弃的往旁边站了站,正要去找李明霄,耳边突然捕捉到一声极细的破空声。 “小心!”李明霄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把将她扑倒。 林清听见那耳熟的声音,生生住了脚,接着后背一沉,整个人踉跄着向前倒下,与地面来了个亲切的问候。 他的胸口贴着她的背,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很快,很急,像是上了战场的战鼓,连她的心跳也随着那动静有点加速。 她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温热又带着湿气,惹起一阵鸡皮疙瘩。 林清:“……”就一种很尴尬很激动,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又特想把人一脚蹶出去的冲动。 李明霄这大半月受了不少罪,这一摔让他险些岔气,好一会没爬起来。 最后两个人是被侍卫扶起来的,姜若漪和周福生看看她,看看李明霄,又看看她。 李明霄这会也反应过来,以林清的功夫,那暗器压根伤不到人家,尴尬的挠挠鼻尖。 林清直接看向射出暗器的罪魁祸首。 张大牛一直在旁边装死,弟弟的死让他呲目欲裂,趁林清不注意按下藏在腕间的暗器机扩,没想到功亏一篑。 他恶狠狠的瞪了众人一眼,抹了自己的脖子,死不瞑目。 林清想起之前在白莲教众身上发现的纹身,将张大牛的袖子割开,却什么都没有。 李明霄低咳一声,“我曾在路上看见张大牛右肩处似乎有些白色的印记。” 林清闻言,割开右肩处的衣服,果然看见那里纹着一朵莲花,虽也是五瓣,颜色却是白色的。 她又看了下张小牛的尸体,纹身同样在右肩处,白色七瓣莲花。 林清又看了其他一些人的纹身,这些人的纹身都只在胳膊上,以青色五瓣为主。 姜若漪一直跟在林清后面,看到这也明白过来,“看来,这白莲教便是以纹身颜色和花瓣数量确定身份的。” 林清颔首,“这栋宅子是白莲教据点之一,应该有密室存在,还需仔细寻找,姜世子,得麻烦你亲自盯着。” “林大人客气了。”姜若漪转身欲走,却在路过李明霄身边时顿了顿,狐疑的打量着那张脸,“这位似乎有些眼熟?” 林清抬眸,见李明霄悄悄摇了摇头,便道:“人有相似,姜世子怕是看错了。” 姜若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出去了。 周福生道:“我毕竟是暗部的,眼力比普通侍卫要好上不少,我也跟着去看看吧。” 暗部的训练确实要比普通侍卫苛刻,有周福生跟着或许能有意外收获,林清道:“麻烦你了。” 待周福生一走,林清拉着李明霄迅速走到一间侧面一间房间里,将门关死了。 这房间的家具都被挪走了,很是空旷,林清躬身行礼,“臣林清,叩见陛下。” 李明霄连忙将她拽起,“林卿不必如此,朕此番遭难,幸得林卿相助,方才能脱困。”说到这忍不住失笑,“不知不觉间,竟已被你救过两次了。” 林清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明霄闻言脸色难堪至极,“朕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只一觉醒来就已经被刺客劫出皇宫,正要对他下毒手。 他的功夫只是一般,艰难逃生之后,还没回宫就遇见了吴三娘等人,直接就被拍花子了。 当时他衣衫褴褛,脸上全是黑泥,吴三娘只把他当成壮劳力,寻思能赚一笔是一笔。 一开始他是想逃的,结果刺客穷追不舍,加上吴三娘等人看守严密,让他暂时熄了逃跑的心思。 他又见几个面目姣好的男子被当做男宠卖掉,后来他学会了伪装,总佝偻着身体,脸上也抹着厚厚的泥巴,这副模样,让那些买家对他敬而远之。 林清听了李明霄一路的经历,只觉特别不可思议。 李明霄可是皇帝,别说宫里多少人,就是他的寝殿也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这么多人,偏偏就没看住李明霄。 林清:“陛下,您的暗卫也不在吗?” 皇帝的暗卫必须十二个时辰随身保护。 “想来是被缠住了。”李明霄眸间透着凝重,“还记得朕翠鸢阁落水吗,翠鸢阁在皇宫的西南侧,而那一日朕原本只是在御花园里散步,是向东走的。” 按理他怎么走也不可能走到翠鸢阁,即便到了翠鸢阁落水,还有暗卫在,也会把他救起来,可暗卫偏偏就没跟上。 看似寻常的落水却处处透着不寻常。 那一日如果不是林清在,李明霄必死无疑。 这一次他一个活人被刺客偷出皇宫,是与那次落水相似的把戏。 暗卫被阻,无人发现。 林清不禁问道:“臣的师父呢?杨统领呢?” “母后说别苑里的温泉更助于诸葛爱卿的伤势,等朕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到别苑去了。” 李明霄垂下头,眸中深邃的只剩一片黑暗,“至于杨昭,先帝皇陵遭贼,母后点名要杨昭去将贼子抓出来。”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清真心不想掺和皇家那些破事,可如今不掺和都不行了。 皇帝身边武功最好的两位大臣先后离开,暗卫被阻,皇帝失踪,偏偏皇帝失踪后,整个大渊仍旧安稳的运行着,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唯有太后一人。 可是为什么…… 林清想不通,李明霄是太后唯一的儿子,作为一个母亲,难道真的能对亲子下如此毒手? 还是这里面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李明霄轻笑,只是那笑容中满是苦涩,“别说你想不通,便是朕也想不通。” 林清道:“没有证据,事情尚未定论,只是陛下离京过久只怕不好,可若此时回京,也不好。” 李明霄已经明白林清的意思,“林卿想怎么做?” 林清:“此事绕不开镇国公,国公爷忠于陛下,且有兵权在手,只需国公爷送陛下回宫即可,届时大军围城,就算有乱子也能按下去,只是陛下还得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避免对方狗急跳墙。” 李明霄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玉佩上雕着金龙戏日的图案,“此玉只有一块,亦是调动皇家暗卫的令牌,除此之外,朕后背有一块红色胎记。” 能有证明就行,林清松了口气,只要找到镇国公,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不过李明霄的身份暂时不便透露,于是等出门的时候,李明霄变成了陈肖,身份也变成了林清的小厮。 不一会,就见侍卫过来禀报,说是周福生找到一处秘牢。 这秘牢花园池塘的的地下,很是隐蔽,因为是新挖的,格外简陋,牢房里关着不少人,林清过去一看,竟是孟杰和那些天禄卫,都是跟她过来北境的人。 孟杰看见林清都快哭了,“头儿,您终于来救我们了!” 那些天禄卫看见林清也是险些哭出来,他们那天可是看的真真的,是林清独自留下,才给他们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林清摆摆手,“行了,我还活着,别哭丧,你们怎么被关在这的?” 侍卫们见是自己人,便将人都放了出来。 孟杰也不顾身上脏,一溜小跑来到林清面前,“失散之后,我根据离开前的约定,带着大家伙来到魏城,还到处留下标记,没想到,第二天就被一群白莲教的给捉了,一直关在这里。” 孟杰说完一扭头,正对上李明霄那张脸,顿时瞪大了眼,“陛……” 林清一脚将人踹出去,阻止接下来的话,“逼逼叨叨的烦不烦。” 孟杰会意,古怪的凑过来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李明霄。 姜若漪走过来,“这边已经没什么大事,我们先回去吧。” 林清拒绝,“既然天禄卫已经找到,便不在国公府叨扰了,劳烦姜世子帮个忙,我想将这处宅子买下来。” 姜若漪蹙眉,“这里死过不少人,不若我重新为你选栋宅子。” “不必,”林清对这还真不在意,“我们这些人谁还没跟尸体过过夜的,甭说死几个人,就是真闹鬼了,也得留下给我们唱个曲儿再走。” “好吧。”姜若漪立即让人去办。 宅子不算贵,国公府出面,地契一会便拿了过来,宅子里家具不算多,天色也已经晚了,大家伙只得找些木板凑合一夜。 林清又让人弄了些食材,毕竟一百来个人呢,吃喝都得要钱。 孟杰一张脸苦的跟苦瓜似的,“头儿,司里管钱那铁公鸡你也知道,咱们带来的钱不多,这又买了宅子……” 林清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咱们这次过来可是为陛下办差的,陛下还能不管我们,一笔笔账都记好了,回头我给陛下送去。对了,这一次咱们遭了这么大的罪,吃喝上可别苦了弟兄们,明儿再去城里多弄些家具,弟兄们要是休息不好怎么办差。” 她的声音很大,大到一边的李明霄听得清清楚楚。 李明霄嘴角微微一抽,这是赖上他了? 还能怎么办,自己的宠臣,当然只能宠到底了,他悄悄拽了拽林清的袖子,“这次的事情走我私库。” 林清立马竖起大拇指,“老板大气!” 李明霄疑惑,“老板?” “对您的敬称。” 林清说的特别亲切,恭敬到李明霄觉得这称呼好像还怪好听的,心情好了,自然更大度了。 他大手一挥,“听说你还住那间小院呢,等回去我给你一间大宅子。” 林清顿时心花怒放,升官发财大房子,这大房子不是到手了! 她一把拉住李明霄的手,“老板,此生您就是我的信仰,我对您的崇拜就如那渭河之水,滔滔不尽……” 李明霄一个古人,哪里受得了这种直白的夸赞,脸颊微热,低咳一声,凑过去小声道:“回头再让宫里边给你拨些下人,比外面雇的得用些。” 其实拍他马屁的大臣多的是,但就没一个比林清说得好听。《 》 35、第 35 章 第35章 林清飘飘忽忽的,看着李明霄的眼睛都在飘着小星星。 人多力量大,一会功夫就将正院里的屋子拾掇出来,挤一挤,足以住下他们这些人。 孟杰悄无声息的来到林清身边,耳语道:“从军营里讹了些火油,咱们人的兵器大多都在。” 林清颔首,“把火油塞到我房里,多备些弓箭,让大家都警醒点,也就这两日,白莲教必然会有所动作。” 孟杰:“诺。” 此时已是戌时过半,林清又嘱咐几句,回到天禄卫给她收拾出的房间,这是正房的大套间,里面一张床,外间一张床。 李明霄也在房间里,正在收拾外面那张床。 林清看见房间里的大老板人有点傻,随即反应过来,李明霄现在的身份是她的小厮,的确该跟她住在一起。 虽说不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但四舍五入,她这也算是和老板睡过了吧。 林清想到这还有点不好意思,她这个人虽然爱来点带颜色的,但还是纯纯的好少年,‘根正苗红’的那一种。 她瞥过李明霄那双正在铺被褥的手,又是一顿,手指有种想要去推鼻子上眼镜的冲动。 反正她没学问,就是觉得那手又白又嫩又漂亮,不像她明明是个姑娘,却满手的老茧,摸些细嫩的料子,保不准都要勾丝。 林清不止一回想过,若她没有进入天禄司,而是按照剧情作为女儿身回到永宁侯府,又会是怎样一番境地。 可每次刚想个头,她就觉得无聊透顶。 大渊朝虽然对女子要求不那么严苛,但毕竟是封建社会,大框架就摆在那。 后宅阴私,干的是不见血的勾当,面甜心苦,不比前朝差什么。 她一个后来的真千金,即便有八百个心眼子斗赢了林君柔,最多也是在京城的权贵里挑个合眼缘的嫁了,弄上几间铺子,相夫教子。 唯有前朝丈夫得到的荣耀,才能成为她的荣耀。 林清打了个哆嗦,满心嫌弃。 她这个人,一百斤的体重,一百零一斤的反骨,那日子光是她都觉得要疯了。 屁的荣耀,要男人干什么,自己赚的不香嘛! 李明霄看她盯着手发呆,不禁问道:“你发什么愣?” 林清嗖的一下把手背过去,“没事,我就是想这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白莲教众,您还是睡里面吧,我睡外间。” 李明霄拒绝,“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小厮,若我睡在里面,难保不会被人发现异常。” 说到这他顿了下,接着道:“你也要按照使唤小厮一般的使唤我,决不能让人起疑。” 林清思索片刻,点头同意,只有让别人相信李明霄真的是她的小厮,李明霄才能安稳的活下来,“只是姜世子那边似乎对陛下有些印象。” “无妨,姜若漪已经许久不曾回京,对我这张脸记得也不是多清楚。”李明霄指指里面那张床,“快些休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林清一看,就发现里面床上的被褥已经被铺好了,这可是大渊朝皇帝亲自给她铺的床。 她还有点小兴奋,往床上一躺,几息之后就睡死过去。 李明霄见状失笑,却也有点心疼,他知道天禄卫的任务有多危险,所以每当得到休息的时间,都需要尽快入眠,这样才能有精力在接下来的任务里应对突发事件。 那么娇小的少年,躺在棉被里似乎只有小小的一团,脆弱又安静。 他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等过了这段风雨飘摇的时间,就让林清好好歇一段日子吧。 对了,听闻那间书院要收学生了,林清这个年岁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李明霄躺在床上,心里琢磨着,困意越来越重。 …… 今日的夜空不算透亮,云重,风也重,屋外有棵大柳树,被吹得呜呜作响。 房内只留下桌上一盏油灯,灯火如豆。 一阵若有似无的笛音飘了进来,一开始轻渺如烟,逐渐变得激昂。 林清耳尖微动,双眼骤然睁开,竟无一丝睡意。 她本以为这次吃了个亏,白莲教怎么也得过两日才会有反应,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好在东西都准备了。 大风吹过树枝的声音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杂音,就像是干燥的树皮摩擦,鼻间是淡淡的腥臭。 一条三角脑袋的翠绿细蛇已然爬到她的脚边。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轻吟,眨眼就将那蛇砍成两截。 林清握剑下地,悄悄推了推李明霄。 李明霄睡眼惺忪,见到林清的样子,立即清醒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将衣服穿好,安静的待在林清身后。 方外的大风里裹杂着阵阵诡异的笛音,房子四周不断传来丝丝声响。 再一看,数不清的细蛇,或白,或黑,或青等等,从窗户和门的缝隙爬了进来,纷纷直起身子,吐着蛇信。 林清手中长剑飞舞,犹如银蛇一般,舞的密不透风,愣是没让一条蛇冲过来。 一拨蛇群化为尸体,那笛音忽然一扬,第二拨蛇也到了。 林清捂着鼻子躲远一点,嫌弃的瞟了眼地上成堆的蛇尸,“还真是没完没了。” 李明霄看着不断涌入的蛇群,只怕附近几十里的毒蛇全在这了,“现在怎么办?” 林清想了想,给出四个字,“烧火,烤肉,不过我不怎么爱吃蛇,老板喜欢不?” 李明霄被她这态度弄得嘴角微抽,真怕林清把蛇肉塞进他嘴里,“我不喜欢。” 林清颇为惋惜,“那成吧,浪费了。”她顺手从李明霄的床底下扒拉出几桶火油。 李明霄看着从自己床底下拿出的油桶,额头青筋微蹦,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跟火油睡了小半宿。 “老板,别发愣。”林清一边杀蛇,一边将火油洒满地面。 李明霄看的一愣一愣的,“你何时弄的?” 林清没好意思说是孟杰从刘荣那讹的,“白天让孟杰他们找的,可惜时间紧,只找到这么点。”她料到对方会有动作,当然要准备齐全一点,火油嘛,烧什么都方便。 李明霄接过油桶帮忙,“你就不怕一会跑不出去?” 林清手一挥,满不在乎,“不怕,烤不了敌人,还不能我烤我自己了。” 李明霄:“……” 待油洒完,她麻利的把棉被往李明霄身上一披,杀到门口,直接将火折子丢进房里。 只听轰的一声,火油炸开,二人直接被气浪拍飞出去。 整间屋子快速的燃烧起来,火浪冲天,四周不知何时弥漫着一层薄雾,被火一冲,直接散开。 房间之外的景象才逐渐显露,天禄卫们已经候在那边,一半人手持火把,一半人手持弓箭。 林清林清滚了几圈,一抹脸,再看李明霄也爬了起来,就是脸上一块黑一块白的,有点难以直视。 李明霄看见林清眼里的嫌弃,忍不住额头青筋直蹦,以前的林清在他身边总是乖乖巧巧的,看着舒坦,腿脚也勤快。 可现在呢,这玩意儿真是他的林卿吗? 不是敌人假扮的吧…… 林清已经收回视线,侧耳倾听,捕捉那丝丝缕缕的笛音,抬手指向东方,“东,两百米。” 霎时间,一支支火箭射向林清所指的方向,留下阵阵古怪的焦糊味。 笛音刹然而止。 没有笛声的操控,大部分蛇群也渐渐散去了,只有一小部分不走,被天禄卫乱刀砍死。 一部分天禄卫开始收拾残局,剩下的安静的等着林清的指示,一切训练有素,整个院子除了房子被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动静。 孟杰安排好后走过来,道:“头儿,刚才很奇怪,周围突然起雾,我们看一切都是正常的,直到雾散了,我们才看见那被烧着的房子。” 林清明了,看来那人与穆晚唐一样,应该掌握着某种制造幻境的阵法或者迷药,“没事,待会看看那人有没有中箭。” 正说着,就见周虎跑过来,禀报道:“禀副使,已回收箭矢一百三十二支,少了一支,地上发现少量血迹。” 林清松了口气,总算赌对了。 这白莲教滑不溜丢,她在这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白莲教的报复正好也是她的机会。 那些箭都是天禄司特制的,内里都藏有一点药粉,一旦射中敌人,那药粉的味道就会进入对方的血液中,一月不散。 天禄司里养着一种蛊虫,对那味道极为敏感,十里之内,就躲不过那蛊虫的寻找。 此时,周福生被人推了过来,道:“我曾听人提起,白莲教五位长老中的一位便擅御毒虫。” 林清一怔,要知道这五位长老神秘的很,她如今也只见过炼人雨,“听谁说的?” 周福生道:“就是村子里的,白日里你们在忙,我腿脚不便,也帮不上,就去村子里转转,正巧遇见那位粥老头和他的孙子。” 是粥勿争和左丘黄。 “那对爷孙怎么会知道……”林清忽然想起白日里左丘黄偷看张小牛时的目光。 这栋宅子作为白莲教众的据点就在永安村里,张家兄弟也是永安村的人,或许他们真的知道什么。 天禄卫很快便将粥勿争与左丘黄请了过来。 他们仍旧穿着白日里那套满是补丁的旧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粥勿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着脸道:“大人,我们爷孙俩就是普通百姓,您是贵人,不要跟我们斤斤计较,我什么都不知道,您就别问了,看把我小孙子吓的。” 林清本想将人扶起,可动作微微一滞,她在这爷孙身上嗅到了血腥气。 她不动声色的将这二人打量一遍,粥勿争年岁至少六十以上,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全是老态。 而左丘黄只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可能因为常年吃不饱饭,整个人看起来又瘦又小,小脸还没巴掌大,唯有那一双眼睛格外的大,天真的望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柔声安抚道:“老爷子,你当我林清是什么人啊,你尽管放心。” 说到这她忽的咧嘴一笑,“我这人啊,向来不爱干好事,你看。”她抬起指尖,指向正在烧着的房子,“就是要死,我也会把你们爷俩一起丢进去,好歹是个亲戚,等到了下面也有个伴不是。” 粥勿争:“……” 左丘黄:“……” 林清:“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想说我应该不是按照其他官员那样好歹做做样子,说点什么本官铁面无私不再叨扰一类的话?” 她眨了眨眼,“可我是天禄卫啊,杀人如麻的天禄卫。” 李明霄原本只在旁边听着,直到此时才忍不住看向林清,只见少年笑意盈盈,好似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唯有那双眸子透着旁人看不懂的幽深。《 》 36-40 第36章 第 36 章 北境动乱 第36章 粥勿争算是看明白了, 林清就是个不讲理的主儿,不让她满意,她说不定会做什么, 只得求助的看向周福生。 周福生长得好看, 或许是离开天禄司的时间太长,也没有什么戾气,放在这群人里, 格外惹眼。 周福生也注意到粥勿争的视线,微笑着安抚他,“老人家放心, 我家大人虽然爱开玩笑, 却也是最最公正的, 有罪的逃不了, 无罪的,她也不屑欺负。” 粥勿争好似真的安静下来,“要比我们县老爷还公正吗?” 周福生颔首, “嗯。” 粥勿争低下头,似乎是认命了, “您想知道什么?” 林清颇为意外的看了周福生一眼,对粥勿争问道:“这栋宅子是白莲教的据点, 你们常年居住在永安村,想必清楚一些旁人不知道的。” 粥勿争道:“我知道的不多,白莲教有五位长老, 除此之外还有左右护法,至于教主,据说常年不露人前,没人见过。” 他接着道:“左右护法为一虎一蟒, 据说都是奇物。教里真正主事的是五位长老,五位长老各有所长,大长老擅谋略,二长老人称千面,三长老最是仁德,四长老对药物颇为了解,五长老擅御毒虫。” 林清:“那莲花印记是什么意思?” 粥勿争:“以莲花瓣数和颜色甄别教徒等级,青色五瓣为普通教众,七瓣为百户,白色五瓣为长老亲卫,七瓣为五位长老,至于九瓣只有教主才有。” 林清:“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是几瓣?” 粥勿争叹了口气,将胳膊露了出来,上面是青色七瓣的莲花印记。 林清看向左丘黄,“他呢?” 左丘黄眨了眨眼,学着粥勿争的样子将袖子撸上去,露出一朵小小的青色五瓣莲花,稍下一点则是一道还在流血的伤口。 孟杰原本一直在一边听着,看见这伤皱眉问道:“这伤是你怎么来的?” 粥勿争:“他今日给我做饭,菜刀划的。” 孟杰暗道一声晦气,怪不得这对爷孙身上有血腥气,害他们白戒备了,他将那伤口仔细瞧了瞧,对林清回禀,“的确是利刃所伤,不是我们箭矢造成的。” 林清颔首,待孟杰退下,笑眯眯的看向左丘黄,“你今年几岁?” 左丘黄呐呐道:“哥哥,我今年八岁了。” “八岁?不是十八岁?”林清依旧盯着他,只是温度已逐渐冷却,“我知道有一种病可以让人天生如孩童一般,不过虽然身量容貌不变,骨龄却是骗不得人的。” 左丘黄茫然的看着林清,“哥哥是说我是大人吗?” “你不是吗?”林清注视着他,似笑非笑,“我端了你们的据点,你要报复我,就在这里部下阵法,本想让我死于蛇口,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我会放火烧屋。” 她站起身,漫步到左丘黄身前,“火气坏了阵法,你来不及撤退就被火箭击中,更没想到我会派人将你与粥勿争带过来。” 粥勿争抱着左丘黄后退,“你不要胡说,我的小孙儿一直在家,从未出去!” 林清不理他,接着她的话道:“我原本只是想叫你们过来询问一番,左丘黄,若你老老实实的来,或许我还不会想那么多,有句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谁家没事闲得慌,大半夜做饭还把自己给划伤了。” 粥勿争:“他是……下午划伤的。” 林清嗤笑:“下午划伤的?这都半夜了还不包扎止血,怎么着,想弄点血豆腐?” 粥勿争低下头,不知如何解释。 “伤在左臂,伤口倾斜,上宽下窄,切口整齐,唯有自己右手持刀,方能在左臂上留下那样的伤口。”林清接过属下送来的粥勿争家的菜刀。 这把菜刀已经缺口,刀刃钝的连指尖都没法划破,她指着菜刀刀刃处的缺口,“更何况你那伤口也不是这把菜刀造成的,而是我们天禄司的箭矢。” 她拿过天禄司特制的箭矢,箭尖部有一点倒钩,再看左丘黄那胳膊上的伤口,只见伤痕里面的确有两道交叉延伸的痕迹。 在场的天禄卫不在少数,大家一开始或许没在意,听见林清这么说,再看左丘黄的伤口,哪里还不明白的,立即将人团团围住。 “你匆匆赶回粥家,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天禄卫就到了,无法,你只得拔出箭,点穴止血,为了掩盖火箭灼伤的痕迹,就用那箭在胳膊上重新划了一道伤痕。” 林清握着箭矢在左臂上比划了一下,“可你身上那快烫熟的气味还瞒不过我。” 孟杰一把扯碎左丘黄的衣服,露出上半身,左肩上一道伤口还在缓缓滴血,纱布只是匆匆垫上去的,又被血黏住,伤口周围已经被烫到泛白,右肩处是一朵盛开的白色七瓣莲花。 左丘黄抬起头,脸上的纯真缓缓变了,他歪着脑袋,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只剩下阴狠和毒辣,“哎呀,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真不好玩。” 林清眨了眨眼,“你还想怎么玩?哥哥陪你啊。” 左丘黄高兴极了,“真的?” 林清:“当然了,有一句话说得好,熊孩子不听话,揍一顿就是了,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左丘黄想了想,“有这样的话吗?我怎么没听过?是哪本书上的?” “大概是……”林清顿了下,她穿越前网上看的,“书名叫做《我和我的十个未婚小娇夫》。” 左丘黄:“……” 一直在旁边的李明霄:“……” 周福生眼神微妙的看着她。 孟杰兴致勃勃的凑过去,“头儿,好看吗?” 林清小声道:“好看,可好看了,有字,还有图,讲的是边追边爱的故事,香艳刺激,就在京城西大街后边的书铺里,十文一本。” 孟杰眼睛亮亮的,“好嘞,还有没有别的?” 林清:“什么《我靠媚骨祸乱八大家族》、《女帝和她后宫男宠们的甜蜜日常》,太多了,到那你再看,都是带图的,可好看了。” “有字有图?还香艳刺激?”李明霄阴森森的飘到两人后边,连声音都带着阴森森的冷劲,“既然这么好看,要不要带着我这个小厮一起看?” 林清和孟杰齐齐打了个哆嗦,孟杰脚底抹油,跑了。 林清也想跑,但她跑不了,只得赔笑,“这不是看气氛太严肃了,我就开个玩笑活跃一下。” 李明霄凉凉一笑,“林大人还真是爱好广泛。” 林清连忙摆手,“还好,就是偶尔看点话本子陶冶陶冶情操。” 李明霄:“就那个我和我的十个小娇夫?” 林清:“……” 她努力板正脸色,瞪向左丘黄,“大胆贼子,还不速速招来!” “哥哥,你真的好有趣啊,我舍不得你死。”左丘黄歪着头,双目空洞的好似没有灵魂,嘴角却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不如我把你分开吧,分开了喂我的虫子,它们一定会变得跟你一样有趣。” 左丘黄感觉自己想到一个好主意,来回蹦蹦跳跳的走。 林清抡起菜刀,一刀背拍在他脑袋上。 左丘黄没想到林清说动手就动手,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趴在地上昏死过去。 林清把菜刀扔给孟杰,她又不傻,反派死于话多,真让左丘黄再跳一会,保不准弄出什么要命的虫子来。 “把他扒光了扔水里好好洗洗,重新给弄身牢服,头发剃光,指甲齿缝都给我清理干净。”林清想了想,还觉得不保险,“再用铁链子给锁了。” 粥勿争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他也没想到林清说动手就动手,压根就不讲武德,哭道:“不论他是谁,他还是个孩子!” 林清:“呸,他十八,我十六,你眼瞎不成,我俩到底谁是孩子,你家孩子上来就爱玩分尸,这么厉害,他咋不上天呢。” 粥勿争:“……” 林清:“别说他,你也不无辜,我就没见过哪个百姓敢对朝廷官员‘我’来‘我’去的,除非心里有鬼,潜意识压根没把我们这些人当回事。能把天禄卫不放在眼里的,你的身份应该也不止于此吧。”她为了配合刺激粥勿争,连自称也给改了。 粥勿争不可思议的看向周福生,“你不是说我们会没事吗!” 周福生垂眸,掩饰住眸间的冷意,“我说的是,有罪的一个都逃不掉。” “你!”粥勿争怒瞪着他,来不及骂出口,就被天禄卫团团围住。 他指尖一动,细小的粉末从指甲缝里飘落,散发出阵阵刺鼻的香气,接着,他的身影逐渐开始飘忽起来。 “香气有毒,快散开!”孟杰大叫,天禄卫们迅速散开。 就在这时,一支未被点燃的火箭擦着孟杰的耳边飞过,好似钉在了空气里,却传出粥勿争的惨叫。 下一瞬,粥勿争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那箭正好钉在他的胸口。 粥勿争死了。 林清顺着那箭飞出的方向望去,就见到周福生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张与天禄卫一样制式的长弓,弓弦还在微颤,可以想象射出那支箭,周福生用了多大的力气。 周福生只一瞬就发现了林清的目光,紧抿着唇,“我腿脚不便,弓箭方便,所以才放在轮椅上以防万一,我只记得是那个方向,却没想到会把杀了他……” 周福生低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事被老师发现的坏学生。 林清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瞧你这说的,咱们天禄司是什么地方,你能有自保的本事,我高兴还来不及。这次是我失职,本以为这对爷孙只是知道些什么东西,没想到一个比一个能演戏,幸亏你帮我收场,否则我还得想办法下套子捉人。” 正说着,孟杰已经将粥勿争的尸体搜了一遍,指着粥勿争的肩膀叫道:“头儿,您看!” 林清蹙眉,快步走过去,就见那粥勿争竟与左丘黄一样是双纹身,右肩上赫然纹着一朵白色七瓣莲花。 她回想起方才这粥勿争的本事,“看来,这粥勿争就是白莲教的四长老了。” 五长老左丘黄,四长老粥勿争,还有那如同失踪了一般的大长老炼人雨。 五位长老已知其三,也算是大有收获。 第37章 第 37 章 北境动乱 第37章 今夜总算安静下来, 正屋被烧完了,林清只得与李明霄重新找了个屋。 周福生也跟了过来,“今天时间紧, 大家收拾的屋子不多, 不如让陈兄弟与我睡一间吧。” 林清原本想同意,可看了看李明霄,还是拒绝了, “明日还有事情要做,你爱浅眠,若他在只怕你要休息不好。” 周福生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微笑着同意。 林清望着周福生被人送回房里, 方才舒了口气。 李明霄一直盯着周福生, 直到人不见了, 才转过头,看林清那副模样,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林清不知道怎么说, 自从来到魏城,周福生不知怎么的, 总是带着一股要碎不碎的娇弱气质,她连大声说句话都有点怕, 怕一不小心给人吼哭了。 李明霄:“你与周福生很熟悉?” 林清:“他是暗部的人。” 李明霄:“暗部的人可靠吗?” 林清想说没问题,但一想到那失控的陆家庄,突然就不那么自信了, “一般不会出岔子。” 这时候下属已经将屋子收拾好了,林清和李明霄来到屋子里。 这屋子不算大,几块木板拼成一张比单人床稍宽些的大床,两个人躺在这样的床上, 翻身的动作大点都能碰到对方。 李明霄看着几乎贴在地面的床板,稍稍松了口,生怕林清再往床底下塞几桶火油。 现在想起林清从他床底下掏出几桶火油时的场景,他还有点惊悚。 棉被已经铺好了,他生怕林清再弄出什么骚操作,连忙脱下外衫躺在床上靠右侧的位置,等了等,见林清还没进来,又坐起来看她,“你有事?” 林清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小时候暗部出任务基本都是一个人,她不用跟人挤着睡,长大了进了天禄司,有诸葛绪暗中安排,她哪怕领着一堆人出任务,还是一个人睡。 现在,她要跟她老板真的同床而眠了,就挺不可思议的,连心跳都有点失衡。 林清不喜欢壮汉,肌肉她有,功夫她也有,她就喜欢她老板这种好看又白嫩的。 她这身体是十六岁,但上辈子好歹也活了二十几岁,加一起都奔四了,她真不是什么纯洁的小姑娘,跟颜值符合她审美的李明霄躺在一起,她怕半夜管不住她那爪子,夜袭人家。 要是毁了李明霄的清白,她怕被禁卫捉回来弄死再鞭尸。 林清忽然就冷静了,浑身冒凉气的那种,麻溜钻进被窝,睡觉。 灯火太暗,李明霄没看清林清快要红透的脸,只以为林清跟他这个皇帝躺在一起有点紧张。 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跟人躺一起,多少也有点紧张,但大家都是男人,没有恢复身份,他便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就没所谓了。 一夜安眠,翌日天刚亮林清便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她一动作,李明霄也醒了。 等他们收拾好,几个会厨艺的天禄卫已经将饭菜做好了。 一百多人已经排好队,一人一个大海碗,一大碗米饭,配上两勺菜,三三两两搭个伴,或席地而坐,或寻个角落一蹲呼噜噜的开吃。 大家伙看见林清纷纷打招呼。 林清一一挥手应了,拿了两个大海碗盛满饭,将其中一个李明霄,“虽说样子不太好看,但是菜汤拌饭味道真的不错,特下饭。” 打饭的天禄卫是个壮汉,名叫周虎,闻言嘿嘿一笑,对李明霄道:“陈老弟,别看这做法糙,我祖上可是御厨,这味道绝对好。”说着还特意给李明霄的碗多来了半勺菜汤。 李明霄这才想起他如今名叫陈肖,看看碗里的饭菜,自从被抓进罪奴里,他吃的最多的就是窝头,深红色的,没有水都很难咽下去。 他不是没有出巡过,但他所见皆是百姓富足,他本以为大渊在他的治理下还是不错的,可这大半月的遭遇,却让他推翻了以往的想法。 富裕的只是少数,更多的百姓却吃着与他一样难以下咽的窝头,甚至于连窝头都吃不到。 与之相比,这精米配上有荤有素的菜色已经是美味了,他笑道:“确实不错。” 林清假装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拉着他找了个阳光不错的地方,席地而坐,大口的吃了起来。 孟杰端着碗凑过来,往旁边一蹲,一边呼噜呼噜的吃着一边汇报,“头儿,咱们到这吃了闷亏,加上昨夜那事,军备已经不足了。” 林清也发现了,若按以往,天禄卫在外面执行任务,不论是缺消息还是缺东西,都可以去本地的据点补充,这样的据点只有天禄卫自己才知道。 北境这边的据点,距离最近的就是陆家庄。 李明霄学着林清的样子将饭拌了下,吃上一大口,确实很不错,不知不觉间吃掉了大半,听到他俩的对话,道:“去陆家庄。” 林清也是这么想的,道:“一把人点齐,我们去陆家庄一趟,光明正大的去,多要点东西要回来。” 孟杰愁道:“可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再光明正大的去,据点的隐蔽性也就没了。” 林清轻叹,如果这据点还能用,她也不至于此。 “事已至此,不论陆家庄是个什么情况,这个据点也都不能要了,既如此,何不利益最大化,得最多的东西,顺便让旁人都知道陆家庄和我们天禄卫的关系。” 陆家庄在此地可是一向以慈善为名,又背叛老主子与别人厮混在一起,若将陆家庄和天禄司的关系公之于众,一定非常有趣。 孟杰听完眼睛一亮,随即又犹豫,“若是那陆家庄扯着我们天禄卫的名声干坏事怎么办?” 李明霄道:“魏城情况混乱至此,尽可问罪陆家庄庄主,撇清关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也避免之后天禄司被算计。” 林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想起城门时那乞丐的话,对孟杰问道:“对了,穆晚唐呢?” 孟杰道:“我们一同被抓,不知他们被关在哪里。头儿您是不知道,若非他们临近脱逃,当初我们或许也不会输。” 林清:“所以你们就在城门前打了一架。” 孟杰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就是拌几句嘴。” 林清没说话,当初对上炼人雨,若是她她也会跑,保不准还得坑对方一下,本就不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她发现白莲教似乎对阵法一类颇为熟悉,这一块她不太懂,还得找穆晚唐咨询一下。 陆家庄那场拍卖会,穆晚唐一定会去,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了。 “对了,记得弄个结实点的囚车,要洒满雄黄粉的那一种,把左丘黄带上。” 孟杰想到左丘黄醒来时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您是不知道,昨儿个夜里我们把左丘黄扔水里里里外外洗了五遍,今天早上左丘黄那小子醒来之后,发现他头发和指甲都没了,身上干净都快搓破皮了,差点没疯了。” 林清幻想了一下,也没忍住笑出声,“悠着点,那可是白莲教五长老,保不准还有用呢。” 孟杰嘿嘿一乐,“放心吧,兄弟们心里有数,保准好好照顾,连只蟑螂都别想靠近他。” 孟杰办事,林清还是挺放心的,待吃完饭后,大家伙准备出发。 陆家庄距离永安村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走了大半日,黑天之前,大家伙好歹到了陆家庄门口。 陆家庄位处魏城城郊的溪德山上,这山不算高,山路却四通八达,当初天禄司将据点选在这里也是这个原因。 陆家庄建造的很宏伟,楼阁随山势而建,一路盘岩而上,灯火通明,大门前亦是人来人往,有百姓,有商贾,甚至还有一些人是穿着圆领袍的。 在大渊衣服可不是瞎穿的,能穿上圆领袍的唯有两种人,一种是书院的学生,是准备吃公家饭的;另一种是正在吃公家饭的。 林清等人穿着天禄司的官袍,那么多人往大门前一站,正在往来的路人纷纷望过来。 魏城边远,普通百姓不认识,但这些穿着圆领袍的人却是知道天禄司的,一看林清等人的装束,这些人最先反应过来,恐惧的抬腿就要跑。 林清手一抬,天禄卫迅速行动,将这些人全部给按住带了过来。 这些人年岁最小的也有十七八岁,虽大的头发都见白了,一看林清,纷纷瑟缩的低下头。 唯有一人是个例外,那人看起来年岁与林清差不多大,却比林清高了一个头,生的唇红齿白,一双猫眼清澈又明朗,带着一股属于少年人的愚蠢。 林清脑子里蹦出五个大字,突然来了点恶趣味,“你,就是你,叫什么名字?” 被点了名的少年愣了一下,旁边的中年似乎是他亲戚,闻言快吓死了,悄悄拽了几下少年的袖子,示意他说几句好话。 少年却哼了一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又没犯错,何必惧怕他们!” 那亲戚简直没眼看,恨不能把人直接按死,只得谄媚开口,“大人不要跟孩子计较,他还小,不懂事。” “什么小不小的,本官看他很好嘛,本官就喜欢这种硬骨头。”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明明没有什么动作,却让大家伙莫名心里一寒。 那人快要哭了,少年压根不明白亲戚的意思,拍拍胸口,扬起脑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于思昭,不就是天禄司嘛,别人怕你们,我于思昭不怕!” 那亲戚旁边还有个小姑娘,与于思昭不说是一模一样,也有九分相似,身着一袭嫩粉色裙衫,看起来娇娇软软的。 她上前几步,鼓起勇气想要大声说话,可一对上林清身后那凶神恶煞的天禄卫,声音到了嘴边上愣是咽回去不少,小小的跟兔子叫似的,“草民的哥哥只是性子率直,并不是真的对大人无礼,还望大人明查。” 林清看见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她就是想找个人搭戏,谁让于思昭带着他那个清澈又愚蠢的眼神撞上来了。 这不就巧了嘛。 第38章 第 38 章 北境动乱 第38章 小姑娘名叫于思敏, 是于思昭的双生妹妹。 林清饶有兴致的看着小姑娘,“若本官偏要计较呢?” 小姑娘怔了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于思昭将妹妹护在身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与妹妹又未犯错,你凭什么为难我俩!” “凭什么?”林清眨了眨眼,“凭我是官, 你是民,自本官到这,你兄妹二人就在为难本官, 你不是要讲律法啊, 好呀。” 她抚摸着挂在腰侧的剑柄, “那本官便判你们一个藐视官威的罪名好了。” “你!”于思昭满眼怒气, 恨恨的瞪着林清,“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打板子打我一人就是。” 林清笑了, “也不一定要打板子,本官正巧缺了个端茶倒水的, 本官瞧你就不错。” 于思昭要被气死了,“谁要伺候你这奸佞!” 林清无所谓, “哦,那还是拉下去一起打板子吧。” 于思昭见天禄卫真要拉他妹妹,急道:“好!” 林清满意的点头, “早这么听话就好了。” 就喜欢这种想干她又干不掉的样子。她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才将话题又扯了回来,“这陆家庄怎么这么热闹?” 于思昭不想答,可一想到刚刚的事情, 憋着气道:“魏城时有变动,许多人进不去城门,陆庄主乐善好施,愿意收留我们。” 林清闻言一挑眉,“照你这么说,这陆庄主还真是大方啊。” 陆家庄的建筑以及附近的田地铺子皆是由天禄司出钱购置,明面上是人家陆庄主的,但暗地里可都是天禄司的产业,只是最近几年,陆家庄上报时有干旱,田地减产,收入也不及往年的一半。 林清望了望远处一片绿油油的田地,丝毫没看见干旱的影子,这位陆庄主还真是慷他人之慨的大方。 于思昭这话惹起大家的回应,其中一位壮汉站出来,尽管害怕,还是强撑着道:“陆庄主仁善,若是没有陆家庄,只怕我等要露宿荒野了。” 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妇也走了出来,“小人本是进城看病的,却被守卫给拦了回来,陆庄主不但不嫌弃小人,还让庄中大夫给小人治病,庄主是个好人。” 有人带头,其他人纷纷站出来。 “要是没有陆家庄,我们只怕要饿死了。” “是啊,庄主是个好人,你们天禄司没理由抓他!” “对啊,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凭什么乱抓人!” …… 于思昭得意的看着她,“听见没?” 林清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嗯,听见了,然后呢?” 于思昭冷哼一声,“自是将捉住的人都放了,与我等道歉,与陆庄主道歉。” “道歉不难,只怕你们遭不住,你们可知……”林清意味深长的瞥向他的背后,就见一群人匆匆往这边赶。 那带头之人衣着富贵,身体稍胖,留着两撇八字胡,听见林清的话,大喊一声“林大人!” 林清止住了话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想必这位就是陆庄主了。” 陆庄主名叫陆有善,他跑的脸上通红,看着林清的目光很是忐忑,“小人陆有善拜见林大人。” 林清抬了抬眼皮,“你认识本官?” 陆有善悄悄抹掉头上的汗水,“林大人乃是天禄司副使,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小人曾侥幸见过一次。” 众人一听,顿时惊住了,他们知道天禄卫不好惹,可魏城已是边境,带头的顶多是个千户或者佥事,却没想到竟是个副使,还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这样的大人物哪是他们平时能够见到的。 于思昭也是震惊的张大了嘴,他怎么也没想到林清的身份会这么高,心里开始害怕,他不怕死,却怕连累家里。 林清没理会众人的反应,虚握着剑柄的手稍一用力,就听见一声短促的争鸣,长剑现出一点银光,众人的心思也跟着那动静往上提了一下,“见过啊……本官还以为陆庄主不知有天禄司呢。” “林大人言重了,天禄司为大渊立下汗马功劳,小人岂会不知。”陆有善满头大汗,低头的瞬间朝旁边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立即悄悄跑了。 林清看在眼里,笑着对于思昭招了招手,“小子过来。” 于思昭不情不愿的来到她身边,“有事?” “你瞧。”林清指着跑走的陆家庄下人,“你知道他去干什么吗?” 于思昭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 林清笑嘻嘻的看着他,“若我说我知道呢?” 于思昭明摆着不信。 林清绕着陆有善转了一圈,陆有善是明显喝过酒的,身上有很浓的酒气,酒气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明显引用的是烈酒。 陆有善怕她抖出什么不该说的,来的很急,衣服也不曾换过,绣着祥云的袖口还沾有一点油腻的污渍。 她道:“饮的是烈酒,吃的是蒸肉,在魏城会这么吃的,除了富户就是营里的军官,加上能在本官这里说上话的……是刘荣。” “就凭这酒气与一块指甲大的油渍?”于思昭压根就不信,看林清跟看个神经病似的。 林清无所谓的耸耸肩,抬眸瞧了一眼陆有善。 陆有善一个哆嗦,害怕的不敢再对上林清的视线,他比旁人更加清楚天禄司内部的情况,诸葛绪年岁大了,许多事都交给副使林清处理,大有培养下一任指挥使的意思。 若说这天禄司里最难缠的几位人物,别看林清年纪小,却绝对能排的上号。 陆有善突然有些后悔,好不容易熬走了诸葛绪,没想到过来的人会是林清,而且他让下人去寻的正是刘副将军。 想到这,陆有善更加害怕,如今只是寻个人就被看的这般透彻,若是他做的那些事被挖出来…… “陆庄主出了这么多的汗,很热吗?” 林清的声音打断了陆有善的思绪,此时天色已黑,夜风阴凉,本就出了一身冷汗,被这夜风一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林清嫌弃的后退几步。 于思昭也不傻,看陆有善这副模样,心里狐疑起来,不会真让林清猜对了吧? 于思敏悄悄凑过来,拽了拽于思昭的衣袖,指指山庄里正往这边走的一群人,带头的赫然就是刘荣。 小姑娘再抬头,看向林清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于思昭一双眼睛险些从眼眶里掉出来,不敢置信的望着那群人,还真是刘副将军! 当他再看林清时,既憋屈,又有点不服气。 刘荣人高马大,很快就来到这里,一看林清,立马想到之前在国公府时遭到的憋屈,又想到昨日被讹去的火油,一双眼睛都在冒火。 可他想到林清手里那块金牌,只得憋着气道:“林大人,你要耍威风尽管回你的天禄司去耍,来陆家庄门前作什么妖。” 林清没搭理他,转而对孟杰吩咐:“一会问问刘副将军吃了什么又喝了什么,算好账去军中把银子要回来,本官初来乍到,以前的账也就算了。” 刘荣闻言鄙夷的瞪着林清,“本将军又没吃你的,人家陆庄主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算账。” 林清嗤笑,“你说凭什么。” “林大人!”陆有善一声惊叫,打断了林清的话,“夜深露重,小人这就让下人备上酒菜,大人不如进去再说。”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连笑容都淡了不少,“许久不见,做奴才的敬称不会用,连礼仪尊卑都不懂了,陆有善,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对主子大呼小叫,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让你一个奴才拿着主人的东西出去大方。”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陆家庄的庄主竟是天禄司的奴才?这怎么可能! 陆家庄可是北境排得上号的富户,若陆庄主是天禄司的奴才,那么这陆家庄…… 众人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陆有善脸色惨白,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想否认,可林清手里被属下递来一个木盒,打开后,最上面的一张就是他的卖身契。 所有进入暗部的人除了林清都是签过卖身契的,他陆有善说到底还是卖身的奴才,只是好日子过得久了,竟让他已经忘记天禄司的手段。 他更没想到林清竟然直接拆台,完了,都完了! 陆有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闻讯赶来的妻妾子女看见那一张卖身契,得知他们的丈夫和父亲竟是签过卖身契的奴才,都险些昏死过去。 根据大渊律例,贱籍出生的孩子,只能是贱籍。 本以为是魏城只手遮天的存在,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也成了贱籍! 林清没心情搭理他们,也没心情理解他们从富家子沦为贱籍的落差感,“陆有善奴大欺主,私占主家财产,即刻抓捕,待押回京中后再审,至于其他陆家人……” 她扫了一眼那些跌坐在地上满脸绝望的公子和姑娘,“审查清楚,有罪的问罪,无罪的哪来的就回哪去。” 命令从她的口中一条条的颁布,天禄卫们行动起来,首先就是逮捕陆有善和他的家人。 得先确定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细作,没有才能放人,接着是各种产业,奴仆,等等,收拾完陆有善,烂摊子不少。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林清看向周边一群或是目瞪口呆,或是低头不语的众人,内劲将她的声音放大,“陆家庄从始至终皆是我天禄司购置的产业,地契手续全在本官手中,稍后本官会与刘副将军和国公府核实。” 她接着说道:“如今城中有事,尔等依旧可以留在此地休息,但我等只会提供住宿,食物上,厨房会提供三餐窝头和一碗菜汤,若想吃别的,用钱来买。”——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26 14:38:34~2024-03-27 14:2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純熙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第 39 章 北境动乱 第39章 陆家庄门口的人很多, 大家伙原本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听到这话却是炸了窝。 几个不怕死的冲在最前面,其中一个长着三角眼的青年张口就喊:“陆庄主身份虽有异, 但陆家庄食宿上从未收过一文钱, 且顿顿大肉管够,凭什么你们一来,就给我们吃窝头, 老百姓就不是人啦!” 他旁边是个颧骨很高的胖妇人,声音又尖又细,“对啊, 人家陆庄主多大方, 昨儿个还遣人给我们家送了一整根人参呢, 怎么换了主儿, 就这么抠门。” 胖妇人身后站着一位壮汉,样貌与妇人有五分相似,“哼, 这些当官的还不是瞧不起我们!” 这人话音一起,更多人加入进来。 “乡亲们, 我们老百姓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再让当官的这么压迫下去, 咱们迟早得饿死!” “这是逼我们去死啊!” …… “你们胡说什么!”于思昭看不下去了,他虽然也讨厌林清,但他觉得那些人话说的不对, “林大人又没说要赶你们走,若换你们自己家平白给人吃住,得吃好的喝好的还不能花钱,凭什么啊!” 于思敏重重的点点头, “就是,而且林大人明明说免费住宿,饭堂里也提供温饱的,又不是叫他们饿肚子,不想吃可以自己花钱买啊,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让别人养着。” “你们两个小娃娃懂什么!”那长着三角眼的青年恶狠狠的瞪着他们,“我们全家都住在陆家庄,平时吃用都是老爷们才用得起的,还有丫鬟伺候,我马上就娶媳妇了,我媳妇还等着丫鬟伺候呢,结果你们这些当官的一来就要赶我们走!” 胖妇人赞同道:“就是,我儿子上学堂都要被夫子高看一眼,就等着明年下场了,要是吃不好,哪有力气读书。我不管,反正我可是要当状元娘的,谁敢赶我走,我就去京城告御状,我就还不信没人能管了!” 于思敏气的眼圈发红,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你……你们……”于思昭亦是被气的手都在哆嗦,他宁死不屈的站出来,护的究竟都是什么人啊! “瞧你这熊样,这点事就被气成河豚了,待日后进了官场,还不得被一群豺狼虎豹拆的骨头渣滓都不剩。”林清幽幽叹了一声,把俩兄妹往旁边推了推,“行了,老虎不发威,还真当本官是只病猫了。” 于思昭瞪了她一眼,哼唧唧的躲到一边。 林清的视线从这几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看着和蔼,可愣是让吹过的夜风都降了温度,吹得人心里凉飕飕的。 “我是你们爹还是你们娘,得养着这么一群好大儿,有吃不住不成,还得高床软枕山珍海味的伺候。” 属下不知从哪弄来一张椅子,林清直接坐下,漫不经心的拍开官袍上的褶皱,“成吧,谁要来认祖宗,赶快,过时不候。” 不过两句话,愣是让那几个带头闹事的气的脸红脖子粗,祖宗哪里是乱认的,这不是明摆着羞辱他们嘛。 再说陆家庄家大业大,还差他们这些人的口粮不成。 “看来本官最近太过好说话了,竟让人连本官的凶名都忘记了。”林清喃喃自语,正好孟杰过来,交给她一打纸。 这几个人一蹦出来,天禄卫立即就有人去调查这几人的资料去了,都是本地人,不难查,这一会便归理好送了过来。 林清看完之后,视线落在那三角眼青年身上,“李狗子,魏城西方保宁村的村民,世代农耕,偏你好赌,田产输尽,媳妇孩子输掉了,最后连房子都没了,眼瞧着就要饿死,这才带着父母住进陆家庄,且赌性不改。” 她扬了扬手里的纸,后面有四五张这人的欠条,都是赌庄放的印子钱。 那李狗子没想到这么一会的功夫就被天禄卫给扒了个底掉,他就是个不要脸的无赖,之所以敢这么闹,一是法不责众,二是那些赌场的打手是因为看在陆庄主的份上才没为难他,只要离开这,他必死。 此时此刻,他才惊觉到天禄卫的可怕。 “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 林清懒得搭理他,将这几张纸递给孟杰,顺手在附近指了块没人的地方,“杀了,就在那。” 李狗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抹了一脸,“大人饶命,小人知道错了!” 可没人听他的话,天禄卫直接将他拖过去,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鲜血溅射,撒了一地。 没有人能想到林清说杀人就杀人,连个商量都不打,大家伙看天禄卫的眼神彻底变了,变得在看一群恶鬼一样,令人害怕,恐惧,恨不得远远躲开。 林清笑了,这才对嘛,没看见京城里那些官员看见她一个个缩的跟鹌鹑似的。 看见天禄司还敢闹事的,不是傻就是蠢。 那闹事的胖妇人见状不好,想要悄悄退回去,刚一步就被两名天禄卫架住了胳膊。 “你……你们干嘛!”胖妇人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声音发虚,对林清求饶,“大人饶命,民妇知错了,民妇是被那李狗子挑唆的,民妇冤枉!” 林清看着手里纸上的字迹,“王荷花,嗯?也是保宁村的,十七岁那年给妹妹的未婚夫下药逼婚,又亲手将妹妹推进河里溺死,嫁人后,又将重病婆母亲手掐死,嫁祸旁人,得银十两。” 胖妇人听见林清将她做过的那些事一件件讲出来,一个腿软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嘴角哆嗦,连带着脸颊边的肉都跟着不断颤动,可愣是被吓得半个字都无法说出来。 林清都懒得继续念了,瞟了眼旁边还没凉透的尸体,天禄卫们立马明白过来,将胖妇人拉过去一刀宰了。 掀过这张纸,林清看见下面的内容,微微一愣。 这张纸写的是那位样貌与妇人有五分相似的壮汉,与之前相比,这位的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王明,白五莲,三长老亲卫。 这字迹仓促凌乱,与前面那几张的字迹完全不同,显然是有人特意塞进去的。 她立即唤来孟杰,指了指手里的纸,道:“都有谁靠近过这些东西?” 孟杰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这几人的背景都是让天禄卫分开去查的,再由属下汇总,并无别人靠近。” 当他看见那纸上的内容和字迹也是一愣,随即满是满脸怒色,纸上的字都是他写的,当着他的面换掉他的东西,这不是明摆着再打他孟杰的脸嘛。 “属下写字的时候绝对没人靠近,写好之后就立即跟头儿送来了,路上也没假以他人之手。” 林清眸光微动,最后落在孟杰的衣领上,那里残留着一点细微的灰白色粉末。 她将纸张藏进袖子里,站起身,“就这样吧,让弟兄们辛苦些,将陆家庄接管之后再好好休息。” 她刚走几步,复又停下,斜眼瞟着旁边目瞪口呆的刘荣,对孟杰道:“天色已晚,记得给刘副将军和他的人准备房间,再弄些吃食酒水送过去,价格翻两倍,刘副将军可是永庆侯的堂弟,不缺钱。” 刘荣以前就是个纨绔,虽是上过战场,但大多都在后方,能混到如今的副将军靠的是永庆侯府与太后的关系,被林清这么一刺激,脑子里终于回想起在京城时看见的天禄司。 在他的记忆里,更多的是那个被诸葛绪主宰的天禄司,杀人放火,抄家灭族,仿佛跟天禄司扯上关系的都离不开血的颜色。 直到天禄司许多事务交到林清手里,行事风格才平缓不少,加上他常年待在北境,这才让他忘记了被天禄司支配的恐怖。 现如今,林清不过在他面前杀了两个人而已,他竟然再次陷入到那种面对天禄司时胆战心惊的情绪里。 以至于林清的话他竟一时间失去了反驳的勇气,直到走进那间被天禄卫安排好的房间,他才回过神来,知道被他当成肥羊宰了,顿时气的七窍生烟,将屋子里的东西好一通乱砸。 这边陆家庄的大门口,直到刘荣离开,李明霄和周福生才从天禄卫的最后方走出来。 李明霄也是稍稍松了口气,刘荣自是认识他这张脸的,林清借事先点出刘荣的名字也是提醒他,好在他没被发现。 周福生温柔的笑着,“方才见到陈兄弟莫名其妙往后跑,吓了我一跳呢,还以为你遇见什么难事。” “多谢周兄挂念。”李明霄回了一个礼,对林清道:“夜深露重,我们还是回去吧。” “也好,今夜好好休息,明日还有得忙。”林清带着人走进陆家庄。 陆家庄很大,因为之前陆有善的骚操作,导致附近几十里的地痞无赖都住了进来,不过有她今日的动作,这些人估计这几日也就散了。 这一次的房间很多,足够所有人分配,不过林清和李明霄还是睡在一个套间里。 李明霄的身份摆在那,白莲教未除,林清不放心,躺在床上,她不禁想起那个王明。 希望这个饵能给力点,让她钓到一条大鱼——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27 14:22:07~2024-03-28 21:1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第 40 章 北境动乱 第40章 林清只用了两日的时间, 就将陆家庄收拢大半,天禄卫们将外面搜集到的消息源源不断的送回陆家庄。 陆有善的确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将陆家庄原有的生意扩大一倍, 这些年的收入也翻了两倍, 这些钱被分成三部分,一部分交给天禄司,一部分留着养陆家庄这些好吃懒做的地痞无赖, 最后的一部分责备存进一家名为汇通的钱庄。 林清一大早就让孟杰带人去魏城探探这家汇通钱庄的虚实,现在快到中午,人还没回来。 她望着窗外树影绰绰, 连风里都带着散不去的燥热, 即便这书房里放了两块冰, 仍旧让她觉得热得慌。 林清忍了又忍, 终是没忍住,对着桌子就啪的一巴掌,“我说你们够了!你们玩的倒是开心, 就留我一人在这干活。” 李明霄与周福生坐在小套间里的矮榻上,中央的翡翠棋盘上有一大半都被黑白色的棋子沾满, 旁边还有一张小桌,桌上的香炉正燃着熏香, 旁边摆着瓜果和酒壶。 这二人一边下棋一边饮酒,好不自在。 林清再看看自己桌上,都是散碎的纸条和写着乱七八糟的纸张。 没办法, 天禄卫送来的消息杂乱,还得她自己一点点把有用的消息捋顺出来。 李明霄与周福生相视一笑,李明霄饮下酒杯里的美酒,“能者多劳, 大人这般努力,必会有所收获。” 林清咧了咧嘴,送他俩字,“呵呵。” 周福生放下棋子,柔声道:“我来做,你休息一会吧。” “还是福生对我好。”林清白了李明霄一眼,伸了个懒腰,挪到一边的躺椅上。 “他一个半大的小子,又不是什么小姑娘,周兄未免太娇惯她了。”李明霄有点无奈,他往常一看奏折就是大半日,完事还得与大臣们商议政务,一整天下来也没什么。 周福生笑笑,“大人对我好,我自然也想对大人好。” 林清听了这话心情极好,对李明霄抱怨,“听到没,我对你也不差啊,怎么天天的你就乐意把我当老牛用。” 李明霄闻言哼笑一声,“我对你不好?” 林清话一转,“好,可好了,你对我的好就像清风吹过山岚,就像沼泽遇见了太阳,彻底温暖了我的心田。” 李明霄老脸一红,身上都快起疙瘩了,“你差不多行了。” 林清:“好嘞!” 周福生忽然问道:“孟杰还没回来?” 一说到这个,林清的好心情立马散了一半,“嗯,还没。” 话音刚落,就见孟杰阴沉着一张脸回来了,一进屋就对林清禀报:“汇通钱庄昨夜失火,巧的是,昨夜掌柜与伙计们连夜清点银库,也都被烧死了,属下一一检查过,身份确认无误,也的确是被烟熏火烧而死。” 汇通钱庄是魏城第一大的钱庄,不少百姓富户都把银钱存在里面,这一烧,几乎将这些人的家底都烧没了,不少人在废墟前哭嚎,可以说现场是一团混乱。 孟杰接着说道:“可奇怪的是,属下查找起火点时,发现竟是在钱庄内部,钱庄不同于其他商铺,大门皆为特制,且关门之后必须上锁,钥匙也要分给几名管事保管。” 他又道:“属下听旁边的住户说钱庄是一瞬间就烧起来的,不过两刻钟就烧干净了,但属下在废墟里并未发现火油一类的东西。” 林清又坐回书桌上,指尖一下下扣着桌面,陆有善做的不算隐蔽,要查到汇通钱庄并不算难,“汇通是谁家的产业?” 孟杰道:“是皇商刘家。” 刘家?林清眨了眨眼。 这个她熟啊,不就是原著里林君柔养在鱼塘里的其中一条大鱼嘛。 刘家嫡次子刘华,曾意外被林君柔相救,自此成了她的舔狗,在李辰瑄和林君柔的帮助下杀掉嫡长子刘青,继承刘家家业,为男女主的事业上添砖加瓦。 刘华…… 林清忽然想起原书里一段剧情,林君柔与刘华母子吃饭,桌上摆了一盘红烧鲤鱼,惹得刘华生母大闹,说是犯了忌讳。 刘华的生母是上雎人。 上雎就在北境,与大渊接壤,那国家封闭,不许他国人进入他们的领土,也同样很邪乎。 忽的,林清想起她今日好似看见过刘青这个名字。 她立马在一堆纸条里翻了几下,很快就找出一张小字条——刘青已在魏城。 孟杰接过林清递给他的字条一看,问道:“可要逮捕刘青?” “不必。”林清拒绝,“他快到了。” 孟杰摸摸脑袋,有点闹不懂,“他来我们这做什么?” 林清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还能为什么,北境有镇国公府在,本地县令根本撑不住事,如今国公失踪,这件案子,十有八九要甩给她。 一刻钟后,她一抬眼就见两道人影站在被天禄卫拦在外面。 来了。 孟杰出去将那两人带了进来。 一位身着七品官袍,续着短须,约么五十来岁,正是本地县令万春辉,另一位身着一袭青色长衫,头戴玉质小冠,眉目清俊儒雅,约么也就二十来岁,正是刘青。 刘青躬身行礼,“刘氏长青拜见林大人。” 林清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笑道:“刘大公子才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刘青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一边的孟杰,“林大人客气,刘某来的匆忙,小小贺礼,还望大人海涵。” 刘青拿来东西都是一些点心茶叶,不算贵重,但林清一闻那味道,眸子微微一暗。 她吃甜,却不噬甜,与之相比,她更喜欢咸味酥脆的点心,茶叶偏向清淡的绿茶。 这些爱好很隐蔽,很少有人知道,但刘青送来的东西,点心均是咸味的,茶叶也都是绿茶。 刘青道:“京城的玉泉斋一直是刘氏的产业,刘某在那偶遇过几次大人,大人买的都是这一类的点心茶叶。” “刘大公子有心了。”林清确实总爱去那家点心铺子,闻言让孟杰收起来,“万大人与刘大公子不去办案子,来本官这是做什么?” 万春辉谄媚的上前一步,“启禀大人,实在是那汇通钱庄的案子太过蹊跷,下官蠢笨,这才斗胆过来请大人帮忙。” 这话说得,连一边听着的李明霄都气乐了,“你县令办不了的案子虚得上书刑部,再由刑部指派官员前来协助调查,万大人只怕找错人了吧。” 万春辉一僵,他当然知道工作流程,可若是这么干了,那就明摆着告诉刑部他的无能,之后就别想升迁了。 “启禀大人,来寻大人是刘某的主意。”刘青一撩衣摆跪在地上,“还请大人还我刘家清白!” 林清并没有叫他起来,只是挥挥手让孟杰将茶盏换掉,“钱庄失火,但银库构造特殊,水火难侵,刘大人这般作态,看来库银没了。” “正是。”刘青脸色阴沉,将账册双手奉上,“按照账册所记,库里应有金一万五千三百两,银五万一千两,铜钱三千万贯,全部丢失。” 林清紧紧蹙眉,汇通钱庄乃是刘家产业,不说遍布大渊也差不多了,这里毕竟是边境,刘家怎么会将这么多钱放在一处边境的钱庄里。 她翻开账册,立即有了答案,陆有善于半月前去钱庄提钱,所需数量恰好是这么多,刘家也是把附近大城的金银都运过来,才凑够数,结果陆有善昨天被抓,夜里钱庄就被一把火烧没了,钱也丢了。 可要将这么多金银运出去,也同样不容易。 刘青道:“实不相瞒,刘某此次来到魏城,面上的原因是为查账,实则上是为了这次的单子。如此大批量的金银兑现,若按照以往的手续,必有刘某的印信在,钱庄掌柜方才能调集现银,但这一次,刘某并不知情。” 接下来的话刘青有些难以启齿,但林清一看他那样子便明白了,“这笔单子是刘华办的。” 刘青艰难的点了点头。 林清垂眸,若是与刘华有关,就得想的多些了。 就在这时,下属过来禀报,陆有善死了。 此情此景,让林清觉得格外牙疼,“成吧,人都死了,咱们去看看吧。” 大家伙干脆结伴离开书房。 陆有善从昨天就被关在柴房里,一直有天禄卫看守。 此时柴房前集结不少天禄卫,避免旁人靠近。柴房的大门开着,陆有善身上的绳子已经开了,他被一根腰带挂在横梁上,脚下是一个散开的柴堆。 万春辉见状,忙道:“定是因为这陆有善觉得愧对大人,这才上吊自尽。” 林清不可思议的看了万春辉一眼,随即走进柴房,却差点被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吐了。 柴房的构造很简单,宽敞的一间屋子,两侧建有几个小窗通风,那窗户很小,约莫不足两尺的宽度,连个孩子进来都费劲。 她将陆有善脚底那堆柴重新堆了一下,堆到最高处距离陆有善的脚尖还有一掌的距离。 “我这柴火只能算是堆起来,陆有善很胖,一脚下去必定还要沉下去一些,试问万大人,他是怎么克服高度把自己吊上去的?飞上去么?” 天禄卫将陆有善的尸体放下来,林清指着尸体脖颈后方的勒痕,“若是自尽,勒痕应在前方,若为他杀,会在脖颈后方产生勒痕,并且有交错打结的痕迹,嗯……” 她顿了下,这打结留下的勒痕似乎有些过于圆润了。 林清又从陆有善的口袋里搜出一根火折子,指了指堆了半个房间的干柴,“这么多的干柴,若陆有善真要寻死,直接一把火烧下去不是更省事。” 万春辉尴尬的挠挠鼻尖,退到刘青身后不说话了。 林清又捡起那根捆着陆有善的绳子,切口整齐,是为利刃划开的,“昨夜可有人靠近?” 看守在这的天禄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小子站出来,道:“有个和尚,说是陆有善作恶多端,要开导一下,被属下赶跑了。” 林清:“那和尚可还在?” 天禄卫立即去把那和尚给带了过来。 这和尚穿着一身半旧僧衣,身体很胖,但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哪怕这里放着一具尸体也是笑呵呵的,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不断盘着。 僧人后面还跟着于思昭兄妹。 于思敏看见林清脸颊一红,随即看见地上的尸体,瞬间又唰的一下白了,一声尖叫躲到于思昭后面。 于思昭也有点抖,但经过昨天的大场面,这会还挺得住,别扭的走过去,“我们就是跟大师过来看看,绝对不是怕你有麻烦过来帮忙的!” 林清嘴角一抽,喜欢她就直说,别扭个什么劲嘛——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28 21:11:42~2024-03-29 14:0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尒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北境动乱 第41章 “贫僧慈悲, 见过各位施主。”胖和尚念了句佛号,笑呵呵看着众人。 林清:“昨日为何来此?” 慈悲和尚叹了口气,“贫僧幸得陆庄主收留才没饿死, 听闻陆庄主出了这事, 贫僧只想略尽绵薄之力,开导开导他,哪想到不过一日, 便是天人永隔。” 慈悲和尚唉声叹气挤眉弄眼,那手一抬一合,露出掌心的一块油渍, 还散发着强烈的烤鸭气息。 林清倚着门框演戏, 这花和尚不是什么老实的主儿。 慈悲和尚也看出林清的态度, 渐渐息了声, 干脆闭眼念经,叽里咕噜的,根本听不懂。 于思昭想要替大师辩解几句, 可想到昨晚上的事情,又默默将话压了回去。 林清很忙, 对旁边的天禄卫吩咐,“先把这和尚扣押, 稍后再审。” 说完不再看慈悲和尚,而是找到孟杰,“多安排些人过来, 将柴垛拆了。” 万春辉道:“林大人,这案发不过昨日,柴火却是之前堆砌的,没必要拆吧?” 周福生就在一边, 眸中带着一丝寒意,“他若想做,必是有所因由。” 于思敏冲过来,虎崽子似的护着林清,“林大人才不会做无用之事,必是那柴垛里有什么。” 于思昭也跟了过来,张了张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林清原本懒得解释,但看小姑娘这样子,牙疼的心情倒是好了点,“柴房里的尸臭不对,陆有善死亡不久,不会有这么重的腐臭。” 柴房里能藏东西的也就只有那柴垛了。 孟杰早带着天禄卫动了起来,不多时就从柴垛里挖出一个染血的包裹。 “头儿,果真有东西!” 林清来不及阻止,包裹已经被打开,里面是一个已经高度腐败的头颅。 于思敏一声尖叫,藏到于思昭身后,于思昭的脸色也很难看,没忍住跑到一边大吐特吐。 李明霄也险些吐了,走到远处用力吸了几口气才折回来,“这好端端的怎会藏着一个人头?” 林清仔细验看了一下那头颅的切口,“去义庄把张未山的尸体领过来,再去把镇国公府的姜世子喊来。” 那一日,她与卜桐姜若漪前往张未山那里,却只找到张未山的身体,怕是谁都没想到那颗脑袋竟藏在陆家庄。 看来杀害张未山的凶手也曾到过陆家庄。 张未山的身体比姜若漪来的还要快,头颅与尸体严丝合缝。 经过这么久,张未山的尸体总算是全了。 陆有善与张未山的尸体并排放着,林清蹲在俩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李明霄来到她身边,“在想什么?” 林清看他的脸色很不好,想想也是,谁敢给一国皇帝看尸体呢。 “张未山死亡,头颅出现在陆家庄的柴房里,陆有善凑巧也被关在这间柴房,并被人吊死,我在想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李明霄道:“昨夜是周虎将人关在这的,我去问过周虎,他初到这里,并不知道柴房在哪,是庄里一位冯姓管家指的路。” 林清:“那位冯管家呢?” “死了。”李明霄脸色更加不好看,他是第一次真正的参与到一件案子里,“在他身上发现五瓣青莲印记。” 林清有点想骂娘,这白莲教还真是阴魂不散,她正要起身,却忽的停住,张未山那颗头头发掉了不少,正好露出一点圆圆的痕迹。 若靠近仔细看,就发现那痕迹不止一处,而是三个一排,有两排,共六个。 李明霄认真看了一会,“这是……戒疤?” “是戒疤。”林清蹙眉,她并未听姜若漪说起张未山曾出过家。 难道砍掉张未山的脑袋就是为了藏起这六个戒疤? 林清又来到陆有善的尸体前,将他的头发细细翻看。 陆有善的头上竟也有六个戒疤! 周福生推着轮椅过来,将那戒疤看在眼里,“暗部之人的出处皆有记载,若陆有善做过和尚,暗部不可能不知,而且看那戒疤年头也应该不短了。” 林清眸色微凝,猛地将陆有善衣袖撕开,只见那右胳膊上一处巴掌大的伤疤。 她又看了眼张未山的尸体,胳膊上果然有一道同样的伤疤。 “这不是陆有善。”林清站起来,脸色发沉,白莲教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了暗部的人。 她将手洗干净,忽的问道:“刘大公子可在?” 刘青只远远的站在一边,有人通传才走过来,“大人可是有事吩咐刘某?” 林清:“魏城内共有多少家寺庙?” 刘青没想到林清会问他这个问题,顿了下,方才答道:“刘家为结善缘,每年定时会给各处寺庙供养,魏城及周边大小庙宇加一起共有二十二座。” 林清看向周福生,柔声道:“福生,待会你与刘家跑一趟,看看这些寺庙里是否有陆有善与张未山的消息。” 周福生颔首,“好。” 林清转头对上刘青,“刘大公子可否方便?” 刘青眼里微亮,能与天禄司搭上关系的机会,他岂会放过,“伯文听候大人差遣。” 之前还刘某刘某的,一下子连表字都用上了。 林清客气回去,“劳烦刘大公子了。” 刘青走了几步又停下,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不知是否重要,伯文觉得还是告诉大人为好。” 林清颇为讶异,“何事?” 刘青:“其实北境原本的寺庙只有五座,这几年不知为何,出家的师傅突然多了起来,这些寺庙基本都是近五年新建成的。” 林清挑了挑眉,“这般大事,刘大公子为何没有告知朝廷?” 刘青:“刘家只是商户,供养僧人也只是为了做功德,他们是僧,刘家便给供养钱,仅此而已。” 言外之意那些僧人是真是假,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林清颔首,“此事本官已经知晓,刘大公子尽管放心。” 刘青松了口气,与周福生离开了,仵作也正巧赶到,开始查验尸体。 这魏城的仵作年岁也是不小,胡须花白,连手都有些哆嗦,所以带了个小徒弟在旁边帮衬。 林清和孟杰退到后边,她问:“王明那可有动作?” 孟杰小声道:“那家伙知道被我们的人盯着,从昨天开始一直没出过房门,也不曾和任何人接触,倒是挺能憋着。” “自己不出门,也不跟人接触,他吃喝拉撒怎么解决。”林清都快气乐了,“人十有八九是跑了。” 孟杰觉得不可能,他们人盯着那么紧,怎么可能让人给跑了,不过林清从不放空矢,他连忙跑过去查看,回来的时候脸阴的都能下雨了。 他带人冲进去的时候,本该是王明坐着的位置只有一个纸人,一截快烧到底的蜡烛,和一个掉在地上的火折子,王明确实不见了。 “头儿,总觉着我们好像被白莲教的追着耍,进了天禄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憋屈。” 林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很小,很轻,“因为有内奸啊。” 孟杰一愣,险些蹦起来,正要问,就见林清轻轻摇了摇头,他只得把话又憋了回去。 林清笑笑,活动活动有点发皱的腕骨,“被当猴耍这么久,我也腻了。” 她拿过纸笔,刷刷几下就画一个形似腾蛇的符号,又下面点上几个墨点,粗粗一看,像是一朵莲花,“孟杰,你亲自带人跟福生与刘长生后方,但凡遇见寺庙里有这个符号一一记下,回头拿着我的金牌去刘荣那里提两万将士,将所有的假寺庙都给我抄干净了。” 孟杰只看了一眼,将纸放进袖带,“诺!” 孟杰走了,李明霄来到她旁边,“你怀疑上雎?” 上雎古国向来神秘,崇拜腾蛇,又喜莲花的神性,所以向来以莲上腾蛇作为内部联络的一种暗号。 大渊朝知道这事的人不超过五个,但李明霄和林清恰巧是其中之二。 “嗯,据刘青的话讲,汇通钱庄的这笔现银是他的弟弟刘华做的,而刘华的母亲是上雎人。” “上雎古国位置偏僻,夏有猛兽,冬季寒凉,为了生存,上雎人学会很多稀奇古怪的手段。巧的是白莲教中人手段亦是层出不穷,左丘黄的毒虫,粥勿争的药,还有炼人雨身边那位白虎护法,从始至终,我都不觉得上雎与此事无关。” 说到这林清轻叹一声,白莲教与上雎明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白莲教太过隐蔽,天禄卫调查至今,除了对方放出去的消息,我们基本没什么收获,可每次我们得到线索,对方又像是甩不掉的苍蝇。” 李明霄眉眼含笑,“你找到问题所在了?” “嗯,消息传播需要途径,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一条途径是完全隐蔽的。”林清说着,垂眉思索。 “之前我一直疑惑,白莲教究竟藏在哪里才会这般神出鬼没,直到看见陆有善头上的戒疤,我才忽然明白,白莲教控制了魏城附近大半寺庙,将教众伪装成僧人,将讯息融进寺庙中,以信徒传讯。” 林清微微勾唇,眸中全是凛冽的杀意,“既然这样,我便掀了他们的老巢,断掉他们四肢经络,让他们急上一急。这人啊,越着急就越容易出错,一旦出错,便不知鹿死谁手。” 李明霄手指抵着下巴,“可上雎一直闭关锁国,如今突然这般声势,又是为何?” 林清将穆晚唐给她的那张请帖拿了出来,“路上曾有人与我说起,前朝灭亡时,那最后一任国君将国库大半钱财藏在一处秘地,并绘制出一份宝图,将宝图分成四份交给四位大臣分别保管,此次陆家庄举行拍卖会,会有一块宝图碎片出售。” “所以上雎出售宝图是假,引出另外三块宝图碎片才是真。”李明霄揉揉眉心,他自然也听过类似的故事,也曾派暗卫探访,但一无所获,便只能当做流言故事,没想到竟是真的。 林清点头,“不错,还有镇国公,以及天禄司。” 要宝图是真,要镇国公的命也是真。 至于天禄司,若上雎真拿到其他宝图碎片,照如今的布局来看,最后扛下所有罪名的就是天禄司。 天禄司只听从大渊国君的命令。 届时上雎只要将消息传出去,大渊便会被其他国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再有人暗中撮合他国联合出兵,等待大渊的绝非是什么好事。 李明霄也想到了这里,一张俊脸乌云密布。 于思昭和于思敏一直待在不远处,看他们俩嘀咕半天,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便走了过去。 于思昭撇撇嘴,“你们在干什么,不捉拿凶手吗?” 林清随口说道:“王明潜逃,必是凶手之一。” 于思昭无语,“逃跑固然不对,但你又没证据,怎么就说他是凶手?” 林清注视着于思昭半晌,忽的就笑了,“天禄司办案子,本官说他是凶手,他自然就是凶手喽,你不服?憋着。” 于思昭:“……”——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29 14:09:25~2024-03-31 20:2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潜 2瓶;/尒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第 42 章 北境动乱 第42章 林清几句话就把于思昭又给气到了, “办案子又怎能当成儿戏,你凭什么这么说!” 林清咧嘴一笑,“大抵是凭本官能捉到凶手, 而你不能。” 于思敏悄悄拽了拽于思昭的衣袖, 小声道:“哥哥,林大人不是那种人。” 于思昭扯了几下没把衣袖扯回来,只得气呼呼道:“那你说凶手在哪。” “自是就在这啊。”林清眸光幽幽, “凶手可从未离开过这里。” 于思昭闻言狐疑的四处看看,这柴房位置偏僻,院子也不大, 乌泱泱站了许多人, 县令万春晖已经跟着刘青他们先一步离开了。 他与于思敏本是跟着慈悲和尚来的, 但如今慈悲和尚已经被拖走关了起来。 所以现如今除了他们兄妹和正在验尸的仵作之外, 剩下的都是天禄司的人。 于思昭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双眼瞪得大大的,“你说我是凶手?” 林清:“……”罢了, 这就是没经过社会毒打的愚蠢好少年,还是少打击点吧。 她道:“外人确实没人接近这里, 但若那人穿着天禄卫的衣服,贴着一张令人熟悉的人|皮面具, 那么看守在此的天禄卫自然不会把他算成外人。” 王明这手不算高明,玩的就是个灯下黑。 周虎送来一本书册,林清接过来扬了扬, 让在场的人看清楚,“王明既然选择混入天禄卫,那么时间上在看守王明与陆有善的几名天禄卫必有重合,这册子是孟杰亲手写的, 里面记载着天禄卫巡逻分班等的排布情况,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琐碎事。” 天禄卫在外执行任务时都是根据以前的分组行动,所以即便是记录,大抵也是写个时间再写上队户的名字就行。 没人会想到孟杰竟然认真的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写下来。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自都提高了防备,天知道那人把他们谁给换掉了。 林清翻了几页,视线准确的落在角落处一个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天禄卫脸上,笑道:“你说是不是,蒋劲。” 蒋劲周边一下就空了一块,周围的天禄卫骤然拔出长刀,刀刃对准他。 蒋劲在天禄卫里一直是不太显眼的存在,直到这时才缓缓抬头,“大人莫要开属下玩笑了,属下一心为天禄司办事,怎会是内奸呢。” 林清一页页翻着册子,“那你不妨解释一下,看守王明的是张队户,看守陆有善的是刘队户,可蒋劲却是王队户队伍里的,本官很是好奇,你既不是张队户的人,也不是刘队户的人,为何两边都会出现你的身影。” 蒋劲飞快的扫了一眼林清手里的册子,低下头叹了口气,道:“属下只是担心白莲教会来闹事,这才盯得紧些,没想到会被大人误会。” “王明,你从陆家庄门前被抓时就想到了后续,也想到了陆有善不能留,所以当回房之后,你先换好蒋劲的衣物,再将纸人摆好,藏在暗处,用一根细线控制着火折子点燃蜡烛。” 林清拿起属下送来的火折子,上面拴着一根极细的线,若不细看,极容易被忽略。 而后,他便可以趁天禄卫换班的时候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出去。 便是有人看见了,也只以为蒋劲是在执行什么命令。 林清又指着册子里写着字的最后一页,“从那出来之后,你便拿着吃食来到这里。” 天禄卫给临时关押的犯人送个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王明怎么也没想到孟杰长得人高马大,心思却这么细腻,连这点小事也要找个册子记上,于是看似完美的凶案实际上却因为孟杰这本册子变得漏洞百出。 于思昭听得目瞪口呆,还有些不服气,这件案子听起来也不难,他觉得把他放在林清的位置上他也能查清楚,“所以蒋劲就是王明,是他杀了陆有善。” 林清道:“蒋劲的确就是王明,但陆有善不是王明一个人杀的,他有同伙。” 话已至此,‘蒋劲’立即被旁边的天禄卫给按住了,周虎过去,在他的侧脸抹了几下,很快摸到一处突起,抓住一撕,就将那张面皮撕了下来,露出王明原本那张脸。 王明呸了一声,盯着林清的视线带着阴森的杀意。 于思昭见状,再看林清,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面上却是撇撇嘴,“你这天禄卫难不成是个筛子,谁都能混进去。” 林清:“……”少年,这话有点诛心了。 她也想问,天禄司什么时候变成筛子了。 “王明的同伙不是天禄卫,是个假和尚,慈悲和尚。” “慈悲大师是真正的得道高僧,有法力在身的,你不要污蔑他!”于思昭险些蹦起来,然后特别认真的对林清道:“那是大师,不要惹他。” 林清突然特别好奇,“慈悲和尚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信他?” 于思昭不假思索,张口就道:“慈悲大师佛法高深,知道很多我们不懂的道理。” 林清:明白了,这是个大忽悠。 于思昭接着道:“他还会法术,一会突然消失,一会又变成了小孩子,特别神奇。” 林清:懂了,身上藏着令人致幻的药粉,还会缩骨功。 林清拍拍手,属下很快就将慈悲和尚带了过来。 她道:“慈悲和尚,你作为王明的同伙,共同杀害陆有善,你可认罪。” 慈悲和尚穿着破旧的僧袍,手里快速盘着那串乌黑包浆的佛珠,闭着眼嘀嘀咕咕的念着经,直到林清开口,方才念了声佛号,“贫僧乃是方外之人,如何会沾染人命,大人冤枉贫僧了。” “别急。”林清笑着打量慈悲和尚,王明是饵,慈悲和尚就是咬饵的鱼。“你手上那串佛珠颗粒饱满,檀香扑鼻,用的乃是百年以上的紫檀木制成,价值斐然。” 慈悲和尚快速盘着珠子的手猛地顿住。 “你常年把玩这东西,香味已经侵染了你的皮肤,你碰过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留下这种气味。”林清指了指从王明房间里发现的纸人等物。 “这……”慈悲和尚眼睛一转,“贫僧只是不忍王施主受此灾劫,这才送些东西,怎知王施主他离开之后竟会做下如此恶事,说起来,也确实是贫僧之过。” “陆有善会武。”林清将陆有善的手掌翻开,指腹处有一层厚茧,“想来是功夫不错,以至于王明一人根本无法将他制服,偏偏外面有人看守,决不能让陆有善发出动静,否则必定会被发现。” 林清将尸体翻过去,指着陆有善尸体后方的勒痕,道:“王明从正门进入,慈悲和尚会缩骨功,完全能够在那些小窗来去自如,不过你在陆有善后方打结的时候,意外把手上的佛珠也栓到了里面,这才让后面结痕如此圆润。” 林清的话有理有据,加上那些证据,于思昭信了,整个人有点懵逼,就像是突然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一样,“可大师杀人之后明明离开了,为何还要回来让天禄卫看见他?” 林清接手不少案子,对这种心理还是比较了解的,“心虚呗,想看看到底有没有被人发现,也是想看看他做下的案子完不完美,顺便留一下不在场证明。” 于思昭:“可是……可是慈悲大师与陆有善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么做?” 林清意味深长的看着慈悲和尚,“那就要看看慈悲大师的莲花纹身有几片花瓣了。” 周虎过去,一把撕开和尚右肩的衣裳,露出一朵白色的七瓣莲花印记。 林清勾起唇,“王明是三长老的亲卫,能让他这么听话,果然你就是那位三长老。”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慈悲和尚连佛号都懒得念了,“林大人果然如传闻一样聪明,不过我这人向来最讨厌聪明人。” “所以呢,你咬我啊?”林清嗤笑一声,“放心,很快就让剩下那几位过去陪你。” 慈悲和尚根本就不信林清能抓到炼人雨,“大人还是不要这般自信为好。” 林清懒得跟他啰嗦,挥挥手,天禄卫立即将慈悲和尚与王明押走了。 于思昭心情惴惴,“你要把他杀了吗?” 林清:“暂时不会。只会扒光了洗干净扔囚车里教育小孩子。” 于思昭:“教育什么?” 林清:“陌生人的话不能信,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吃,陌生人抓你走记得叫大人。” 于思昭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在笑话我。” “乖,听话。”林清拍拍他的脑袋,转眼看向于思昭后面的于思敏,“把你哥哥带回去,这回看严了。” 于思敏严肃的点点头,让下人把于思昭给送回去了。 林清:“你有事?” 于思敏再次点头,一双眼里闪着星星,“我想跟在大人身边。” 林清:“……” 她对旁边的周虎使了个眼色,周虎立马去寻了个两个丫鬟过来,将于思敏给老于家那边送了回去。 李明霄调侃她,“就这么把人送走了?” 林清很无奈,“咱们这一堆汉子,就是只鸟飞过来也得被这汗臭给熏晕过去,更何况还摆着两具尸体,那可是个小姑娘,待久了只怕夜里要噩梦了。” 李明霄不置可否,忽的说道:“那于家姑娘似乎对你有意。” 林清心里一跳,面上却不显分毫,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才多大,还没及冠呢,如今只想安心给陛下办差,成家什么的等我发达了再说吧。” 李明霄颇为奇怪,“陛下赏给你的东西少了?” 林清:“……”东西是不少,能不能用您心里没点数吗。 她义正言辞的对天拱手,“正因为陛下慧眼识英才,才有我如今的地位,陛下便是我的伯乐,此生能为陛下尽忠才是我最大的福气,告诉你陈肖,以后别跟我提银子,陛下跟我的关系岂能用那等俗物衡量!” ——所以快用金子砸死我吧! 李明霄被林清的话深深的震撼了,心脏扑通扑通一个劲乱跳,他从不知林清竟将他看的如此之重。 怪不得几次遇险林清皆是毫不犹豫的选择舍命护他。 他是中宫嫡子,自幼便被当做储君培养,他的身边不缺能人,也从未缺过谄媚巴结之辈,却无一人像林清这般。 她足够优秀,能为他人所不为,也真心实意的惦记他。 李明霄突然有些羞愧,他以前对林清的看顾,有一半的原因是她是诸葛绪的徒弟,是未来有可能即将继承天禄司指挥使之人。另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林清非常好用。 林清这么好他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呢,好在现在也不晚。 他伸出手,想要放在她的肩膀上,却又中途停下,“林清……” “嗯?”林清还不知道李明霄对她产生了多厚的滤镜,只疑惑的看着他。 “没事。”李明霄收回手,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罢了,说那些做什么,且看他以后如何做就是了。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31 20:28:09~2024-04-02 10:5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第 43 章 北境动乱 第43章 那天刘荣被宰了一大笔银子, 总算知道林清办事有多阴损,这几日一直都缩在军营里,生怕被林清逮到。 结果还是没躲过去, 当孟杰带着林清的命令与金牌来到他跟前的时候, 刘荣差点疯了。 一人高马大的汉子,差点没被气哭,偏偏连个拒绝的字都不能说, 毕竟金牌在那摆着,以及陛下那道如朕亲临的旨意,他只能憋屈的从了, 让副将点出两万人马心塞的与孟杰一同离开了军营。 藏在寺里扮成僧人的白莲教众刚送走周福生与刘青。 他们很得意, 天禄司被他们玩的团团转, 便是找到庙里又如何, 还不是被他们糊弄的团团转。 可当他们刚回到庙里,大渊的军队就到了,马蹄阵阵, 尘土飞扬,大地震动。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 惊悚的发现他们已经被围住了,接下来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抗捕者, 杀! 逃跑者,杀! 拒不交代者,杀! 鲜血染红地面, 尸体布满阁楼,用敌人之血,扬我大渊国威!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 另一边,陆家庄内, 凶手已被抓到,两具尸体暂时被送到一处阴凉的房间里放置。 大家伙该干嘛干嘛去了,林清与李明霄回到书房里。 林清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时不时顺着窗外望去,“奇怪,算算时间,姜世子也该到了。” 李明霄换了身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安慰道:“镇国公府如今只靠姜世子一人支撑,或许是被事情耽搁了。” 林清:“或许吧。” 李明霄忽然问道:“你说那王明为何会挑中蒋劲?” 他虽然掌控天禄司,但不是对每一名天禄卫都了如指掌。 林清:“蒋劲是孤儿,能力不错,但性子沉闷,不爱与人交流,旁人对他了解比较少。” 李明霄:“可我们是突然来到陆家庄的,对方不可能有准备,连人选都挑的这么合适,脸皮制作也需要时间。” 林清:“他们一早就打算换掉蒋劲,只不过王明突然事发,所以才将计就计,用王明替换蒋劲。他们没时间将蒋劲运出去,人必然还在庄内,我已经派人在庄内搜查了。” 她取来茶杯,给二人斟满茶汤,“陛下放心,白莲教如今不过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多久了。” 李明霄轻叹,“可越到这时越是凶险,那些人必然会临死反扑。” “嗯……不对!”林清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迈出一步,看见旁边的李明霄,又把脚收了回来,将周虎喊了进来,道:“你带人往魏城的方向去接应一下姜世子。” 周虎领命,点了几个弟兄离开了。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时辰,等回来的时候,马后驮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姜若漪。 果然出事了。 林清沉下脸,亲自扛着姜若漪来到一间客房,将人平放在床上,将李明霄等人都轰了出去,这才查看姜若漪的伤势。 姜若漪的状态很不好,脸色发黑,瞳孔发黑,明显是中毒。 她的衣服尽管脏乱,却并不见什么血迹,唯有肩膀上两个距离快扩的圆孔,周边肌肤发黑。 陆家庄就有大夫,很快便被周虎带了过来。 那大夫已过而立,一把脉就被吓一跳,“这……这……” 林清扔了一包银子给他,“天禄司的刀可从不是吃素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掂量。” 大夫抖的跟筛糠似的,将那包银子塞了几回才勉强塞进药箱里,“禀大人,这位爷是中了蛇毒,这毒猛烈,小人虽然能解毒,但这位爷能否醒来,小人却是不知。” 林清:“需要多久?” 大夫捉摸了一会,咬了咬牙,“大约一个时辰。” “救他。”林清最后看了昏迷的姜若漪一眼,离开了这里。 李明霄与周虎都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李明霄立即过来,问道:“怎么样了?” 林清将姜若漪的症状说了一遍。 北境偏远,没有太医,没有葛怡那手厉害的毒术,能达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那大夫的医术绝非等闲。 林清对周虎问:“究竟怎么回事?” 周虎想起那惨状,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属下带人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死了,尸体不全,只剩残骨,就像是被野兽吃剩下的,唯有姜世子完好,人却被吊在树上,瞧着就像只剩下一口气。” 林清:“他那时还清醒?” 周虎摇了摇头,“也不算清醒,只是嘴里叨咕着什么……蛇……” 蛇? 李明霄颇为疑惑,“好端端的,怎会有蛇,毒性还如此猛烈?” “姜世子肩膀的那两道伤足有一掌多宽,若真是被毒蛇所伤,那蛇得有多大的身子……”林清忽然想起,白莲教不止有五位长老,还有一虎一蟒为左右护法。 难道是那位右护法吗。 周虎挠了挠脑袋,“大人,这姜世子是不是救不成了?” 林清垂眸,盯着腰间的佩剑,“毒能解,至于能不能醒过来便不知了。” 李明霄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你已经尽力了,便是姜若漪醒不过来也与你无关,镇国公是明理之人,断不会为难你,更何况,还有我在。” 周虎听得迷糊,“陈兄弟这话说的,虽说咱们天禄司地位特殊,可堂堂国公爷还会怕你不成?” 林清横了他一眼,“问那么多做什么,想回去扫茅厕了?” 周虎麻溜把嘴捂上,使劲摇头。 林清:“看好了,你亲自在这守着,吃食药汤,一律仔细查验。” “诺!”周虎行礼应道,接着再次把嘴捂上。 事已至此,林清便与李明霄先离开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丫鬟已将饭菜摆满桌子。 吃过饭后,天色便已经黑了,下人将山庄的灯一一点上,虽已入夜,却亮如白昼。 林清干脆拉着李明霄到院子里寻了处地方席地而坐。 夜风清凉,拂过脸颊,仿佛连白日里的烦恼都被吹走了不少,整个人舒爽了不少。 李明霄望着那盘岩而上的灯火,突然开口,“白日里我听下人说起,在这山庄后院有处温泉,不如我们去泡一泡吧。” 林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猛地咳嗽起来。 李明霄见状不禁皱眉,忙帮他顺着后背,“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毛躁,好些了吗?要不要找大夫过来?” 林清连忙摆手,她就是纯粹被吓的,“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泡温泉了?” “你把自己绷的太紧了。”李明霄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见她喝下才慢慢说着,他或多或少也有点紧张,毕竟长这么大他也是第一次邀人共浴。 林清还真没法拒绝,李明霄可是皇帝,虽然现在是落难皇帝,皇帝开口邀请下属一起去洗个工作澡,她要是真拒绝了,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可她也不敢同意啊! 她身上到底有没有那二两肉她不必比谁都清楚,一旦扒光了进一个澡堂子,只怕下一步她就得想怎么跑路了。 李明霄见她久久不应,不由得问道:“在想什么?” 林清纠结片刻,“上次围堵左丘黄时我身上留下一些伤,近日不宜沾水。” “伤到哪了?怎么不告诉我?”李明霄担忧的就要去看她的伤口,却被林清轻巧的躲过。 林清哈哈一笑,“孟杰已经帮我包扎好了,都是小伤,过几日就好了。” 李明霄见她与往常差不多,这才放下心,“那就过几日再说吧。” “哪能因为坏了你的兴致。”林清激动的一拍手,“不如这样,我不下水,在一边陪你吧。” 李明霄:“……”其实他也没多想泡。 有丫鬟引路,将他们带到那间为了温泉特意修建的院子。 这里已经是半山腰了,刚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这里建的很是漂亮,房屋四处通透,垂着雪色纱幔,周边种着松竹花草,夜风刮过,竹枝轻颤,花香扑鼻。 屋子里的灯已经被丫鬟点上了,桌上放着衣物。 穿过屋子就看见两处露天的温泉,一条石头小路从两处温泉中穿过,尽头是一处亭子,亭子里的石桌上已经摆满了点心瓜果。 林清摆了摆手,丫鬟们扶身行礼一一退了出去。 李明霄宽衣解带。 林清忙过去接过他的外袍,藏在衣袍下的手微微有点抖。 那白到发光的皮肤晃的她眼睛有点疼,心虚的连眼神都有点慌。 李明霄虽然功夫一般,但也是习过武的,身材均匀修长,白白嫩嫩的。 这……这真是她不付费就能看的? 美男入水,寻了个地方坐下,这里的水不算深,刚好到他的胸口,雾气升腾,若隐若现。 林清觉得鼻子有点痒,赶忙将手里的衣服整理好放在一边,悄悄抹了把鼻子,见没流鼻血,这才转过来,低咳一声,漫步到水岸旁坐下,将手放在水里试了试温度,视线下意识往那边瞟了几眼。 笑话,不看白不看,白看谁不看。 嗯……好看。 李明霄见她呆呆愣愣的望着自己,问道:“你还在担心姜若漪?” 林清脸颊微红,清了清嗓子,“姜世子并非软弱之人,清醒也只是早晚。” 李明霄轻叹一声,“也不知京城那边是何情况了。” “陆家庄里的信鸽都被弄死了,我已经派人去调最近的信鸽了,但还需要时间。”说到这个林清也没有办法,李明霄的事情太大了,交给谁她都不放心,只能让人去最近的暗部据点调人调信鸽,这一来一回,至少要十来天。 第44章 第 44 章 北境动乱 第44章 夜色渐浓, 皓月当空,繁星点缀。 池里雾气弥漫,池外纱帘朦胧。 林清曲着腿坐在泉池边的石头上, 偶尔搅着水, 弄出几朵水花,偶尔与李明霄闲聊几句,倒也难得逍遥自在。 不知不觉间就过了小半个时辰。 林清算算时间, 提醒李明霄,“该起了,泡久了怕是要头晕的。” “嗯。”李明霄也觉得有些困倦, 扶着旁边的石头从泉池里站起来。 林清:“……”白花花的一片, 晃得人头晕眼花, 口干舌燥。 李明霄瞧她捂着鼻子, 不解问,“你捂着鼻子作甚?” 林清就是有点想流鼻血,“快立秋了, 我燥得慌,回头找大夫开两副去火药就好了。” 李明霄担忧的看着她, 恨不能把她衣服扒了检查一下,“我听闻习武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暗病, 等回去我让太医给你好好调理调理。” 林清哪里敢让太医给她看病,“天禄司有专门给我们看病的大夫,平日里也一直给我调理身体。” 李明霄却不赞同, “全国上下又有几人医术比太医院里的太医更好的,若你实在不愿,便每月只让院正为你请个平安脉。” 要院正来诊脉?! 还得每月一次?! 林清正要站起来,被这话惊得脚下一个踉跄, 正要稳住身体,脚下又是一滑,整个人就这么向李明霄扑了过去。 李明霄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她。 林清看着李明霄那张俊脸越来越近,还有那本能伸出想要搂她的胳膊,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 接下来是不是她要被抱住了?就跟无数小说里又土又狗血又令人血脉喷张的剧情一样。 嗯……她已经看见李明霄白花花的胸口了。 然后,她这具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一巴掌将李明霄抡飞出去,就此借力,踏水,如蝴蝶一般飘然落地,动作行云流水,逼感十足。 身后适时的传来噗通一声□□砸进水里的声音。 林清愣了下,茫然的眨了眨眼,然后脸上爆红,就是皮厚如她,此时也恨不得尴尬的找个地缝藏起来。 但是她不能,因为被她抡飞的是皇帝。 林清只得转过身,眼巴巴看着李明霄从水里爬出来,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就这么印在那雪白的胸膛上,五指清晰,格外显眼。 林清松了口气,还好她收力了,没把李明霄的骨头给拍断了。 看着李明霄带着怒气的眼神,她这张嘴就跟抹了胶似的,“您……您没事吧,我这是本能反应,不是故意的。” 李明霄能怎么办,都说了以后要护着人家,总不能现在翻脸吧,他又气又无奈,最后愣是让他憋笑了,“回去给我上药。” “好嘞,您请。”林清松了口气,连忙将丫鬟送来的衣裳送到李明霄手里,无意间对上那个巴掌印,还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等回到房里,林清去大夫那要来一盒消肿的药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已经换上里衣的李明霄,“上药呗。” 李明霄后知后觉的总算感觉到一丝危险,但又觉他是想多了,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再者说给他上药的可是林清。 信不过别人他还信不过林清么。 他扯开腰带,半倚在床上,将胸口那处巴掌印露了出来。 林清只觉脸烧得慌,将雪白的药膏用指腹一点点涂了上去。 窗户半开,一灯如豆,将房间铺上一层朦胧的昏黄。 李明霄半眯着眼,若有似无的注视着林清那张精致的脸,忽的笑了,“以前倒是没发现,林卿的相貌竟是这般出众。” “脸是爹娘给的,长得太好,我也很苦恼啊。”林清无所谓的耸耸肩,实际上她这张脸太过精致,没什么威严感,以至于不少人曾因为这张脸想要拿捏她。 反正那些人最后结果都不怎么好就对了。 李明霄:“听诸葛绪说你是孤儿?” 林清:“嗯,听闻是被丢的,师父捡到我的时候,我是个乞儿。” 李明霄犹豫片刻,问道:“你若想找到亲生父母,我可以帮你。” “不想。”林清立即拒绝,她一点也不想跟女主和永宁侯府那群蠢货扯上关系。 “也罢,有些人的确不配为人父母。”李明霄见她满脸嫌弃反胃的模样,便歇了心思,却又想到了他的母亲,忽然就理解林清不想找父母的心情,“歇了吧。” 待李明霄躺好,林清方才吹熄蜡烛,摸黑回到她的床上,沉沉睡去。 一夜安眠,翌日清晨,天刚灰蒙蒙的,林清就被李明霄给推醒了。 她下意识摸了下枕边的佩剑,这才回神,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李明霄古怪的盯着她一会,随即无奈又感动,柔声道:“如今陆家庄已经掌控在我们手里,很安全,我知你是想保护我,但不至于夜里休息连衣裳都不脱。” 林清原本还有点迷糊,听了这话一下子就精神了,她倒是想脱,可夏天还没过去,衣服本就轻薄,她要是再脱一件,里面的束胸就遮不住了。 “如今事情还没解决,我哪里能安心,再者说我已经习惯了,要是身上没衣服,枕前无兵器,我反倒无法安眠。” “罢了,你高兴就好。”李明霄纵容的叹了口气,“周福生他们回来了。” 几十座寺庙跑下来,一夜时间已经算快了,林清稍稍整理了下头发,将佩剑别在腰上,翻身下床,与李明霄来到书房。 周福生与刘长生风尘仆仆,待在书桌靠左的位置,孟杰则站在靠右的位置,身上杀意凝练,一身的血腥气。 周福生坐在轮椅上,专注的看着林清每一个动作,唯有余光扫过旁人时,多了一抹散不去的晦涩。 天禄卫已将记录消息的纸条送来,装在一个大木盒里摆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 林清见到那些条子就觉得牙疼,天禄卫的学问不同,写的字也各式不同,大部分也就是勉强能认,回头她非得让司里好好请几个先生,让这些人多练练字。 她嫌弃的将木箱往旁边推了推,看向周福生与刘青,“情况怎么样?” 刘青有些丧气,“有愧大人所托。” 周福生道:“魏城周边大小寺庙共二十二座,我们拿着陆有善与张未山的画像将这些寺庙都走了一遍,他二人并非这些寺庙的僧人,也没有挂单记录。” 刘青问道:“那二人会不会是外来的僧人?” 林清疑惑,“确定没有遗落的寺庙?” 周福生肯定道:“没有。” 林清:“舆图呢。” 李明霄取来舆图,在桌上铺开。 林清取来一根炭笔交给刘青道:“刘大公子,劳烦你将寺庙的位置在舆图上标注出来。” 这时候的舆图还是比较落后的,一些大的寺院舆图上有记录,但若是位置偏僻亦或是太小的庙,舆图上是没有显示的。 刘青接过炭笔,小心的在舆图上将寺庙的位置一一标记出来。 这些寺庙大部分都在周边,一小部分则在山里,林清反复观看,突然发现在东面的位置有一处的墨迹似有重合,就好似被修改过。 若是舆图真的被改过…… 林清诸多心思,面上却不露分毫,将舆图合上随手放在一边,“本官知道了,这一夜奔波,想必福生与刘大公子都累了,去歇息一会吧。” 周福生颔首,“好。” 刘青却没走,咬了咬牙,“大人,汇通钱庄之事,还望大人明示。” 刘家虽不缺钱,但这些钱仍旧让他们家伤筋动骨,若消息传到别的地方,难保百姓不会对汇通钱庄失去信任,到时一旦发生挤兑现银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 林清向后靠在椅背上,“因为钱庄押送的是金银,白日里人流太大,难免发生疏漏,所以卸货的时间一般都是在清晨或深夜,本官说的可对?” 刘青点头,“不错。” “本官已命天禄卫在周围探访过,事发前几日,不论是深夜还是清晨,钱庄周边的百姓从未听见马车路过的声音,城门那边倒是有镖局押镖进入城里,但离开的时候是空手走的。” 林清从箱子里抽出两张字条递给刘青,“这是天禄卫传回的消息,刘大公子是个聪明人,想必不用本官多费唇舌了。” 那么一大笔金银,放马车里都能把马累死,进城时有动静,怎么卸货的时候反而是静悄悄的,除非那笔钱根本就没卸在汇通钱庄的银库里。 刘青并不笨,相反,他非常精明,他只是没有林清这般强大的消息网,也没有林清手底下这些经过特训的天禄卫。 只要找到那些镖师,就会知道与他们接头的人是谁,那些金子又在什么地方卸货的。 那么一大笔钱,不论拿到哪都会尤为显眼,只能是就地隐藏。 林清端起丫鬟送来的茶水,轻啜一口,“那些镖师已经被追杀至望狼山,刘大公子最好快些,若是慢了,保不准那些镖师就要都被灭口了。” 刘青拱手行礼,“多谢大人。” 林清挥挥手,刘青便退出去了。 书房里就只剩下林清、李明霄和孟杰。 李明霄道:“那些镖师是你放进望狼山的?” 林清摇头,“不是,镇国公在望狼山失踪,我便特意让人盯着那里,意外看见那群被追杀的镖师。” 她有点担心李明霄真把刘青当好人,“你别看刘青面上好像多老实,他要是真老实,怎么可能在继母手里还把刘家偌大家产把在手心,连他爹都沾不得边。” 李明霄失笑,却也觉得心里暖暖的,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又什么样的阴谋没经历过。 刘青是人是鬼,他一眼便知。 “嗯,听你的。” 第45章 第 45 章 北境动乱 第45章 书房里, 林清看向孟杰,“孟杰,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昨天杀的有点多, 孟杰无法完全收敛杀意, 但脸上却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头儿, 昨儿个咱们可是杀了白莲教一个措手不及,那些有问题的寺庙共一十二座,抓获白莲教徒两万余人, 几乎被全窝端了!” 林清轻笑, 摆弄着手里的茶杯, “都安排妥贴了?” 孟杰道:“城中的牢房都被咱们占用了, 剩下的临时抽地方关押,待审讯之后再做安排。您是不知道,那万县令比咱们还高兴。” 李明霄笑了笑, “北境多矿产,正缺人手呢, 一下子送来这么多人,他哪里会不高兴, 但两万人,若是都这么料理了,百姓必然会乱。” 孟杰立马认真严肃, 听着李明霄讲话,“属下愚钝,您说要怎么做,属下立即去做。” 李明霄:“重罚轻放。” 有罪的重罚, 若只是入白莲教并未作奸犯科,便稍作惩戒一下放了。 他看向林清,“你看如何?” 林清笑嘻嘻的点点头,她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要等到安稳之后才能放人。” 她可不想这边白莲教还没解决,那边又给放出去一堆帮手。 李明霄道:“不过这番重创,白莲教十有八九要狗急跳墙。” “还不够。”林清将那张舆图重新铺开。 “头儿,您看舆图做什么?”孟杰疑惑的看着林清的动作。 李明霄却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张舆图有问题。” “嗯。”林清将佩剑取下,拧开剑柄,从里面取出一小张绢布,展开之后,正是一张缩小的北境舆图。 这舆图正是临走前她师父给她的那一张。 两张舆图一对比,很容易就发现这里的舆图的确被人修改过,东面的一座山被抹去了。 在这样的时代舆图是非常珍贵的战争资源,只掌握在少数高官手里,林清手里这张舆图是从军中借来的。 也就是说,军中有内奸,还是能接触到舆图的高官。 孟杰摸摸脑袋,“奇怪,为何要费力的抹去一座山?” 林清将手里的绢布重新收回剑柄,“自是因为山上有不能见光的东西,孟杰,点齐天禄卫,我们过去瞧瞧。” 孟杰应下,出去了。 李明霄上前一步,“我与你同去。” 林清有点犹豫,若是旁人她无所谓,可李明霄毕竟不同,“可此行怕是要见血。” 李明霄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给我一把刀。” “好。”林清深吸一口,应了,若是诸葛绪在这只怕会觉得她疯了。 她让孟杰给李明霄弄了刀和天禄卫的衣服,又塞给他两瓶辣椒粉。 “本想给你带几瓶毒药的,怕你撒不好把自己再给毒翻了,别小看这辣椒粉,撒出去威力也不小,而且伤到自己也不怕,顶多难受几天。” 李明霄很无奈,“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一样。” “有啊。”林清理所当然的点头,“我这官位摆着呢,我家就那点地方,有不少探子夜探的,也有暗杀我的,于是我在院子里装满陷阱,连茶壶里的水都加了泻药。” 想起那些日子,林清现在脸都有点扭曲,“一开始总不记得,不是掉进陷阱,就是被泻药放倒,有一次在茅房蹲了一整天,连卯都没点,后来养成习惯才好多了。” 李明霄又担心又无语,“你好歹是天禄司副使,就不知道调一队天禄卫回去给你做看守?” 林清:“不给钱,凭什么给人家额外增加工作量,加班费上哪要去。” 李明霄微微一愣,加班费?还挺形象的,那他偶尔临时有事,也会深夜召见大臣议事,是否也给人家一些加班费? 唠叨的功夫,李明霄已经换好了衣服。 林清将之前得到的那张蒋劲的面具也递给他,“这也算是个好东西,带着些,避免意外。” 李明霄将这薄如蝉翼的面具戴在脸上,眨眼间就换了个人一般,“蒋劲找回来了?” 林清:“昨夜周虎已经带人找到了,人没事,只是被迷昏了。” 待两人收拾好,孟杰也已经点好人马,在山庄门口候着。 待林清一声令下,策马疾驰,尘土而飞扬。 那座被藏起的山名为大关山,若抄近路,距离陆家庄也就一个多时辰的路程。 等到了山脚下,林清发现这大关山的山路平整,明显是被修葺过的。 一个砍柴的老樵夫路过,看见他们吓了一跳,想跑又不敢跑。 林清下了马,走到那老樵夫面前,“老伯,劳烦问下,这山上可是有间寺庙?” 那老樵夫听了这话,再看林清相貌清秀,又是个讲道理的,这才松了口气,“你们是来拜佛的?山上确实有间小庙,也就几间屋子,都快荒废了。” 说到这,老樵夫叹了口气,“那么小的庙也亏得你们能找到这。” 林清听到这颇有点意外,“那庙叫什么名字?” 老樵夫道:“没有名字,我们一般就叫它小庙。” 林清道了声谢,将一小锭碎银悄无声息的塞进老樵夫的衣服里,而后翻身上马。 “官爷……” 林清正要拍马离开,闻言回头,就见老樵夫为难的看着她,“老伯有事?” 老樵夫满脸恐惧与敬畏,道:“小庙没什么好拜的,若无事还是快些离开,千万不要在这里过夜,这大关山里面闹鬼!” “闹鬼?”林清突然来了兴趣,“怎么个说法?” 老樵夫道:“小人是这山脚大柳树村里的,小人村不少人都听见这山上响起铁索声,那一阵阵的哗啦声可吓人了,后来村里筹钱请了一个道长过来,道长说这是黑白无常勾人魂来着,这大关山可是通往地府的幽冥路,活人走不得。” “这样啊……”林清若有所思,“这闹鬼之事是多久前开始的?” 老樵夫回忆了一下,“大约有五六年了吧。” 林清看着老樵夫满满的两担柴,问道:“既然闹鬼,你为何还来这里打柴?” 老樵夫低头看着眼前的柴火,眼里总算多了点喜色,“这是花椒木,专门给城里酒楼送的,普通的柴火一担只能卖上十文钱,这花椒木却能卖到三十文。” 说到这老樵夫叹了口气,“可惜这花椒木唯有大关山才有,小人只能白日过来,天黑前必会离开。” 林清与老樵夫告辞,继续前行。 那小庙就在山路的尽头的林子里,一个篱笆院子,三间半茅草屋,正屋里供着一尊石雕的佛祖,另外两间住着人,剩下的半间是灶房。 再往远处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几乎连成一线,将这里大半包裹,只留下这一处进出的山路。 周虎跟在孟杰后边,见状下马走到篱笆院前往里面望了望,“奇了怪了,就这么个地方能藏什么?” 孟杰照他后脑袋来了一下,“笨,那些面上简单暗里闹鬼的案子咱们是办少了,听头儿的就对了。” 周虎揉揉脑袋,懵逼的点点头。 林清下了马,指尖戳了戳扮成蒋劲的李明霄的肩膀,“看出什么了?” 李明霄笑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林清:“就不能让人当回蠢货?” 李明霄倒是不介意,“你想?” “算了,我这人就是个劳碌命。”林清幽幽叹息一声,随即一脚踢出,带着一阵破空声,将那锁着的木门踹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后,两扇木门直接碎掉了。 里面的人似乎这才听到了动静,从里面出来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见到碎掉的木门,满眼心疼,“施主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看不出来?”林清指指身上的衣裳,“天禄卫,自是来抄家的。” 老和尚怒极了,“贫僧这只有一间山间小庙,连个多余的活人都没有,施主这般为难,就不怕佛祖怪罪嘛!” “佛祖若真要怪罪,也是怪罪你们这些打着佛门名气坏事做尽的欺世盗名之辈。”林清指了指小庙四周的高耸山峰,“本官虽不懂风水,却也知道寺庙选址极为讲究,即便不是福气绵延之地,也得是一山之顶,谁会把佛祖供山坳里,多大的仇?” 老和尚目光闪烁,见状不对抬腿要跑,直接被孟杰与周虎给按在地上,只听撕拉一声,老和尚的衣袖被撕了下来,里面的皮肤没有一点皱痕斑纹。 周虎摘了老和尚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 “又是个假和尚!”孟杰骂了句脏话,将人给捆结实了,丢给后面的天禄卫。 林清见这假和尚被捉住了,便抬腿走进正屋。 这间屋子不算大,石雕的佛像占了大半,两边放着几个蒲团。 李明霄也跟着走进来,“白莲教为了隐藏这里不惜更改舆图,只怕这里另有乾坤。” “你看烛台。”林清指着供桌上两支烛台,这两烛台一左一右,一支似乎许久没有打理,烛油驳杂,满是灰尘,另一个却特别干净。 林清将将那烛台往试着旋转,佛像后方的墙壁发出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隙,竟是一道暗门。 乒乒乓乓的声音顺着那道缝隙传了出来。 林清与李明霄对视一眼,脸色微沉。 林清先一步走进那道暗门,门里是一条半圆的洞口,四周插着火把,火光勉强将路照亮。 天禄卫自动分成两拨,一波留在外面看守,另一波跟在林清后面。 孟杰看见李明霄要进去,吓了一跳,忙道:“蒋劲,你留在外面吧?” “不必。”李明霄拒绝了,跟着队伍走进山洞。 山洞四通八达,林清没走多远就遇见第一处岔口,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 林清迅速后退,躲在一处背光的地方。 那些人越来越近,直到跟前,竟是一群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女。 他们双眼麻木,身体瘦弱,脚下被铁链拴着,将一筐筐石头或拖或扛着往前走。 当人走过去,林清方才悄然过去拾起一块从筐里掉出的石块,仔细看了看。 这石头质地坚硬,偏赤红色。 林清心里一沉,果然如她之前猜想的一样。 花椒嗜铁,有花椒树的地方不一定有铁矿,但有铁矿的地方很大可能会生长花椒树。 白莲教竟私藏了一处铁矿! 李明霄走过来,看见林清手里的矿石,立即就明白了,火光忽明忽暗,连他的神情也随着那火光忽隐忽现,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因为怒气隐隐发抖,“上雎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三国之内,谁家的铁矿资源不是被朝廷把在手心,私自开发铁矿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九族都难逃一死。 林清嗤笑一声,将矿石丢在地上,眸子里透着阴森寒意,“宝图提供钱财,铁矿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器,白莲教笼络打量的人脉,上这上雎古国看着偏安一隅,野心却是不小呢。” 第46章 第 46 章 北境动乱 第46章 这矿洞确实已经开发了许多年, 很深,再往前走,耳边突然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和阵阵哀嚎。 林清停下脚步, 这是个岔路口, 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是从前方的路口传来的,而这动刑的声音则是从右边路口传来的。 林清思索片刻,走进右边的路口。 稀稀疏疏的火把勉强在黑暗中照出一条路来, 往前不过走了百十来米,那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 再往前一拐,视线骤然开朗, 只见这是一处很大的地方, 两侧设有几间牢房, 里面关满了人, 中央处有两人被吊着手,身上全是血痕,找不到一块好肉, 两个身着白莲教服的壮汉手拿鞭子狠狠往两人身上抽打。 林清与孟杰使了个眼色,而后身如鬼魅, 在阴影穿行,眨眼间已然出现在那二人身后, 长剑骤然出鞘,银光化为长蛇,一闪而过, 收剑。 那两个白莲教徒的脖颈间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下一瞬倒地气绝,双目大睁,似乎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杰将那两个吊着的人放下来, 探了下鼻息,却只感觉到一阵冰凉,“死了。” 林清看向两边的牢房。 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对周边的一切恐惧又麻木,见林清看他们纷纷害怕的后退,生怕下一刻把自己拉出去砍死。 这样一退,倒是把一个人突显了出来,“您……您是林大人?” 林清望去,就见这人瘦的皮包骨,身上道道被鞭策过留下的痕迹,那张脸倒是有几分陆有善的模样。 死去的陆有善是假的,真的莫不是被关在这了? “陆有善?” “是,是属下,大人您总算来救属下了!”陆有善想起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孟杰一刀砍碎锁头,将陆有善给带了出来。 后面的人见到锁头坏了,想要跑出来,却见孟杰那一身杀气与沾着血的刀,瞬间又惊悚的退了回去。 陆有善腿都在哆嗦,被孟杰搀扶着才来到林清面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大人,有吃的吗?” 这个林清还真没有,她看了看孟杰,孟杰清了清嗓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大饼递给陆有善。 陆有善眼睛都在冒绿光,狼吞虎咽的将那饼往嘴里塞,噎得直捶胸,还是孟杰看不下去给他几口水喝。 孟杰见陆有善还眼冒绿光的盯着他,连忙道:“我也没有了。” 陆有善只能可怜的收回目光,说他这些年的遭遇。 五年前,他照例巡视店铺田地,却在大关山附近遭遇伏击,后来就被关在这,日日挖矿,挖不到数目就要挨打,吃不饱穿不暖,天知道这五年的日子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林清看那一身有新有旧的鞭伤,便知陆有善的话是真的,旁的可以造假,伤势却无法撒谎,除非陆有善真的丧心病狂每天让人抽自己几鞭子。 “你对这里的地形可熟悉?” 陆有善点头,眼里闪着精光,“属下毕竟是暗部出来的,这几年属下早就将矿内布局摸透了,矿内囚徒有极少部分是附近村民,大部分都是拐子从各地拐来的,除去死去的,眼下约有六百来人,守卫共一百二十人,有一位主子领头,他们称他为二长老,只是属下从未见过他。” 林清从孟杰那里拿来假陆有善与张未山的画像,“你可认识这两人?” 陆有善并未见过假冒自己的人,摇了摇头,却又在看见张未山的画像时愣了一下,“这人属下见过,他与属下是前后脚被抓进来的,不过只关了一年就不见了,属下以为他死了。” 林清收起画像,“确实是死了。” 陆有善摸不着头脑,都死了为啥还要问,而且另个画像怎么看怎么像他,不过他聪明的没问。 孟杰道:“头儿,这些犯人怎么办?” 留着怕碍事,杀了又有点造孽。 林清思索片刻,“全部迷晕了,等事后让衙门接管,让万春晖去头疼吧。”都是拐来的人口,若无罪行,基本都是送回原地,若回不了家,则会打散分配给缺人的村子。 这一次天禄卫准备充足,几名天禄卫捂住口鼻,几把药粉撒出去,不一会,就见所有牢房里的人迷迷糊糊的倒了下去。 解决之后,陆有善跟在林清旁边指路。 这么多的矿洞,一百多人的护卫分散成几波在各处巡逻,只要在他们集结之前杀穿了,就没有问题。 矿洞深邃,火光时有时无,林清突然停下脚步。 她嗅到了一股很浓郁的汗臭味。 这里空旷的很,若无人哪来那么大的味道,必是有人在前方埋伏。 林清迅速向后方打了几个手势,让大家戒备,而后如鬼魅一般飘向前方。 这些人穿着白莲教的白色布服,约有三十几人,带头之人带着一副白色面具,喃喃道:“怎么回事,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旁边的人纠结道:“二长老不会是算错了吧?” 带头之人犹豫片刻,“二长老一向料事如神,他说今日有贼人潜入,就一定不会错,再等等。” 一道剑光闪过,二人身首异处。 后面的护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直到林清从上面跳下来。 林清拍拍衣服,微微一笑,凌厉的剑势已然攻到。 她步伐诡异莫测,剑势凌厉刁钻,游走于敌人之中,三十几人,却无一人能捕捉到她的痕迹,反倒是他们这些人一一倒下。 当天禄卫过来的时候,三十几人全部已成尸体。 林清收剑,指尖缓缓将脸颊处沾染的血迹擦去,微微叹气,“本官这剑久不饮血,倒是有些钝了。” “头儿,您要是这么说,那属下的功夫哪里还能见人。”孟杰越来越崇拜林清,这可是三十几人,即便他功夫好,也做不到在这狭窄的地方以一人之力对上三十几个敌人还不受伤的。 林清照他屁股就是一脚,“从哪学的溜须拍马的功夫,有那心思给老子用在正地儿上。” 孟杰嘿嘿一笑,举着刀杀在最前面。 既然敌人已经有所防范,杀就是了。 天禄卫悍不畏死,当那些白莲教护卫杀来时,举刀冲了进去。 白莲教众的功夫不算好,人数虽然多了一些,却也不至于差别太大,于是几乎成了天禄卫单方面的厮杀,杀的敌人溃不成军,不断后退。 林清跟在一边查缺补漏,顺带看顾一下李明霄。 李明霄的功夫比她预料的要好一些,一刀砍下去手都不曾抖一下,见了血的眸光多了些许冷冽杀意。 林清饶有兴致的看着,褪去皇帝那层衣裳之后,这李明霄总会给她带来惊喜。 一个时辰后,天禄卫开始打扫战场。 林清唤来陆有善,“二长老在哪?”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见到那位二长老现身。 陆有善弯着腰讨好道:“那位长老平时就在前方的一处小楼里,属下为您带路。” 林清跟着陆有善一路向前,直到一处宽阔的平台,上面盖着一间二层小楼。 这小楼秀气精致,瓦片雕花又无一不透着贵气,在洞里盖上这么一间小楼并非易事。 小楼无人看守,里面亮着灯,在二层的窗前投下一片人形的侧影。 “贵客临门,何不上来一见。” 林清闻言一笑,让陆有善外面候着,大大方方的从正门走进去。 二楼的那间房门开着,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方木桌,桌上摆着一套玉质的茶具。 一位青年正从竹制的茶桶里取出茶叶投入盖碗,温茶,醒茶,一举一动,行云流水潇洒恣意,将一杯茶水放在桌上,朝对面推了推。 林清走过去坐下,端起茶杯轻嗅,轻抿一口,茶汤色亮,入口温润,“茶是好茶,可惜遇见我这个不懂茶的粗人,这就像鲜花插在牛X上,浪费了。” 青年端茶的动作僵了一下,将茶杯又放回桌边,“在下愁长青。”说完解开衣袋,将右肩的衣裳往下退了些许,露出一朵白色七莲的印记。 林清被他这主动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 不是,又不是没嘴,用得着上来就脱衣服自证清白么…… 这弄得她不看都不太好意思了。 愁长青没等到他想的那个回应,不由问道:“林大人在想什么?” 林清吹了下茶水飘上来的热气,“在想你这身上的皮倒是比脸上的有看头。” 愁长青:“……林大人的关注点还真是清奇。” 林清悠闲的靠在椅背上,“没办法,总有坏人想色!!诱本官。” 愁长青呼吸一滞,“……林大人!” “本官没聋,听得见。”林清注视着愁长青,忽的笑了,“愁长老怎么就确定本官能找到大关山?” 愁长青:“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林大人也就不如传闻中那般手眼通天,那不见也罢。” 这愁长青嘴倒是巧,林清笑了笑,“愁长老想与本官做交易,总要让本官看到好处不是,毕竟这铁矿已经掌握在本官手中。” 愁长青早有准备,拍拍手,一个人被送了进来。 林清一看,还是熟人,正是消失已久的穆晚唐。 穆晚唐浑身被捆的很结实,嘴也被堵上了,见到林清呜咽了几声,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愁某偶然得知这位是林大人的朋友,便打算成人之美,将他赠与大人。”愁长青说着,将一张卖身契放在桌上,上面写着穆晚唐的名字,还有一个鲜红的手指印。 穆晚唐看见那张卖身契脸色铁青,恨不能夺过来撕了。 林清却是乐了,一张卖身契固然限制不住穆晚唐,但偶尔拿出来看他变脸也挺好玩的,“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 她将卖身契拿过来,在穆晚唐如杀人一般的目光里塞进自己的口袋。 愁长青对林清的识趣也很满意,“这只是赠礼,如果大人满意,不妨就看看愁某这桩交易是否合心意。” 林清:“本官连礼都收了,若是不听,岂非浪费了愁长老的心意。” 第47章 第 47 章 北境动乱 第47章 愁长青双眉微挑, “哦?林大人猜到了?” 林清漫不经心的瞧着窗外,透过窗纸,只隐隐约约看见一点景致, “白莲教不惜更改舆图也要隐瞒大关山, 可见这处的重要性,可本官带人前来,唯有那暗门所在之地有一位假和尚, 进入铁矿之后守卫近乎于无,本官这一路说是畅通无阻也不为过。” 这怎么可能呢,除非是有人故意放她进来。 再经过陆有善的话, 一切便合理了。 她只是猜不透愁长青的目的。 身为白莲教五长老之一, 与她这个天禄司副使合作, 就等同于背叛了白莲教。 愁长青道:“请林大人帮我杀一个人。” 林清:“是谁?” 愁长青:“炼人雨。” 林清呼吸一滞, 又有点好奇,看来这五位长老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回事啊。 愁长青笑的讽刺,“与其说我们是五位长老, 倒不如说我们四人被炼人雨控制着,他是最早进入白莲教的, 很得教主信任,而我们四人则被炼人雨下毒控制, 每月十五若不按时服用解药,便会毒发气绝。” “那三位或许早就忘了初衷,可愁某一直不曾忘却, 林大人只要杀掉炼人雨,还愁某自由,愁某愿意以所知道的白莲教秘密相赠。” 林清有些失望,“只是这样?” 愁长青不解, 白莲教的秘密还不够吗?“林大人还想如何?” 林清站起身,“所谓的秘密不过是相对的,没有你,本官一样可以查出所有事情,这桩交易于本官而言并不划算,告辞。” 愁长青见她要走,却不能着急,“愁某虽然功夫一般,但制造面皮的手艺却是极为出色,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江湖上曾给了愁某一个浑称——千面,这点想必林大人已经见识过了。” 林清迈出的脚步停下。 愁长青接着说道:“一年前,有位贵人寻到愁某,以万两黄金委托愁某制造一张面皮,巧的是,那张面皮与大人身边的那个陈姓小厮极为相似。” 林清的瞳孔骤然放大,脑海里电闪雷鸣。 愁长青道:“当初完成那张面皮后,愁某可是被追杀了许久,若非在白莲教另有身份,愁某可真就要死了。” 他见林清还是不动,声音里带着诱惑,“林大人真的不心动?愁某求得不过是自由罢了,待愁某自由之后,便以那位贵人的身份作为交换,如何?” 林清眸光淡淡,“本官不喜欢与虎谋皮,更不喜欢跟鬼谈人生,毕竟都是鬼了,还能懂人的活法?” “大人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不懂呢。”愁长青再次泡了一杯清茶,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清重新坐了回去,“既然要对付炼人雨,你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愁长青说的毫无心理负担,“愁某负责的就是这处铁矿,外面的事情都是他们几个忙活。” 林清想到炼人雨那张似哭似笑的鬼面,“炼人雨是何模样?” 愁长青:“不知道。” 林清:“……” 愁长青:“林大人不用问,愁某也没见过教主,往常命令都是炼人雨负责通知给其他长老。” 林清:“……” 她压根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干脆将那两张画像拿出来,“这两人你认识吗?” 愁长青撇了一眼画像的两人,指着假陆有善道:“这个人本是上面庙里的沙弥,愁某瞧他与陆有善有五分相似,就帮他改了一下脸,由五分变成九分,之后的事情你已经清楚了。” 他又看了眼张未山,“这人是四年前炼人雨送来的,是个软骨头,只挖了一年的矿就屈从了,后来被炼人雨带走,愁某便不知了。” 成吧,好歹知道张未山是被炼人雨带走的,林清牵过拴在穆晚唐手腕上的绳子。 愁长青继续摆弄着桌上的茶具,“此处铁矿便作为定金赠与大人了。” 林清没有说话,拽着穆晚唐离开这里。 陆有善在外面急的团团转,就在纠结要不要回去搬些人过来的时候,总算看见林清出来了,他松了口气,立马迎上去,见到后面被拴着的穆晚唐愣了愣,“大人,这位是?” 林清将绳子丢给陆有善,“二长老送本官的男宠,本官见长得不错,就留下了。” 穆晚唐脸色铁青,偏偏一个字不能说,任凭林清编排。 陆有善鄙夷的打量了一下穆晚唐那张脸,心里暗道果然是张狐媚子脸,他要是有这张脸,抱紧林清这条大粗腿,也不用担心日后了。 林清没搭理陆有善的内心变化,将这处铁矿逛了下。 白莲教建立这里也是用了十分心思的,从矿洞一直向下就是一处大熔炉,矿石都是送到这里熔炼。 如今熔炉正找着火,将这里的温度提升了不少,极为闷热,绕过熔炉就是锻造兵器的地方。 她之前听见那些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旁边就是装着兵器的库房。 林清正在溜达,孟杰突然走过来,脸上带着凝重,“头儿,审到些事情。” 林清停下脚步,“说。” 孟杰道:“这里的兵器每半年交付一次,交付的地点在望狼山。” “怎么又是望狼山?”林清心思微动,立马从剑柄里取出舆图查看,望狼山靠近边境,山后便是一座又一座连绵不绝的大山。 孟杰疑惑,“这深山里难道还能有路不成?” “或许还真有路。”林清的手指顺着山势往南走,正好进入上雎境内。 孟杰冷哼,“这上雎国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李明霄正好过来找林清,听见孟杰的话,叹了口气,道:“上雎若真只是闭关锁国,区区一块弹丸之地,又如何能存活至今。” 孟杰只是一个千户,还不足以接触到这些秘密,有点懵逼,“这上雎莫非也不老实?” 李明霄道:“上雎与大渊和朔国接壤,以前一直秘密依附大渊,五十年前又以朔国为尊。” 说白了就是墙头草,两边认爹的好处。 林清心思微动,“孟杰,我记得魏城里就有朔国的细作,你让咱们的人接触一下,卖对方一个消息,就说上雎私屯兵器,意欲夺取大渊与朔国数十边城。” 不过几句话的事,若能给上雎挖坑最好,挖不成坑,给‘父子’离间一下也不错,稳赚不赔。 孟杰也想到了,眼睛一亮,立马应下。 李明霄纵容在她额前敲了下,“你啊。” 林清咧嘴一笑,“行了,万春晖也该到了,我们过去吧。” 她望着李明霄的背影,想起愁长青那些话,一颗心又不断下沉。 铁矿事大,万春晖又从刘荣那里借了不少兵士过来,将天禄卫替换下来。 林清见万春晖一张老脸皱的跟朵菊花一样向她走过来,一把抓起李明霄,脚下生风,唰的一下就跑了几百米。 万春晖想到接下来的上报汇总等一系列的手续,脑袋都大了,一看林清,正激动的想甩锅,就感觉身边刮起一阵疾风,眼前哪还有林清的影子。 ****** 林清拉着李明霄直接上马,先回了陆家庄,等到了地方下马的时候,她忽然愣了一下。 李明霄扶了她一把,“下马都能发呆,出何事了?” “没事。”林清顺嘴回了句,她就是忘了个人。 穆晚唐还在陆有善那。 罢了,忘就忘吧。 林清丝毫不介意,左右穆狐狸那一身本事,普通人可弄不死他。 李明霄颔首,嗅了嗅衣服上的味道,微微蹙眉,“你先去忙,我回去梳洗一下。” 他今日杀了不少,一身血腥气,多少有些不习惯。 林清:“要不要我帮你?” “帮我?”李明霄古怪的看了自己胸口一眼,仿佛透过衣服看见那只还清晰印在他胸口的五指印。 林清也想了起来,略有点尴尬,正巧扭头,看见守在书房前的刘青,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一老一少。 两人一身短打,脸上带伤,但身姿笔直,目光清正。 待李明霄离开,林清这才走过去,笑道:“怎么,刘大公子这是想改行做门神了?” 刘青拱手行礼,“能给林大人做门神,倒是伯文的荣幸了。” 林清摆了下手,一直在书房前看守的天禄卫方才放行,刘青和那一老一少跟在林清身后进了书房。 林清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刘大公子既然将人救了回来,不去万县令那里报道,来本官这做什么?” 刘青一撩衣袍,跪在地上,“唯有大人能帮刘家找回这批金银。” 林清不为所动,“刘大公子这是在威逼本官?” 刘青的声音不卑不亢,却又满是真诚,“若大人帮助刘家度过难关,刘家愿与大人约定,但凡大人需要,刘家愿意倾囊相助。” 林清笑了,这条件还真是让人没法拒绝。 不过她虽贪财,却也不是什么财都贪,这钱啊,还得是自己赚的,用着才安心。 “大人别急着拒绝。”刘青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玉佩交给林清。 这玉佩玉质通透,前面雕着一只飞舞的仙鹤,后面则刻着‘诸葛’二字。 林清一眼就认出这是诸葛绪的玉佩。 刘青道:“二十年前,伯文的祖父曾偶然救过诸葛大人一命,大人留下这枚玉佩,言明日后若有事需要帮助,可携此玉佩到天禄司。” 林清把玩着玉佩,她还真不知道她那师父与刘家还有过一段。 第48章 第 48 章 北境动乱 第48章 “既如此, 刘大公子不去找诸葛大人,找我做什么。”林清将玉佩丢在桌上。 刘青道:“伯文只是想告诉大人,刘家与天禄司从来都是一条道上的。” “刘大公子倒是好大的胆子。”林清的声音不重, 却一下下敲在刘青等人的心上, 令他们莫名的有些害怕。 气氛僵持,似乎下一瞬就会血溅当场,刘青死死咬着唇, 一颗心高高悬起,他也知道这句话何其大胆,可若汇通的事情解决不了, 等待刘家的只会是灭顶之灾。 下一瞬, 林清忽的笑了, 好似方才的血腥只是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误会, 她站起身疾走几步将刘青从地上拽起来,“伯文这是作甚,既然刘家与家师有恩, 我这做徒儿的怎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呢。” 刘青一愣,随即一颗心落回了原处, 他从不知道林清竟是诸葛绪的徒弟,笑道:“如此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 “自然, 自然。”林清点头,“可惜我还没冠字,伯文唤我的名字就是。” 刘青连忙摆手, “伯文一介商户,何德何能与大人称兄道弟。” 林清抓住他的手,“伯文这样,可不就是不拿我当自己人了。” 刘青:“伯文年长大人几岁, 便斗胆唤一声清弟吧。” 林清笑嘻嘻点头应了。 刘青道:“清弟可有事让我做?” “却有一件,我想让伯文送我一场烟花雨,要覆盖魏城十里内。”林清附到他耳边,声音小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烟花里掺满雄黄粉,等我暗号,钱与火药我会让人私下给你送去。” 又有钱赚,又能跟林清把关系做牢,刘青哪里会不愿意,“刘家正好有一家烟花厂就在附近,此事不难。” 林清拍拍他的肩膀,“事成之后,功劳亦会记你一份。” 刘青会意,是记在他身上,而非刘家,“那我便谢过清弟了。”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刘青向她介绍身后的二人,“这二位是怀远镖局的两位镖师。” 岁数大些的叫陆勇,岁数小的叫耿睿。 刘青道:“这一次与怀远镖局的合作是我二弟刘华订下的契约,将几批现银运送到魏城。” 陆勇上前一步,道:“因为此单数目太大,镖头接单之后,一直亲自跟着押送,之前都是好好的,最后一批在十日前,交货之后,忽然有人开始追杀镖局众人,如今怀远镖局只有草民与耿睿二人活下来。” 林清打量了一下陆勇,“与你们在魏城接头之人是谁?” 陆勇:“是魏城汇通钱庄的大掌柜刘献。” 刘青点头,“刘献世家生子,的确是这边钱庄的掌柜,这次也被烧死在钱庄里。” 林清又问:“卸货的地点在哪里?” 陆勇想了想,道:“刘掌柜说前面会挡着钱庄做生意,让我们在后门卸货。” 林清:“你们是如何逃进望狼山的?” 陆勇茫然摇头,他们被人追杀一路乱跑,怎么会知道跑进什么山里。 耿睿却上前一步,“草民曾留意过,那些穿着黑衣的杀手一直故意将草民等人往那边驱赶。” 陆勇警告的瞪了耿睿一眼,让他不要瞎说。 耿睿倔强的瞪了回去,“我就知道,镖头也发现了才故意往东跑,结果就被那些人给杀了,二狗他们往南跑也被砍死了,咱们只有往北跑,他们才不杀人。” 林清颇为赞赏的看了耿睿一眼,这么小的岁数能在那种环境下注意到异常,倒是个好苗子。 “既然是在汇通钱庄后门卸货的,我们便去那看看吧。” 她没带人,直接上了刘青的马车,再次来到魏城。 魏城还是那番模样,只是比以往热闹了不少,汇通钱庄就在魏城最繁华的街道上,衙门已经大体上整理过,还有捕快在附近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捕快没见过林清,却认识刘青,忙过来谄媚道:“刘公子您来了。” 刘青笑着打招呼,将一锭碎银塞进捕快手里,“劳烦张大哥看护,一点茶钱,辛苦了。” 捕快得了好处,态度更好了,“刘大公子哪里的话,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刘青又客套了几句,这才将捕快打发离开,走到林清身旁,“清弟可是查到了什么?” 林清原本只是随便看看,却被这地上的木头吸引了目光,这块木头已经碳化,一碰就碎掉了,她能嗅到木头上火油焚烧后留下的味道,很淡,风一吹就要散了。 她嗅觉如此灵敏才能嗅到一点气味,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注意到。 放下木头,她跟着陆勇来到卸货处的位置。 “你确定是这?”当他们来到废墟靠边的角落处,连刘青都讶异了。 陆勇确认的点点头,“就是这,原本有道小门,进去之后是条小路,要转好几个弯,可惜被烧没了。” 刘青看向林清,解释道:“汇通钱庄的布局是基本一样的,正门开在南方,后门的位置都开在北方正中央,另东西也各有一道小门,有四方来财之意。” “这事也不难。”林清扫了一眼小门的位置,抬腿走到旁边的那户人家,对着墙面敲了敲,“你们看,这户人家的墙面是用青石做底,泥料涂面。” 她指了指这户人家另一边的墙,青石砖已经有些裸|露,墙面涂料也已经带上青灰色,可挨着钱庄这边的墙面却是雪白好看,明显是新砌的。 她甚至能嗅到里面还未干透的泥土散发出的腥味。 刘青脑中精光一闪,立马明白过来。 钱庄失火,衙门对旁边两家商户只是正常的盘问,没人将这半面新砌的墙与失火联系到一起。 怀远镖局第一次与刘家合作,刘献作为掌柜,完全可以将这里安上一个小门,通到另一边的院子里,只要建的拐一点,除非方向感特别强的人,否则很难察觉。 事成之后再拆掉小门,重新将两家隔开,神不知鬼不觉,反正他刘献已经死了,又有谁能猜到。 刘青道:“我记得隔壁是家卖瓷器的,据说是本地特产的瓷器。” 林清狐疑道:“北地产瓷吗?” 刘青:“北地的土质松软,并不适合制作瓷器,倒是听闻有两家官窑,但产量稀少,这里……大抵是挂羊头卖狗肉吧。” 陆勇与耿睿在后门守着,林清与刘青绕到前面,瓷器店大门开着,却没人招揽生意。 林清扫了一眼大门,视线在那灯笼上飞蛇戏珠的图案上顿了顿,抬腿走进大门。 瓷器店的生意并不好,掌柜的就在柜台里拨着算盘,见他们进来也只是抬了下眼皮,继续低头看账本。 林清顺手拿起一个花瓶看了几眼。 掌柜这才出声,“那花瓶一百两。” 林清将花瓶又放了回去。 掌柜见状,哼了一声,道:“我家的东西精贵,摸了碰了就得拿钱买。” 林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花瓶放在地摊上也就十文钱,你却张口就是一百两,怎么的,爷看着就像冤大头?” 那掌柜挺着肚子迈着外八步,在那花瓶旁轻轻一推,花瓶晃了晃,坠下架子,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碎掉了,一地的碎瓷片。 他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不买就算了,为何要砸我们店里的东西,赔钱,不赔钱今日必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刘青想要上前,却被林清拦住了,“成吧,爷今日便在这看着,你是怎么让爷横着出去的。” 这倒是让掌柜的愣了一下,往常闹到这种程度,对方已经乖乖拿钱了,今天倒是遇见块硬骨头,他阴森的盯着林清,朝后面叫了几声。 七八个壮硕的汉子立马操着菜刀冲了过来,凶神恶煞的瞪着林清和刘青。 百姓不能私屯兵器,但菜刀却不在范围内,掌柜得意洋洋的看着林清,“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钱,还是要命。” 林清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常服,没带佩剑,可就让人当成好欺负的小公子了,她活动活动手腕,“今日正好得空,便陪你们玩玩好了。” 掌柜呸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 壮汉举着菜刀朝林清的胳膊砍下。 林清笑了,一脚踹在那壮汉的腿弯处,指尖一挑一顺,壮汉手里那把菜刀已然旋转着到了她的手上,下一瞬,已然横在那壮汉的脖子上,“要杀人可不能朝胳膊砍,得要这样,只需皮下寸许,便让令人窒息而亡,若是再深些,就可敲碎后颈的骨头,立即毙命。” 壮汉一张脸都白了,“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林清眨了下眼,“自是因为试过啊。” 试过? 壮汉两眼一翻,吓晕了。 剩下那几人听了林清的话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冲上来。 那掌柜也终于知道林清是个硬茬子,悄悄靠向门边,正要转身开跑,一把菜刀已经擦着他的额头插进一边的木框里,刀刃入木三分,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掌柜一身肥肉也跟着不停颤动,“公……公子,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林清环着胸靠在木架前,“可本公子现在不想好好说了。” 第49章 第 49 章 北境动乱 第49章 掌柜苦着一张脸, 今天怎么惹了这么一个煞神,“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公子饶命!” 林清瞧他就像是瞧个乐子, “可是本公子不想饶你的命。” 掌柜装不下去了, 眼神一变,恶狠狠的瞪着林清,“告诉你, 我们这家店可是有大靠山的,若你不想死无全尸,现在就给老子跪下扣头!” 刘青冷哼一声, “掌柜这般态度, 刘某倒是好奇这所谓的大靠山是哪一位。” 说起这个, 掌柜高傲的扬起脑袋, “我们后面的靠山可是宫里面的卢大人。” 宫里面的?卢大人? 林清的面容有点古怪,朝中的卢大人她倒是知道好几位,可这宫里面的她还真不知道,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刘青对魏城里的大人物倒是了解一些,低咳一声, 附到她耳边小声道:“这位卢大人之前净身入宫,在内侍省也算身居高位, 后来年岁大了,三年前隐退到了这边。” 林清明白了,还真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掌柜冷哼道:“我们卢大人可是在当今陛下那里露过脸的, 连万县令都要给几分薄面,你若识相,现在跪下,我或许还会饶你一命。” 然而任凭他怎么说, 林清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掌柜的怒了,“小子,即便你是官宦出身,再大还能打得过当今陛下,我们家卢大人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 “大红人啊,那还真是令人害怕啊。”林清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态度哪里有半点害怕的样子,掌柜快气死了,正好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就见他们家的卢大人已经带着一群捕快冲过来了。 卢大人名叫卢达,虽说年岁大了,但身体还算利落,穿着华贵,头发银白,声音尖细,掐着兰花指大骂:“是哪来的小兔崽子,敢在爷爷这撒泼,活腻歪了吧!” 掌柜迎上去开始告状,“大人,就是他们闹事,摔坏了咱们铺子的古董瓷瓶,可就那么一件啊。” 林清听得很无语,一个花瓶,就这么转了个圈圈,得翻了几番啊。 卢达一听这话,骂的更凶了,“张捕快你们可听见了吧,今日要是不给杂家一个说法,杂家必定去京城告御状。” “杂家倒要看看,是谁这么给脸不要脸……” 他走进瓷器店,看见林清那张脸,猛地一个哆嗦,腿肚子一软,要不是掌柜扶着,差点趴在地上。 “就是他就是他!”掌柜指着林清的脸狞笑,“臭小子,这次你死定了!” 卢达回手就是一巴掌,力气大的直接把掌柜扇趴下了。 掌柜懵逼的看着卢达,“大……大人,您打小人做什么?” 卢达顾不上掌柜,谄媚着一路小跑到林清面前,“林大人,怎么是您啊,老奴给大人请安。” 林清笑眯眯的看着他,“不是‘给脸不要脸的兔崽子’?” “哎呀,这不是自家人认错自家人了嘛。”卢达一拍大腿,“都是误会,是误会。” 林清瞪了他一眼,“谁跟你是自家人。” 卢达赔笑,抬手往脸上轻轻一拍,“老奴嘴笨,大人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卢达这左一个赔笑,右一个老奴的,掌柜的傻眼了,那些养在店里面的打手也傻了,就连后面跟着的捕快也呆了。 林清不语,就那么抱胸看他们演戏。 卢达一看林清这样,胆子都要吓破了,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天禄卫啊。 他左右看了看,一眼看见也在哆嗦的掌柜,上去就是一脚,骂道:“狗东西,张大你那双狗眼睛看看,这位可是天禄司副指挥使林大人,常在御前伴架,陛下身边的股骨能臣,还不磕头给林大人赔罪!” 掌柜没想到林清的来头这么大,浑身抖成筛子,被卢达一脚接着一脚踹在身上,疼的哎呦直叫。 林清讥笑,“这就是所谓的恶人自有恶人磨,还真是一出好戏,伯文,你说好看吗?” 刘青眸光冷厉,“这家店能做到这样,也不知坑过多少人家,狗咬狗罢了。”他是商户,比别人更加厌恶这些败类。 林清对一边的捕快们招了招手。 张捕快赶忙小跑过来,谄媚巴结,“林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林清道:“将这里围起来,连只苍蝇都别放出去。” 张捕快赶忙应下,跟其他捕快衙役忙活起来。 林清则带着刘青走到后院那处新建的围墙。 卢达也跟着过来,看见林清盯上这里,脚下步伐一滞,“林大人,这处墙可是有什么问题?” 林清没理他,只是背靠着墙往前看,正对上一间上锁的屋子。 后院也有几个放杂物的房间,但唯有这间屋子很是特别,竟没有一个窗户。 她问:“那是哪?” 卢达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那……那就是放瓷器的库房,有些瓷器怕光,故才没有窗子。” 林清:“钥匙。” 卢达眼里闪过恐惧,“没了。” 林清走过去,脚下运起内力,一脚踹了过去,一声巨响之后,连门带锁轰然倒地。 因为没有窗户,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唯有从门框投进的光源,里面空旷,什么东西都没有。 林清目光锐利,看向卢达,“这就是你所说的瓷器库房?” 卢达瑟缩了一下,脚一软就跪在地上了,爬都没爬起来。 曾在京城里生活的人,总比边境之人更加明白天禄司的恐怖。 林清只是视线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便停在屋里东南角的地上,那里砖缝比旁边要宽上一些,明显是没有抹过泥面的。 她从张捕快那拿了把刀,顺着砖缝撬了几下,上面的砖石就被完整的撬了出来,露出下面乌黑的金属暗门。 刘青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暗门与我刘家特意打造的银库暗门一模一样!” 林清道:“那笔钱应该就在下面。” 官差们撬开暗门的速度并不慢,当金属暗门打开,就看见下面摆放着一个又一个箱子。 林清掀开一个箱盖,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金锭。 刘青激动的指着箱子右下角一处样式古怪的图案,“这是我刘家族徽,这些东西就是我家丢失的那批金银!” “张捕快,通知万县令吧。”林清盖上盖子,重新来到院外。 卢达仍旧跪在那,低垂着脑袋,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 林清只是冷漠的看着他,“卢达,事已至此,你招是不招。” “老奴……老奴招……”卢达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是……” 下一瞬,一枚飞针陡然从院外飞入,直入卢达后脑。 卢达当场暴毙,死不瞑目。 林清双眉微蹙,立即追上墙头,只见一张一闪而过的鬼面。 炼人雨! 林清心里微沉,纵身追了上去。 炼人雨的速度极快,她的速度亦是不慢,一黑一青,犹如两道飓风,从一道道院墙房顶飘过。 上一次,炼人雨在追,她在跑。 这一次却正好反了过来,炼人雨一路飞逃,她却紧追不舍。 直至郊外,炼人雨回身一掌,内劲成风。 林清身形微退,一脚迎上。 二人身影极快,眨眼间便已是数十招,或拳,或脚,徒留道道残影和破风声。 一时半会,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林清知道她与炼人雨功夫差不多,她今日又没带兵器,若拖下去,生死难料。 想至此,炼人雨的掌风已经到了跟前,她不进反退,硬扛下这一掌,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悄然从袖口滑出,被她握住往前一送,刺入炼人雨的胸口。 二人骤然分开,林清胸口挨了一掌,五脏都在隐隐作痛,再看炼人雨,胸口被血染湿。 炼人雨快速点了周身几处大穴,“林大人还真是悍不畏死啊。” 林清惋惜的看着那把匕首,“可惜偏了两寸。” 炼人雨:“若我那一掌再重三分,林大人的心脉怕是要被我震碎了。” 林清听了这话有点想乐,“怎么着,我还得谢谢你手下留情呗?” 炼人雨:“你我旗鼓相当,林大人又何必纠缠。” 林清勾起唇,眉目却透着冷冽,“那你不妨说说,卢达知道什么秘密,竟逼得你亲自出现只为杀他?” “与其担心这个,林大人倒不如担心另一件事。”炼人雨抬手指向西北方,“没有镇国公在,谁能拦得住朔国的军队。” 林清不得不把想要弄死炼人雨的心暂时按下,天下三分,渊、盛、朔,为三大强国,其他小国依附强国而生。 若无因由,朔国不可能出兵对上大渊。 林清心神微乱,她不觉得炼人雨能在这种事情上骗她,几万士兵一动,动静根本瞒不住。 这就是白莲教的临死反扑吗? 炼人雨的面具后传出阵阵阴森的笑声,“林大人不妨猜猜,我们是如何做到的。” “大人也不要想现在杀了我,只身出现,我又怎会没有准备呢。”他声音刚落,旁边的矮山上就是一声响彻天地的虎啸。 林清甚至还看见一抹银白盘桓在树上缓慢爬动。 是蟒,那身躯的宽度比她的腰都粗。 城里的守卫大半都去铁矿那了,如今正是空虚之时,林清只有一人,便是炼人雨已经受伤,她一人也拦不住那一虎一蟒。 再怎么不甘愿,她也只得暂时熄了弄死炼人雨的心思,“我林清何德何能,竟让白莲教的大长老过来提醒。” 炼人雨笑了,声音沙哑难听,“或许是我看上你了。” 林清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真没看出来,你还好这一口。” 炼人雨:“林大人对自己这张脸没有自信?” 林清嫌弃的后退几大步,离这人远远的,“不,我很有自信,我就是单纯看不上你这种藏头露尾心如蛇蝎之人。” 果然是总有坏人想要勾引我。 她懒得跟炼人雨废话,转头就往回走。 既然朔国要有动静,得先让军营那边准备起来。 刘荣靠不住,镇国公没找到,姜若漪还在昏迷,啧,麻烦死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05 10:43:44~2024-04-05 21:2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便 ̄︶ ̄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第 50 章 北境动乱 第50章 林清折回魏城先跑了一趟刘荣府邸, 得知对方在军营一直未归,便干脆从刘府借了匹快马,直奔军营去了。 之前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从未亲自在军营现身, 可若朔国出兵,就刘荣那样,指不定要干出什么荒唐事。 可若是这样进军营, 她也未必会捞到什么好处。 天禄司那点名声,吓吓百姓和当官的还成,在军营那种地方就完全不够看了。 她一个天禄司副使, 若用怀柔之法介入, 只怕朔国都打进来了, 也不会有几人听她的。 唯有以强制强, 再加上她身上的那块假兵符,或许会有几分机会。 林清想清楚,眸光冷冽, 一拉缰绳,纵马越过路障, 烈马高鸣,刹然而止。 守门的兵士纷纷露出手中长矛, 矛刃对准林清,喝道:“兵营重地,你是何人, 竟敢擅闯!” 林清翻身下马,一撩衣摆,露出腰间的天禄司腰牌,“天禄司林清, 前来挑战诸位!” 兵营里纵然规矩严明,但少年热血亦是不少,既然是朝廷里的,打一仗又如何,更何况,不少兵士也好奇天禄卫与他们营地的兵究竟谁更厉害。 林清话音一落,守门的一位少年扔掉手中长矛,一拳袭来。 拳风阵阵,对方出拳,她便也以拳相迎,两拳对冲,轰的一声,那少年已然倒飞出去,跌倒在地上。 少年满脸懵逼,他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都能把林清装进去,他是怎么被对方轰飞的? 大家伙见少年没有受伤,心里都有数了,又一人一脚踢来。 林清同样出脚,一脚踹在那人另一条腿上,那人刚出了一半的招同样跌在地上。 早有聪明人跑去找上封了,当林清把门口这几人全部修理一遍后,总算来了个能说上话的,那人约莫而立之年,身着布甲,“在下赵峻,乃是营中校尉,林大人过来,可是来找刘副将军的?” 林清活动活动手腕,“不是,我只是来打架的,你们营地里功夫最厉害的是哪一位?” 赵峻觉得林清很是自不量力,他们这些兵士手里的功夫可都是用来杀人的,林清一个朝廷里的,非要与他们比试,那不是闹着玩么。 “若仅论功夫,赵某自认为在这营里能排上前三。” “赵峻?”林清是听过这个赵峻的,甚至于原著里还有一点赵峻的戏份。 李辰瑄篡位,赵峻起兵抗争,打了几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可惜最后死在林君柔池塘里某位大鱼的手里。 林清心里有了盘算,面上却是勉勉强强,“成吧,那就你吧。” 赵峻:“……” 他被林清这态度弄出火气来了,“请!” 林清被带到营里的比武台。 眼下台上正有两人在比试,周围围着不少兵士,赵峻一挥手,台上的两人立即让出地方。 周围的兵士一见赵峻和林清,纷纷打趣, “赵校尉,你咋领个孩子来了?” “赵校尉,你这岁数都能给人当爹了,怎么还欺负小孩呢。” “赵校尉,就一个孩子,要不您歇歇,我来?” …… 林清很无语,她这身高吧放在汉子里确实是有点矮,但那也是在正常水准,用得着一直逮着身高说事么。 赵峻晦气的呸了几声,“去去去,瞎说什么,这位可是天禄司副使林清林大人,特意过来请教的。” 这话一出,下面又是议论纷纷。 “这天禄司是没人了吗,怎么找个娃娃当副使?” “这林清什么来头,瞧那大腿都没我腰粗,就她那样怕是受不住赵校尉一拳头吧。” “去年的新兵蛋子不是也不知好歹挑战赵校尉来着,被揍得三天没下来床。” “去去去,那是你们不知道,这个林清别看岁数小,可狠着呢,户部尚书王端知道吧,他家就是林清给抄的,连外室都没放过,听说抄出来的金子把国库都堆满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听我二舅妈的弟妹的婶子说的,她当时就在现场,听说这位林大人还看上王家一个丫鬟呢。” “怎么看上的?” “那丫鬟就跪在王夫人后面,被林清看了好几眼呢。” …… 林清听见底下越说越离谱,忍不住一阵牙疼,那个王端虽说是肥了点,但真没那么多金子,她一天到晚事儿那么多,也真没心情去看什么丫鬟。 若真想看,那春风阁里的姑娘不能看嘛,又美又欲还有个人才艺,吃吃喝喝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不好吗? 赵峻也有点尴尬,横了那几个瞎说的属下一眼,从武器架子上选了一把长刀,这才对林清道:“林大人可要选样兵器?” 林清拒绝,“不必。” 下一瞬,赵峻手中的长刀已然刺出,刀刃袭来,带上一层薄薄的银光。 林清能看清赵峻的刀势,忽然就明白赵峻的功夫为何在营地里能排上前三了。 赵峻的内功不错。 但于她而言,还不够看。 林清脚下不动,伸出手,轻而易举的抓住刃前的刀柄,手心的内劲将那刀上附着的内力全部化掉,转而换成她的内劲覆盖。 赵峻面上一惊,立即松手,下一刻,长刀的木制刀柄骤然崩开,碎木散落一地。 木屑飞扬,赵峻干脆舍弃兵器,换成拳头砸了过去。 林清也动了,不闪不躲,以拳回击,拳拳到肉。 围观的兵士越来越多,若说一开始内力比拼兵器碎裂,大家伙知道厉害,却无法体会那种厉害,与之相比,这会的你一拳我一脚的对拼更让大家热血沸腾。 打起架来就得是这个样子。 整个营里,可没有几人能与赵峻打这么久还没事的。 刘荣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阴沉着一张脸从旁边拽过来一个兵士,问道:“他们打了多久?” 那兵士一看刘荣,赶忙行礼回道:“约莫一盏茶了吧?” 刘荣听完脸色更加难看,就林清的功夫一盏茶还没把赵峻打下来,只怕另有所图。 林清自然也看见刘荣,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身影一动,好似骤然消失,赵峻一拳打空,整个人愣了一下,下一刻,就被林清一脚踹下台去。 林清赢了。 台下的兵士纷纷传来叫好声,看着林清的目光带着崇拜与狂热。 赵峻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对林清一拱手,“我认输了!” 林清笑笑,回了一礼,“赵校尉客气了。” 刘荣打断二人,语气极为不好,“林大人,你不好好在陆家庄办你的案子,来我军营里做什么!” 林清也不惯他毛病,“自是有事要做,刘副将军是想在这与我说?我倒是不介意,不知陆家庄的酒钱刘副将军结清了没。” “跟我来!”刘荣生怕林清嘴里再蹦出什么话,只得将人往自己的营帐带。 林清对赵峻招招手,“赵校尉一起来。” 赵峻其实挺反感刘荣的,但对林清这次过来的目的还是挺好奇的,干脆厚着脸皮应下林清,跟在后面。 等到了刘荣的营帐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 刘荣也不客套,问道:“林大人来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走到一边给二人各倒了一杯清水,指尖在其中一杯里微微沾了一下,“刘副将军的消息似乎不怎么灵通,连朔国那边大军集结都没得到消息。” 她将水分别递给赵峻与刘荣。 刘荣下意识接过杯子,目光闪烁了一下,这消息是他刚刚收到的,林清怎么会知道? “什么!”赵峻却惊得险些跳起来,手中的水杯啪的一下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看向刘荣,看刘荣这番表现,立马猜到刘荣已经得到了消息,“刘副将军,这般大事,您为何不说!我们也得早做准备啊!” “说什么说,我是将军还是你是将军!”刘荣心中怒气升腾,他才是这里的主子,赵峻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他这么说话,“三国相安已久,朔国怎么会对付我们大渊呢,十有八九是冲上雎去的,哪里用得上我们准备!” 赵峻被这话惊的目瞪口呆,大军压境,就算真是冲上雎去的,刘荣就不怕他们矛头一转对准大渊嘛,到时营地里什么都不准备,大家伙还以为与平时一样。 后果不堪设想。 赵峻突然很庆幸今日林清来了,否则他们只怕死都被瞒在鼓里。 林清冷笑的盯着刘荣,“果然废物就是废物,哪怕外面包了层金子,也抵不住内里的肮脏败絮。” 刘荣横眉竖目,“林清,你就不怕被永庆侯府报复嘛!”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我耳朵没聋,听得见。”林清走到椅凳旁坐下,轻叹了口气,“永庆侯府?永庆侯逼良为娼,草芥人命,收受贿赂,结党营私,永庆侯夫人强买强卖,私养戏子,将朝廷要务贩卖给他国细作……” 林清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的罗列出来,让刘荣从重怒变成了恐惧。 林清看过许多这样的变脸,一开始各个大义凛然,真当她把证据一一摆在眼前,就只会跪在地上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令人索然无味,“刘大人莫不是以为我没有证据吧?” 刘荣心里清楚,林清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那证据必然就在天禄司。 他对林清起了杀心。 如果…… “刘副将军不会以为你那屁股很干净吧?”林清勾起唇,笑眯眯的盯着他,“不如就说说你手里那个假兵符的事情吧。” 刘荣脸上一白,险些跌坐在地上。 就连一边的赵峻也震惊的看着刘荣。 林清拿出她手里的那块兵符把玩着,“刘福军将不如把你手里那块兵符取来,咱们对比一下,孰真孰假。” 经过刚才的比试,赵峻心里早把林清引为知己,看见她手里那块兵符,听见她蹦定的语气,再看看刘荣一脸心虚满头大汗的样子,基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赵峻指着刘荣的鼻子怒骂,“刘荣,持假兵符,论罪当诛,你好大的胆子!” “我……我……”刘荣目光闪烁,脸色灰白,他自是早就发现了手里兵符的不对劲,可这么好的机会他实在不想撒手放权,如今事情败露,他怕是要糟。 眼见差不多了,林清拦住赵峻,“大敌当前,我方不宜动军心。” 赵峻狠狠地瞪了刘荣一眼,这才看向林清,“那怎么办?” “你来掌军,准备应战,至于刘荣……”林清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废了吧,留张嘴能吃能喝就行,以免坏事。” 刘荣眼里发狠,今日林清赵峻必须死,只要他们死了,他随便编个理由,加上他身后的永庆侯府,事情必然就能搪塞过去。 刘荣拔出兵器攻向林清,就在这时,他脑袋里忽然阵阵发晕,全身发软,手中的兵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刘荣再蠢也知道这状态是中药了,“你……你何时下的药?” 林清指了下已经空掉的杯子。 刘荣不敢置信,自从进了这里他一直盯着林清,之所以敢喝那杯水,是因为那水甚至那杯子都是他的,他不觉得林清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可林清偏偏就做了,还成功了。 刘荣不甘心的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赵峻立即把他给废了,这才对林清抱拳,“大人放心,剩下的就给我就是。” 林清颔首,军营的事解决完了,陆家庄的事还在那等着她。 当她掀开帘子时,眼前突然发黑,一闪即逝。 赵峻见她脚步停顿,“大人,你怎么了?” “没事。”林清呼出一口气,当即不再久留,骑上快马往陆家庄奔去。《 》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北境动乱 第51章 等林清骑马赶到陆家庄大门前的时候, 李明霄早在那等着了。 李明霄见她回来才松了口气,“怎么回事,我一出来就找不到你了。” “只是去处理点事情。”林清摇了摇头, 眼前阵阵发黑, 脚踩在地面,就像是踩在棉花里。 心里把炼人雨从头到尾骂了一遍,她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李明霄正在说山庄里的事情, 见林清忽然停下脚步,不禁疑惑的扭头看去,就见林清那双眼已然失去神采, 身体犹如失去了支撑, 向后倒去。 李明霄只觉这一瞬仿佛连呼吸都消失了, 大脑空白, 他只来得及将人拉进怀里。 他从不知道林清的身体是这样轻的,缩在他怀里,好似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 “林清?” 他第一次唤这个名字, 对方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生气?担心?焦虑? 李明霄理不清心里那些糅杂难辨的情绪,只是胸口犹如被堵住了一样。 他急迫的将人抱起, 如风一般冲进大夫的院子。 陆家庄里的大夫只有这一位,姓张。 张大夫正在给姜若漪配药, 被李明霄的样子吓了一跳,手一抖,就错了重量, 不禁皱眉,“干什么啊!” “林清晕倒了!” 张大夫扭过头,正对上李明霄那张俊脸,却又被吓了一跳。 或许是因为刚沐浴过, 李明霄摘了那张面皮,君子如玉,明明还是那张脸,可那眼神却不是以往的温顺,更像是俾睨天下的王者,一言一行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 张大夫自觉也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可却忍不住腿肚子转筋,差点跪下去,“你把她放到床上。” 李明霄依言将林清轻放房内唯一一张空床上。 张大夫问道:“怎么回事?” 李明霄:“不知,她刚回来,下马就晕了。” 张大夫只得伸手去为林清把脉,那手刚触碰到她的手腕,林清就动了。 她另一只手猛地撰住张大夫的手腕,双眼骤然挣开,死死的盯着张大夫。 张大夫疼的脸都快扭曲了,“放手!放手!骨头要断了!” 李明霄连忙走到床前柔声安抚,“林清,是我……陈肖,那是张大夫,要给你看病的,听话,放手。” 林清的意识逐渐回归,双眼也渐渐有了以往的神采。 她眨了眨眼,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就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将张大夫推开,“不必看了,我身体的情况我知道,扶我起来,给我纸笔。” 张大夫手腕都肿了,看林清跟看个大杀神似的,要多远躲多远。 李明霄只得将她扶到桌前。 林清提笔沾墨,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若是再醒晚点,她怕是就要有大麻烦了。 只要一把脉,姜若漪都能被探出男女,她不觉不能瞒过去。 几息之后她写下一张药方交给张大夫,“按这方子抓药帮我煎了就行。” 张大夫看了方子,眼睛微亮,“你懂医?” 林清又被李明霄扶到床上休息,“不懂,只是我这人疑心重,信不过旁人,所以提前背下几张救命的方子。” 张大夫不敢置信,看林清就像是在看怪物,“我这辈子见过的怪人也不少,怪成你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林清虚弱的靠着李明霄,说话的气息都带着点虚,“证明你这辈子太短,见过的人还是少了,要不然等我忙完回京,就让张大夫领了诏狱里狱医的缺儿,保准你想看什么奇葩都能寻到。” 张大夫听了这话眼神都变了,明摆着在说——你这小子看着人模人样的,咋就不做人事呢。 林清假装没看见,悄悄拽了下李明霄的胳膊,“渴了。” 反正她是病号,她娇弱,她也要人照顾一下。 “等着。”李明霄积聚的怒气被这一拽也就散了,有心想再训斥几句,但看林清这幅憔悴的模样,又莫名觉得心疼,最后报复似的重重点了一下她的脑袋,起身出去烧水,顺便拽上一边还在钻研药方的张大夫。 他不得不再次开始捉摸等回京之后给林清府邸加多少人才能靠谱。 林清猜不到李明霄心里想些什么,当门被关上,她方才松了一口气,别以为她没看见李明霄的那眼神都能吃人了。 结果一口气刚下去,立马疼的龇牙咧嘴。 一炷香后,当李明霄带着一碗水回来的时候,心里那些怒气也彻底散了。 林清道了声谢,将水接到手里才发现已经是温热了,碗沿还带着湿润的凉气,心里微暖,忍不住凑到他的耳边,“陛下,谢了。” 李明霄被她的吐息弄得耳朵发痒,心里却莫名舒坦极了,“究竟怎么回事?” 林清小口的喝着水,闻言便道:“哦,没什么大事,就是遇见了炼人雨,打了一架,挨了他一掌。”然后又去了军营打了几架。 李明霄一双眼骤然瞪大,那散去的怒气也随之回归,“你遇见了炼人雨?” 林清点头,“嗯。” 李明霄深深吸了口气,“你没见叫人?” “炼人雨行踪诡秘,身法莫测,那些捕快根本追不上。”林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李明霄语气的不对劲,连接下来的声音都愈发虚弱,“这不是来不及嘛,再说虽然我挨了一掌,炼人雨可是被我直接放血了……” 李明霄被气笑了,“你还挺骄傲?” 林清缩了缩脖子,正要开口,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那李明霄冷着一张脸瞪着她,分明在说——你接着狡辩,加油。 林清不说话了。 李明霄见她一副缩进龟壳的样子,又气又无奈,“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林清也知道今天多少有点冲动,实在是卢达的死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线索,还有当初被炼人雨和那头白虎逼的跳河,她是挺想报仇的。 当然,若能借此机会探探炼人雨的底自是最好,若不行,她一个人也好跑路。 反正行的不行的她都想了一遍,唯独没想到李明霄能生这么大气。 以前出任务也不是没受过伤,但李明霄也就是多给点赏赐,顺带多慰问两句,哪像现在这样,简直都跟被河豚附体一样。 “对了,炼人雨给了个消息。”林清将朔国出兵的消息以及她在军营里的遭遇说了一遍,顺便把手里的假兵符交给李明霄。 听到刘荣被废,李明霄也没觉得有什么,那样一个蠢货没动他只是因为太后的关系,如今朔国动静那么大,废了也好,免得坏事。 至于假兵符,这又不是林清干的,与林清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林清靠着假兵符避免军中损失,多聪明。 “你做的很对。”李明霄心里暗自夸了好几句,随即蹙眉思索,“可朔国出兵的理由是什么?” 林清望向门外,“理由到了。” 李明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孟杰带着两个人往这边过来。 是于思敏和她那位亲戚。 孟杰急躁的冲进房间,“头儿,出事了。” 林清看向孟杰身后的于思敏。 于思敏满脸焦急,犹豫了一会,眼睛一闭,急声道:“我哥哥不见了!” 林清:“你哥哥究竟是谁?” 于思敏心里清楚,如果要救于思昭就不能有丝毫隐瞒,“我们的母亲是大朔的孙贵妃,我的哥哥真名杨承昭,是大朔的七皇子,被封为逍遥王。” 林清愣了下,她知道于思昭的身份不简单,但没想到会是大名鼎鼎的逍遥王。 朔国的孙贵妃乃是如今朔国皇帝的青梅,非常得帝王宠爱,生下一双子女也同样被看中,尤其是那位七皇子,十五岁便被恩准开府,甚至连封号都是七皇子自己选的。 逍遥二字按理不该用在皇室宗族之中,但人家七皇子想用,皇帝便力排众议给用了,这得多宠啊,怪不得会大军压境。 “我名杨承敏。”于思敏小声的补充一句,接着说道:“我哥哥被一个黑衣人掳走了。” 李明霄问道:“是何时的事情,那黑衣人有什么特征?” 杨承敏道:“约是申时初,我去找我哥哥,一个身上披着斗篷,脸上带着鬼面的人正好扛着我哥哥从窗口飞出去。” 林清眸光闪烁了一下,“鬼面?” 杨承敏回忆道:“是啊,那鬼面具怪吓人的,好像哭,又好像在笑。” 李明霄看向林清,“炼人雨?” 林清没说话,她今日事情不少,与炼人雨对上那会,大约是在未时末,从魏城赶回陆家庄骑快马至少要半个多时辰的路程,炼人雨就是飞都飞不回陆家庄,又如何绑走杨承昭。 更何况,炼人雨被她给捅伤了。 嫁祸?原因呢? 林清又想到炼人雨对她说的那些话,本以为是威胁,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尽然,难道炼人雨察觉到了什么…… 罢了,先去于思昭的屋子里看看吧。 大家正要离开,张大夫刚好端着药回来,一看林清要走,立马端着药站到一边没敢说话。 李明霄将他手里的药接过来,拦住林清,“先把药喝了,我给你准备些……” 他话还没说完,林清已经一把夺过药碗,两口灌了下去,伸手将嘴角溢出的药渍一抹,抬眸疑惑的看向李明霄,“你说什么?” “没什么。”李明霄默默将油纸包往袖子里塞了塞,那是他方才跑去厨房买来的点心,可惜有点碎了,“你的伤不要紧?” “没事,这几日少动武,养养就好了。”林清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炼人雨似乎并不想杀了她,掌劲留了手,她只是看着严重罢了,若立即调节,根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她不过是急着跑去军中安排事务,又急着赶回陆家庄,打了好几场又一路颠坡,这才导致伤势加重,让她昏迷了一会。 第52章 第 52 章 北境动乱 第52章 陆家庄的客院大多已经空了, 只有少数几家还没离开。 杨承昭的住处是客院里最好的一处院子,院子大不说,还有几处池塘造景。 林清正要推门进去, 就被穆晚唐拦住了。 穆晚唐是真的很气, 林清拿了他的卖身契,却把他忘了…… 忘了! 穆晚唐原本憋了一肚子的事情想要跟林清商议,现在他只想跟林清狠狠打上一架, 哪怕他压根打不过。 林清看到穆晚唐那双微挑的狐狸眼都红了,还怪有点不好意思的,“你怎么过来这了, 陆有善呢, 怎么没带你去休息, 他那人怎么办事的, 果然不牢靠。” 穆晚唐一改以前的态度,明明是带着笑意的,说出的话却是凉飕飕的, “林大人怎么这么客气,草民还以为林大人已经忘记了草民是谁。” 林清假装没听懂, “瞧你说的,哪能真不管你, 被关了这么久可别留下什么暗病,待会让张大夫好好给你瞧瞧。” 穆晚唐一听这个,脸色更加难看, “林大人!” 林清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乖,听得见,你也知道我们的关系, 救不救你,纯粹看我心情。” 搞得他们好像很熟一样,多让人不好意思。 穆晚唐阴沉的脸忽的散开了,只剩一抹苦笑,“我还以为这般做多少能唤起林大人一点愧意,没想到大人你还真是没有心啊。” 林清笑吟吟的看着他,“这有没有心,还得看穆兄你如何做,你若坦诚相待,我又怎会无心呢。”但若是相互算计,那也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这是……哪位?”李明霄盯着穆晚唐那张脸,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林清那称呼倒是不算错,确实像只狐狸精。 林清介绍了一下,“穆晚唐,名字该是真的,其他不知。” 李明霄点了下头算作示意,“在下陈肖,幸会。” 穆晚唐微微眯眼,“能跟在林大人身边的果然都是好相貌。” 李明霄:“在下便将这话当做是穆公子的夸赞了。” “行了,还有事要办呢。”林清打断他们俩,先一步走进杨承昭的屋子。 客房里的家具与其他房间大差不差,但用料上更精致,想来是杨承昭这位逍遥王自己更换的。 房间很整齐,唯有桌上有一个倒下的杯子,周遭是干涸的水渍。 杨承敏道:“我本是来找哥哥出去玩的,就走到门口这里,刚想敲门的时候,那边的窗户忽然被人从里面踹开了,我哥哥被那鬼面人扛在肩上,就这么飞走了。” 林清问道:“杨承昭可会武?” 杨承敏摇摇头,“哥哥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吓吓人还行,别的就不成了。” 孟杰过来,“头儿,窗台上有脚印,看大小是个男子。” 林清走到窗台前,窗户是被人从里面一掌暴力破开的,如今只剩几块碎木挂在窗框上,窗台上是一个硕大的泥脚印。 孟杰已经让人将那脚印拓印下来交给林清。 林清没有接,“不必给我了,既然对方想要咱们跟着脚印查,那便看看这是谁的脚印吧。” 孟杰应下离开了。 李明霄伸手仔细衡量了一下那处脚印,“看印记确是男子的脚,但这印记太过刻意了。” 穆晚唐也凑了过来,“林大人这般聪慧,又岂会看不出里面的问题,想来不必陈兄提醒。” 李明霄颇为讶异的打量一下穆晚唐,“穆兄怎么还在这,毕竟我们天禄司正在查案子,穆兄身份上有些说法,在这多有不便。” 穆晚唐气的差点把眼睛都瞪圆了,这不就是拐着弯骂他身份不明么。 林清看这二位,莫名有点头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合? “您二位都累了一天了,要不都回去歇了吧。” 李明霄直接拒绝,“你有伤在身,我不放心。” 穆晚唐也看向林清,“你受伤了?” “小伤,能动。”林清挥挥手,“这脚印却是刻意了,而且你们看这泥印颜色乌黑,却又带着一点白色。” 她将那散碎的白点拾起,指尖微捻,“是馒头?” 杨承敏眼睛一亮,立马指着院子里角落处的小池塘,“我哥会用馒头喂鱼。” 众人来到那处小池塘,果然在池塘边的泥地里找到一处泥脚印。 李明霄蹙眉,“炼人雨为何要留下脚印?” “大抵是为了栽赃嫁祸吧。”林清看向杨承敏,“你们不惜改名换姓来到陆家庄,究竟所为何事?” 杨承敏既然决定开成布公,就没想着隐藏,从口袋取出一张请帖交给林清,“为了这场拍卖会。” 杨承敏递来帖子与林清手里那张一模一样,她看了一眼又递了回去,“没想到朔国也对那虚无缥缈的宝藏感兴趣。” 杨承敏没说话,接过帖子后垂下了头,呐呐道:“请你救救我哥哥。” 林清:“杨承昭很有用,他们若要杀他也只会在榨干他的价值之后。” 白莲教已被她重创,剩下的人数绝对不多,甚至已经发生了内讧,这样的情况,杨承昭只要不笨,就绝对不会死。 现在最难办的,反而是朔国大军。 接下来唯有等待孟杰回来或许才会有线索,林清抬腿往书房走,路过周虎时顿了下。 孟杰去忙了,就把周虎叫过来听她差遣。 她问道:“今日怎么没看见福生?” 周虎愣了愣,忙道:“他腿脚不便,听照顾他的丫鬟说是累坏了,今日一直在房里休息。” “嗯。”林清不置可否,“既然累了,就让他好好歇着吧,让张大夫去给他探探脉,别累坏了。” 周虎嘿嘿一笑,“大人可真是关心周兄弟,要我是他,保准感动坏了。” 林清笑笑,“毕竟是我带来的,幼时情分在那摆着,总归要多看顾几分,对了,姜世子那如何了?” 周虎:“还在昏迷。” 林清默了默,“罢了,让张大夫好好看顾些吧。”语罢便离开了。 当她处理完今日的事务天色已经大黑了,今夜的山庄灯火通明,时有人声响起,这一夜怕是不消停了。 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林清抬眸看去,发现竟是周福生,“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周福生双手转着轮椅的轮子来到她旁边,“许是白日睡多了,这会怎么都睡不着,听下人说你还在忙,就给你送了点安神香来。” 说着他将放在腿上的木盒拿起放在桌上,往她那边推了推。 “你何时买的香?”林清打开盒子看了眼,里面是一块粗香,香味清新,带着淡淡的果香,很是不错。 周福生注视着那块香,眸中是散不去的惋惜,“是我做的,可惜料子不多,只做了这么点。” 林清颇为好奇,“我倒是不知道你竟还会制香。” 周福生:“不是跟你说过,我是被一位大夫救下的,跟他学了点皮毛,会制点粗制香料,不值什么钱,就是个新意。” “这新意不错,谢了。”林清将木盒盖上,放在后方的书架上。 周福生注视着她的动作,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公务繁重,不要总这么熬着,适当而止。” “你怎么今日倒是啰嗦起来了?”林清靠在椅背上,顺着窗外招了招手,立马有丫鬟送上两杯热茶。 周福生:“我腿脚不便,许多事终究是有心无力。” 林清:“等回了京城,我给你寻个名医。” 周福生:“会吗?” 两人的笑容同时僵住,一同端起茶杯喝茶。 “这些日子,我总会梦到从前的日子,可时不待人,更不待我。”周福生端着茶杯,飘散的水汽好似为他的脸蒙上一层淡淡的纱,没有怀念,没有希冀。 林清沉默了。 “瞧我这嘴,说那些事做什么。”周福生放下茶杯,揉了揉眉心。 “我忘了。”林清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既然已经过去了,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过去再苦,总不能让明天也跟着苦吧。” 周福生注视着她,许久,忽然问道:“你有想过以后吗?” “以后啊……”林清幻想了一下,“若活着,升官发财,等老了该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待几百年或者千年之后的人翻起历史书,能知道历史上有我林清这么个人。若是死了……死都死了,还关我什么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呗。” 周福生静静的听着,好似从这几句话里听到了林清的后半生,唇张了张,却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回去了。” “嗯,我也该回了,送你吧。”林清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褶皱,推着轮椅离开书房。 今夜的天不算好,乌云遮月,连空气里都充斥着散不去的水汽。 走在路上,才发现今夜的陆家庄比她在书房里看见的更加热闹,天禄卫带着一波又一波的人离开,偶尔还能听到人群里传出的呜咽。 周福生:“弄出这么大动静,看来你心里有数了。” 林清笑笑,“也或许是打草惊蛇,将计就计。” “我到了,再见。” “嗯,明儿个见吧。”——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07 12:24:38~2024-04-08 18:0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第 53 章 北境动乱 第53章 翌日, 当林清出现在正院的时候,孟杰带着两个男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 孟杰道:“头儿,昨夜兄弟们将山庄里的人都对比了一遍, 连我们自己人都算在内, 鞋子大小能与那印子对上的共有十人,皆有人证,唯有这二人申时前后皆离开过客院, 且并无人证。” 林清问道:“住处可搜了?” 孟杰:“正在搜。” 林清看向那二人。 两位皆是住在客院的客人,着装亦是奢华,非富即贵。 其中一个已是老翁, 头发黑白斑杂, 后背佝偻, 另一位则是身材消瘦的中年人。 中年人眉目隐含威压, 一看便是久居上位之人。 林清将这二人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不禁陷入思索。 她想不通这样两个人有什么值得白莲教动手陷害的,他们其中的一位又在这件案子里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她的视线无意间划过那二人的手, 随即一顿,命道:“你二人伸出双手。” 二人一看看我, 我看看你,都没有动, 中年男人看向林清的目光甚至多了些许怒气,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我!” 孟杰上去就是一脚, 踹在那人的腿弯处,“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家大人叫板!” “你!”中年男人还要骂,突然听见一声争鸣, 扭头一看,就见周遭的天禄卫腰侧佩刀已然全部出鞘,正杀意凛凛的盯着他。 中年男人被那刀光晃得眼睛生疼,心里莫名发寒,再看林清的时候,已然不如刚开始那么狂妄,“林大人,敢问在下所犯何罪,竟遭如此待遇?” 林清只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就像是在看个笑话,“这里是大渊,本官不管你们是何身份,又是从哪里来的,若是本朝百姓,听从本官安排岂不应当,若是他国来客,本官并未接到他国使者来访的消息,敢问二位是以何种身份进入大渊的?” 中年男人沉默了,这若是解释不好,只怕一个他国细作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林清虽然品阶不高,却不好惹,只好伸出双手。 中年人的双手细腻,一看就是从未干过活的,然而更令林清注意的是中年人套在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那扳指通体翠绿,阳光之下,偶尔一丝明黄从中一闪而过,里侧靠下的位置雕刻着一个小小的‘钰’字。 传闻盛国有一位钰王,最喜玉石,不惜给大渊朝送来万两黄金,只为求走一块龙纹玉,后来听闻那玉被雕成了一枚扳指。 看来这位便是钰王了。 林清不得不感叹,一场拍卖会,几块不知真假的宝图碎片,朔国的逍遥王来了,盛国的钰王也到了,现在连他们大渊的皇帝都不得不被困在这,这北境之地,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不过她不打算点破钰王的身份。 林清微微扭头,略过钰王看向那老翁,随之目光一凝。 这老翁双手指骨粗大,有许多细小的疤痕,掌心靠上的位置有茧,厚度相当,呼吸绵长有力,脚步看似虚浮,实则沉着稳健。 这人不但是个练家子,且功夫不弱。 她的视线再一次落在那双手上,她的双手虽然也有茧,但因为惯用右手剑,所以右手的茧更重一点,再看这老者,那双手老茧几乎相差无几。 北境的军中将士大多都用长兵,那一双双手的样子与这老翁相差无几。 林清垂眸,兵士吗…… 她唤来孟杰,问道:“这老翁是独住吗?” 孟杰想了会,道:“他年岁大了,有位仆人一直照顾他的起居,不过那人脚大,鞋子对不上。”说完朝旁边的天禄卫打了个手势,立即有人往老翁的住处赶去。 就在这时,搜查他们住处的天禄卫回来了,带头的人是周虎,他身后的天禄卫抬着一个大号的木箱子。 周虎道:“启禀大人,这是在那老翁后院的老树下挖出来的。” 箱子被抬到林清面前,上面还粘着湿土,周虎将箱子打开,一股浓郁又难闻的气味险些将大家熏吐了。 孟杰捂着鼻子,“这味道怎么跟进了坟墓一样。” 林清差点没被熏吐血,赶紧点上周身几处大穴,让嗅觉暂时丧失,这才看向箱子里。 箱子里的东西不多,最上面的是一张似哭似笑的鬼面,下方是一套夜行衣和一件黑色斗篷,角落处还放着一双鞋,鞋底满是泥泞。 孟杰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炼人雨竟是这个糟老头子?!” 下一瞬,数十把兵刃已经将那老翁团团围住,但凡他敢动一下,立马会被砍成碎肉。 林清缓缓蹲下,她的视线从那些衣服上不断下移,最终落在角落处一颗颗小小的灰黑色的丸子。 “这是什么?”周虎也发现了,取出一颗嗅了下,干呕了好几下才恢复过来。 “是香丸。”林清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连她自己都有点听不清了。 周虎嫌弃的将那香丸丢进箱子里,一扭头,就见林清仿若失了魂一般,疑惑的唤道:“大人?” 林清骤然回神,站起身,“既是证物,封存好,派几个人好好守着,他那位仆人可带到了?” 孟杰道:“人已经带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中年汉子。 这人一身粗布短打,身体壮硕,脸上带着恐慌,跪地上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就是个庄家汉子,被人雇来照顾那位老爷的!” 林清让孟杰将他扶起来,“你叫什么,是谁雇佣你的?” “小人王二,雇佣小人过来伺候那位老爷的是他。”中年汉子抬手指向钰王。 钰王也被惊了一下,“你胡说什么,本……我根本不认识你!” “老爷,昨日您不是还给小人拿月俸来着,怎能说不认识小人呢。”王二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孟杰将荷包取来送到林清手里。 这荷包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布料是艳丽的大红色,上面绣着两朵荷花,下方坠着同色的穗子。 她将荷包打开,倒出两锭银元宝。 孟杰冷哼一声,瞥向王二,道:“这是十两重的银锭,啧啧,魏城普通人家一个月也用不掉两钱银子,你照顾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头,一个月却有二十两的月俸,莫非拿我们天禄卫当傻子耍不成!” 王二都快哭了,“小人是十日前被雇来的,这位老爷当时说得明白,每月月俸二十两,小人也是贪图钱多才做的。” 钰王也不傻,明白自己十有八九是给人顶锅了,“我与那老翁根本就不认识,与你更是从未见过,为何要雇佣你照顾一个陌生人。” 王二傻了,反正月月有钱拿,这个问题他真没想过,他再次朝林清跪下,“大人明鉴,小人真的冤枉啊!” 林清问道:“他昨日是何时给你银子的?” 王二擦掉头上的冷汗,回忆了一下,“大约是丑时了,小人起夜上茅房,那老爷就待在院外拐角那,忽然开口还吓了小人一跳。” 林清很好奇,“子时都过了,昨夜还是阴天,这黑灯瞎火的,你是如何确定那人就是雇佣你的人?” “他说他叫王钰,就是住在隔壁的老爷。”王二懵了,如果认错了人,为什么还要给他钱啊。 钰王化名王钰,见王二连他化名都说了出来,简直都要快被气死了,他这人顺遂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诬陷,“昨夜我一直在房中,并未出去。” 孟杰见钰王这模样,不禁皱眉,“头儿,这二人必有一人是在说谎,可要细查?” 林清看着手里的大红荷包,“不必,他们说的都是真话,王二的确是被人雇佣的,王钰也确实没见过王二。” 周虎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也是迷糊了,“可这怎么可能呢?” 林清扬了扬手里的荷包,“他们说的确实都是真话,因为对方的目的从不是他们二人,而是为了将这个荷包送到我的手上。” 孟杰抓抓脑袋,疑惑道:“一个荷包,能有什么用处?” “当初我曾在张未山的尸体发现几丝红线,那线的光泽触感与这荷包上的穗子一样,那时我本以为那是凶手无意间留下的,现在看来却是正好相反。” 林清将荷包翻过来,荷包底侧绣着一个小小的‘山’字,与在国公府时姜若漪给她看的那个木盒里的‘山’字一模一样。 这个荷包是张未山的。 周虎颇为嫌弃,“大男人家家的,怎么会用这种荷包,又是穗子又是荷花的?” 林清指着荷包上略显凌乱的针脚,“张未山是工匠,手必然很巧,如果是他自己绣的,针脚最起码也要细密整齐,但看这荷包上的样子明显是个新手。” 孟杰问道:“可这样一个荷包,即便是哪位姑娘相赠,能有多大作用?” 这问题不止孟杰很疑惑,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这东西的作用与那炼人雨的衣裳作用相同,不过是栽赃嫁祸罢了。”林清嗤笑一声,“不过若论齐心歹毒,这两边也是相差无几。”——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08 18:04:52~2024-04-11 18:4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甜橙的西瓜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第 54 章 北境动乱 第54章 林清这话让众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炼人雨劫持朔国逍遥王, 致使边境朔军集结。”孟杰拿过那荷包看了好几眼,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个小东西,咋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林清道:“王二说过, 这个荷包是隔壁王钰给他的, 等同于将张未山的死与王钰联系到一起。” 王钰气闷,再次辩解,“我说过, 这不是我的东西!” 林清:“是不是你的东西并非空口白话就能证明的,是需要官差调查审核,方能确定真伪, 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便是天禄卫亲自取证, 至少也需要大半日的功夫。” “不过大半日的功夫, 我又不是等不起。”王钰不明所以,但林清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道雷砸在他的脑袋上。 “若你死了呢。”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荷包,“朔国大军集结, 若在攻城前我们无法将失踪的逍遥王给找回来,朔军就会与我大渊的军队对上, 届时战火一起,上雎必定趁乱而入, 北境也会因此陷入混乱。若在此时,盛国钰王在我大渊蒙受不白之冤死于狱中……” 东边的盛国一向对大渊虎视眈眈,有了出兵的借口, 又有朔国在北境牵扯,盛国必定会对大渊出兵。 勾越紧邻大渊与盛国边境,又与大渊素来不睦,又岂会错过机会。 三国战乱一起, 其余小国亦会陷入动荡,大渊只会是腹背受敌,即便能杀出一条活路,也会元气大伤。 林清笑了笑,“今夜的杀手必然少不了盛国那一拨。” 孟杰和周虎被震惊的人都傻了,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荷包而已,林清竟然已经将前因后果都联系在一起,甚至已经判断出后续敌人的谋划。 孟杰呆愣愣的伸出手,在周虎的屁股上狠狠拧了一下,疼的周虎哎呦一声一蹦三尺高,怒目瞪着孟杰,“孟杰,你想打架!” “意外,意外。”孟杰赔笑着给周虎顺顺气,“我这不是太惊讶了嘛,你说同样是脑袋,怎么头儿的脑袋就那么好用呢。” 周虎鄙夷的往旁边挪了几步,“大人的脑袋岂是你这榆木疙瘩能比的。” 孟杰嘿嘿笑了几声,也不生气,只是看向林清的目光更加火热,他这辈子干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投入林清麾下。 王钰亦是没想到他的身份竟然已经被林清猜中,甚至还猜了他的死期。 即便他的心中一再否认,盛国不会因为一个出兵借口而要了他的命,但理智上,他已经完全相信林清的话。 他虽是个闲散王爷,可不代表他想死啊! 王钰一张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来来回回变了好几次,最终不得不屈服,咬着牙朝林清拱手,“还请林大人救命。” 林清大大方方的回了一礼,“钰王爷客气了,只要王爷配合,本官无论如何都会保住王爷一条性命。” 解决完王钰的事情,林清看向那一直不曾言语的老翁。 四周的刀剑并未收起,处于冰刃之间,老翁却脸色如常,丝毫不惧,看向林清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 林清道:“孟杰,将人带到书房。” 语罢,她先一步回到书房,走到书架前,视线在那装着粗香的锦盒一闪而过,落在旁边的茶具上,抬手取出来放在外间的圆桌上。 以前在家时,她若想喝茶了,就烧上一壶热水,随便泡一泡就行,像那些雅士一样煮茶,她并不熟练,可繁复的动作却能让她暂时清空脑子。 当她将茶沏好,孟杰也将人送了进来,而后自己退了出去,亲自守在房门前。 书房里就只剩下林清与那老翁二人。 林清站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国公爷,请坐。” 不管是方才被刀剑加身,还是如今独自面对林清,老翁依旧一派风平浪静,听了林清这话,直起身体,端坐在椅子上,笑道:“林大人年纪轻轻,眼光却是与那诸葛绪一样毒辣。” 林清笑笑,将茶杯放在他面前,“下官便将这话全当是国公爷的夸奖了。” 镇国公名姜松泉,摘下那层面具和头上的发套,年岁上与钰王相差无几,“林大人如何知道是本公的?” “国公爷半生驻守边疆,哪怕改头换面,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隐藏的。”林清将杯中清茶一口饮尽,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而且若你只是一位普通老翁,无利可图,白莲教又怎会陷害你。” 姜松泉眼里闪过赞赏,“林大人方才的表现还真是令本公惊讶。” 林清不以为意,她只不过是做了她要做的,“下官多谢国公夸赞。” 林清这样的气度让姜松泉更为惊讶,京中贵族子弟他见过不少,但少有如林清这般心思细腻。 就是他家的那几个孩子,他自认为也是极为出众的天才,可对比林清,还是要差上不少。 姜松泉道:“白莲教最开始是在国公府中流传,对方极为隐蔽,待本公发现之时,白莲教已成气候。” 作为镇国公,将这些东西抹消并不困难,但就在他处理的时候,白莲教的势力已经流传出去,并且愈加强盛,连北境也开始因此动荡,所以才有了后来诸葛绪来往北境的事情。 “林大人是如何看出本公藏在陆家庄内的?” 林清:“陆家庄已经完全被下官掌控,眼下这北境哪里还有比陆家庄更安全的地方,而且下官与国公爷目的相同,国公爷若有心想藏,陆家庄是最合适的地方。” 姜松泉见林清这般冷静,“看来林大人已经心里有数了。” 林清:“嗯,但尚有一问,还需国公解惑。” 姜松泉挑了挑眉,“请说。” 林清:“兵符。” 姜松泉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兵符如今确实不在本公手中。” 林清微微蹙眉,“是何时被盗的?” 姜松泉:“本公着手准备处理白莲教时却处处受阻,本公便知道身边有细作,后来望狼山传来消息,说是发现土匪踪迹。” 说到这姜松泉冷笑一声,“本公在北境这么多年,什么地方是什么情况本公岂会不知,望狼山山势陡峭气候多变,野兽更是凶猛,土匪?也不怕变成畜生的口粮。” 既然知道这事有诈,他又看不出其中猫腻,干脆诈死跳脱到框架之外,或许就能拨开迷雾看透一切,将那个始作俑者抓出来。 为此,他甚至留下一块假兵符麻痹对方,却不想那兵符却落在刘荣那个蠢货手里。 “可事实并未如本公预料的一般,白莲教和刘荣的人总能发现本公的藏身之地,本公原本藏于军中,不断被人暗杀,不得已辗转进入魏城,依旧没能逃脱,兵符也在本公疲于应付杀手时被人偷走了。” 后来他正好赶上林清进城,便跟着林清藏进陆家庄里。 林清:“假兵符是谁造的?” 姜松泉神色难辨,手中一紧,已然将手中的茶杯捏碎,“张未山。” 林清:“……” 姜松泉:“从事情之初,他便跟在本公身边,直至兵符与他一起消失。” 也是那时候姜松泉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敌人能一直知道他的踪迹,怪不得他的计划总会遇见波折,原来内奸一直就在他身边,可怜他怀疑过所有人,唯独没怀疑过张未山。 林清:“国公爷与张未山的关系不错?” 姜松泉叹了口气,“张未山与本公青年相识,他是工匠出身,功夫不好,一直是本公带他,后来一次在战场上本公遭到偷袭,是他为本公挡下致命一击。” 他即便现在想起来,仍旧觉得心中像是被捅了一剑,“他受伤很重,无法再上战场,本公便将他留在国公府照顾,他在国公府待了十年,而后便回老家去了,直至三年前又回到魏城,开了一家小作坊。” “三年前?”林清仔细盘算着,愁长青说张未山是四年前被炼人雨丢进铁矿的,并且在那里挖了一年的矿,而后便屈服了,这时间倒是恰好对上,“张未山的老家在哪?” 姜松泉道:“在徐城,河定县。” 林清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河定县旁边的就是渭河,五年前渭河发水,将整个县城都淹没了,水退之后发生瘟疫,河定县以及周边村落可谓是十室九空,直到两年前,那块地方还在朝廷的管控之内,往返都要去衙门办理手续,路引上也要特殊标记。” 如果张未山真是从河定县过来的,路引上不可能干干净净,姜松泉也不可能不知道。 姜松泉久居北境,对这些事还真没有林清清楚,听了这话也是愣住了。 林清大脑飞快的思索着,“但若是如此,一切便都对上了,张未山从未离开魏城,他出家了,却落进白莲教的据点里,被炼人雨捉住。” 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在镇国公眼里,张未山并非狼心狗肺之辈,可在愁长青眼里,张未山是个软骨头。 一个人不可能性情差别如此之大。 林清问道:“那王二又是怎么回事?” 姜松泉:“不知,十日前王二忽然出现,说是有人看本公年老可怜,便让他过来照顾本公起居,本公觉得其中有猫腻,也就没将人赶走,却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纰漏。” 若真让大渊因此陷入战乱,他就是死也难以洗脱罪孽。 林清也猜到了,“下官还有一个问题,请国公爷赐教。” 姜松泉微微一笑,“林大人但说无妨。” 林清注视着姜松泉,“望狼山里究竟有什么?” 姜松泉一愣,没想到林清会问他这个问题。 他没有开口,似乎衡量着林清值不值不得托付这个消息,许久,他摇了摇头。 林清太小了,哪怕头脑聪明,他仍旧无法信任,“望狼山的事情本公会处理,不劳林大人出手。” 林清眸光淡淡,唇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国公爷这是不打算好好谈了?” 姜松泉不动如山,好似完全听不懂一般,“林大人这是何意?” 林清眨了眨眼,“下官以诚相待,但国公爷却欺三瞒四,还真是令下官伤心啊。” 姜松泉见林清说变脸就变脸,也知道自己是小看了这位天禄司副使,“但凡本公知道的,并未有隐瞒,林大人何出此言?” 书房里,林清看着镇国公那张严肃正义的脸,忽的笑了,“国公爷将一切问题都归于国公府内,皆为你一时失察所致,那么,军中舆图又是谁更改的?” “国公爷想说张未山?可他已经普通百姓,如何能进入军营,更别提接触舆图这等机密了。” 林清的话将姜松泉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第55章 第 55 章 北境动乱 第55章 姜松泉戎马半生, 岂是几句话就能威胁的,当即一拍桌子,眉目一竖, 一股子凌厉的气势蔓延开来, “林大人是在威胁本公吗?” 林清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清茶,“国公爷何必火气这么旺盛,喝杯茶, 消消火,再接着被下官威胁。” 姜松泉听到前半段心里还算顺了口气,他好歹是个国公, 林清区区一个五品官, 怎么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结果最后那一句让他顺下去的火气一下子猛冲上来, 差点没把他冲死。 他没想到林清胆子真就这么大,不把他一个国公放在眼里。 姜松泉暴脾气上来,大手往桌子上猛地一拍, 横眉竖目,怒道:“林清, 究竟是谁惯的你,又是谁给你的底气, 竟敢对本公指手画脚威胁逼问的!” 林清忽的笑了,视线飘向门外,熟悉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 听了姜松泉这话,书房的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是朕惯的,亦是朕给的底气,姜国公有何意见便对朕说吧。”李明霄逆着光, 让人看不清他的容颜,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皇帝才有的威严。 姜松泉一双眼睛差点惊的掉出来,哪还有方才那坐筹帷幄的样子,“陛陛陛下!” 作为皇帝出现的李明霄与以往在林清身边时简直判若两人。 他身体笔直,目光深邃如海,唇角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没有人能猜透他心中的谋划。 这样的皇帝林清以前经常见,几乎隔三差五就得打打交道,却与她在北境见到的李明霄判若两人,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您怎么过来了?” 李明霄手里端着一碗药汤,不紧不慢的放在林清的面前,“还不是怕朕的好爱卿明明忠心爱国,却被人误会成奸佞之徒。” 林清这才想起她今日还没吃药,顺手端起碗一饮而尽。 “喝那么急做什么。”李明霄不悦的瞥了她一眼,取出一个荷包给她,“今早托人去城里买的蜜饯,给你去去药味。” “谢陛下。”林清笑嘻嘻的接过来,打开荷包取出一枚蜜饯扔进嘴里。 李明霄这才看向姜松泉,“姜国公莫要误会,朕知你的品性,阿清早知你藏在陆家庄,却从不主动去寻,甚至有意为你遮掩,眼下又为你洗刷冤屈,这般恩义,姜国公定不会误会她的。” 这左一句阿清右一句恩情的,差点让姜松泉裂开了,他是知道林清常在御前行走,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吃得开,连皇帝都亲自跟到北境保驾护航来了,还有刚刚两人那相处的方式,眼前这皇帝怕不是假的吧! 姜松泉也就只敢想想,这皇帝是真是假,他还是能看出来的,小声询问:“陛下,您怎么来这边了?” 李明霄看向林清,林清立马站出来,“臣来说吧。” 她将宫中之事隐藏,把李明霄后面的遭遇说了一遍。 姜松泉听着,暴怒之后就只剩下凝重,许久才道:“臣这就回去,亲自派人护送陛下回宫!” “北境动乱尚未有结果,若镇国公此时离开,便是给了朔国机会。”李明霄拒绝了他的提议,“更何况,还不知宫中是何情况。” 他很清楚利弊,所以才安心跟林清待在北境,他看向林清,“北境之事,还需多久?” 林清想了下,“若国公爷肯配合,最多一日,便可见分晓。” 李明霄的视线落在姜松泉身上,他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姜松泉算是明白了,这个林清岂止是御前行走,那就是皇帝的心头宝,“臣必定竭尽所能配合林大人。” 林清含笑的看着姜松泉,“那么现在国公爷是否能告诉下官,望狼山里究竟有什么?” 姜松泉叹了口气,“山里有一条裂谷,可直通上雎,只是裂谷中经常出现团状的雾气,所以本公方才设计藏于雾气之中,这才得以脱身。” 他稍稍停顿了会,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本公在那裂谷里发现通车的痕迹,车辙很深,辎重不轻,不过还不知他们运输的是什么。” “是兵器。”林清将铁库的事情说了一遍。 “混账!”姜松泉气红了眼,一掌将桌子拍成碎片,“上雎不过一边疆小国,还想造反不成!” 林清意味深长的道:“他们起止是想反,他们的目的是制造乱世,得到宝藏,统一三国,这么想来,上雎皇室的身份只怕不简单。” 姜松泉蹙眉,“你是说上雎的皇室是前朝余孽?” 林清微微一笑,“下官可什么都没说,国公爷不要乱想。” 姜松泉被这话噎了一下,所以说他一武将,就懒得与朝廷那些文官打交道,“你要本公如何配合?” 林清:“国公您武功高强,下官便将钰王的安危交给您了。” 姜松泉立即点头应下,他堂堂国公,难道还护不住一王爷。 事情敲定,姜松泉重新带上那老翁的假面,林清拍拍手,孟杰立即进来。 林清命道:“将此人与钰王一同关入客院,让咱们的人好好守着,连只苍蝇都别放进去。” “诺!”孟杰抓着老翁离开了。 当书房的门被关上,李明霄这才开口,“镇国公那可是有异?” “嗯。”林清点头,“绑走杨承昭的那人功夫不弱,完全可以悄声无息的将杨承昭绑走,反正只要朔国的逍遥王消失在大渊境内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做出更多的动作。” 李明霄紧紧蹙眉,脑海里也逐渐将事情联系到一起,“可他们却偏偏要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引起杨承敏的注意,栽赃给炼人雨,又将炼人雨的身份嫁祸给镇国公,未免……画蛇添足。” “对方这么做不但暴露出更多的线索,甚至于还要承担暴露真身的风险。”林清垂眉思索,“这么做与以往白莲教的行为不符,若非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李明霄:“所以真正的饵……是镇国公?” 林清:“嗯。” 李明霄突然道:“若是与他有关,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 林清疑惑的看着他,“什么?” 李明霄:“镇国公这几年经常上折子,请求废弃姜若漪世子之位,改立次子姜若诚为世子,不过无缘无故,姜若漪也并非纨绔子弟,折子都被我压下去了。” 林清一愣,心里忽然就明白过来,李明霄不知道,她却明白镇国公这么做的因由,因为姜若漪并非真正的嫡长子,“若是如此,倒有个人可以启用了。” 李明霄立即反应过来,林清所指便是暗部人员,“谁?” “国公府的老管家,那一直是暗部的人手,若国公府有旧,他必定知道。”林清吩咐天禄卫去把人带过。 李明霄轻叹一声,“白莲教那边不知何时会动手。” 林清倒是不急,“不论如何,他们今晚必会动手。” 李明霄:“为何?” 林清转头看向窗外,一只信鸽飞来,扑腾着翅膀落在窗沿上。 “因为他们知道已经藏不住了,今夜不动,待天明之后,便是我要动了。”林清将信鸽腿上的纸条解下,交给李明霄。 上面只有一行字迹——明日寅时,兵马至。 李明霄没再问下去,只是默默倒了一杯清水,塞进她的手里。 林清挤出一个笑来,继续望向窗外。 夜色渐浓,晚风吹散了白天的燥意,今夜的陆家庄反倒比以往安静。 钰王与姜松泉被关在一间小小的客院里,周虎带着几人守在屋里,孟杰带着十几人守在屋外。 相比姜松泉的老神在在,钰王则胆战心惊,坐立不安,焦躁的在房里来回踱步。 不过也没弄出什么幺蛾子,他也清楚,若想活命,此时能依靠的只有大渊的士兵。 姜松泉看的心烦,扭头看向周虎,“让他别走了,看着心烦。” 周虎看着也怪心烦的,大手往钰王肩膀上一按,直接把人给按回座位上。 “你!”钰王很恼火,可想到还得依靠这些人,又把后面的话灰溜溜的咽了回去。 周虎白了他一眼,走到门前敲了三下,“孟千户,外面有动静么?” 孟杰抱着刀倚靠在门框前,“你别说,还真是连只苍蝇都没看见。” 周虎:“大人还没过来?” “头儿那自有安排。”孟杰安慰道:“你尽管放心,咱们刚被救出那会,头儿就已经安排弟兄去联系最近的据点,让那边联系京城安排天禄卫过来,这消息一来一回的路程不短,但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 周虎:“也是,咱们现在还不是吃了人手不够的亏,要不然早把那白莲教的老巢给抄了。这次回去,孟千户就能升任佥事了吧。” 一说这个孟杰也挺得意,“佥事的活我可不稀罕,我这人闲不住,就爱跟着头儿四处跑。” 周虎更羡慕了,“佥事可是从五品,月俸都有十二两了,不像我,就只是个队户。” 孟杰意味深长的道:“好好给头儿办事,她心里清楚呢,不会亏待自己人,瞧你现在可不是比以往风光多了,毕竟许多事务按理可不是一个队户能接触到的。” 周虎摸摸脑袋,眼里闪过精光,连心跳都快了不少,“我当然是听头儿的,头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两人心知肚明,话题就此打住,转而聊起别的。 林清过来的时候,这两人还隔着门聊的热火朝天。 孟杰看见她,挥手打了个招呼,“头儿,陈兄弟没过来?” “他有别的安排。”林清向四周望了望,“无事吗?” 孟杰道:“没事儿,今夜这么安静,十有八九是不会来了吧?” “不对!”林清再次望向院外摇晃的树影,“陆家庄树多,以往这时蝉鸣鸟叫不绝,可现在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第56章 第 56 章 北境动乱 第56章 都是天禄卫出来的, 什么情况下没有鸟叫他们最是清楚不过,孟杰的刀已经出鞘了,高声吼道:“戒备!” 回声一圈圈扩散到失真, 周围突然响起阵阵沙沙声。 今夜月明星稀, 陆家庄的灯笼突然开始一片片的熄灭,直至陷入黑暗。 朦胧的月光之下,一条条或长或短的影子从树丛草堆后涌了出来, 数量之多,让人头皮发麻。 孟杰骂了句脏话,又喊了一声戒备。 待那些黑影离得近了, 也让人看清它们的真面目。 蛇, 鼠, 蟾, 蛛,蚁,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虫子, 体型或大或小,颜色或乌黑或鲜艳。 林清带来的这些天禄卫们大场面也算见识过不少, 但望着这不见尽头的蛇虫鼠蚁,一个个还是脸色发黑, 抽出长刀,却一时无从下手,他们下意识的看向站在最前方的林清。 林清身姿笔挺, 神情淡然,好似一根定海神针,定住了大家慌乱的心。 毒虫将客院团团围住,一冲而上, 那五颜六色长长短短的,就跟下雨似的。 林清撩开衣袖露出绑在手腕的袖箭,对天按下开关。 袖箭早已被改装成响箭,发出如哨音一般的动静,短暂而急促。 下一瞬,无数火箭从四面八方袭来,落地之时。 这些火箭上全部拴着装有引线的竹筒,火光引燃引线,只听轰的一声,竹筒炸裂,火药夹杂着药粉散落开来,刺鼻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小院。 这药粉对上毒虫,仿若有毒一般,但凡被粘上一点,大多毒虫立即毙命,只有少数还能挣扎。 原本源源不断的虫群被刺鼻的药味冲击,开始陷入混乱。 背后控虫之人的手段显然没有左丘黄高超,手段用尽,都无法让虫群恢复秩序。 混乱的虫群开始横冲直撞,有不少分不清方向,朝林清这边涌了过来。 林清的手稳稳握住剑柄,眸中染上冷冽。 几个竹筒忽然落在她前方,骤然炸开,药粉散落一地,还夹杂着火药炸过后残留的气息。 林清顺着竹筒飞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周福生坐在轮椅上,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一个装着引线的竹筒,轮椅四周挂满了这样的竹筒。 他迎上林清的视线,眸里好似盈满了散碎的星光,点燃引线,将竹筒丢了出去,又是一声暴响,虫群死伤一片。 孟杰连忙将周福生推到一边,“周兄弟,这里危险,你来做什么?” 周福生道:“我怕再遇见毒虫,特意制造了不少药筒,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孟杰还是不太赞同,周福生劝道:“我虽身有残疾,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你们再次冒险,我只能藏在后面接受你们的保护,孟大哥接管放心,我会量力而行的。” 孟杰很无奈,“要不你进屋待着吧。” “这……”周福生为难的看向林清,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左右周虎那守一个人也是守,护两个人也是护。”孟杰干脆直接敲开门,将周福生硬送了进去。 他折回来,这才对林清问道:“头儿,对方怎么没动静了?” 林清眸光淡淡,望向远方的夜空,“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一声虎啸响彻天地,白色巨虎好似从天而降,落在这小小的客院里,虎身上骑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雪白,宽大的斗篷将他的身形遮挡的严严实实,头发高高束起,脸上带着一张银质面具,面具上雕刻着一朵花纹繁复的莲花。 一条黑色巨蟒顺着一棵大树盘旋而下,落在那人身旁,不断吐着乌黑的信子。 那人的视线落在林清的脸上,轻蔑,又暗含杀意,似乎从未将林清放在眼里。 林清仍旧站在那,淡然的与那人对视,勾起唇,浅浅一笑,“终于舍得出来了?” “看来你应该知道本座身份。”面具后的声音沙哑沉闷,让人连男女都分不清。 林清:“白莲教已被本官剿灭,剩下那三俩余孽,从未露过面的,只剩一人——白莲教主。” 林清那无所谓的样子和话语狠狠戳到了白莲教主的肺管子,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将心中的火气压下去。 林清初到之时毫无作为,看着聪明,还不是被他的谋划推着一步步往前走。 他本以为这就是个徒有其名的蠢货,直到林清突然动手,只一天的功夫就将他这些年的底蕴一扫而空,快、狠、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若非情况不允许,他当时恨不能一刀刀刮了林清! 不过想到今夜的安排,白莲教主所有的愤恨一扫而空,只剩舒心,“林清,你当真以为,今夜的主动权掌握在你手里?” 林清漫不经心的摩挲着剑柄,“嗯?难道在你手里?” “连敌人和自己人都分不清,又怎会觉得一切尽在你的掌握呢,你看。”白莲教主的视线看向后方的房门。 一道血痕骤然出现在门扉上,鲜红又刺目,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孟杰和一干天禄卫当即傻了眼,要冲进去。 林清制住住他们,垂下眸子,仿佛看不见那道血痕,“你希望死的是谁,钰王?还是……镇国公?” “有区别吗,他们两个都该死!”白莲教主好似疯了一般尖叫着,又随即安静下来,颇有兴致的盯着林清,“林清,世人都说你聪明,不妨猜猜,本座这面具之下藏着谁的脸。” 林清:“猜的中如何,猜不中又如何?” 白莲教主那面具后传出阵阵笑声,“若猜中了,便留你一具全尸,若猜不中,正巧本座这右护法也饿了,瞧林大人这一身肥瘦得当,定能让本座的右护法满意。” “那怕是要让教主失望了。”林清淡淡一笑,“教主的身份并不难猜,陆家庄各个要口都有天禄卫守着,捉走杨承昭之人绝不能悄声无息的潜入山庄,既然不是外面进来的,那就只能是山庄内部之人。” 白莲教主听了这话并不着急,“可山庄里的下人、客人,加上天禄卫,至少三五百人,你查的过来?” “所以本官做了个假设,若把这三五百人除去,还有谁。”林清漫步向前,只她一人站在院中,“然后本官发现,别说,还真有一位。他从不在我们的名单里,不论天禄卫怎么查,都会本能忽略掉他,毕竟不会有人怀疑一个尚在昏迷中的人。” 白莲教主的手骤然握紧。 林清看着那张面具,仿佛透过那张面具,已然看见后面那张脸,“姜若漪。” 此话一出,孟杰等人震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看向白莲教主的神情满是不可思议。 孟杰两眼发直,喃喃自语,“这好好的世子不当,非要当个叛徒,这人脑子不是有大病吧?” 林清勾唇一笑,却笑不走心,“大概吧。” 白莲教主哼笑一声,“林大人果然好口才,区区几句假设,当真就以为能看透本座的身份。” 林清:“姜世子的身份并不难猜,本官只是一直猜不透姜世子的动机罢了,直到昨日被人提醒,方才通透。” 这一次,白莲教主许久未曾开口,直至白虎打了个喷嚏,方才回神,声音干涩难听,“林大人知道了什么?” “镇国公府的一桩旧事。”林清叹息一声,“若是以往,这点消息压根不用本官费心,可如今魏城据点被废,消息探查也不及时,为了查这些,本官可是特地启用了一个暗探。” 国公府的老管家是跟随上任镇国公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世人皆以为他是镇国公府的心腹,唯有他自己清楚,他一直都是暗部安插在那的棋子。 这样的暗探不启用则已,一旦启用便成了废棋,要么死,要么回归暗部,另做安排。 林清的右手抚摸着剑柄,“前任镇国公长寿,育有三位嫡子,本该立嫡长子为世子,然而嫡长子虽年长,妻子却没有诞下子嗣,无后便成了硬伤,次子与三子怎会放弃这个机会,可谓是争得头破血流。” 她感慨道:“那时的镇国公府可真是乌烟瘴气啊。” “危急之时,嫡长子的夫人怀孕了,于是所有人都盯上嫡长媳的肚子,老国公也立下誓言,若嫡长媳诞下嫡孙,便立嫡长子为世子,若是孙女,就立次子为世子。” “偏偏嫡长媳生下一个女儿。” “姜松泉固然失望,但他也早已暗中打点好一切,将女儿的性别隐藏,对外宣称他夫人诞下一子,世子之位也自然落在他的头上。” “偏偏老国公也防了他一手,在他袭爵之时,将请立世子的折子一同递了上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镇国公府武将起家,常年镇守北境,正巧那时北境又起战事,姜松泉作为新任镇国公,便以此为借口,将世子一同带往北境,毕竟只有离得远了,才能让这秘密永远隐藏于黑暗之下。” “每隔两年,镇国公会带姜世子返回京中月余,你们第二次回京的时候,国公夫人有孕了,隔年诞下次子。” 真嫡子出生,年幼时还好,待年岁渐长,镇国公便生出了拨乱反正的心思,而姜世子一直跟在镇国公身边,又岂会看不出来呢。” 说到这,林清意味深长的看着那位白莲教主。 第57章 第 57 章 北境动乱 第57章 白莲教静静地坐在白虎上听着, 惨白的面具隔开了众人的窥伺,只那双半陷在虎毛中的手紧紧握住,青色的血管好似要从皮肤里蹦出来, 直到白虎吃痛, 低吼了一声,白莲教主方才回神,哼笑道:“林大人别的能耐没看见, 这信口胡诌的本事倒是厉害。” 林清笑了笑,并不在意,“孰真孰假, 不妨让镇国公自己来说说好了。” 白莲教主放声大笑, “林大人还真是天真, 你以为那位高高在上的镇国公还能站着说话?” 林清一扬眉, “你以为这屋子里会发生什么?” “自然是血流成河,死无全尸。”白莲教主畅快至极,“林清, 你输了。” “本官却不这么觉得。”林清只是看着他,眸子里多了一丝怜悯, “姜若漪,你可知本官与你最大的区别?” 白莲教主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什么?” 林清:“本官从不将人心作为谋划的定数。” 门从里面被打开,屋子里很干净,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 最先出来的是周虎,接下来是钰王,而后是镇国公,最后是被天禄卫推出来的周福生,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已经空掉的竹筒,依稀还有血液从筒口滴落。 白莲教主的畅快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的瞪着镇国公,每一个字都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你居然没死!” “我从不知道,你这么想我死。”姜松泉已经没了与林清对峙时的锐气,他摘掉脸上的人面,可那张脸却仿佛老了十几岁,锋利不见,途胜沧桑。 事已至此,好像确实没什么隐藏的必要了,白莲教主扯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属于姜若漪的那张脸,清秀的面容已经因为愤怒和恨意而扭曲。 他不明白,尽管白莲教形势不好,可今夜的计划明明万无一失,明明一切都该在他的掌控之中,明明嚣张恣意的该是他! 偏偏到现在,没有一样是按着他的计划发展。 他的视线落在周福生的脸上,忽的就冷静了下来,“林清,你是何时怀疑本座的?” 林清:“初到魏城,入国公府时。” 这话让姜若漪一愣,“本座自认为那时表现并无不妥,你是如何发现的?” 林清:“卜桐拿出盒子的时间太过巧合,指向性也太过明显,但当时并不确定,只能说是……直觉,真正让本官确定有内奸时是张未山的死。” 姜若漪:“为何?” 林清:“若盒子出现的时间与张未山的死皆是算计,那么对于时间的掌握程度必有内奸配合才行;若盒子出现是凑巧,杀死张未山只为避免本官得到更多的证据,也必然有内奸泄露消息。” 她接着说道:“当时在场的有四人,卜桐、本官、姜世子和周福生。那日去找张未山,唯有周福生没有去。” 姜若漪若有所思,“原来你早就知道,你知道杀死张未山的根本不是那个白莲教众,而是炼人雨,甚至,你早就知道炼人雨的真实身份。” 孟杰的刀骤然出鞘,眼含杀意,“头儿,炼人雨在哪?” 林清的睫毛颤了颤,声音里多了一丝暗哑,似乎连手腕都有千斤重,“在那。” 她的手指向轮椅上周福生。 孟杰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置信的看向周福生。 其他人亦是震惊的望着周福生。 唯有周福生好似没看见一般,只是眉目含笑,就这么注视着林清。 林清稍稍侧过头,“姜若漪,你出生便是世子,你的父亲也因你才能登上国公之位,你理所当然的认为镇国公之位一定是你的,你也不断朝这个目标拼尽全力,偏偏在这时,你发现镇国公心中属意的世子从来都不是你。” “所以你转投上雎,在上雎的扶持下建立白莲教。上雎当然不放心你一人控制白莲教,于是便派了周福生,表面上是你的人手,暗地里亦是监督你的作为。” 姜若漪冷笑,“你就不好奇,周福生为何会成为上雎的细作,又摇身一变,成了炼人雨?” 林清:“周福生八年前曾执行一项刺杀任务,刺杀失败,坠落悬崖,正巧赶上刘华母亲路过,将他救下。” 她拍拍手,刘青就从侧门走进来。 刘青向林清作揖行礼,道:“此事草民能够作证,草民的继母是上雎人,八年前曾回国探亲,三月十五返回,路上救下一位少年,约么在刘府住了半年,后不知所踪,虽说当时那少年面容有损,但依稀能辨出与周福生有几分相似。” 刘青第一次见到周福生的时候并没有多想,毕竟人有相似,又相隔这么多年,记忆早已模糊了,还是林清派人过来与他了解当年之事,他方才想起来。 林清看着周福生,“当初你与我说救下你的是商队,是那村里的郎中好心收留你。” “你知道,都是假的。”周福生仍旧柔和的笑着,只是多了一点苦涩,“我身份暴露,被上雎之人劫持,他们给我下了蛊,听话,就能活着,不听话,就得死,之所以待在那处村子,不过是为了等你。” 林清垂眸,缓了缓,再次看向姜若漪,“因为周福生的存在,上雎得知天禄司暗部的信息,天禄司的暗卫遍布大渊每一个角落,这么庞大的一股力量,上雎怎会不动心呢。” “能完全掌控这股力量的,只有天禄司指挥使和他下一任的继承者,现任指挥使诸葛绪不好对付,所以从一开始你们的目的就是我。” 陆家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只要诸葛绪受伤,那么前往北境的就只能是她。 在来路上的之所以遇伏,便是要逼得她跳河求生,顺流而下,前往那处村子,遇见周福生。 林清看向周福生,“若那夜我没能在河水里走出来呢?” 周福生肯定道:“不会,我与右护法一直在水里跟着你,若你有危险,我会救你,也一定会将你带入那片芦苇荡里。” 林清笑了笑,所以说所谓的巧合不过是必定的结局罢了。 她看向姜若漪,“真正让本官确定你有问题的,是在张未山家那间密室里,找到兵符的时候,即便你尽力隐藏,但仍旧隐藏不住你的激动,仿佛你寻找得目的从来就不是你的父亲,而是兵符。” 林清取出那枚兵符,“可你立即发现这兵符与刘荣手里的那块一样是假的,你很失望,于是你将兵符以保管为由交给本官,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却将兵符交给天禄司副使,那时候本官便确定你有问题。” 姜若漪有问题,周福生同样有问题,天禄卫不知所踪,她不得不暂时蛰伏,直至抵达永安村。 “大概是你们也担心本官会怀疑你们,所以准备找人代替炼人雨假死,借此摆脱嫌疑。”林清的视线再次落在周福生的脸上。 周福生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张小牛是个什么货色,让张小牛冒充炼人雨,必定一眼就能被她看穿。 看似是阴谋算计,但实际上从一开始,周福生就将一切以他的方式摆在了明面上,让真相待在她能触及的地方。 也是周福生让姜若漪的谋划看似完美,实则漏洞百出。 若之前的一切早就姜若漪的第一次败露,那么她突然来到陆家庄挑明陆家庄与天禄司的关系,就是第二次搅乱了姜若漪的计划。 姜若漪看林清的目光如同淬了毒,陆家庄作为天禄司暗部势力,不但可以牵制其他势力,在计划完成之后,更是让天禄司为他背锅的重要暗棋。 暗棋最重要的就是一个‘暗’字,被林清挑明关系,便等同于废了,若只是如此,他恨归恨,再谋划就是,可林清下一步动作直接等同于让白莲教覆灭! 林清全当没看见,道:“姜世子怕陆有善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便派王明与慈悲和尚将他杀了,但是张未山的脑袋也藏在那间柴房里。当本官的人去通知姜世子时,姜世子知道瞒不住了,便又生一计,让巨蟒在半路埋伏,咬伤自己,一个已经陷入昏迷的人,自然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不论陆家庄发生什么,都与姜世子无关。” 孟杰听得有些迷糊,“头儿,既然姜世子不愿意咱们发现那张未山的脑袋,那为何还要他们的人给咱们指路?” 林清:“只是一个纹身罢了,谁说那位指路的冯管家就一定是白莲教众。” 姜若漪的脸色很难看,“是谁?” 林清抬手指向屋顶,“穆晚唐。” 屋顶上不知何时正坐着一个人,正是穆晚唐。 他仍旧穿着一身白衣,狭长的狐眼波光洌滟,饶有兴致的望着林清,“林大人莫要胡说,穆某可一直被控制在铁矿内。” 林清一副看智障的神情,陪穆晚唐演戏归演戏,她又不是傻,“就你那手神鬼莫测的轻功,愁长青真的能控制住你吗?” 穆晚唐顿了顿,“林大人又没见过那冯管事的尸体,又如何知道就一定是穆某的人?” 林清:“姜若漪让炼人雨砍下张未山的脑袋,为的就是隐藏张未山出过家的事实,避免本官盯下那些寺庙,这种情况下,他又岂会派人将天禄卫引入那间藏着脑袋的柴房。” 她看向穆晚唐,眉目间带着戏谑,“但你就不一样了,都是为了那宝图碎片来的,本官与白莲教斗得越狠,对你而言好处就越大,只是你没想到,本官会发现军中的舆图有问题,随身更携带着另一张舆图,借此发现大关山的秘密,逼得你只能临时与愁长青演了一出好戏,愁长青是你的人。” 穆晚唐兴致更甚,“你如何确定?” 林清从怀里取出那张卖身契,“你忘记了,本官见过你的画,画上有题字,这张卖身契上的字,本官看第一眼就知道是你自己写的,这字迹游刃有余,丝毫不见急迫,显然写它的时候主人很是自在啊。至于愁长青那所谓的交易更是处处破绽,糊弄鬼呢。” “本官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你明明有事要做,却偏偏赖在本官这里不走,怎么,难道真是对本官动了心思,要当本官的男宠?” “若是林大人这般俊俏,也未尝不可。”穆晚唐没有否认,慵懒缓步前行,直至房檐,一跃而下,落在林清身边。 第58章 第 58 章 北境动乱 第58章 林清翻了白眼, 懒得搭理穆晚唐。 姜松泉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听着,直至此时才艰难开口,声音沙哑, “修改军中舆图的人, 是谁?” 林清嗤笑,“镇国公当真猜不到吗?” 能在军中行走,又能接触到舆图的人, 还是利益即得者,除了姜若漪还有谁。 姜松泉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痛苦的闭上眼。 穆晚唐却并不想放过他, 他轻摇折扇, 衣衫如雪, “张未山与镇国公素有恩义,镇国公不妨再猜猜,是谁策反了张未山?” 姜松泉张了张嘴, 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是我。”姜若漪突然开口,此时的他突然沉静下来, “镇国公很忙,经常宿在军营, 是未山叔将我待大,比起镇国公,他才更像是我的父亲, 所以他更应该帮我,可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姜若漪疯狂的嘶吼着,双眼漫上血红,接着又阴森森的笑了, 再无以往那风光霁月般的模样,“他知道我的目的,又不愿意背叛镇国公,他要离开,我便好心的给他指了一条路,大关山上正好有座小庙,我与他说——若不想帮我,那就去那当和尚吧。” 张未山被逼出家,发现大关山的异常只是迟早的事情,只得又逃回魏城,可他又无法割舍与姜若漪的亲情,他不敢泄露铁矿的事情,就说是从老家回来。 但姜若漪压根不打算放过张未山,情感上的逼迫,身体上的折磨,让张未山最终选择屈从,成了镇国公身边的内奸,又为姜若漪盗走兵符。 林清讽刺的笑了笑,“可最后关头张未山反水了,他将兵符藏起来,并没有交给你,于是你让炼人雨杀了他,那个荷包是你送给他的,你故意再张未山的尸体上留下穗子上的丝线,又将荷包送到王二手里,嫁祸镇国公。” 穆晚唐嫌弃道:“这手法还真是粗糙。” 林清笑了笑,“粗糙?没关系,左右今夜一过,活人全被毒虫咬死,姜若漪再设计自己清醒过来,到时整个陆家庄就他一个活人,怎么回事还不是他一张嘴的事儿,有证据就行。” “不错。”姜若漪看着林清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我现在倒是有几分喜欢你了,不如你加入白莲教吧,只要你主动服下蛊虫,我可以饶你不死,也放周福生一条活路。” “哦?”林清似笑非笑,“若姜世子能付得起价码,也未尝不可。” 姜若漪对林清的识时务很满意,“你要什么?” 林清:“封侯拜相,青史留名。” 姜若漪的笑容顿住,“你玩我!” 林清抚摸着剑柄,“看来姜世子确实给不起,果然还是陛下最适合本官。” 姜若漪阴毒的盯着她,“林大人这般聪明,不妨猜猜我接下来的计划。” 林清笑笑,“姜世子看似昏迷,实则早已服下解药,暗藏在陆家庄内部,第一个被你发现身份的人是镇国公,毕竟你们生活在一起,太熟悉了,拍卖会的帖子既然是你们白莲教发的,那么杨承昭与钰王的身份你也必然清楚,于是你便更改了计划,一个张未山的死即便栽赃到镇国公的身上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但杨承昭与钰王可就不一样了。” “那时你对周福生已经起了疑心,干脆用炼人雨的身份绑走杨承昭,又将炼人雨的行头提前藏在镇国公的院子里,然而你千般算计,却唯独没算计到,那一日周福生跟踪本官去了魏城,并且被本官刺伤。”林清走到周福生面前,将他的衣襟往下一拽,露出他缠在胸口的布条,上面还有点点血迹。 她接着说道:“所以从一开始,本官便知道那个绑走杨承昭的另有其人,且十有八九就是白莲教主本人,至于杨承昭在哪……” 林清勾起唇,“姜世子这般忙碌,那么替姜世子躺在床上的又是谁呢。” 姜若漪玩的不过就是灯下黑,任谁也想不到,杨承昭就替他好好躺在那张床上。 此时李明霄也到了,他带着两名天禄卫,已经将杨承昭从姜若漪的床上抬了过来。 只见杨承昭躺在担架上,身上穿着姜若漪的衣裳,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显然还在昏迷之中。 李明霄道:“已经让张大夫看过了,杨承昭只是中了迷药,只要药物一断,最迟明日便能醒来。” 林清颔首,“谢了。” 李明霄微微一笑,“你我无需言谢。” 姜若漪看着尚在昏迷的杨承昭,整个人沉默了,他的每一步谋划在林清面前仿佛都是一层层薄薄的窗纸,一捅就破,可他不甘心,“林清,你当真以为你赢了?” 林清扬了扬眉,“不然呢?” 姜若漪:“你以为,我与你废话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林清:“不知。” 姜若漪笑了,“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了,你当真以为我布下的毒虫只有这些吗。” 姜若漪的话音一落,大量的毒虫再一次涌了出来。 “出事了!”赵峻骑着快马冲了进来,焦急的脸在见到眼前的场景愣了一下,又在看见姜松泉的时候激动的冲了过去,“将军!” 姜松泉勉强的笑了一下,“出何事了?” 赵峻急道:“不知从哪钻出大量蛇虫鼠蚁,已经将魏城团团围住,而且,大部分皆是剧毒,不少兵士都中毒了!” 赵峻现在想起,整个人还在哆嗦,他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看不到尽头的虫群毒物,密密麻麻的一片,将魏城与军营团团围住,宛若末世一般。 大家这才注意赵峻的身上的布甲残破,还有些红红绿绿的血液,散发着古怪的味道。 姜松泉先是不敢置信,下意识后退两步,撞在后方的门框上,他深深的闭上眼,浑身因痛苦而微微发抖,“姜若漪,你可以恨我,甚至杀了我,但魏城里是不懂功夫的普通百姓,兵营里是与你生死与共的弟兄!你当真要对他们下杀手?” 姜若漪满不在乎,“那又如何,他们尊重我,是因为我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是未来的镇国公,若抛去这些,我不再是世子,甚至不再是男子,又有谁会在乎我,既然没人在乎我,死便死了,与我何干。” 他看着姜松泉,欣赏着对方脸上的痛苦,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丢了过去,“世人都说镇国公心善慈悲,为百姓安宁,甘愿驻守边疆,还真是令人感动啊,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只要你与林清认罪自刎,我便放过魏城百姓,如何?” “好!”姜松泉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赵峻懵了,赶忙拦住姜松泉,“将军,世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孟杰将他拉到一边,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赵峻听完直接傻了。 姜若漪的视线落在林清脸上,“镇国公这般痛快,林大人呢?” 林清都懒得看那匕首一眼,“本官命硬,只怕要让姜世子失望了。” 话音未落,气氛如紧绷的琴弦一般,下一瞬,姜若漪动了,他取出一截短笛放在唇边,气流吹入短笛,响起一个个短促又高昂的音节。 所有的蛇虫鼠蚁此时好似疯了一般,连那白虎与巨蟒都开始焦躁。 林清也动了,她取出一截短小的烟花,点燃,一束火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砰的一声散开,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紧接着,无数烟花冲天而起,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响,五颜六色的光辉布满整个夜空,不断向前延伸着。 与此同时,大量的驱虫药粉随之散落,经过烟花的高温,刺鼻的气味配合着震耳的响声,让所有毒虫陷入混乱,有一大半挣脱了控制,逃入深山。 甚至连白虎与巨蟒也被吓住了,转头就要往山里逃。 孟杰和周虎等的就是这一刻,二人取来事先准备好的弓箭,拉弓,射箭,一气而成,抹了麻药的箭头刺进那一虎一蟒的身体里,不过须臾,纷纷倒地,只能躺在那喘粗气。 烟花雨后,整个北境陷入热闹之中。 魏城的百姓被烟花惊醒,又在烟花雨的灿烂后重新睡去,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一场生死间的博弈。 姜若漪不敢置信的望着这一切,这些引虫药粉是白莲教最后的倚仗,他让人洒满了魏城与兵营的各个角落,他本以为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他本以为哪怕之前的计谋全部失败,但凭最后这一张底牌,能逼死林清与姜松泉。 没想到……完了,全完了。 他双目无神,跌坐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来。 他输了,彻底输了。 “林清,我真后悔,没在初次见面时就杀了你。” 林清:“那便感谢姜世子的不杀之恩了。” 姜若漪闭上眼,泪水从脸颊滴落,“我只不过是想要保住我的权势罢了,为什么都要阻止我,为什么都要害我!” 林清冷眼看他,“从没有人要害你,姜若漪,你自幼读书习武,天赋出众,便是脱了镇国公世子这层皮,你就站不起来了?” 姜若漪浑身一震,他一直以为,做不成镇国公世子,他就只成为她,做一名女子,甚至不能是镇国公名正言顺的嫡长女,然后嫁人生子,只能在后院蹉跎,直到死。 他活这么大,所学之事无一不与前朝有关,他又岂能在男人的后院蹉跎。 他一直以为,他不能失去的,是镇国公世子的权利,从未有人告诉他,不做镇国公世子,他还可以做姜若漪。 他完全可以脱离镇国公府,用他自己的力量从头打拼,当兵也好,科举也罢,这大渊又岂会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大滴的泪珠从脸颊滴落,他悔了,可一切都太晚了。 第59章 第 59 章 北境动乱 第59章 不知何时, 夜空已由深黑渐渐转为浅淡的灰,雨滴稀稀疏疏的落下。 小小的客院里,周虎带着十几名天禄卫将白虎与巨蟒拖进笼子。 林清拉着李明霄和周福生来到屋檐下避雨, 穆晚唐挑了挑眉, 正要跟过去,就被孟杰给拦住了,只得停在另一侧的屋檐下, 与钰王和杨承昭待在一起。 赵峻搀扶着姜松泉也想要退回屋檐底下,可下一瞬就被推开了。 姜松泉跌跌撞撞的冲进雨里,来到姜若漪面前, 缓缓跪下, 老泪纵横, “我的确起过心思, 让次子继承世子,但绝非因为你是女子,你也是我的孩子, 若不恢复身份,你就永远得顶着镇国公的荣耀, 孤家寡人的活下去,你已经二十岁了, 我只是想……你该有个家了。” 姜若漪坐在地上,任凭雨滴打湿他的头发和衣衫,闻言只是讽刺的笑了笑, 他直视着姜松泉的眼睛,猛地伸出手抓住姜松泉的头发,将他狠狠拽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问过我吗?你知道我想要怎样的生活吗?” 姜松泉紧紧握着拳, “我……” 姜若漪对他的答案并不感兴趣,松开手往外一推,“滚吧。” 他闭上眼,安静的躺在地上,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周虎取来绳索,将姜若漪捆起关押。 送走了姜若漪,大家的视线落在周福生身上,毕竟这位才是真正的炼人雨。 周福生并不介意,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只听他身体噼里啪啦的响了几声,然后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坦然面对众人震惊的目光,解释道:“我双腿经脉确实断了,若想站立,必须依靠蛊虫之力。” 孟杰的刀已然出鞘,防备的看着周福生。 周福生停下脚步,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扔在地上,“我并不想做什么,只想与林大人单独说上几句话。” “好。”林清抬步要走,却被李明霄一把拉住袖子。 李明霄是极度不信任周福生的,他紧紧蹙着眉,还是松开了手。 他不信任周福生,却相信林清。 林清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走进房间。 周福生将房门关上,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你不怕我伤你?” 林清端坐在椅子上,“不怕,与其相信人心,我更相信我的本事。” 周福生垂下头,眸子里的失落一闪而过,“你知道的,我不愿杀你。” 这一点林清倒是相信,“你若有心杀我,也活不到现在。” 周福生含笑看着她,“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林清一愣,有些不明白为何周福生总提起这个话题,若是当初那点一饭之恩,她根本就没当回事。 “我被卖进暗部时刚满八岁,与我一同进入暗部的还有十个孩子,我是里面最瘦弱的一个,每一次训练,我都达不到要求,那天,我正被堂主训诫,诸葛大人便带着一个孩子来了。” “那孩子黑黑瘦瘦的,我当时甚至有些卑劣的庆幸,看,来了一个比我还弱的,终于不是只有我一个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比旁人更加关注这个孩子,我发现她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刻苦,狠辣,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所以当第一次考核结果出来的时候,不合格的仍旧只有我一个,而那孩子则站在第一名的位子。” “直到那时我才醒悟过来,归根结底,还是我太过软弱了。” 周福生注视着她,“你救了我,不仅仅是因为那一饭之恩,更是因为你让我看见活下去的希望,不论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想过害你。” 林清默默听着,好似有一团雾气将那时的记忆笼罩,只剩一片朦胧,“你说的那些,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都是些不重要的事,忘了……也好。”周福生扬起笑脸,将一个纸团塞进林清手里。 林清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一滴鲜红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刺目至极。 她要抬头,却被周福生按住了。 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别看,太丑了。” 越来越多的血液滴落,在他们的衣服上染红了一片又一片。 林清紧握着手中的纸团,手背青筋突起,眼睛酸涩的快要合不上了。 周福生一下一下安抚的拍着她的肩膀,“我早就死了,如今不过是被虫子控制的活死人罢了,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别担心,我的□□不过是恢复本该的样子,我的灵魂也只是回到我原该去的地方。” 林清:“我会为你报仇。” “嗯,我知道。”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身轻若鸿毛,直至倒下。 林清没有抬头,怔怔的打开门,抬眸,就看见李明霄焦急而担忧的脸。 李明霄赶忙伸出手扶着她,“阿清,你……” 林清扯了扯嘴角,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怎么都不太成功,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片的鲜红,她道:“我不记得了。” “忘了,便忘了。”李明霄放轻声音,心里莫名发闷,“剩下的事情交给孟杰他们,我们先回去休息一会吧。” 林清任由他搀扶着,回到房里。 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她听见孟杰来禀报的声音,又被李明霄拦在门外。 她听见他们在外面小声说话。 “陈兄弟,我们已经将周福生的尸体收敛好了,那死状……七窍流血,两只眼睛都融了。” “厚葬吧。” “好。” …… 林清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杨承昭已经清醒过来,与杨承敏过来看她。 大概是听说了经过,杨承昭不如以往那般精神,甚至有些低落,“你尽管放心,我会立即启程,让朔国退兵。” 林清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退兵倒不必,上雎野心勃勃,策反我国世子,又企图杀害你与钰王,这么大的仇,想来朔国不会咽下去吧。” 杨承昭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上雎不过一小国,对付他们,我的话就顶用。” 林清:“放心,镇国公亦会出兵相助。” 杨承昭:“那个镇国公不会受到惩罚吗?” 林清:“会。” 治家不严,以女充子继任世子,镇国公不会不被罚,但他毕竟是个国公,若不是皇帝圣旨直接处理,就得等刑部、礼部、吏部三边一起定罪,都需要时间。 杨承敏见杨承昭一直左顾言它,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 杨承昭瞪了杨承敏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去,吼道:“林大人,谢谢你救了我!” 林清被这声音震得耳朵有点嗡嗡响,嘴角抽了抽,“陆家庄庙小,你还是快些回吧。” 打发走杨承昭兄妹,房间里就只剩她一人。 林清坐回床上,呆了会,将周福生给她的纸团打开,最上面是一处地址——京城西大街风花胡同,十八,二十四,三十五。 下面的话则是告诉她,那装粗香的盒子里有夹层。 林清收好纸团,去书房将那盒子取来,小心的撬开底板,果然看见夹层。 里面只放着两样东西,一把钥匙,和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 林清将钥匙收起,再看那瓷瓶,忽然就明白过来,愁长青说他被炼人雨用蛊控制,看来这便是那毒蛊的解药了。 她拿起瓷瓶,干脆去找穆晚唐。 此时雨已经停了,院子里的毒虫尸体也已经被清扫干净,偶尔还能见到忙碌的仆人和天禄卫。 穆晚唐与愁长青就站在宽阔的前院里,似乎正在等着林清过来。 穆晚唐看着林清手里的解药,笑了笑,“林大人有何条件?” 林清直接说道:“本官要三张人面。” 穆晚唐思索片刻,点头同意,愁长青方才道:“三日后来取。” 林清将瓷瓶丢给他们,转头便走。 穆晚唐拦住她,“林大人这就走了?” 林清也不客气,“本官事务繁忙,不如穆狐狸你这般清闲。” 穆晚唐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冷淡,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悠闲的扇着,笑道:“林大人就不好奇陈兄那张人面究竟是谁定制的?” 林清:“这不是本官应得的?” 穆晚唐也不与她兜圈子,“是康王。” 林清脚步一顿,就那个惯孩子没边的闲散王爷啊,果然面上闲的就没几个好货,“白莲教已经覆灭,拍卖会自然也不会如期举行,穆狐狸,你该走了。” 穆晚唐不接她的话,“林大人,你不觉得姜世子很可怜吗?” 林清抬眸看着他,“所以?” 穆晚唐:“她不过是被细作蛊惑,又被情势所逼,方才走了歪路。” “前情如何,自有刑部审理。”林清环着胸,嗤笑一声,“穆狐狸必然没听过一句话。” 穆晚唐一挑眉,“什么话?” “关你屁事,关我屁事。”林清不再搭理他,离开前院。 穆晚唐被她的话怼的脸色微微有点难看,转瞬即逝,又如以往那般潇洒恣意,“这个林清,确实有趣。” 愁长青:“可要杀了她?” “你毒解了?”穆晚唐斜了他一眼,“与其有那份心思对付她,倒不如好好管管你自己,别再被人给掳了,这些年连家门都回不去。” 愁长青一下子就蔫了,“……知道了。” 第60章 第 60 章 回京 第60章 林清没走多远就再一次被人给截住了。 这一次是孟杰, 援军到了,有些事情他能安排,有些事还得林清点头才行。 林清只能一头扎进工作里, 等忙完了, 天都快黑了。 她将从京城送来的一沓信件逐一拆开。 这些基本都是近段时间京城里各处官员的大小事,就连礼部尚书装成仆役逛了三回青楼都记录在里面。 总体来说,皇宫外面, 没啥大事。 但皇宫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皇帝寝殿被封,据说是得了时疫, 一应事务交到了太后与康王手中。 太后将她师父诸葛绪弄去别苑养伤, 也不知诸葛绪用了什么法子, 第三日就回来了, 并且还带回了原本在皇陵捉贼的杨昭。 这二人联手强闯皇帝寝宫,一堆禁卫愣是没能拦住,也不知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翌日,杨昭官复原职, 诸葛绪则得到朝廷一半的政务。 林清看到这直接就乐了,显然是她师父动作太快, 杨昭的武力值太高,导致康王来不及将冒牌货塞进皇帝寝宫,就被他们发现真相。 这时候再把假皇帝塞进去, 一眼就能被这二位天子近臣拆穿。 这次带队过来的是诸葛绪的心腹,也是天禄司的一位佥事,名叫赵谦,从怀里秘制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林清, “副使,还有您一封密信。” 林清接过来,拆开一看,信是诸葛绪写给她的,里面写着皇帝失踪,叫她暗中寻找皇帝,切勿声张。 林清看完就将信烧了,想想也是,就宫里那样,杨昭与她师父根本不能离开,这个任务也就只能落在她头上,好在李明霄就在她这,不用满世界去找了。 不过她不打算回信,毕竟消息落在纸上,稍有不慎,很可能会被敌人察觉,到时不止李明霄有危险,他们也很难安全回到京城。 左右京城有她师父守着,一时半会也不会出现大乱子。 林清挥退赵谦,手抵着下巴,看似愣愣的望着窗外,大脑却在飞快的运作着,把回去的计划仔细推演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姜松泉过来,坐到她对面。 姜松泉的年岁已经不小,经过这一次的事情,头发已然白了大半,双眼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就这么看着林清不说话。 林清按着发疼的太阳穴,有点想骂人,“国公爷很闲吗?” 姜松泉呐呐张口,“若漪她也是被人蛊惑,这才……” 林清挪了下身,从书架下一个小斗柜里取出一张纸拍在姜松泉面前。 那纸上是一个个名字,足有二十多位。 “这些人是这次在北境殒命的天禄卫,国公爷常年驻守边关,想必清楚每一次清扫战场时,看见那些兵士残缺尸体时的心情吧。” 姜松泉的手骤然握紧,双眼微微发红,嗓子犹如被浆糊黏住,“我……” 林清再次打开那个小斗柜,这次取出来的是一本厚册,她再次将册子拍在姜松泉的面前,“白莲教在北境盘桓多年,这册子里是被白莲教迫害家破人亡的百姓,本官的人马有限,现在只调查出这么多。” 姜松泉拿着那本册子,双手微微发颤,却连翻开的勇气都没有。 林清只当没看见,“本官并非威胁,只是想告诉国公,谁也不能代替谁,去原谅谁。与其担心别人,国公爷不如好好想想,镇国公府要准备怎么收场吧,否则当本官带人去抄家的时候,一切就真来不及了。” 姜松泉骤然回神,放下册子,“烦请林大人帮个忙,兵符还未找到。” 这件事林清还没真办法拒绝,毕竟她拿着假兵符糊弄赵峻来着,“随本官来吧。” 她带着姜松泉再一次来到张未山的住处。 这里已经被天禄卫接管,不论百姓还是官员皆不能入内,守门的天禄卫一见林清,立即靠在一边行礼。 林清带着姜松泉一路来到密室里,炉中的火已经灭了,所有的物件都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林清走到那处放着假兵符的盒子旁,取出别在皂靴里的匕首,这才打开盒子。 其实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她便发现这盒子有些蹊跷,为何张未山要将盒子嵌入木架里。 直到清楚张未山的生平,她才确定答案,张未山将夹层设计在盒底与木架之间。 她用匕首小心翼翼的撬开盒底的木头,果然如她所想,木架上的板子被掏出一个小小的坑洞,真兵符就放在这坑洞里。 林清将兵符取出交给姜松泉,此事也算两清了。 姜松泉拿着兵符怔怔出神,“张未山他为何将兵符藏在这里?” 林清没搭理他,还能为什么,张未山这个人太重情了,对镇国公的忠义之情,将姜若漪当成女儿养的父女亲情,同时,这人的性子又有些软弱,在姜若漪的诱哄和折磨下,归顺了姜若漪,却又觉得对不起镇国公,所以最后出于对镇国公的愧疚,方才反水,没有把真兵符交给姜若漪。 可张未山又太在乎这段亲情,于是将真假兵符藏在一处,若被姜若漪发现了,就算成全这段亲情;若被镇国公找到,就算是成就了忠义之情。 林清只是一笑置之,不做评价。 又过了两日,林清正在书房处理事务,就听孟杰过来传讯,朔国大军绕过大渊,袭击上雎,与此同时,镇国公也带病出征,与朔国合作。 两个大国合伙要灭上雎,任凭上雎滔天本事,也只有被覆灭的份。 林清听听便罢,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 这时候李明霄也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锦盒,“这是穆晚唐让我交给你的,他与愁长青离开了。” 孟杰见到他俩说话,立即退出书房,顺手将门关好。 林清打开盒子,里面是三张人面,她将盒子重新盖上,与那装着粗香的盒子放在一起,“走了也好,省得看着碍眼。” 李明霄已经从林清那里得知京城的局势,“我们也该启程了?” “嗯,天禄卫都在准备,两日后启程。”林清又从斗柜里取出蒋劲那张人面交给李明霄,“我让蒋劲一月后再回京,这路上,陛下还需以蒋劲的身份混在天禄卫中。” 京城不比北境,认识李明霄这张脸的太多了,为了防止康王他们狗急跳墙,李明霄必须隐藏好。 李明霄将那人面接过,他自是相信林清的安排,“北境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林清道:“镇国公现在忙着戴罪立功,也不会没事找事,北境各个衙门不少,该谁收尾的就谁收尾,没人接的就给万县令好了,我师父那边只怕也不好过,咱们早些回去,把局势坐牢,一时半会,康王也就闹不出什么事儿。” 李明霄的脸色就不太好了,他觉得李辰瑄是他的好弟弟,结果李辰瑄惦记着他屁股下的龙椅;他觉得康王是个闲散王爷,唯一一点不好就是有点惯孩子,结果康王想以假乱真,把他这个真皇帝都给换了,保不准他沦落至此就是康王的手笔。 说到这事,林清也有一点猜测,“不论上雎还是穆晚唐,他们的手里似乎有一种药粉,可以令人致幻,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暗卫并没有背叛陛下,那么是否是因为某人得到了这种药粉,以某种手段用在暗卫与陛下身上,方才将陛下与暗卫隔离,再把陛下运送出宫。” 李明霄很是凝重,自从见识了白莲教的手段,他也有这种猜测。 只可惜他们都没能拿到那种药粉。 林清:“或许回去之后,可以让太医给暗卫们瞧瞧,若是中过药,多多少少都会在身体里留下点痕迹。” “也好。”李明霄又与林清闲聊几句,也回去准备了。 两日后,林清将陆家庄交到暗部手里,带着浩浩荡荡的近千天禄卫和几辆马车离开了陆家庄。 林清以受伤为由,弄了辆舒适奢华的马车,李明霄则化妆成蒋劲,穿着天禄卫的官袍,打着照顾她的名义,与她一同坐在马车里。 后面的几辆马车则装着行李。 回京的速度比来时要慢上不少,走走停停,用了将近大半个月,才来到京郊。 天禄卫归队,林清换了身常服,与李明霄坐上马车,只留下孟杰驾车,慢悠悠的往京城里走。 此时已是巳时,城门口排起了长队。 孟杰停下马车,“头儿,咱们可要直接入城?” “回吧。”林清随口应了句。 孟杰便将车往城门前赶,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孟杰扭头往马车后面一看,就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富少骑着快马往他这边冲过来。 孟杰心里一惊,车里这二位可能不出事,翻身下车,一手紧紧抓住缰绳,狠狠撞在马身上,用尽全身力气,才与那人将将错开。 孟杰擦了把脑袋上的冷汗,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发癫,那富少停下马,就先冲了过来,指着孟杰鼻子臭骂:“你算什么玩意儿,也敢拦本少的路,信不信现在本少就送你去投胎!” 孟杰的火气也一下子冲了上来,亮出拳头,“找事你还有理了,老子现在就送你去投胎。” 富少生的油头粉面,见孟杰这样也被吓了一跳,但看见孟杰一身布衣,又壮起了胆子,“凭你也配与本少大呼小叫,本少的父亲是吏部侍郎严鸣严大人,本少的兄弟是鲁国公府的世子爷魏无极。”《 》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回京 第61章 林清暂时没顾得上外面, 车厢剧烈抖动,情急之下,她只得用后背给李明霄垫了一下。 毕竟这位主儿可不能伤着。 她就有点倒霉了, 被李明霄一个大男人这么一撞, 本就被缠着的胸部怼到车厢框架上,疼的她大脑空白了一会,直愣愣的看着李明霄把她搬过去, 伸手要去拽她的胸口的衣裳。 林清猛地清醒过来,紧紧抓住李明霄的手腕。 李明霄只以为林清在生死里走过太多回,这才反应过激, 耐心安抚, “我只是看看你受伤了没。” “我没事。”林清咧嘴笑笑, 笑的那叫一个温柔, 后牙槽都快磨透了,将李明霄的手放到他腿上,脑子里火气蹭蹭往上涨, 伸手推开车门就走了出去。 严鸣是吧,魏无极是吧, 她记住了! 车外面,孟杰的拳头已经亮出来了, 那富少的几个狗腿子也到了,一个个卷起袖子,冲着孟杰叫骂。 林清看了那富少一眼, 只觉无比辣眼睛,衣服料子确实是好,就是花花绿绿的,一张脸虚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那些随从各个瘦的跟麻杆似的。 富少名叫严文才,见到林清下来,脑袋一扬,目光轻蔑的在林清身上打了个转,“你就是这车的主人?” 林清:“嗯。” 严文才:“你这马车撞了本少,若想了事,就……拿个一千两银子吧。” 林清笑嘻嘻的看着他,“才一千两,岂不是坠了严侍郎与魏世子的身份。” 严文才一愣,看林清的目光多了几分对大冤种的赏识,“本少身娇肉贵,一千两确实少了,那两千两?” 林清眉毛一皱,“严大少爷就值这点钱?” 严文才快乐疯了,以往欺负人的事儿他也做了不少,这被欺负的涨价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好人啊,“五千两?” 林清还是摇头。 严文才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伸手比了个八的样子,“八千两!” 林清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拍板道:“一万两!” 严文才哈哈大笑,十分高兴。 林清也很高兴,回头对孟杰道:“孟杰,把这个油头粉面耗子成精的玩意儿给老子绑了,栓在车后面,让严鸣和魏无极给老子凑钱去,一万两,少一个子儿,老子就将诏狱里的手段都在这玩儿意身上用一遍。” 这回轮到孟杰乐了,磨着牙瞪向严文才。 严文才的笑声顿时卡在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是给他一万两么,怎么话一变,成他白送了。 他顿时怒气横生,“你个臭小子敢耍我!” 严文才一挥手,几名随从一拥而上,冲向林清。 林清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与她动手,他们还不够资格。 孟杰一拳迎上,身影迅猛如鹰,不过弹指,几名随从已然被打的倒地,连爬都爬不起来。 严文才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他在京城里也算是排得号上的纨绔,什么人没见过,就林清那小模样一看就是哪家富户的小公子,还不就是等着他敲诈的肥羊,哪知肥羊变饿狼,还敢对他动手了! 他是又怂又怒,指着孟杰的鼻子大骂:“你……你耳聋了没听见,本少的兄弟可是鲁国公府的世子爷,你敢碰本少一下,本少要你的脑袋!” “好啊,我等着你来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孟杰左右瞄了瞄,瞧见有个小贩筐子里正好有麻绳,直接过去花钱买过来,将严文才上半身给捆了个结实,又将那堆狗腿一个个跟串蚂蚱似的绑牢了,又找来布条把嘴全给塞严实了,这才在马车后面找了个地儿给栓住。 这时候守城门的守卫一看这架势,立马冲了过来。 孟杰横了他们一眼,一撩衣襟,露出腰间的天禄司腰牌,阴森森的说道:“哥儿几个想说什么?” 守卫们自然是认识严文才的,原本还想着把人救下来,可一看见那天禄司的腰牌,顿时一个个怂的跟鹌鹑似的,又缩回去继续守城门了,心里忍不住嘀咕——严文才这回可真是踢到铁板上了,天禄司,那是好人能去的地方嘛。 孟杰心里有谱,马车的速度很慢,让后面那一溜绝对跟得上,也让街边的百姓看的清清楚楚。 严文才平时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在京城里面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最起码那张脸比林清有辨识度多了。 一路上不少百姓对严文才一帮人指指点点,不少被欺辱过的人更是解气的直接在后面跟着,弄几个臭鸡蛋烂菜叶子,趁大家伙不注意往严文才和他那几个狗腿身上丢。 严文才骂又骂不出,躲也躲不开,只能低着脑袋忍受着脑袋上的恶臭,心里却更加恐惧。 敢绑着他招摇过市,竟没一位官差过来阻拦,他再笨也明白这是得罪不能得罪的人了。 至于报复,他连魏无极的名字都报了,对方连个音都没给,显然压根没把魏无极当回事,他拿什么报复。 直到马车停在皇宫南门,严文才彻底傻眼了。 林清和李明霄从马车下来,李明霄化妆成蒋劲的模样,跟在林清身后。 守宫门的禁卫队户姓杨,见到林清,忙过来打招呼,“林副使,您回来了。” “弟兄们辛苦了。”林清笑着回了句,问道:“我们诸葛大人今日可过来了?” 杨队户思索片刻,答道:“早上点卯时来了,到现在没从这门走,旁的门就不清楚了。” 林清颔首说了句谢。 杨队户见后面这一串,不禁问道:“林副使,这是……严大人家的公子?” 林清意味深长的瞥了严文才一眼,“是他,今日惊了我的马,还扬言要我这颗脑袋呢,严侍郎这儿子养得好啊。” 杨队户听了这话,再看严文才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林清从南宫门走入皇宫,李明霄与孟杰一左一后跟在她后面,穿过两条宫道,也就看到了天禄司的大门。 守门的天禄卫见到林清,纷纷抱拳行礼。 林清颔首示意,正要进门,就嗅到一股子尿骚味,扭头一看,就见严文才和几个狗腿子已经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有几人裤子已经湿透了,地上还有一摊可疑的水渍,恐惧的看着林清和天禄司的匾额。 林清嫌弃的后退几步,随手指了下外面的柱子,“就栓那吧。” 孟杰应了一声,麻溜的将绳子栓好。 这时候,里面有天禄卫跑出来,道:“林副使,指挥使请您过去。” “知道了。”林清应了一声,剩下的事交给孟杰,带着李明霄往诸葛绪的书房走。 天禄司里的守卫整整翻了两倍,整个院子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连各处班房都派了专人看守,极为严密。 林清扫视一圈,带着李明霄走进诸葛绪的书房。 诸葛绪坐在轮椅上,正在书案前看折子,右边一踏已经看完的,左边三踏还没看的,每一踏都有人小臂那么高。 林清光看这数量都觉得晕眩,同情的看了李明霄一眼,这年头可真是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诸葛绪批完了手上的奏折,方才从书案后出来,“这次事情下面已经报给我了,你做的不错。” 林清笑着凑过去,给诸葛绪身后,用内力凝聚手心,给他拧了几下肩膀,“还不是师父教导的好嘛。” 诸葛绪看了一上午的折子,脖子确实有些酸痛,“跟谁学的这般滑头?” 林清回到天禄司,浑身舒畅,“对外人我可不这样。” 诸葛绪对她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也很无奈,总归是自己徒弟,不惯着还能咋地,“为师的密信你没收到?” 林清:“收到了,师父你伤怎么样了?” 诸葛绪被噎了一下,“死不了。” 林清严肃的点点头,“那挺好。” “信收了,你又回来了,那人呢?”诸葛绪还是了解自家徒弟的,若没找到皇帝,林清绝对不会回来。 林清指了指李明霄,“人不是在那嘛。” “蒋劲?”诸葛绪皱起眉毛,蒋劲他见过几回,等等……这个蒋劲是不是太白了点? 诸葛绪想起自家徒弟干活时的荒唐劲,心里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瞪了林清一眼,匆忙划着轮椅过去,就要给李明霄行礼。 李明霄连忙将人扶回轮椅上,“诸葛爱卿有伤在身,不必如此。” 诸葛绪又坐回轮椅上,又瞪了林清几眼,这才对李明霄道:“臣这徒弟太过顽劣,对陛下无礼,还请陛下恕罪。” 李明霄道:“爱卿哪里的话,朕这次能从北境完好无损的回到京城,也多亏了阿清。更何况阿清几次舍命相护,朕不但不能怪罪,还要重赏。” 诸葛绪被这左一句阿清右一句重赏砸的有点头疼,“这些都是她该做的。” 李明霄摘下假面,“宫中如今可还好?” “不太好。”诸葛绪叹了口气,“陛下久未露面,康王暗中与朝臣接触,甚至传出陛下已经驾崩的消息,让群臣误认为臣与杨统领有谋逆之心,若陛下再晚归几日,臣与杨统领只怕要压不住了。” 李明霄也明白他们二人的不容易,“两位爱卿辛苦了!” 诸葛绪:“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李明霄又问:“那天你与杨卿入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事信中不太好明说,诸葛绪也只是粗略写了一句,但字越少,代表事情越大。 “太后将臣调离京城,臣便察觉不到不对,所以联合杨统领一同闯宫,臣与杨统领进入陛下寝宫时,看见有一年轻人与陛下身形相似,身上穿着龙袍,那贼子大概也没想到臣与杨统领能闯进去,被吓了一跳,正要逃跑,被杨统领砍下脑袋,随后太后与康王就到了。” 说到这诸葛绪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们的意思是陛下失踪若传出去,会动摇国本,所以这才找人假扮陛下。” 但凡是个人一听这话就知道是糊弄鬼呢,不过当时那个情况,诸葛绪和杨昭只能捏鼻子认了,诸葛绪借此找理由将朝堂进半的权利和正阳殿的守卫权要了过来。 第62章 第 62 章 回京 第62章 杨承昭和诸葛绪这段时间是相当不容易了, 又要与众官员打马虎眼,又得与康王和太后打擂台,诸葛绪头发都白了一大把。 林清也是听明白了, 默默出去给他师父端了杯热茶回来。 诸葛绪端着茶杯, 心里也妥帖了几分,“瞧你这风尘仆仆的,赶紧回去歇着吧, 待会为师与杨统领见一面,将陛下暗中送回寝殿。” 林清笑着应了,之后的事情有诸葛绪与杨昭顶着, 确实用不上她一个毛头‘小子’, 干脆跟李明霄告别离开书房。 等她走到门外, 孟杰方才过来, 小声道:“严鸣和魏无极到了,都在外面呢。” 林清一听这话,心情立即好了不少, 这送钱的不是到了嘛。 她走出天禄司的大门,严鸣和魏无极跟两尊门神似的站在门口, 低着头,看都没看拴在柱子上的严文才。 严鸣做到吏部侍郎, 年岁已经不小了,小老头一个,低着头猛擦汗, 心里恨不能直接拿把刀把严文才给砍死,儿子嘛,他又不是只有这个一个,但严家若倒了, 那就真的完了。 魏无极心里也在骂严文才是个蠢货,惹谁不好,惹林清,还把他给供出来了,嫌他活得久是不是。 他就在天禄司门口跟严鸣打了半天太极,最后干脆都杵在门口发呆,心里把严家父子骂了个半死。 直到林清出来,魏无极方才端起笑迎上来,作揖道:“林大人,许久未见,大人风姿更胜从前。” 林清回了个礼,打量了一下魏无极身上的绯色官袍,“许久未见,魏世子竟已入朝,看这官位,也不低了。” 魏无极哪里敢当真,“还是托林大人的福,在吏部混了个五品闲官,如今公务倒是不重,得了空,还能在街上溜达溜达,得些家里长短的乐子。” 他这话暗指瑞王府的案子,他得了好处,也给了林清好处,让林清别太为难他,他耳目仍在,能帮林清探听些天禄司照顾不到的消息。 “成啊,那改日再拜府上,本官就喜欢听些乐子。”林清笑了笑,上赶着能用的人,为何不用,“不过严大人的公子今日惊了本官的马车,还口出狂言,想要本官的脑袋,这事情……” “逆子!”严鸣能混到现在的位子,靠的就是谨小慎微熬资历,压根不敢插嘴插话,直到这时候才扑到严文才身前,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严文才的小腹上,“我一直告诉你,林大人忠心爱国,是吾辈之楷模,你居然敢对大人大放厥词,我现在就打死你!” 严文才被亲爹揍得鼻青脸肿,呜呜呜的直叫,被绳子拴着,想躲都不敢躲。 孟杰掏弄来一个小木凳,放在林清后面,林清坐在凳子上,就这么看戏,看到后来,严鸣都有尴尬的下不去手了,也知道他这点心思压根瞒不过林清。 都是老油条了,谁还不知道谁啊。 严鸣只得放开严文才,为难道:“林大人,这逆子做错了事,合该付出代价,要杀要剐皆凭大人一句话,但是这万两白银……颜某着实拿不出。” 他心里很是难堪,想他严鸣好歹是个四品官,却要被林清一个五品官拿捏。 可他又毫无办法,谁让天禄司特殊呢。 林清见状也知道差不多了,幽幽叹了口气,道:“瞧严侍郎这话说的,下官哪里还不清楚严侍郎的为人,只是那车马毕竟是天禄司的财物,下官着实不好说话,大人按原价赔偿即可,至于严大公子……” 林清淡淡瞥了眼严文才,严文才看见她的视线,浑身打了个寒颤,蜷缩成一团。 林清对孟杰道:“孟杰,还不放人。” 孟杰生听到命令,腰侧长刀出鞘,擦着严文才的头发飞过,砍在柱子上的绳索上,绳子断了,几根断发随之飞舞。 严文才两眼一翻,被吓晕了。 严鸣松了口气,连连道谢,这才亲自拖着严文才离开。 林清瞥了眼没动地方的魏无极,“魏世子怎么还在这?” 魏无极道:“想来林大人这会无事,魏某在永福楼订了一桌酒席为大人接风,还望林大人赏脸。” 林清笑道:“魏世子都这么说了,林某若不去,岂不是浪费了魏世子的心意,只是林某刚至京城,一身纤尘,容林某回去洗漱一番。” 魏无极告辞,“那待会永福楼见。” 林清回了个礼,送走魏无极,这才准备回家,一扭头,就见不止孟杰在这,连周虎也从司里走出来,跟在她后面,不禁问道:“你们没事?” 周虎嘿嘿一乐,“指挥使有令,让我们二人听从副使差遣。对了,指挥使还说,这几月您受累了,听说您受伤未愈,这段日子就好好在府里养伤,或寻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游玩几日也好。” 林清立即明白诸葛绪的意思,李明霄是她带回来的,但接下来的事情暂时不适合她接触,她需要暂时避嫌一下,避免麻烦。 林清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行了,你们先回去收拾下,等会再来我家吧。” 孟杰和周虎立马应了,先回去换洗去了。 林清这才回到她的那间小院子,熟练的关掉机关,回到屋里将衣服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又提了两桶清水清洗一下。 她刚忙完,孟杰和周虎也到了。 三人慢悠悠往永福楼走。 路上,孟杰忍不住问道:“头儿,就这么放过严家,那银子不是也没了?” “严文才这人坏事没少干,要找他罪证不难,可严文才好处理严鸣却不好办,那老头奸得狠,绝不会明晃晃的把银子拿出来,而且放长线,钓大鱼。”林清不信严鸣身后无人,吏部的位置无人罩着,不可能坐得稳,只能说对方太会藏了,连天禄司都没摸到线索。 她嘻嘻一笑,“再说,谁说我那万两白银打水漂的,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去干嘛的。” 魏无极才是大头嘛。 他们来到永福楼的时候,魏无极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 四人一一落座,不一会,菜便上齐了,酒足饭饱之后,魏无极方才从身后的小厮拿来一沓银票,放在林清面前。 林清没看那些银票一眼,只玩味儿的盯着魏无极,“魏世子这是何意?” 魏无极:“严文才打着我的名号做了不少混账事,这次惹到林兄头上,正好让他长长记性,这银票有两万两,一万两是严侍郎私下送来的,作为赔偿,另外一万两,是我送给林兄的,一是作为赔礼,二是希望林兄能帮我一个忙。” 林清微微挑眉,“魏世子也需要我帮忙?” “鲁国公府的情况,想必林兄也清楚。”魏无极冷笑一声,“最近我那好继母动作频频,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有所动作了。” 林清倒是有点可怜这个魏无极了,当年鲁国公与先夫人门当户对,也算是一桩佳话,直到那位国公夫人离世,新夫人无缝衔接进门,大家伙才知道鲁国公有个藕断丝连的青梅。 魏无极能安稳的活着长大也是相当不容易了。 魏无极道:“林兄尽管放心,此事无需天禄司出面,只要林兄帮我查清一件案子即可。” 林清:“地点在哪?” 魏无极道:“就在华宁县,若林兄同意,三日后我们便可启程。” 林清有些心动,华宁县距离京城也就一日的路程,这距离倒是刚好,既能暂时离开京城,又能随时得到京城的消息。 而且鲁国公府的事情,她多少也有点在意,为何那位继夫人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在这个朝廷敏感的时候要动。 她给孟杰一个眼神,孟杰会意,将银票收起。 这单子,她接了。 林清与魏无极又闲聊了一会便各回各家。 翌日上午,她正在收拾东西,杨昭突然过来传旨,说陛下要见她。 杨昭一脸喜气,看林清也顺眼了不少,“别着急,你慢慢收拾,我多等一会。” 林清没想到杨昭和诸葛绪动作这么快,一夜的功夫就把皇帝塞回原位,不过想想也是,正阳殿都在杨昭手里,把李明霄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进去,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但宫中行事未明,李明霄这样,多少有些冒险了。 林清有些担心,快速收拾了一下,换上官袍,跟着杨昭入宫。 正阳殿作为皇帝寝宫,是宫中占地最大的一处宫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每一处都彰显着皇家的威严。 林清不是第一次来正阳殿了,今日的守卫比以往更加严密,吴德海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看见林清,肥胖的脸上满是笑容,“林大人,您可终于来了!” 这吴德海可是李明霄跟前的大太监,平时日对她也还不错,林清拱手,“吴公公。” 吴德海拉着林清就往殿里冲,“陛下都等急了,特意让杂家在外面候着。” 杨昭留在门外,她则被吴德海拽了进去。 李明霄身着一件明黄色里衣,正倚在床头看奏折,只是脸上过于苍白,好似没什么血色——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19 14:24:07~2024-04-25 13:4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777777 19瓶;一只七秒鱼 7瓶;晏枢 6瓶;话梅糖 5瓶;生活需要糖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第 63 章 回京 第63章 林清正要行礼, 就被李明霄给打断了。 “以后阿清不必与朕如此见外,不论何地,不必行跪拜之礼。” 能得到官方认证, 林清当然高兴, “谢陛下。” 李明霄从身旁一堆的折子里挑出几本往前推了推,“你看看这些折子。” 林清拿起来打开,这几本折子都是北境官员送来的, 说的都是北境现在的情况。 姜若漪和左丘黄在牢中自尽,愁长青不知所踪。 镇国公率兵与朔国大军一同灭了上雎,并且分了一半上雎国土。 下一本是镇国公请辞的折子。 镇国公是见过李明霄的, 也清楚北境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按理抄了镇国公府都不过分, 但看在老国公战功赫赫, 镇国公又一直驻守边境,更是拿下上雎半边疆土,以功抵过, 能活着。 但镇国公府注定要没落了。 可还有一个问题,镇国公府是保皇党里的顶流势力之一, 它倒了就必须扶持一个新势力顶上,林清想到了魏无极, 不禁蹙起双眉。 鲁国公虽然内宅糊涂,但官场上却很精明,如今官拜尚书令, 正二品,而且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 这点子怪扎手的。 “嗯。”李明霄从枕下取出一封密信,亲手交到林清手里,“鲁国公以罪引辞, 魏无极承位。” 李明霄给了鲁国公府一个必定的结局,那么能扳倒鲁国公府的东西应当就在这信里。 林清打开信,里面写着一个案子,华宁县一老翁女儿失踪,疑似被鲁国公次子谋害,老翁报案,次日后,县令暴毙。 李明霄道:“朕的暗卫在县令死前曾偶然看见鲁国公的亲随到过华宁县。” 看到这她哪里还不明白,“魏无极手里的案子看来是陛下的棋。”连魏无极过来找她,也十有八九与李明霄有关。 李明霄眸中含笑,“案子确实是朕让人交到魏无极手中,只是没想到他会去找你。” 林清:“陛下是何时与暗卫联系上的?” 李明霄:“为何一定是暗卫?” 要不是看在李明霄是大老板,林清很想刺他两句,他们那么多人,谁都没发现人影,除了特殊训练过的皇家暗卫,别人还真没那个本事。 李明霄不逗她了,老实道:“刚出北境的时候,暗一寻到线索找到朕。”说完不等林清说话,向吴德海甩了个眼神过去,吴德海立即捧着一张纸过来。 他将纸接过,放在林清手里,“看看喜欢哪个?” 林清心里那点火气被这话给冲散了不少,低头看着纸上的字迹,李明霄的字是很好看的,如惊龙矫健,上面只有两个名字——昭勇,昭信。 林清指了下上面的‘昭勇’二字。 李明霄很高兴,“朕也觉得这个封号与你最为相配。” 就在这时,吴德海疾步走过来,小声道:“陛下,康王到了。” 李明霄笑容微滞,他昨夜刚回来,今天康王就杀了过来,看来他这正阳殿也不怎么干净,“消息倒是传得快,更衣。” 吴德海领着两个小太监立即取来龙袍给李明霄穿好,又有几个宫女将床上的奏折整理好放回隔间的书案上。 这边刚收拾好,那边通传的声音就到了,就见一人已经走了进来。 康王名李元海,如今已五十多岁,算起辈分还是李明霄的叔叔辈。 他身上穿着银色四爪蟒袍,头戴金冠,虽然年岁不小,但保养的极好,迈着外八步,不急不缓的来到李明霄面前,“臣拜见陛下。” 李明霄端坐在书案前,笑容晏晏,“康王免礼,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臣听闻陛下身体好转,这才匆匆赶来探望陛下。”李元海说着余光轻蔑的在林清脸上扫过,“没想到林副使竟也这么惦记陛下,惦记到连礼仪都不懂了。” 李明霄不疾不徐的回道:“此次北境大获全胜,为我大渊开疆拓土,林卿功不可没,朕特许她不跪之礼。怎么,康王对此有别的想法?” 李元海心里堵了一下,一张脸微微变色,“是臣失礼。” 李明霄疑惑的看着他,“康王与朕道歉作甚,此事受委屈的是林卿。” 李元海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林副使莫怪。” 林清眼观鼻鼻观心,对之前皇帝与康王的斗法全当没听见,这时候才拱了下手算是回应,别以为她不知道,李元海针对她,一是因为她是皇帝的心腹,二则是因为他那个舔狗儿子李宏锦。 想到李宏锦,下意识便想到了林君柔,最近事务繁杂,倒是没什么时间关注剧情发展到哪了。 林清魂游天外,正捉摸着派谁去调查一下林君柔的动向,李明霄与李元海则接着在话里打机锋,等她回神,那二位已经说到她的爵位上了。 李明霄:“林卿的功劳足以封爵,朕已想好封号,封她为昭勇伯。” 李元海:“先祖开国之时,爵位封赏太多,先帝一直收拢爵位,方才有如今稳定的局势,陛下若再放爵,只怕不妥。” 李明霄:“那依康王之见呢?” 李元海听了这话,脸色总算好看了点,不过想到林清这次的功劳,刚好点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听闻林副使的住所颇为简陋,陛下不妨赏赐她一栋宅子,再配些银两仆人,足矣。” “康王所言极是。”李明霄赞赏的点了点头,对林清道:“林卿上前听封。” 林清麻溜跪下听旨。 李明霄道:“北境此番灾劫得以化解,林清当居首功,朕特封卿为昭勇伯,食邑三千户,世袭罔替,赐伯府一座,仆役百人,珍珠十斛,金银五箱,另特许林清宫中行走可携带兵器。” “谢陛下恩赐。”林清乐了,看看,这不是爵位有了,房子也有了,还有食邑呢,封了食邑可就不是虚弦了,而且侯爷的食邑也就千户左右,李明霄却给了她三千户。 李元海原本以为皇帝同意了他的话,心里还在暗暗得意,没想到回头就给了他一巴掌,当即把脸都气红了,“陛下!” 李明霄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康王有意见?” 李元海还能说什么,甭管怎么暗地里搞动作,面子上,他还真不能反驳皇帝。 李明霄看向林清,“林卿,你可得好好谢谢康王,若非他,朕也想不到这么仔细。” 林清从地上起来,笑嘻嘻的对上李元海,“谢康王。” 李元海从没觉得这三个字如此让人心塞,让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俩人直接给撕了,“臣告退!” 说完也不管李明霄怎么想,转头就走了。 李明霄也不介意,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吴德海,如今已经入秋,看康王火气这么大,待会让太医院配几副败火的药材送去。” 吴德海憋着笑应了,只怕康王看到药材,非得气疯不可。 李明霄:“对了,如今国库空虚,药材上省着点。” “诺。”吴德海应着退出殿外。 李明霄放下茶杯,“阿清,你猜康王此番过来所指为何?” 林清垂眸,还能干嘛,不就是为了探听虚实嘛,“陛下突然出现,心虚的人总觉得眼见为实。” 李明霄:“可朕那母亲,却一直未曾露面。” 这也是太后精明的地方,好似事事与她有关,却偏偏抓不到任何把柄,最多也只能说与皇帝感情生疏。 这母子间的事本就复杂,尤其其中一个是皇帝,另一个是太后,林清还真不好评价,与皇帝又闲聊几句,便离开了正阳殿。 封爵这么大的事情,她也得准备准备。 还是老规矩,林清又回到天禄司等着接旨,赏赐送到了,先挪到诸葛府上堆着,等她宅子下来再说。 李明霄的动作非常快,午时一过,吴德海就带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天禄司,当着大家伙的面将圣旨读了一遍。 等林清接了圣旨,宫人这才将东西送进天禄司的一间小库房里放着。 三省六部不少主要衙司都在皇宫南边这地方,这么大的动静,不少大臣都过来围观,见那箱子一个又一个被抬进去,羡慕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若换个人他们好歹得上去酸几句,但对上天禄司,他们不敢。 李明霄送来的东西不止圣旨上那些,还有许多珠宝玉器,字画古玩,都是从他私库里出的。 等东西都送进去,吴德海将一个锦盒亲手送到林清手里,小声道:“宅子,陛下将东大街明井巷那栋旧宅给了您,方才已经让工部派人过去翻修了,盒子里还有两间铺子是陛下送给大人的。” 林清听了这话也颇为惊讶,东大街住的就没一个简单人物,明井巷是东大街的第一条巷子,说是巷,但路宽的跟街道也没什么差别,里面住的人物也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 这明井巷被称为旧宅的只有一处,乃是开国时唯一一位万户侯的府邸,可惜这万户侯后代平庸,没能守住祖宗基业,被先帝给料理了。 当年李辰瑄开府时就曾打过那宅子的主意,却被先帝给拒绝了。 如今这宅子,却到了她的手里,李明霄还真是送了她一份大礼。 林清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酸酸涨涨的,就……挺喜欢的。 第64章 第 64 章 …… 第64章 又过了两天, 林清一大早就收拾好行李,孟杰和周虎也到了,一人背着一个包裹, 腰间挂着刀。 孟杰还赶来一辆马车, 拴在门外。 不多时,魏无极也到了,瞧见林清不禁愣了一下。 以往林清总爱穿着官袍, 现在却换了一身雪色缎衫,腰间坠着一块翠色玉珏,手持折扇, 一头黑发高高束起, 眉目精致, 仿若是哪户富贵人家千娇万宠的小少爷。 魏无极回神, 快走几步迎了上去,面带笑意,作揖道:“以后见面就要唤一声昭勇伯了。” 林清眨了眨眼, “魏兄何必这么客气,出了这门, 我便只是外出游历的林家少爷,魏兄唤我名字就好。” 魏无极心思一动, 连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实,“既如此就别兄弟来兄弟去了,林兄若不嫌弃, 唤我一声大哥好了。” 既然以后都是自己人,林清也就不客气了,“魏大哥。” 魏无极听了这个称呼,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这几天京城里有关林清的事情几乎已经传遍京城的每个角落,又有谁不知道这位天禄司副使如今已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 跟林清搭上关系,便是多了一条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各回各的马车。 魏无极那除了赶车的车夫,还有两个侍女和小厮,以及六名护卫。 与之相比,林清这倒是简单不少,孟杰和周虎轮流赶车,她自己在车里翻着孟杰事先准备的话本。 六名护卫骑着马,分别跟在两辆马车的两侧,一路出了京城,下午来到永安镇上。 永安镇是距离京城最近的镇子,说是镇,却富裕的与城也不逞多让。 二人选了镇上最好的客栈投宿,又要了处临街的包厢,点了店中最好的酒席,边吃边聊。 林清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漫不经心的望向窗外。 天还未黑,街道上很是热闹,人来人往,时有牲畜驾车路过,多为牛车,偶尔有几头毛驴骡子夹杂其中。 忽然一道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位少女,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披麻戴孝,推着一辆板车停在客栈前的街道边上,板车上盖着白布,瞧形状白布里是一具尸体。 少女从车上取下一个木牌挂在脖子上,而后跪在车旁。 木牌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大字——卖身葬母,十两银。 魏无极只是粗略的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他以纨绔自居,这种卖身葬母的戏码他见过十几回,一开始他还有些兴趣,后来明白那些女人都是冲着鲁国公府世子爷的身份来的,之后也就没了那兴致。 他见林清还在看,张嘴问道:“林兄对那女人感兴趣?” 林清倒不是感兴趣,她只是想起原著里的一个剧情。 林君柔偶然路过这永安镇,遇见一位卖身葬母的少女,便用银两将少女买下,结果后来才知道少女竟天生怪力,在武学上更是天赋异禀,前期帮林君柔干了不少事,中期找到亲爹,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大人物感激林君柔照顾女儿,又帮林君柔干了不少事情。 林清都快忘了这是一本书的世界,是与不是,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魏无极见她起身,正好也想活动活动,干脆与她一同出去。 少女的身前已经围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心动的,可一看见那十两银,大家伙便歇了心思。 这永安镇紧邻天子脚下,生活好些的百姓一月也就能赚到一两银子,十两,那可是不吃不喝大半年才能凑齐的,谁能狠下这个心买一个小姑娘。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带着几个打手从远处走过来。 这妇人身材肥胖,浓妆艳抹,嫌弃的将人群推到一边,待看见少女的脸时,眼里闪过精光,随即换上一副怜惜的模样小跑过去,将那少女从地上扶起来,好似心疼坏了,“瞧这姑娘可怜的,叫什么名字?” “郑巧儿。”少女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要买我?” 梁妈妈拍拍胸脯,“若是姑娘信得过我梁妈妈,这卖身钱,妈妈我给你出了。” 说完梁妈妈拉着郑巧儿就要离开,扯了两下,没扯动,狐疑的扭头看向她。 郑巧儿伸出手,露出手背上的红色胎记,“拿钱。” 梁妈妈压根就没打算给钱,一个颇有姿色的孤女,还不是任她欺负,“瞧你这话说的,妈妈我还能差你钱不成。” 郑巧儿不管不顾,依然伸着手,就俩字,“拿钱。” 梁妈妈就没见过这么死脑筋的,见实在拽不动,对旁边的打手使了个眼色,打手们一拥而上。 郑巧儿也动了,她虽然不懂功夫,但胜在力气大,不一会的功夫就把几名打手给打在地上起不来。 她冷哼一声,正准备重新跪回去,梁妈妈突然冲上来,丝质的帕子在她脸上一抖,一股腻歪的香气飘入她的鼻间,浑身顿时一阵酸软,下一刻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 梁妈妈掐着腰,轻蔑的看着郑巧儿,“跟老娘斗,你还嫩着呢。” 郑巧儿使不上力,只能坐在地上狠狠地瞪着他们,眼瞧着那些打手越来越近,却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几颗石子从人群中急射而来,无一例外,全部打在打手的小腿上,打手们哎呦几声,重新趴回地上。 林清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还把玩着一枚石子,视线在郑巧儿手背那块红色胎记上停顿片刻。 梁妈妈见状不好,转身就要逃,林清的手指微动,那枚石子从她的手心射出,打在梁妈妈的膝盖处。 梁妈妈膝盖一软,直接趴在地上,下巴着地,几颗牙齿混着血从她的嘴里掉出去。 她快气死了,指着林清的鼻子骂道:“我梁妈妈的闲事也敢管,活腻了!” 林清将郑巧儿扶起来交给魏无极的侍女,“人家小姑娘都说了,先给钱,分毛不出就想买人家,想得这么美,你咋不上天呢。” “你这小子真以为有两个臭钱就能管我梁妈妈的事儿了,告诉你,我们百花阁可是这地方最大的馆子,阁里的花魁那叫一个沉鱼落雁,连京里的大官都时常过来。” 梁妈妈得意的扬起脑袋,她敢闹事,自是有闹事的本事和后台,“那位大人如今就在百花阁,你小子现在下跪道歉,我梁妈妈或许还能放你一马,否则,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清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悠闲的扇了几下,“本少很是好奇到底是京里哪位大人,竟有这么大的架子。” 语罢将一锭银子塞进郑巧儿的手里,对一旁的孟杰说道:“你陪着郑姑娘将她母亲安葬了。” 孟杰点头,“属下知道了。” 郑巧儿握着手里的银子,大大的猫眼认认真真的将林清的脸印进脑子里。 少爷人好钱多,不但救了她,给她钱,还派人帮她埋葬母亲,以后,这就是她郑巧儿的主子了! 林清自然不知道郑巧儿心里想些什么,她与魏无极慢悠悠的回到客栈,又坐回包厢里闲聊。 他们俩一个昭勇伯,一个国公府的世子爷,还真没把梁妈妈口里那位大人放在眼里。 约莫两刻钟后,客栈里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似乎不少人上了楼梯,停在包厢门口。 一人骂骂咧咧的往这边走,“本少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给本少面子!” 梁妈妈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大人明鉴,那二人这般欺辱我们,压根就没把您放在眼里。” “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本少相提并论,看本少不扒了他们的皮!” 包厢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酒席已经被撤掉了,魏无极要来一套茶具,刚给林清泡了一杯清茶,两人端着茶杯,转过头一同看向门外。 那踹门的还是个熟人,正是前几天刚被林清收拾过的严文才。 严文才脸上的青肿还没消,气势汹汹的踹开门,原本下定决心,务必要让包厢里的人好看。 可当他真的把门踹开,看清屋子里那两人的模样,那只脚就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怒气凝结在他的脸上,扭曲得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若只有魏无极还好说,一句大水冲了龙王面,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也就过去了。 偏偏林清这煞星也在! 看见林清,他就忍不住想到那天好似被绑着游街挨揍的事情,眼里只剩下恐惧,至于报复,他想都不敢想。 林清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眼皮一抬,“这位便是严大人了?” 严文才直接就要摇头,但梁妈妈的嘴比他的动作都快,得意道:“当然了,告诉你,这位可是吏部侍郎严大人,怕了吧!” 严文才差点跳起来,恨不能回头直接一刀宰了梁妈妈。 林清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严侍郎啊,还真是久仰。” 儿子冒充老子,也不知道他老子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打断儿子的腿。 严文才求助的看向魏无极,魏无极直接扭头,压根不搭理他,他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这是误会,是误会。” “误会?”林清狐疑道:“可我怎么记得,‘大渊律例’里面写着,官员禁入勾栏瓦肆,严大人与百花阁的花魁这般亲密,就不怕事发抄家吗?” 严文才都快哭了,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林清嘴里的抄家十有八九是真的会抄家。 他顾不上脸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正要哭着求饶,就被林清瞪了一眼,要出口的话顿时被噎了回去,噎得他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嗝。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5-06 13:34:16~2024-05-07 11:3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哇塞,姑凉@ 86瓶;梦魇、奈奈奈 20瓶;一只七秒鱼、太太加更了吗 10瓶;懒虫 6瓶;为什么天天掉浅坑、日常表白大大呀、伊娃 5瓶;蝉鸣知夏 4瓶;彼岸花 3瓶;天晴无雨、夜淡如水、苏念璃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第 65 章 …… 第65章 “大人, 您这是……”梁妈妈不明所以,心里捉摸着这是不是严大人不为人知的小癖好,不过想归想, 她嘴却接着拱火, “大人,那两东西竟然不把您放在眼里,您可不能放过他们。” “你闭嘴!”严文才这次是真哭了, 被吓哭的,“这二位……他们……他们是我老大!” 一句话直接给梁妈妈整沉默了,她不觉得严大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而且看严大人这幅怕到极致的样子, 也不像是说谎, 她似乎真得罪不能得罪的人了。 梁妈妈一张老脸瞬间白了下去, 两眼一翻,晕了。 后面的打手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无极嫌弃的挥挥手, “行了,让他们都走。” 严文才连忙点头, 回头喊道:“我老大的话听到没,还不快滚!” 打手们立即灰溜溜的跑了, 还不忘把昏死的梁妈妈也拽走了。 严文才悄悄后退,没两步就被人一脚踹在屁股上,一声惨叫摔进包厢。 严文才气愤的扭头一看, 正对上周虎不怀好意的笑。 严文才:“……”怂不可怕,聪明人该认怂时就得认怂。 他讨好的笑了笑,还麻溜的爬起来将门给关上了,在周虎后面寻了个地儿, 与魏无极的侍从站在一起。 严文才这幅蠢样子,魏无极简直没法看,着实不想承认这是跟他混的。 林清放下手中的杯子,转而拿起折扇,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调笑道:“看来严公子很想贴身伺候魏大哥,都是自己人,魏大哥何不给他一个机会,莫要浪费了人家一番心意。” 魏无极不由顺着林清的话幻想了一下严文才给他端茶倒水更衣脱袜的样子,不禁恶寒了一下,手重重往桌上一拍,怒道:“堂堂严家公子,成何体统,过来!” 严文才被这一下吓得险些蹦起来,哆哆嗦嗦的走过来,悄悄的瞄了一眼林清,见林清压根没看他,这才松了一口,又悄悄瞟了一眼魏无极,见对方好像没动手的打算,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规矩的连屁股都只敢坐上一小半。 魏无极额头青筋直蹦,忍了又忍才没把这货一脚踹出去,缓了一会,才对林清问道:“林兄觉得文才有用?” 林清嗯了一声,“有大用。” 严文才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想跑,却不敢动。 “是何用处?”魏无极也颇为好奇,这个严文才文武没一样拿得出手的,就连脑子似乎都不怎么聪明,这样的人竟然也有有用的一日,就挺好奇的。 林清道:“华宁县刘某得女儿被劫,报案之后,县令隔日暴毙,这案子其实查起来并不难,只需你我一句话的事情,下面的人自会将整个案情和证据送到我们面前,甚至连凶手也能拽出几个,但绝对不会牵扯到鲁国公府。” 林清悠闲的扇着扇子,另只手的食指在桌上敲了敲,“偏偏这个案子的难点就在于如何将鲁国公拉下马,也是魏大哥的目的所在。” 魏无极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他就知道他的目的瞒不过林清。 林清道:“可这案子发生在三年前。” 三年的时间,足矣让敌人处理一切对他们不利的证据。 魏无极当然知道这事是三年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甚至派人暗中调查过几次,却什么都没查到,要不他怎么也不会找上林清,“林兄准备怎么办?” 林清的视线飘向严文才,“这就要看严大人如何发挥了。” 严文才缩的跟鹌鹑似的,这些秘密是他一个纨绔能听的嘛,总感觉要完! 魏无极一听便明白了,“林兄这是要打草惊蛇?” “嗯。”林清直接承认,“严文才既然扮官员扮的这么好,那这次便扮个大的吧。” 严文才哆哆嗦嗦的问:“林大人要我扮什么?” 林清指尖沾上茶水,在桌面上写下‘钦差’二字,“既然我们找不到证据,那就让他们动起来,主动带我们去找证据。” 魏无极对这法子很是满意,“倒是个好办法。” “我能不去吗?”严文才差点晕过去,他扮演他爹,被发现回去顶多挨顿揍,扮钦差?他脑袋不想要了! “你可以不同意。”林清笑的更温柔了,对周虎道:“严文才冒充朝廷四品官员,一会押回去丢进诏狱,等本官回来亲自审讯。” 严文才没想到林清这么狠,哭丧着脸阻止,“我干,我干还不行么!” 林清拍拍他的脑袋,“乖,去准备吧。” 严文才生无可恋的出去了。 林清:“周虎,你跟着严文才,别让他死了,再给司里传个讯,别人暴露了。” 周虎得令,跟在严文才后面走了。 周虎与严文才前脚刚走,孟杰与郑巧儿后脚就回来了。 “她怎么来了?”林清看见郑巧儿懵了一下,她交代的很明白吧,让孟杰直接把人给送走,怎么又带到这了。 “郑姑娘认为是少爷您买了她,她是您的仆役,我赶不走。”孟杰也很委屈,这姑娘直心眼,那是说什么都跟听不懂一样,他都想直接跑了,奈何腿直接被人家抱住了,然后他发现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用尽全力愣是没把腿从人家怀里抽出来。 郑巧儿直直盯着林清,认真想了想,“少爷好,我叫郑巧儿,少爷叫我巧儿就好。” 林清:“……” 她帮郑巧儿,一是因为这姑娘着实有点可怜,二是想给女主添点堵,原著里,林君柔可是哄着郑巧儿干了不少缺德事儿。 她不是林君柔,手底下那么多天禄卫都用不过来,真不需要多个郑巧儿出来,尤其郑巧儿那位亲爹,于她而言是个大麻烦,毕竟朝廷与江湖势力并不怎么融洽。 但直说铁定是不行的,这姑娘直心眼,拐个弯都未必能听得懂。 林清思索片刻,道:“巧儿姑娘,既然你认本少为主,本少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做。” 郑巧儿眼睛微微一亮,像只小猫一样注视着林清。 “实不相瞒,本少自幼学武,但始终不得要领,听闻江湖上有一人剑法超绝,人称剑尊。” 林清叹了口气,“本少本想亲自寻找,奈何手中事务繁多,着实抽不出空来,既然巧儿姑娘有心,不妨帮助本少寻找此人吧。” 郑巧儿脑子就是直的,林清怎么说她就怎么信,甚至于听到林清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一颗心都仿佛活了过来,一双猫眼亮晶晶的,拍胸脯保证,“少爷放心,巧儿一定把剑尊给您绑回来!” 林清:“……”大可不必! 她看向孟杰,“孟杰,巧儿姑娘是自己人,本少瞧她衣衫都小了,你去带她多买几套衣裳首饰,给足盘缠……算了,你陪她一起去吧,等找到剑尊再回来。” 郑巧儿也就力气大,但凡遇到喜欢玩阴的,九成九都会中招,而且一个小姑娘出远门,不太让人放心。 孟杰只好应了,再次带郑巧儿离开。 魏无极一挥手,侍从们一一退出,将包厢的门关好,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方才开口问道:“这个郑巧儿究竟是什么人?” 林清道:“十二年前,剑尊郑承的幼女走失,他女儿右手手背有处红色的剑形胎记。” 魏无极不禁蹙眉,“可也不能只凭一处胎记就确定郑巧儿的身份,若这人错了,只怕剑尊要记恨你了。” 林清倒是不担心,消息是天禄司暗部调查来的,又有原著剧情作保,郑巧儿就是郑承的女儿。 魏无极疑惑道:“不过那郑巧儿卖身葬母,若她是剑尊走失的幼女,她那母亲又是什么情况?” “养母。”林清站起来,那位虽是养母,但对郑巧儿也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否则也养不出郑巧儿这种纯真性子。 魏无极忽然古怪的盯着她,“你就不怕郑巧儿真把剑尊给你带过来?” 能不能别提这茬了…… 林清嘴角微微抽了抽,“行了,郑巧儿的事到此为止,咱们还是快回去歇了吧,明日还得去华宁县见见那位刘老汉呢。” 魏无极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郑巧儿好像真能干出这种事来,忽然有点想笑。 他忍住笑,严肃点头,“嗯,确实该歇息了。”语罢直接跑了,速度快的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林清揉了揉眉心,回房歇了。 翌日一早,林清上了魏无极的马车,一路颠簸,总算在天黑之前抵达华宁县。 华宁县城墙高耸,只设有东西两门,百姓们排着队进出城门。 马车随着队伍前行,那守门的侍卫头领看见这马车华贵,仆从衣着得体,各个气势非凡,陪笑着上前询问,“敢问这马车的是哪家的公子?” 魏无极这边的侍卫眼睛一横,“我家主子的事情也是你能问的!” 那侍卫头领一听这话便知道里面的人很可能得罪不起,“那是,那是,是小人多嘴。”说完立马放行。 马车在一处无人注意的巷子停下,林清与魏无极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布衣,从马车上下来,又有二名护卫穿着他们的衣裳钻进车里。 马车重新开上主路,后面有两人远远跟着,直至离去。 林清和魏无极藏在暗处,见此相视一笑,从巷子另一端走出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07 13:47:42~2024-05-08 11:2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双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礼帽先生 16瓶;喵咪想睡觉 10瓶;今天也不气气、青越、夜淡如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第 66 章 华宁旧事 第66章 刘老头住在华宁县的西面, 此时已是黄昏,家家户户已燃起炊烟。 林清与魏无极来到刘老汉家门前。 魏无极下意识想要摆弄手里的折扇,手却摸了个空, 尴尬的食指和拇指来回捻了几下。 林清瞄了他一眼, “紧张了?” “怎么会!”魏无极失声否认,随即又觉得有点过激,“我就是觉得咱们空手上门似乎不太好。” 林清:“要不我去买点水果, 再去酒楼打包几个大菜拎来,咱仨坐下喝点?” 魏无极:“……” 林清懒得搭理他,抬手敲了敲眼前已经破旧的木门。 刘老汉名叫刘金良, 往上数三代也曾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家, 只是后来没落了, 这才搬到华宁县西大街的槐花巷里。 这槐花巷又细又长, 刘家住在巷子中间,他们俩这一敲门,旁边的人家都听到了动静, 一个大娘打开门打量着他们,警惕问道:“你们是谁啊?” 林清早就想好了说辞, 道:“我们祖上曾是刘家长工,受过刘家恩惠, 家里一直记得恩情,这寻找多年,直到前些时日才打听到刘家的消息, 我兄弟二人不敢耽搁,赶来探望。” 大娘听完这话,再见他二人气度不凡,也就信了大半, 这才松了口气,“刘家心好,若不是三年前遇见那事,这会……” 大娘突然止住话头,警惕的四周望了望,没看见别人,这才道:“你们再敲也没人开门,那老刘头已经疯了。”说完直接将门关上,速度快的好像有鬼在追一样。 魏无极无语片刻,想他堂堂鲁国公府世子爷,到哪不是被人捧着,还是第一回吃闭门羹,“怎么办?” 林清看了眼院墙,“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魏无极看了眼院墙的高度,又估量了一下他的身手,丧气道:“那你去吧,我在这给你放风。” 一阵微风拂过,林清提气压低身体侧翻过墙,落入院里。 小院里还算干净,看样子是有人经常收拾,甚至还开辟出一小块地方种了青菜,菜地旁的架子上搭着一套灰布衣裳。 院里有三间半屋子,正房房门紧闭,唯有窗户开着,一位老人正扒着窗沿直愣愣的看着她。 老人头发花白,衣服上有几大块补丁,但收拾的却很干净。 这老人应该就是刘金良了。 林清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刘金良看她动了,好似突然看见鬼一样,惊恐的缩进角落里,双手抱着头瑟瑟发抖。 林清只得停下脚步,刘金良这个样子明显无法沟通。 她的视线在刘金良的衣服上停留片刻,再次看向那件晾在木架上的衣裳。 刘金良的衣服虽然破旧,却只有袖口附近有所磨损,其他地方只是褪色,而那件晾在架上的衣裳,胸、腹、肘皆有磨损,明显不是一个人穿出来的。 林清思索片刻,翻出院子。 魏无极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怎么样?”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抬步走出槐花巷。 魏无极见状,暂时压下心头的疑问,跟上她的脚步,“我们现在去哪?” 林清很无语,抬手指了指已经黑下来的天空,“找地方,吃饭,睡觉。” 她还没成仙儿呢,不用吃喝睡觉? 魏无极也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有多傻,不禁懊恼,忽然感觉智商降了一半。 林清安慰道:“你不必紧张,我总不会把你卖了,就算要卖,也必定给你挑个好地方,卖个大高价。” 听了前半段的魏无极还挺感动,结果后半句话一出,他的感动就僵在脸上了,赶上这人不是不想卖,只是价不够高啊! 华宁县不小,客栈也有几家,林清正好停在一处大门前,指着上面的牌匾——来福客栈,“就这家吧。” 这来福客栈靠近西街,进门的地方是一处大门洞,门洞两边有门,进去就是吃饭的地方,穿过门洞入眼的就是假山造景的水池,两边是住宿的客房,一直往里面延伸着。 魏无极颇为好奇,“这布局倒是少见。” 林清笑而不语,抬步走了进去。 跑堂的小二瞧见他们看,小跑几步迎了上来,“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林清塞给小二一锭碎银子,待走进院子,问道:“天字号的院子可有人住?” 小二闻言停下脚步,神色诡异的扫了一眼林清的脸,为难道:“那院子是咱们这来福客栈最好的院子,只是……不太干净。” 林清不急不忙,回道:“咱的刀见惯了血,便是九幽厉鬼也能斩得。” 小二高兴道:“掌柜有话,若是客官能解决天字号院子的事情,来福客栈愿赠百两银钱。” 林清道:“价钱得看活计来定,到时让你家掌柜亲自来谈。” 小二行了一礼,道:“小的先替掌柜谢过客官。” 林清摆摆手,跟着小二往里走。 来福客栈前面是客房,后方则都是一个个单独的小院子,天字号院子在最里面。 天字号的院子自是所有院子里最好的,院里精致小巧精致,房屋也很是奢华,甚至有一处泉池。 二人选了相连的两处房间,等用过饭后,二人坐在桌边喝茶,魏无极问道:“这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还需要你亲自来处理?” 林清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吹了吹茶杯飘出的热气,“自然是住在这里的客人都死了,而且皆是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魏无极:“……” 他一颗心瞬间就提了起来,突然非常后悔跟林清一起出来,但一看林清的悠闲的样子,又强迫自己稳定下来,“可是这里与刘家案子有关?” 林清喝着茶水,“不知。” 魏无极眼皮跳了跳,“那刘金良是什么情况?” 林清:“不知。” 魏无极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去,“那我们明日从哪里查起?” 林清:“不知。” 魏无极:“……”想揍人,但揍不过。 林清放下茶杯,“刘金良不论是真疯还是装疯,明摆着不想与我们沟通,既然得不到消息没必要在他身上死磕。” 魏无极丧气了,“那怎么办?” 林清也很无语,“魏世子不会觉得我是天上的神仙,大渊朝几万万百姓的吃喝拉撒我都知道吧?” 魏无极:“难道要等严文才过来?” 林清:“睡醒了自然就知道了。” 魏无极见她要走,脑子里回想起林清方才的话,突然觉得周围哪哪都不安全,“要不今夜我们一起睡吧。” 林清被这话雷了一下,扭头打量了一下魏无极,魏无极这张脸也不是长得不好看,大概是纨绔做久了,往那一坐,就一股子花花公子的劲。 她嫌隙的一连后退好几步,脚下生风,飞出屋外,袖子同时甩出一道劲风,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魏无极看的嘴角直抽抽,想他在京城就算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那也差不多吧,怎么着林清嫌弃他就跟嫌弃鬼似的。 是他这张脸不好看了吗? 林清并没有直接回房,来福客栈是暗部设在华宁县的眼线之一,方才她与小二的对话便是切口。 等她一出院子,小二果然已经候在门外。 小二看见林清也不多言,转头进了隔壁的小院。 林清跟着走进去,这间院子的布局跟天字号差不多,小二走到后院,打开一间小屋子的门,小屋子很黑,小二却不受影响,在地板按照规律拍了几下,地板自动裂开,露出一道地道。 小二弯着腰退到门外守门。 林清走进地道,上面的地面啪的一声合上,好在地道里有火光,不影响视线。 她顺着楼梯往下走,迈下最后一阶台阶,就是一间不大的书房。 一个身材发福的老者就站在书架旁,看见林清连忙行礼,“暗部四十九,拜见副使。” 林清道:“不必多礼,我要刘家案子的所有消息。” 暗四十九立即去书架里翻了会,很快就拿出一本册子,交给林清。 林清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翻看起来。 刘金良的女儿名叫刘素,因天生貌美,被田家少爷相中,订下婚约,三年前无故失踪,刘金良报案县令,隔日县令暴毙。 林清的目光落在这个田家少爷的名字上,又从暗四十九那拿来田家的资料。 田家老爷曾是京官,官拜诸屯监,正八品,十年前致仕,如今是华宁县的首富。少爷名叫田长乐,是田家老爷的老来子。 暗四十九道:“田家老爷信佛,常年居住在县城外的会善寺里,田家事务基本都由田长乐负责,田家乐善好施,在华宁县的名声极好。” 林清着重看了下田长乐的资料。 这个田长乐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貌如潘安,才学八斗,心地善良,比起京城的世家公子也不差什么。 尤其这位更加专情,一心爱慕已经死去的未婚妻,至今未娶,也绝不进入青楼瓦肆之地。 林清不屑一顾,伪君子她见得多了,这个田长乐明显是个中高手。 暗四十九也很纠结,“咱们的人并未查到什么线索。” 林清:“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人。”至于查不到,只能说明对方足够聪明。 可惜,田长乐不是他们重点盯梢的人,也就没有特别详细的形成资料。 不过从这田长乐身上,或许能得到些线索。 林清捋顺了一下思路,正要离开,就听暗四十九说:“副使,有消息传来,说是圣上派了钦差明日过来,调查前任县令之死。” 暗四十九说到这个消息,只剩满脸的奇怪。 林清当然明白怎么回事,“人是我安排的,把这事坐实了,别让人怀疑。” 暗四十九愣了一下,连忙应下——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25 21:09:58~2024-04-29 21:1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esterday 、、47443372 10瓶;生活需要糖分 2瓶;瑶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第 67 章 华宁旧事 第67章 翌日, 华宁县一大早就格外热闹,听闻是昨夜传来消息,上面派了钦差下来, 要调查上任县令暴毙的案子。 现任县令曾宏带着一批捕快衙役候在城门前, 曾宏又矮又胖,一脑门的汗水,时不时就拿手段擦一下, 忍不住悄悄推了下他身旁的年轻人,“田公子,都打探清楚了?” 这年轻人便是田长乐, 他身着一袭白衫, 头戴玉冠, 眉清目秀, 乍眼一看,却如清风朗月一般,“晚辈昨夜已与京城那边飞鸽传书, 方才那边得来消息,陛下的确私下派了钦差过来。” 曾宏一听, 眼睛左右瞟了瞟,见没人注意, 小声道:“消息准确?” 田长乐低声道:“那边辗转求到了杨统领那,他的话不会有假。” 曾宏一听差点晕过去,禁军统领杨昭, 那可是皇帝心腹,绝对差不了,可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这会突然来个钦差, 只怕闹不好,他这现任县令就要倒大霉了。 他紧张的抓住田长乐的胳膊,“可确定钦差身份了?” 说到这个,田长乐摇摇头,“没探到一丝风声,但若是查案子,来人不是大理寺的,就该是天禄司的那位了。” 曾宏:“你是说林……” 田长乐连忙阻止,“大人慎言!” 曾宏双目无神的擦掉额头的冷汗,嘴唇哆嗦了几下,“可……可千万别是他。”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停在众人面前。 赶车之人正是周虎,周虎打量了一下众人,手摸上腰间的刀柄,眉毛一厉,“尔等何人,为何拦我车驾!” 曾宏下意识瞥了田长乐一眼,田长乐低声道:“那赶车之人的兵器制式乃是朝廷常用的样式。” 曾宏会意,脸上挂上谄媚的笑,作揖上前,“下官是华宁县县令曾宏,敢问车里可是钦差大人啊?” 周虎哼了一声,“正是严大人。”说完换了个谦卑的语气,对车里的严文才道:“大人,曾县令到了。” 周虎这话就是提醒严文才一下,不想被砍脑袋,就该下来装了。 马车里的严文才打了个哆嗦,心里慌得要命,他深深呼吸几下,摆出以往纨绔大少爷的样子,从车里走出来,扫了一眼热闹的城门,蹙眉训斥,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本官不是说了这次过来需要机密行事。” 曾宏心里一跳,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是下官错了,请大人恕罪!” “罢了。”严文才不耐烦的挥挥手,“本官的住处在哪?” “在……”曾宏正要说话,就被田长乐给压了下去。 田长乐眼里闪着精光,赔笑道:“大人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帖,这华宁县有处园子,景色宜人,更有从山上引下的温泉,定能让大人乐不思蜀。” 严文才瞥了田长乐一眼,“你叫什么?” 田长乐作揖道:“草民田长乐,拜见公子。” 严文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倒是不错,前面带路。” “公子这边请。”田长乐让人前面引路,他与曾宏一左一右跟在严文才身后,悄悄对视一眼,同时勾起嘴角。 看来这次过来的钦差就是个废物。 林清与魏无极坐在酒肆二楼的包厢里,城门种种全部落在二人的眼里。 林清饮下杯中清酒,“魏大哥,你说早上这场酒可还合胃口?” 魏无极想起早上的事情就很无语,昨晚他被吓的半宿没敢睡,早上刚有些迷糊就被林清给拽了起来,美名曰喝晨酒。 谁家好人一大早就喝酒的。 不过真当他们坐在这饮酒看戏,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他也饮下杯中酒,“本以为严文才就是个掩护我的废物,没想到还真有些用处。” 林清笑了笑,“这人好用与否,还得看用在什么地方。” 魏无极道:“那个田家公子,我在京里也曾听过他的名声,啧啧,也就看着是个人样。” 林清:“传闻毕竟是传闻,几分真假还不是一张嘴的事。” “以林大人的性子,该不会一大早拽我过来就为了看严文才吧?”魏无极总算回过味来,“那个田长乐不对劲?” 林清道:“田长乐与刘家女儿曾有婚约。” 魏无极一听便知道不对劲,“刘家即便祖上富裕,现在也只是普通百姓,田家会允许他们家大有前途的公子娶这样一个姑娘?” 林清明白魏无极为何会这样想,这是古代封建社会,门当户对可是刻印在骨子里的东西,能真正跨越阶级在一起的那叫另类。 而且就方才田长乐的表现,也不像是会打破阶级的人,所以这婚约明显是有猫腻的。 说话的功夫,掌柜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摆着两碗馄饨,“您二位也是奇怪,一大早的,非要跑酒楼里面吃馄饨。” 林清笑道:“这一边喝酒一边吃馄饨才有意思啊。” 魏无极还能说什么,吃吧。 用过早饭,林清带着魏无极找到田长乐的那栋宅子。 这宅子占地极广,或许是因为严文才的到来,大门前有官差守门,小门开着,依稀看见正在忙碌的下人。 两人缩在一处巷子里,魏无极问道:“现在要怎么办?” 林清思索片刻,“我去查田长乐,你想办法混到严文才身边,田长乐心思太多,周虎和严文才只怕不是他的对手,你去盯着点。” “好。”魏无极也有点不放心严文才。 他直接走到官差前,“我名魏大,是严大人的随侍,劳驾通报。” 官差诧异的打量了一下魏无极,“等着,我去通报一下。”说完便进了大门,约莫一刻钟后又出来了,“严大人与我家公子在前院,你去那吧。” 魏无极拱手谢过,走进大门。 林清绕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脚下借力,纵身飞入院墙。 这栋宅子却如田长乐所言,处处雕梁画栋,比起京中贵人的府宅也不差什么。 林清绕了一圈,正准备去书房探探,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她纵身飞上树梢藏起,往下一看,就见一人急匆匆的往这边走。 这是一位青年男子,身着灰褐色布衫,低着头一路急行,直到这里,一时不察与旁人撞在一起。 那人差点摔在地上,哎呦几声,骂道:“陈旭,你急着去投胎啊!” 那青年也被吓了一跳,看见来人方才舒了口气,“是你啊,王二。” 王二揉了几下被撞疼的胸口,打量了一下陈旭的衣裳,道:“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干嘛去了,怎么还没换衣服呢?” 陈旭埋怨道:“还说呢,我今日有些事本就来晚了,等到田府准备上工,管事才告诉我要来这边,我这不刚赶过来嘛。” 王二闻言也是颇为感慨,“哎,咱们这些做护院的,可不是主子说到哪就得到哪,你先去换衣裳,我过去给你应付一会。” 陈旭连忙道谢,“成,下次请你喝酒。” 王二听了这话心里高兴,哼着小曲儿走了。 等王二走远,陈旭缓缓收回笑意,像是掀掉了一层假皮,眉目阴郁的望着王二离开的方向,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林清在树上静静看着,那个陈旭的衣裳,样式与磨损部位与她昨日在刘家看见的那件一模一样,看来那衣裳的主人就是陈旭了。 可陈旭为何要照顾疯掉的刘金良? 她悄悄跟上陈旭的脚步。 陈旭是田家的护院,换好衣服,却并没去找王二,而是一路往西北走,直至一处偏僻荒芜的院子,他一头钻进正屋,没了动静。 林清观察了一下这间院子,只见院子里杂草丛生,但通往正屋的杂草向两侧倒伏,露出一条仅有一脚宽的小路。 她悄然靠近屋子,透过破烂的窗纸往里面望了一眼,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陈旭的影子。 林清微微蹙眉,推开屋门走进屋子里,房屋年久失修,屋门打开时发出难听的嘎吱声,但家具却很整齐,也没什么灰尘。 这间院子该是经常被人使用。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清又扫了眼这屋子,脚步忽然一顿,床底的影子波澜起伏,不对劲。 原来藏在床底下。 林清不禁挑了下眉毛,这田家似乎比她想的还有些意思,她纵身飞上房梁藏好。 这时屋门被打开了,有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正是田长乐,身后是一位身材消瘦的小厮。 林清定睛一看,那个小厮前凸后翘,容貌艳丽非凡,明显是位女子,而且举手投足之间皆带着一股风尘气。 这是位花楼里的姑娘,还是花魁一类的存在,而且她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 田长乐不耐烦的看着那姑娘,“你怎么来了?” 姑娘未语先泪,声如黄莺出谷,“田哥哥是在怪玲儿吗,玲儿已有一月没有见过田哥哥了,这才出此下策。” 这话一出,田长乐一颗心立即就软了,“玲儿乖,最近事务繁多,待忙完了,我必定去春雨楼看你。” 玲儿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委屈,“玲儿在春雨楼已经四年了,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田长乐安慰道:“你是罪臣之女,我如今的身份如何救你,你再等等,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玲儿撅起小嘴,挽起他的胳膊不满的晃了晃,“还能有什么办法?” 田长乐只觉一阵酥麻顺着胳膊传到心里,整个人都飘飘然了,“那前院的严大人乃是陛下派来的钦差,若我们能借此翻案,一切就不成问题了。” 玲儿很好奇,“可我家的案子是天禄司办的,证据确凿,如何能平反?” 说起这个,田长乐很是得意,“若这次来的钦差是个秉公执法的,我自然不敢做手脚,但据我观察,这位严大人贪财好色,酒囊饭袋,我们可以先制作假证成交,再给足他钱财,想必此事会有转圜余地。” 玲儿听了这话开心死了,双手转而搂上田长乐的脖子,甜腻腻的叫道:“田哥哥真好。” 田长乐心中激动,吻了上去。 两刻钟后,两人整理好衣服,相携离去。 林清没想到看了一场活春宫,这激情…… 还真是没付费就看到了,真实在。 她从房梁跳下去,余光瞄了一眼床下,走出了屋子。 田长乐是个什么货色她早就猜测,但那个玲儿…… 林清转身飞上房檐,思绪放在‘罪臣之女’上转了几圈。 约莫一刻钟后,下面的房门才再次被打开,陈旭从里面走出来,冰冷的望着田长乐离开的方向。 那目光仿佛淬了毒,恨不能将那对男女碎尸万段——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08 11:04:17~2024-05-09 11:0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荠涯 131瓶;韩 30瓶;6751715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第 68 章 华宁旧事 第68章 待陈旭离开, 林清方才从房檐上跳下来。 这个陈旭或许知道些什么,但瞧他那副样子,贸然接触, 必然得不到什么真话。 林清捉摸片刻, 先返回来福客栈。 暗四十九作为客栈掌柜平时很是忙碌,到林清跟前候命的就变成了昨夜为她引路的那名店小二,名叫黄元。 黄元相貌平凡, 唯有一双眼睛格外灵巧,跟着林清来到密室里,见她在桌前坐下, 立即端来茶水点心, “副使忙了半日, 怕是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吧, 厨房那边已经做上了,您先吃些点心垫垫。” 林清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只见雪白色的盘中放着六块粉色花型的糕点, 形状逼真,花香扑鼻, 腹中倒是真有些饿了。 她指尖捏起一块点心,边吃边道:“春雨楼的玲儿, 我要她全部的资料。” 黄元应了一声,麻溜跑到书架旁,将书架上一个花瓶拧了几下, 只听卡吧一声,旁边的墙上弹开一道暗门。 黄元进入暗门,不一会就拿着一本册子小跑出来放在林清面前。 林清将书册打开翻看几页,立即明白她为何会觉得玲儿眼熟了。 玲儿原名戴明姗, 其父戴献本是太府卿,因私改账册,贪墨宫库财物,戴献被斩,戴家男丁流放,女丁贬为妓奴。 这个案子是她接手的第一个大案。 那一年她才十二岁,由暗转明进入天禄司,一帮大老爷们对她一个小娃娃当然不服气,这个案子之后她才在司里站稳脚跟。 也是因此她才会觉得玲儿面善,若是换成这几年被捉的犯人,就算怼在她脸上,她也未必有多少印象。 玲儿是戴家嫡女,真正的官家千金,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比起其他姑娘也要好上不少,初至华宁就勾搭上了田长乐,被捧上花魁的位置,一待就是四年。 林清合上书册,“可有刘素画像?” 黄元摇了摇头,“这个玲儿因为身份问题方才有信息留存,刘家只是寻常百姓,往常也老实本分,就没有被咱们暗卫关照过,后来发生那事,库里才收录了一些刘家的消息,但并不多。” 正说话的功夫,厨房那边饭菜也做好了,黄元将饭菜端来摆好,退到一边。 四道菜,两荤两素,还有一道盅,翠色的炖盅里是奶白色的汤汁,燕窝垫底,上方飘着几条银色小鱼。 这炖盅林清还真没见过,“这是华宁的特色菜?” 黄元嘿嘿一笑,介绍道:“这菜名为鱼踏乳燕,说起来还是鲁国公府的二少爷研制出来的。” 林清端着碗的手一顿,“他研制的?” “是啊,听闻那鲁国公府二公子闲来无事,与华宁各家的公子在城外翠月湖边赏景,偶遇一老农用瓦罐煮鱼汤,便有感而发,用炖盅替代瓦罐,牛乳代替清水,再放上燕窝与翠月湖特产的小银鱼儿,结果一尝,嘿,您猜怎么着。” 黄元作为店小二,对菜品来历相当清楚,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那味道鲜美丝滑,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般令人迷醉。” 林清放下碗,打断黄元那副已经迷醉的面孔,“你家仙女儿能像鱼一样飘在汤里?” 黄元也觉得自己太夸张了,立正站好,讨好的笑着说道:“就是比喻,比喻一下。” 林清:“说正题。” 黄元:“因为这炖盅味道是真的不错,那位二公子就命名为鱼踏乳燕,他特地在华宁多逗留了半月之久,日日都要这菜才肯吃饭,‘鱼踏乳燕’也因此在华宁流传开来,成了咱们华宁的招牌。” 林清注视着这道‘鱼踏乳燕’,双眉微微蹙起。 黄元不禁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林清指着这道炖盅,喃喃自语,“鲁国公府的二公子牛乳过敏,你却说他吃了半月的牛乳炖盅……” 鲁国公府二公子自幼碰到牛乳就会浑身长红疹,京中都是人精,每每有宴会,大家伙都会特意避讳,这样一个人怎么会食用牛乳,还是半月之久? 林清思索片刻,指尖敲了几下桌面,“黄元,你安排各处暗卫行动,我要三年前那位鲁国公府二公子在华宁县所有的行事作为和宴事安排。” “诺。”黄元也听出不对劲,立即出去将林清的命令告知掌柜安排下去,随后又折回来听候安排。 林清用过饭后,回到书案前将京里传来的公务处理掉,又挑着各处暗卫传来的消息看了会。 华宁县距离京城太近,大事情基本就传回京中天禄司,剩下的就是杂七杂八的各家消息,其中又以田家的消息最多,却几乎没什么负面消息。 乍一看,还真让人挑不出毛病。 黄元见林清握着那传递消息的条子凝眉沉思,悄悄端来茶盏放在书案一侧。 林清将纸条放下,端起茶盏,轻轻吹掉飘上的热气,想着纸条上的田家,忽然就联想到了陈旭,问道:“你可认识陈旭?” 黄元懵了一下,“咱这华宁县虽说地方不大,可叫陈旭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您问的是哪个陈旭?” 林清:“他是田家护院,也经常会去看顾刘金良。” “他啊!”黄元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个陈旭幼时父母双亡,流落街边当了乞儿,因为力气大被武馆的师傅看中,留在武馆做帮工,两年前田长乐外出时遇到狼群,正好被陈旭给救了,后来他便留在田家当起了护院,至于他与刘家的关系。” 黄元顿了顿,“陈旭父母还在时,正好住在刘家隔壁,只是后来他爹娘病死后,那房子就被亲戚给卖掉了,咱们的人只是看见他时常在天黑之后进出刘家,照顾刘金良起居。” 林清正要喝茶,听了这话端杯的手突然顿住,之前田家的事情如走马观花一般在她的脑海里播放了一遍。 不对劲。 玲儿探望田长乐是突然为之,可陈旭明显像是知道一样,提前藏在床下。 陈旭是怎么知道的? “完了,要出事!” 林清将茶杯拍在桌上,直接从桌案后飞了出来,跑回卧室从包袱里摸出一张鬼面具,揣进怀里,转身飞出屋子,跃上房檐,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 田家别苑内此时却是灯火通明,室内香烟袅袅,舞姬穿着薄纱,舞姿曼妙,乐师在琴弦上拨弄着,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严文才坐在首位,左右各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姑娘,身前的桌案上摆满了美酒与鲜果。 他眯着眼,缓缓摇着头,随着那乐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吃着姑娘喂到唇边的鲜果与美酒。 田长乐坐在侧面的位置,将严文才表现看在眼里,垂眸饮酒,宽大的袖子掩住他眸里的勃勃野心,放下时已是满面笑容,“大人对草民的安排可还满意?” 严文才醉眼朦胧,伸出大拇指,声音含糊不清,“不错,你很不错,大才也!待本官回京之后定要为你美言。” 田长乐连忙作揖,“草民先谢过大人。” 严文才豪气的拍拍胸脯,“贤弟这是什么称呼,若不嫌弃,以后唤本官一声大哥就是,告诉你,本官上头可是有人的。” 田长乐双目微眯,试探着问:“不知大哥上头那位……” 严文才正要开口,就被一边的魏无极给截住了话头,“大人,您喝醉了!” 严文才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醉什么醉,本官清醒的很,若不信,本官现在就出去查个案子给你看!” 魏无极咬着后槽牙,“那边可是传话了,若大人办不好差事,只怕以后只能去一个地方喝酒了。” 严文才听了这话,气的猛一拍桌,指着魏无极的鼻子叫骂:“本官的事是你一个奴才能管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本官说三道四,信不信本官判你们一个不敬钦差的大罪!” 田长乐就在一边看着,魏无极也不敢表现的太过,要是换以前,他早把严文才踹水里清醒去了,如今只能忍气吞声的提醒,牙都快咬碎了,“大人,您是来查案的。” 严文才高傲的哼了一声,满身的自信,“不就是查案嘛,本官现在就查一个案子给你看看!” 田长乐会意,立马给身后的管家一个眼色,管家悄然退去,只一会的功夫又折返回来,对田长乐点了点头。 田长乐上前扶住闹着要办案子的严文才,道:“这不是赶巧嘛,贤弟这院子正巧发生了一件案子需要大哥来断一断。” 严文才一听就来了兴致,拉着田长乐往外走,“走,大哥今日给你家做主了!” 两人越走越远,魏无极阴恻恻的瞪了田长乐一眼,跟了上去。 今夜有月无星,秋风寒凉,吹得几人忍不住瑟缩着脖子,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门外已经两名护院,赫然就是王二与陈旭。 王二手里拿着一个钱袋子,谄媚上前,“草民王二,拜见大人,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严文才眼神扫了一眼王二,“你可是有冤?” “草民有冤!”王二脸上一变,大声的嚎哭起来,“草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童嗷嗷待哺,全家就等着草民的半两月俸过活,今日发了月俸,草民将银钱装进钱袋子,哪知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草民一阵好找,在陈旭的衣服里搜出草民的钱袋子,他陈旭这是要草民一家的命啊!” 陈旭眼睛都气红了,浑身微微发颤,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忍了又忍,才没把这个颠倒黑白的王二给踹飞出去,“草民冤枉,明明是……” “本官要你说话说了!”严文才不满的瞪了陈旭一眼。 陈旭抱拳的手骤然用力,青筋暴张,双目露出强烈的杀意和挣扎。 第69章 第 69 章 华宁旧事 第69章 严文才得意极了, “陈旭,你盗人钱财,害王二一家老小险些饿死, 这罪你认是不认。” 魏无极立在一边, 恨不能让严文才直接敲死,他就是不懂也知道办案子要听两边陈词,还要讲究一个人证物证, 谁一上来听了原告的话就直接把被告给按死的。 陈旭当然不认,“草民冤枉!草民回屋子打算换衣下工,正巧看见地上有一钱袋, 草民认出那钱袋是王二的, 就想捡起来还给他, 哪知能拿起就被王二撰住手腕, 非说是草民偷了他的钱袋。” 严文才冷哼一声,“那你可有证人?” 陈旭:“屋子里只有草民与王二,并无别人。” 严文才:“那你有证据能证明那钱袋是王二掉下的而非是你偷的?” 陈旭气息一滞, 声音干涩,“也没有。” 严文才:“那不就是了, 你既没人证,又没物证, 钱袋还在你手里被失主抓住,你说不是你偷的,谁信。” 陈旭踉跄一步, 深深的闭上眼,仿佛这样掩藏住他心里如火山喷发般的暴怒。 他不再挣扎,双手背在身后,袖口一点银光闪烁, 匕首的刀柄已然划入他的手心。 如此贪官,便如那曾宏一样,只知搜刮民脂民膏,却从不为民做主,这样的官,该杀! 陈旭猛地迈出一步,正要抽出匕首,忽然一股清风划过他的手臂,他的手腕一空,那把匕首不见了。 陈旭看着空空如也右手,整个人短暂的陷入一种茫然,抬头一看,就见大家的视线惊恐的落在他的身旁。 他随着大家是的视线看去,就见身侧多了一个人,这人一身青衣,脸上带着一张极为夸张的鬼面,似哭似笑,似悲似喜。 不知为何,光是看见这张鬼面就让人心里发凉。 严文才被吓了一跳,惊恐的躲在魏无极身后,“有鬼,有鬼啊!” 魏无极也想藏,但被严文才抓的太紧,压根藏不了,只得壮着胆子喝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林清顶着鬼面,将那匕首藏在袖子里,闻言沉默片刻,哑着嗓子回道:“不过是看不惯某些人颠倒黑白贼喊捉贼罢了。” 田长乐藏在柱子后面,突然大喊:“管家,快抓住刺客保护严大人!” 那管家听到田长乐的命令,满脸煞气,也不知从哪抽出一把砍刀朝林清砍来。 林清看都没看,身影快如闪电,一脚踹出,犹如厉鞭劈空,下一瞬,那管家已然倒飞出去数米远,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她直接看向陈旭,问道:“钱袋掉落在屋中哪个位置?” 陈旭下意识答道:“就在我柜前不足五尺处的地面上。” 林清:“距离房门又有多远?” “那屋子是专门给护院存放衣裳的,屋子很大,从屋门到我那存放衣物的木柜足有二十五步。” 林清:“你捡到钱袋时可听见开门或者脚步声?” 陈旭摇了摇头,“当时房门被我关上了,我并没有听见脚步声。” 林清看向严文才,“大人可明白了?” 严文才被这么一吓,酒醒了一大半,从魏无极身后露出一个脑袋,“明……明白什么?” 林清:“陈旭进门时将房门关上,期间并未听见脚步声,钱袋掉落的位置与房门足有二十五步,这么远的距离,为何陈旭刚刚捡起钱袋王二就窜出来?除非这人从一开始就藏在屋中,并且距离陈旭不超五步之距,方才能‘人赃并获’。” 陈旭看着那鬼面,心里忽然多出一丝希望,就像是久逢甘露的幼苗,舒展出两边嫩绿的叶芽。 “你胡说!”王二窜出来,“明明是陈旭偷了我的钱袋,我才出来制止!” 林清:“你当时在哪?” 王二被问的一愣,“我……” 林清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再次问道:“你在屋里还是屋外?” “我在……我在……”王二左右言顾,眼睛下意识瞟向田长乐的方向。 “你若在屋外,开门的动静足以让陈旭藏好钱袋,就是他藏不好,二十五步的距离,你们又都会功夫,他怎么会让你抓住他的手腕;你若是在屋里,又为何眼睁睁的看着陈旭拿走你的钱袋?” 林清的话让王二满头冷汗,不住后退,心里慌乱恐惧,连呼吸都彻底乱了。 林清冷眼看着,将王二手里的钱袋抢过来倒扣,露出满是尘土脏污的底部,“因为你一开始就打定要栽赃嫁祸的主意,让对方背负偷盗之罪,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透出丝丝绝望,事已至此,他做下的事情彻底暴露,再无转圜余地。 陈旭悲痛中夹杂着恨意,“王二,我往日里把你当做亲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管家说了,咱们护院的赵管事要走了,需要提拔一个新管事上去,少爷属意的人便是我们两个。”左右已经这样,王二知道他已经完了,也就无所谓了,“陈旭,你不死,我怎么上位,什么兄弟情义,值几个铜子儿,能让我全家吃饱?还是能让我升官发财?” 陈旭踉跄几步,“你……你……” “若非你有用,谁愿意跟你当兄弟,呸。”王二鄙夷的吐了口唾沫。 魏无极拽了几下严文才作为提醒,严文才正在为刚才做下的事情纠结呢,立马说道:“大胆王二,竟敢愚弄本官,来人,将王二拖下去!” 然而严文才说了好一会,就没人过来。 魏无极很无奈,取出一截竹哨吹了几下,又过了一会,周虎才一脸怒气的从远处跑过来,路过林清旁边脚步停了片刻。 林清负在身后的手打出一个手势,告诉周虎自己人。 周虎悄然收回目光,将王二拽了下去,路上甚至还补了两脚。 林清默默看着,也看出来周虎大概是被严文才给气着了。 事情解决,她不再逗留,飞身而起,在那朦胧月光的衬托下,好似仙人一般飘然而去,又在看不见的地方转了个弯,折了回来。 严文才这会是彻底醒酒了,对魏无极小声道:“我们不抓他吗?” 魏无极阴恻恻的瞥了他一眼,“抓?行啊,严大人这般大才,不妨看看是你去,还是我去啊?” 严文才:“……”没看管家还在一边躺着么,他们俩就算一起上那也是送菜的。 陈旭既是冤枉的,自然也就没他什么事情了,严文才在魏无极的授意下给他一些银子作为补偿就把人给打发了。 陈旭并没有接受严文才的银子,只是向田长乐告了几天假,就离开田家别苑。 林清跟在他的背后,看着他走进槐花巷,熟练的翻墙进入刘家。 林清翻身上了屋檐往下望,刘家的院子依旧是那副样子,刘金良也还是坐在窗口呆呆的往外望着。 陈旭走了过去,脸上早就没了田家时那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反倒是轻松惬意,像是刚经历了什么好事情,“刘叔,我来晚了,这就给你做饭去。” 他走进厨房,一边摘菜,一边兴奋的向刘金良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三年前便是王二叫小素离开的,伤害小素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林清从房檐落下,停在他面前,“你以为你今天很幸运?” 陈旭被吓了一跳,但看见林清脸上的鬼面,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试探着问道:“恩人,您来寻我可是有事吩咐?” 林清:“你以为你很聪明?” 陈旭扯起一抹笑,“我不知恩人在说什么。” 林清:“田家在华宁县盘桓已久,势力庞大,你当真以为你那点伎俩他们看不出来吗?” “你今日打的算盘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林清见他不语,接着说道:“你是田家护院,若由你亲手杀了钦差,田家百口莫辩,注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旭被拆穿了心事,彻底演不下去了,质问道:“难道不是吗,今日若非你拦着,那个严大人一死,田家必会满门为小素陪葬!” 林清冷笑,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田长乐调来不少护院保护严文才,你可想过,今日我大刺刺站在严文才面前,为何无人来救?” 这话问的陈旭愣了一下,当时那种情况确实不太合理。 林清:“因为眼目太多,难保有精明之人会坏了他的计划,你以为你是设局之人,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的每一步早已被田长乐算计到了。” 陈旭下意识后退半步,“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林清看他执迷不悟,继续说道:“田家别苑那间废院杂草倒伏,明摆着经常有人经过,屋内家具齐全,一水儿的百年紫檀,雕工精细,不见丝毫灰尘,这样的屋子,唯有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方才用得起。” 林清又道:“一间废院,却摆着那般名贵的家具,必定有专人看管清扫,可今日你过去那边,可曾看到一个人影?” 陈旭嚅嚅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摇了摇头。 林清:“你是如何知道玲儿与田长乐在废院私会的?” 陈旭嗓子干涩的跟哑了似的,“是我偶然间撞见的,后来我发现每月十五,他们就会在那废院幽会。” 林清:“可玲儿当时说起,她与田长乐已数月未见,你怎么确定他们今日会过去,时间上又能如此赶巧?” 陈旭:“王二经常帮田长乐与玲儿传讯,我今日其实很早就到了别苑,在后院撞见王二与玲儿。” 他得知玲儿要与田长乐相见,怕泄露行踪,特意跑出去转了一圈,回到别苑后又先一步过去废院藏好,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能扳倒田家,却不想…… 林清:“却不想你藏身在那床底下,眼睁睁看着田长乐顶着刘素未婚夫的名头却与妓子亲热,更是说了那些戳你心窝的话。” 钦差明明是为了查清三年前的真相而来,可到了田长乐嘴里,他要利用钦差帮官妓平反,这等同于将刘素踩进尘埃里,让真相永远藏在黑暗之中,田家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还能享受着荣华富贵。 这等同于在陈旭的心口插刀。 第70章 第 70 章 华宁旧事 第70章 陈旭沉默不言, 那些话等同于在他的心口插刀,他忍不了,他恨不得立即冲出去杀了田长乐! 可严文才那个狗官也该死! 林清:“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田长乐设下的局。” 陈旭不言, 但目光却在告诉林清, 他不相信。 林清:“你当真以为你夜半偷偷翻墙进入刘家就不会被人发现吗,以田长乐谨慎的性子,必定会派人监视刘家动向, 从你在刘家露面开始,又或者更早之前,你就已经暴露在田长乐的面前。” 她接着说道:“田长乐借玲儿布局, 故意在那废院里与玲儿亲热, 目的就是激怒你, 接着将计划和盘托出, 让你以为胜券在握,再由王二将你逼入绝境,断掉你的后路, 此时的你必定以为机会到了,趁机刺杀严文才, 拉田家下水。” 她看着陈旭的眼睛,认真道:“可只有严文才死了, 田家才会被拉下水,严文才若是不死,那就是救命之恩, 田长乐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要利用你将严文才绑死在田家。” “陈旭,你还不明白吗,看似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实际上,你不过是田家往上爬的踏脚石,你的死除了田家,对其他人不会有任何价值。” 林清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诉说着某种既定的事实,可每一个字都好似化为一根细针刺进陈旭的心口。 他跌坐在地上,双目空洞,手捂着胸口,仿佛要窒息了。 他自以为是的复仇,原来竟是这般可笑吗。 许久,陈旭自嘲的勾起笑,“我不过一个小人物,竟值得他田家大少如此算计。” 林清只是平静的看着他,“那就要看你手里究竟有什么令人忌惮的把柄了。” 陈旭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你究竟是谁?” 林清摘下鬼面,露出她那张精致漂亮的脸,明明只是一个少年人,可她站在那,便如泰山之石,沉稳,威压,令人移不开视线, “天禄司副使,林清。” 陈旭浑身一震,天禄司臭名昭著,但林清办过的案子他听过不少,甚至他曾幻想过,若将刘素的案子交给林清来办,或许那些罪人早已付出代价。 他犹豫着,最终咬了咬牙,“好,我信你。” 陈旭将饭菜快速做好,将刘金良收拾妥当,然后取来一把钥匙,打开东边屋子的门。 这间房子不算大,许是陈旭经常打扫,屋子里很是整洁,床榻妆台一应俱全,窗前还放着绣架。 “这是小素的闺房。”陈旭眸里全是柔情,手心轻拂过一样样的家具,最终化为落寞。 他将妆台挪开,露出后面的墙壁的青砖,取出外面几块,从里面取出一块被手帕包裹的东西,然后将砖石一一归位。 “我家原住在刘家隔壁,我与小素自幼感情就好,我一直认为等我长大了就能把小素娶回家,却不想我父母忽然病重离世,亲戚霸占我的房子,那时的我太小了,只能沦为街边乞儿。” “小素常常去街边看我,还省下自己的口粮给我充饥,怎么赶她都不肯离开。” 陈旭想起那时的生活,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黑暗之中,有那么一个人惦记他,愿意捞他一把,“后来我被武馆的管主看中,进入武馆做杂工,生活才好了起来,可也仅仅是好了起来,小素却成了华宁县最漂亮的姑娘,这样的我如何能配得上她。” “后来我听说她与田家公子定亲,我虽然难受,却也替她高兴。直至三年前的三月十四,她忽然跑来找我,问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一直在哭,将这块玉牌交于我保存。” 陈旭将手帕打开,把玉牌交给林清,“我着实放心不下,第二天就去找刘家找小素,却听刘叔说,小素被王二叫走了,说是田家公子寻她有事,这一去,小素就再没回来。” 便是决心去死时他都没哭,但说到这却红了眼眶,泪水充盈,又被他生生憋了回去。 刘素的仇还没报,他有什么资格哭。 “小素失踪,那时的刘叔还没疯,他去县衙击鼓,佟县令是个好官,愿意为我们升斗小民出头,可田家势大,当时又有一位贵人保着田家,反倒是害佟县令死去非命。” “后来曾宏成了新县令,我们坚持上告,他压根不接我们的状子,刘叔说要去告御状,可每一次刚出县城就会被人遣送回来,没过多久刘叔疯了。” “既然当官的靠不住,我就靠我自己,我提前打听到田长乐外出游山的消息,又用药粉引来狼群,假意救他,混入田家。” “我想查清真相!我要田家付出代价!哪怕是用我的命,也在所不惜!” 陈旭再说不下去,猛地一拳捶打在墙上,他豪言壮志,结果连被敌人算计都不知道,今日若非林清救他,他死后如何有脸面去见刘素! 他不停的捶打着墙壁,却怎样都无法将心里的仇恨发泄出来。 林清垂眸,默默退出房间。 她看了刘金良一眼,依靠在窗户旁边,望向远方漆黑的夜空。 如今已是九月的尾巴,天上的月亮只剩一道弯弯的月牙儿,秋风瑟瑟,寒凉入骨。 林清只是沉默的看着那道弯月,忽然伸手摸向腰侧,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为了隐藏身份,她的佩剑这回没带出来。 她自嘲的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牌,随即一愣。 这手感与光泽,是龙纹玉。 玉牌足有小孩巴掌大,正面雕着飞鹤祥云的图案,背面则雕刻一个“欢”字。 这就不太对了。 京中各家的公子姑娘都爱弄些代表身份的物件,大多是玉佩一类,鲁国公府也不例外,甚至太后特意赏赐了一大块龙纹玉,由宫中最出色的师傅雕出三块玉牌,并且将三人名讳的最后一字刻在玉牌背面,以作辨认。 鲁国公府的二公子名为魏长风,三公子名为魏长欢。 一个吃着牛乳炖盅,拿着魏长欢身份玉牌的‘二公子’? 若来华宁的不是魏长风,那么魏长风又去了哪里? 这时候,陈旭也从东屋里走出来,他佝偻着身体,低垂着头,仿佛忽然间老了十岁,沉默的停在林清身旁。 林清问道:“你可曾见过田家那位贵人?” 陈旭摇了摇头,“我混进田家的时候那人已经离开了,只依稀记得王二称呼那位二公子。” 林清:“这里可有刘素的画像?” “有一张。”陈旭回到正屋,不一会抱着一卷画轴出来,交给林清。 林清接过画,“今日田长乐的计划失败,他不会放过你,若想为刘素与那位佟县令伸冤,这段时日就不要露面了。” 陈旭沉默的点了点头。 林清脚尖借力,从刘家的墙头飞了出去,走到巷口,对一旁的树上打了个手势,一名黑衣人从树上跳下来。 黑衣人单膝跪地,“属下暗三五二,拜见副使。” 林清:“寻一处隐蔽之地,安顿好他们。” 黑衣人:“诺。” 林清回头望了一眼巷子,却只见一片幽暗。 “去吧。” 她淡然吩咐一句,离开了这里。 此时已经接近子时,宽阔的街上唯有她一个人,唯有稀稀疏疏的铺子还亮着灯笼,朦胧的灯光只照亮方寸之地。 等林清来到来福客栈的后门时,暗四十九正急的在门前来回踱步。 暗四十九看见林清赶忙迎上来,见她安然无恙方才松了口气,“副使,京里有加急消息。” 林清轻轻点了下头,走进密室,从信鸽身上取下的小竹筒已然放在书案上,蜡封齐全。 林清拆开蜡封,将纸条从细小的竹筒里取出来,展开一看,微微扬眉。 信是她师父传来的,消息也只有一个,魏长风那边已经得到消息,正欲动身前往华宁县,且已经知道这边的事情由她控制着。 林清坐在椅子上,随手抄起桌上的毛笔握在手心转了几下,“魏长风吗……” 算算时间,最迟明早,魏长风必定就会赶到华宁县。 若对上这个人,严文才绝不是他的对手,钦差的身份就要坐实了,这事绕不开李明霄。 林清将毛笔沾上墨汁,抽出一张传讯的纸条急速写下一句话,交给暗四十九,“飞鸽传回京城。” 暗四十九接过条子,就要往外走。 林清叫住他,“将魏长风的消息传给魏无极。” “诺。”暗四十九应下命令出去了。 林清舒了口气,又在脑子里将后续的事情盘算了一下,方才回屋休息,一夜无梦。 当她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洗漱之后,正坐在镜边束发,魏无极人未至,声先至。 “林清,魏长风那怎么回事!” 林清被那喊破了音的嗓门激得手一抖,一缕头发从额前掉了下来。 林清:“……”手痒,想打架。 魏无极冲进屋子,“你居然还在闲情梳头,你居然还有时间换衣服,魏长风要到了,我们却连案子头绪都没摸到。” 林清要被气乐了,只能散开头发重新来,“要不我披头散发,再换身白衣裳,去魏长风面前晃上几圈?” 魏无极一顿,莫名感觉到林清迟来的起床气,表情一收,赔笑道:“我这也不是着急么,魏长风那崽子阴得狠,只怕要背地里给我们下套子。” 林清:“魏长风此人极为自负,对付他,倒是不难。” 魏无极对林清是非常有信心的,听到这话总算松了口气,“不过我的身份怕是藏不住了。” 林清笑笑,“魏无极,你好歹也是鲁国公府的世子爷,与魏长风那蠢货打打擂台,应该难不倒你吧。” 魏无极从小到大在魏长风手里吃了不少暗亏,若是以往,他必然会避开魏长风的风头,可这回他已是骑虎难下,不成功,便成仁。 “好!”他一咬牙,将手中折扇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 》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华宁旧事 第71章 桌上放着林清的早膳, 魏无极表决心拍的这一下扇子,力道之大,直接将桌腿跟按断了一根, 下一瞬, 桌子翻了,瓷质的碗碟噼里啪啦散落一地,碎了。 那汤汤水水也洒了一地, 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包子掉落在碎片上,又被弹起,拍在林清的衣角上, 露出的油汁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一个大大的油点。 林清低头看着脏掉的衣角。 她刚洗的澡, 刚换的新衣裳…… 林清抬头看向魏无极, 笑容格外温柔, “魏大哥,听闻你师父乃是宫中一品禁卫,想必功夫格外出众, 正巧我也有几日未曾好好练功了,魏大哥不妨与我好好练练手。” 魏无极心里散发着莫名的寒意, “我……” 林清眨了眨眼,“魏大哥是要拒绝吗?这可不好, 你想想,那魏长风若派人暗中行刺该如何是好。” 魏无极忽然觉得更冷了,“不……”他止住话头, 总觉着拒绝了好似有更不好的事情在等着他。 两人来到院子里,魏无极深知自己不是林清的对手,趁对方还没准备,骤然出手偷袭。 可他一掌拍出方才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林清的影子。 突然侧面传来风声,他一扭头,正对上林清的拳头。 砰的一声,林清的拳头正好砸在魏无极的左眼上,留下一圈乌青。 魏无极被打的很苦逼,捂着脸不断后退。 林清微笑,“再来。” 十个回合之后,林清神清气爽的离开了,魏无极苦逼的蹲在院子角落,一张脸比之前大了一圈。 林清处理掉京中送来的公务,中午的时候,魏无极让周虎送来消息,约她在醉仙楼见面。 醉仙楼是华宁县最好的酒楼。 林清换了身雪青色的长衫,独身前往醉仙楼。 魏无极预定的包厢在二楼,当林清推开包厢的门,一眼就看见缩在角落的严文才,一张脸青青紫紫的,不比魏无极好多少。 魏无极嘿嘿一笑,“林兄快来坐。” 林清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在魏无极与严文才的脸上转了几圈,“怎么回事,这脸肿成疾,传染了?” 说起这个,严文才都快哭了,天知道魏无极发什么疯,一大早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就是一顿揍。 人家都说打人不打脸,魏无极专门往他脸上招呼,愣是把他揍成了猪头。 严文才委屈的缩在角落,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都是大佬,他一纨绔,惹不起还不行么。 魏无极假装没看见,义正言辞道:“我觉得林兄说得对,若旁人暗中行刺只怕要糟,所以从你那回来后,我特意与严大人也比试一番。” 林清眉毛微扬,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二人,没有说话。 这时候酒菜被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严文才小心翼翼的凑过来,给林清与魏无极斟满酒水。 林清端起酒杯放在鼻间微微一嗅,一股子巴豆味直冲喉咙,她笑容微顿,顺手抄起桌上的一双筷子掷出,两只筷子打在魏无极与严文才的手背上。 两人手上一松,酒杯掉在桌上,酒水洒落,顺着桌沿滴落在地上。 严文才一脸茫然的看着手背被筷子拍后的红痕,魏无极立即反应过来,“酒里有毒!” “是巴豆,魏长风到了。”林清顺着窗子望向外面的街道,只见一人骑着马缓慢的从下方经过。 那人身着一件宝石蓝圆领袍服,身材高大,容貌与魏无极有五分相似,却多了几分阴柔,正是魏长风。 他抬起头,对上林清的目光,玩味的勾起嘴角。 魏无极也看见了,古怪道:“他有病?” 林清很是赞同,“有大病。”谁示威给人下巴豆的,不是有病是什么。 两人的声音不小,顺着风飘到了大街上魏长风的耳朵里,他的笑容瞬间阴沉下去,冷哼一声,打马离开。 魏无极脸上的笑也消失了,“魏长风来者不善。” “原本还想着一明一暗相互配合将案子给结了,眼下再看却是不行了,魏长风知道我在这,不会任由我在暗中调查。”林清又新拿了个酒杯捏在手里,指尖翻动,那酒杯便不断在她手中翻转。 魏无极也想到了这,“看来你是藏不住了。” 林清:“那便明着来呗,不碍事。” 魏无极看林清轻松自在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一个魏长风罢了,跟街上的猫猫狗狗差别不大,“你又有什么计划了,说说?” 说到这个林清还真就认真捉摸了一会,“听闻城郊的翠月湖景致不错,今日严大人既然有此闲情,我们便去湖上泛舟赏景,再来上一顿全鱼宴,如何?” 魏无极愣了一下,随即活动活动肩膀,“想想也是,自从到了这华宁,我整日担惊受怕,还真没仔细欣赏过这里的景致,游玩放松一番也是不错。” 他看向严文才,如同老大哥一般问道:“文才啊,你说呢?” 严文才嚅嚅张口,“我觉得……” 魏无极直接拍板,“那就这么定了。” 严文才:“……”难受,想哭,谁要跟这俩煞星游湖啊! 他看着已经在商量细节的魏无极和林清,默默闭上嘴巴。 魏无极在吃喝玩乐上很有一套,当即雇了一整艘游舫,又包下一家戏院,上船唱全场。 待他们来到翠湖边上,游舫已经停靠在码头处,戏子们也已经上船搭好台子开始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翠湖确如其名,湖面如镜,周边树木郁郁葱葱,将湖水映上一层翠色,戏子们的唱腔随着风越传越远,让人心情愉悦。 魏无极跟着哼了几句,折扇随着节奏一下下敲着手心,回头笑着问道:“林兄可还满意?” 林清笑笑,“魏大哥安排的极为妥帖。” 能得到林清的夸赞,魏无极满意极了,做了个请的姿势,走上游舫。 严文才在魏无极与林清两人脸上转了转,迅速跟在魏无极后面,林清留给他的阴影太过深刻,让他一对上林清那张脸就忍不住有点哆嗦,与林清一比,魏无极简直好到天上了。 林清见严文才躲她跟躲鬼似的,忍不住乐出了声,慢悠悠走上游舫,然后她的脚步顿住了。 魏无极不止包了戏园子,他还包了春雨楼的姑娘。 只见这奢华的游舫上,貌美的姑娘们三五成群,娇笑连连,浓郁的脂粉香气顺着风飘过来,林清猝不及防,被熏得一连后退三大步,打了好几个喷嚏。 大意了! “公子看上去似有不适,奴家这有些药贴,或许对公子有些助力。” 如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在林清的身旁响起,一方药贴也被递到了林清面前。 林清抬眸,正对上玲儿那张脸。 呦呵,这不就巧了嘛! 玲儿笑容得体,谈吐温雅,连香料都用的淡雅一类,在这些姑娘衬托之下,宛若出谷幽兰。 林清只扫了一眼,便清晰看见玲儿掩藏在眼底的算计,她故作不知,“这位姑娘倒是有些面善。” “奴家玲儿,见过公子。”玲儿盈盈下拜,手中的纱巾清风拂过,扫过林清的胳膊,一触即离,快的好似一切都是无意间的错觉。 林清古怪的瞥了她一眼,若让田长乐知道他女人转个弯就勾搭别的汉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假装没看懂玲儿若有似无的勾搭,抬步走进舫中。 戏台上已经开唱了,是一出富家千金与穷书生的爱情故事。 魏无极与严文才早已各寻了地方与姑娘们说话调笑。 林清寻了个靠栏杆的地方坐下,船已经开动,驶向湖中央,潮湿的水汽扑鼻而来,夹杂着浓郁的鱼腥味,倒是比这满船香风好闻不少。 忽略掉某些声音,也称得上是轻松惬意。 可某些人大概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林清闭着眼,耳尖微动,便听到玲儿的脚步再次朝她靠近。 她扭头看去,就见玲儿捧着一幅画卷过来,“听闻公子对画作颇有研究,正巧奴家前些日子得了一幅画作,请公子点评。” 玲儿将画卷在林清旁的桌前展开。 这是一幅风景画,巨大的瀑布俯冲而下,旁边一块巨石,石头上长出一棵歪脖子桃树,桃花烂漫,顺着瀑布飞散,直直落在下方水里的小动物脑袋上。 “这幅画还是以前一位朋友赠与奴家的,乃是清河先生的亲笔画作。”玲儿的指尖顺着画作下移,停留在那动物的头上,“此画笔墨精妙,意境悠远,玲儿很是喜欢,只是这水里的鸳鸯模样有些奇怪,大抵是清河先生的独创画法吧。” “谁告诉你那是鸳鸯的?”林清很无语,这熟悉的画法,熟悉的味道。 玲儿不解,“不是鸳鸯?那是什么?” 林清:“肥鸡。” 穆晚唐的穆氏作画法,景物写实,又十分接地气,比如那领着万马奔腾的小黑驴,比如那永远在瀑布里游泳的肥鸡。 清河先生?多久没见,连笔名都有了。 玲儿整个人陷入一种傻逼的状态,低头看看画上的‘鸳鸯’,再看看林清,又低头看看‘鸳鸯’,别说,那羽毛和嘴巴,好像真是鸡! 她好一会都没从画中肥鸡缓过劲来,等回过神第一件事就是把画给扔了,想起她的目的,美目应撑起一抹笑意,“公子认识清河先生?” 林清:“大概算认识吧。” 玲儿:“大概?公子与清河先生关系不好吗?” 林清想了想,“大概……也还行?” 玲儿:“……”怎么又是大概,这天到底能不能聊下去了! 林清:“也就是能一边互相帮助一边互砍脑袋的关系吧。” 玲儿:“……”完全理解不了这种诡异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09 11:27:18~2024-05-11 11:3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一章在哪里 20瓶;夜淡如水 2瓶;苏念璃乄、一直想退休啊阿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第 72 章 华宁旧事 第72章 玲儿试图将话题从清河先生这诡异的描述中拐出来, 她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眼神微亮, “公子说与奴家面善, 其实奴家也觉得公子很是面善,就像许多年前便已见过。” 林清原本已经懒得搭理她,闻言倒是来了兴致, 直接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玲儿,“你终于想起来了。” 玲儿心头一跳, 脸颊泛起红晕, 漂亮的杏眸被覆上一层薄薄的水光, “原来玲儿与公子真的早已相识。” “是啊。”林清乐了, “可不是巧了嘛,前几年你家就是我带人抄的。” “原来是公子……”玲儿心花怒放的笑容突然僵住。 她好似身处寒冬腊月,一盆结冰的水桶从头上连冰带桶的砸在她脑上, 起止是冷啊,愣是快将她脑袋都给开瓢了。 “你你你是林清!”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直至破音。 戏台上的戏正演到精彩时刻,穷书生死了, 富家千金正在哭丧,结果那死掉的穷书生愣是被这嗓门给吓得从地上蹦了起来,与富家千金大眼瞪小眼。 好好一出悲剧愣是给变成了喜剧。 魏无极和严文才以及那些姑娘们全部直愣愣的瞅着玲儿。 这可是咱们华宁一顶一的花魁啊, 居然也能发出这样高昂的动静,音破的令人措手不及。 林清看着一脸扭曲的玲儿,唇角一挑,道:“方才不还是一声声公子叫得亲热, 怎么一转眼就唤上名字了,难道玲儿姑娘不喜欢我了?” “你……你……”玲儿被堵的说不出话来,骂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捂着脸跑了。 姑娘们见状想要凑上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又有些害怕林清,说不出原因,就是一对上林清的眼神,一股寒气直往心口钻。 “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魏无极走过来,挥挥手开始赶人。 姑娘们一见是金主,只能悻悻离开。 等周边没人,魏无极才凑到林清面前,小声问道:“这怎么回事?” 林清:“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想找个为她花银子的备胎,结果发现这人是抄她全家的侩子手,生气了呗。” 备胎? 魏无极不太理解,但大抵能明白这话的意思,“早知道换家青楼好了。” 林清瞥了他一眼,“华宁县屁大的地方,青楼也就那么几家,还有能符合你们标准的,除了春雨楼还有别的地方?” 魏无极叹了口气,突然很怀念京里的繁华,“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 林清自顾自的倒上一杯清酒,“办好了差,自然就能回去。” 魏无极在她旁边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不经意间问:“最近朝中是不是不怎么太平?” 林清似笑非笑,“你探不到消息?” 魏无极倒酒的动作一顿,轻叹一声,“并非探不到,只是处处透着古怪,让人有些看不明白。” 林清:“哦?怎么个古怪法?” “董太傅家的公子要娶永庆侯府的姑娘,但这两家之前明明是世仇,吏部尚书最近频繁出入康王府,可这人明明是陛下一手提拔的,还有太后那边……” 魏无极低眉思索,这消息太多,也不知从哪说起。 林清嗤笑,“朝中局势向来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之所以频频变动,还不是有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魏无极眸光微动,心里一突,指尖沾上酒水,在桌上迅速写下一个‘康’字。 林清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又拿起酒壶为二人斟满,“你只需记得,如今陛下朝中艰难,正是需要你我使力的时候,也就行了。” 魏无极拿起酒杯,瞧着桌上的酒渍慢慢散去,方才移开视线,“如果……” “没什么如果的,若退一步,你我会有什么下场,不用我赘述了吧。”林清手掌抵着侧脸,望向舫外的湖面,“想活还是想死,想荣华富贵名留史册,还是抄家灭族尸骨无存?魏无极,你觉得呢?” 魏无极握着酒杯的手骤然一紧,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你说得对,事已至此,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顺着林清的视线往外望,忽然发现一艘小船正在向岸边行驶,船上除了船夫,还有一位姑娘,正是刚刚被林清气跑的玲儿,“她去做什么?” 林清盯着那船停在岸边,玲儿上岸离开,“大概是找她的姘头告状吧。” 魏无极很是疑惑,“姘头?” 林清微微一笑,“田长乐。” 魏无极想到刚刚玲儿自以为隐晦的勾搭,一时间差点没绷住,“那田长乐还真是……” 林清低咳一声,“行了,该干嘛干嘛去,让我清净会。” 魏无极哈哈一笑,酒杯一扔,再次扎进脂粉堆里。 林清继续一个喝酒,逍遥自在。 这一夜,他们干脆宿在游舫里,直至天明方才下船。 码头上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来接严文才的,另一辆是来接魏无极和林清的。 周虎走过来,将一封密信交到林清手里,低声道:“京里面来的加急信件,黄元那小子不能过来,让属下给您送来。” 林清没想到李明霄的速度这么快,昨日要的东西,今日便送来了,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正要上马车,远方突然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魏无极见林清上车的动作停下,不禁疑惑道:“怎么了?” 林清:“走不了了。” 魏无极不明所以,“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不了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远处冲来数不清的官差衙役,将他们团团包围,严文才也被两名衙役从车上给拽了下来。 严文才又急又气,“你们干什么,我是钦差大人,你们也该捉我!” 衙役轻蔑回道:“你算什么钦差大臣,告诉你,冒充钦差,今日便砍了你的脑袋!” 严文才惊恐的望向林清,他这是穿帮了! 魏无极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冷静,没看见林清老神在在的样子么,明显雷声大雨点小,没事。 官差纷纷让开,魏长风大步走来,县令曾宏谄媚的跟在后面。 魏长风目光阴郁的在在林清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本以为他的到来会让这三人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处心积虑的想着怎么对付他。 他自信满满的在县衙等着他们出招,可直到天黑也不见这几人有所动作。 魏长风觉得不太对劲,派人出去一打听,才知道这三人竟弄了个大阵仗跑到翠湖上饮酒作乐。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暴怒,本以为是两军对峙,旗鼓相当,他纵览全局,杀人诛心,没想到他一心等着,对方却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这是何等屈辱! 好在兜兜转转,还是被他拿捏住了。 魏长风将那阴郁收拢,瞬间成为风光霁月的公子哥,对林清随意拱了拱手,“许久未见,林大人还是这般胆大妄为。” 林清没回他的话,只是盯着他的脸看,许久才问道:“魏二公子任水部郎中,衙门在京郊,我天禄司的衙门设在宫中,往日里可见不到,魏二公子怎么一副跟本官很熟悉的样子?” 她笑眯眯的盯着魏长风,“还有,魏二公子怕是忘了,水部郎中为从五品,可本官乃是陛下亲封的昭勇伯,为正四品,这称呼上,魏二公子用错了。” 魏长风眸中闪过怒意,却又一闪而逝,“下官魏长风,拜见伯爷。” “魏二公子免礼。”林清这才看向魏长风身后如尾巴一样的曾宏,“曾县令,这般阵仗,不知所为何事啊?” 曾宏满头大汗,眼睛都直了。严文才初来时,他想着法子巴结严文才,等魏长风来了,他方才知道严文才是个假冒的钦差,本以为以此立功能够上鲁国公府的门路,结果倒在才发现假钦差算什么玩意儿,昭勇伯是人家的靠山。 昭勇伯啊,这可是天禄司的二把手,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这哪个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县令惹得起的。 “下官拜见伯爷,下官来此,是为了……”曾宏哆哆嗦嗦的说着话,眼神瞟了几眼严文才,不敢再说下去了。 魏长风冷哼一声,义正言辞的斥道:“严文才是吏部侍郎严鸣严大人的嫡长子,平时不学无术,整日眠花宿柳惹是生非,陛下怎会把案子交给这样一个纨绔!” 林清:“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人家想要回头做个为国为民的有用之人,陛下都给了人家一个机会,魏二公子却如此咄咄逼人,怎么着,难不成魏二公子的眼光比陛下的还要好?” 魏长风:“伯爷不用给下官挖坑,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是慧眼识珠,若真看错了人,那也是被奸佞蒙蔽。” 林清寸步不让,“你说严文才是个假钦差,那你可有证据?” “你!”魏长风气极,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哼笑道:“是真是假,抓回去京里审一审也就知道了。” “你审?你拿什么审?”林清嗤了一声,“你是水部司官员,隶属于工部,审案子?谁给你的权利。” 魏长风:“下官不行,曾大人总归可以。” “华宁县隶属京城,县令官品为从七品,而钦差官位特殊,若无特殊安排,皆为从四品,你让一个七品县令审讯陛下派来的四品钦差?”林清勾起唇角,“魏长风,你好歹也是鲁国公府的少爷,怎么,这些基本常识鲁国公都没空教你吗?” 曾宏被吓得满头大汗,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他看了眼旁边的魏长风,小心的往后退,眼下这是神仙打架,他一个小鬼儿还是离远些吧,保命要紧。 魏长风的脸色越加难看,“昭勇伯,你不用左右言顾,曾县令既然审不了,我带着严文才回京就是,大理寺不是摆设,必然能将案子查清。” 林清微微扬眉,“谁说本官没有证据。” 她取出周虎给她的那封密信,直接打开,取出里面的纸张展开,上面是一行行的小字,和鲜红的玉玺盖印。 ——朕承天启运,今有朝臣严文才,深受朕之其中,特命为钦差大臣,由昭勇伯与鲁国公世子辅佐,速查华宁旧案。 这旨意一出,魏长风当场傻眼。 第73章 第 73 章 华宁旧事 第73章 严文才原本都快被吓死了, 见到林清为他据理力争,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可假的就是假的,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将罪名顶替下来的时候, 林清拿出那封密旨。 严文才震惊了,震惊之后,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一颗心犹如被塞满了棉花,堵得他难受。 陛下居然真的愿意封他一个废物当钦差! 原来他不是假的,他是真钦差, 他真的当上钦差了! 魏无极也是呆住了, 他没想到林清竟然真有能力从皇帝那里拿来密旨, 他垂下眸子, 掩盖住眼里的复杂,看来他要再评估一下林清在陛下心里的位置了。 魏长风狠狠瞪着那张密旨,心中的怒气翻江倒海, 却又不得不被他压下去,林清拿到密旨, 他们鲁国公府竟然没收到一丝消息,这一次是他失算了。 他回手一巴掌抽在曾宏脸上, 斥道:“好你个曾宏,究竟是何居心,竟挑唆本官为难三位大人!” 曾宏被抽飞出去, 半边脸都肿了,阴毒的眼神在魏长风脸上闪过,随即化为惶恐,“这是误会, 是误会!” 魏长风看向林清,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伯爷听见了,是这曾宏不识好歹,弄错了消息,咱们都是为陛下办差的,一场误会罢了,想必伯爷不会这等小人一般计较。” 林清懒得跟他废话,做了个请的姿势。 官差收队,魏长风走了几步复又停下,转过身看向魏无极,“大哥走得急,父亲很是担忧,若有空还是快些回家去吧,否则又要惹父亲生气了。” 魏无极啪的一声甩开折扇慢慢摇着,“那二次此番过来所为何事,不会真的是为了真假钦差吧?” 魏长风:“大哥来此,又是所为何事?” 魏无极哈哈一笑,“听闻华宁风景秀丽,我一纨绔,自是过来赏景游玩的,倒是二弟在官场一向汲汲营营,居然能抽出时间过来这边,还真是令人称奇。” “大哥,小心风大,闪了舌头。”魏长风最是看不惯魏无极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废物就是废物,可如今废物身边却多了个帮手,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不一会,这处港口就只剩下林清几人。 魏无极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气势萎靡不少,“林兄,你是要吓死我啊,有圣旨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林清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在水上待了一天是为什么。” 密信在华宁与京城传播,就是快马加鞭也需要一日的功夫,她在水上晃了一夜,还不是为了这封密信。 魏无极尴尬的摸摸鼻尖,退到一边。 严文才走过来,别扭的低下头,“此次大难,多谢伯爷为我出头。” “算不上,毕竟是我将你拉到这的。”林清跳上马车,“这么一闹天都亮了,先回吧。” 严文才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马车里。 事已至此,他自是不能再回田家,干脆跟着林清去来福客栈租了一间小院,周虎也顺理成章的重新回到林清这边。 林清返回房间,洗漱之后,又回床上补了会眠,醒来时已是巳时末,门外突然传来周虎的声音,“头儿,您可醒了?” 林清起身打开门,“何事?” 周虎将佩剑递给林清,“您的剑也被送来了,属下给您送过来。” 林清将剑鞘挂在腰上,手掌熟练的抚摸着剑柄,心里舒坦极了,“怎么想着把剑给我送过来了?” 周虎:“是陛下特意吩咐的,陛下说了,若无长剑在身,您铁定睡不好觉。” 林清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是暖洋洋的,不过是在北境提过一嘴,没想到李明霄竟还记得。 周虎候在一听吩咐,就见严文才也进了院子,手里还端着一个装着清水的金盆。 没错,纯金的那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林清眼睛有点疼。 “我算算时间知道您也该起了,就打水过来给您洗漱。”严文才捧着盆,弯着腰,对林清咧嘴一笑,怎么看怎么带着一股贱嗖嗖的味道。 林清:“……”她真没奢侈到用金盆洗脸的地步。 “不是,严文才你什么意思!”周虎却不干了,气道:“我们头儿这么帮你,你知道为了那封密信累倒几匹马嘛,结果你弄个金盆诅咒我们头儿,怎么着,让我们头儿就此金盆洗手回家种地?” “不是,我真没这个意思!”严文才慌了,“我就是觉得唯有这金子才能配得上伯爷,既然金子不行,那改日我寻块翡翠料子,给伯爷雕个翡翠盆子,麒麟祥云纹怎么样?” 周虎见他道歉还算真诚,勉为其难的同意,“玉盆还差不多,不过别雕什么麒麟,要雕也是白虎一类的猛兽才能配上我们头儿的英勇。” 他嫌弃的看了一眼那金盆,“这金盆太俗气,赶紧有多远扔多远,别污了我们头儿的眼睛。” 林清:“……”其实金盆挺好的,瞧那闪亮的颜色,晃得她心发慌。 她是俗人,她爱大金盆! 然后她看见严文才急匆匆的抱着金盆跑了。 林清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罢了,她就知道她这辈子财运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好。 不一会严文才又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大木盆,盆里的水装到八分满,不断有白色的热气从水里往上飘。 他每走一步,那水花都高高从盆里跳出,又神奇的被严文才接回盆里。 林清眼睁睁看着水盆被端进在她屋里,放在那洗脸用的木架上,然后严文退到周虎旁边站着,跟个小厮似的。 林清觉得她好似亲身经历了一场金斧银斧的故事,连结果都跟故事差不多,到她手里,只是那个与原来一模一样的木盆。 严文才见她盯着水盆不动,小心翼翼的问道:“伯爷,要我帮您洗脸?” 林清无语看向他,“你确定这水能洗脸?”不是给猪退毛? “当然能。”严文才立马把手伸进水盆,下一息直接被烫的蹦了起来,“奇怪,我刚才倒水时好像也没这么热啊。” 他又跑出去弄了半盆冷水回来,往热水里倒,愣是将八分满的盆装成十分满,试了试水温,讨好道:“这回好了,不烫了。” 林清看着木盆四周的水渍,默默洗了把脸,刚直起腰,严文才已经把巾布甩她脸上了,然后就跟擦桌子似的。 林清本能向后躲避,忍了又忍才没直接给他一脚。 严文才手忙脚乱,身子一动,正好撞在一边放着盆的架子上,接下来就是木架水盆倒地的声音。 几乎满盆的水洒落一地,除了距离远点的周虎安然无恙,林清和严文才衣服都湿了大半。 林清额头青筋微跳,低头看着腰部以下已经湿透的衣裳,以及一双伸向她腰带的手。 严文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这也是第一次伺候人,没事没事,以后习惯就好了,我这就给您换衣裳,正好我那……” 林清忍无可忍,一脚将人踹飞出去,只听撕拉一声,她的腰带碎了。 林清脸都黑了,厉声道:“周虎,把严文才给魏无极送过去,给老子告诉他,若是看不住人,以后他俩就栓一起过日子吧!” 一个要跟她睡一张床,一个撕她腰带,累了,毁灭吧。 周虎也是看的嘴角直抽抽,把还要往里冲的严文才拖走了。 林清关上门,又重新换了身衣裳,这才松了口气,结果气还没松到底,魏无极与严文才从外面冲进来,周虎跟在最后面,替他们把门关上。 林清差点被噎死,但一看二人表情,就知道出事了。 魏无极脸色阴沉,“田长乐敲了登闻鼓,说陈旭偷盗田家财物,如今已经逃逸!” 林清一愣,“曾宏派人去查了?” 魏无极:“已经派衙役去了,这事必然又是魏长风搞出来的,若陈旭被捉,只怕要糟。” “他抓不住。”林清低眉思索,陈旭和刘金良是她藏的,魏长风便是犁地三尺,也不可能将人捉出来。 魏无极紧紧皱着眉头,“那陈旭只是一个护院,他们为何要抓陈旭?” 林清指尖一下下有节操的敲着桌面,“按照魏长风的性子,他若真要捉陈旭,就把捉人的事情放在明面上。” 魏无极:“你是说捉陈旭只是幌子,魏长风另有安排?” 林清颔首,天禄司衙门就在京城,外面不好说,但京城那一亩三分地,各个官员家是个什么情况,主子又是什么性子,几乎摸的一清二楚。 魏长风这人说白了,就是总以为他是猫,别人都是被他捉的老鼠,若真要捉陈旭这只老鼠,他会悄无声息的出手,然后在众人面前拿出来炫耀,告诉别的老鼠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可若不是为了陈旭,那么还有什么原因值得魏长风如此行径…… 魏无极道:“我去会会我的好二弟,或许能探些蛛丝马迹。” 林清拒绝道:“不必,我知道他的目的所在了。” 魏无极并不怀疑林清的话,直接问道:“他究竟要干什么?” 林清:“咱们此次过来是为了佟县令暴毙的案子,若按照我以往的办案习惯,我会先开棺验尸。” 以往的人命官司,她基本都是这么做的,这样一推测,魏长风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 魏无极猛地瞪大双眼,“他要毁尸!” 林清:“不止如此。佟县令为官清正,深受此地百姓爱戴,他的尸身入土多年,直到现在还时常有百姓前去祭奠,一旦尸体被毁,再趁机嫁祸给我们……” 他们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若再有几个硬骨头因此告到京城,李明霄也无法袒护他们。 严文才这次出奇的老实,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直到此时方才问道:“这开也不行,不开也不行,那我们要怎么办?” “不难。”林清微微一笑,对他们招了招手,等他们附耳过来,才道:“佟县令乃是本地人,亲族就生活在华宁县东方的东封村里,你们过去多带些人过来,今夜我们就在坟边守着,把这盗坟毁尸的罪名给他做实了。” 魏无极眼睛一亮,这主意够损,他喜欢——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11 11:30:17~2024-05-12 11:3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彼岸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露 20瓶;彼岸花 5瓶;夜淡如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第 74 章 华宁旧事 第74章 魏无极与严文才去联络佟氏族人, 屋子里就只剩下林清周虎。 林清道:“周虎,你潜入县衙,将佟县令的尸检记录替换出来, 回头去佟氏祖坟那边会合。” “属下这就去。”周虎抱拳行礼, 也出去了。 林清坐了会,又回去换了身衣裳,将剑取下放在床头, 然后去后厨拎了两包点心,出城之后一路往西。 此时已是午时末,正是乡民离城返家的时候, 这些人大多穿着棉麻一类的粗布制成的衣裳, 少数家境好的穿着细棉布做成的衣裳。 他们有些步行, 也有些选择乘坐牛骡一类的板车。 林清身上的衣裳是深青色细棉布, 混在人群里也不算显眼,就是偶尔几个姑娘对她悄悄红了脸,又有几个小子对她横眉竖眼。 林清扭头看向路边的风景, 全当没看见。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阵阵惊叫。 “惊牛了, 快跑!” 林清双眉微蹙,疾走几步赶过去, 就见一头拉着板车的老黄牛正狂躁的来回冲撞,板车上还坐着几个乡民。 他们惊慌失措的惊叫着,一个个被甩了下来, 其中一位姑娘被甩在地上还没爬起来,那老黄牛已然转过弯向她奔了过去。 那姑娘吓破了胆,浑身瘫软。 此时也顾不得了,林清脚下借力, 跃上牛背,双手抓住牛角往右使力。 她能感觉到两条胳膊上肌肉爆涨的拉扯感。 老黄牛发出一声悲鸣,即将落下的牛蹄腾空,连牛带人向右倒去。 林清灵活的翻身躲过,扑在牛身上,一直在旁边等机会救人的汉子们见状全都扑过来,合伙将牛按在地上。 林清站起身,拍掉衣服上沾染的泥土。 一位中年汉子过来,对她竖起拇指,“小伙子身手不错。” 林清笑了笑,“只是运气好罢了。” “今日要不是你,我们村可就要倒霉了。”中年汉子是真心感激林清,“我叫吴金山,是东面吴家屯的,这是我们村长家的牛,要是出了事就得赔人家十几两银子,便是卖儿卖女也赔不起啊。” 林清也清楚一头牛对百姓而言不便宜,否则她一掌就能拍碎牛头骨,何须费这么大力气,“这牛是吃错了东西吧?” 吴金山道:“误吃了疯牛草,已经有人去找药草了。” 所谓的疯牛草只是一种不打眼的野草,唯一的药用就是牛吃了会疯,所以才给起了这么个名,药性也好解,大多养牛的村户都认识这些草药,去林子里转一圈就能摘来不少。 又过了一会,老黄牛的药性也就解了,只是精神萎靡,拉不了太重的东西,于是老人和孩子坐在板车上,其他人就在旁边走。 吴金山问道:“林兄弟,你这是去哪啊?” 林清扬了扬手里的点心,“去祭奠一下佟县令。” 吴金山对林清的观感又好了不少,小伙子不但救人不求回报,还愿意祭奠佟大人那样的好官,这是个大好人啊! “我们吴家屯和东封村挨着,佟大人的墓离我们那也不远,林兄弟若不嫌弃,就跟我们搭个伴吧。” 林清:“那赶情好,谢过吴大哥了。” 吴金山又跟他闲聊几句,一个姑娘走到林清另一侧。 姑娘也就十四五的年纪,脸蛋圆圆的,很是可爱,红着脸道:“谢谢你救了我。” 林清看了这姑娘一会才想起来这是她刚才救下的姑娘,“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吴金山也发现了这姑娘,笑道:“林兄弟,这是金家初瑶,今年十五,还没婆家呢。” 话说到这份上,林清哪里还不明白,就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呗。 可她真不能娶,干脆道:“我有个婚约,等明年就该成婚了。” 吴金山与金初瑶都沉默了一下,小姑娘脸上露出失落,离开了。 吴金山尴尬的摸摸脑袋,又拽来几个小伙子聊天。 大家伙对林清方才的身手很是佩服,自然也愿意聊到一起。 其中一个小伙子名叫吴二牛,张嘴就道:“你们知道吗,昨个儿夜里我可是见鬼了。” 吴金山一听,皱眉训斥:“你去山上废院了?” 吴二牛被吴金山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我就是去那附近抓些兔子,那的兔子多啊。” 他贼兮兮的凑到林清身旁,接着说道:“昨儿个我摸黑去山上收套子,就在那废院后边的墙跟底下,你猜怎么着,我听到一女人的哭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吓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抓到的兔子都没要,全扔那了。” 吴二牛想起那那几只兔子,满脸惋惜。 林清也算是听明白了,“那废院里既然有女人的哭声,你们就没进去看过吗?” 说起这个,吴金山也忍不住叹气,“看了,但什么都没有。那宅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占了小半个山头,前几年还见着有人打理,后来不知怎么就荒废了。” 另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接着说道:“以前山货值钱,等农闲了,大家伙都要往山里走一走,可那宅子闹鬼,甚至还死过人哩,后来就没人敢上去了。” 林清:“没报官吗?” 吴金山说道:“我们村长报过官,但官府根本不管,还叫我们不要乱说,否则就把我们抓进大牢里管教,这也就是林兄弟你救了我们的命,换个人我可不会说半个字。” “这倒是稀奇了。”林清垂眸,别说若大个宅院,就是农家盖房也有地契一说,得在衙门里说一声做个文书才行,若是房屋荒废,户主死绝,那房子就会归到衙门名下,再行买卖。 就曾宏那贪样,那么大一个宅子摆在那,若是无主之物,他怎么可能不动心;若是有主儿的,通知一声就是了,何必赶走恐吓村民。 有猫腻。 吴二牛道:“可不是,当初吴有福的尸体被还是我从那宅子里背出来的。” 吴金山横了他一眼,“闭嘴吧,村长不是不让提这事了嘛!” 吴二牛满不在乎,“这又没外人,怕什么。” 吴金山很无奈,“林兄弟,你别听他那嘴瞎咧咧。” 林清:“怎么会,我倒觉得二牛兄弟是个讲义气的好儿郎,背尸这事儿可不是谁都愿意干的。” “还是林兄弟懂我!”吴二牛看她的眼神都亮了,竖起大拇指,“你是不知道,那吴有福的尸体浑身都是抓痕,脑袋被开了一个碗大的血窟窿,血淋淋的。” 吴二牛现在想起那吴有福的死状心里都直打寒颤,“要不是村长出了两袋粮食,我才不背呢。”说完立马把话题转开,似乎多提一下夜里都得有鬼来爬他床头。 林清也没再问,继续和几个小伙子山南海北的聊着,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佟县令的墓碑前。 这个时间太阳距离下山只剩下一点余韵,佟县令因为是横死,不能葬进祖坟,于是村里人就在祖坟外围给他修了坟墓。 此时墓碑前没有人,摆着许多东西,有造型奇特的石头,路边随处可见的小野花,冷掉的馒头窝头,还有烧过的纸钱灰烬。 林清以前并不知道这位佟县令,但现在却是彻底记住了,若只是好官,怎会让百姓这般惦记。 她端端正正的拜了三拜,纵身飞上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靠在粗大的树干上闭眼假寐。 夜色渐浓,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清猛地睁开眼,悄悄坐直身子,往树下望去,然后她愣住了。 只见十数人停在墓碑前,有人拿着锄头,有人拎着火油,还有一人站在这些人最前面,那张脸特别让人熟悉。 魏长风居然亲自过来了! 林清忽然觉得这个魏长风果然有大病,三更半夜不睡觉,居然跟下属一起过来刨坟。 魏长风压根不知道树上有人,满意的望着眼前的坟墓,向一旁的亲随锦燕招了招手,“锦燕,你说那林清此时在做什么?” 锦燕恭敬的回道:“必然是在追着那个陈旭的屁股后面跑,却不想公子您旗胜一招,先一步断了她的后路。” 魏长风听了这话,只觉身心通畅,清晨在林清那受的窝囊气一扫而空,“衙门那边可派人去了?” 锦燕:“已经派人过去了,等这边事了,那尸检记录必然已经被毁。” “好!”魏长风仰头大笑,“没了尸体和仵作的录册,本公子倒要看看,她林清是否真有翻天的本事查出真相!” “无法抓住凶手,待回京之后,林清必然要被责罚,敢与公子做对,合该她有如此下场。”锦燕顿了顿,犹豫道:“只是陈旭那边真要交给衙门吗?” 魏长风:“也是老三活该,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贴身之物遗失,居然还敢弄个假的糊弄家里,若非前几日父亲发现异常,他怕是要捅出大篓子。” 他思索片刻,道:“至于衙门那边倒是不急,曾宏不是想进我们鲁国公府的门口嘛,便给他一个机会,陈旭必须要活捉,不论他用什么法子,必须要将东西找回来。” 锦燕微微低头,“诺。” 林清藏在树上,有点无奈,都这么久了也不见魏无极带人过来,只怕那村子里出了什么变故。 正在她捉摸着要不要下去的时候,一股子腥味钻进她的鼻腔,同时伴随着爬行动物划过树干时发出的动静。 有蛇。 “谁!”锦燕的长剑已然出鞘,指向林清所在的大树。 林清迅速捏住蛇的七寸,扔了出去。 魏长风看见锦燕这样吓了一跳,迅速后退两步站在锦燕身后,突然有个东西从天而降。 他下意识往往后又挪了一步。 他一动,那蛇也动了,猛地往上一窜,蛇嘴大张,一口咬在他正好侧腿大腿根部。 魏长风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锦燕正警戒着前方的大树,压根没注意到那条在夜色掩盖下被丢出来的蛇,等他反应过来,魏长风已经被咬了。 他迅速出剑,将蛇斩成两半远远丢开,紧张的跪在地上,“公子,您怎么样?” 魏长风吓坏了,“快,快给我解毒!” 锦燕看着那伤口正贴近某处不可言说的位置,脸色有点发青,他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去解魏长风的腰带。 林清在树上,那是越看越古怪,这二位难道不先去看看那蛇到底有没有毒? 一上来就这么限制级,她怕长针眼。 罢了,谁让她心好呢。 林清从树上飘然落下,挥挥手,笑嘻嘻说道:“今日赶巧,大家伙都来祭奠啊。” 魏长风和锦燕看见林清那张脸,两个人都傻了。 那直愣愣的目光好似无声的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能在这里! 第75章 第 75 章 华宁旧事 第75章 夜色朦胧, 弯月如钩,这处地方靠近半山腰,周围是郁葱葱的树木, 里面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坟包。 林清站在那, 精致白皙的脸蛋在朦胧的月色下,带着一股名为惨白的美,配上那落地无声的轻功, 让那些准备挖坟的人以为遇见了从坟里跑出来的阿飘。 大家伙齐齐扔掉手中挖坟烧尸的工具,惊悚的看着林清。 林清突然有点后悔,此时此刻, 她没换上一身白衣还真有点煞风景。 她这辈子后悔的事儿不多, 但现在她是真挺后悔的。 林清扫了一眼那几人, 这些人脚下稳健, 明显是练过腿上功夫的,相传鲁国公府有位腿上功夫了得的江湖人,所以鲁国公府的家丁护院, 练的也都是腿上功夫。 看来,这些都是鲁国公府的下人了。 她的视线又落在地上的那二位。 魏长风半躺在地上, 衣衫半解,姿势多少有些‘风尘感’。 锦燕手里拿着魏长风的腰带, 傻呆呆的蹲在一边,一只手还抓着人家的裤子。 “在京中时,本官听闻魏二公子眼光甚高, 便是那西街花魁都入不了魏二公子的眼,没想到不是花魁不行,而是魏二公子不爱红颜爱蓝颜啊,就是这口味多少有些重了。” 林清意有所指的望了望四周的环境, “魏二公子也不怕被恶鬼缠身,再引来几朵阴桃花。” 魏长风眸子闪了闪,一抬头已是怒极,咬牙切齿的说道:“昭勇伯,下官被蛇咬了,这荒郊野岭,如果不将毒素吸出,难不成伯爷要下官去死?” 林清古怪的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蛇尸,“魏二公子说的是那条菜花蛇?” 魏长风:“……”天太黑了,他只知道被蛇咬了,其他的还真没细看。 他顺着林清的目光望去,还真是一条菜花蛇。 锦燕也看见了,默默将腰带又给魏长风系回去,刚刚公子叫得太凶了,他也没细看。 魏长风这下是真快气疯了。 他自认为还算了解林清,他清楚以林清的能力必会佟县令被杀一案与刘素失踪有关,也一定会找到与刘素有关的陈旭,甚至查到当年的‘他’与此事有所牵连。 所以他才将缉拿陈旭的消息放出去吸引林清的注意,方便他接下来的行动,他认为他的计划足够完美。 结果呢,人家压根没按他的计划走,直接跑到坟地里将他堵在这! 眼下再挖坟掘尸,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他们有问题么。 他不得不开始思索如何脱身。 林清哪里能给他这个机会,在那些人面前转了一圈,停在其中一个坛子前,伸手拍了拍,火油独特的气味不断冲击着她的嗅觉,“锄头?火油?魏长风,你这是想挖谁的坟,烧谁的尸?” 魏长风当然不认,冷笑一声,“拿了这些东西就一定是来掘坟毁尸的?” 林清眨了眨眼,“不然呢,难道你心血来潮,拿锄头来来人家祖坟犁地?拿火油过来助兴?” 魏长风冷着脸,“林大人别忘了我的身份,鲁国公府背后的大树不是那么好得罪的,若大人识相,我们不妨坐下讲讲道理。” “魏长风,是你忘了我的身份。”林清敛起笑,嘲讽的看着他,“天禄司是陛下手中的剑,若真要杀你,便是你该死,敢跟天禄司讲道理,是本官最近太好说话了吗?” 魏长风阴狠的盯着她,“看来林大人是铁了心要吃罚酒。” “想让我吃罚酒的人太多了,还得看你魏二公子是否有这个能耐。”林清望向远处正在逼近的火光,抬手接住她身前飘落的树叶,弹射而出。 树叶轻薄如纸,却在她内劲的加持下快如利刃,一名悄悄潜离的鲁国公府的下人当即被射穿腿腹,哀嚎着倒在地上。 其他人早已被林清方才的话吓破了胆,再看那趴地上起不来的同僚,谁也不敢再起逃跑心思。 锦燕懂了,他的武功是这些人里最好的,可他同样清楚,他并不是林清的对手,“公子快走,属下拖住她!” 林清一眼便看出锦燕练的是快剑,剑疾如风,要的就是快与狠,每一剑都从常人难以反应过来的角度刺向她,就这身手,在江湖上足以能排到二流高手之列。 林清并没有过多动作,只是稍稍一侧头,微微一转身,便轻巧的躲过锦燕的剑锋。 可惜这剑后继无力,于她而言,还是太慢了。 锦燕剑剑刺空,额头不知不觉间已经满是汗水,他咬了咬牙,将全部内力集中在剑刃之中,刺向林清。 林清也动了,她脚尖微转,纵身一跃,已然来到锦燕身后,一掌拍在他的后心。 锦燕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没能再爬起来,他侧过头,不怒反笑,“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死了又如何,只要我家公子回去,他定会为我报仇!” 林清突然很好奇,问道:“你效忠的究竟是鲁国公府,还是魏长风?” 锦燕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给问愣了一瞬。 “魏长风只是鲁国公府的二公子,魏无极才是鲁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如若你效忠的是魏长风,全当我没问过这话,但若你效忠的是鲁国公府,你听命之人究竟是魏长风,还是鲁国公府未来的继承者?” 锦燕直接被这话给绕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我效忠之人是谁与你何干,左右我家公子已经离开,我们那么多人,你却只有一人,林大人,你败了。” 林清微微一笑,“谁告诉你只有我一个人的?” 她转过身,让出山下的视线,就见许多人拿着火把朝这边走来,方才鲁国公府逃走的人全部被绳子给捆得结结实实,被这些人压着往前走,就连魏长风也在里面。 锦燕:“……”他终于没忍住,又吐出一大口血,晕死过去。 魏无极走在最前面,见状走过来,“他怎么了?” “急火攻心,气的呗。”林清将那些鲁国公府的人数了数,数量正好对上。 魏长风两只手被捆住,之前匆忙系上的腰带已经开了,柔软的里衣沾满了泥土,堂堂国公府的公子哥愣是弄得跟街边乞丐似的,疯了一般朝押着他的两个壮汉大喊:“我都说了,我是鲁国公府的二公子!” 左边的壮汉直接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吹牛谁不会,老子还说老子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呢,没见人家世子爷说不认识你嘛,装什么官家公子!” 魏无极低咳一声,啪的一声打开折扇,遮住二人的脸,“这些村民实在霸道,磨了半天嘴皮子都不行,没办法我只能亮出身份,再装作不认识那位。” 林清:“严文才呢?” 魏无极:“留在村里了,怕他坏事。” 说话的功夫周虎也过来了,顺便把那些人都带了过来,他后面还跟着一位国字脸的中年汉子。 周虎道:“头儿,这位是东封村的村长,刘大福。” 刘大福也是个有眼力的,虽然林清看着年少,但见魏无极与周虎对她态度恭敬,就知道人家不简单,魏无极可是世子爷,能让世子爷这么说话的,那得是什么样的人物,当即行礼,“小的刘大福,见过大老爷。” 魏长风讽刺道:“她可不是什么大老爷,天禄司知道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人便是天禄司的二把手,林清。” 刘大福腿上一软,跪在地上,惊喜瞬间变成了惊吓,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周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天禄司便是吃人,那吃的也是有罪之人,我们犯得着跟百姓过不去,反倒是,三更半夜不睡觉,拿着锄头火油跑到这来,是想把佟县令挖坟掘尸挫骨扬灰不成!” 东封村的村民一向以佟县令为荣,听了这话一个个气得恨不能直接把魏长风锤死。 周虎看向林清,问道:“头儿,这人该如何处理?” 林清:“ 送去衙门吧。” 魏无极:“我去吧。” 这次出来他带的都是他自己培养的护卫,与鲁国公府无关,方才能捉到魏长风,这些护卫也出了不少力。 林清点头同意,又看向刘大福,“时间不早了,让大家伙也散了吧。” 刘大福吆喝几声,人群也就散了。 此时就只剩下周虎与林清。 周虎很是不甘心,“那曾宏就是魏长风的狗腿子,这次倒是便宜他了。” 林清明白周虎的意思,若是等到魏长风毁尸之时抓其现行,再由他们天禄司出面,必定能让魏长风吃不了兜着走。 但若这么做了,佟县令的尸身十有八九保不住,烧了尸体,便是烧了这些百姓寄托在此的信仰和希望。 林清觉得她虽然有点缺德,但还干不出这种事情。 而且魏长风好好活着才有用,她更想知道三年前魏长风隐姓埋名,究竟所为何事。 这时候安排好事情的魏无极也折了回来,听到前面的话音,疑惑的问道:停在“既然不打算开棺验尸,你准备怎么抓住凶手?” 林清:“刘素失踪与佟县令被杀这两件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顺着刘素的线索往下查,找出杀害佟县令的人并不难。” 魏无极见林清这幅冷静的模样,忽的问道:“你心里已经有了凶手人选?” 林清轻轻点了点头,“魏长欢。” “怎么会是老三?”魏无极很是震惊,若说凶手是魏长风,他觉得还有可能,可魏长欢,这怎么可能! 第76章 第 76 章 华宁旧事 第76章 林清也知道魏无极为何这么惊讶, 她没有解释,与二人返回城中客栈,直到她的房间里, 将陈旭交给她的画卷缓缓打开, 画上一娇俏少女正抚花而笑。 她道:“这便是刘素。” 魏无极仔细观察画像,狐疑道:“这刘素的面相似乎有些熟悉。” 林清红唇微张,吐出一个名字, “玲儿。” 魏无极恍然大悟,这个刘素的确像极了玲儿。 林清轻叹一声,“就是因为这张脸, 刘素才被田长乐盯上。” 魏无极:“你查清刘素的案子了?” “嗯。”林清坐在椅子上, “田长乐与玲儿有私情, 玲儿是官妓, 无法被赎身,一次偶然,田长乐看见了刘素的脸, 他便想了一个李代桃僵的计划,待成婚之日, 准备将刘素与玲儿调换,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 刘素会被魏长欢看中。” 魏无极疑惑道:“为何是魏长欢,当时来的人不是魏长风吗?” “因为‘魏二公子’在华宁吃了半月的鱼踏乳燕,又被刘素偷走了随身玉牌。”林清将玉牌放在桌上。 魏无极忙拿起玉牌, 又把自己身上的那块玉牌拿出来对比,料子一模一样,这块玉牌是真的。 他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魏长风牛乳过敏,府里人都知道避讳,魏长欢却恰恰相反,最喜乳品,三年前,魏长风忽然说要来华宁访友,隔日魏长欢也不见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林清:“田长乐想要扒上鲁国公府的大门,所以跟玲儿比起来,刘素的价值就成了无法估量,于是在三年前的三月十五,田长乐让王二将刘素唤出迷晕,交给魏长欢。” 魏无极:“有玉牌画像作为证物,再有陈旭作为证人,魏长欢这凶手之名是逃不掉了。” 林清纠正他的话,“魏长欢不一定是凶手。” 魏无极在魏长风兄弟手里吃了不少亏,心里正在高兴魏长欢要倒霉,听了这话不禁问道:“为何他一会是凶手,一会又不是凶手?” 林清揉了揉眉心,“刘素是失踪,不是死了,佟县令被杀时,魏长欢正在春雨楼行乐,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最多也只能判他强抢民女,这罪名虽重,却不会死,再由鲁国公府暗中运作,魏长欢最多也就是遭些罪,所以奇怪也就奇怪在这里。” 魏无极明白了,“你是说魏长欢根本没理由杀害佟县令?” 林清:“不错,杀害朝廷命官是重罪,鲁国公府在朝堂上也不是没有敌人,只要运作得当,这罪名足以掀了鲁国公府,魏长欢虽然为人跋扈,却不是傻,他没必要这么做。” 魏无极脑中灵光一闪,“除非有让他必须下手的理由,只要佟县令不死,影响会更大。” 林清点点头,“确是如此。” “可能是什么事情?”魏无极蹙起眉,他在国公府生活这么多年,鲁国公府一向平稳,并没什么大事情发生。 林清:“今日魏长欢一句话倒是提醒我了,他说‘鲁国公府后面的大树不好惹。’” 这个魏无极倒是知道,“太后?” 林清:“鲁国公如今的官位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三年前的确没什么事发生,但再往前数八年,却有一件大事。” 魏无极明白过来,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了,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你说的是……渭西那件贪污大案。” 林清:“不错,当时的办案之人正是我的师父诸葛绪。” 算算时间,十一年前正是她与诸葛绪初遇之时,诸葛绪会将她留在暗部,一是为了利用暗部的方法考验她,二是因为诸葛绪正在办理那件大案,无暇顾忌她。 魏无极惊讶极了,“诸葛指挥使是你师父?” “嗯,你不知道?”林清也颇为好奇,她与诸葛绪的关系没有特意宣传过,但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她以为以魏无极搜集消息的渠道,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他。 魏无极尴尬的摸摸鼻尖,将话题岔开,“那件案子你还记得多少?” 林清:“你忘了?” 魏无极理直气壮的回道:“那时我才多大,这么多年,早记不清了。” 林清:“……也是。”毕竟不是谁都被会师父按着脑袋背卷宗。 她将那案子给魏无极捋顺了一遍。 十一年前渭河发水,渭西被淹,死伤无数,当时先帝还在位,成立安抚司,派钦差前往渭西赈灾,结果二十万两赈灾银无一分发到灾民手里,赈灾粮亦是被换成掺杂大量沙土的陈米霉米。 后来事发,作为天禄司指挥使亲自前去渭西查案,拔出萝卜带出泥,砍掉一串脑袋,又流放近万人,这事才算过去。 “当时的官员虽然死了不少,但也有一些人没有同流合污,凑巧的是,永庆侯与鲁国公都在这之列。”林清拿起纸笔,将当时活下来官员名字一一默写下来,当下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 那最后一个名字是田翰义,任司农司诸屯监,正是田长乐的父亲。 林清眸光凝重,将毛笔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唤来周虎,命道:“你立即传书回京,命天禄卫捉拿魏长欢归案,谁敢阻拦,视为同罪。” 周虎眼睛一亮,他们头儿这是又要搞事了啊,“诺!” 他跑出去,不一会又跑了回来,将一本册子交给林清,“头儿,这是您让我拿到的东西。” 林清低头一看,这正是佟县令的验尸册录。 周虎:“属下遭到半炷香的功夫,先将册录替换了,等鲁国公府那帮人过去时,只把属下换掉的那本假货给烧了。” 林清翻开册子,第一页记载着佟县令的信息。 佟县令名叫佟远山,乃是元康二十一年的二甲进士,当时未曾受官,五年前成为华宁县令。 魏无极也凑过来看册录,狐疑道:“依这佟县令的成绩,完全能去京城当个京官,怎会缩在这华宁只当一方县令?” 林清双眉紧蹙,“奇怪。” 魏无极看向她,“奇怪什么?” 林清:“先帝驾崩时是元康二十八年,次年改元乾茂,如今是乾茂五年,也就是说佟远山是十二年前的进士,十二年,可受官却是在五年之前……” 魏无极:“或许是人家淡泊名利,觉得官场乌烟瘴气,不爱做官吧。” 林清:“明日你去东封村打探一下看看吧。” 魏无极不明白他明天为何要去东封村,但见林清已经翻页,立马又凑过去看。 第二页便是佟县令的尸检结果。 尸体是在县衙中被发现的,死因是胸口肋骨断裂,碎骨插入心脏致死。 林清:“三年前鲁国公在华宁那名亲随可查到了?” 周虎:“暗部的人查到一些消息,那人名叫柳宁,挂着仁勇校尉的虚衔,平常负责鲁国公的安全,他在南街那边置办了一间小院,每月月中都会回来住上两日,那院子还住着一对母子,那女人与柳宁很是亲密。” 林清垂眸,“继续派人跟着。” 周虎:“诺。” 林清继续看着册录上的记录,周虎出去办差了,就只剩下无所事事的魏无极。 等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魏无极偷偷看了一眼林清,低头捉摸一会,又抬头看看林清。 林清被看的有点心烦,“有事你就说。” 魏无极尴尬的摸摸鼻尖,“林兄啊,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总感觉好像缺了什么?” 林清似笑非笑的眯着他,“呦,终于想起来了,能缺什么,缺了一个人呗。” 魏无极猛地吸了口气,他就说好像少了什么,怪别扭的。 原来他把严文才给忘在东封村了! 怪不得林清会说他明日得去东封村一趟。 林清道:“明日记得多带些人,避免魏长风一时脑抽做出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 魏无极极为认同,魏长风的性子他比别人更加清楚,自以为强过任何人,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结果完全是被林清压着打。 不变成疯狗四处咬人,那就不是魏长风了。 “放心吧,今日我会老实待在客栈里,绝不让他逮到机会。” “你心里有数就行。”林清送走魏无极,又将线索捋顺一遍,方才上床休息。 只是这一夜她怎么都无法入眠,脑海里时不时钻出不是佟远山的线索,反而是吴金山口中的那间废院,直到天快亮了,才昏沉的睡过去。 当她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她坐起来将外袍披上,听见门口有声音,张口问道:“谁在外面?” “小人黄元。”黄元一直守在外面,听到动静方才回话。 林清穿好衣裳,打开门,阳光晃的她眼睛生疼,下意识用手挡了下,“什么时辰了?” “已是辰时三刻了。”黄元将屋子的窗户打开,打来温水一一摆好。 林清拿起牙刷牙粉开始刷牙,等洗漱好,黄元已经将饭菜摆好,又出去拿了几套衣裳回来,对林清道:“掌柜的给您买了几套厚衣,再过日就进十月了,您身上的衣裳都太过轻薄,若是病了就不好了。” 林清接过衣裳,都是厚实的上等棉布,上面两件是单层的,下面两件则夹了一层薄薄的棉花,“有心了,代我谢过你家掌柜。” 黄元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挠挠耳朵,“大人哪的话,都是属下该做的事。” 林清笑了笑,道:“待会牵匹快马给我,我要出去一趟。” 黄元得了命令立即下去准备了。 等林清来到客栈门口,黄元已经牵来一匹枣红大马。 林清翻身上马,独自前往之前吴金山所说的那间废院。 第77章 第 77 章 华宁旧事 第77章 从城中到吴家屯, 林清骑了近一个时辰的快马。 周围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她并不知道废院的具体地址,还需要一个人为她引路。 林清想到了吴二牛。 那小子胆子大, 也够灵活, 正适合。 吴家屯很大,又以山地居多,田地东一片西一片, 很少有连在一起的,大部分都已经收割完了,仅有少数村民还在继续收地。 林清本想先寻个人打听一下, 结果一扭头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抬头一看, 竟是昨日被她救下的那位姑娘, 金初瑶。 林清转头就想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真没那功能, 也不想跟人在这方面掰扯。 哪想到她转过身,又被一少年给拦住了。 少年生的人高马大, 面目黝黑,瞪着林清的目光带着狠厉, 就跟林清抢了他媳妇似的。 林清默默对比了一下,这人的胳膊比她腰都粗,怪让人羡慕的。 金初瑶恶狠狠的瞪了那少年一眼, “吴泉,你不去干活来这干嘛!” 吴泉抿着唇不说话。 金初瑶道:“你快去干活,若晚了,人家又要扣你工钱了。” 吴泉仍旧不动, 沉默的像是块木头一样杵在那。 金初瑶气得直跺脚,哼了一声,干脆不理他,对林清柔声道:“林大哥,你来吴家屯是有事吗?” 林清没错过金初瑶眼里对吴泉的担忧,大概也明白这二位少年少女是怎么回事了,“我找吴二牛。” 金初瑶:“我刚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看见他了,我带你过去。” 林清点了点头,“劳烦金姑娘了。” “你可是救了我的命,哪有什么劳烦的。”金初瑶怪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 他们在前面走,吴泉就在后面跟着。 金初瑶见说不动他,也懒得再管了,转而看向林清牵着的那匹枣红大马,“林大哥,这马是你家的?” 林清不爱养马,往常用马都是直接去司里的马槽选,便道:“客栈借来的。” 金初瑶听了这话,格外忧心的看着那匹马,“那你可要小心些,一匹马要好几十两银子。” 她又看向林清腰间的长剑,“我知道了,你今天在学那些富家公子对不对,我在县城卖菜的时候经常看见那些公子哥在腰间挂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我们村里的孩子都经常把树枝插在腰带里。” 林清听着金初瑶在耳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麻雀,后面的吴泉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等找到那棵老槐树,一眼就看见树下偷懒的吴二牛。 吴二牛看见林清,立马高兴的跑过来,“林兄弟,你来找我?” 林清点头,“却有一件事麻烦二牛兄弟。” 吴二牛一拍胸脯,“什么事你尽管说,我吴二牛最是讲义气。” 林清:“我要去山上废院一趟。” 吴二牛愣住了。 吴泉讶异的看了林清一眼,没说话。 金初瑶急了,“那地方不干净,你去那干嘛啊。” 林清:“昨日听你们说起那里,心里着实好奇得紧,若不去看看,总觉得要错过什么景致了。” 金初瑶不懂,“一间废弃的宅子,能有什么好景色。” “让开让开。”吴二牛将金初瑶撵到一边,“人家林兄弟是来找我的,要去也是我带她去,你和吴泉该干嘛干嘛去。” 金初瑶气得直跺脚,“吴二牛,你小看谁呢,不就是废院嘛,我也去!” 吴泉:“瑶瑶去,我也去。” 林清:“……” 她就是需要一个人引路而已,然而她现在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马被安排在吴二牛家的院子里,然后四人一起上山。 周围是一片树林,大片的树叶都已经黄了,地面被厚厚的落叶覆盖。 四人顺着林间小路一步步往上走,直到一处被杂草覆盖的荒院。 两扇大门已是锈迹斑驳,被一把巨大的铜锁锁着,门框上的匾额只剩下一半,上面的字迹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吴二牛指着大门道:“就是这了。” 金初瑶走到大门前,试着拽开锁头,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那锁头依旧安然无恙。 吴泉默默走过去,替换了金初瑶的位置,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细细的针,插进锁眼里怼了几下,只听咔吧一声,锁头开了。 他将锁链拿下,用力一推,两扇大门发出难听的嘎吱声,缓缓打开。 吴二牛惊奇的看着吴泉,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家伙一般,“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厉害啊。” 吴泉抿着唇不说话,只是瞳孔稍稍倾斜,看着一边的金初瑶。 金初瑶咳了几声,看向林清,“林大哥你不要误会,吴泉这些本事是跟他母亲学的,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等会我与你细说。” 林清:“……”大可不必,没看见吴泉的目光都要吃人了么。 她的视线在吴泉手里的细针停顿片刻,笑道:“这次还要谢谢吴泉,若不是他开锁,我们就得爬墙了。” 吴泉对她当然没什么好脸色,“不必。” 林清也不恼,谁让少年的情怀总是诗呢,她一个‘老人家’离远点就是了。 她正要离开,忽然看见地上的大锁,伸手拾起,这锁头是铜制,很重,锁面锈迹斑斑,锁眼却很干净。 “林兄弟快来啊!”吴二牛跟着金初瑶他们走进大门,见林清没跟上,立马喊她。 林清放下锁,走进大门。 这是三进的院子,东西设有跨院,院子里满是杂草,池塘里的水绿油油的,已经发臭了,房屋保存还算完好,只是里面的家具全都没了。 偶尔草丛里跑出几只野鸡野兔,算是这地方仅有的活物。 一阵风吹过,也不知是哪传来阵阵呜呜声。 吴二牛打了个哆嗦,“这地儿不会真的闹鬼吧?” 金初瑶尖叫一声扑进吴泉怀里。 吴泉耐心的拍着她的后背。 林清叹了口气,抬手指向前方的屋子,“那屋子的窗子破了,风吹进去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你们没听过一句话吗——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三更鬼敲门。” 吴二牛与金初瑶小心的看着那坏掉的窗户,见真如林清所言,方才松了口气。 林清:“若是害怕,你们便出去等我吧。” 金初瑶与吴二牛齐齐摇头,“不行!” 林清疑惑的看着他们,不是害怕吗? 吴二牛豪气道:“我们是兄弟,我哪能放你一个人在这!” 金初瑶也不甘示弱,“我不放心你。” 吴泉继续死鱼眼瞪着林清。 林清:“……”罢了,爱跟就跟吧。 她走进正房,以步代尺,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吴二牛颇为好奇,“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清道:“按照本朝律例,庶人所造房屋最多为三间四架,可这屋子却是三间五架。” 金初瑶也迷糊了,“那又如何?” 林清:“证明这宅子的主人是官场中人,官品在六品以下。” 吴泉忽然开口,“你知道这房子是谁的?” 林清摇了摇头,没说话。 忽然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一条破碎的纱帘从房梁落下,正好拍在金初瑶脸上。 金初瑶骤然尖叫,高昂的嗓音震得林清有些发懵,差点就拔剑了。 金初瑶也反应过来,尴尬的后退两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林清默默走出屋子。 吴二牛突然说道:“这么大的地方,我们一个个查要慢死了,不如分开吧,这样能快些。” 金初瑶犹豫片刻,“也好,吴泉跟我一组吧。” 吴二牛:“成,我一个人就可以,林兄弟你呢?” 林清的视线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垂眸一笑,“我随意。” 四人三组,朝三个方向走去。 林清去的是东面,没走多远,忽然又传来一阵惊叫,是吴二牛的声音。 她微微蹙眉,迅速赶过去,就见园子里吴二牛坐在地上,前面还有一截断掉树根。 吴二牛脸色微白,看见林清害羞的垂下头,“我还以为被鬼抓脚了呢,坐这才发现是被树干绊住了。” 林清:“……” 她伸出手,把吴二牛从地上拽了起来,“能走吗?” “没问题,能走。”吴二牛瘸着腿走了几步,“那我去别处看看。” 林清没有拦他,捡起地上那截断掉的树根,指腹轻轻扫过树根平整的断面,眸色深沉。 这时,吴泉突然从远处跑过来,急道:“瑶瑶不见了!” 林清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吴泉:“我们发现有间院子似乎有人,就想进去看看,我一转头,瑶瑶就不见了。” 林清:“去看看。” 她跟着吴泉走到那间院子的门口,一股淡淡的腐臭不断涌入她的鼻子。 林清的手抚上腰间的剑柄,眼前的院门是开着的,地面铺着青砖,杂草顽强的从砖缝里生长出来。 她走进院子,顺着气味来到角落的一间小屋,推开门,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只见地上是一堆动物的稀碎骨头,看样子都是野鸡和兔子的。 一朵淡粉色的绢花孤零零的落在那些碎骨上。 林清用捡起那绢花。 吴泉一双眼骤然瞪大,“是瑶瑶的,她果然出事了!” “是诅咒,一定是那女鬼的诅咒!”吴二牛也赶了过来,恐惧的盯着林清手里的绢花。 林清:“……” 她叹了口气,抬眸盯着这二位,“你们演够了吗?” 第78章 第 78 章 华宁旧事 第78章 林清的话让吴二牛与吴泉有一瞬间的沉默, 但很快,吴二牛就跳了起来,“你知道的, 我见过那女鬼, 现在金初瑶又失踪了,我怎么会因为这种要命的事情开玩笑!” 吴泉垂下头,依旧抿着唇, 唇角拉拢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时,一声极为细微的声音传入林清耳中, 就像是老鼠踩过一根树枝。 “你看。”吴二牛忽然惊恐指向院子的角落。 林清转头望去, 就见一道白影忽的一下飘过, 若是个寻常人, 只怕此时要被吓破胆了。 林清转回身,环着胸,平静的看着他们。 一阵轻风吹过, 又不知多少树叶随风落下,三人都没有人说话, 周围静悄悄的,却似乎又有一根看不见的弦, 越绷越紧,一触即发。 吴二牛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脚下一软, 跌坐在地上。 吴泉沉默的撇过头去。 吴二牛干脆不装了,“你是何时发现的?” 林清对吴泉道:“大门上的铜锈是做旧上去的,你们光做了外面,却没做锁眼, 那锁芯风吹日晒还有七成新,寿命不超过一年。” 谁一个大男人往袖子里别根针的,即便是铸锁世家也不太可能随时准备开锁吧,除非是经常需要用到。 还有,吴泉爱慕金初瑶,如果金初瑶真的出事,吴泉怎么可能会跑来找她这么一个很可能成为情敌的男人,是准备当红娘撮合她俩么。 林清无力吐槽,她看向吴二牛,将一直拎在手里的那一小截树根拿出来,“这树根切面平整,唯有利刃才能制造出这般平整的切面,尽管到现在我也搞不懂你把这树根砍下来究竟为了什么。” 绊倒就绊倒,那树根断不断又有什么区别,证明绊倒的力气大吗? 吴二牛弱弱回道:“你这话说的,我哪来的匕首啊。” 林清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去,无力道:“你右边袖子破了。” 吴二牛抬起右手一看,这才发现藏起来的匕首刀刃把他衣服割破了,小半个刀刃在阳光下散发着银色的光芒。 他脸上一红,“我就是觉得这样更逼真些。” 林清:“……” 林清又拿出绢花,有一种心塞的感觉,她指着绢花的系带,在二人面前晃了晃,“请记住这是绢花,绢布做的,不是簪子,簪子被扯掉能听个响儿,绢花被扯掉了就算运气好上面的花没事,它下面的系带总得有变化吧。” 她手上的这朵绢花不但花瓣完好无损,系带粗细一致,连系结的印记都只有一个,最关键的是,这系带它是解开的! 难不成被人绑架还得给绑匪打个招呼,说等她一下,她把头上的绢花解下来留个记号。 当人家绑匪傻么。 林清叹了口气,绑匪傻不傻她不知道,反正他们把她当傻子是一定的。 至于金初瑶藏哪…… 林清走到墙角,这里被房子挡着,角落处有一棵小树,树枝上挂着一点碎裂的白布。 她背对小树,抬头,就看见对面坐在房檐的金初瑶。 两人一个地上,一个房上,默默对视着。 金初瑶最先受不了,手里捏着白布,尴尬的朝林清挥挥手。 林清:“你自己下来,还是我帮你下来?” “我自己下,我自己下!”金初瑶都快尴尬死了,摸索着房檐想下去,可头刚往外一伸,就被这高度惊得一阵头晕目眩,爬上来的时候没感觉,这想下去的时候怎么这么头晕啊。 金初瑶快哭了,“我……我下不去。” 这下吴二牛和吴泉是真慌了,匆匆跑过来,吴泉力气大身手也灵活,三两下就爬到房上去,扶着金初瑶小心翼翼往下来。 “你们小心点啊,别给房踩踏了!”吴二牛在地上接应,焦急的看着他们。 “你乌鸦嘴啊!”金初瑶气得一跺脚,脚下的瓦片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瓦片碎裂,她脚下一打滑,顺着房檐滚了下去。 吴泉本就牵着金初瑶的手,被她这么一带,根本来不及反应,从房顶滚了下去。 林清:“……” 她吁出一口气,飞身而起,一手一个,拽着两人的后衣领,缓缓落地。 吴二牛先是差点被吓死,真以为要给这二位收尸了,后来又被林清给惊住了,好一会才找回声音,指着林清的脸,“你你你会飞?!” 金初瑶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你当人是鸟嘛,那叫轻功!” 吴泉的双眼微微发亮,“你果然会功夫。” 吴二牛冲过来,甩出一连串的问题,“你真的只有十六岁?为什么你的武功这么高?你是从哪个武林世家出来的?你家还收弟子不?” 林清:“……” 吴二牛也知道自己问题太多了,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几声,“你真的是从武林世家出来的?” “我是孤儿。”林清说道,左右不论原著还是现实,她那身世跟孤儿也没差。 这话倒是让三人都有点内疚,也没敢再乱问。 林清见他们不说了,露出一个微笑,“现在不妨来说说,被你们隐藏那个女人的事情吧。” 吴二牛:“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个女人?” 林清瞥了他一眼,“不是昨天你说的么——女鬼。” 吴二牛瞪大一双眼,“你昨天就怀疑我了?” 林清:“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只是觉得你昨日不断强调女鬼有些奇怪罢了,怀疑你们三个跟我演戏,是来到这宅子之后的事情。” 演技太差,若非他们三个没有恶意,如今已然成为她的剑下亡魂。 “我来说吧。”金初瑶走到林清面前,“这宅子早些年就建了,但一直没人过来,也就是三年前吧,这里忽然来了很多人,但大约也就半年的功夫,人都全不见了,只剩下一位老管家雇佣我们村的吴有福过来当守宅人。” “吴有福这人奸懒馋滑,曾经娶过两房媳妇,但是都被他打死了,后来吴有福逢人就说这宅子闹鬼,村里人在那之后轻易不敢接近这里。” 吴二牛接着说道:“约么一年前吧,我发现吴有福经常三更半夜往村外跑,一待就是大半夜,我觉得不对劲,就把这事告诉他们了,夜里我们三个悄悄翻墙进来,正好看见吴有福欺负一位姑娘。” “那吴有福就是个畜生,竟在这废院里囚禁了一位大姑娘,那姑娘拼命挣扎,失手把吴有福给推倒了,脑袋正好撞在一块尖石上,死了。” 金初瑶想起那时的场景,小脸透着苍白,“那姑娘浑身都是伤,已经疯了,我们想送她回家也回不去,又不敢跟旁人说,就只能寻个地方悄悄养着,再对外人说这里闹鬼,免得被人发现。” “村里人害怕,从不接近这里,原本倒也还好,可不知怎么的,这几天经常有生人来我们村里打听疯女人的事情,还有些人直接找到这栋宅子,我们就只能装鬼吓人了。” “你说来这里,我们以为你跟那些人是一伙的,就想着把你吓走。”她低垂着头,两只手搅着衣襟,越说声音越小。 林清想起刚刚的经历,嘴角微微抽了抽,“那位姑娘在哪?” 金初瑶:“我们把她藏在山上的小屋里。” 这回又被救了一命,三人也没再闹幺蛾子,引着林清一路继续往山上走。 山路崎岖,两边是已经发黄的杂草,接着便是看不见尽头的林子,偶尔无路,四人就只能拽着草木在陡坡上走,直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有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茅草屋的门并没有锁着,四人走进去,就见一女子坐在土炕上,直愣愣的盯着对面的墙壁。 女子瘦的有些脱相,却依然能看出与陈旭那张画像有九分相似。 刘素果然没死。 林清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却没得到任何反应。 刘金良疯了,刘素也疯了。 金初瑶坐在刘素身旁,将她的乱发重新整理妥帖,“林大哥知道她的名字吗?” “她叫刘素。”林清看着他们,“你们真的没有告诉别人吗?” 被林清这么一问,三人面面相觑,有点不敢抬头看她,许久,吴二牛才小声道:“我们跟村长说起过,但村长要我们别管,还让我们把人丢掉,但这个姐姐已经疯了,又没有家人,若真不管,只怕就要饿死了。” 金初瑶头都要抬不起来了,“我们也是害怕,就只能悄悄过来照顾她,我们是不是笨死了。” “你们很聪明。”关于这一点,林清还是觉得这三位做的不错。 那栋宅子的正堂能用三间五架的结构,主人必是朝中六品以下的官员,在这华宁县符合要求的不多,被曾宏袒护,又恰好与三年旧案有关,除了田家,她想不到第二家。 若是如此,刘素被关在田家废院之中,田长乐不可能不知情,只是他并不在意,可现在却不同了,皇帝派下钦差,有刘素这么个不确定的因素在,谁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但刘素已经被人救走了。 吴二牛三人等于跟田长乐玩了一出灯下黑,摆了田家一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谈话声。 第79章 第 79 章 华宁旧事 第79章 “这里的屋子以前是我们村里一个老猎户的, 后来老猎户死了也就荒废了,最近那三个孩子没事就爱往这边跑,或许田公子要找的人就在这。” “多谢吴大哥带路, 若真能寻得田某妻子, 田家定当厚谢。” “田公子哪里的话,当年我们村子遭灾,要不是田家赠我们粮食, 我们村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 谈话声越来越近,林清也听出来这二人的声音,一人是昨日见过的吴金山, 另一人则是田长乐。 金初瑶快哭了, “现在怎么办?” 吴二牛两腿打颤, 不知所措, 吴泉抿着嘴,浑身肌肉紧绷。 林清扫视一圈屋子,这间小屋不算大, 连个桌椅都没有,角落堆着些散碎的柴火, 除了这张挤不下两人的土炕,就只剩下东北角一个还算完整的衣柜。 林清从衣裳夹层里取出几个小小的油纸包, 油纸的颜色一样,唯有里面药粉的气味不同,就算落入敌人之手, 敌人一时半会也搞不懂每一个药包的作用。 但林清却对这些药包的气味烂熟于心,有剧毒,有迷药,甚至还有一个蛊虫的卵。 她捧着药包的手顿了顿, 余光撇了一眼刘素,取出其中一个药包,将药粉对着刘素的鼻子一散。 雪白的粉末混入空气,刘素的睫毛颤了颤,双眼开始朦胧。 吴二牛惊呆了,“这是什么?” 林清随口答道:“迷药。” 刘素朦胧的眼逐渐闭上,软倒在床上。 林清正要伸手,吴泉就先一步将人扛起来,将人塞进衣柜里,关门落锁,然后迅速拉着吴二牛与金初瑶到墙角蹲下,一手一个,把两人的脑袋直接按到膝盖上。 林清颇为赞赏的看了吴泉一眼,一撩衣摆,端坐在土炕上。 这时候,门被打开了,田长乐与吴金山一进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了一下。 吴金山是因为那三个蹲在角落里好似犯人一般憋屈的孩子,这可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心疼,愤怒,正要质问林清,就见田长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田长乐本以为自己的速度足够快,没想到林清竟然比他还要快上一步,心中再是不甘,此时也只能跪下行礼,“草民拜见昭勇伯。” 这句话,却让屋子里的其他人再一次愣住了。 吴金山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华宁的县令,还是县城过节,远远的望了一眼,可现在在他眼前的是昭勇伯,比他们县的县令不知高了多少个品级的大人物,而他刚刚还要骂人家。 吴金山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吴泉三人此时也抬起头,一个个眼睛瞪的溜圆,傻兮兮的看着林清。 他们居然跟一个伯爷厮混大半日! 想起之前他们做下的那些蠢事,又尴尬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清将吴金山扶了起来,“吴大哥不必多礼,本官来此也不过是昨日得到些线索,过来瞧瞧。” 吴金山战战兢兢,明明岁数要比眼前的少年大上一轮,可一对上少年平静又隐含威严的双眸,就好像低到了尘埃里,“草民……草民……拜见伯爷老爷!” 林清没纠正他的称呼,将吴金山扶起,这才看向田长乐,道:“本官来这是为办案,不知田公子到此处又是所为何事?” “田家有一家丁正巧是吴家屯人士,他昨日休工回家听闻吴家屯有女鬼的消息,今日一早便告知草民,草民就想着那女鬼会不会是草民的未婚妻,方才到此一看。”田长乐微低着头,声音哽咽,好似随时都能哭出来。 林清无声的勾起唇,若非知道田长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现在是不是还得感慨一下人家夫妻情深,“若这女鬼并非田公子的未婚妻,田公子就不怕被女鬼索命?” 田长乐:“草民以为哪怕化成鬼,这该是谁家的就还是谁家的,自家人,自家事,哪有什么化不开的劫,非要闹到索命的地步。” “许是丈夫口不对心,说着白首不离生死相依,转头就抱着美娇娘共枕缠绵,妻子化为厉鬼,可不就要将那奸夫□□拖入地狱,方能化解心头之恨。”林清长叹一声,同情的摇了摇头,对田长乐和善的笑了笑,“田公子心地善良,对妻子忠贞不渝,整个华宁谁人不知,定不会是那种负心薄幸之人,对吗?” “伯爷说的是……说的是。”田长乐满头大汗,这林清比他想的还要恐怖,一番话是连敲带打,就差把他按进泥里了,最关键的是他为白丁,有些话林清能对他说得,他却对林清说不得,否则一顶不敬尊卑的帽子扣下来,他怕是要糟。 角落处蹲着的三个人小声的交流着。 吴二牛:“他看起来也就跟我们差不多大,看把那个田长乐训的,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金初瑶:“我以前看见这个田长乐就觉得这人特别虚伪,还是伯爷厉害,这话说得跟唱的一样好听。” 吴二牛:“吴泉你说呢。” 吴泉:“很不错。” 林清嘴角抽搐了一下,横了那三位一眼,这么小的屋子,真当她听不见呢。 吴泉最先反应过来,伸手把旁边二位的嘴给捂住了。 林清挥了挥手,“行了,没事退了吧。” 田长乐哪里能走,他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带锁的衣柜上,“启禀伯爷,那女鬼……” 林清打断他的话,“田公子不妨先说说田家那处山腰废院吧。” 田长乐一顿,那宅子的消息能糊弄百姓,却糊弄不了林清,若林清要查,不用半日,那宅子的消息就得摆在林清面前。 想至此,他焦急的看了眼茅屋门外一眼,方才回话:“那宅子本是田家的,只是久不使用,这几年就荒废了。” 林清:“田公子在严大人跟前待了那么久,怎不见田公子提过?” 田长乐:“只是一间废弃的宅院,草民都快忘了,也就没提。” “田长乐!”林清忽的加重音调,冷眼看他,“谁给你的胆子,连本官都敢糊弄,难不成是忘了本官的身份!” 田长乐再次跪下,大声喊冤,“大人恕罪,草民是真的不知啊!” “不知?”林清冷笑一声,站起身,一步步来到田长乐面前,“是要本官说一说,三年前你是如何用那栋废宅招待鲁国公府的贵人,如何迷昏自己的未婚妻送到那位贵人的床上,又是如何将未婚妻囚禁逼疯吗?” 田长乐脸色微白,强烈的压迫感夹杂着浓重的杀意,好似一柄利剑迎面而来,让他连跪的力气好似都没了,跌坐在地上。 他强迫自己稳定下来,“大人无凭无据,空口白话,随即捏造几个罪名便认为是草民所为,草民虽为白丁,却也不能让大人这般污蔑,草民冤枉!” “谁告诉你本官没有证据。”林清笑了笑,“本官不但有证据,亦有证人,田长乐,你偷天换日,强掳民女,行贿官员,条条罪状,你不认,没关系,天禄司的刑房就喜欢你这般嘴硬的人。” 林清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那刑房的东西本官也是许久未碰了,待回京城,本官亲自招呼田公子,可好?” 田长乐脸上血色瞬间尽失,恐惧的望着门外。 林清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外,“田公子这是在等救兵吧,算算时间,魏长风确实该到了。” 田长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在他得知林清也在华宁之后,曾幻想过许多次与林清对峙的场面,他或许会赢,或许会稍逊一筹,却从没想过当真正面对林清的时候,他只能如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那远处的山路上出现魏长风的影子,他仿佛才找回了力气。 魏长风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这一次,他几乎将这次过来的护卫全部带上,一行近百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此处。 当他看见林清时,原本漫不经心的脸上霎时间乌云密布,昨夜所受的屈辱仿佛历历在目。 当他看向田长乐,目光仿佛能吃人,“这就是你说的,送给本官的惊喜?” 田长乐试着从地上爬起来,试了几下都没起来,干脆跪下,道:“大人容禀,有一件事本为家丑,草民本不愿家丑外扬,但事已至此,若再不说,草民只怕要含恨在天禄司的刑房之内了!” 魏长风看向林清,却见她皱眉看向田长乐,心里总算对这事多了一分得意,“若你真有冤屈,本官自会将你的冤屈呈报给陛下,你但说无妨。” “草民对刘家女儿一见倾心,遵循祖礼,三媒六聘,哪知成婚之前,方才得知那刘素竟与陈旭有染,草民爱慕刘素,几次三番劝说,只要她与陈旭断了,草民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乾茂二年三月十四那日,两人又私下邀约。” 田长乐呜呜哭出了声,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草民不想将事情闹大,私下让王二去寻刘素,如果她真放不下陈旭,草民愿意成全他们,哪知刘素却不愿意,那日我与她不过是吵了几句,谁知她就不见了!” “如今林伯爷竟污蔑草民,说是草民将刘素迷晕送予贵人,草民冤枉!请魏大人还草民清白!” 第80章 第 80 章 华宁旧事 第80章 “岂有此理, 明明与你已有婚约,却与他人有私,这种女人, 理应受到严惩!”魏长风说的义正言辞, 随即瞟了一眼林清,“伯爷以为呢?” 林清垂眸抚着腰间剑柄,只要她轻轻发力, 剑刃便能立即划出,断掉某些人的性命,“办案子讲的是证据, 不是空口白话, 谁说的好听谁就有理。” “伯爷说的是。”魏长风看着林清这番神态, 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看田长乐也更加顺眼了,“你有何证据?” 田长乐低下头,掩盖住眼里的兴奋, “草民与刘素往来,王二皆陪在左右, 他可为草民作证。” 魏长风:“王二何在?” 茅屋太小,随从大多都在外面候着, 魏长风喊了,王二才从外面跑进来跪下扣头,“草民王二, 拜见大人。” 魏长风问道:“你家公子所说可是属实?” 王二:“公子他句句属实,草民愿为公子作证。” 魏长风冷哼一声,“那刘素既舍不得田家富贵,又与情郎藕断丝连, 按律,应处剥皮之刑。” 他瞟了一眼林清,“林伯爷,您看呢?” “若妻与人合谋谋害夫家性命超十人,且贪墨夫家财物超百两,判剥皮之刑。”林清似笑非笑,“魏二公子对这大渊律例还需多多研读啊。” “你!”魏长风怒气升腾,随即又被他压了下去,“林伯爷这张嘴还真是令人敬佩,但祸从口出,就怕最后连脑袋都保不住。” “那便不劳魏二公子操心了。”林清从容不迫,“但大渊律例有云——主奴者不可互证,王二与田长乐乃是主仆,他的证词如何能用。” 魏长风恨不能将林清剥皮挖骨,“看来林伯爷对此案另有一番见解。” 林清根本不在乎魏长风的态度,左右想杀她的人多了,也不差这一个,“见解倒是不敢当,但既然当事人都在,自是要当面对峙,仅凭一人证词,如何能算。” 魏长风仰头大笑,“林伯爷年纪轻轻,怎如那垂垂老翁一般糊涂,刘素在三年前就已畏罪潜逃,如何能与田长乐对峙。” 林清也笑了,意味深长道:“魏二公子怕是忘了,这里……闹鬼啊。” 魏长风的笑戛然而止,一甩衣袖,“林伯爷是何意思,难不成因为拿不出证据,便扯上那些虚无缥缈的鬼怪之说?” “若无冤情,如何成鬼,鬼有冤情,为何不能诉,今日本官便要学一学先人,为鬼伸冤!”林清骤然拔剑,剑光散发着凌厉的寒气,在那柜上铜锁撞击在一起。 铜锁发出一声脆响,掉落在地上,柜门半开,露出里面的刘素。 刘素身着破旧布裙,头发披散在肩上,有些脱相的脸上,衬托那一双眼格外的大,透着森森寒意,半隐半藏,不见丝毫混沌。 “鬼啊!”吴二牛惊叫一声,直接被吓趴在地上,而后才反应过来这人还是他们给塞进柜子的。 吴金山也被吓了一跳,但这屋子里没一个普通人,他只能忍着将吴二牛从地上给提起来。 金初瑶尖叫一声钻进吴泉怀里,说什么都不出来,吴泉只能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魏长风虽然功夫一般,但好歹也是习武之人,惊吓之后就反应过来,猜到这女人的身份之后,皱起眉毛看向脚边的田长乐。 田长乐跌坐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一张脸再次惨白,双眼瞪大,不敢置信的望着那柜中女人,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刘素平静的从柜子里爬出来,拾起一根细枝,将头发盘起,“林大人是如何发现民女士装疯的?” 林清:“因为那包药粉。” 刘素怔了怔,“不是迷药?” 林清:“只是普通的面粉罢了。” 刘素:“大人是何时猜到民女是装疯的?” 林清:“初入那废院之时。” 刘素微微瞪大眼睛,她还以为是那包药粉让她露出马脚,没想到竟然那么早就让林清起了疑心,“为何?” 林清:“那间房里的碎骨皆有蒸煮过的痕迹,吴二牛三人不可能时时看顾你,一个疯子要如何将捉住野味,又如何将其剥皮洗净生火做熟的。” “那时只是怀疑,进入茅屋之后你的疯相与你的父亲刘金良一模一样,本官便猜想刘金良既是装疯,那么他的女儿是否也是装疯,所以当田长乐寻到这里,本官将迷药换成了面粉。” 为了防止意外,她总会掺上一两个假药包以备不时之需,药包里也只是一点面粉。 也是那时,她想到一个计划,决定赌一把。 刘素彻底愣住了,眼前的少年明明比她还要小上几岁,却只因为那一点点不算线索的线索,就轻而易举的抓住真相,这世间竟真有如此聪慧之人。 “民女与父亲装疯这么久,大人是唯一能看出来的,民女这既然破绽如此之多,请问大人,民女的父亲那里又是哪里露出的破绽?” 林清微微一笑,“本官总共见你父亲两面,他并没有露出破绽,是你刚刚告诉本官,他是装疯。” 刘素沉默了,她没想到林清在这样的时间地点,竟还有心思在话里暗藏玄机引她上钩。 她忽的笑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明眸皓齿,随即坚定的跪了下去,“启禀伯爷,民女有冤要诉!” 林清颔首,“好。” “大人!”田长乐惊恐的爬到魏长风的脚下,他知道刘素手里有证据,只要刘素一开口,他就完了。 “闭嘴!”魏长风一脚将人踹开,阴恻恻的看着林清,“林伯爷,此地全是我的人,你当真以为我会让刘素活着离开。” 林清都懒得看他一眼,若非为了那条大鱼,魏长风如何还能在她面前蹦跶,“你办不到。” 魏长风冷笑道:“便是将那些废物全部算上,你手里的可用之人也是屈指可数,这里全都是我的人,你却说我办不到,林清,你当真是糊涂了。” 他举起手,护卫虎视眈眈,长刀出鞘,只等一声令下。 林清云淡风轻,好似周围之人不过牛马,不为所动。 魏长风举起的手开始犹疑,林清这态度不像是装的,难道真有后手? 不行,决不能再放任林清查下去了! 魏长风看向刘素,眸中满是杀意。 就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只见无数兵士突然冲了过来,将茅屋团团围住。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魏长风眼睁睁看着他带来的护卫一个个被兵士给按住,笑容僵硬在脸上,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你居然借兵!” 林清眨了眨眼,“本官一直都在这,如何去借兵,分身术吗。” 魏长风快疯了,每一次都是这样,他原本胜券在握,却每一次都在最后被林清狠狠踩在脚底下,“若非你借兵,这些兵士又是如何来的!” 林清理直气壮,“确实不是本官借的兵,本官只是算准今日某人会去东封村一趟罢了。” 魏无极去东封村接严文才,东封村与吴家屯相邻,魏无极很容易就能知道吴家屯的发生的事情。 林清来时没有隐藏踪迹,田长乐都能抓到消息赶过来,魏无极当然也行。 而且魏长风带了那么多的人,魏无极不用脑子都知道必然是发生大事了,他们人手不足,以严文才钦差的身份去兵营借兵是最好的方法。 若没有想好后路,林清压根就不会让刘素出来。 魏无极与严文才从后方走来,停在魏长风的面前。 魏长风恨不得将魏无极剥皮挖骨,“魏!无!极!” 魏无极笑道:“我知二弟心善,但这些人打着我鲁国公府的名号作乱,绝不能姑息。” 魏长风气的浑身都在哆嗦,这次能跟他出来的,自然都是他的心腹,可他不能保。 魏无极才是世子,他不是,更何况旁边还有林清和严文才。 能看见魏长风吃瘪,魏无极很是高兴,与严文才站在林清身侧。 吴二牛等人也终于敢从地上站起来了,一个个看着林清,双眼双眼发亮。 眼下情势已经逆转,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魏无极看向刘素,道:“如今钦差大人与昭勇伯都在这,若你真有冤情,但说无妨。” 刘素再次跪下,“民女有冤,请大人为民女做主,为佟大人做主!” 她眼中含泪,“田长乐与官妓玲儿有情,全因民女这张脸与那玲儿极为相似,便起了李代桃僵的心思,意欲让民女顶替玲儿的官妓之身,民女意外得知他们的计划,心中害怕,但父亲年迈,民女实在不愿他再为民女之事担忧,原想暗中报官,却遇见那位魏二公子。” “魏二公子看上民女容貌,那田长乐为了富贵权势,对民女威逼利诱,几次设计。民女清楚,此劫难逃,于是偷了那魏二公子的玉牌交于陈旭,原本是想着,若民女被他们逼死,这玉牌能换些银钱给父亲养老度日。” 只是她没想到那玉牌来历不凡,更是牵扯出一堆事情。 “三月十五,民女被王二叫到田家迷晕,而后被送到这山腰别苑之内,被……” 刘素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打湿了她的衣裳。 金初瑶作为这里唯一的姑娘,已经跟着哭出声来,推开吴泉,跑过去紧紧抱住刘素。 两个姑娘泣不成声,周围的人也纷纷红了眼眶,看向田长乐的目光带上了恨意,那是什么混蛋玩意儿,面上风光霁月,暗地里却如此丧心病狂,为了权势,连未婚妻都能送人。 田长乐根本不敢说话,缩在魏长风后面,恨不能把刘素一刀捅死。《 》 80-90 第81章 第 81 章 华宁旧事 第81章 过了好一会, 刘素才缓缓地停下哭声,松开金初瑶,接着说道:“民女被关在这宅院里, 每日活动受限, 直到有一日,佟县令也被关了进来。” 林清目光一凝,“你是说佟远山是被抓进去的?” 刘素道:“是, 佟县令当时伤重,奄奄一息,眼瞅着就要活不成了, 夜里, 他便断气了, 尸体也被那些下人拖走, 民女以为他们是将尸体扔了,没想到后来才得到消息,说是佟县令的尸体在县衙被发现。” 她犹豫了一瞬, 方才接着说道:“民女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心里害怕被他们杀人灭口, 于是就开始装疯,这一装就是三年。” 刘素再次扣头,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便让民女天打雷劈, 不得好死!” 林清注视着刘素,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直至刘素将头压低半寸,方才收回视线。 刘素确实没说谎, 却也有所隐瞒,看来佟远山的死,远比表现出来的更加复杂。 魏长风冷哼一声,“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二弟慎言。”魏无极用扇尖将刘素轻轻扶起,道:“小姑娘撞破杀人大案,害怕之下装疯保命,也是人之常情。” 林清听了这话瞥了魏无极一眼,嘴角微微一抽——你家人之常情是这么用的? 魏长风怒气腾腾的瞪着魏无极,心里那股火是怎么都压不下去,“你这么跟我说话,就不怕回去之后父母怪罪?” 魏无极故作糊涂,“二弟这话说的奇怪,京里谁人不知鲁国公府的主母早已亡故,现在的国公夫人不过是后来台正的继室罢了。” 魏长风:“我娘亦是三媒六聘嫁入国公府门,大哥这般说话,就不怕御史上奏不孝之名吗!” “二弟勿怪,我这人啊,混不吝惯了,你堂堂水部郎中,大小是个官儿,哪能与我这纨绔计较。”魏无极啪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眸中带着疑惑,“说来也巧,魏二公子……我记得三年前二三月那会二弟也正好就在华宁,刘姑娘一口一个魏二公子,不会说的就是二弟你吧?” 魏长风脸色一变,他自是清楚当年的身份有诸多漏洞,否则他堂堂国公府的公子也不至于被田长乐拿捏,不过派下人传个话,他就得亲自过来一趟,甚至于还要想方设法保住此人。 刘素:“民女并不认识这位魏二公子。” 魏无极:“不认识?这可就奇怪了。” 这时,周虎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他已经穿上天禄司的官袍,将一封信交到林清手里,抱拳禀报:“启禀大人,天禄卫已将鲁国公府嫡三子魏长欢捉拿归案,如今已押入司狱,鲁国公府夫人阻拦天禄卫办案,是与同罪,已被捕入司狱。” 林清:“嗯,让弟兄们辛苦些,刑房里的家伙不用省着。” 魏长风将周虎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在华宁跟林清斗,林清居然绕过他直接去京里抓了他母亲和弟弟。 怒气染红了他的脸,眉目间只剩浓重的杀意,他抬手指着林清的鼻子怒斥:“林清,你好大的胆子!” 林淡淡睨着他,“本官胆子一向很大,不劳魏二公子提醒。” 魏长风:“林清,你当真以为天禄司就能一手遮天,我魏长风在此立誓,此间屈辱,魏某必当百倍奉还!” 林清听了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那魏二公子还需好好表现才是,毕竟这种誓言本官听了没一百也有八十了,可迄今为止,还没见一个能活着走到本官面前的。” 魏长风深深的闭上眼,内心里萌生出一股淡淡的绝望,好一会,当他睁开眼已经平静下来,“林大人,我三弟从未离京,天禄司抓他总要有个罪名吧。” 林清懒得跟他啰嗦,直接将魏长欢的玉牌拍在土炕上,“魏长欢冒充次兄,强抢民女,谋害朝廷官员,他触犯律例,抓他又如何。” 刘素看见玉牌,急道:“这块玉牌正是民女偷走的那一块!” 林清给周虎使了个眼色,周虎会意,从袖带里掏出一张画像,“姑娘且看看,此人是否就是你口中的‘魏二公子’。” 这天禄司临时画的人头像,只有黑墨描笔,但与魏长欢本人有八分相似。 刘素一看就认了出来,恨意滔天的瞪着画像之人,“就是化成灰,民女也认识这张脸,这就是魏二公子!” 林清对周虎命道:“将田长乐与王二等人羁押归案。” 周虎:“诺。” 田长乐没想到他所有的筹码会在此时被完全拆穿,眼瞧着越来越近的兵士,他再顾不上什么风度,一把抱住魏长风的大腿,“二公子救我,那些事都是三公子命我做的,二公子救我啊!” 魏长风哪里还顾得上田长乐,一脚将人踢开,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魏无极附在林清耳边,“还要放他离开?” “嗯。”林清平静的望着魏长风越走越远,“差不多了。” 魏无极:“什么?” 林清:“你忘了我们此行目的为何。” ——鲁国公以罪引辞,魏无极承位。 这是陛下的话,也必须是此番华宁的最终结果。 林清允许魏长风在她面前反复乱窜,为的就是放长线,钓上鲁国公这条大鱼。 魏无极怔愣了好一会,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他找回了几分年少时的心性。 少年风华,意气风发,为心中正义,不惧险阻。 一朝梦醒,方才发现,他依旧在这世间的大染缸里沉浮,哪有什么非黑即白。 他苦笑着对林清作揖,“多谢。”谢林清点醒他。 林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开始安排接下来的命令,借来的兵要还,又不能全还,哪些人该抓,刘素要安顿在何地,吴金山等人也得安抚好送回吴家屯…… 一系列的事情杂乱无序,她却已经习惯了。 将一切都安排好后,林清独自一人下山,刚到山脚,就见魏无极和严文才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 林清瞥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前走,只是步子比之前慢上不少,“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严文才扭扭捏捏的不说话,就是一直偷偷瞄着她,要多幽怨有多幽怨,就跟被林清始乱终弃了似的。 林清忍了又忍,忍不住了,看向魏无极,“他有病?” 魏无极低咳一声,将话题岔开,“刘素说佟远山断气时与她在一起,后来尸体却出现在县衙里,你当真不开棺验尸?” “怎么开?”林清叹了口气,她也想开啊。 “但凡换个人,哪怕是国公之流,我也能把他尸体从坟里刨出来犁一遍,但佟远山不行,他的墓已经不单单是埋骨之地那么简单,华宁百姓把那里当做信仰,你挖了人家信仰,人家还不跟你拼命。” 到时百姓闹事,官府镇压,必有伤亡,也会让华宁百姓与官府离心,后果不可预料。 魏无极若有所思,“倒是看不出你一个天禄司的,竟然还会替百姓着想。” 林清翻了个白眼,“我只是不想造成没必要的伤亡,还嫌我们天禄司名声不够臭么。” 魏无极嘿嘿一笑,“或许那线索就从天而降,正好砸我们头上。” 林清莞尔,“那就承您吉言了。” 严文才忽然开口,“你们觉得那个刘素怎么样?” 魏无极想起刘素那幅皮包骨的样子,很是同情,“那是个可怜姑娘。” 林清倒是颇为诧异的看向严文才,“你看出什么了?” 严文才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她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魏无极:“人家姑娘遭此大难,你还这么说人家。” 林清笑了笑,“严文才也没说错。” 魏无极愣住了,回想了一下刘素的表现,不敢置信,“你是说刘素有问题?” 林清摇了摇头,“三年前刘素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遭此劫难,装疯三年,心性有所改变也是正常,再者说,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对我们有所隐瞒罢了。” 魏无极见他同情刘素,便下意识将刘素划到了自己的阵营,“为什么?” “田长乐若要杀她,她早就死了,装疯与否并无关联,但田长乐却选择留着她,又或者说田长乐的背后之人要留着她。”林清低头沉思,刘素手里必然有一样东西,一样能威胁到许多人安危的东西。 这话严文才完全没听懂,“可刘素不是已经逃出来了,被吴二牛他们藏在山上?” 林清:“吴二牛他们年纪还小,无法做好真正隐藏,你看今日吴金山不是带着田长乐过去了,所以找到刘素只是时间问题,对方不可能找不到。” 魏无极微微蹙眉,“那为何……” 林清垂眸,看着脚下崎岖蜿蜒的山路,“那人只是在做与我一样的事情罢了。” 放长线,钓大鱼。 只是她钓的是鲁国公那条大鱼,而田长乐背后之人,钓的很可能就是刘素藏起来的那些话。 微风拂过,吹下三五片落叶缓缓而落,三人一时间安静下来。 魏无极伸出手,接住一片落在他手心的树叶,忽就笑了,“看见你这平静如水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已经知道敌人是谁了。”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这才多久都学着揣摩起她心思了,不过也没说错,“田瀚义。” 田长乐的亲爹,田家真正的掌权人,从始至终都未露过面,与十一年前的渭西大案有关,却还能全身而退。 与田瀚义一比,田长乐这个儿子简直愚蠢的就像是从街边捡来的。 严文才幽怨的瞪着他们俩——你们这样说话显得我很傻知道吗,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他见林清拐上另一条路,“这不是回华宁县城的路,我们现在去哪?” 林清:“东封村。” 第82章 第 82 章 华宁旧事 第82章 魏无极听到林清要去东封村, 问道:“可是又发现了什么线索?” 林清:“我本以为刘素失踪刘金山报案在先,佟远山死亡在后,两案相通, 但昨日拿到佟远山的尸检册录我便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 直到今日刘素开口,我才肯定刘素与佟远山是赶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两个案子,互不冲突, 却又有所交集。” 所以她才想去东封村看看,或许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三人大半日没进食,这会早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严文才道:“我们先寻个地方吃饭, 然后再去找村长家问问吧。” 魏无极倒是无所谓, 林清点头同意, “好。” 严文才摸摸已经咕噜直叫的肚子, “这一日三食,少一顿都饿得慌。” 魏无极:“大渊并非都是一日三食,有些穷苦之地, 只有一日两食。” “一天只吃两顿饭,岂不是要饿死了。”严文才闻言有些不可思议, 看向林清,“伯爷, 他说的是真的吗?” 林清:“华宁距离京城较近,往来客商不断,所以百姓富裕, 方才能一日三食,再远些的地方,便是一日二食,若再困苦些的村子, 非农忙时一日一食。” 严文才很是惊奇,京中百姓向来都是一日三食,他以为大渊百姓都是如此。 三人边聊边走,不一会就在路边看见一处茶摊。 这里是官道,时有客商往来,尽管已近黄昏,茶摊里仍旧有两桌客人。 经营茶摊的是一对五十来岁夫妻,老板看见他们,连忙将他们迎进茶摊,将桌椅麻利的擦了一遍,“客官想吃什么?” 林清道:“三碗粗茶,来些馒头,卤肉,再随意炒两个青菜吧。” “好嘞!”老板应下,老板娘立即开始洗菜切肉,不一会就将东西全端了上来,又拿了三个碗,倒上三碗茶水。 林清端起茶碗在鼻间轻嗅,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老板用的都是药茶?” 老板应了一声,爽朗回道:“咱们这茶方都是城里回春堂的小顾大夫配的,四季方子都不一样,如今正是秋季,我这茶汤最是清火,好多人都要从城里特意跑来喝哪。” “这哪有什么药味?”严文才端起茶碗闻了几下,却什么味道都没闻到,又尝了一口,茶汤入口润口回甘,带着丝丝甜味,很是不错。 魏无极很是无语,折扇罩着他脑袋就敲了下去,“你那猪鼻子岂能与林兄相比。” 严文才摸摸脑袋,闻言认真地点点头,“要不回去我好好练练,不给你们丢人。” 林清:“……”大可不必,你这突如其来的勤奋,让我有点心慌。 她端着茶碗换了个地方,跟老板开始攀谈,“老板是东封村的?” 老板:“是嘞,村里离这官道最近,我们夫妻俩没有孩子,村长可怜我们,这才让我们开了家茶摊维持生计。” “东封村人杰地灵,更是有佟大人那样为民请命的好官。”林清说着话,双眼却盯着那老板,明显看见对方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老板叹气道:“佟大人是好官,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林清:“老板与佟大人关系应当不错吧?” 老板干笑了几声,“不太熟。” 林清见魏无极与严文才已经吃饱,从袖袋里取出铜钱付账,离开茶摊。 待三人走远,再看不见茶摊的时候,魏无极开口问道:“那老板可是有不对的地方?” 林清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我在提起佟远山时,那老板有些奇怪,而且若佟远山活着,年岁应与那老板相差不多,可那老板却说‘不太熟’。” 正说着,他们已然来到东封村的村口。 东封村比吴家屯要大上不少,村中富裕,道路宽阔,民居大多都是青砖瓦房,村长家是这民居之中房子最多的一家。 昨日魏无极与严文才已经来过,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村里人几乎都知道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是来找村长的,不少人在前面引路,直到村长家门口。 当刘大福打开门看见外面这三人,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魏无极上前一步,将他扶住,“刘村长,我等此次前来,实为有事相求。” “不敢不敢,草民能帮上诸位大人乃是草民的福分。”刘大福让开路,将三人请进来,而后关上院门,让他几个儿子守在外面,这才与三人回到屋里,说道:“三位大人可是有事要交代草民?” 林清道:“刘村长不必紧张,这次过来,本官只是询问一些关于佟大人的事情。” 刘大福听了这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大人请问。” 林清:“佟远山可是东封村本地人?” 刘大福有些犹豫,“这……” 魏无极哼笑一声,道:“这次是我们过来询问,若刘村长言语不实,下一次,我们只怕要在衙门见了。” 刘大福偷偷瞄了一眼林清,想起这人的身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其实佟大人并非我们东封村人,十一年前渭西发水,有一股流民一路逃到这边,佟大人便是其中一个,那时他险些饿死,是我们村里人救了他,后来他便落户在我们村里了。” 林清愣住,她怎么也没想到佟远山竟是渭西流民,“他是何时到你们村里的?” “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刘大福算了一会才道:“是元康二十三年,但直到乾茂元年他受官,我们也才知道他竟是位进士老爷。” 林清:“既然是一批流民,那么村里除了佟大人,可还有别人?” 刘大福回忆了一会,“那些人一路忍饥挨饿的走到这,死的死病的病,本就没多少人,等渭西水退,剩下的基本都回去了,留在咱们东封村的除了佟大人,就只剩下老钱家了。” “那人名叫钱大兴,后来娶了我们村的林寡妇,这两人身子都不好,婚后也没孩子养老,所以我就让他们在官道边摆了个茶摊,赚的那些铜钱,也够他们日常所需了。” 林清左手捏着剑柄,脑海里飞快的将这些线索一一捋顺,与魏无极和严文才离开村长家。 魏无极:“现在去哪?” 林清:“你手里眼下还有多少人?” 魏无极:“护卫十数人。” 林清:“让他们看好钱大兴一家,别让他们逃了。” 魏无极:“好,那你呢?” 林清:“我要回华宁县一趟,找些东西。” 严文才觉得有点憋屈,作为一个正常人,他好像完全跟不上这两人的思路,“我留下吧,你们两个都回去。” 林清点头:“也好。” 魏无极吹响鸽哨,不一会就有属下送来两匹快马。 林清翻身上马,疾驰而行,愣是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回到华宁县城,钻进来福客栈的密室。 黄元立即赶到这,“大人可是要找什么资料?” 林清在书案后的椅子坐下,“我要元康二十一年的科举名册。” 黄元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抱着一个卷轴过来。 林清将卷轴打开,视线快速的在那一个个名字上扫过,直至在一个名字停了下来。 ——卫道,二甲第一百九十二名。 这个名字也曾出现在渭西大案的名册里,且是已经死亡的那一拨。 她立即将卫道的资料全部翻了出来。 卫道本是渭西郯城人,二甲及第,受官后,在司农司任九品主簿,十一年前渭西水患,他因熟识当地情况跟随当时的诸屯监田瀚义一同前往渭西,后渭西大案事发,卫道被查出私改账册,瞒报赈灾银被斩。 似乎有一条线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林清又拿来一册落榜考生的名录,快速翻看一遍,拍案而起,“我知道了!” 黄元懵了:“啊?” 林清如一阵风一样飘了出去,翻身骑上快马,向城外奔去。 直到城门口,她才见到骑马过来的魏无极。 魏无极似乎气坏了,一张脸漆黑无比,一身白衣已经变成了灰色,就这么直直的瞪着林清。 林清本能的把马牵远了点,“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魏无极都快气笑了,他从不知道林清的骑术竟然这么好,好到他刚甩了一马鞭,一抬头就吃了一嘴的土,一转眼,连马屁股都看不见了。 林清反应过来,她骑马一半是为了赶时间,另一半是为了急着跟人拼命;魏无极骑马,那就是贵族闲暇时的趣味活动,能追上她就奇怪了。 魏无极:“你现在去哪?” 林清老实回答:“东封村。” 魏无极:“……”他忍! 然后,他又吃了一嘴土。 林清赶到村里,直奔钱大兴家。 严文才已经带人将钱家封锁,他见是林清,立即跟在后面走进屋子里。 钱大兴夫妻俩战战兢兢的待在屋里,着实不明白怎么忽然有这么多官差将他们家给围了。 直到林清出现。 钱大兴愣了一下,“您是白天来的客人?” “是我。”林清招招手,立即有人端着笔墨纸砚进来,在一旁开始书写。 钱大兴试探着问道:“客人可是有事吩咐我们?” 林清端坐在下属搬来的椅子上,左手抚着腰间的剑柄,“本官乃是天禄司副使林清,钱大兴,你可知罪。” 第83章 第 83 章 华宁旧事 第83章 钱大兴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腿上一软,跪在地上, “草民冤枉!草民一向安分守己, 从未做过罪事!” 钱林氏也跪了下去,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民妇夫妻二人一向安分守己, 从不做亏心之事,请大人明鉴!” 林清不为所动,“钱大兴, 你当真没做过亏心之事吗?” 钱大兴扣头嚎哭, “草民在东封村生活这么多年, 邻里皆可为草民作证, 请大人还草民清白!” 林清注视着不肯起来的钱大兴,“那佟远山是如何死的?” 钱大兴哭声猛地顿住,随即接着哭道:“草民知道佟大人是个好官, 佟大人身死,草民亦是痛心疾首, 可草民只是个开茶摊的,哪有那个能耐杀害佟大人!” “哦?”林清换了个姿势, 闲散的靠在椅背上,“想来是本官这话没说明白,本官的意思是——你与卫道是如何合谋, 让佟远山替他去死的?” 钱大兴一张脸唰的一下就白了,面对林清,就像是看见一座正朝他压下的大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草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林清笑了笑,“没关系,你不知道,本官来说就是。” “卫道与佟远山皆为渭西郯城人,又同是元康二十一年的二甲进士,这一点有科考名录为证,二人身份祖籍上面皆有记录,钱大兴,你既从渭西而来,这二人的名声想必你也听过吧?” 钱大兴眼神慌乱,满头大汗,“草民……草民……” 林清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问道:“钱大兴,你可有读过书?” 钱大兴抬起袖子擦掉额头的汗水,“草民只是识得几个字。” “只识得几个字就能参加科举?”林清将那落榜名录打开,扔到他面前,上面赫然写着‘钱大兴’三字。 “钱大兴,你亦是当元康二十一年的考生,怎会不知他二人的事情,而且即便会试不中,你也是位举人,已有受官资格,却为何心甘情愿待在这乡野之间吃糠咽菜?” 钱林氏震惊的看着钱大兴,她不从不知道她竟嫁了一位举人老爷,“大兴,你说话,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钱大兴死咬着嘴,不说话。 钱林氏只觉一颗心好像掉进冰窟里一般。 林清接着说道:“想来这般巧合,卫道与佟远山的关系不说是至交,也不会太差,那么当渭西发生水患,二人同返家乡,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她看向钱大兴,“钱大兴,本官说的对与不对?” 钱大兴仍旧闭嘴不言。 林清也不介意,继续说道:“渭西贪墨赈灾款项一案事发,卫道因私改账册,瞒报私贪赈灾银被判鸩刑,这行刑记录刑部皆有记载,也就是说,当时的确有一个‘卫道’被鸩杀,但这个‘卫道’是假的,是你与卫道合谋下的替死鬼——佟远山。” 钱大兴猛的抬头,“大人,凡事要讲证据!” 林清微微一笑,轻轻拍开衣服上的褶皱,“考生上京之前,书院会将考生的所有信息书写成册递交朝廷,佟远山年幼之时曾从树上摔下,致使左腿腿骨骨折,本官只需将卫道与佟远山的尸骨挖出,交给仵作检验,便是只有白骨,也能验出这道旧伤,到时谁是卫道,谁是佟远山,一看便知。” 林清说的很平静,但钱大兴却如同丧失了所有力气,颓废的跪坐在地上,许久,方才抬起头,“林伯爷果然如传闻一样明察秋毫,草民佩服。” “但大人有一点说错了,十一年前的案子卫道并无过错,他每日都要接触账册,最先发现账册上的赈灾银数目不对,于是暗中积攒证据,谁知却被佟远山发现,佟远山一心想做大官,为了巴结贵人告发卫道,甚至倒打一耙。” “于是待鸩杀卫道之前,草民将掺了砒霜的毒酒灌进佟远山的喉咙,又毁了他的脸,将他伪装成被灾民泄愤杀害的假象,那些官差也怕灾民暴起伤人,便全当不知,直接让尸体下葬了。” “而后,草民偷了佟远山的身份文牒,与卫道混入灾民,一路北上,直至华宁。” 林清听到这,疑惑道:“你们为何不去京城告御状?” 钱大兴:“一路行来,见过太多生死,草民只想安稳度日,至于其他的,‘卫道’已经死了,渭西大案也已落下帷幕,就让一切随之掩埋吧。” 林清:“但显然,这不是卫道想要的。” 钱大兴长叹一声,“他抑郁踌躇,以酒度日,直至五年前,草民与卫道外出时遇见了田瀚义。” “田瀚义是卫道上封,自是认识卫道的,为了抵抗田瀚义,卫道只能拿着佟远山的身份文牒向朝廷上书受官。” “他与佟远山相熟,自然知道佟远山许多事,很容易就通过了朝廷的辨识,成为华宁县令,草民也因此得以苟延残喘,过了两年好日子,直到第三年,卫道找到草民。” “当年为了逃命,那些账册都被他藏在渭西一处秘地,他要与田瀚义周旋,无暇顾及,所以要草民前往渭西将证物带回,他再带着证据前往京师上交皇帝。” 钱大兴苦笑,“草民这一路可谓是九死一生,幸得一江湖大侠保护,方才将证据带回华宁,可前脚刚交给卫道,隔日便得到他的死讯。” 林清:“那位保护你的江湖大侠可知姓名?” 钱大兴:“他让草民称呼他为清河先生。” 林清:“……”好一个穆晚唐! 她看向一边记录的侍从,侍从已将钱大兴的证词写好,交给钱大兴画押。 钱大兴读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按下手印。 林清将证词收起,站起身来,“今日还要多谢钱兄配合了。” 钱大兴愣了一下,抬头看她,满眼迷惑。 林清:“朝廷没那么闲,不会连哪个举子幼时摔个腿都得记录在册,本官手中能称得上证据的,只有这两侧写着你们成绩与籍贯的科举名录罢了。” 换而言之,只要钱大兴顶住不招,她是真的毫无办法。 毕竟是陈年旧案,能找到手的证据本就不多,再加上时间紧迫,她根本没时间去搜集证据。 钱大兴直接傻眼了,所以他是被两本不怎么重要的科举名录炸出了他拼尽全力隐藏多年的秘密,林清,恐怖如斯。 钱大兴被带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仿若失了魂一般。 听完全场仍旧迷糊的严文才见状问道:“他怎么了?” 林清:“……” 这让她怎么说,“大概是被骗的太惨了吧。” 忽然就有点同情钱大兴了。 这时候,在门外听完全场的魏无极也恍恍惚惚的飘了进来,那表情跟钱大兴有的一拼。 严文才被吓了一跳,“魏世子,你这又是怎么了?” 魏无极如鬼一般盯着林清。 一开始他还在为林清的断案能力所震慑,明明这个案子他是全程参与的,他也一直以为他要做的是抓住凶手,却从未想过死者会有问题。 他正听得激情澎湃,结果林清上一刻还在分析案情,下一刻就仿佛来了句‘我就是骗你们的玩的’。 若他是钱大兴,非得吐血不可,但他又不得不佩服,“原来查案还可以这样?” “管它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林清将钱大兴的证词塞给魏无极,极其认真道:“我还有事,这份证词极为重要,就交给你了。” 魏无极下意识接了过来,拿到手里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顿时就感觉跟捧了座泰山似的,格外沉重,“你什么事这么急啊?” “回去睡觉!”林清摆摆手,走了。 魏无极:“……” 严文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鼓劲,“那我也回了,伯爷信得过你,你要加油啊。” 魏无极突然觉得手痒,“我谢谢你啊。” 严文才害羞的跑了。 魏无极:“……”他!不!气! ****** 林清骑马回到客栈时,暗四十九已经在她的房门外候着了,旁边还跟着一位年轻美艳的姑娘。 林清愣了一下,“暗九?” “属下给副使请安。”暗九扶身行了一礼,从袋子里取出一瓶药水在脸上抹了几下,原本漂亮的脸蛋立即变得平平无奇,而后将一封密信交给林清,“指挥使让属下前来协助副使。” 听是密信,林清立即拆开诵读一遍,而后回到房中借着烛火将纸点燃,烧成灰烬。 她坐在椅子上,满脸凝重。 信是李明霄托她师父写的,鲁国公求到太后那,说是要去会善寺为亡妻祈福。 若鲁国公连夜赶路,此时应该快到了。 会善寺就在华宁城郊,田瀚义也长期居住在那,两只老狐狸凑到一起,绝不会憋出什么好道。 不,或许他们已经开始动了。 “暗九,你去将刘素换下,那边就交给你了,情况不对,保命为上。” 天禄司暗卫前十没一个是简单人物,暗九最擅易容,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脸是什么模样。 林清又看向暗四十九,“你去接应暗九,将刘素送到陈旭那边。” 暗四十九立即应下,转身离开。 暗九扶身行礼,下一瞬便如烟一般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12 09:55:58~2024-05-17 11:3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003293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律 36瓶;被石兰兮、雨雨 20瓶;70032936、bobohxx、喵喵 10瓶;春和弥子、小心咩 9瓶;双城 5瓶;ying 4瓶;夜淡如水 3瓶;柠檬、不想起名字了、南鹿 2瓶;幽云十六、井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第 84 章 华宁旧事 第84章 林清见差不多了, 回床上睡了一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踏过屋檐的声音。 来人轻功极好, 那脚沾地时如风落叶, 一路窜到她的房檐,又悄然落下。 林清骤然睁开眼,双目不见一丝困意, 心中杀意逐渐浮现,她缓缓抬手摸到头上的剑柄。 门闩被悄悄挑开,一黑衣人飞进屋中, 双手反握两把短刃, 踮起脚尖, 轻轻接近床榻, 举起手中短刃。 就在这时,林清动了。 她翻身而起,手中长剑铮然出鞘, 一声争鸣,银光闪烁, 长发飞舞,那剑已斜刺向黑衣人的腰腹之处。 黑衣人显然被吓了一跳, 迅速后退,却还是晚了一步,腰腹间留下一道血痕。 林清乘势追击, 剑走龙蛇,空气中闪现道道剑影,逼得黑衣人不断后退。 二人引起的动静已经引起外面的注意,院外已经有人过来敲门, 再过须臾只怕就要闯进来了。 黑衣人见状不再藏私,两把短刃如剪刀一般合在一起向林清掷了出去。 承载内力的短刃直朝林清的脖颈而来,林清飞身而起,不退反进,脚尖在那短刃相连处借力一跃,长剑如虹,直直刺入黑衣人的胸口。 血液如水一般打湿了黑衣人身上的夜行服,林清耳尖微动,背后传来一阵风动。 她脚尖点地借力,纵身飞起,就见那飞出的短刃竟然又飞了回来,直朝这边斩来。 她飞起一脚,将黑衣人踹了过去,下一瞬,黑衣人被自己的短刃剪成两截,染血短刃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清走过去,将她的长剑从尸体上拔了出来,就在这时,她的房间忽然发出一声暴响,火光冲天而起,在这黑夜之中尤为惹眼。 院门已经被撞开,大家震惊的看着那冲天火光,也不知是谁反应过来,喊了一声“走水了!” 大家急匆匆的去救火了。 林清持剑而立,望着那被炸成飞灰的屋子,脸色阴沉。 很好,鲁国公这是刚来就送了她一份大礼。 ——老狐狸,走着瞧吧。 暗四十九找过来,赔笑道:“客官,此事是我们客栈过失,伙计已经去报官了,我这边重新给你开间院子休息。” “嗯。”林清眸光冰冷,最后望了一眼那火,跟着暗四十九走到另一间僻静的院子里,黄元已经备好浴桶热水,又送来衣服鞋袜,而后退了出去。 林清清理好自己,将衣服穿戴好,拿起桌上备好的绢帕,一点点将剑上的血迹擦掉,而后慢慢涂抹上剑油。 门外传来黄元的敲门声,“大人,周百户回来了。” 林清将长剑收进剑鞘,打开门。 黄元已经退走,外面只有周虎一人。 周虎道:“属下已经去看过那黑衣人的尸首,那尸体的右臂上纹着血燕,兵器是血衣楼那边特制的,是血衣楼的杀手。” 林清听得直火大,这帮孙子怎么回事,朝堂里的阴谋诡计不够他们耍了是不是,一个个非要跟江湖势力搅和在一起,先有第一杀手秋孟川,现在又来个血衣楼。 怎么着,玩相亲相爱一家人啊! 林清磨着后牙槽,“派人去查,看看鲁国公那老狐狸跟血衣楼是怎么回事。” 周虎:“诺。” 林清唤来黄元,“白日里谁进过我的房间?” 黄元摇了摇头,“大人的房间都是属下亲手收拾,从未让旁人进入。可要派人去查?” 林清:“不必了,若是血衣楼的杀手,这点事难不倒他们。” 而且对方应该知道她嗅觉异常的事,所以火药藏得极为隐蔽,她竟没有嗅到一丝异味。 黄元很是疑惑,“可好端端的,他们为何要杀大人,甚至不惜动用火药?” “不一定是为了杀我,我死了,他们反倒会很麻烦。”林清嗤笑,当她师父是摆设么,她若死了,诸葛绪必会将血衣楼夷为平地。 “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我的房间。” 黄元:“可大人的房间里有什么?” 林清:“证据。” 她并没有将手中那些证物交给别人,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认为她把证据都藏在房间里,只要把房子烧了,证据也就没了。 没有人知道来福客栈是天禄司暗部的据点,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住着,反倒让别人觉得这里没鬼。 更无人知道她把证据都放在密室里。 “大人,出事了。”暗四十九跑过来,“曾宏死了,尸体在县衙后衙被人发现,魏世子恰好也在现场,如今已被关入狱中候审。” 林清蹙起双眉,魏无极好端端的,去看曾宏做什么。 她看暗四十九一副苦大仇恨的样子,“还有事?” 暗四十九道:“玲儿和暗九都失踪了;东封村那边钱大兴翻供,说是被您逼迫才签字画押;田长乐被了放出来,陈旭所在的那家武馆有人出来作证,说经常看见陈旭与刘素私会。” 林清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鲁国公到哪了?” 暗四十九:“已经到会善寺了。” 林清:“让周虎跟我去县衙一趟。” “诺。” 林清赶到县衙时,后衙已被官差看守起来。 官差看见林清不敢阻拦,只是悄悄对同伴使了个眼色,通风报信去了。 林清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去通知谁了,也不做理会,抬步走向后衙。 曾宏死的地方是在后面的书房,他就倒在门口,胸口被一把匕首刺穿。 那把匕首很是华丽,刀柄上方还嵌着一颗偌大的珍珠。 林清见过这把匕首,是宫中一次宴席上皇帝赐给魏无极的,没想到这东西魏无极竟一直带在身上。 周虎看的直皱眉,“这匕首也太累赘了。” “这种匕首是观赏用的,基本不会开刃,用它杀人,魏无极是疯了吗?”林清将匕首拔了出来,随手砍在一边的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刀刃却只入三分。 周虎傻了眼,他也是第一次见有人拿不开刃的刀捅人的。 林清又拿着匕首对尸体上的伤口对比了一下,“伤口比兵刃要深上半寸,这把匕首是背后塞进去的。” 周虎:“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林清嗤笑,“不过是栽赃嫁祸的小把戏罢了。而且凶手必然有武功在身。” 周虎盯着尸体看了一会,他也不是没办过案子,可着实无法从伤口就能看出对方会不会功夫,“头儿,这是为何?” 林清:“普通人杀人力气有限,也无法找准位置,死者必定会挣扎,可曾宏的尸体并没有挣扎的痕迹,说明这凶手知道往哪捅能一击必杀。” 周虎眼睛一亮,他怎么就没想到呢,“魏世子不懂武功,必定不是凶手。” “不急,再看看。”林清看向那伤口,忽然发现那伤口左下方似乎有些什么。 她仔细一看,发现竟是一处圆形的红色印记。 周虎看见她的动作,疑惑道:“这是胎记?” 林清:“叫仵作来看看。” 周虎指向其中一个衙役,那衙役打了个哆嗦立马跑出去了,不一会就带了个年轻男人回来。 这人身着一席青色长衫,眉眼柔和,如玉如琢。 那衙役介绍:“这位是回春堂的顾春顾大夫,咱们华宁县地方小,人命案子也不多,都是顾大夫兼顾仵作来着。” 顾春作揖行礼,“草民顾春,拜见大人。” “辛苦顾大夫了。”林清多看了顾春两眼,原来这就是那钱大兴口中的小顾大夫,还真是一表人才,这脸长得怪好看的。 顾春放下工具箱,开始验尸。 如今已是辰时,曾宏死亡的时间不超两个时辰,死因也很是清晰,顾春得出的结果与林清一致。 林清指着那伤口下方的圆形印记,“劳烦顾大夫看看,这可是胎记?” 顾春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处印记,摇了摇头,“这不是胎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到印上去的。” 林清若有所思,扭头看向尸体的双手,发现曾宏右手紧握,似乎正在握住什么东西。 她将那手打开,里面却空空如也,唯有指缝间夹着一片指甲大的碎纸。 林清将那纸片捏在手里,这纸触感细腻,表面柔韧光滑,还透着一点茉莉的香气。 “许是曾宏处理公文时不小心粘上的纸片吧?”周虎也看到了那纸片,随口说了句。 林清:“这是京城徐墨斋的茉来香,他们家的独门秘方,除了京城,别的地方买不到。” 周虎:“华宁距离京城也不远,若这曾宏真是爱纸之人,让家奴去京城买个纸,似乎也没多难。” “嗯,再看看。”林清将碎纸交给周虎收好,而后站起身走进书房。 曾宏的书房很是干净,书籍也不算多,书桌上还有没处理完的公文。 林清的视线从那些公文中扫过,忽然发现有一本书被夹在了公文里。 她将公文挪开,发现这竟是一本手抄经书。 周虎也看见了,鄙夷道:“就曾宏那贪慕权势的样子,居然还会抄佛经。” “佛经不是他抄的。”林清翻开曾宏的公文,与佛经上的字迹对比,两者字迹完全不同,佛经翻到最后,扉页上写有‘会善寺’三字。 会善寺? 林清不动声色的将佛经收起,“尸体是何人发现?” 周虎:“是给衙门帮厨的厨娘,平常大家都唤她一声孔大娘。” 林清“叫她过来。” 第85章 第 85 章 华宁旧事 第85章 二人来到院中, 周虎出去传话,不一会就带来一位体型微胖的老妇人,“这位就是孔大娘。” 孔大娘扶身行礼, 道:“民妇一早过来为曾大人准备早膳, 可直至饭菜凉透,都不见大人过来用膳,听差爷说是因为前院来了位贵客, 也不知道要忙到几时,让民妇先回去,等中午再来。” 她脸色苍白, 带着散不去的恐惧, 接着说道:“哪知民妇刚出后衙就听见一声惨叫, 民妇当时很是害怕, 但想到这是县衙,就觉得应该没有哪个匪徒敢到衙门作案,便壮着胆子过去瞧瞧, 结果走到书房前,就见曾大人躺在地上, 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已经死了。” 林清:“平常你是何时到达衙门, 曾宏又是何时用饭?” 孔大娘想了想,“民妇每日寅初到这,曾大人是寅中起身, 起身后最多两刻钟就要用早膳了。” 林清:“那今日呢?发现尸体又是何时?” 孔大娘:“今日民妇仍旧是寅初到达衙门,做好早膳后一直等到卯初二刻左右,而后就遇见了尸体,时间应该也没过多久。” 林清又问:“与你说话的官差是谁?” 孔大娘指向那些捕快中一个很是年轻的小伙子, “是张捕快。” 张捕快名叫张毅,见孔大娘指着他,连忙过来给林清行礼。 林清:“你来说。” 张毅:“禀大人,小人昨夜在班房值夜,今早约是寅时二刻,曾大人命小人将一封信件交给魏世子,并为魏世子引路。” “小人与魏世子回来的时候已是寅末,曾大人与魏二公子正在书房里说话,魏世子进去后,曾大人退了出来,还命小人去厨房传话。” “小人传完话便回到班房准备下值回家,没过多久就听见了惨叫声,过去一看,就发现曾大人已经毙命,书房里只有魏世子一人。” 林清:“魏长风呢?” 张毅道:“魏二公子去更衣了,也是听到叫声与衙役们一起过来的,然后命小人等将此处把控住,说等会大人您来了,交于您处理。” 林清:“这个魏长风倒是学精了。” “多谢伯爷夸奖。”魏长风从远处走过来,他身着明绿官袍,晏晏而笑,“下官听闻伯爷办案,向来明察秋毫,想来此案交给伯爷,定能还我大哥清白。” “魏二公子客气,不过本官眼下人手不足,魏二公子既然无事,正好帮衬一下。”林清坐在周虎搬来的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悠闲的靠着椅背,“周虎,你亲自带人,释放魏无极。” “诺。”周虎应下命令,拽着张毅出去了。 不多时就将魏无极给带了上来。 魏无极被扔到牢里关了这么久,心里是又气又憋屈,看见林清的时候都快哭了。 林清颇为嫌弃的让周虎扔给他一条帕子,“你怎么回事?” 魏无极快哭了,“曾宏给我写信,说他有心弃暗从明,并且他有一份当年佟远山被害的证据,愿意献给我,我就寻思着过来瞧瞧,左右在县衙里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结果没想到就出了大问题。 林清额头青筋直跳,忍了忍,没忍住,起身照他屁股就是一脚,“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说天上有两个太阳,你咋不上去摘一个下来!” 魏无极从地上爬起来,向拍掉身上的尘土,后来迅速他这衣裳在牢房里已经被染成黑的,也就放弃了,试图与林清辩解:“我就是觉得他说的理由很让人信服。” 林清环着胸,冷眼看他,“什么理由,说来我听听。” “他说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特别……倾配你。”魏无极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说不下去了。 林清:“……”手痒,想揍人,又觉得揍了跟打自己的脸一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去,“你以为还是离严文才远点吧,省得被他传染。” 魏无极沉默的把嘴闭上了,他真的只是觉得县衙里没什么大事,又想着反正也吃不了什么亏,看情况不对他走就是了。 “我到曾宏的书房时遇见了魏长风,我感觉不对,就想离开,结果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等我清醒过来,曾宏已经死了,我的匕首就插在曾宏胸口。” 林清:“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听见叫声?” 魏无极:“没有。” 林清对张毅道:“魏无极不是凶手,把他放了吧。” 张毅听了这话直接懵了,放人这么随便的吗? 周虎横了他一眼,“我家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必是已成竹在胸。” 张毅不敢置信,“就……这么看了一圈,问了几句话,就知道那人不是凶手了?” 周虎得意极了,“你当我家大人是你那榆木脑袋呢,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告诉你,我家大人岂止是知道魏世子被冤枉那么简单,她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这下不止张毅,连还在验尸的顾春都忍不住抬头惊愣的看着林清。 林清:“……”我谢谢你啊。 张毅不觉得周虎会骗他,毕竟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捕快,不值得这些大人物蒙骗。 他的目光由震惊转为崇拜,再想起之前曾宏带他们做下的那些事,虽说也是听命行事,但多少都有点对不起人家林大人,他忙道:“小人这就去放人!” “慢着!”魏长风拦住张毅,阴戾的盯着林清,“曾大人死亡才不两个时辰,从验尸到搜集证物,可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林伯爷当真已经知道凶手身份?” “魏大人都能闻风而动,本官为何就不能捉住凶手,难不成要像佟大人的案子一样,等个几年再来审讯?” 林清瞥了他一眼,忽就笑了,“再说,本官向来是个有恩必报的主儿,国公爷对本官的照顾有加,本官总得回份厚礼,方才妥帖,魏大人,您说呢?” 魏长风被说的脸色阴沉,但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即逝,“下官知道伯爷与魏无极关系交好,但那匕首分明就是魏无极的东西,伯爷怎么说?” 林清直接将那把匕首塞进魏长风手里,指着魏无极,“捅他,死了算我的。” 魏长风:“……” 魏无极:“……” 林清直接送了魏长风一掌,掌风推着魏长风前行,魏长风眸光一变,透着森寒杀意,握着匕首的右手毅然发力,刺向魏无极。 左右大家都看见了,可是林清推他过去的,便是魏无极死了,凶手也不会是他。 匕首直直捅在魏无极的胸口,却连魏无极的衣服都没刺破。 魏长风傻眼了。 魏无极感觉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怼了一下,疼的直吸气,可他不敢喊疼,谁让这次的确是他二逼呢。 他看着傻掉的魏长风,心里莫名又觉得很爽,“二弟,为兄身上只有这一把匕首,但它没开刃。” 魏长风终于把视线从匕首上移到魏无极的脸上,两只眼睛都红了,他只觉有一股怒火不断从他心中喷发,连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他千辛万苦的计划,都特么毁在一把没开刃的匕首身上了,“魏!无!极!” 魏无极嗖的一下躲在林清身后,他不会功夫,这里林清的武功最高,当然是这最安全。 林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魏二公子那么激动干什么,难道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准备认罪?” 怒火让魏长风仿佛已经不会思考了,只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清:“会叫的不一定就是死者,也有可能是凶手。你先是迷晕魏无极,设计哄骗曾宏离开,曾宏走出书房回身之时关门,你借机用匕首刺穿他的心脏。” “曾宏根本没想到你会杀他,自然对你也没防备,此时距离衙役上值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你只得迅速布置好现场,再从魏无极身上搜取匕首,替换掉真正的凶器。” “可匕首一拔,必有血液溅出,魏长风,你身上的血腥味,本官早就嗅到了。” 魏长风本以为他至少是在匕首之后才被发现端倪,没想到事实竟是在他刚出现之时就已暴露! 他的心里突然泛出一丝丝悔意,然后就是强烈的不甘和愤怒,“空口无凭,难道伯爷想凭几句话就定下官的罪吗?” “证据就在你身上。”林清的视线落在他的右手的食指上。 那里带着一个戒指,指环为纯金打造,雕着精美的雕花,上面镶嵌着一颗圆形的红色宝石。 魏长风下意识将戒指藏进袖子里,“不过一个戒指罢了,林伯爷不说想说这戒指还能成精杀人吧?” 林清:“你的匕首刀柄很短,而你那戒指又太大了,所以你将匕首刺入曾宏胸口时,戒指上的宝石同样在曾宏的胸口留下了一道印记,喷溅的血液也同样洒在那块宝石上。” 林清取来一张白色绢帕,一把拽住魏长风的右手,将绢帕盖在那戒指上。 魏长风想要挣扎,可他根本不是林清的对手。 当雪白的绢帕被取下,被林清展开,上面果然多了点点鲜红的血迹。 所有人震惊的看着那方染血帕子,此时此刻任魏长风再如何辩解,也是徒劳。 魏长垂下头,不言不语。 “不服?”林清冷眼看他,“魏长风,你这人向来自命不凡妄自尊大,在你的眼里,其他人都是废物,你只会把凶器藏在你的身上,然后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边看着所有人被你耍得团团转。” “魏长风,本官送你鲁国公府的礼物,你可还喜欢?” 第86章 第 86 章 华宁旧事 第86章 “林清, 你真该死啊。”魏长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着森森寒气。 林清余光一扫,“想要本官死的人很多, 你还排不上号。” 这时, 魏长风突然动了,他的手按在腰带上的环扣,一把短匕从他的腰间划出, 他握住匕首,朝林清刺来。 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尺,一切都在眨眼之间。 林清目光微冷, 正要行动, 就见顾春突然从一侧冲过来, 狠狠撞在魏长风身上。 魏长风被撞倒在地, 匕首飞出,正好掉在林清脚下,这匕首为了能藏进腰带里, 刀柄很短,刃部很薄, 略宽,上然沾染着丝丝血迹, 正是杀死曾宏的凶器。 周虎和张毅也反应过来,迅速上前将魏长风按住,从头到脚搜了一遍, 确定没有兵器之后,张毅拿来一副镣铐,直接给魏长风铐上了。 魏长风拼命挣扎着,一张脸憋得通红, “我乃是鲁国公府嫡次子,你们敢这么对我,我定要你们不得好死!” 周虎才不惯他毛病,回手就是一巴掌,抽的魏长风眼冒金星。 周虎轻蔑的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再张狂的世家公子老子都见过,等进了天禄司的大牢里,老子看你还狂不狂的起来。” 林清:“周虎,拖出去。” 周虎拖着魏长风的衣领离开了。 林清走到还在顾春身前,见他还在揉着肩膀,“你没事吧?” 顾春连忙行礼,“一点小伤,不劳大人挂念。” 林清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也是为了保护她,“也不必这么客气,顾大夫是华宁本地人?” 顾春:“草民是邺城人,暂时随家师在此历练。” 邺城,顾春,跟随师父在外历练…… 这几个条件加在一起,林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最近很忙,忙到她暂时忘记了这是一本书的世界,有男女主,有光环,有女主的大鱼塘。 一般鱼塘里都有这样一个人,他医术超绝可解百毒,他心地善良温柔似水,他此生只爱女主一人,哪怕女主嫁人,也甘愿为女主发光发热,奉献一生。 顾春就是女主鱼塘里的这条鱼。 林清恍恍惚惚,她这是怎么了,先有剑尊之女郑巧儿,后有药王弟子顾春。 怎么忽然有一种要给女主鱼塘挖坑的错觉。 若是让林君柔知道,只怕要发疯。 左右剧情已经面目全非,罢了,不想了。 林清又跟顾春聊了几句,而后与魏无极回客栈,走到门口,正巧遇见睡眼朦胧的严文才。 严文才打着呵欠,问道:“这么早?你们去哪玩了?魏世子身上这是什么味?”他捂着鼻子后退几大步。 魏无极抬头看了眼大大的太阳,深深的吸了口气呼出去平稳心情,“都正午了,你干嘛去了?” “去春雨楼了。”严文才回的理直气壮,“昨日回来太晚了,我就去春雨楼待了一晚上,那的姑娘可喜欢我了。” 魏无极突然就明白林清为什么让自己离严文才远点了,他都在阎罗殿绕一圈了,这货居然逛青楼刚回来! 林清拍拍魏无极气到哆嗦的肩膀,“行了,你跟他接触那么久,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要说坏心思吧,他也没有,人还是很不错的,就是有点缺心眼,习惯了就好了。” 魏无极很茫然,“我知道林兄你在劝我,可我为什么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呢?” 严文才脸颊微红,“伯爷,这世上除了我娘,也就只有你能看到我的优点了,原来我们才是知音。” 林清:“……” 她跑了,速度快的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等三人收拾好,方才开了间包厢,点上一桌席面,坐在一起吃午饭。 偌大个包厢里只有他们三人,林清懒散的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斟满一杯美酒,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对面唉声叹气的魏无极和严文才。 昨夜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经听说了,林清遇袭,玲儿刘素失踪,钱大兴翻供,就连田长乐都被放了出来。 这等同于将他们这些天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魏无极满脸阴郁,将酒杯扔掉,将酒倒入碗中,满满一碗,灌进嘴里。 林清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你这牛嚼牡丹的劲,别糟蹋了这美酒。” “酒酒酒,现在哪有心思品尝美酒!”魏无极气极,“一切都完了,难道我这辈子真就只能这样了?” 林清慢悠悠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你那继母和两个弟弟都进了狱里,对你而言已经没有威胁,鲁国公又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嫡子,自不会再动你,你还在怕什么?” 魏无极:“说句实话,若是以前,我只盼望拿回爵位,守住鲁国公府,别让那对狗男女占到便宜,可自从来了这华宁,我方才知道,若不能建功立业,空有爵位,我也只能沦落到永宁侯那般模样。” 他品了下嘴里的味道,只觉无比苦涩,“窝囊,一辈子窝囊!” “我比你还不如。”严文才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当了半辈子纨绔,才感觉到自己有点用处,结果一转眼就被打回了原形,看来我这辈子活该在泥里翻滚。” 他看着林清悠哉悠哉的模样,不禁疑惑,“伯爷,你不难过吗?” 林清气定神闲把玩着手里空掉的酒杯,“我为何要难过?” 严文才不解,“我们查到的证物证人都没了啊。” 林清:“谁告诉你都没了?” 魏无极和严文才愣住了,魏无极猛地回过神来,将酒碗扔了,酒水洒了一地,他却顾不得了,冲到林清面前,“我们还有救?” 林清也不卖关子,直言道:“那两只老狐狸自认为将线索断的很干净,可实际上,他们留下了一个漏洞。” 魏无极:“是什么?” 林清:“柳宁。” 魏无极不解,“可柳宁是鲁国公的亲随,他不可能听我们的话。” 林清:“若柳宁真与鲁国公一心,就不会将妻儿藏在华宁。” 魏无极很是惊讶,“我鲁国公府私下里有规定,亲随娶妻,只能娶府内家奴,那柳宁好大的胆子,竟然在外面娶妻生子。” 林清:“若是普通亲随,鲁国公府或许最多发卖,但柳宁不同,他深受鲁国公器重,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这有了妻儿便是有了软肋,鲁国公决不许他的人背刺他,所以他必定会对柳宁和他的妻儿动手。” 魏无极:“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劝降?” 林清:“不,我们只需要等,如果柳宁想要给妻子留一条活路,他会主动来找我们。” 魏无极愁眉不展,“只是等吗……” 严文才听他们说话两只眼睛都要转圈圈了,他弱弱举手,“那要不我们找些事做,我听闻过几日会善寺那边要举行庙会,一直到下月十五,我听闻那会善寺风景极好,不妨去寺里住几日,游玩一番,如何?” 魏无极都无语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净想着玩。” 林清却很赞同,“我倒觉得严文才这提议不错,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魏无极狐疑道:“你是不是在曾宏的案子上又发现了什么?” 林清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不错,我在曾宏手上发现一片茉来香的纸屑。” 魏无极:“许是他爱纸?” 林清:“但他书房里的所有纸均是普通的纸品,并无一张是茉来香,而且我还发现一本佛经,曾宏将佛经夹杂公文里,好似生怕被人发现一样。” 魏无极:“所以魏长风杀死曾宏,并非是为了陷害我。” “陷害你只是顺手而为,但曾宏必死。”林清捉摸了一会曾宏的动机,可怎么都想不通 严文才忽然插话进来,道:“或许是真如那曾宏信中所写,想要将什么证据交给魏世子呢。” 林清赞赏的点点头,“可以有这种假设,假如曾宏发现了一个秘密,他知道因为这个秘密,魏长风会杀死他,所以他给魏无极写了一封信,看似是引导魏无极上当,其实是求救,可惜他的求救失败了,所以他死了。” 魏无极细品了一会,“我找不到漏洞。” 林清:“但假设始终是假设,我们眼下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个假设是真的。” 严文才:“我有不懂的地方,曾宏既然要求救,为何不直接找你?”毕竟他与魏无极的脑子加一起好像都没林清一个脑子好用。 林清:“还是假设,第一,魏长风不许,曾宏只能在他允许的范围内设法自救;第二,他想活命,却又不想说真话,怕被我发现漏洞。” 严文才这下听懂了,“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林清:“那本佛经的后面写着‘会善寺’三个字。” 魏无极低眉沉思,“所以这趟会善寺,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了。” 林清:“当然,还有一个理由。” 魏无极与严文才纷纷看向她,那表情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林清活动一下脖子,“最近没日没夜的办差,我累了,我需要放松一下。” 魏无极和严文才呆住了,他们以为林清会说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结果就这? 魏无极眼角抽搐几下,下意识望向窗外,突然道:“你们看,那是不是小顾大夫?” 林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外面的街道上起了喧哗,顾春被一堆人围在中间,正在努力的辩解什么,但显然没什么大用,那些人押着顾春就要离开。 顾春之前刚帮过她,她也不好意思放任不管,“我们下去看看吧。” 第87章 第 87 章 华宁旧事 第87章 眼下正是晌午, 街上行人不少,这一出事都挤在一起看热闹,林清费了一番功夫才挤进去。 顾春仍旧穿着早上那身青衫, 肩上还背着验尸时用的工具箱, 明显是刚从衙门回来。 他面前站着一对母女,皆是荆钗素裙,正抱在一起呜呜哭泣。 顾春手脚无措, “路大娘,在下与令媛清清白白,从未有过不妥, 何来肌肤之亲?” 姑娘哭的更伤心了, “娘, 他不承认, 他还是不认,不如让女儿去死吧!” 母亲拉住她,大声嚎哭, “你若出了事,岂不是要了我老的老命, 可怜我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大,如今却遭遇了这种事, 若女儿出事,我以后要怎么活啊!” …… 林清跟旁边看戏的货郎搭上话,“大哥, 这是什么情况?” 那货郎正看得热闹,有一种想要诉说的欲望,赶上有人搭梯子,立马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那大娘姓何, 她女儿名叫燕娘,是华宁城西开豆腐坊的,那何大娘年轻时可是有名的豆腐西施,求娶的人那是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后来不知是被哪家汉子给骗了,未婚先孕,生下一女,便是那个何燕娘。” “这何燕娘的相貌与她母亲一样貌美,尽管身世不清白,但求娶的人亦是不少,但何燕娘却一心爱慕这位小顾大夫,没想到这小顾大夫面上风光霁月一直拒绝,暗地里却直接弄大了人家何燕娘的肚子,如今何燕娘怀孕三月,眼瞧着就藏不住了,这才找了过来。” 林清也是听得目瞪口呆,看看慌乱无措的顾春,再看看哭的梨花带雨的何燕娘,不得不感叹,这故事还真够曲折的。 魏无极一直跟在林清后面,听完这些话,颇为嫌弃,“还真没看出来顾春竟是这样的人。” 严文才道:“看那母女哭得都快断气了,不像是假话。” 林清:“真相如何还需细查。” 严文才:“那我们管不管?” 魏无极:“啧,男人管不住那二两肉,直接剁了就是,真不想管这档子事。” 那货郎听了他们三人的话,不禁嘲笑道:“你们三个才多大,怎么说起来话跟官家老爷似的,还要管人家的事情,也不怕被人笑话。” 魏无极啪的一下打开折扇缓缓摇着,“瞧你这话说得,保不准我们真能管呢。 ” “秋天都到尾巴了,您这扇子也该收收了。”那货郎打量了一眼他的扇子,“呦呵,还是大家笔迹,巧了,我这也有。” 他立马翻出好几把折扇往魏无极那递,“瞧瞧,一把十文,三把收你二十五文。” 魏无极死鱼眼瞪着货郎,手里的扇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爷这扇子可是真迹!” 货郎赔笑,“对对对,真迹,都是真迹。” “行了。”林清拿出十文钱塞给货郎,拿来一把扇子唰的一下打开,抬步从人群里走了出去,脸上挂起客套的笑容,“顾大夫,这么巧。” 顾春被纠缠的想死的心都有了,看见林清,顿时眼睛一亮,方才林清断案时的样子仍旧历历在目,作揖道:“草民拜见大人!” “看来我与顾大夫缘分匪浅,上午刚分别,这中午便遇到了。”林清看了眼还在哭泣的母女,“这是什么情况?” 顾春也很无奈,“草民一向洁身自好,若真心有爱慕之人,必会三媒六聘以礼聘娶,绝不会与人私相授受,还望大人还草民清白。” 林清:“可瞧她们哭得情真意切,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顾春都快急死了,“这……” 何燕娘听到顾春的称呼,泪眼朦胧的看着林清,“您是大人?您是哪位大人?” 严文才走过来,道:“这位是御上亲封的昭勇伯。” 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被吓了一跳,他们不懂那些官位品级,只知道穿上官袍的就是老爷,能被皇帝亲封的,那就是不能惹的大老爷,总不能为了看场热闹丢了脑袋。 人群顿时四散。 那卖给林清扇子的货郎直接傻眼,被人冲撞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吓的都快哭了,扛上扁担转身就跑,生怕慢一步就要被拉去砍脑袋。 魏无极看到街上这么混乱,也很无奈,“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于是一行人回到包厢里。 伙计已将桌面收拾干净,摆上茶点。 林清让众人都坐下,方才问道:“何姑娘,你说你腹中胎儿的父亲乃是顾春,可有证据?你们是何时在一起的?” 何燕娘擦干泪水,道:“禀伯爷,自从半年前民女被顾大夫意外所救,便心生爱慕,但民女也是知礼义廉耻之人,从未做过逾矩之事,直到七月初五那日,民女正在卖豆腐,不过转身的功夫,钱匣里就多了一张字条,约民女三更时分,在回春堂后街的宅子相见,信尾写着顾大夫的名字。” “民女本不想理会,但心慕之人邀约,终究是动了心思,结果到了那宅子里,民女就昏了过去,等醒来时躺在正屋床上,身上衣衫不整,已经……” 何燕娘忍住啜泣,“民女又气又怕,找遍了宅子也没看见顾大夫的身影,民女当时那幅样子也不敢声张,就悄悄回家了,本想收拾一下就去回春堂问个明白,哪知刚到家,那字条就又来了,说是他有急诊需要出诊,人命关天,民女也不好说什么。” “一月之后,民女小日子没来,找郎中看过,方才知道是已有身孕,民女等了又等,如今腹中胎儿已经三月有余,着实等不下去了,这才与母亲找到回春堂,哪知道顾大夫竟说根本不认识民女!” 林清按了按眉心,“何姑娘,也就是说,从始至终你都没有看见顾春的脸。” 何燕娘拿着帕子擦掉泪水,点了点头。 林清只觉一阵无力,“你就没怀疑过吗?” 何燕娘:“民女也曾怀疑那人不是顾大夫,所以特意打听过,那宅子的确是顾大夫的。” 林清看顾春急得脸都红了,便道:“顾大夫有话要说?” “禀大人,草民从未给何姑娘传过字条,七月初五那日,吴家屯有一双胎孕妇难产,草民一直在那里帮忙,直至凌晨方才归来。回春堂后街的宅子的确是草民的,但草民一直宿在药铺,甚少过去。” 林清:“那门钥匙可在你手?” 顾春:“草民手里有一把,还有一把在邻居徐长德手里,徐长德家境贫寒,与草民私交甚笃,往日里也是他帮草民打理那间宅院。” 林清:“周虎呢,把徐长德带过来。” 她话音刚落,就见魏无极那些护卫后面走出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张毅。 张毅身上的捕快官服还没换下,腰间挂着朝廷制式的腰刀,恭敬道:“周百户还在忙,让小人去吧。” 林清点了点头,有时捕快行事更加方便。 张毅去了两刻钟,便将徐长德给带了回来,若光看外表,这徐长德虽然比不上顾春好看,但也称得上一句英俊。 他没有跪下,只是扫了一圈众人的位置,便对准林清的方向作揖,“学生徐长德,见过诸位大人。” 林清一直盯着他,发现徐长德对何燕娘的目光很是坦荡,不像是会有私情的样子,“你是秀才?” 徐长德不卑不亢,“ 去年侥幸考中。” 林清指向何燕娘,“你可认识她?” 徐长德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何燕娘,“不认识。” 林清:“七月初五那日你在做什么,可有人证?” 徐长德:“读书,没有人证。” 林清再次陷入沉思,徐长德目光正直言语坦然,一般这种人不屑于说谎,她看向何燕娘,“那些字条可还在?” “都在。”何燕娘一直待在身上,全部交给林清。 林清对张毅道:“去拿两套笔墨纸砚,让顾大夫与徐秀才写几个字。” 张毅立即去店家借来笔墨纸砚分别交给那二人,顾春与徐长德都未犹豫,提笔便写,待落笔之后,张毅将两张纸交给林清。 林清拿起一一比对,方才顾春与徐长德走笔流畅,未见丝毫停顿迹象,足以说明二人对字迹没有隐瞒。 可三张纸上的字迹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除去顾春与徐长德,还有第三个人,便是这人顶替顾春之名作案玷污了何燕娘。 魏无极也凑过来看着三张字迹不同的纸,“你在想什么?” “钥匙。”林清垂眸,“若不想惊动旁人,进宅子必须需要钥匙,但钥匙只有两把,分别在顾春与徐长德手中,那么这个人要如何瞒过他们拿到第三把钥匙。” 徐长德也终于弄懂发生了什么,取下腰间荷包,倒出一把铁制钥匙放在桌上,“学生的钥匙一直都在身上,并未丢失,也从未赠与他人。” 顾春将自己的钥匙也取出来放在桌上,“草民的钥匙也一直都在。” 魏无极皱起眉毛,“钥匙完好,也不曾丢失,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到悄无声息的拿走其中一把。” 林清摆弄着两把钥匙,脑海里灵光一闪,“不,有一种人可以。” 魏无极:“谁?” 林清:“锁匠。” 第88章 第 88 章 华宁旧事 第88章 林清手上这两把钥匙其实还是有差别的, 顾春的钥匙铁色深沉,隐隐生有锈斑,但徐长德的钥匙则成色得有九成新。 她看向徐长德, “你这钥匙重铸过?” 徐长德愣了一下, “学生之前一时粗心,不知把钥匙放在何处,找不到了, 后来在柜子底下寻到,可钥匙尾部缺了一角,以至于无法开锁, 学生就去重新铸了一把。” 林清陷入沉思, 这是铁钥匙, 若只是正常的摔摔打打, 决不可能让钥匙有所损坏,而且徐长德的话表明这钥匙曾离开过他的身边,看来那人早就盯上了徐长德手里的钥匙。 她问:“那锁匠是谁?” 徐长德:“是城西的张锁匠, 张真。” “张真?”顾春颇为讶异。 林清:“你认识?” 顾春回忆了一会,“约是四月之前, 张真曾寻草民看诊,当时草民正好与徐兄谈起后街住宅的事情。” 徐长德也想了起来, “是学生想要在那院中开垦一片菜地自用,方才去与顾兄商议,顾兄为那张真把脉, 告诉他并没有生病,可这人却胡搅蛮缠,砸坏了店里不少药材。学生当时要报官,还是顾兄拦着, 方才放了那张真一马。” 提到张真,何燕娘母女俩对视一眼,脸上闪过异色。 何燕娘犹豫片刻,“那张真的锁匠铺子与民女家的铺子都在一条街上,去年张真曾托媒婆求娶过民女,但民女与他并不相熟,就给拒了。” 林清低眉沉思,若是如此,这些线索基本就对上了。 ……不,还差一点。 林清看向徐长德,“锁匠铺那么多,明明之前你们有过矛盾,你又为何会选择张真的铺子?” 徐长德脸色很难看,“那日也是赶巧,学生一出门就遇见了他,推脱不得,方才去了他的铺子。” 林清:“也就是说,张真求娶何燕娘被拒,又得知何燕娘爱慕顾春,于是怀恨在心,前往回春堂闹事,却正巧得知后街住宅之事,于是,他便想出了一个计划,先偷偷潜入徐家,弄坏钥匙,又绕在门口等着,拦住要去寻找锁匠的徐长德,于是这把钥匙便落在他的手里。” “张真是锁匠,只要时间足够,他就可以利用这把钥匙做出模具,重新复刻一把钥匙,这第三把钥匙便到了他的手里。” “而后,他再冒充顾春给何姑娘传递纸条邀约,趁机玷污了何姑娘。” 事已至此,案件脉络清晰,有徐长德手中钥匙为证,又有几位证人的证词,足以定下张真的罪名。 张毅立刻前去捉拿张真。 这包厢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大家静悄悄的看着林清的身影,眼里全是震惊和倾佩。 顾春经历过上午的案子,仍旧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若换成旁人来审,这罪名哪怕不按在他的头上,也会按在徐长德的头上,可林清硬是透过那微不可寻的线索找到了第三位嫌疑人。 他久久不言,许久,终是彻底服气,恭敬的站直身体鞠下一礼,“此番多谢大人!” 林清笑了笑,伸手虚扶,“顾大夫客气了。” 张毅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只是神情并不好,“大人,小人带领衙役将张真的锁匠铺与住所都搜查了一遍,皆不见张真踪影!” 林清也是微愣,这个张真反应倒是快。 张毅又道:“小人在他房间的矮柜里搜出两样东西。” 他将一个包裹和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那钥匙与顾春和徐长德手中的钥匙样式一致,正是那第三把钥匙。 林清将包裹打开,里面竟是十几件姑娘家的小衣! 何燕娘在里面也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件,当即脸上一白,险些晕死过去。 林清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 张毅小声询问:“可要去查?” “不,将这些东西焚毁,全力抓捕张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清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去,将心里的杀意按下。 魏无极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让我的护卫也去,人多好办事。” 严文才道:“我也还有些人。” 林清:“也好。” 事已至此,大家便散了,纷纷回去等消息。 林清走到街上,正寻思去哪里找找线索,忽然听见有人喊她,转过身,就见顾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春深深鞠下一躬,“此次多谢大人。” “顾大夫方才已经谢过,不必如此。”林清其实对顾春还是挺感兴趣的,毕竟原著里林君柔没被葛怡毒死,有一半都是顾春帮的忙。 她等了一会,见顾春不再说话,便准备离开,却又被顾春喊住了。 顾春憋得脸上通红,“若大人不嫌弃,草民想追随大人。” 林清听了这话,惊愣的看着他。 顾春的脸更红了,声如蚊呐,“草民识得几分药理,对于验尸也有几分心得。” 林清能感觉到顾春的真心,却更加疑惑,“顾春,你不打算开你的医馆了?” 顾春微微抿着唇,许久,“开一间医馆,只能救一城人,顾春……想救天下人。” 林清:“我们认识不过半日,你就这么相信我?你知道我是谁?” 顾春诚实的摇头,“不知。” 林清:“那你还要追随我?” 顾春:“初次相见,不过须臾您便能捉住真凶,还死者公道;方才又见,是您为顾春讨回清白,身为官吏,您却愿意保护那些姑娘清白烧毁证物,足以见证您胸有沟壑,心地纯正。” 他郑重的作揖行礼,“顾春对大人已是心服口服,不论大人身份如何,顾春只愿追随大人左右。” 林清:“……”说的怪让人感动的,但下次别说了。 ——就凭你是个大夫,只怕我这皮囊早晚得被你掀了。 林清后退一步,避开他这一礼,道:“眼下还是捉住那个张真最为重要,若顾大夫无事,我便先离开了。” 顾春的眼里闪过失望,却没有再说什么,“是草民失礼,大人请。” 林清多少也有点不忍心,但顾春的性子也的确不适合天禄司,就像是进了狼窝的小麻雀,还不得给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她的想法很美,她就是忘了原著里的顾春是个温柔的大倔种,为了爱女主愿意倔到一辈子不娶妻默默付出的那一种。 于是当她夜里回到客栈,顾春已经坐在院中与魏无极和严文才天南地北的聊天了。 他可能不太擅长说话,被两人逗弄的脸颊通红,却依旧坐在那不动如山,直到看见林清才挂起柔和的笑容,“大人,属下还是觉得跟着您最好,回春堂已被属下托付给旁人了。” 林清:“……” 魏无极也凑过来,“我们也是刚才知道,原来顾春的师父竟是药王谷的谷主,得了这么一个好幕僚,林兄真是令人羡慕啊。” 林清磨着后牙槽,“看来魏世子很闲啊,左右时间还早,不妨我们出去过几招,可好?” 魏无极打了个哆嗦,退了回去,“在下有事,告辞!”说完一溜烟的跑了,生怕慢一步就要再挨一顿揍。 “行了,都回去歇着吧,”林清开始赶人。 严文才听话的走了,顾春却没动,他认真的观察了一下林清的脸,“属下看大人精神似乎不太好,等属下先为大人请个平安脉再离开。” 林清一噎,把脉那是绝对能把脉的,“你若想留下作为我的幕僚,第一点,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安排。” 顾春犹豫了一瞬,点点头。 林清正要撵人,就见周虎从外面走进来,“头儿,那个张真被抓到了,也是凑巧,张毅带人进去的时候,正巧被外出归来的张真看见,他便躲进附近一民户家中,正好让咱们的人给抓了正着。” 周虎后面跟着两名护卫,张真的双手被捆,被那两名护卫押着走进来。 张真此人身高不足五尺,却异常健壮,一双三角眼不断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见到林清也不害怕,反而挺起胸膛,轻蔑的打量着林清,“你就是林清吧,坊间已经传开,听闻是你破解了我的手法?” 林清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那又如何。”张真毫不在意,甚至更加猖狂,“便是你抓到我又怎么样,我可是听说曾县令已经死了,在下一个县令到达之前,我的案子只能上报刑部,可刑部审案又要走流程的,就是判我砍头,那也得是年后的事情,最起码现在我还活着,你却只能看着我活着。” 张真得意极了,只要给他时间,他就有信心逃走。 他张狂的仰天大笑,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林清也笑了,腰间长剑赫然出鞘,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冷厉的银光,轻而浅的划过张真的脖子,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张真的笑容戛然而止,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 他不可思议的瞪着林清,声音却像是被泡在血中一样,“案件还没判,你不能杀我!” 林清缓缓将剑送回剑鞘,轻笑一声,“爱走流程那是刑部的事,跟我天禄司有什么关系,跟你是凶手与否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本官让你死,你就得去死,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要跟本官讲道理,也要看看本官愿不愿意跟你讲道理。” 他恐惧的看着林清,仿佛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他惹的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是人!你是……恶鬼!” 张真剧烈的咳嗽起来,倒地气绝。 “蠢货。”林清轻嗤一声,转身离开。 第89章 第 89 章 华宁旧事 第89章 翌日一早, 林清便钻进密室里处理公务。 今日黄元不在,倒是暗四十九一直在旁边候着,时而研磨, 时而端茶送水。 突然地面响起一阵鸟叫声, 一长两短,这是天禄司暗部传递消息时的暗号。 暗四十九听到这,立即跑出密室, 约莫一刻钟又折了回来。 林琴放下手中毛笔,“出什么事了?” 暗四十九:“禀大人,暗九那边传来消息, 鲁国公弄来一颗炙阳丹, 是以此丹作为交换, 方才得到血衣楼的帮助, 眼下血衣楼楼主红鹰就潜藏在会善寺内。” 听到炙阳丹,林清也惊愣了一下,实在是这玩意儿太过稀有, 属于神药,服下一颗, 修炼内劲时便能事半功倍。 在这个世界练内功才能增长内劲,许多武功都需要内劲支撑方能发挥招式的威力, 偏偏内劲这种东西又只能熬年限,能辅助修炼内劲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她因为熟悉剧情,了解书里灵丹妙药的位置, 也因此吃过不少好东西,炙阳丹,她也服用过几枚。 暗四十九唉声叹气,“这炙阳丹只有神霄宫里的那位才能炼制, 每次现世都要惹起一番腥风血雨,他们江湖人是舒服了,可咱们天禄司又要忙了。” 林清指尖有节奏的敲着桌面,“看来这会善寺是非去不可了。” “对了,还有个消息。”暗四十九古怪的偷瞄了她一眼,“您在杀手榜的价格提了五万两,如今您的身价已是十五万两白银。” 林清压根没把这当回事,左右天禄司但凡有点名气的人都在各大杀手必杀的榜单的,只是钱多或者钱少罢了,但迄今为止,没一人敢动手的,毕竟谁都不傻。 既然如此,准备去会善寺的事情就是。 “还有一事。”暗四十九为难的偷偷瞧了林清两眼,“那位顾大夫正在寻大人。” 林清一听顾春的名字就头大,若是换个人,她直接让下属扔出去就行了,但顾春不行。 虽说朝廷与江湖不牵扯,但那也是表面上的,药王谷一向以行医济世为使命,看似与世无争,但真若惹了他们,也足够让人不好受的。 前有血衣楼,后有药王谷,再加上鲁国公那几个老狐狸,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天禄司便会腹背受敌。 林清只觉一阵牙疼,对顾春真真是硬不得,软不得。 “就说我外出办差了。” “诺。”暗四十九转身往外走。 “等等。”林清叫住他,站起身吁出一口气,“还是我去吧。” 暗四十九低头站到一边。 林清走出密室,一路来到客栈角落的小园里。 十月一到,气温骤降,大多树木的叶子已经落光,留下光秃秃的树干,草木皆余一片萧瑟。 这处小园不算大,除去这些草木,就只剩一处小小的池塘,以及立在池水中的石头怪山。 顾春坐在池边的石凳上,垂眸盯着水面,似乎在想什么。 林清站在他的身后,等了一会,见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低咳两声,“顾大夫?” 顾春被吓了一跳,立即回身,见是林清,双眼微微一亮,“属下见过大人。” 林清也懒得再纠正他,“顾大夫刚刚在想什么?” 顾春:“属下在想方才听闻何大娘带着她的女儿进京寻亲去了,能离开这处伤心之地,对她们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林清却并不这样觉得,若真是好事,为何这么多年何大娘宁愿窝在这华宁卖豆腐,也不去京城寻亲。 顾春:“对了,再过几日便是会善寺的庙会了,大人近日劳累,属下知道那会善寺后山有一处温泉,对身体颇有好处,到时大人尽管泡一泡,再由属下施针为大人调理,必会有所帮助。” 林清默默退了好几步,泡澡?施针?尽管是好心,但大可不必。 顾春不懂林清为何如此抗拒,但想起昨日林清的话,立马顿悟。 ——大人这般聪慧,定是另有安排! 他懊恼的垂下脑袋,原本想借此改善一下大人与他的关系,结果弄巧成拙,险些坏了大人的机会,他真是笨啊! 想至此,顾春满脸歉意,“大人恕罪,是属下愚钝了。” 林清莫名其妙的抬头瞅着他,“嗯?” 顾春正要说话,忽然有一队人闯了进来,他们皆身穿银灰长袍,腰间挂着腰刀,将林清与顾春团团围住。 带头之人约莫已有三十来岁,面容刚毅,对林清道:“林伯爷,在下柳宁,奉鲁国公之命,请您于会善寺一见。” 顾春上前一步,“你家老爷既是国公,岂会不知请人先下帖子的道理,直接派护卫上门请人,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柳宁身旁的护卫上前一步,怒斥:“你又是哪来的东西,竟敢对我们国公无礼!” 顾春不卑不亢,“在下顾春,原只是一乡野游医,承蒙林大人不弃,如今已是大人府上之人。” “老子管你是谁,找死!”那护卫抽出腰刀,高高举起,朝顾春砍下。 顾春并不会武,瞧那银光将近,下意识闭上眼睛。 林清脚尖一动,将眼前的一枚石子踢出,石子暗含内劲,打在那护卫胸口,下一瞬,那护卫便倒飞倒地,胸口那一处的骨头已然凹了下去。 林清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柳校尉无礼在前,欺辱本官之人在后,怎么,真当本官背后无人吗。” 柳宁没想到林清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仅仅是一枚石子,就将他的下属打成重伤,这般内力,便是他也望尘莫及。 他看向林清的目光更加深沉,“林伯爷年纪轻轻,功力却是这样深厚,当真是天赋异禀。” 林清:“柳校尉若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夸本官几句,那么你可以离开了。” 柳宁没想到林清比他预料的还要可怕,事已至此,他今日这差事只怕无法完成了,他转身便走。 林清:“慢着。” 柳宁脚步一顿,“伯爷有事?” “真当本官这地方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林清抬眸,眸中泛起丝丝戾气,那鲁国公真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她话音未落,数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冲出,各个手持利刃,招式简单,却狠辣无比,打的柳宁等人毫无还手之力。 “这……这是暗部。”柳宁恐惧的望着这些犹如厉鬼一般的黑衣人,这就是传闻中的天禄司暗部。 他们都以为林清是独身而来,手头能用之人除了周虎,皆是其他人的属下,直到现在,他们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林清的手里不是没人,只是她一直未曾显露罢了。 哪怕身处劣势,哪怕有性命之危,她都将这力量隐藏在黑暗之下。 “你真是可怕。”柳宁瞳孔剧震,又闪过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异色。 林清垂眸,她知道柳宁已经上钩了,对同样穿着黑衣的暗四十九招招手,耳语道:“将他们关进秘牢,寻个机会,放柳宁离开。” “属下知道了。”暗四十九领命而去。 暗卫们甚至自行分为两组,其中一组押人离开,另一组将现场所有的痕迹去除,连一丝印记未留下。 不过须臾,小园里就只剩下林清和顾春。 顾春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他本以为要经历一场生死大战,结果就这? 林清微微一笑,“这就怕了?若是怕了你尽可离开。” 顾春忙道:“属下不怕,只是头次经历这种事,有些不太习惯,只要给属下一点时间,属下一定会做到面不改色!” “那倒也不至于……”林清只觉头似乎有点疼,她揉了揉眉心,“魏无极和严文才又不知道跑哪潇洒去了,你若有时间,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吧。” 顾春当然同意。 客栈外就是主路,两边店铺林立,衣食住行样样皆有,路边的摊贩亦是不少。 林清挑着人少些的地方走,时而驻足,时而买点合胃口的零嘴。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县衙门口。 顾春疑惑的问:“大人来此,可是有事?” “来都来了,顺便取点东西。”林清说着,已然走进县衙。 顾春:“大人要取什么东西?” “钱大兴说,他把证据交给卫道之后,隔日卫道就死了,这么短的时间,他要藏一样东西,就不会藏的太远。” 正说着,张毅也迎了过来,对林清抱拳行礼,“见过大人。” 林清:“你可知佟县令的事情?” 张毅愣了愣,“知道,佟大人死前,小人正好接了父亲的班,成为这里的捕快。” 他回想了一下,道:“小人还记得那日是四月初七,佟大人不知怎么的,似乎总是忧心忡忡的,吃饭时还碰撒了菜碟,后来,他便一个人待在公堂内,不许衙役们去烦他,等小人初八上值的时候,佟大人已经死了,尸体就坐在那桌案后的官椅上。” 林清走到那椅子旁,单手放在椅背上,仔细观察着这里每一样东西。 顾春问道:“大人要取的东西在这?” “钱大兴说他将东西交给‘佟远山’后,隔日他便死了,而‘佟远山’直到被抓住之前,一直都在县衙未曾离开,那么东西一定还在县衙。” 顾春昨日已听魏无极讲过案情,不由感叹,“若是刘素还在这就好了。” 林清却是摇了摇头,“长期的监禁加上装疯,对刘素的性情多少都有些影响,她不会轻易相信我,京城如今局势不明,我也没有时间跟她耗着。” 顾春安慰道:“既然东西就在县衙,我们不妨多找些人过来都上一遍,总能找到。” 林清:“不必,方才张毅不是说过,‘佟远山’一直独自一人待在公堂,那东西一定就藏在公堂内。”——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17 09:07:49~2024-05-20 11:2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宇宙巨星苏暖暖、颜九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谁怕 50瓶;宇宙巨星苏暖暖 34瓶;苹果、介不了小说的瘾 10瓶;花青 5瓶;轩 4瓶;夜淡如水、柚子~ 2瓶;墨染、421928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第 90 章 华宁旧事 第90章 公堂虽然占地面积不小, 但其实很空旷,东西也不算多,要想藏下一些东西并不容易。 林清的视线, 最后停留在挂在公堂的匾额上, 漆黑的匾额写着四个烫金大字——明镜高悬。 只这东西哪个县衙都有,但唯独华宁县衙这块有点显眼,它歪了。 张毅顺着林清的视线看见那歪掉的匾额, 无奈道:“那匾额的框架似乎有些损坏,挂一段时间就会朝右偏一些,待会小人寻个梯子去正一下就是。” 林清:“这匾额一直这样吗?” 张毅:“具体倒是记不清了, 好似有些年头了, 小人记得曾大人前段时间还找过工匠要修补, 结果工匠来了, 曾大人又说如今衙门里正是缺银钱的时候,歪了正一下就是,于是又把工匠给赶跑了。” 林清的脑海里顿时清明起来, “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将这匾额拆下来。” 张毅不明所以,还是去了, 不一会就带着人把匾额给拆了下来,放在公堂的地板上。 挂在上面倒不觉得, 可放在地面上,才发现这匾额竟出奇的大,木料是上好的黄花梨, 四个金漆大字已落上一层灰尘。 林清围着匾额转了一圈,停在那总是下移的右下角处。 大渊朝挂匾额,就是在匾额后拴着两个铁环,再由一起根绳子吊起固定, 匾额会偏,就代表两边重量不一致。 她顺着那右边的框架一点点摸索,很快就在那框架的缝隙里戳到什么东西。 这时一根毛笔被递到她的眼前。 林清一抬头,正对上顾春的脸,心里不禁一软,这顾大夫还挺有眼力见的。 她拿过毛笔,将那框架缝隙里的东西一点点的抠了出来,竟是一本被油纸包住的书册。 顾春疑惑:“这是什么?” 林清没有说话,打开一看,才发现这是一本账册,或许是年头过于久远,账册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每一页都写着数字,令人窒息又恐怖的数字。 林清强忍住怒气看完。 十一年前的案子,简直比她在卷宗上看到的还要恶心。 他们身居高位,发放赈灾款时要求百姓三人为一户,记三人名字,却只发一份钱款,三人均分,而后又私立清田税,以百姓迟耕为由,按人头收税。 那赈灾银看着很多,可若发到每一户百姓手中也就没有多少了,三人分一份钱,每人最多也就半贯铜钱,而清田税一收,每人要交一贯钱,也就是说被那些人倒了一下手,原本期待着领钱活命的百姓在衙门里转了一圈,反倒欠了官府半贯钱! 关键那是水灾,良田被水淹没,百姓倒是想种地,可也得有地让他们种啊。 林清看见张毅又取出几个油纸包,便将手里的账册塞给顾春,“你不是想要留在我身边么,那就多看看吧,若受不了就回去继续开你的医馆。” 顾春不明所以,可当他翻开账册,愣是气红了眼,浑身都在隐隐发抖,不停的喘着粗气。 林清也没管他,将剩下的油纸包一一打开,这里有账册,有官员往来时的密信,甚至还有一枚印信,上面的名字有许多人如今正身居高位,活得逍遥自在。 田瀚义是,鲁国公也是。 她将这些东西一一收好,抓着还没平稳的顾春离开县衙,等回到客栈,将顾春丢给掌柜,独自一人前往密室将东西藏好,而后牵了一匹快马,正要离开,就被顾春给堵在马棚。 顾春倔强的看着她,“属下能帮忙。” 林清叹了口气,指指马棚,“会骑马么?” “会的。”顾春选了一匹马出来翻身上马,动作很是娴熟。 二人骑马直奔城郊,等出了城,顾春才问:“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当年渭西大案是我师父诸葛绪亲办,案子虽破,但赈灾款其实并未找到,直到看见卫道留下的证据,我心里便产生了一个疑问——那批赈灾款在哪。”林清凝视着前方不断掠过的路,思绪飞转。 十一年前渭西大案结案,鲁国公与田瀚义逃脱罪责,赈灾银不翼而飞,卫道不惜改名换姓,将证据藏在县衙匾额内,曾宏明知匾额有损,却赶走工匠不许人触碰,魏长风不惜暴露也要杀死曾宏……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批赈灾款或许就是乱象之中的源头所在。 快马如飞,风声猎猎。 顾春从不知道御马有一天也会让他觉得如此艰难,他稍稍侧头,就见林清认真的看着前路,明明只是少年,却将骑马练得如走路一般毫无二致。 他自愧不如。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根麻绳拦路而起,飞扬的马蹄直直撞在麻绳上,枣红大马前腿被绊倒,发出一声剧烈的嘶鸣,向地上倒去。 林清立即反应过来,当即松开缰绳飞身而起,顺手抓住同样被甩飞的顾春,向前缓缓落在一处大石头上。 与此同时,十数名黑衣人冲天而起,皆双手反握短刃,朝她袭来。 林清有点想骂人,这血衣楼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再次借力飞起,将顾春甩到一棵大树上,而后转身时,腰间长剑骤然出鞘,化作一道寒光,刺入最近那黑衣人的胸口。 巨大的力道让那黑衣人的尸体不断向后倒飞,就在此时,其他黑衣人也逐一赶到。 林清拔剑迎上,身形如风,剑光闪烁,眨眼间便将黑衣人悉数逼退,她正要追上去,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风动。 林清转头一看,就见一黑衣人已然悄无声息向顾春袭去。她距离顾春太远,若等她过去必然来不及救下顾春。 林清低头看了眼手中长剑,内力附于掌中,将剑猛地掷出。 长剑快如闪电,刺入那黑衣人的后背,黑衣人瞬间毙命,巨大的力道带着黑衣人的尸体继续往前扑去,险些将顾春从树上扑下去。 顾春强挺着站好,伸手握住剑柄将那剑给拔了出来,焦急的望着林清。 林清缓缓落在地面,与那些黑衣人成分庭之势,微风刮过,好似一根看不见的弦骤然绷紧。 那些黑衣人忽然纷纷后退,只有一人上前,他身形高挑,声音沙哑,不辨男女,“林大人,你只有一个人,我们还有九人,你的兵器也已经不在手中,你认为你还会是我们的对手。” 林清忽然就笑了,“不过杀些杂碎罢了,有没有兵器又何妨,况且……” 那黑衣人下意识问道:“况且什么?” 林清:“在你开口的那一瞬,本官便知道你们另有所图。” 黑衣人静静看着她许久,“林大人果然聪明。” 林清打量了一下黑衣人,“你是红鹰?” 黑衣人点点头,“不错,我就是血衣楼主红鹰。” 林清环胸而立,“血衣楼不是已经投奔鲁国公麾下,又来找本官作甚?” 红鹰低笑几声,“区区一颗炙阳丹就要赌上我血衣楼全楼的性命,大人以为这可能吗,所以我觉得与那老东西合作,不如与大人合作来得畅快,大人以为呢?” 林清忽的愣了一下,这番情景,倒是与穆晚唐相遇有几分相像。 红鹰也注意到了她这一瞬的异常,“大人这是何意?” 林清:“只是想到一位故人罢了,他也曾与本官合作过几次,倒是与你有几分类似。” 红鹰:“能让大人露出这般神情,我倒是好奇那人的身份了。” 林清:“一只会勾人的小狐狸罢了。” “那是巧,他是狐狸,我是飞鹰,看来大人与猛禽有缘。”红鹰对那样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兴趣,“大人意下如何?” 林清活动活动手腕,“那便要看血衣楼的诚意了。” 红鹰思索了一会,点头同意,“好。” 黑衣人们迅速退去,林清飞到树上将顾春带了下来。 “您的剑。”顾春将剑还给林清,“这血衣楼既然能出卖鲁国公,也能出卖我们,与他们合作,很危险。” “我知道。”林清将长剑收入剑鞘。 送上门的韭菜,不要白不要,不割他们几茬,她都不好意思包顿饺子。 顾春查看了一下两匹马的伤势,“这马短时间内怕是不能用了。” 林清四处望了望,“前面有个村子,我们将马匹存放在那,步行去吧。” 顾春“我们要去哪?” 林清:“会善寺。” 安顿好马匹后,他们一路步行,约么两个时辰后,终于到达会善寺门前。 会善寺位于齐明山上,此时已近黄昏,进香的香客不多,大家陆陆续续的往山下走。 林清带着顾春站在一边看了会,正要走进寺院大门,就见一沙弥向他们走来。 “施主留步,田居士请二位施主于后院枫叶湖一见。” 林清眉毛微扬,这个田瀚义来得倒是快,“劳烦师傅引路。” 沙弥在前方专心引路,林清与顾春跟在后面。 会善寺的风景极为不错,眼下正是枫叶变红的时候,到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那湖水便在红枫之内。 沙弥走到湖边便停下了,道:“那边小僧不能过去,只能送二位施主到这了。” 林清颇为好奇,“这会善寺的地儿还有你们不能去的?” 沙弥含笑回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会善寺是前朝旧庙,本已破败,是十年前田居士出钱修葺,方才有如今这般规模,住持与田居士曾有约定,以枫叶湖为界,湖东为我寺僧人修行之处,湖西则归田居士所有,往常若是无事,僧人不得越界。” “这样啊……”林清低眉沉思片刻,又道:“听闻国公爷正在此处为亡妻祈福,在下与他有几分交情,寻思一会过去探望,不知他住在湖东还是湖西?” 沙弥老实答道:“国公爷是我寺贵客,自然住在湖东的客院内。”《 》 90-100 第91章 第 91 章 华宁旧事 第91章 林清站在湖边, 等顾春送走小沙弥,他们一路顺着湖边的蜿蜒小路往前走去,直到进入枫林之中, 一位道貌岸然的老者正席地而坐, 双目紧密。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在被他引动,变得黏腻而厚重。 林清目光一凝,好强的内力, 好一个下马威。 顾春忍不住扯开衣领,“我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林清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体内内力运转, 透过她的手涌入顾春体内, 仿佛在他的体表形成一层淡淡的薄膜, 将那些令人不适的东西隔离在外。 顾春的神情总算舒缓下来, 他虽不懂武功,但好歹也算是半个江湖人,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轻风刮过, 红叶如雨,飞鸟好似察觉到不对, 纷纷离去,而后, 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 林清眸光冷漠,不卑不亢,她抬起另一只手, 食指与中指夹住一片飘荡的红叶,瞄准那老者的脖子弹射而出。 她可以保证,若对方不躲,一定会被枫叶把脑袋完完整整的割下来。 那老者也察觉到枫叶暗藏的威力和杀意, 双目大睁,向右闪开。 这一动,气便散了。 “伯爷内力深厚,下官佩服。”老者看了眼完全嵌入树木的枫叶,眸里闪过阴狠,但更是震惊,他本以为以他的内力绝对会让林清好看,没想到林清自己没事,还能再护下一人,甚至此时还能腾出手对付他。 这么强悍的天赋,如此强大的内力,他只在一人身上看到过——瑞王李辰瑄。 不,林清比李辰瑄还要恐怖…… 他收敛起所有心思,恭敬行礼,“下官田瀚义,拜见昭勇伯。” 林清收回内力,轻轻拍掉衣服上沾染的灰尘,“田大人叫本官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田瀚义并未起身,道:“下官一直在此潜修,对犬子疏于管教,致使他不知轻重,屡次得罪伯爷,下官心有歉疚,请伯爷恕罪。” “恕罪?”林清嗤笑,“田大人莫不是求错了人吧,被令公子欺辱之人可不是本官。” “伯爷嫉恶如仇,既如此……”田瀚义使了个眼色,不一会,田长乐就被五花大绑给拖了过来,“做错了事,就该罚。” 田长乐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呜声,看向田瀚义的目光全是恐惧。 田家的两个下人拿着长棍,狠狠敲在田长乐的后腰。 田长乐发出一声惨叫,疼的险些昏死过去。 但这只是第一下,棍棒犹如雨点一般不断落下,很快,他的后背就被鲜血染红。 田长乐满脸惨白,连叫的力气都没了,直至昏死。 田瀚义却仿佛被打的是个陌生人,唤来下人,摆上茶桌茶具,对林清做了个请的姿势,“伯爷就不好奇鲁国公为何此时过来祭奠亡妻吗。” 好问题! 林清倒还真起了几分兴致,怎么着,这是分赃不均起了内讧,还是又要给她挖坑呢? 她走到矮桌前,下人立即在她后面放下一个蒲团。 林清坐在蒲团上,看着田瀚义如行云流水一般泡茶洗茶。 行刑的下人走过来,小声道:“老爷,少爷气息微弱,再打就要死了。” 田瀚义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一滴茶水因此失误滴落在桌上,他微微蹙眉,“蠢笨如斯,死便死了。” 林清悠闲的欣赏着这枫林美景,“田大人当真舍得,这可是田家唯一子嗣啊?” 田瀚义:“若不得用,留着也受不住下官留下的家财,倒不如换个更好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林伯爷,您说呢?” 林清:“怪不得田大人能与鲁国公府交好,这祸害起儿子的模样都极为相似,可法理之内,父子相残,还是要被抓的。” 田瀚义稍稍抬手,一边的下人会意,立即停止施刑,此时的田长乐浑身是血,只剩一口气息残存,眼瞅着就活不成了。 田瀚义瞥了下人一眼,“丢远些,别脏了伯爷的眼。” 下人应诺,拖着田长乐离开了。 “扫兴。”林清眸光微敛,这个田瀚义果真不好对付。 顾春思索片刻,伸手抓住林清的衣角眨了眨眼。 林清忽的就明白顾春的意思。 他说田长乐还有救,他能救,所以……要不要救? 林清微不可寻的点了下头。 顾春会意,立即离开了。 田瀚义也注意到顾春的离开,不过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下人,不值得他过于在意。 “实不相瞒,昨日下官与国公爷见过一面,因此得了几分消息,国公爷吊唁亡妻是为其一,其二便是因司天监那边有人算出,这会善寺中出现了一样宝物,得之可保大渊风调雨顺。” 寻宝? 林清微微一愣,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此事事关重大,太后不愿让太多人知晓,所以这次明面上是鲁国公一人前来,但暗地里,瑞王也在。” 瑞王李辰瑄。 林清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格外牙疼,而且李辰瑄这个男主都在,那是不是代表女主林君柔也在? 男女主都凑全了,加上此地错综复杂的案子…… 林清此时此刻岂止是牙疼,她脑袋都开始疼了。 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田瀚义觉得原本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内,可此时他看着林清的脸一会震惊一会痛苦一会扭曲的样子,忽然就感觉好似是他想多了,这个林清果然不好对付,“林伯爷可是有事?” “无事,本官身感疲惫,就不叨扰田大人了。”林清意味深长的看了田瀚义一眼,转身便走。 田瀚义盯着林清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许久才对一旁的管家招招手,“方才她离开时不太对劲。” 管家不太明白,“许是昭勇伯想到了什么事情。” “不,不可能。”田瀚义紧紧注视着林清离去的方向,“你不了解林清的恐怖,别看她年岁尚小,却不知有多少人都栽在她的手上,绝不可疏忽大意!” 田瀚义试着将林清方才的表现都做了一遍,不禁喃喃自语:“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我究竟是哪里暴露了……” ****** 林清离开的速度很快,直到看不见田瀚义的身影才慢下来,缓步走在枫林之间,脑海里捉摸着方才田瀚义的那些话。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动静。 那似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的,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是女子的惊叫声,接着就是一白衣姑娘向这边跑来。 那姑娘身着一套雪色裙衫,身娇体弱,容貌秀丽,泪眼微红,好似一朵被暴风摧残过的小白花。 正是许久不见的林君柔。 林清只觉心里好似万马奔腾,霎时间数不清的脏话想从她的嘴里涌出,又被她给压了回来。 她本能往旁边一闪,下一瞬,就见经过她身边的林君柔脚下一滑,倒在了她刚刚站着的位置。 林君柔幽怨的看了林清一眼,泪眼朦胧,啜泣着伸出手,“伯爷救我!” 林清迅速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林君柔:“……” 这时,追着林君柔的那几人也赶到了,带头的是位流里流气的富家公子,身后还有几个家丁。 那富家公子张狂至极,道:“小娘子,我金家在这华宁可是数一数二的富户,跟了本少爷,以后便是穿金戴银,绝不会亏待你。” “你不要碰我!”林君柔哭的梨花带雨,不断后退,求救的看向林清。 那金家公子的视线也落在林清脸上,然后怒了,“就是你这小白脸觊觎本少的女人!” 林清迅速再退三大步——不熟,莫挨老子。 金家少爷很满意林清的识趣,再次狞笑着看向林君柔。 林君柔倔强的闭上眼睛,一滴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滴落。 林清:“……”辣眼睛。 她就纳闷了,这位金家少爷是脑残吗,不说别的,就林君柔头上那一根蝶戏双花点翠珠钗,少说也得几百两,更别提那什么价值千金的玉佩,御赐锦缎制作的衣裙。 就这一身,怎么也得几千两,结果那金家少爷就跟选择性眼瞎一样只看见林君柔那张脸,然后开启强取豪夺。 不……估计金家少爷这张如被狂风摧残过的脸,压根连鱼塘的边都够不到,最多是个被拉踩的小反派。 反派要行动了,男主呢? 林清四处望了望,果然看见一抹玄色从远处飞来,那轻功甩的,都能冒烟了。 李辰瑄从天而降,一脚就将那位金家少爷踹飞出去,然后伸出手揽住了林君柔柔弱的腰肢,细心的安抚好怀中佳人,却对林清怒目而视,“林清,你居然见死不救!” 林清:“谁死了?” 李辰瑄:“……” 林清冷笑:“没人死,你凭什么说我见死不救。” 李辰瑄被气得倒仰,“本王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卑劣之人。” 林清:“嗯,我卑劣,你高尚,你高尚你咋不上天化为太阳普照大地呢,在这装什么纯洁。” “好,好得很。”李辰瑄怒极反笑,“昭勇伯这是连礼义廉耻都不讲了?” 林清翻了个白眼,“跟人讲,其他免谈。” 李辰瑄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杀意森森的瞪着林清。 林清全当没看见,以前她或许还有所顾虑,现在有李明霄给她兜底,不过骂了李辰瑄几句,顶多罚她多跑几回裕德苑,又不是没去过。 她事多,忙得很,没工夫跟男女主玩什么爱情保卫战。 第92章 第 92 章 华宁旧事 第92章 引路的沙弥早已备好了客院。 林清稍稍打听便知道位置, 她走进小院时,顾春正好从厢房里走出来。 林清:“怎么样了?” 顾春:“若再晚去一刻钟就救不活了,用了些手段, 能活, 但超不过半月,只能在床上躺着。” 林清盘算了下,半月时间足够了。 顾春:“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消息, 红鹰最迟今晚必定会让我看见他的诚意。”林清说着走进房里。 这里的客院不算大,有三间屋子,每间面积都不算大, 里面放着一张木架床, 一套桌椅, 一个衣柜,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夜色渐浓,顾春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昏暗的灯火将周围蒙上一层淡淡的黄。 林清在打坐, 稍稍看了一眼便继续闭上眼睛,顾春坐在油灯前看着手里的医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房顶忽然传来一阵稀碎的声响。 林清骤然睁开双眼,一个纸包已然捅破窗纸掉在地上。 顾春被吓了一跳, 手里的医书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这是什么?” 林清走过去将那纸包捡起,一股兰香飘入鼻间, 这味道很淡,像是不经意间沾染上的一般。 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将那层纸揭开,里面竟然是一锭银子, 足有五十两重。 顾春疑惑道:“红鹰为何要给我们一锭银子?” “这是官银。”林清将银子翻过去,露出底部,底下刻着四个大字——国库官银,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元康二十二年渭西赈灾用银。 元康二十二年正是渭西水患发生的那一年。 “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十一年前消失的赈灾款就在这会善寺里。” 顾春震惊的看着林清手里的银锭,“可会善寺太大了,我们只有两人,要从哪里查起?” 林清将银子放在桌上,“官银并不能直接消费,需要由官府指定的钱庄进行熔铸,但这赈灾银见不得光,显然走不通这路子,那就只能走另一条路。” 顾春:“什么路?” 林清:“官银私铸。只需要寻个地方私设熔炉,将官银融成银水,再入模具重新定型,便能在民间流通了。熔炼银两需要火,烧火就需要大量的燃料,例如炭。” 顾春立即反应过来,忙道:““齐明山山体崎岖,唯有一条路可上下山,若要运送大量的炭,需要人工一点点挑上来,那么必定会在寺内留下痕迹,属下以前来过会善寺看诊,会善寺账册一类的事务皆由监院管理。” 监院吗…… “睡吧,明日再说。” 顾春点点头,回房去了。 林清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那放在桌上的银锭,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些日子的遭遇。 本以为只需要找到杀害县令的凶手,将鲁国公拉下马就是,却不曾想案子却牵扯到十一年前的旧案,甚至与她师父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些事不查清楚,今夜这觉注定是睡不消停。 许久,她悄然离开客院。 这个时间内大多人都已经睡了,她如幽灵一般穿梭在房檐之上,远远的瞧了一眼鲁国公居住的院子,只见那灯火通明,侍卫成群,将那院子围的如铁桶一般。 若只是鲁国公自然没这阵仗,但加上李辰瑄那就不一样了。 林清将院里侍卫布置记在脑海,脚下借力,如风一般飞离这里。 会善寺的监院法号释空,因为事务繁杂,他居住的地方比其僧人要大上一些,而且设立一间书房。 林清飞进院中,两间房里漆黑安静,想来释空已经入眠。 她四处看了看,很容易便锁定偏西侧的书房,房间无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书房里虽然东西甚多,却被收拾的井井有条,账册都被收在角落处一个箱笼里。 她取出一本借着月光翻看,却并未发现异常。 寺内僧人共一百四十七人,所消耗的衣食住行皆在范围之内,包括她格外在意的木炭。 一百多人,一年的消耗的炭竟不足一千斤。 想想也是,木炭昂贵,寻常百姓家都是能省则省,寺院更不富裕,只会想办法节约。 林清将账册放回原位,看来此事与会善寺里的僧人无关,还要去找别处找找线索。 她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又一阵脚步声靠近这里。 林清望了眼房梁,飞身而上,藏好。 房门再次被人悄悄推开,李辰瑄竟带着一名黑衣人走了进来。 李辰瑄冷眼瞧着那名黑衣人,“东西呢?” “带来了。”黑衣人取出一本册子交给他,“那林清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瞧把你们紧张的,竟然还要我亲自给这寺院做一本假账。” 李辰瑄眸光深沉,“那是你不知道她的可怕。” 黑衣人不以为然,“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她也不一定能查到这里。” 李辰瑄很是自信,“鲁国公和那个田瀚义干了这么多蠢事,条条线索都指向十一年前的赈灾银,她一定会查到这里,也一定会查木炭用量,毕竟融银离不开炭。” 黑衣人也很得意,“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是如何将拿到木炭的。” 李辰瑄但笑不语。 黑衣人:“你还要跟林君柔那个傻女人纠缠多久?” 李辰瑄把玩着手上的扳指,“要骗过她,就必须要骗过本王自己,只有本王自己都认为那是真的,才不会让林清抓住破绽。” 黑衣人:“你自己清楚就好,毕竟我家主人一点也不想跟一个‘恋爱脑’合作。” 李辰瑄手上的动作一顿,“恋爱脑?” 黑衣人:“林清对你的称呼,听了她的解释,我家主人觉得很适合你。” 李辰瑄手一用力,那玉质的扳指碎裂成两半,“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林清抄了王端,又让瑞王府暴露在李明霄的眼皮子底下,如今本王威虎营的军费已经不够了,你们动作要快些。” 黑衣人:“王爷尽管放心,我们的人就藏在外面,只要他们将银子熔铸好,我们可以立即帮你运回威虎营,不过答应我们的条件,王爷也莫要忘了。” 李辰瑄:“本王记得,不会少了你们的。” 黑衣人顿了顿,“那东西也已经准备好了 ,只需寻个时间投进那湖中即可。” 李辰瑄眸光一亮,连声音都带着隐隐的兴奋,“好,本王知道了。” 二人将册子与箱笼中的账册调换,而后迅速离去。 林清屏住呼吸,仍旧安静的等着。 果然,李辰瑄忽然又折回来,在房间里静静扫视一圈。 黑衣人跟在后面,嘲讽道:“深更半夜的,有谁会来这里,定是你想多了。” “或许吧。”李辰瑄狐疑的合上门,他的直觉从未错过,难道今日真的是感觉错了? 林清又等了一会,确定那二人不会再次折回后,方才从房梁上落下。 她拿起李辰瑄放下的那本账册。 只见上面关于木炭的一项,竟直接从不到一千斤的用量提到了十万斤。 这本假账,完全是把黑锅扣在了这群和尚头上。 若是按此去查,必定要浪费不少时间,哪怕等她反应过来,只怕也为时已晚。 林清合上账册,这个李辰瑄藏得也着实够深,若非今日遇见,她是真被骗过去了。 看来原著对这个世界的描写也不全然都是真的,日后她还要再留几分心思才是。 还有那个黑衣人又是谁,那所谓的东西又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问题刚刚得到答案,却又生成了更多问题等待解答。 林清将账册放下,推门走出书房,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下意识的走到监院释空的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里面黑漆漆的,但床上被褥整齐,并没有人躺下过的痕迹。 释空竟然不在? 林清微微蹙眉,悄无声息的返回客院。 翌日一早,天刚微微亮,寺内突然大乱,到处都是跑动吵闹的声音。 林清从床上坐起,整理了衣衫,打开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顿时让她清醒了不少。 顾春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林清,忙道:“大人,属下刚出去探查了一番,据说寺里有僧人失踪了。” 林清愣了一下,“失踪?” 顾春:“听说昨晚上睡觉时还在,早上醒来的时候枕头就已经空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顾春前去开门,问清原因后又折了回来,“大人,来人是鲁国公府的下人,说是有关僧人失踪一事,请大人过去一趟。” 林清回去将剑带上,“那便去看看吧。” 顾春也想陪她一同过去,但屋子里没人,他又不会武,还是停下了脚步。 林清走出门,鲁国公府的下人正在外面候着,麻利的跪下行礼,“奴三石,叩见伯爷。” “起吧。”林清打量他一眼,见他穿着整洁,束发的簪子竟是玉制,明显在国公府颇受重用,“你是国公爷跟前伺候的?” “是在外院伺候,奴腿脚灵活,常给主子们跑腿引路。”三石站起身,弯着腰在前面引路。 林清下意识看了眼地面,双眼微眯,只见那三石的鞋底隐隐有黑屑洒落,时隐时无,似是炭屑。 第93章 第 93 章 华宁旧事 第93章 三石在前面引路, 直到监院所居住的僧房门前。 这里已经被侍卫把控,只有鲁国公魏锦元与李辰瑄在,见到林清过来, 两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林清脸上。 魏锦元目含森冷杀意, 在林清脸上转了一圈,冷哼一声,微眯着眼, 双手快速的盘着一串已经包浆的佛珠。 李辰瑄想起昨日挨的那顿骂,冷着脸,转过身去。 林清扫了这二人一眼, 挑眉一笑, 道:“国公爷寻下官过来, 不是只为了摆脸色吧?” 魏锦元:“听闻林大人伶牙俐齿, 本公只怕哪一句说的不好,就要被寻个由头罢官免职,抄家流放了。” 林清:“国公爷这是哪的话, 下官要是真有那能力抄了您家,您现在哪还能站着跟下官说话。” ——废话, 能抄你,早把你抄了, 还用在这听你叽歪。 魏锦元被噎了一下,不再言语,犀利的视线落在林清脸上, 若是眼神能杀人,他必然已经将林清碎尸万段。 林清的笑容不变,眸子却透出肃杀冷厉。 一老一少,势同水火, 气氛骤然紧绷。 但谁也不傻,暗地里动手那叫各凭本事,明面上大家伙还得把脸皮挂上,两人错开视线,恍若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李辰瑄适时的插话进来,“方丈到了。” 林清转身一看,就见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疾步的往这边走,停在几人面前。 李辰瑄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丈道:“我司监院法号释空,按照以往,释空需在早课之前前往厨房记录一日钱粮所需,再去正殿与僧众做早课,但今日厨房迟迟不见释空过去,早课依旧没有见他,大家这才察觉到不对,待赶到这,就发现此处房门大开,室内凌乱不堪,释空已不见踪影。” 林清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迅速走入监院房中。 只见昨夜还很整齐的房间如今却如狂风过境一般,床上被褥凌乱,家具东倒西歪,瓷器碎片散落一地,唯有窗台一盆兰花还算完好。 眼下这个时节并不是兰花开花的季节,可这盘兰花却开的正艳,淡紫色的花瓣长而柔软,散发着清淡的香气。 李辰瑄顺着林清的视线看向那盆兰花,“林大人这是看出什么了?” 林清自是听出了李辰瑄话里的试探,“想来这会善寺的花匠伺候兰草的本事也是一绝,竟能让兰花在这个节气仍开得这样好看。” 李辰瑄犹疑了一瞬,“这兰花确实开的不错,本王记得柔儿那屋子正缺些花草布置,这兰花正合适。” 他一开口,身后的随从立即过来要搬走兰花。 林清随手拾取一块碎瓷,狠狠插在那随从的手背,直接洞穿,鲜血喷在淡紫色的花瓣上,染上星星点点的红。 那人一声哀嚎,疼的在地上打滚,被人拖走了。 大家恐惧的看着说动手就动手的林清,再无一人敢动。 李辰瑄咬牙切齿,“林大人这是何意?” 林清指尖轻点着花瓣,任由那血滴滑落,“释空失踪,这屋里的东西每一样都是证物,本官若不参与也就罢了,但本官如今就站在这,谁敢动这屋子里的东西一下,就休怪本官剑下无情。” 李辰瑄:“林大人这是既康王叔后,也要与本王过不去了?” 林清嗤笑,说的好像他们关系多好一样,“王爷此话差矣,下官一心为陛下尽忠,为大渊尽忠,所作所为皆因忠心而起,难道王爷要因此责罚下官吗?” 李辰瑄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若旁人说这话,他有的是办法对付,但林清不行。 他今日若趁机责罚林清,便是说人家忠心有错,回头李明霄必然借此发难。 若不罚林清,他今日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好! 好得很! 李辰瑄深深吸了口气,“好既然如此,那此案便全权交给林大人吧。”说完带着一众侍卫离开了。 魏锦元看见李辰瑄吃瘪,脸上闪过一丝诡异,阴森森的瞪了林清一眼,也走了。 林清连看他们一眼都欠奉,她对方丈问道:“释空年岁几何,可会武艺?” 方丈答道:“释空今年三十有二,并不会武艺。” 林清陷入思索,她昨日到此应该是在丑时前后,寺里早课是寅中开始,也就是说房间被砸的时间是在丑时之后,寅中之前。 不,不对…… 林清缓缓轻抿着唇,这屋子瓷器家具全被推了,动静绝不会太小,深夜太过安静,只怕早就把人引来围观了,反倒是僧人寅初起身时声音杂乱,若此时发出些动静,才更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这时外面又传来动静,林清抬头一看,就见周虎、魏无极和张毅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许多衙役捕快。 魏无极既生气又无奈,“林兄,你好歹留个话啊,可让我一番好找,我都准备去衙门报案寻人了,结果到衙门遇见会善寺的僧人,这才知道你跑这来了。” 林清尴尬了一瞬,事出紧急,她忘了。 魏无极叹了口气,大方道:“罢了,谁叫本世子大度,不与你计较。” 周虎走过来,“头儿,清晨的时候,会善寺的僧人去衙门里报案,说是他们监院无故失踪,这里太远,赶过来费了些时间。” 林清:“时间倒是正好,让弟兄们将这房间整理出来,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衙役们都动了起来。 几人站在门外。 魏无极见林清一直盯着屋里发呆,“你在想什么?” 林清:“我在想,若我是匪徒我会怎样与释空争斗,才能将房间砸成这样。” 她左右看了看,释空这样的僧房其实还有很多,距离也不算远,她走进一间无人居住的房间,里面的家具摆设要简陋一些,但该有的也都有。 林清看了眼面前的方木桌,纵身跃起,一脚踢在方桌上,只听一声巨响,木桌四分五裂,木屑散落一地。 她一拳打上柜门,厚重的木料瞬间被拳头洞穿,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漏洞,破碎的木片散落的到处都是。 魏无极已经明白过来,不知从哪摸了一个花瓶放在地上。 林清一脚将花瓶踢飞,花瓶撞在墙上啪的一声碎裂,巨大的力道让瓷片弹飞,满地碎瓷片。 张毅看着这一地狼藉,不明所以,“伯爷,这房间有什么不对吗?” “我方才问过方丈,释空正值壮年,若被人抓捕,势必会四处逃窜,匪徒若想在他逃出门前抓住他,武力至少是他的两倍以上,那么打斗之后,家具损坏应该是与我造成的破损类似,并且碎木较多,瓷器一类更是因为无法掌控力道,碎片被溅射弹飞才是。” 可方才那个屋子家具被推倒,却并没有被损坏的痕迹,碎裂的瓷器虽多,但基本都是一片一片的,同样瓷器的碎片很少出现在另一样瓷器的瓷器碎片中,就像是有人站在不同的位置砸下去一般。 魏无极:“也就是说房间是被匪徒故意砸毁,释空在这之前就已经被捉了!”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尽管推断房间是寅初被砸毁,却无法证据证明释空是那时失踪的,毕竟她昨夜来此失控就已经不在房中。 她找到方丈,问道:“昨日入夜之后,有谁见过释空?” “大人稍候。”方丈离开了一会,很快就带来一个青年僧人,“这是慧悟,往日里都是他帮释空处理寺中事务。” 林清看向慧悟,“你昨日最后见到释空是在几时?” 慧悟回忆了会,道:“法会临近,最近小僧与师叔总是很忙,昨日一直忙到酉时三刻前后,小僧打扫书房之后正要离开,就看见释空师叔拎着一个包裹从房里走出来,小僧还问了一句,师叔说他去山上唐家村一趟,去送些东西。” “唐家村?”林清特意看过华宁附近的舆图,唐家村建在深山之中,只有几户人家还居住在那,是一处荒村。 慧悟道:“释空师叔略通医术,前几日我与师叔上山采药,偶遇一个被蛇咬伤的男人,师叔将他救下,因他中毒太深,不便移动,于是就近安顿在唐家村中。” 他失落的垂下脑袋,“所以师叔说去唐家村送东西,小僧便以为是给那人送东西,便没多问。” 林清左手握住剑柄,拇指在上面轻轻叩着,按照慧悟所言,释空酉时三刻曾离开过,若之后释空根本未曾回来,那么她丑时前来看见床上是空的,寅初放在被砸,这条时间线似乎慢慢的清明起来。 “周虎。” 周虎立即过来,“属下在。” 林清耳语道:“鲁国公有一贴身小厮名为三石,看好他。” 周虎眸光一闪,“属下知道。” 林清看向张毅,“张毅,你带人将整座会善寺搜索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张毅立即行礼应令,“诺!” 林清对魏无极道:“带上你的人跟我去一趟唐家村。” 魏无极颔首,“好。” 大家纷纷行动起来,林清正要离开,忽的又停下了,指向窗台旁的兰花,道:“慧悟,那盆兰花可是释空所种?” 慧悟看向那兰花,道:“不是,那兰花是花娘子养的。” 林清颇为意外,“花娘子?” 慧悟:“花娘子一直借住在客院里,她侍弄的花草不论何时都能开花,很是厉害。” “这样啊……”林清若有所思。 第94章 第 94 章 华宁旧事 第94章 唐家村建在深山之中, 山路崎岖陡峭,不能御马,林清拿着从慧悟那要来的简易舆图走在前面。 魏无极与护卫走在后面。 魏无极被护卫扶着迈过一个大石头, 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林兄,还有多久?” “前面就是。”林清指了下前方的山坳。 只见那山坳里挤挤挨挨的建着几十座茅草屋,一部分因年久失修已经摇摇欲坠, 剩下的虽然完好,却好似被蒙上一层黄土,毫无生气。 魏无极看的直皱眉, “怪不得说这是荒村, 着实有种鬼怪出没的感觉。” 林清闻言一笑, “荒野之中, 能有片瓦遮顶,那就叫美事,怕鬼?倒不如怕那风中寒雨中露, 前者尽管拔剑拼命;后者,就只能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大夫了。” 魏无极:“你遇见过?” 林清:“……没有。”主打就一个嘴硬。 说话的功夫, 他们已经走入唐家村中。 村里的土路已被枯黄的杂草覆盖大半,数不清的红色野花穿插点缀在杂草之中。 每隔十数步的距离就会有一间屋子, 大多数木门已经腐烂,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屋子。 魏无极只觉身上直冒鸡皮疙瘩,寒气直往脑门窜, “这地方真有人住?” 林清:“慧悟他们说有,应该差不了,最起码那个被救治的人应该还在,这村子不大, 我们分头找。” 大家三五成一伙开始分开查探。 林清继续往前走,微风吹过,耳边忽然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动静,如风之轻,一闪而逝。 她停下脚步,转身一看,眼前是两间连在一起的茅屋,与其他屋子相比要干净不少,房门处没有门,只挂着一块破旧的布帘。 林清站在布帘前,“里面有人吗?” 里面并没有回应。 她等了一会,伸手掀开布帘走了进去。 屋子似乎是有人居住的,大体还算干净,林清绕了一圈,视线停留在米缸上。 这是屋子里唯一能藏人的地方。 她还没动,米缸里那人先藏不住了,猛地从里面窜出来,恐惧的喊:“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看,竟是一位老妪。 老妪骨瘦如柴,一身粗布麻衣几乎打满了补丁。 林清扯出一个笑脸,和善道:“这位婆婆,你看我像坏人吗?” 老妪听了这话,偷瞄了她几眼,神色有所缓和,“好像还真不是,那……那你是谁啊,为何来此?” 林清:“来寻人的,听闻这里来了一个外乡人,婆婆可知他在何处?” “外乡人啊?”老妪浑浊的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她,“你说他啊,他住在村西那间屋子,都快饿死了,我带你过去看看。” 老妪说完便如幽魂一般往外走。 林清跟在后面,单手抚上剑柄,他们越走越偏,直到村尾的一间茅屋。 老妪站在一侧不再动弹,“就在这了,你自己进去吧。” 林清没有动,微风拂过,将屋子里淡淡血腥味和腐臭味吹入她的鼻间。 屋子里至少有一具尸体。 老妪见她迟迟不动,问道:“小伙子,你怎么不进去?” “不急。”林清抬步向前,耳边突然捕捉到一丝轻微的响声,就像是猫踏过树枝时发出的声音。 屋子里果然有埋伏! 林清上前将门缓缓推开,破旧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嘎吱声。 两名黑衣人瞬间从里面冲出,刀刃直指林清而来。 林清早有防备,长剑出鞘,剑光如虹,眨眼间,一切便都结束了。 两名黑衣人的脖颈间唯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下一刻倒在地上,气绝而亡。 那老妪见状,惊恐的看着林清,正要逃跑,林清的长剑已然刺入她的胸口。 一切刹然而止。 老妪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血液不断从她的口中滴落,“你是怎么猜到的?” 林清低头看了一眼老妪那双脚,“光顾着上边扮相了,怎么就不记得把你那双大脚藏藏呢。” 谁家女子的脚比脸盆还大的。 林清的内力涌入剑刃,老妪的身体砰的一声被震开,身上的布衣碎裂,露出平整的胸膛。 果然是个男人。 相隔不远的魏无极也听到了动静,连忙赶过来,看到地上几具还在冒血的尸体,以扇掩鼻,“怎么回事?” 林清将剑送回剑鞘,“有埋伏。” 魏无极使了个眼色,所有护卫立即集合回防,他看着仍旧研究尸体的林清,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清:“荒山野岭,我们一路行来不见半分田地,亦不见陷阱水源,一位年老妇人在这种环境要如何生存,她的出现本身就很不合理,我自然留了几分防备。” 林清从尸体的袖袋里找出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浮屠宫’三个字。 林清眸光幽深,她记得原著里提过,浮屠宫宫主与男主李辰瑄是拜在同一师门下的师兄弟,两人经常合作,彼此换取好处。 她忽然想起昨夜那个跟李辰瑄交谈的黑衣人。 血衣楼,浮屠宫,究竟谁是鱼肉,谁又是刀俎。 这小小的华宁,当真是热闹。 她将木牌收好,站起身走进茅屋。 这间茅屋很小,里面只有一张土炕,炕上的确躺着一个人。 就见那炕上之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身着粗布麻衣,腹部已被鲜血染红,皮肤呈现一种青紫,显然已经死透了。 魏无极:“这床上的尸体又是谁?” 林清:“不知。” 她仔细查了下这具尸体,大致死因是被人一刀捅进腹部,重伤而亡,伤口倒是与外面那黑衣人的兵刃能对上。 她看了眼尸体腿上的纱布,拆开之后,露出一处被蛇咬过的痕迹,“瞧这样子死亡应该不超一日,这应该就是被释空救下的那个人。” 魏无极:“是浮屠宫的人杀了他?可这只是一个普通人,浮屠宫为什么要杀他?” 林清翻看尸体的双手,这双手有些粗糙,掌心满是细小的疤痕,“此人不会武,但这一手伤疤的样子倒是让我有些熟悉,我曾在北境见过类似的一双手,那人名叫张未山,是一名工匠。” 魏无极:“工匠?工匠不在城中好好做活,来这深山之中做什么?” 林清:“还需细查,将这具尸体抬回去吧。” 护卫们动了起来,不一会就弄出一个简易担架,将尸体小心地移到担架上。 此时时间已是下午,阳光已不如上午那么强烈,尽管风中带着凉意,还是让大家伙累的满头大汗。 待他们抬着尸体回到会善寺,刚到门口,就被侍卫给拦住了。 只见前方不远摆着一张扶手椅,鲁国公魏锦元就坐在那椅子上,双目微眯,双手仍旧盘着那串佛珠。 林清一看这架势便知道魏锦元没憋什么好道道,“鲁国公这是何意?” 魏锦元:“此案已由本公全权接手,就不劳烦林大人了。” 林清:“这术业有专攻,国公爷既没查过案子,又没上过战场,这尸体若给了你,怕是要糟蹋了。” “林清,你好大的胆子!”魏锦元怒目圆睁,“本公是从一品的国公,而你不过是四品伯位,谁给你的胆子敢与本官这般说话!” 林清嗤笑一声,“这人要脸树要皮,你能做出抢尸之事,便是已经将脸皮都扔在地上,怎么着,这是说不过打算拿官威压人了?” “不过可惜了,天禄司隶属陛下,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鲁国公的官威好像还压不到下官头上。” 魏锦元脸色阴沉,“林清,你当真这般不识好歹。” 林清:“下官更是好奇,区区一具工匠尸体,为何能让国公爷如此兴师动众,难不成这尸体与国公爷你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魏锦元:“看来林大人是注定要与本公为敌了。” 林清看他像在看一个傻子,她都把他老婆儿子送进大牢了,怎么着,他们还能和解? 魏锦元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去,“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本公不讲情面了。” 侍卫们齐齐抽出腰刀,指向林清和她后面的护卫们。 魏无极这下是真藏不住了,猛地上前几步,“父亲,您这是打算连我的安危也不顾了吗?” 魏锦元并未回头,“你作为我鲁国公府的世子爷,却与天禄司厮混,死不足惜。” “好!很好!”魏无极踉跄了一下,又极快的站稳,将心里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丢弃。 可他们的护卫太少了,侍卫的数量足以是他们的两倍之多。 护卫们同样害怕不已,他们虽是魏无极一手培养起来的,但说到底也是鲁国公府的家奴,自己跟自己人动手,心中自是无比忐忑。 魏无极也是焦急不已,悄悄凑到林清面前,小声问:“怎么办?” “等。”林清闭上眼,她能感受到地面远远传来的震动,那这样的脚步声她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像是印在她的血肉和骨髓里。 魏锦元已是胜券在握,“动手。” 侍卫们一拥而上,然而下一刻,无数天禄卫从山下涌来,烈烈红袍好似将这一片土地染成鲜红,杀意凛凛,眨眼间便将侍卫团团位置,特制的腰刀已然出鞘,对准侍卫的脖子,只需一声令下,管他是神是魔,杀之! 天禄卫后,是一顶四人抬的小轿缓缓而行,当轿夫将轿落地,诸葛绪坐着轮椅从里面滑了出来。 诸葛绪端起一抹微笑,单手抚着短须,“小徒顽劣,做事莽撞,若是令国公不满,不妨与我这做师父的说道说道,待回去之后,我也好好教导一番。” 魏锦元目光森森,“诸葛大人打算如何教导?” 诸葛绪:“自是告诉她,以后再遇见这种罗里吧嗦的人,杀了便是,那一品之家,我们天禄司抄的还少嘛。” 魏锦元脸上一黑,“你!” 诸葛绪:“鲁国公还有何见教?” 魏锦元一甩衣袖,怒气腾腾的走了。 第95章 第 95 章 华宁旧事 第95章 诸葛绪带来的天禄卫足有千余人, 立即将整个会善寺控制起来,也犹如一颗定心丸,让魏无极等人彻底安稳下来。 林清跟着诸葛绪来到她居住的那间客院内。 顾春从房里走出来, 见到诸葛绪愣了愣。 林清只得硬着头皮介绍, “这是我师父,天禄司指挥使诸葛大人。” 顾春连忙行礼,却被诸葛绪扶了起来。 诸葛绪很是和蔼, “本官与药王谷的老谷主颇有交情,前些时日他还传书与本官,让本官对他的弟子代为照料, 不成想如今却成了一家人。” 顾春受宠若惊, 连连作揖, “顾春拜见诸葛大人。” 诸葛绪:“不必客气, 不如唤本官一声伯父吧。” 顾春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好一会还喊了一句“诸葛伯父”。 诸葛绪哈哈大笑,随即又想起了什么, 哀叹一声,“本官这些年就只收了这一个徒儿, 可她性情顽劣,有不服管教, 日后有贤侄在她身边帮衬,本官也能放心些。”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顾春已是热血沸腾, 深感责任重大,他郑重的对诸葛绪鞠躬行礼,“伯父放心,我一定专心辅佐林大人, 绝不背叛!” 诸葛绪满意的又与顾春说了几句,方才让顾春退下,转头对上林清,脸上的神情一收,靠在轮椅上休息,“错哪了?” 林清原本还挺高兴师父到了,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搭理她,她就知道要糟,果然,要完蛋。 错哪了? 林清垂下头,“妄自尊大,本以为是趟闲差,却不想越查牵扯越深,以至身边无人可用,在华宁时倒还好,有暗部帮衬,待到了会善寺,生生被逼成了孤胆英雄。” 张毅等人实力不行,不能做太危险的任务,魏无极的人与鲁国公府同出一脉,也只能说是用一用,许多事都要避讳,顾春不会武,周虎身上押的任务也足够多了,她甚至无法抽出人手与华宁暗部取得联系,以至于信息无法及时传达。 还有些时候,为了避免泄露暗部,她也不能将命令交给其他人,只能自己干,所以是真的又累又蹩脚。 越说林清越羞愧,有点不敢看诸葛绪了。 诸葛绪长叹一声,“罢了,以你的年岁能做到这种地步,已是为他人所不及,为师也知你心中所想。” “你在华宁时,手中的证据就足以推翻鲁国公府,向陛下交差,之所以孤身犯险,是为了给为师当年的旧案收尾。你一片孝心,为师又岂能怪你。” 他顿了顿,“日后让王武跟着你吧。” 林清这次是真被吓了一跳。 天禄司其实按官职来算,副使本有两位,一位是她,另一位就是这个王武。 王武可是天禄司的老人了,只是一直跟在诸葛绪身边,其他司里事务除了诸葛绪吩咐,其他一律不管。 不论功夫还是能力,王武在天禄司绝对都能排上前三号。 “若让王叔跟我,师父你那怎么办?” “为师年事已高,此番受伤功力已有倒退迹象,这指挥使的位置,为师坐不久了。”说到这个诸葛绪也很是无奈,“以前为师一直在想,若为师能多顶些时候,你也能多过些恣意日子,可世事无常,阿清啊,你也该做好准备了。” 林清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心中却是情绪翻滚,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从小到大,诸葛绪对她极为严厉,她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所以她懂,也尽力配合,无论如何,诸葛绪愿意护她长大,愿意为她触犯律例,为她隐瞒女子之身入朝为官…… “师父……” “师徒如父子,不是说说而已。”诸葛绪打断她的话,“为师此生唯你一子,日后诸葛府的东西还要靠你传承下去。” “嗯。”林清平稳了一会情绪,“师父还未用膳吧,我这让人去准备饭菜。” 诸葛绪:“不急,将你得到的线索与为师说说。” 林清将这几日遇见的事情一一说起,包括她的种种推测。 释空从深山救下一名疑似工匠的男人,而后男人身死,释空失踪,隐瞒身份与鲁国公前来华宁的李辰瑄,还有那与李辰瑄说话的黑衣人,以及今日寺门抢尸…… 她道:“鲁国公今日抢尸之事太过突兀了,那就是条老狐狸,这么明目张胆不像是他的风格,而且他身边用的并非鲁国公府的家奴,而是随瑞王过来的王府侍卫,我怀疑真正想要抢尸的并非鲁国公,而是瑞王。” “至于瑞王为何会对一名工匠的尸体如此在意……只怕与那所谓的宝物有关,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自带祥瑞的宝物,但若制作一样宝物出来,就离不开能工巧匠。”林清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将这些线索一一排列,不断寻找着每个线索中的联系。 “我本以为鲁国公过来一是为了向我寻仇,二是为了那卫道手中的证据,可现在看来这些并非全部,司天监的预测来得太过巧妙,让我不得不多想。” 诸葛绪叹了口气,“你这推测还是局限了。” 林清沉默半晌,“要不然呢,总不能真拿着证据去找那位对峙吧?” 十一年的案子,卷宗里记载的官员名单里,不只是鲁国公和田瀚义,永庆侯也在其中。 十年前田瀚义致仕,至此一直在会善寺潜修,这些年一直没离开过。 二十万两赈灾银看似很多,那也是看谁跟谁比,若这几位要官银私铸,估计这些年早已将银子消化干净了,但如今来看,赈灾银这些年一直未曾动用,直至今年才有所动作。 加上她听见李辰瑄与那黑衣人的对话,似乎是李辰瑄因为王端之死缺少军费,才需要用到这批银子补充。 十一年前的李辰瑄绝对没能力做下这么大的事情,有能力的只能是他身后之人。 李辰瑄身后的那位……是太后。 鲁国公与永庆侯也全都是太后的人。 林清幽幽的叹了口气,“师父,你说这世上真有不疼亲生儿子反而专宠养子的母亲吗?” 诸葛绪:“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不是我们该问的就别问,这案子便是查下去也要点到即止,剩下的只需将证据交给陛下即可。” 林清也明白这个道理,“师父这次过来,陛下那边可还安好?” 说起这个诸葛绪也是满腹愁绪,“上次陛下失踪,太后与康王借机排除异己,官员纷纷重新站队,为师与杨统领无法兼顾,以至于前朝局势倾轧,虽陛下平安归来,但再收拢权利,很是艰难。” 林清也有点愁得慌,李明霄能在这种局势下没沦为傀儡皇帝,反而杀出一条路来,已是相当不易。 “鲁国公这次行动牵扯到太后与司天监,陛下趁此订下计策,将计就计,夺回六部主权。”说到这诸葛绪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有为师这把老骨头在,前朝那些烦心事暂时还找不到你的头上,你且专心办案就是,这次为师能来,也是陛下那边放心不下你。” 林清只觉心脏好似被泡在温水里一般温热暖涨,“他自己都那般艰难了,倒还记挂着我。” 诸葛绪虎着一张脸,“那是陛下,不得无礼。” 林清不在意的摆摆手,“师父放心,我有分寸的。” 诸葛绪瞧她这副模样,也只能无奈摇头,“如今会善寺已被我天禄司控制,你准备怎么做?” 林清思索片刻,“分出两百人马即刻搜索唐家村;抓捕钱大兴等人,关入大牢等候审讯;搜查会善寺,务必要找到释空;再派出一小队跟着顾春前去验尸,还要让人去暗部一趟,我需要些东西。” 诸葛绪赞赏的点了点头,“条理分明,不错。” 既然已经规划妥当,天禄卫立即按照林清的安排分队行动,不一会便全部出发,连顾春都带着人去验尸了。 诸葛绪旧伤未愈,又长途跋涉,本就疲惫,撑着看林清安排完就去休息了。 这时候的林清反倒清闲下来,她捉摸了一会,站起身前往花娘子所在的客院。 这间小院在最角落,再往外就是齐明山的一个侧峰。 小院的门开着,如今已是深秋,可这院里的花却开得仍旧茂盛,姹紫嫣红,很是漂亮,花香亦是格外浓郁。 林清只觉一股腻歪至极的香气直冲天灵盖,就像是有人把十几种香水混在一起,那个味道,相当感人。 她也不是没逛过园子,但这种令人作呕的香味,她还是第一次闻到。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清转过身,就见一青年走过来,青年身着月白襕衫,面容清俊,身材消瘦,警惕的瞪着林清,“你是谁?” 林清:“听闻花娘子种花手艺乃是一绝,所以我特来看看,若有合意的,想买上一盆送与长辈。” 青年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原来你是来买花的,花娘子是我的夫人,请进吧。” 林清跟着她走进去,好似不经意间问道:“你是学子?” 青年答道:“是啊,我叫慕枫,是南境桐城的考生,去年年底便到了,一直在会善寺借宿,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 说话的功夫,二人走进小院,来到室内,与外面院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气相比,屋子里简直就是另个世界,花草皆用盆栽,摆在屋中不同的位置,花香淡雅,不落俗套。 第96章 第 96 章 华宁旧事 第96章 林清不太懂这个, 许多花草根本叫不出名字,她这外行最多看个热闹,但能看出花娘子审美不错, 花草侍弄的也是极好。 不一会慕枫又跑了回来, “我夫人出门去了,正巧不在,不如先去我读书的地方坐一会。” 林清点头同意, 她现在这身份,得避嫌。 这间院子总共就两间房,一间用于居住, 另一边便被暂时当做慕枫的书房, 房里依旧摆着一些盆栽花草,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书桌, 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和一本打开的书籍,角落处还摆着一盆正在盛开的兰花。 林清眸光微闪, “穆公子这书房甚是雅致。” 慕枫看着房中布置,眉眼温和, “都是我夫人布置的,她说看着花开了, 读书时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穆公子平时都看什么书?”林清走到书桌旁边,视线扫过桌面,发现都是些关于四五经注解一类的书册。 “最近在看微先生的《四书春辉集录》。”慕枫他谈起书本上的东西, 立即侃侃而谈,名言锦句顺手拈来。 林清听得却是两眼发直,四书五经这种东西她读过,但也仅仅是读过, 连背诵都不行的那种。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能附和,比如当慕枫信笔拈来写诗一首的时候,她可以微笑着说:“好诗,真是好诗!” 然后得到慕枫更加疯狂的投喂。 等花娘子进门的时候,她怀里已经揣了七八首诗词,都能量产了。 花娘子却如其名,真真是生的人比花娇。 只当她看见林清明显怔愣了一下,脚步顿了下。 慕枫过去接下花娘子手中的篮子,“这是林兄弟,想买一盆花送给长辈。” 花娘子端起一抹温柔得体的笑,对林清福了福身,“林公子安。” 林清颔首回礼,“叨扰花娘子了。” 花娘子只是笑笑,前面为林清引路。 林清正要抬步跟上,却是微微一顿,只见花娘子的脚印沾染着湿润的泥土,泥土里夹杂着一片只有指甲大小的红色花瓣。 这花瓣她上午还在唐家村见到过,花娘子去了唐家村? 慕枫见林清没动,招呼道:“林兄弟,这边来。” 林清回神,跟在慕枫夫妻后面往里面走,这才发现房屋后面竟又盖了一间小小的暖房,房间里摆着三层花架,架上摆满了各式盆栽。 花娘子在旁边介绍:“公子若想送长辈,我这正好新培育了一盆墨菊,只是价格贵了些,需十两银子。” 林清看向那盆墨菊,那花开的正艳,几朵巴掌大的花朵“听闻墨菊很难培育,唯有那些王公贵族才能养上几盆,花娘子这养花的手艺还真是令人佩服。” 花娘子:“只是些祖传的手艺,公子看这花如何?” “就这盆吧。”林清取出银钱交给慕枫,既然给师父买礼物,贵……就贵点吧,“听口音,花娘子似乎是京城人?” 花娘子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京城人,华宁距离京城很近,许是在这久了,口音多少有些变化。” 林清点点头,没在说话。 待回到房间里,她将慕枫塞她的那些诗词拿出来,轻轻展开,淡淡的兰香顺着微风飘入她的鼻腔。 林清眸光微沉,纸质相同,气味也是一样,这张纸与那张包裹银锭的纸必定同出一处,只是不知到底谁才是红鹰,花娘子?还是慕枫? 这时,周虎突然冲了进来,“头儿,我有发现!” 林清立即放下手上的东西,“发现什么?” “下午的时候,那三石看见咱们天禄卫,突然特别紧张,一路往枫叶湖那边去,等穿过湖边枫林,竟是一处矮崖,崖边还设有三个滑轮,每个滑轮上都挂着绳子,绳子上拴着箩筐,有几个护院正在用那箩筐往上运木炭。” 林清目光一凝,原来他们竟是这样运送木炭的,怪不得账册里没有记载,“去看看。” 天色已黑,今夜孤月无星,有周虎带路,林清很快就来到那处断崖旁。 这里已经被天禄卫控制,三石和几个壮汉被押在一边,垂着头,一股子丧气样。 林清觉得这三人的表情隐隐有些奇怪。 她看向这处矮崖,这里说是矮,但目测也有两三丈高,崖壁平滑,只有些稀稀疏疏的杂草,崖边有一棵大树,树干上吊着三个滑轮,轮上放着绳子,绳子下方的箩筐里堆满了木炭。 周虎是知道内幕的,气冲冲的照着三石就是一脚,“头儿,看来他们就是这样把木炭运上来的。” 林清盯着那三筐木炭,没有说话。 周虎又问:“头儿,现在怎么办?” 林清:“把炭卸了,我们去崖下看看。” 天禄卫们立即动了,清除两个箩筐,林清与周虎站在筐里,扶着绳子,崖上的天禄卫将他们一点点放了下去。 崖底是一处缓坡,碎石极多,草木倒是不怎么繁盛,顺着缓坡往下走,没多远就是一条小溪。 林清走到溪水旁看了眼,正要往回走,余光突然扫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 她停下脚步,往那望去,只见金黄色的草丛中有点淡淡的褐色,似乎是一颗珠子? 林清走过去将那东西拾起,竟是一串褐色的木质佛珠,珠串上沾着一点淡淡的血迹。 她顺着草丛往前走去,渐渐的,地面上出现已经干涸的血渍,星星点点,直至一棵粗张的老树下。 树下的泥土呈现出与周围不同的灰褐色,更加的潮湿,还有些被铲断的草根混在其中。 林清走到这方泥土前停下,看来,释空找到了。 周虎正好也走过来,顺着林清的视线看向那树下泥土,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回去找人手去了。 不一会,这里彻底被天禄卫控制,四名天禄卫拿着工具过来,不一会就从地里挖出一个麻袋来。 周虎亲自将麻袋打开,露出蜷缩在麻袋里的尸体,正是失踪的释空。 顾春也跟来了,立即打开工具箱开始验尸。 林清站在一边看着顾春忙碌,释空似乎是被人一拳击中胸口而死,胸口凹进去一块,肋骨几乎都被震断了。 他穿着僧服,双目圆睁,七窍流血,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东西。 林清的视线下移,忽然看见那僧服袖口处夹着一朵红色的四瓣野花。 她将那朵已经发蔫的野花拿出来,这已经是今日她第三次看见这种野花了。 林清四处望了望,也容易就看见站在远处眼眶通红的慧悟,她走过去,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花?” 慧悟与方丈站在一起,眼睛已经哭红了,听见林清问他,擦掉眼泪,道:“这花叫十月红,除了深山里面,就只有唐家村那片地还有一些。这十月红不好种,释空师叔也曾带回养在寺里,但没几日就死了。” 林清呢喃着这个名字,之前听慧悟说起过,他最后一次见到释空时,释空是要去唐家村给那名受伤的工匠送东西,而这种花只有唐家村或者深山里才有,也就是说…… 不,不对! 林清猛地一愣,她突然发现她的思想被带偏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对劲,按照慧悟所言,他与释空从深山中救下一名疑似工匠之人,那人被毒蛇咬伤,无法移动,所以才将其留在唐家村这处荒村中。 可上午她找到那人尸体时,腿部也的确被蛇咬伤,可那伤口附近肤色正常,并无红肿发黑的迹象,也就是说咬伤工匠的并非毒蛇,释空将人放在那,更像是想将那名匠人藏起来。 显然他失败了。 林清突然感觉一阵心悸,她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试图引导她的思路,就像李辰瑄亲手为她备下的那本假账册一样。 正好顾春也已经验尸完毕,走了过来,“死者死亡时间实在昨夜子时到寅时之间,凶手看似用的是外家功夫,实则是被内力震裂五脏而死。” 林清:“也就是说,释空死于江湖手段。” 顾春:“不错,我还发现这个。” 他张开手,手里有一片细长的草叶,“这是我在尸体鞋底发现的,名叫虚明草,这种草药的生长环境极为苛刻,非是落叶化泥之地不生,很是珍贵。” 林清低头沉思,久久不语。 顾春将发现的证物一一收纳妥帖,交给身旁的天禄卫,这才待在林清一旁候命。 周虎也忙完了手头的活,走到林清面前,“头儿,我们现在去干什么?” “去看看那些炭。”林清走向矮崖崖底,打量着约有半人高的大筐。 周虎疑惑道:“这筐可是有什么不对?” 林清:“这一筐木炭有多少斤?” 周虎衡量了一下,“大概百十来斤吧。” 林清:“以你的臂力,一天可运多少木炭?” 周虎苦笑,“别说一整天了,就是天半下来这双胳膊怕是就要废了。” “不对。”林清脸色凝重,“若要融银需要大量的木炭,单靠这三个筐,哪怕找一堆壮汉十二个时辰轮着来,运上来的木炭也不够融银半日所消耗的。” “再者说,若需要这里运送木炭,崖底不可能看不见一丝碳粉。” 周虎直接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只怕是鲁国公那只老狐狸知道我盯上了三石,这是给我挖坑呢。”林清捉摸片刻,“走,去会会他们。” 林清没用箩筐,提气跃起,踏石而行,几息的功夫就已飞上矮崖。 第97章 第 97 章 华宁旧事 第97章 矮崖上已经被天禄卫控制, 三十三人被押在地上动弹不得。 林清看了这三人一眼,指了下三石,“你来说。” 三石被押着上前一步跪在地上, 低垂着头, 道:“奴三石,叩见伯爷。” 林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三石, 你可知罪。” 三石:“奴不知。” 林清:“昨夜子时之后,你在做什么?” 三石犹豫了一下,“奴……” 林清自然没错过他眼里的犹疑, “想好再说, 下人居住之人至少是两人一间, 本官已派人去问过与你同寝之人, 他说你昨日亥时之后就已不在房中。” 三石好歹也是鲁国公跟前的,这会已经冷静下来,“奴是鲁国公府的奴才, 伯爷这般审问,是否越权了?” 林清:“周虎, 掌嘴。” 周虎狞笑着上前,抬手就是两巴掌, 打的三石眼冒金星,张开嘴,连着血沫吐出一颗门牙。 林清淡漠的看向三石, “此地距离京城不远,若再与本官耍心思,便去京城天禄司的刑房里说吧。” 三石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疼,他本以为林清会看在鲁国公府的面子上给几分情面, 现在看来,纯粹是他想多了。 “看来这打还是没挨够啊。”林清笑笑,“周虎……” 三石惊慌的抬头,忙道:“奴昨夜就在这里监工!” 林清微微一扬眉,“监工?监谁的工?监什么工?” “奴监工,监的是后面那二位,防止他们干活偷懒,至于监的什么工……”三石偷偷瞄了一眼林清,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鲁国公到了。 他只带着两个随从急匆匆的往这边走,人未到,声先至,“林大人,你捉拿我鲁国公府的下人,可曾问过本公的意见!” 林清颇为扫兴,左手摸索着腰间的剑柄,“国公爷来的可真是时候。” 魏锦元的视线落在三石红肿的脸上,“本公要是再来晚些,只怕本公的下人要被林大人给打死了。” 林清:“原来鲁国公对下人比对儿子还要上心,这般情义真是下官佩服。” 魏锦元一张老脸瞬间阴沉下来,假怒也变成真怒,谁家敢说奴仆比嫡子重要的,尤其他三个嫡子,两个都被林清送进了大牢,现在这话岂止是往他脸上甩巴掌,那是将他整个鲁国公府的面子撕下来扔进了臭水沟里,还要问他香不香。 魏锦元深深呼吸几下,压下怒气,一甩衣袖,冷哼道:“本公的人若犯了错,自有本公责罚,试问林大人此番行径,究竟所为何事。” “若不给本公一个交代,本公便是死也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头撞死在太极殿内,只为给我鲁国公府求一个公道!” “国公爷倒是好魄力,不过在撞柱前记得提前知会一声,好让宫人有个准备,若是没注意力道砸死个花花草草什么的,也好让宫人弥补一番。”林清微微一笑,一抬手,立即有天禄卫将寺院的账册放在她的手心,这本账册正是李辰瑄留下的那本假账。 魏锦元诡异的目光在账册上一闪而过。 林清:“这账册上记录的是上月僧人的花销,其他倒也还好,却唯独这木炭一项,竟有十万斤,本官甚是好奇,眼下寒冬未至,寺院又非匠铺,如何需要这般大的用炭量?”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魏锦元皮笑肉不笑,“林大人此话只怕问错了人吧,寺院的炭量不对,便是真要审讯,那审的也该是这会善寺的僧人才对,与本公的侍从有何关系。” 林清稍稍转头看了旁边一眼,周虎立即过来,“头儿,弟兄们已经将寺里的木炭都查过了,库房以及其他地方零零散散的加起来,共有三百斤,其中又以灶炭居多,占了二百多斤。” 林清颇为的好奇的看着三石,“十万对三百,那剩下九万九千七百斤的木炭去哪了?” 三石六神无主,“这……奴不知啊!” “不知?”林清冷笑一声,“看来还是打挨得少啊。” 魏锦元:“林大人难不成是因为这几筐木炭?” 林清颇为讶异的看着他,“国公爷有何见地?” 魏锦元老神在在,右手慢悠悠的拨弄着佛珠,“若只是因为这几筐木炭,林大人怕是错怪三石了。” 三石偷偷看了魏锦元一眼,解释道:“元康二十五年秋狩时先帝遭遇刺客,是国公爷为先帝挡下一剑,自那以后,国公爷身子就一直不大好,最怕寒凉,往常在我们鲁国公府,一到十月这炭火就得早早点上了。” 三石眼角含泪,“这几日天气渐寒,国公爷夜夜不得安眠,奴看着心里难受,就与钱大虎蒋迎二人悄悄弄来几筐银骨炭,想让国公爷夜里能睡得舒坦些,哪知道这木炭刚拿来就被林大人给逮住了,非要定奴一个偷盗之罪,奴冤啊!” 魏锦元也是听得老怀欣慰,“你有心了。” 三石垂头丧气,“三石能跟随国公,是三石这辈子的福气,只恨三石奴仆之身,无法与那些官老爷抗衡,给国公爷丢人了。” 魏锦元摇头叹气,再看向林清,怒气升腾,“林大人,你可听清了,此事因果想必林大人也明白了。” 周虎听完天禄卫的禀报,对林清低声道:“头儿,那木炭的确是银骨炭。” 银骨炭昂贵,绝非是寺院能用得起的。 林清不慌不忙的应了一声,将手中账册合上,精致的脸上眉眼含笑,“鲁国公府这场戏演得不错,好一个主仆情深,好一个老谋深算,本官甚是爱看。” 魏锦元双眉微蹙,“林大人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林清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石,“来人,将三石、钱大虎及蒋迎三人押入大牢。” 魏锦元的双手骤然用力,怒目而视,“林清!眼下证据足以证明三石无辜,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抓人!” 林清疑惑道:“本官何时说过抓他们是为了这些木炭?” 魏锦元的双眼瞬间瞪大,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妙。 “本官抓他们,是因为释空的尸体在崖下被发现,他三人昨夜正好在此,本官有理由怀疑他们杀人抛尸。”林清气定神闲,“杀人重罪,自当好好审理,国公爷难道觉得下官做错了?” 魏锦元:“……” 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现在他才恍然发现,原来所有的谋划不过是对方的将计就计,趁机反诈。 他不怒反笑,“好,你很好。” 林清含笑应下了,“多谢鲁国公夸奖。” 魏锦元阴森森的看着她,“林大人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凡事无绝对,这一次是本公棋差一子,但下一次,林大人可不一定就这么幸运了。” 林清收起笑,淡漠的看着他,“那又如何,国公爷当真以为一本账册配上几筐木炭,便能牵着下官的鼻子走?” “你!”魏锦元一愣,随即心里便翻起惊天怒意,怒意中又夹杂着一丝恐惧,那是一种事情超脱在他掌控之外的恐惧。 他似乎有些理解,京中贵族为何对林清越来越害怕,这个人明明年岁尚小,可她太聪明了,聪明到他丝毫不知他究竟哪里露出一丝破绽被她捕捉到了。 魏锦元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三石看见魏锦元远离的背影,这下是真的慌了,他本以为计划万无一失,没想到林清竟然如此可怕! 他刚要大喊,就被天禄卫眼疾手快的把嘴堵住跟旁边跪着的钱大虎与蒋迎一起拖走了。 周虎看着林清手里的账本,“头儿,这不是假账吗?” 林清:“是假账,顺手炸一下鲁国公罢了。” 周虎回忆了一下刚才魏锦元的话,“这鲁国公也没说什么啊?” 林清:“最起码知道释空之死与魏锦元无关,否则今日他必然不敢如此设计我。” “眼下盘桓在华宁内的江湖势力唯有血衣楼与浮屠宫,魏锦元既然不知,血衣楼便有九成几率没有参与其中,不是血衣楼,那就只能是浮屠宫了……” “不,还有一人,田瀚义。” 林清想到初至会善寺时田瀚义那个所谓的‘下马威’,若非她天生根骨出众,又有剧情做底,搜刮大量天材地宝,以她的功力未必能扛得住。 不过借此也能看出魏锦元与李辰瑄的关系并不如表现出的那么紧密。 林清想到这不禁又陷入新的疑惑,如果两方势力是这个样子,那么田瀚义究竟是哪边的人? 这时,一名天禄卫跑过来,禀道:“副使,已经查到那工匠的身份了。那工匠名叫刘光,是京城岳家玉坊的一名玉雕匠,三月前突然失踪,这刘光上无父母,下无妻子,也是玉坊掌柜察觉不对才报了官,后来不了了之。” “竟是雕匠?”林清也颇为诧异。 “不止如此。”周虎拎着一张字条过来,“失踪匠人共有十三人,其中不乏铁匠、金银匠、玉匠、泥匠,由于时间太紧,这些人都是京周百里范围之内的,再远些的还需要时间。” 林清:“调查唐家村的弟兄可回来了?” 周虎:“未曾回来。” 第98章 第 98 章 华宁旧事 第98章 翌日, 当林清坐到临时更改的书房时,周虎已经带着好几本文书等在门口了。 林清被他浓重的黑眼圈吓了一跳,“你这是熬了几夜啊?” 周虎盘算了一下, “不多, 也就两三天吧。” 林清点怪不好意思的,“……要不放你一日假?” 周虎唉声叹气的摇摇头,“孟杰怎么还不回来, 怪想他的。” “剑尊行踪不定,许是还没找到吧。”林清将这些文书一一批阅,“昨日去唐家村的弟兄可回来了?” 周虎:“还没。” 林清写字的手一顿, “是谁带队?” 周虎:“是王副使。” 林清没想到带队的人竟是王武, 却更加疑惑, “以王叔的实力, 应该不会彻夜不归才是。” 她放下笔,尽管对王武的身手有信心,但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叫上些弟兄,我们去唐家村看看。” 周虎立即出去集结人数, 约莫一刻钟后,一百多名天禄卫在会善寺大门前集结, 向唐家村行去。 林清已经走过一遍,路还算熟,约莫一个时辰之后, 他们再次来到唐家村入口。 低矮成片的茅草屋仍旧坐落在这片山坳里,四周静悄悄的,竟没一丝动静。 周虎:“奇怪,王副使带了那么多人, 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清四处望了望,视线最后落在地面的脚印上,“地面脚印繁杂,朝向一至,他们还没出村,让弟兄们分队搜查,一有线索,迅速来报。” 有林清的命令,天禄卫自行分好队伍,走入村中。 唐家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一会,天禄卫便将村里转了一圈,将消息汇总到周虎那,周虎又跑来与林清汇报,“头儿,村中无人,脚印似乎也被人清理过,会不会是浮屠宫……” 林清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浮屠宫还没那个胆子敢与我天禄司对上,再探。” 天禄卫们再次散开,林清也走进唐家村中,或许是今天人多的原因,这荒村倒也不如上次那么阴森了。 她顺着土路一路向西,来到村尾那间茅屋,只见昨日扔在这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连地面的血迹也擦拭的很干净。 是王武干的?还是浮屠宫? 忽然一阵清风拂面,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送入她的鼻腔。 这味道很淡,散的也快,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 林清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长剑已然出鞘,森寒的剑光扫向屋中房梁,这茅屋风吹日晒又久未修葺,早已破败不堪,腐朽的横梁被剑砍中,只听哗啦一声,房梁断裂,茅草堆成的屋顶坍塌而下。 茅屋塌了,那两个藏在屋顶上的人也随之掉进坍塌的废墟中。 其他天禄卫听到动静立即集结,将那两人抓住送到林清面前。 林清一看,还是两个熟人,一个柳宁,一个是花娘子。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凑合到一起,只是柳宁明显受伤不轻,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气息也极为虚弱。 她打量着这二人,“你们为何出现在这?” 花娘子惊慌不已,却又强装镇定,“民妇曾在这里遇见一株奇花,隔几日便会来看上一眼,待它长大一些再行移栽。” 林清:“所以说,昨日你也来过。” 花娘子愣了一下,“大人怎会知道?” 林清:“昨日去你院中时,你对本官的态度很是奇怪,而且你鞋底沾了十月红。” 花娘子愣了一下,她本以为昨日并没有被拆穿,没想到一切早就被对方知悉,她不免庆幸,幸好她选择说实话,“昨日民妇就在这附近,确实看见大人动手,民妇心中恐惧,便一直等到大人离开,才敢起身,却不曾想回去之后竟又见到大人,这才有几分失态。” 周虎听到这话不免疑惑,“知道害怕,你今日竟然还敢过来?” 花娘子:“那奇花眼瞧着就能移栽了,民妇想着昨日大人既然来了,想必今就不会再过来,这才大着胆子来了唐家村,哪知正好遇见这位柳公子。” 林清的视线顺着花娘子的话落在柳宁身上,她记得手下暗部汇报过,柳宁关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他们放跑了,这才多久就伤成这样? 柳宁挣扎着跪下,“请大人救命!” 这话一出,林清便明白了,“魏锦元动手了。” “正如大人所说。”柳宁黯然神伤,“这次国公派下官下山捉拿大人,下官就隐隐察觉到不对,当从那间秘牢逃出时,下官便逃回家中,却正巧遇见有人抓捕翠娘母子,对方人数众多,下官却只有一人,即便拼死也未能救下他们。” 林清:“你就确定抓走你妻子之人一定是国公府的?” 柳宁:“下官常年与那些人一起习武,彼此路数都很熟悉,即便黑衣蒙面,一交上手,也就知道是谁了,不过将下官伤成这样的,却并非国公府之人。” 林清:“是谁伤的你?” 柳宁:“是田瀚义。” 林清一愣,“是何时的事?” “前日傍晚,大约亥时前后。”柳宁顿了顿,“下官本想混入会善寺查探他们母子的消息,但会善寺内看似松散,实则把守极为严密,下官进不去,只能在四周盘桓,直到前日傍晚,下官发现田瀚义忽然离开,便跟踪他来到此处,不成想被他发现,下官不是他的对手,这才被打成重伤。” “下官重伤昏死,幸得花娘子救助,方才能活命。” 林清听了柳宁的话,看向花娘子,“你是何时遇见柳宁的?” “民妇经常进山寻找奇花异草,昨日清晨民妇便已入山,在山林里遇见昏死的柳宁,民妇无法见死不救,将他藏入山洞,又弄了些疗伤的草药,给他包扎好后,民妇方才前往唐家村,遇见大人杀人。” 林清面色古怪,“你经常入山?” 花娘子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好花难寻,尤其那些奇花异草,基本都生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 林清颔首,“原来是这样。” 见林清点头,柳宁与花娘子皆是松了口气。 林清漫步于前,眸光忽然浮现出一层冷意,右手拇指微屈,四指并拢,内力化为掌风,一掌拍向花娘子的头颅。 变故太快,快到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快到所有人都本能的认为花娘子死定了。 偏在这时,一人从天而降,挡在花娘子身前。 林清的掌风也骤然消散,化于虚无,徒留一阵清风吹乱了那二人的发丝。 “慕枫……不。”她缓缓摇了摇头,“红鹰。” 慕枫仍旧是那一副温和文雅的样子,但眼里满是好奇,“昨日你突然出现在院子门口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纸。”林清从袖带里取出那张包裹着银锭的纸。 慕枫还是不明白,“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纸,华宁的书铺都有贩卖。” 林清:“纸张确实哪里都有,但既在会善寺,还染有兰香的纸,唯你那一处才有,我只是不确定,你与花娘子谁才是红鹰,说实话,在昨日花娘子见我时神情有异,加上她鞋底沾染的十月红,我对她的怀疑有七分,对你只有三分。” “但方才听过花娘子的话,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因为她对我有一种本能的恐惧,这种本能是骗不了人的,所以我对她的怀疑变成了三分,对你的怀疑变成了七分。” 慕枫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因为这样?” “花娘子说她经常进入深山,深山之中别说那些豺狼虎豹,便是蛇虫一类也不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能够承受的,一不小心便会中毒丧命,可花娘子却平安无事,那么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她就是红鹰,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第二,红鹰在保护她。” “之前的怀疑加上二选一的可能性,结果显而易见。” 这并不是多难的推测,慕枫就是红鹰。 所以林清决定试一试。 慕枫沉默了许久,“你并不会杀了她,若我选择不现身呢?” 林清摇了摇头,“你会。” 因为慕枫在意花娘子,所以他不敢赌一个陌生人的怜悯心,尤其这个陌生人还是臭名昭著的天禄司副指挥使。 慕枫忽的笑了,“林清,你真的很聪明,也真的很可怕,我无法想象得罪你之后,血衣楼将面对什么可怕的结局。” 林清只是笑笑,“我本以为你选择与我合作是因为有更大的利益,现在看来,你是想带着血衣楼金盆洗手。” “没办法,我都成家了,有妻子,未来也会有孩子,我想给他们一个家,一种能活在阳光下的稳定生活。” 林清忽然面容扭曲起来,“你别告诉我……你是真的打算考科举?” 慕枫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我得给我未来闺女捞个官当当。” 林清:“……” ——你一个杀手头子你告诉我你要改行去当官?! 很好,她已经能想象到日后鸡飞狗跳的日子了。 林清想到那猛增的工作量,岂止是脸扭曲,她现在已经能提剑砍人了! 第99章 第 99 章 华宁旧事 第99章 林清深深吸了几口气呼出去, 平稳心情,然后暂时无视慕枫,看向一边目瞪口呆的柳宁。 慧悟曾说, 前日释空酉时三刻离开, 去往唐家村。柳宁又言,田瀚义前日亥时也曾来过唐家村。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的时间上有所重叠。 柳宁一看林清盯着他不说话,一颗心七八上下的, 如今他身受重伤,是真没办法了,他咬了咬牙, 道:“下官为国公办差, 许多见不得光的脏事都由下官亲手做下, 只要大人救下翠娘他们娘俩, 下官愿听从大人安排!” 林清微微一挑眉,呦呵,这是忙着表忠心呢, 知道表忠心好啊,她勾起唇, “好,这桩交易, 本官接了。” 柳宁松了口气。 林清又看了眼四处忙碌的天禄卫,对柳宁问道:“你既藏身于此,可曾见到天禄卫?” 柳宁:“下官昨夜里确实远远看见天禄卫, 还险些被他们发现,不过他们后来似乎发现了什么,都往西北方向去了。” 林清看了眼柳宁所指的方向,只见越往那边茅屋越是稀疏, 直至一处土包,土包中央是一条往上直至顶部的石阶,两边种着不知名的树木,只是如今这季节,树叶凋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她寻了几个人送柳宁与花娘子回去,带着剩下的天禄卫向那土包走去。 这土包也算高,众人顺着石阶来到顶部,赫然发现这里竟是一块极为宽敞的平地,平地之上,是一间已经破败的祠堂。 祠堂的大门已经腐朽,供桌大半也已经坍塌,牌位散落一地,又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两侧有门通行,各有厢房三间。 林清在祠堂里大致转了一圈,地面上的灰尘有被踩踏过的印记,而且来人数量众多。 这时,周虎忽然叫道:“头儿,发现不对了!” 林清立即顺着声音赶过去,周虎停在东厢房的一个窗户前,这窗户设计的格外大,窗外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两根绳子拴在窗框上,直直坠入云端之下。 周虎目瞪口呆的望着这处悬崖,“我滴乖乖,王副使他们不会是从这下去的吧?” 林清也很惊愕,这祠堂几乎将人的视角都遮住了,谁也没想到祠堂之外竟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周虎:“要不先寻两个弟兄下去?” 林清:“我去吧。” 若论轻功,这里没人比她更好。 慕枫从人群后方走出来,“我也跟着走一趟吧。” 林清瞥了他一眼,“不回去找你媳妇?” “有天禄卫护送,想必不会有人不长眼,再说,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嘛。”慕枫叹了口气,“不挣些功劳,我如当良民,不当良民,我又要如何考科举,你以为我这些年考到现在容易么。” 原本他规划好好的,奈何林清太聪明,他明明已经尽量隐藏气味了,谁知道林清的嗅觉比他想象的还要灵敏,不过是一盆放在书桌角落的兰花,一张随处可见的宣纸,就把他给揪了出来,如今身份暴露,只能多赚功德换平安了。 林清闻言,火气直往上窜,“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思想觉悟这么高,你咋还往我房里丢炸药?想当良民你还跟鲁国公那个老不死的搅和,半路埋伏不成,还想搞死顾春,你是真当我眼瞎心盲?” 慕枫讪笑,“血衣楼就那个情况,祖上欠了他们老魏家人情,人家求到我这了,又出一枚炙阳丹当报酬,我们血衣楼那么多张嘴,总不能饿着他们。” 林清靠着窗台,就看着他演,“那你为何又要与我合作?” 慕枫:“花娘一直盼着我捞个官回来当当,可鲁国公要干的事儿,一旦事发,血衣楼立即就会被朝廷踏为平地。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顺从,要么拆台。” “其实你一到华宁,我便在暗中悄悄观察你,那时我便在想,若你林清只是欺世盗名之辈,我便顺从鲁国公,待事成之后解散血衣楼,我会带着花娘远离,寻一处偏僻之地重新开始生活;若你林清真如传闻中的一样明察秋毫料事如神,我便与你合作,以血衣楼全楼性命赌这一把。” 以前的事林清也懒得再计较,“你是如何拿到那锭银子的?” 慕枫耸耸肩,无所谓道:“鲁国公虽然与血衣楼合作,但是他并不信任我,所以我就偷了他的书房,在一处暗格里发现了这锭银子。” 林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行了,我们先下去吧。” 不过无论如何,这里她与慕枫的武功最好,他们二人下去最合适。 慕枫也不扭捏,拉住绳子扯了几下,便顺着窗户跳了出去。 周虎看着准备下去的林清,担心道:“头儿,这个慕枫既然是红鹰,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 “合作这种事向来是合则聚,不合,宰了祭天。”林清并没有多相信慕枫的话,但目的恰好相同,且走且看就是。 她拉着绳子顺着窗子向下跃去。 轻功这种东西说白了凭借内力让人跳的更高更远,打眼一看好像跟飞似的,实则每跳出一段距离都需要寻找借力点。 功法差内力差的,就只能选择结实的东西借力,飞的也不远;功法卓绝内力深厚的,便是一片落叶飞石也能借助力道。 林清以绳索为基,不断寻着借力点稳住身体,耳边是呼呼风声,声音大的她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直至坠入那雪色雾气之中,一股呛鼻的烟味刺鼻的烟气不断涌入她的鼻间。 这根本不是雾气,这是烟气! 林清被烟气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险些走岔了气,她的眼睛被熏得无法睁开,只能凭着经验和感觉迅速下落。 黑暗之中,直到清新的空气重新涌入鼻腔,林清方才睁开眼,下方的景象清晰的落入她的眼中。 只见最下方是成堆的木头,依稀还能看见被砍伐后留下的木桩。 再向前就是成排的炭窑,这些炭窑被泥封住,不断有白色的烟气从四周飘散出来,融入上方的雪色烟雾之中。 然而这么大的地方,如今却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林清借力跳下,在木材堆上借力,缓缓落在地面上。 先到一步的慕枫对这一幕也是惊愣不已,“我着实没想到,鲁国公和田瀚义竟然选择直接造炭!” 林清心里倒是有些猜测,她已经命人查过华宁县城及其附近所有炭铺的账册,包括那些烧炭的作坊,但无一例外,无一人向他们购买大量的木炭。 不买,那就只能自己烧炭,加上最近各行各业的匠人皆有失踪,似乎也就说得通了,她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将炭窑放在眼皮子底下。 慕枫疑惑道:“这里为何无人?” “想来与昨夜的天禄卫有关。”林清低下头,地上赫然躺着一块天禄司的腰牌。 她拾起腰牌继续向前走,只是手已经抚在剑柄上,脑海里却在疯狂的思索着。 崖下造炭,单凭那几根绳子必然是运不上去的,要么那融银之地就藏在这处崖谷之地,要么,必然有一条路直通地面。 偌大个地方,只有林清与慕枫两个人,空荡而又诡异,四处静悄悄的,偶尔传来火焰烧断木头时发出的‘噼啪’声。 林清的手已经握在剑柄上,双目警惕的注意着四周的动向,直至穿过炭窑,就见堆成大堆的黑木炭。 几辆装炭的板车横七竖八的放在炭堆前方,旁边是另一座山的山壁,山壁下有一个足有丈余宽的洞口,一条被碳灰染黑的道路直通那山洞深处。 慕枫顺着洞口往里望了几眼,尽管山洞两侧竖着火把,但前方的路隐藏在洞||壁,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浓郁的潮气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凉,“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是惊是喜还不好说,这么重的水汽,里面的情况估计不简单。”林清眸光凝重,“红鹰,你去通知上面的天禄卫,让熟识水性的弟兄们下来。” 慕枫冷漠的看了她一眼,“你若想去送死,我自然不会拦着。” “我一个人,逃跑更容易些。”林清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尽管放心,我必然好好活着,等你真当了官,我定会‘好好’关照你。” 慕枫:“你就不怕我使手段?” 林清鄙夷的瞟了他一眼,“你当我师父是摆设?” 慕枫:“……”竟让人无言以对。 他像是打了蔫的小白菜,飞走了。 林清走入洞中,许是因为长时间的运送木炭,地面的碳灰很重,她跟着碳灰慢慢往里走。 越往里,水汽就越重,她甚至听见河水流淌时发出的潺潺声。 林清再往前走了十几米,果然看见一条地下暗河。 暗黑的河水不知流向何处,洞顶挂满了形态各异的钟乳石,或尖锐,或圆润。 靠着洞侧有一条半米宽的小路,小路顺着河道蜿蜒而上,看不见尽头。 林清低头看了眼路面上炭灰和散碎的炭块,顺着小路向前走。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有几个人正在小声对话。 林清脚步一顿,顺着那动静望去,只见那光影阴暗之地,两个鬼祟的影子凑在一起,似乎正在商议什么。 第100章 第 100 章 华宁旧事 第100章 林清悄无声息的靠近那里, 角度变换,那二人的容貌就落入她的眼中。 只见两人约莫二十来岁,一个身材魁梧, 一脸憨相, 另一个则很瘦弱,但相貌清秀灵动。 林清靠近之后,他们对话声也传入她的耳中。 瘦弱青年道:“我觉得这一票咱们能干, 咱们也不需要太多钱财,只要够咱们逃出去就行了。” 憨脸汉子满脸犹豫。“这……真的能行吗,我看她腰上好像挂着兵器呢。” 瘦弱青年浑不在意, “不就是在腰间别把剑嘛, 你就是铁匠, 那些闲着没事跑你那买兵器玩的人还少了, 他们开刃了?” 憨脸汉子想了想,“那倒是没有,大多都是家里有些闲钱, 买来挂个热闹,他们都不会功夫, 也不让开刃,怕误伤。” “那不就是了!”瘦弱青年眼里精光闪烁, “按照我的推理,这人定是一位工匠,与我们一样被那些土匪抢回来, 只是她运气好,刚到这就被那些煞星官爷给碰见了,官爷和土匪打起来,自然没人管她, 所以她才会闯入这里。” 憨脸汉子崇拜的看着他,“阿野,你真聪明。” 瘦弱青年得意的转过身,接着僵住了,看林清仿佛看见了鬼。 林清眨了眨眼,“怎么不动手啊,是嫌我不好捉吗?” “动手!”瘦弱青年一咬牙,冲向林清。 林清没躲,她只是伸出脚拦了一下,那瘦弱青年绊在她腿上,扑通一声栽进水里。 憨脸汉子举起偌大的拳头,手臂肌肉雄起,砸向林清。 林清左手将带着剑鞘的剑拽下,挽了个剑花,正好拍在憨脸汉子的腿上。 憨脸汉子腿上一疼,踉跄几步,噗通一声砸进水里,顺势把要爬到岸上的瘦弱青年又给砸进了水里。 林清抱臂站在岸边,瞧着这俩人在水里扑腾着,好一会才游上岸,两人衣衫湿透,垂头丧气的蹲坐在林清面前。 林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还打吗?” 两人齐齐摇头。 林清:“叫什么名字?” 瘦弱青年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几圈。 林清的长剑出鞘,银光一闪,刷的一声,回鞘。 瘦弱青年瞪直了眼,额前几根断发飞舞,缓缓落地,他打了个哆嗦,老实答道:“我叫何野,是名玉雕匠,他叫冯大力,是名铁匠。” 林清:“你们是何时被抓来的?” 何野:“我们两个都是华宁本地人,大概三月之前,我们下工后出门喝酒,结果喝晚了些,出门便被人打晕了,醒来之后已经在这里了。” 他悄悄瞄了一眼林清的剑,接着道:“那些人都穿着夜行衣,蒙着脸,每天就不停的盯着我们干活,我一开始被分去雕玉碑,没两日又被他们赶到这来烧炭,我这体质哪干得动那些粗活,幸亏大力也在那烧炭,有他帮衬我,要不我早被累死了。” 林清立即抓住何野话中的字眼,“玉碑?什么样的玉碑?” 何野两手比划着,“黄色的,有一人多高,那种玉我是第一次见,只是让我雕两个字,不过我雕工不行,试了两回,就把我撵走了。” 林清:“哪两个字?” 何野捡了一块碎炭,在地上写下两个字——屠璧。 林清盯着地面那两个字,可惜线索太少,两个字着实看不出什么,“这里的人呢?” 冯大力小心的答道:“大多都被那些官老爷带走了,还是阿野聪明,察觉不对,我们就藏起来了。” 他又偷偷看了林清几眼,“你不会也是官老爷吧?” 何野嫌弃的瞪了赵大力几眼,“怎么可能,你没看这人比我们还小呢,而且她身着布衣,按照我的推理来看,她必是某位学院的学子,家中有些闲钱,但不多,那些有钱家的公子哥哪个不是绫罗绸缎。” 林清无语的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裳,一身深蓝色细棉布长衫,柔软又舒适,绫罗绸缎做的衣服她也有,去年皇帝赐给她的雪缎还有好几匹,都放在诸葛府的库房里吃灰。 不过这与是不是学子有什么关系? 罢了,也没必要在这浪费时间。 林清顺着那满是炭灰炭渣的小路往前走,然而没两步,她不得不停下,转过身,看着后面跟着她的两个人。 赵大力憨憨的挠了挠头。 何野也不太好意思,“你瞧着比我们厉害多了,你看看能不能让我们跟着你?” 林清笑了笑,“可我并不想让两个不说真话的人跟着。” 何野与赵大力同时僵住了。 何野讪笑,“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林清一把抓住何野的手,露出那洁白柔嫩的手掌,“玉雕匠常年跟刻刀打交道,手上难免留些伤疤,再看看你这手,一丝疤痕也无,哪里像拿过刻刀的样子,你说你被罚去烧炭,可你这般柔嫩的肌肤,怕是连粗活都没干过吧。” 何野慌乱的低下头,不敢看林清。 林清扔开他的手,“你身上这件衣裳虽然已经脏乱,但瞧其纹理质地,乃是渝州雪花缎,一尺雪花缎就要百两银钱,能穿上这衣裳的,非富即贵。” “你腰封之上的金玉装饰虽已不在,但图形仍能看出乃是飞鸟逐月图,此图腾唯有渝州穆氏的嫡系子弟方才使用,渝州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如今能在京城的穆氏子弟,唯有那位在京城闲云书院读书的穆氏族长嫡次孙穆野。” 何野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喃喃自语,“原来这世上真有人可以凭穿着打扮就能断人身份,天啊,这……这也太神奇了。” 他是穆野没错,“你……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初见之时便已察觉你对了。”林清冷眼看他,“你满口谎言,我凭什么要让你跟着我。” 这一回,穆野是真老实了,“我也没骗你,我、大力还有赵七郎,的确是喝完酒后被劫持的,只不过是在京城西街的一家酒铺里,当时被抓的不止我们俩,跟那些人聊过几句后,我就猜到他们要抓匠人,我怕被他们杀了,于是就说我是玉雕匠。” 他苦逼的抱着脑袋,“可我真的不会玉雕,没两天就露馅了,他们要杀了我,结果有个人点破了我的身份,他说‘渝州穆氏还有用’,之后他们就把我关了起来,直到今日子时前后他们忽然匆匆离开,大力才有时间救我出来。” “这溶洞四通八达,我们对路也不熟悉,一开始是找不到路,后来找到路了,又看见那些天禄卫,天禄卫的恶名我也是如雷贯耳,所以就和大力藏了起来,直到方才看见你,我瞧你年纪小,就寻思弄点钱来当路费,毕竟我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刮干净了。” 林清:“你是说他们是昨夜子时离开的?” 穆野苦逼的点点头,“我听见他们说‘面对林清我们已经如此艰难,如今诸葛绪也到了,不能再拖了,银子有多少拿多少,剩下的再想办法,务必午时前全部撤走’。” 林清一愣,现在已是辰时末,距离午时只有一个时辰。 她又思索了一下穆野的话,“赵七郎是谁?” 穆野:“是我的同窗,他爹是鸿胪寺卿赵卯,我俩一向玩的不错,那日喝酒他也在,不过自从到这后我就一直没看见他。” 林清不禁陷入沉思,若真如穆野所说,眼下时间已很是急迫,“带我去关押你的地方看看。” 穆野算是看出来这少年不好惹,只能乖乖带路,冯大力老实的跟在后面。 这处溶洞也不知存在多少年,几乎贯穿整座山体,甚至延伸的更远,河道四通八达,大大小小的岔路也不计其数,好在穆野还算聪明,知道在每个岔路上画个标记。 林清又在每处标记补上几笔,画成天禄卫专用的标记。 三人大约走了两刻钟左右,在钻过最后一个小小的洞|口后,视线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极为宽阔平地,前方不远堆砌着大量还未使用的木炭,另一侧则是三个极大的熔炉,炉里的火仍旧燃烧着,不远处放着数不清的模具。 还有许多林清叫不上名字的工具,将这里堆砌的满满腾腾。 穆野道:“西南角有几间屋子,我就被关在那。” 林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向那边,果然看见三间简陋的茅草屋,看得出这些人并未打算在这久待,屋子盖的很是潦草。 穆野就被关在第三间茅屋之中,这屋子很小,连张床都没有,只在地上扔了块木板。 林清在木板上看见一些被勾住的丝线,她瞟了眼穆野身上的衣裳,确实有不少勾丝的地方,“猜到你身份的那人是何模样?” 穆野:“我也不知道,但那人戴着一副铁面具,脚上还穿了一双铁靴,浑身都拢在一件黑袍里,非常诡异。” 林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工匠在这分工很明确吗?” 穆野道:“这茅屋不隔音,我倒是听过一些,大概是怕这里的匠人知道太多,分工很细,听闻就是送炭的工人也被分成了三拨,每拨人只许走一段路。” 林清走进第二间茅屋,就见这里摆着许多朱红色的大木箱,箱身漆画精美,各个皆不相同。《 》 100-110 第101章 第 101 章 华宁旧事 第101章 林清掀开木箱, 箱子里空空如也,唯有一块满是灰尘的垫布。 她伸出手将那块垫布扯了出来。 只听一声细小的动静响起,似是有什么东西又掉回箱子里。 林清低头一看, 就见箱子角落处落下一块指甲大的碎银。 她将那小块碎银拾起, 仔细看了看,“这碎银颜色光亮,质地细腻, 应是官银无疑。” “装官银的?”穆野将剩下的箱子掀开,却都空空如也,“可这都是空的。” 林清笑了笑, 将碎银收好, “不急, 他们跑不了。” 穆野看了她一眼, 撇撇嘴,“我们现在去哪?” 林清:“去外面,跟大家会合。” 穆野犹豫片刻, “可我们还没找到赵七郎。” 林清:“赵七郎对他们有大用,必然还在他们手中, 至于具体位置,那便要问你旁边的那人了。” “我旁边的人?”穆野疑惑的扭头四处看看, “我旁边只有大力啊。” 他猛地顿住,“你不会说是大力吧?” 穆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 “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就冯大力那憨样,但凡我不看紧点他都得别人欺负……” 在两人幽幽的目光下,他忽然就笑不下去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冯大力微扬的眼角落下,原本的憨相瞬间被凌厉阴狠的气息覆盖,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林清,“你是如何发现我有问题的?” 林清:“穆野虽是穆氏子弟,但为人不算高调,京中贵族何其之多,与之相比,穆野就更不起眼了,我会查他是因为另一个人,那么那个铁面人是如何叫破他身份的?” 穆野听明白了,“也就是说铁面人认识我,甚至可能是一起被抓走的那两人中的一个!” 林清:“不错。” 这样先提条件也就有了,能点破穆野身份,必然是认识他的人,其中可能最大的就是一同被抓走又不见踪影的冯大力和赵七郎,但这也仅仅是可能。 林清看向冯大力,道:“你比穆野要聪明,演的也很像一个憨傻铁匠,可这样一个铁匠,却知道连那些送炭人都不知全貌的路线,在这洞中穿梭如常,轻而易举的放出穆野,这本身就很不合理。” “想必这是你家主子给你的命令吧,渝州穆氏要用,穆野就不能出事。” “不错。”冯大力赞赏的鼓了几下掌,“你确实说的都对,可仅凭于此好像还不足以证明是我有问题。” 林清低头看向他的脚,“有了怀疑,再看你的双脚,一切就清晰了。” “正常人行走时脚腕会微微前驱发力,但你明显练的是外家刚劲,想来常年穿着铁靴,为的就是修炼腿脚上的功夫,铁靴坚硬,导致行走时脚腕被固定,长此以往,行走时,脚腕反而会微微向后用力,将小腿垂直于脚背。” “林清,你竟然连这都猜到了。”冯大力哼笑一声,“不过那又如何,一切已成定局,这一次是你输了。” 林清:“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贴多了就不是镀金了?” 冯大力的笑容顿住。 林清不耐烦的如同赶苍蝇,“啰里吧嗦的干什么,不服来战!” 冯大力:“……” 怒火渐渐翻涌,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腿脚,“爷爷的功夫刚劲威猛,别一会被打残废了再说爷爷我欺负你。” 林清冷笑,“我便是站在这不动,你也伤不到我一丝毫毛。” 冯大力:“你这小子好大的口气!” 林清:“不信,你试试。” 冯大力听了这话再忍不住,抬腿向林清踹去。 然而下一刻,无数绯红如泰山压顶一般从他后方冲了出来,直接将他扑倒在地上狠狠压住,险些把他压断气。 接着,无数天禄卫如浪潮一般涌入,形势陡然逆转。 后方走进来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他身姿笔挺,头发夹杂着些许银丝,面容坚毅,正是天禄司另一位副使王武。 林清笑着打了个招呼,“王叔。” 王武高兴的拍拍她的肩膀,“此处地势太过复杂,我们本来已经迷路,幸好看见你留下的标记,才能找到这来,多亏你了。” 林清:“我也是运气好,碰见这二位行了个方便。” “林清,你使诈!”冯大力使劲挣扎着,然而他身上一下子压了五六个天禄卫,他就是大力士也挣扎不出来,怒气升腾,硬是把一张黑脸都给憋红了。 林清嗤笑,“你这人真有意思,我使什么诈了,我动了吗?” 冯大力的怒气猛地一顿,林清她确实没动,甚至她都没拔剑,是后面潜入的天禄卫把他控制住的。 他一颗心除了怒气,更多了憋屈。 林清看他一眼都欠奉,“拖出去。” 天禄卫拿来绳索将冯大力结结实实的捆好,往门外拖,一块木质腰牌突然落在他身子下边。 一旁的天禄卫立即捡起来送至林清面前。 林清接过一看,只见这木牌通体漆黑,前面写有浮屠二字,后面则雕刻着一座浮屠高塔,“你果然是浮屠宫的。” 冯大力冷哼着撇过头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王武走过来看了一眼那块腰牌,道:“这腰牌我曾见过一次,乃是堂主位的令牌,浮屠宫甚少在江湖行走,除宫主外,设有左右护法及四堂主,这个冯大力该是四堂主之一。” 林清心中一动,“这浮屠宫可还有什么能够辨认的方法?” 江湖各个势力都爱弄些纹身一类证明身份,一是防止下属叛变,二是若在外面遇见以此判断是否为自己人。 甚至为了让别的势力无法仿制,各家还会在自家的纹身加入花活,以此鉴别。 王武思索了一会,道:“浮屠宫堂主以上会在后背纹上浮屠塔,堂主五层,护法七层,宫主为九层,不过这塔平时无法看见,需要借助酒气。” 林清恍然,“那就拿酒试一试好了。” 天禄卫立即出去找酒,不一会还真找来一小坛酒水。 冯大力的衣服已经被撕开,酒水倒在他的后背,很快,一副五层高塔的图案显现出来,颜色成青紫色,几乎占满他整个后背。 林清盯着那五层浮屠塔,双眉微蹙,还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便能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了,“王叔,你们是何时到这的?” “大约今日凌晨,凌晨那会这边起风了,我察觉到山体内似有空洞,便让弟兄们寻找,这才意外找到这里,当时外面许多人还在烧炭,见到我们以为是官府的人,便跟着我们走了,可惜这洞内环境太过复杂,哪怕我做下标记,还是迷路了。” “对了,我们虽然在这迷路,但却找到一些东西。” 有一名天禄卫走过来,将一个灰褐色的包裹交到林清手里。 包裹是粗制的棉布,中央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卍’字图标,她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些干粮银钱。 “慧悟说释空是背着包裹离开的,我却一直未曾找到这个包裹,没想到竟是这样……” 林清将包裹收好,“王叔,时间紧迫,接下来怕是要拼时间了。” 王武:“你说。” 林清:“明年二月初十为盛国皇帝的寿辰,朝廷准备一份生辰礼送往盛国,而后盛国会将一位公主送来我国和亲,京城距离盛国都城极为遥远,所以使团前日就出发了,算算时间,仪仗目前应该在华宁五里左右的地方落脚。” 她顿了顿,面色郑重,“王叔,我要拦停仪仗。” 两国建交乃是国之大事,若拦停之后未找到证据,那便是杀头大罪。 王武却只是点点头,“好。” 语罢带着大半天禄卫离开了,剩下的人曾将这里控制起来,顺便安顿那些被他们救走的工匠。 这时慕枫带人也赶到了。 周虎带着一个老叟过来,道:“头儿,这人说认识刘光。” 刘光?那个死在唐家村的玉雕匠? 林清看向那老叟,“你想说什么?” 老叟说道:“禀大人,草民曾汉,是一名玉雕匠,与刘光也算相熟,后来草民二人都被抓到此处。” “刘光头脑灵活,大约是五日前,刘光曾寻到草民,说他迷路时曾意外找到一处出口可以离开,但外面都是密林,只怕有野兽生活,要与草民搭个伴。” “但草民年事已高,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只怕反倒成为累赘,便拒绝了他,没过两日,就听旁人说刘光已经逃走了。” 林清:“你可知刘光逃走时的洞口在哪个位置?” 曾汉:“只依稀记得刘光说过,是在南边。” 林清看向,“寻个弟兄去南边找找,记得做好标记,切莫迷路。” 周虎点点头安排人去了。 穆野见林清一直不搭理他,急道:“我呢,我做什么?” 林清讶异的瞥了他一眼,回头看向身后的天禄卫,“他怎么还在这?” 那天禄卫反应过来,“属下这就带他离开。” 穆野嗖的一下钻到慕枫后边,喊道:“不是,我也可以帮忙的!” 林清:“……” 她看着那天禄卫与穆野跟老鹰捉小鸡似的围着慕枫绕圈,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罢了,慕枫,你带着穆野去救一个人。” 慕枫微微一挑眉,“救谁?” 林清眸光微沉,“赵七郎。” 慕枫看着身后的穆野沉默了一会,“即使救人,总得给我个方位吧。” 林清:“浮屠宫已经放弃这里,齐明山与华宁各处要道也已经被我天禄卫控制,他们能去的地方不多,去使团附近找,不会太远。” 第102章 第 102 章 华宁旧事 第102章 周虎安排了几个识路强的天禄卫过去探路, 回来时见到林清还站在原地,不禁问道:“头儿,我们去做什么?” 林清轻轻舒了口气, 网已经撒下去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她的视线下意识放在这些精美的木箱上,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以掌为尺将内外测量了一下。 周虎见她这般动作, “这箱子不对?” 林清:“对,也不对。这箱子漆画颜色鲜亮,明显是新制的, 我本以为这些是用来装银子的, 但想想, 浮屠宫似乎没必要给银子换个新箱子, 有点多此一举,而且,这箱子外有六掌, 内长却只有三掌,这底厚的有些过分了。” 周虎会意, 立即寻来锤子对着箱底狠狠锤了几下。 箱底被锤烂,随即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周虎站起一看,就见箱底之下露出扁平的银锭,码的整整齐齐, 足有几千两。 周虎眼睛都直了,“乖乖,还真在这里啊!” 天禄卫立即把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箱子全部凿开,大批的银锭被翻了出来, 足有五万之多。 “走吧,差不多了。”林清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些箱子,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后,她回到会善寺。 此时午时将到,会善寺格外热闹。 寺外是被截停的使团和士兵,寺内,诸葛绪的轮椅停在院子院子右侧,李辰瑄和魏锦元坐在另一边,连田瀚义都到了,站在魏锦元身后。 除此之外,魏无极、严文才以及形形色色的人几乎站满了这处正院,但大家都静悄悄的,气氛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当林清走进来,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 林清不卑不亢,拱手向诸葛绪行了礼。 诸葛绪原本一直低头把玩着拇指上扳指,这时才缓缓抬头,脸上露出笑容,“可查清了?” 林清颔首,“查清了。” 李辰瑄冷哼一声,“林大人今日这番动静可是不小,竟连使团都给拦截,若两国此次无法建交,不知你天禄司能不能受得起这份罪孽!”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劳王爷费心。” 她接着说道:“此案若说起源,是与十一年前的渭西贪污案有关,当年案件主谋已经查清,主谋为当时统领赈灾事宜的左相姚钦,案发后姚家满门抄斩,但那批赈灾银却失踪至今。” 魏锦元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眼里透露出一丝不屑,“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林清:“以姚钦为首的姚党尽管被连根拔起,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批人也在利用灾情搜刮灾民,且结案后仍旧荣华富贵。” 李辰瑄好似悄悄松了口气,“林大人,当年的案子可是诸葛指挥使亲办,你这是要拆你上封的台不成。” 诸葛绪道:“王爷此话差矣,下官办案也难免有疏漏之时,若阿清为了下官选择隐瞒真相,反倒会令下官寒心,况且,当年旧案因牵扯人数众多,有些人借此逃脱罪罚,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辰瑄讥讽道:“哼,诸葛大人还真是心怀天下啊。” “多谢王爷夸赞。”诸葛绪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而后对林清轻轻点了下头。 林清继续道:“此案有关者有三人,鲁国公,永庆侯,以及当时任司农司诸屯监的田瀚义,渭西共有三城受灾,他们三人便是其中一城的主管者,他们要求本城百姓三人为一户,发放一份赈灾款,却暗中记录三人姓名,分到每人手中,大致半贯钱左右,而后设立清田税,以百姓不适耕种为由,按人头收税,每人一贯钱。” “那时河水未退,田地无法耕种,几乎每个人都需要交这所谓的清田税,也就是说百姓进了衙门,在里面转了一圈,看不见一个铜钱,反倒欠了朝廷半贯钱。” “卫道作为司农司的主簿,每日都要接触这些账本,最先发现不对,他暗中搜集证据,却被佟远山告发,于是被鲁国公三人推出去顶罪,三人全身而退,卫道却被逮捕判下死罪,钱大兴提前得知消息,算计佟远山替罪而死,又毁其面部,伪造成为暴民打死的假象,佟远山作为‘卫道’死去,卫道则成为‘佟远山’活了下来。” 听完这话,大家都愣住了,视线若有似无的飘向鲁国公魏锦元和他身旁的田瀚义。 这里的官员大多都是准备出使盛国的使者,以礼部最多,若说起来他们其实跟两边都不牵扯,但他们害怕天禄司更多一些,也不觉得天禄司会因为这么大的事情撒谎,所以必然是鲁国公有问题。 鲁国公原本平静的脸瞬间阴沉下来,盘着佛珠的右手骤然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林大人,空口无凭,既说本公有罪,证据何在?” 林清笑了笑,“放心,少不了你的。” “佟远山替死,但卫道那张脸只要被相识之人看见,必定露馅,所以钱大兴与卫道混入难民之中,一路北上,直至华宁,也就此歇伏。” “直至田瀚义致仕回到华宁,华宁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两人还是遇见了,为了活命,卫道只能顶替佟远山向朝廷求官,佟远山好歹是进士及第,只求当一方县令,又不是京官,吏部自是应允,直到三年前,卫道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便以自己吸引田瀚义等人的注意,让钱大兴悄悄前往渭西,将当年那些证据送回华宁,再转交圣上。” 说到这林清轻轻叹了口气,“可他暴露了,鲁国公派次子魏长风前去堵截,又命三子魏长欢伪造魏长风在华宁游玩的证据,不想魏长欢又闹出幺蛾子,他看上了田长乐的未婚妻刘素。” “田长乐爱慕官妓玲儿,因官妓不能赎身,便想了一出李代桃僵的计划,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执行计划的前夕,刘素会被魏长欢看上,为了前途,他舍弃了刘素,刘素失踪案因此而起。” 站在魏锦元身后的田瀚义哀叹道:“犬子已死,林大人又何必将这些罪名安在他的身上,当初曾大人已经审过此案,起因乃是那刘素贪慕我田家家财,又与外人有私,这才合伙冤枉我儿。” 魏锦元亦是冷哼,“林大人这般官威,竟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也是让我等佩服!” “这案子早已理清,证据确凿,至于后边有人翻案的事儿……”林清微微一笑,“不如让当事人自己说清楚吧。” 李辰瑄哼笑一声,鄙夷道:“林大人这是能让死鬼白日现身不成。” 林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死鬼有冤,戾气深重,可不得从地狱里爬出来报仇么,再者,谁说田长乐死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顾春已经带着人将田长乐抬了上来,后面还跟着刘素和陈旭。 田瀚义听了林清的话心里就生出一丝不妙,眼下见到那躺在担架上被抬上来的田长乐,他整个人都惊住了。 他没想到田长乐竟然真的能活下来,震惊之后恐惧在他的心中蔓延,毕竟是父子,有些事他从未特意隐瞒过田长乐,他无法确定这个险些被他打死的儿子会说出些什么。 田瀚义阴狠的目光扫过林清,随即便带上欣喜和慈爱快步走向田长乐,“我儿,你……你还活着!” 田长乐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性子,得知自己不但瘫痪在床,还只有不到一月的寿命,此时恨毒了田瀚义,他侧过头,阴恻恻的说道:“让父亲失望了。” “你我父子,哪有什么隔夜仇,为父也是被那个林清所逼。”田瀚义老泪纵横,“虎毒尚不食子,我这做父亲的,哪会舍得伤害亲子。” 田瀚义的话,田长乐一个字都不信,“爹说的都对,你我父子哪有隔夜仇可言。” 田瀚义眼里升起一丝欣喜,“我儿……” “再过月余,儿子就要下地狱了,就劳烦爹您和儿子一起走吧,咱们到了下边,也要一家团聚啊。” “田长乐!”田瀚义脸上的欣喜瞬间凝固,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田长乐三个字从他的齿间撕成粉碎。 田长乐仰头大笑,极为畅快,而后望着那蔚蓝的天,喊道:“林大人所言皆是事实,这罪,我田长乐认了!” “是我意欲李代桃僵,推刘素入火坑,是我为了前途,命王二将刘素迷晕,送到魏长欢的床上,是我与魏长欢沆瀣一气,囚禁刘素在那废宅,事发之后,甚至为了脱罪,用钱买通武馆为我作伪证,都是我!” “我还要告发我的父亲田瀚义,每隔七日,我便要将一批肉食和女人悄悄送到山上,田瀚义在此处并非因为清修,那些女人可没一个活着下山的,都埋在我父后院的那棵枣树下,那可都是我带人亲自埋的。” “田长乐!”田瀚义的脸已是乌云密布,手心内力翻滚。 然而田瀚海的内力如风一般将他聚集的气给打散了,田瀚义转过头,正对上诸葛绪警告的目光。 田瀚义只觉心底泛起一股寒意,直入骨髓。 田长乐:“他在此并非为了清修,只是为了前途给某位大人物看守钱财罢了,那一箱箱的银子啊,啧啧,我可是亲眼看着他们抬走的,只是后来不知被他藏在了何处,他也从不跟我谈起。” “对了,我曾偶然看见他书房书架上第二排第三本书后是个暗格,我也不知道他在里面藏了什么。” 说完这些,田长乐舒了口气,由内到外的畅快,他看着田瀚义,得意极了。 田瀚义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上,一张脸血色尽退,双目空洞而无神,他看见田长乐说完后,立即奔向他院子的天禄卫。 他转过头,恨不能将林清大卸八块,“林大人这步好棋真令在下佩服,可那又如何,你当真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 林清勾起唇,“你猜。” 田瀚义的视线落在一边的刘素身上,“我还有一问请林大人解答,刘素明明已经被我控制,你是如何找到的?” 林清只是拍拍手,暗九从天而降,落在刘素身边,两人的外貌一模一样,“早就猜到你们会对刘素出手,我怎会不做防备,从始至终你手中那个‘刘素’都是假的。” 刘素手无缚鸡之力,但暗九可不一样,就田瀚义和魏锦元手里那些酒囊饭袋还留不下暗九。 田瀚义闭上眼,他知道他输了,输的很彻底。 第103章 第 103 章 华宁旧事 第103章 “田大人就这受不得了?”林清笑了笑, 接着说道:“魏长欢生性跋扈,虽是顶着魏家二公子的名讳,但所作所为恣意张扬, 甚至发明了一道新菜, 名为鱼踏乳燕,浑然不记得他那二哥一旦接触牛乳就会浑身长红疹。” “而魏长风则一路拦截堵杀钱大兴,结果路上碰见一个好多管闲事的清河先生, 终是让钱大兴将证据给带了回来,魏长欢见状不好,便让随行的柳宁将卫道抓回殴打, 卫道誓死不从, 他便让柳宁杀了卫道, 又将尸体送回县衙, 摆出暴毙的样子。” 魏锦元沉下脸,“我儿一向恭顺良善,尊公守法, 如今平白遭受罪名,身陷牢狱, 林大人,办案子可不能空口无凭, 证据呢?” 林清微微一笑,“这证据还要多谢国公爷亲自送到本官手中,国公爷可还记得柳宁?” 魏锦元的瞳孔骤然瞪大, 柳宁是他的贴身随从,因为身手好,一直帮他料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在发现柳宁有异时, 他才动了杀机,这样的人决不能留,可他的人失败了。 他下意识抬头瞪向寺门处,就见柳宁被人搀扶着一步步走上前来,在众人面前行礼,“下官仁勇校尉柳宁,见过瑞王爷,见过诸位大人。” 魏锦元眸中氤氲着雷霆暴雨,“柳宁,你那妻儿可还在?” 柳宁浑身一震,目光带着询问看向林清。 林清颔首示意,立即天禄卫立即将一对母子带了过来,正是翠娘母子。 她既然早让人盯着柳宁一家人,又怎么会让翠娘母子真的让人抓走。 鲁国公府的那些杀手还没将人带到地方,她派去的暗卫就已经将人抢了回来。 这对母子从始至终都在她的手上。 柳宁松了口气,道:“事情确如林大人所说,鲁国公担心魏长欢会坏事,那时便让下官辅佐其左右,下官听从魏长欢的命令,先是殴打绑架‘佟远山’逼供,将人活活打死,后将其抛尸在县衙内。”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没想到这一切竟真的是鲁国公府所为! “鲁国公府竟这般手眼通天!” “小点声,鲁国公府固然可怕,可你不觉得那个林清才更可怕。” “是啊,这么久远的无头案子,竟然真的让她给查了出来!” …… 众人议论纷纷,声音在寺院中回荡,化成一阵震耳欲聋的嗡嗡声。 林清的视线却落在一群天禄卫中的一个,那人战战兢兢,浑身打着个哆嗦,仿佛下一刻就能晕厥过去,仔细去看,方才发现此人正被两名天禄卫给架着。 “钱大兴,你还要翻供吗?”林清走过去,轻声问道。 钱大兴忽然被天禄卫抓入牢中,如今已是惊弓之鸟,他有仁义,也敢壮着胆子冒点险,但不多,所以当年他才会帮卫道回渭西取证据,可若无那清河先生守护,他只怕早把证据给扔了。 如今听到林清这么问,钱大兴哪里还敢说谎话,“不……不翻供,给您的证词都是真的,是田瀚义的亲随三石找到草民,给草民一千两银子,是草民贪财,请大人饶命!” 钱大兴这一招,等于断了鲁国公府的后路。 魏锦元绝望的闭上眼,不,他不能认! 他再次睁开眼,狠厉的看向林清,“只是证词罢了,更何况钱大兴此人反复翻供,如何能信!” 林清笑了,“下官知道国公爷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没关系,证据嘛,还有。” 周虎提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打开,里面装的都是卫道留下的证据。 “账本,信件,这枚印信下写着国公爷的名字,总归是没错吧。”林清一一清点,将东西送到诸葛绪面前。 诸葛绪翻开账册,每一页上都写着许多个名字,标注着欠下的钱项,赈灾款,清田税,皆列在其中。 他合上账册,质问道:“鲁国公,你可还有话说?” 魏锦元犹如被当头棒喝,他没想到他找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竟然真的被林清找到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心中再次蔓延出恐惧和害怕,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辰瑄站起来,冷眼扫过众人,只是在林清的脸上多停留了几息功夫,道:“行了,事已至此,鲁国公犯下如此过错,本王先派侍卫将他看管起来,待回京之后交给陛下处理。” 语罢他便要转身离开。 “瑞王爷急什么。”林清挡在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目光,从容,淡定,“此案的关键在那二十万两赈灾银,不是吗?” 李辰瑄寸步不让,声音染上寒霜,“看林大人的意思,莫非已经找到那些银子了?” 林清:“若说此事,就不得不说江湖上一个势力了——浮屠宫,王爷可知道?” 李辰瑄的双手骤然握紧,手背青筋蹦起。 林清:“赈灾银属于官银,无法直接在市面流通,这时便需要将银子重铸,便是所谓的官银私铸。融化银水少不得木炭,恰巧下官在调查木炭时,偶遇两名神秘人将一本假账放在释空的书房之中,意欲让本官的视线转移到这寺庙之中。” 她勾起唇,挑衅的看着李辰瑄,“王爷您说,他们是不是很愚蠢呢?” 李辰瑄眼中闪烁着如寒冰般的冷芒,直直刺向林清,却并不言语。 林清并不在意,“也是这时,释空失踪了。” “慧悟说,释空曾在山里救下一人,而后带到了唐家村修养,事发当晚,慧悟曾看见释空背着包袱出门,说是去给唐家村的那人送东西。” “根据慧悟所言,我们在唐家村找了个工匠刘光的尸体,但那时刘光已经死了,之后我们又找到了被掩埋的释空。” “此案扑朔迷离,一时间让人摸不清头脑,直到唐家村祠堂之下的溶洞被发现,那时我也才恍然明白过来,不是案子不清晰,而是时间线有问题。” “此案同样与官银失踪案有关。” “铸银需要模具、熔炉、大量的木炭等等,可若在坊间购买必定会留下痕迹,所以浮屠宫选择烧炭,烧炭又需要土窑、木头等,所以他们需要人,尤其是各种工匠,比如造窑需要泥匠,制模需要铁匠,烧炭需要炭匠等等,以及最重要的银匠。” “浮屠宫分散各地,或抓捕,或诱拐,关在那处山崖地下日日劳作。那个玉雕匠刘光无疑是运气最好的,他找到一处未被人发现的洞口,借此逃离,又被外出采药的释空遇见。” “但刘光同样是不幸的,他腿上的咬伤并非毒蛇,却仍被藏在唐家村里,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害怕罢了。我并不知道刘光是否将遭遇完全告诉释空,毕竟他们两人都已经死了。” “他们都没想到,那地方真正的入口就在唐家村中,于是刘光被发现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刘光死了,前去给刘光送吃食的释空便暴露在敌人的面前。” 魏无极忍不住跳出来,“杀死释空的人是谁?” 林清指向瘫坐在一边的田瀚义,“是他。” 田瀚义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林清:“释空是前日酉时三刻离开会善寺,目的地为唐家村,柳宁看见田瀚义是前日丑时离开,目的地同样在唐家村,两人不论是时间上,地点上都有重叠,而且田瀚义的内力极高,足以达到以内劲杀人的地步。” 田瀚义沉默片刻,“可这并不能断定释空是我杀的。” 林清:“慧悟说过,释空去唐家村是送东西,我一直在找那个包裹,直到后来,王武在洞穴里找到那个包裹。” 她从天禄卫手里接过包裹,将这块布展开,“其实释空案子的证据并没有多复杂,因为释空并非立即死亡,他用血已经在包裹上写下了凶手的名字。” 她指向包裹上的那个血色的‘卍’字,这个符号一般寺庙里会用绛色或者金黄,甚少有人会用红色来描绘,更不会用人血。 田瀚义常年居住在此,释空必是认识他的。 于是释空临死前想要留下凶手的姓名,却又怕被发现,便用血写下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东西。 他要写的不是‘卍’,而是‘田’。 田瀚义沉默了,一个和尚的包裹上出现这样的符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也没怎么注意那个包裹,“是我大意了。” 这时搜查田瀚义书房的天禄卫也回来了,将一块腰牌交给林清。 这腰牌通体紫金,前方雕着浮屠宫三字,后方则是九层浮屠塔的图案。 王武一直站在一侧看守那些礼部官员,直到看见这块腰牌,目光一顿,“那浮屠宫中唯有护法的腰牌才为紫金所铸。” 林清明白过来,田瀚义既是浮屠宫护法,那杀人埋尸顺便坑魏锦元一把也就说得通了。 她将腰牌扔到田瀚义面前,“这就是你杀人的原因吧。” 田瀚义嗤笑,大概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他反倒无所谓了,“谁让那释空是个蠢货,运气也不好,他到的时候正好撞见我们的人杀掉刘光,他往哪逃不好,非要逃进祠堂,又爬到崖下,被我抓到了,没办法,我只能杀了他,那个包裹没什么用,我就顺手扔那了。” 他顿了顿,不敢置信的看向林清,“你总不会因为这两个人的死才盯上唐家村吧?” 林清点了点头,却是释空的死让她注意到唐家村这个地方,也有了后来的两探唐家村。 田瀚义愣住了,他又将他所有的谋划想了一遍,却始终想不明白他究竟哪里是哪里暴露了,只是当他一如往常一般行事时,对方已经悄然无息的掌握了他所有罪证。 他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林清,你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可怕,你真的只有十六岁吗?” 第104章 第 104 章 华宁旧事 第104章 这问题林清还真不好答, 这辈子的确是十六岁,但上辈子必然不止这个岁数。 要不然真跟孩子一样长大,她怕是骨血都得被人吸干了。 如今案件已经清晰, 桩桩件件有理有据, 所有人看向林清的目光再一次变了。 有人崇拜,有人震惊,有人紧张, 有人恐惧。 其中魏无极最是激动,他虽是世子,却被继母继弟磋磨, 父亲冷眼旁观, 他的生活险象环生, 如今这一大家子都进了大牢, 解恨极了。 他凑到林清旁边,笑道:“林清,你说我们到这华宁才几日功夫, 竟然又让你连破几起大案,我都要羡慕你了。” 林清还没说话, 魏锦元先忍不住了,他一掌拍断了椅子上的扶手, 既生气又绝望,“魏无极,如今那关在牢中的是你的母亲, 是你的弟弟,连你的父亲也要被这个人送入监狱了,你却还在与她谈笑风生,你到底有没有心!” 魏无极冷笑:“魏锦元, 我母亲早就死了,被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的狗男女活活气死的,那关在牢里的三位和我只会是仇人。” “你!”魏锦元绝望的闭上眼。 林清笑了笑,“国公爷别急,这事情可还没结束呢。” 魏锦元:“林清,我真后悔没杀了你。” 林清:“你当真以为血衣楼会听你的话吗?” 魏锦元:“你什么意思?” 林清看向寺外,就见慕枫已经带着一个少年郎走了进来。 慕枫将少年往前推了推,“幸不辱命。” 魏锦元并没有见过红鹰的样子,但听了林清的话,再看慕枫,心中便有了猜测。 他瞪大眼睛,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做下的事一件件被林清拆穿,本以为已经到了深渊,临了方才知道深渊之下更有地狱。 他谋算一生,从未将林清放在眼里,甚至认为他布下的谋略计划足以要了林清的命,他更多想的是要怎么面对之后的诸葛绪。 结果在这样的情况下,林清却悄无声息的撬走了他的亲随柳宁,挖走了与他合作的血衣楼! 魏锦元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只知道他已经彻底坠入黑暗,此生此世,再无翻身余地。 他猛地一顿,不,他还有机会! 林清看着他那一张老脸上风云变幻,笑道:“国公爷别着急,毕竟那些赈灾银还有十五万两遗失在外。”她看向一边的天禄卫,“鸿胪寺卿赵卯可在?” 不一会就有个蓄着短须的中年人跑了进来,看见那个被慕枫带进来的少年郎,哇的一嗓门就哭了,抱着少年哭嚎:“我的七郎啊,爹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赵七郎艰难的呼吸几口气,安慰道:“爹,我没事。” 赵卯擦掉眼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魏无极不解:“浮屠宫抓赵七郎做什么?” 林清:“为了威胁赵卯。” 浮屠宫堂主冯大力一开始接近的目标并非穆野,而是为了这位赵七郎,目的便是利用赵七郎威胁赵卯,让他作为内应,瞒天过海。 大概冯大力自己都没想到穆野太过自来熟,结果发生意外,下属把两个人都给抓了,为了交好渝州穆氏,达成某种目的,他不得不装傻充愣想法子把穆野送出去。 可穆野太不靠谱,一心要抢劫林清赚路费,结果把他给坑了。 林清这一句话让众人又糊涂了,这里许多礼部官员,威望最重的一位已是满头白发,姓欧。 欧大人被大家伙推了出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林伯爷,咱们礼部的赵大人一向奉公守纪,此次更是总领出使盛国的各项要事,与鲁国公等人并未接触,这……是不是有误会啊?” 赵卯抱着儿子心虚的撇开头,不说话。 欧大人见他这副样子,心顿时凉了半截,不禁暗暗祈祷动什么都行,就是别动那些私觌礼,否则他们所有人都得玩完,“林伯爷,您看……” 林清没说话,只是看向外面那些装着私觌礼的箱子。 这些箱子均是工部赶制,通体朱红,箱身漆画精美,各个皆不相同。 周虎过去绕了一圈,顿时一惊,“头儿,这些箱子……” 林清:“凿开。” 欧大人赶忙阻拦,“万万不可啊!” 其他官员也是涌了上去,这些私觌礼一旦被砸,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脾气软的已经开始哭天抹泪,脾气硬些的,则用身体拦在箱子前怒瞪天禄卫。 “出使盛国乃是国家大事,昭勇伯,你今日若动了这些私觌礼,天威降下,你受得起嘛!” “两国边境日益紧张,若因伯爷此举导致两国无法建交,必会起兵祸之乱,届时百姓流离失所,国家损失惨重,林伯爷,你确定要如此吗!” “天禄司恶名昭著,这是不满足现状,准备向私觌礼出手了!” “若要动私觌礼,便从我们大家尸体上踏过去!” …… 众人气愤填膺,对天禄卫是真豁出命去,毕竟私觌礼若真保不住了,他们都得死。 林清垂下眸子,抬手抚上剑柄,“欧大人,这一次出使盛国,私觌礼数量几何?” 欧大人不知林清问这个做什么,下意识答道:“金银器十六箱,瓷器二十箱,各式珠宝二十二箱,各式珍贵药材两箱,茶叶布匹十五箱,共七十五箱。” 林清反问:“数目不会错吗?” 欧大人:“当然不会,这数目每日都有专人过数,怎么会错。” 林清:“是谁?” “自是鸿胪寺卿赵……赵大人!”欧大人反应过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发直,旁边的官员想要扶他起来,被他直接拍开,连爬带滚的跑到些堆满马车的私觌礼前,一个个数过。 其他官员面面相觑,大多数都不太明白这欧大人是受了什么刺激,倒是有几人分反应过来,连忙帮着欧大人数箱子。 这一一数下来,几人一对数目,顿时一阵腿软,脸色煞白。 这装着私觌礼的箱子竟多了十三个,由七十四个变成了八十七个! 这箱子不论多了还是少了,那可都是要杀头的! “赵卯,你……你!”欧大人指着赵卯的手都在哆嗦,眼里飞出泪花。 赵卯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欧大人只觉一股怒气和绝望顺着他的心口不断上涌,气得他白眼一翻,晕了。 顾春待在一边,见状立即上前施救,过了片刻,欧大人方才悠悠转醒,声音虚弱又颤抖,对众官员道:“听天禄司的,将这些箱子……凿开!”说到最后,他的心都在滴血。 后方一中年官员急道:“欧大人,这究竟是为何啊?” “箱子多了,多了整整十三个!”欧大人这回是真哭了,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其他礼部官员也彻底傻眼,一个个不敢置信的盯着这些装有私觌礼的箱子,有些人不信邪的一一数过,结果依旧一样。 这一次,所有人都傻了,懵了,恨不能原地升天,刚出京城多久就出事了,眼下再看,天威的确会降临,只不过不是降在人家昭勇伯头上,而是他们这些人的头上! 欧大人老泪纵横,看向林清,“伯爷,这……这究竟是为何啊?” 林清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昨夜你们应该睡得很熟吧?” “昨夜?”欧大人愣了一下,“昨夜我们住在驿馆,傍晚时赵卯来找过我,喝了几杯酒水,后来就睡去了,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这么一说他就感觉到不对了,他年事已高,觉比正常人要少一些,且好起夜,可昨夜他睡得很实在,一觉天大亮。 经过欧大人这么一说,其他官员也纷纷开口,有被送香的,有被送酒的,就连那些守卫都被一人送了一碗姜糖水驱寒。 大家伙这么一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证据就在那摆着呢,有几个脾气暴的直接冲过去对着赵卯就是一顿毒打。 赵卯抱着脑袋连连哀嚎,半个字都不敢说。 这下,再无人阻拦天禄卫,所有的箱子都被打开,箱底都被砸穿,露出白花花的银锭。 受不住刺激的众官员直接晕了小半,让顾春忙得团团转。 李辰瑄冷哼一声,“赵卯,还不速速招来,究竟是谁命你做下如此大案!” 赵卯已是鼻青脸肿,下意识看了李辰瑄一眼,低下头去,“是鲁国公,是他抓走七郎,威胁下官,更换箱裹,将这些银子带到边境,下官原本想,只是送些东西,私觌礼又不会缺什么,所以就同意了。” “你说谎。”林清不留余地的拆穿他,“你们根本就没打算将这些箱子送到盛国,你们会在抵达边境前被劫杀,所有私觌礼全部被劫,所有随行之人不留活口。” 大家伙听了这话,顿时恨不能冲过去一口咬死赵卯。 赵卯打了个哆嗦,拒不承认,“空口无凭,大人自然是怎么说怎么是。” 林清:“暗部已经得到消息,有一支私兵装作土匪,已经盘踞三百里外的青阳山脉附近,那里是前往盛国的必经之地,我已通知那边的兵营前去围剿。” 李辰瑄猛地站起来,恶狠狠的瞪着林清。 林清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这次不让李辰瑄大出血,她就改姓李! 第105章 第 105 章 华宁旧事 第105章 “林清, 你好,好得很!”李辰瑄只说了几个字,却如同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一般。 “若言语能杀人, 下官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林清笑眯眯的刺了回去, “王爷与其关心下官,倒不如多关心关心几位姑娘,怎不见林家大姑娘和葛姑娘?” 这话说的, 李辰瑄身子一僵,林君柔和葛怡简直就是水火不容,偏偏两个他都无法割舍, 以至于整个瑞王府都要被这两个女人给掀了。 这次他带林君柔出来, 何尝不是想要安静一下。 李辰瑄双眸好似喷火一般瞪着林清, 一颗心却在滴血。 银子没了, 私觌礼没了,连埋伏在路上的威虎营也被发现了,眼瞧着就要被剿。 这一次可谓是损失惨重。 他恨不得将林清生吃活剥! 林清懒得再搭理他, 扭头看周虎他们数银子。 成堆的银锭被翻出来,那声音叮叮当当的, 听着都悦耳极了。 天禄卫人数多,大家分伙过数, 不一会周虎就来到林清面前禀报,“五十个箱内发现夹层,每箱夹层约有两千两, 共十万两。” 说到这周虎有点郁闷,之前在山洞里找到五万两,这里有十万两,还有五万两不知所踪。 林清笑了笑, “放心,一个子儿都不会让他们拿走,瞧瞧,那边不是来了么。” 周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几名天禄卫抬着一个棺材过来,后面还跟着惊慌失措的方丈以及一众和尚。 那个棺材太重了,抬棺的八名天禄卫生生被压的抬不起腰来。 魏无极走过来,看见那棺材愣了一下,“林兄,你的人抬个棺材做什么?” 林清也很无语,“那是释空的棺椁,大概是有人觉得释空已经验尸完毕,我不会去翻他的棺材,所以啊便将猫腻藏在他的棺材里。” 说起来她也是突发奇想,装私觌礼的箱子必定就那些,即便浮屠宫敢多添些箱子,也不敢太快张,而且夹层过多,务必会导致私觌礼溢出,所以也不能让所有箱子都设夹层,最起码他们得把所有东西都塞进去。 而且浮屠宫临时撤退,并非所有的官银都熔炼完毕,也就是说还有一批官银被藏了起来,待日后来取。 她便换位思索了一下,若她是浮屠宫之人,她会把这批官银藏在哪。 然后她想到了释空。 释空昨日验尸完毕后就已经下葬了,地点距离会善寺也不远,更不会有人会想到她把银子藏在装着死人的棺材里。 时间、地点、隐蔽性都有了,她干脆派几个经验丰富的天禄卫过去瞧瞧,结果还真发现了猫腻。 周虎已经跑过去听天禄卫将过程讲了一遍,回来后崇拜的看着林清,“头儿,您真神了,这都让您猜到了!咱们弟兄一到那就发现土里竟混着十月红的花瓣,当他们把坟土挖开,果然在棺材旁看见释空的尸体。” 原本放在棺材里的尸体被丢在了棺材外面,那棺材里的东西就不言而喻了。 林清默默退后,这个真没有证据,纯粹个人直觉,奈何属下滤镜太厚,没办法,着实没办法。 她来到诸葛绪面前,“禀大人,如今二十万两官银已全部找到,犯人魏锦元、田瀚义等人也已悉数逮捕。” 诸葛绪对林清这个徒弟满意极了,“嗯,案情已经清楚,剩下的交给为师就是,这段日子你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林清笑着应下了。 “两位还真是师徒情深啊,呵。”李辰瑄一张已是脸乌云密布,阴戾的撇了一眼林清,急匆匆的离开了。 诸葛绪低声道:“这个瑞王似乎不干净。” “嗯,下一个就抓他。”林清朝王武道:“王叔,今夜田瀚义那边必有异动,不过他武功高强,只怕一般人近不得身,还要劳烦王叔监视一下。” 王武点头应承,道:“放心,我必会给他盯牢了。” 天禄卫已经拿来枷锁给魏锦元和田瀚义带上,柳宁、赵卯等人也被带走关押。 整个鲁国公府和田家,除了魏无极外,没一个跑掉的,全部被关进牢里等待审讯。 接下来的事不用林清安排,天禄卫自然而然的就把大部分事情处理好了,实在拿捏不好的才会过来询问一下。 使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眼下再出发已然不太可能,只能先折回京城等待皇帝命令。 便是魏无极和严文才也因为钦差的身份被拉走干活去了。 人群渐渐散开,剩下的人便不多了。 林清舒了口气,活动活动脖子,正要回屋补个眠,就见顾春凑过来。 这几日顾春也累的不轻,否则田长乐那么重的伤势哪能醒的那么快。 她对顾春倒是真上几分心思,笑着问道:“有事?” 顾春:“这几日你不分日夜的忙碌,我瞧你面色暗黄,眼下乌黑,已有气血失调的迹象,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后山温泉吗,不如去泡泡,我再给你施针。” 林清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是对她泡温泉施针有多强的执着啊。 她后退一步,极其认真的看着顾春,“其实这案子还没结束。” 顾春满脸懵,但回想起方才林清的种种表现,他忽然觉得心脏砰砰直跳,眼里隐隐多了些崇拜,然后严肃的点点头,走了。 周虎在一边也听到二人的对话,见顾春离开就走过来,茫然道:“头儿,这案子不是已经清楚了?” 林清:“你忘记了,瑞王之所以隐瞒身份来到会善寺,是因为司天监算出会善寺有祥瑞降临,他们是来寻宝的,那么宝在哪里?” 周虎这才想起来,疑惑道:“可咱们来华宁这么久,也没听说哪有宝贝啊?” 林清冷笑一声,“世间哪来那么多宝物,说到底也不过是某些人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故弄玄虚罢了。” “穆野曾说,他伴作玉雕匠,看见一块黄玉碑,而且浮屠宫的人还让他雕了两个字——屠璧。” 周虎:“这两个字前言不搭后语的,也看不出什么意思。” 林清:“不急,今晚就知道了。” 她已经断掉李辰瑄的所有后路,今日当着李辰瑄的面将所有赈灾银全部找出,也是为了给李辰瑄心理上增加压力,让他产生一种她知道全部的错觉。 李辰瑄若想在这会善寺内再赢得一丝机遇,便只能尽快启动那寻宝之事,否则迟则生变。 但事实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虎捉摸了一会,“要不属下派几个人去见识瑞王?” 林清摇了摇头,“不行,瑞王武功与我不相上下,便是我亲自去也有可能被他发觉,王叔看住田瀚义就行了,田瀚义是浮屠宫护法,李辰瑄要做之事离不开他,且看今晚吧。” 周虎听见林清这么说,立即严肃点头,反正他们头儿说的,必定就是事实,错不了,他脑子没那么聪明,听话就行。 他灵机一动,凑到林清跟前,嘿嘿一笑,“头儿,这会善寺的斋菜很有意思,我根据方子又研究了几道新斋菜,要不您回去歇会,我给您露一手?” 林清倒是真有些饿了,“许久没尝你手艺了。” “您回去稍候,一会就好。”周虎说完麻溜往厨房跑。 林清溜达回了暂居的房间,悠闲的给自己泡了一壶茶,趁热劲喝上两口,浑身舒坦。 有师父在就是好,若是以往,她这会就得忙着做案后总结和各种人员布置,还不知要忙到多久,可现在诸葛绪心疼她把活儿都揽了过去,她就清闲了。 不消两刻钟,周虎便回来了,托盘上放着两个炒菜,和一大碗米饭进来了。 他将饭菜放下,神情极为严肃,“头儿,那厨房好像不太对。” 林清颇为疑惑,“出何事了?” 周虎:“我过去的时候送柴的牛车到了,但管厨房的师傅一直不让卸车,这一车柴火能有多沉,可那老牛却累得直喘粗气,我心生疑惑,就靠那老牛近了点,结果那位师傅看我的眼神立即就变了,我不敢打草惊蛇,特意过来跟您说一声。” “厨房吗……”林清若有所思,“此事我已知晓,暂且不必管他。” 听见林清这么说,周虎也就放心了,连忙把托盘上的饭菜一一摆好,“知道头儿喜欢是精米,我特意抽空去山下换的,这炒菜也是用了山上的蘑菇和野菜,味鲜色美,您尝尝。” 林清不常吃这个,但尝上两口,确实不错,“这蘑菇外面可有卖的,等回去多买些回去。”特产这东西好啊,正好拿回去做人情。 周虎:“山下村民大多都会采些蘑菇野菜晒干等冬天用,等临行前让弟兄们多跑几个村子,能收上来不少。” 林清:“倒是麻烦弟兄了,等回到司里,把赏钱给大家提一提。” 天禄司的任务向来是风里来雨里去的,除了固定的月俸,还有赏钱一说,多少按任务难度定。 周虎嘿嘿笑了几声,“那赶情好,不过跑趟腿的事儿,能多拿几个子儿,正好过个好年。” 他顿了下,问道:“头儿,等这回事儿完了,年前是不是就不出来了?” 林清被问的愣了一下,这谁能知道呢,若没事发生,自然清闲,若出事了,就是年三十都得立马就走,她叹了口气,“希望吧。” 她也想安静的过个年。 待酒足饭饱,周虎就离开了,林清回床上补了个一觉,再醒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这时周虎从外面跑进来,“头儿,王副使那边用了暗号,弟兄们去看过了,田瀚义越狱了。” 林清眼睛一亮,“逃了好啊,他逃了就证明李辰瑄动了,等会带弟兄把枫叶湖给围了,记得离远点等讯号,别把那几只耗子给我惊跑了!” 第106章 第 106 章 华宁旧事 第106章 林清麻溜换好衣裳, 走出房门。 今夜月明星稀,风不算大,却带着散不去的寒意。 她身轻如燕, 在树林间快速穿梭, 直至枫叶湖旁的一棵巨大的枫树上,方才悄然落下,隐藏在那火红的枫叶中。 透过树叶的缝隙, 清晰的看见田瀚义正在岸边焦急的来回踱步。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背靠在一棵枫树树干前,讥讽的对田瀚义说道:“事已至此,你就是走断了腿又能如何。” 田瀚义瞪了他一眼, “我能不急嘛, 银子都落在那个林清手里, 我们这段时间岂不是都白忙活了!” 黑衣人:“银子已经没了, 只能后续再想办法,现在与其想这些已经失去的东西,倒不如想还能握在我们手里的筹码。” 田瀚义:“你没露馅吧?” 黑衣人:“我从未自视甚高的出现在林清面前, 她没见过我,又如何怀疑我。” “没见过你?”田瀚义很是鄙夷, “林清初至会善寺时难道不是你引的路?” 黑衣人沉默片刻,“是我。” 这话让藏在树上的林清愣了, 这个黑衣人的声音她一听便知是之前与李辰瑄合谋用假账设计她的黑衣人。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黑衣人竟然就是那个为她引路的沙弥。 突然,林清感觉后面吹来一阵异常的风动。 她立即屏住呼吸,下一瞬, 李辰瑄的身影已经落在二人之间。 田瀚义松了口气,“王爷,您可来了!” 李辰瑄冷眼扫过他,定格在黑衣人的脸上, “东西都准备好了?” 黑衣人:“撤退前,我特意将那黄玉石碑藏藏在送柴火的牛车上,白日的时候就已经混进来了,方才已经让下属去抬了,估计快到了。” 正说着,就见一辆牛车往这边来。 李辰瑄围着车转了一圈,也没看出端倪,“藏在哪了?” 黑衣人:“在车下。” 李辰瑄蹲下再看,就发现这板车是特制的,车底板看着厚,实则只是在两侧加了木板挡眼,玉碑就被嵌在车底,被绳子连着上面的柴火一起捆着。 他赞赏的点了点头,“不错。”总算有一件合心意的事情,“把玉碑扔进水里,明日本王会带司天监的人过来打捞。” 有李辰瑄的话,几人纷纷动了起来,将牛车赶到湖边,就准备卸玉碑。 林清看到这就乐了,李辰瑄太过谨慎,导致她明知道他是背后主使,却偏偏拿不出证据,正所谓拿贼拿双,捉奸成双,眼下证据确凿,岂不正好。 她的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以气带音,发出如同鸟鸣一般的动静,一长两短,示意可以行动了。 下一刻,身着绯红官袍的天禄卫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李辰瑄面色骤变,飞身而起,就要逃跑。 夜色深沉,天禄卫还没到,只要让他逃了,就没有证据证明他来过这里。 林清微微一笑,她等的就是现在,只听一声争鸣,长剑出鞘,她飞身而出,一剑斩向李辰瑄的脑袋。 不退就得死。 李辰瑄如今真是恨毒了林清,恨不能直接过去把人打死,然后趁天禄卫合围之前逃走,可他不得不对。 林清的剑刃斩过,留下一道残影,几缕断发在空中缓缓飞落。 二人缓缓落下,站在两处树峰之上,遥遥相望。 李辰瑄神色难辨,咬牙切齿,“林清!” 林清眨了下眼睛,故作疑惑,“瑞王爷这般急,是要去哪里啊?” 李辰瑄:“要拦本王,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林清笑了,她提剑如流星一般刺向李辰瑄,剑刃好似划破空气,留下阵阵破空声。 李辰瑄被逼着躲开,“林清,你若有种,就待本王取来兵器,与你大战一场!” 林清无语了,这是把她当傻子耍呢,放跑了李辰瑄,她上哪再找证据去,再说了,谁拼命的时候还管敌人带不带武器,照这么说敌人吃不上饭了她还得去喂几口呗? 她的剑光愈加凌厉,狂暴的内劲吹得周围枫叶四处乱飞,逼得李辰瑄不断后退,直至再次回到那枫叶湖边。 林清的剑招太快了,如风如雷,绵延不绝,李辰瑄被逼着不断后退,只得以掌化拳,以拳锋对阵,可他没有兵器,颓势已现。 李辰瑄是真的急了,“林清,只要今日放过我,我可以保证日后高官厚禄,必有你一份!” 林清挽个一个剑花高高跃起,回身一剑刺向李辰瑄的脖颈。 这话说的好笑,她要高官厚禄,李明霄自会给她,犯得着跟一个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之人要么。 剑刃快如闪电,带着一阵破空声,李辰瑄能感觉到那兵刃的寒凉,他一咬牙,不退反进,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一拳挥上。 林清等的就是这一下,她剑势一收,横扫而过,骤然放手,踏剑借力,一脚踹在李辰瑄的后心。 而后从容落下,伸手接住旋转而至的长剑,送回剑鞘。 李辰瑄被踢出内伤,趴在地上,没能第一时间爬起来。 就是这一耽搁,天禄卫一拥而上,将他按住。 李辰瑄拼命挣扎着,满心愤怒无法发泄,“林清,你使诈!” 林清懒得搭理他,将长剑送入剑鞘,拍掉衣襟上的褶皱,转头再看,就见田瀚义和黑衣人趴在地上喘粗气。 田瀚义这回是真绝望了,他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今夜正好是敌人最为放松的时候,此时行事,大事可成,结果从头到尾他都在人家的监视之内,甚至连累李辰瑄被抓。 他已经不敢去看李辰瑄仿佛能吃人一般的目光了。 周虎鄙夷的在田瀚义身上踹了一脚,走到林清面前,“这俩人功夫太好,弟兄们怕出意外,便给他们喂了点软筋散。” 林清点了点头,“多喂点。” 她指着李辰瑄道:“这个也多喂点。” 周虎阴森森的看了一眼李辰瑄,亲自过去将一包药都给塞进他嘴里。 被喂了药的李辰瑄只觉浑身一阵酸软,使不上一丝力气,被天禄卫用绳子捆了起来。 这时诸葛绪也到了。 林清拱手,道:“师父,最后三名犯人已缉拿归案。” 诸葛绪看见李辰瑄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道:“瑞王所犯何罪?” 林清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瑞王与浮屠宫合作,篡改司天监预测,伪造灵宝,意图谋逆,证据便在那牛车之下。” 天禄卫很快就那块藏于车底的玉碑也被摘了下来。 这玉质通体成明黄色,高度约有五尺左右,玉碑四周雕龙画凤,极为精美,中央处则刻着四排字——皇帝不仁,灾祸天降,浮屠入璧,帝业永昌。 李辰瑄阴沉沉的视线扫过那块玉碑,又落在林清脸上,只差一步,他只差一步! “林清,我必杀你!” 林清冷嗤一声,“那王爷可要加油了,毕竟谋逆大罪,可不是那么好洗的。” 她看向诸葛绪,等待着后续安排。 诸葛绪扫了一眼,便大体推测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严肃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先押送瑞王回京,你将事情料理完后立即返京。” 林清默默点了点头。 李辰瑄和另外二人被拖走了。 诸葛绪安抚的拍拍林清的胳膊,长叹一声,离开了。 剩下的漏网之鱼自有天禄卫来抓。 林清走到黄玉碑旁,注视着那碑上的字迹。 “也不知待这碑送到京城后会引起什么惊涛骇浪。”周虎走过来。 “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风浪。”林清对此很有经验,毕竟她想做掉男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一回人家不是化险为夷,真当‘气运之子’四个字是玩的么。 不过林清明显感觉到这个李辰瑄似乎比一开始要好对付多了,看来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若是用多了也会造成消耗。 她正在思索,就听周虎又开口问她,“头儿,这天灾也听不得人啊。” 林清撇了一眼周虎,“怎就听不得人了,有一样天灾人力的确可以控制。” 周虎:“什么?” 林清:“水患。” 就像以前的渭西一样,大坝决堤,发生水灾,再派人引导,有玉碑为证,这位莫须有的罪名必定会直指当今皇帝,再弄些皇帝残暴的言论散播出去,三人成虎,再控制就难了。 皇帝总不能因此去搞文字狱吧,要不然这残暴不仁的帽子就真摘不下去了。 周虎恍然大悟,随即又蒙了,“可后面那两句又是什么意思?” 林清:“这里的浮屠指的是佛陀,璧意为瑄,就是说李辰瑄被佛陀加持过,由他继位,李家帝业方能昌盛下去。啧,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若这玉碑按照计划被发现,后面必然安排了许多让这玉碑内容应验的大动作。 周虎蹙眉,“陛下就不能直接杀了瑞王?” 林清冷笑,“杀?怎么杀,前脚陛下敢动手,后面一顶残暴不仁弑弟杀亲的帽子就得扣在陛下头上,况且瑞王那还有太后看着呢,瑞王不但不会死,还会平安的离开京城,然后起兵。” 皇家无亲情,因为有情的都死干净了。 周虎懵了,他脑子直,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完全把他绕晕了。 林清笑了笑,离开这里。 等她回到房间,桌上已经摆了一堆册子文书,堆的足有半臂高。 林清深深吸了口气,看来得奋战通宵了。 第107章 第 107 章 华宁旧事 第107章 正午时分, 阳光透过窗缝洒进屋里。 林清猛地坐起来,堆满书案的各类账册和文书因为她的动作散落一地。 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是睡着了。 好在该做的都做完了, 就是乱了点, 待会让人收拾下就好了。 林清伸了个懒腰,起身将门打开,阳光散落在她身上, 暖洋洋的,她活动活动筋骨,抻得关节啪啪作响, 再一扭头, 就见顾春坐在院里看医书。 顾春放下书册, 柔和一笑, 如沐春风,“大人,您可醒了, 这有您的信。” “信?”林清疑惑着将信接过来,这是街面上随处可买的黄褐色信封, 信上没写姓名。 她撕开后,将里面的信纸取了出来, 细心的将信纸展开,就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醉仙楼见。 落款处则画了一只肥嫩的老母鸡。 林清:“……”穆晚唐这是跟老母鸡没完了? 她将信扔在一边,对顾春道:“走, 带你去吃席。” 顾春满脑袋问号,但乖巧的点点头。 两人相伴,等走下下山的石阶,立即有天禄卫送来两匹快马。 这次也不着急, 林清带着顾春慢边骑马边赏景,等到达华宁县城已是两个时辰后了。 醉仙楼的伙计百无聊赖的杵在门口,见他们过来,就道:“本家今儿个被客官包了,客官明日再来啊。” 说完伙计一抬头,顿时眼睛一亮,“哎呦,您就是林少爷吧!” 林清一挑眉,“你认识我?” 伙计嘿嘿乐乐,谄媚的小跑过来引路,“穆家少爷今儿一早就到了,可久等您不来,便开始画您的画像,这醉仙楼上到掌柜,下到厨子伙计,便是那挑柴的柴夫都得到一张。” 林清:“……”还真像穆晚唐发疯会做下的事情。 顾春窘迫的低下头,“大人,那信本是昨日送来的,但我看医书太过专注,就给忘了。” 林清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春子,别怕,有你家大人在呢。” 顾春感受着肩膀的温度,神情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旁边还没他高的少年,一颗心好似落到了实处,只觉踏实。 林清没注意顾春的异样,抬步走入醉仙楼中。 她与顾春跟着伙计一路来到二楼最大的包厢,一开门,就见穆晚唐一袭青衣,正在桌前挥墨作画,原本用来吃饭的桌子已经被纸张笔墨占满。 旁边还有两个满头白发的老大爷,其中一人手里已经拿着一幅画,那画不算大,寥寥几笔,把林清画的惟妙惟肖,尤其手里一个大鸡腿,格外煞风景。 林清瞪向穆晚唐,恨不能用视线在他后背上戳俩窟窿。 穆晚唐毫无感觉,画完手里的画吹了吹,交给另一位还没画的老大爷,又掏了一两银子一同递过去。 两位老大爷感恩戴德,拎着画和银子跑了。 林清很无语,“赶上我这张脸不但不能赚钱,还得倒搭人家一两银子啊。” 穆晚唐让伙计把桌子收了,悠闲坐下,“你也可以买回来啊,我可是留话了,有人要买,二两银子就卖。” 林清挑起唇,语重心长道:“穆狐狸啊,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呢,按照咱大渊的律法,你的人是我的,你的画是我的,就连你的银子也就是我的,你要我花自己的银子去买我自己的画,我吃多了撑的?” 穆晚唐倒茶的手僵住了,原本想作弄一下人家,结果怎么画了画花了钱,反倒自己吃亏了? 林清笑眯眯的拿过茶壶给他倒满,“再说我这张脸多好看啊,挂门口当个门神不是满来嘛。” 穆晚唐眼皮直跳,他错了,他就不该跟林清比脸皮,他果断端正姿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这的?” 林清:“大概是在翠湖赏景时,玲儿给我的那幅画吧,你的画那么清奇,玲儿拿哪个不好,非要拿那个,不过我当时也只是起了疑心。” 穆晚唐好奇道:“你是什么时候确定的?” 林清:“钱大兴的翻供。” 就钱大兴那个人吧,他是有仁义之心的,也可能会在激动下为兄弟两肋插刀,但激情褪去,他会害怕,会犹豫,会退缩,但这是人之常情,能理解。 甚至说钱大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在后来钱大兴快速翻供半点不犹豫的时候,林清察觉到一丝古怪。 那时她便推测出钱大兴背后之人就是清河先生穆晚唐。 只不过穆晚唐不现身,她跟人家关系也没那么要好,所以只要穆晚唐不出来给她添乱,她就将人不存在。 各自安好,各办各的事。 两人没再说话,菜品源源不断的被端上桌子。 林清拿起公筷夹了筷鱼肉放在顾春碗里,“多吃点,这几日都把你累瘦了。” 顾春脸颊微红,低头吃饭。 穆晚唐手抵着下巴,一双狐狸眼将顾春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位小兄弟怎么从未见过?” 林清:“我的幕僚,医术不错。” 穆晚唐懒洋洋的问道:“那我呢?” 林清把卖身契往桌上一拍,“你说呢。” 穆晚唐:“……” 林清直接把话挑明,“说吧,找哥哥来到底所为何事,再不说我就走了。” 穆晚唐:“就不能是老朋友一起吃顿饭吗?” 林清对这话是一个字都不信,不说拉倒,待酒足饭饱,她拉着顾春就走。 穆晚唐这会是真急了,“你来真的!” 林清收回推门的手,斜着眼睛看他。 穆晚唐低咳一声,扫了一眼顾春,道:“听闻你的昭勇伯府已经修葺好了,我这人一时半会无处可去,你看看还缺幕僚吗?” 林清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摆明了在说——你玩我呢? 穆晚唐:“咱俩这么久的交情了,我哪会害你。” 林清:“你背地里给我插的刀子还少了?” 穆晚唐:“……” 林清:“要么说实话,要么滚。” 穆晚唐叹了口气,“成吧,我在京中的势力出了些问题,我需要换个身份暗中调查,昭勇伯幕僚这个身份正合适。” 林清点头同意,“可以,一天十两,记得给钱。” 穆晚唐深深吸了口气,将心里的气愤和无力压了下去,露出一个微笑,“好。” 谈妥之后,林清带着顾春离开醉仙楼,伙计将马匹牵了过来。 二人上马向城外行去,等到了会善寺,顾春才忍不住问道:“大人,就这么答应他是不是不太好?” 林清讶异的看了顾春一眼,别看这小大夫性子单纯,但直觉还是挺准的,“那个穆晚唐心思太重,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既然要住在我那,必有目的。” 顾春一听就紧张了,“若是这样,让他进入昭勇伯府岂非危险?” 林清笑了笑,“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他若要进昭勇伯府,那便让他进,且行且看就是。” 有时候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更安全。 又忙了两天,华宁的事总算处理完了,林清又给弟兄们放了半天的假期,让弟兄们去山下的村子里收干货。 多收些东西等到了京城转手一卖,就是一大笔收入。 第三天,大家收拾妥当,启程回京。 天禄卫浩浩荡荡,一人一马,官袍整齐,身带腰刀,林清骑着马走在最前方,顾春与周虎站在她的身后左右位。 林清举起手,一声令下,马蹄踏踏,尘土飞扬,队伍整齐的向前行去。 华宁之后的官道行人极多,有来有去,也不缺达官显贵。 可任谁看见那一身身绯红官袍,都立即躲在一边,生怕慢了被天禄卫直接给捉了去。 林清带着队伍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赶到永安镇上。 镇上客栈全都包下,又借了几处民居,方才将这么多天禄卫装下。 夜深之后,林清与弟兄们坐在一楼的大客堂里喝酒吃肉。 这间客栈的客堂极大,有将近二十来张桌子,可仍旧容不下他们这么多人,桌椅坐满了就加凳子,凳子加不下了大家伙就拎着酒肉席地而坐。 林清这一桌除了周虎与顾春,还有两个弟兄也在,都是司里的百户,就这还是被其他人给硬挤过来的,一个叫朱晖,一个叫尤文泽。 朱晖一手端起酒碗,一手竖起大拇指,“大人,您这次可真是大显神威啊。” 周虎眼睛一横,“瞎说什么呢,咱们大人那就手拿把掐,区区几个案子,哪能难倒咱们大人,就是……” 他疑惑的问道:“头儿啊,您如今好歹也是昭勇伯了,就没考虑找两个暖床的?” 林清正在喝酒,听这话一口酒直接滑入鼻腔,呛的她一阵猛咳,坐在旁边的顾春连忙给她端来清水,帮她顺气,顺手有趣抓她手腕。 林清反手就把顾春的手给按在桌子上。 这顾春哪哪都不错,就是这动不动就惦记给人把脉的习惯让人有点恐惧。 她瞪了一眼周虎,“瞎说什么荤话,我才十六,过了年也才十七!” 周虎嘿嘿一笑,“咱们这桌除了您和小顾大夫,您就问有几个没娶亲的,不往远说,等咱们这次回去,冬月十六,尤文泽可就要娶亲了。” 这林清还真不知道,扭头看向一边正在赔笑的老实汉子,也就是二十来岁,面目刚硬,身体壮实,说起来还真是娶亲的岁数。 “不早说,在哪办啊,可得算我一份礼。” 尤文泽害羞的抓了抓脑袋,“就在南郊咱们那一边地儿,主簿那边给分了房子,三间大瓦房,还有一个大院,只要了一两银子。” 林清自然知道那块地方,天禄卫总数在三千左右,需要很大一块地方作为营地,用来训练、存放物资等等,跟军队的兵营其实差不多,甚至各种设备上反倒要更精致。 就在距离营地不远处,盖了许多房子,清一色的大瓦房,由司里出钱,再以低价分配给天禄卫,里面还设有学堂、善幼堂、医馆等等,基本不用出什么费用。 朱晖问尤文泽:“怎么不在城里买房?” 尤文泽笑笑,“京城的房子太贵了,不划算,反倒是咱们那一片什么都有,离营地也近,上下值方便,就是想去京城也不过两刻钟的路程,骑马就更快了,又不远。” 第108章 第 108 章 京中 第108章 别看是京郊, 但距离京城这么近,一般权贵可弄不来这么大片的地方,各类费用也不高。 朱晖感慨的点了点头, “也是, 住的近了,正好可以多看看孩子们。” 一说到这个,桌上的氛围顿时凝滞。 干他们这行的, 难免伤亡,若家里死绝只剩孩子,就会被送到那处善幼堂, 由司里出钱照顾他们的衣食起居, 也会供他们读书习武。 尽管东西不缺, 可终究不像父母在身边时那样精细。 周虎瞪了朱晖一眼, “瞎说什么!” 朱晖嘿嘿赔笑,“怪我,怪我, 小顾大夫吃菜,吃菜。” 顾春满脸茫然的看着碗里多出的菜, 又看看这一桌人,低头慢慢吃了起来, 活像一个听不懂大人说话的孩子。 桌上的气氛也因此缓和下来。 林清笑道:“行了,等回京之后,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几人连连应承, 就把这事掀过去了。 林清又跟他们喝了几杯,见她在大家伙都不怎么放得开,就拎着酒坛走出客栈。 夜色渐浓,月色如练, 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店铺大多也都关门歇业,唯有身后的客栈人声沸沸。 林清拎着酒坛在街上漫步,偶有夜鸟飞过,发出几声脆鸣,她饮下一口烈酒,感受着酒水入喉的辛辣,忽想唱上几句小曲儿,奈何太多时间关注这个,竟连个像样的小调都哼不出来。 她自嘲一笑,抬腿要走,余光突然瞥到旁边的暗巷里似乎有一抹黑影。 林清停下脚步再看,就见那影子起伏有致,怎么看怎么像个躺下的人形。 她微微蹙起双眉,来到那巷口,低头一看,果然看见有个人躺在那。 那人一身长衫已经脏的看不出本色,头发散乱,下颊短须茂密,一时间竟让人看不出面貌,但身体有规律起伏,证明还有气。 林清蹲下拍拍他的肩膀,唤道:“兄弟醒醒?” 那人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看到林清,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紧紧抓住林清的袖子,“兄弟吗,有吃的吗?” 林清:“……” 她摸了下袖袋,掏出她装蜜饯的小袋子,打开一看,里面就剩俩了。 她往前递了递,“要么?” “要!”那人眼睛都饿红了,倒出俩蜜饯全部扔进嘴里,总算舒了口气,一扭头又看见林清手里的酒坛,不好意思的问道:“这个能给我么?” 林清无语的把酒坛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就往嘴里猛灌,喉结不断滑动,只几口气的功夫,就全部都给喝光了,然后满足的打了个酒嗝,两眼一翻,晕了。 林清:“……” 这叫人怎么办啊,不能喝就别喝啊兄弟! 林清叹了口气,将人往肩膀上一甩,这才发现此人身量极高,都扛在肩上了,后脚跟还有点拖地。 罢了,好歹是喝了她的酒,她便发发善心,都快入冬了,放在这非得冻死不可。 她扛着人一步步走回客栈,在外面醒酒的弟兄们见她带了个人回来,忙把人给接过去。 朱晖也在附近,见状问道:“大人,您这是捡了个乞丐?” “瞎说什么!”周虎照他后脑来了一巴掌,“咱们头儿那是会乱捡人的嘛,此人必然是什么至关重要的证人,让弟兄们照顾好了。” 林清:“……” 倒也不不必如此,她真就是随手捡个人。 不过天禄卫已经将人带进客栈,连顾春都跟过去了,她默默闭上嘴巴,回屋歇了。 翌日天亮,林清收拾妥当,一开门就看见门外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周虎,另一个身高足有八尺,眉若浮云,眸如杏雨,不说美的倾国倾城也差不多了,若非这身量和穿着打扮,怕是压根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个男人。 林清看了又看,美是真美,但是,“他谁?” 周虎茫然道:“不就是您昨天带回来的那位?” “啊?”林清瞪大了眼睛,一颗心犹如万马奔腾,拉都拉不住的那种。 那人站起身躬身作揖,“学生裴绍光,本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奈何路上盘缠用尽,险些饿死,幸遇大人,一酒之恩,方能活命,学生谢大人救命之恩。” 林清又被惊讶了一下,她不但捡了位美人,还捡了一位学子,“举手之劳罢了,吃了没,一起去吃点?” 裴绍光窘迫的点点头。 三人走到一楼,朱晖与顾春已经坐在桌前了。 林清走过去拎了个椅子坐下,“怎么不见尤文泽?” 朱晖解释道:“他出去了,想趁这会去镇上看看能不能给他未婚妻买些礼物。” 林清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早饭被伙计一一端上来,一大盆肉粥,三大盘包子,还有几碟咸菜。 裴绍光明显的咽了口唾沫,却没有动,周虎看不过去,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粥,又塞给他两个大肉包子,“吃吧,不够再要。” 裴绍光这才狼吞虎咽得吃了起来,一顿饭下来愣是吃了五个比拳头还大的包子。 周虎大概也就这饭量,但不论身高体重绝对能把裴绍光装进去。 林清好歹见多了饭量大的,有点惊讶,但也还好,顾春却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去给你熬点助消化的药茶。” 裴绍光也是脸色微红,“多谢。” 林清问道:“你是渝州人?” 裴绍光微微一愣,“大人看出来了?” 林清:“你说话带一点渝州口音,你的盘缠是怎么回事?” 裴绍光哀叹一声,“路上遇见土匪,书箱被抢了,还好我将文书封在衣服内衬里面,要不然这京都不用进了。” 周虎疑惑问道:“这会距离春闱还早,你怎不等年后与其他学子结伴过来?” “大人有所不知,渝州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光是赶路就需要一月之久,等到了京城还要寻找合适的住处,安顿好后方才能安心备考。” 林清一听就知道裴绍光说简单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杂事,比如许多学子会去各家官员贵族递帖子,若是能得几分青眼,即便会试不中,也可以去各家做幕僚,又或者去地方当个小吏。 除此之外举子之间也会相互交流,举办一些集会,乱七八糟的,年前就出发的学子不在少数。 这段时间事情也是最多的,京中治安单靠卫所那边的兵力就不太够了,还得从天禄司和禁卫里面抽调人手。 林清一想到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今天丢了颗葱明天少了颗白菜的,头都有点大。 用过饭后,周虎给裴绍光弄了匹马,大家伙再次上路,大约中午的时候就看到了京城的城门。 天禄卫要回营地休整,剩下林清带着周虎、顾春与裴绍光往城里走。 刚过城门,就见吴德海从一马车上蹦下来,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三步并两步跑到林清面前,“祖宗哎,您可算回来了!” 林清也是愣了一下,这吴德海可是皇帝跟前伺候的,不在李明霄那待着,跑城门口来等自己干什么,“可是陛下有事寻我?” 吴德海:“陛下得知您今日回来,一早儿就让奴在这等着了,让奴直接迎您入宫。” 林清应承下来,扭头对周虎道:“你先带他们去我那小院吧。” 周虎犹豫片刻,“机关可还开着?” “关了。”林清随口回道,因为回来就要搬家了,所以她离开前已经嘱咐诸葛府的管家把她东西搬过去,小院里没东西,自然也不需要再开机关。 周虎带着顾春与裴绍光走了。 林清则跟着吴德海上了马车,直奔宫门而去。 林清坐在车内一侧,马蹄声声入耳,吴德海坐在另一侧绞尽脑汁的找话题。 林清偶尔闲应一句,忽的问道:“最近京中可发生什么大事?” 吴德海道:“要说大事还真有一件,吏部尚书左维德扮成百姓去西街的百花楼喝花酒,却被御史台的卢大人给撞见了,卢大人带人去抓,结果那门一推开,您猜怎么着。” 他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那左维德竟然在卖官!” “这被抓了,左维德全家被抄,吏部尚书的缺也就出来,右相提议让吏部侍郎严鸣严大人来补缺,董太傅说宗正少卿方文章最合适,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陛下都被气的砸了三回茶盏。” 林清知道为什么李明霄被气成这样,因为他属意之人并非这两位,不过李辰瑄被捕,太后为了保李辰瑄的命,必定会有所退步。 吴德海道:“原本这件事一直坚持不下,可就在昨日,风气突然就变了,朝中官员竟有大半都举荐宗正寺的罗明罗大人,连尚书令都让英国公给顶上了,陛下高兴的昨儿晌午多吃了一碗饭呢。” “这二位大人都是极其忠心爱国的。”林清笑着又与吴德海闲聊了几句,马车就缓缓停下,剩下的路得他们自己走。 等重新站在正阳殿的大门前,林清人都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事情不少,能这么快回来,实属意料之外。 吴德海在前面小心引路,林清跟在后面,直入大殿之内。 李明霄一身明黄龙袍,激动的走过来,“阿清,这次真多亏你了!” 林清的视线扫过李明霄右手上沾染的朱红,“京中可还安稳?” 李明霄拉着她在榻上坐下,“原本有些问题颇为棘手,但你抓到瑞王谋逆重罪,太后为了保他一命,让步极大,如今朝堂已经规整的差不多了。” 林清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她只是看了眼李明霄,发现这人似乎又清瘦了,也更白了。 李明霄道:“朕之前被抓之事,暗卫也查出了一点眉目。阿清,你可知道洗星花?” 第109章 第 109 章 京中 第109章 林清愣了一下, 这花她当然知道,只不过不是现实,而是在原著里的剧情。 洗星花是前朝一位太医培育出来的, 几乎都被销毁了, 只剩下几颗种子,被女主林君柔意外发现,林君柔女主光环爆发, 意外将洗星花给培育了出来,然后发现用洗星花做出的胭脂格外好看,于是放在自家店铺里大卖特卖, 也让她赚的盆满钵满。 若是以前林清可能不会想太多, 但经过李辰瑄的变故之后, 她知道原著剧情也不全都是对的, 最起码是浮于表面的。 若洗星花安全无害,为何要被销毁呢。 在联想到李明霄遇刺客后那些离奇的遭遇,她心里一动, “这洗星花就是制作致幻药粉的原料?” 李明霄:“不错,洗星花拥有很强的致幻性, 将此花晒干磨成粉末,只要被吸入鼻腔, 就会产生药力,朕在翠鸢阁落水时,暗卫便是中了洗星花制成的粉末, 方才跟错了方向。” “不,不止他们,朕也吸入了那药粉,方才不知不觉间走进那个有池塘的偏僻宫殿。” 后来他一个皇帝被从宫里偷出去, 也离不开这药粉的致幻作用。 林清低眉沉思,“可药粉毕竟有限,如果对方想要准确无误的实施计划,对宫中巡防布置也一定极为熟悉。” 她顿了顿,问道:“这洗星花究竟从何处而来?” 说起这个李明霄的脸色难看下来,“神霄宫。” 林清一听这名字也瞬间觉得头皮发麻,若是浮屠宫血衣楼一类,她可以毫不犹豫将其踏平,但神霄宫却不一样。 神霄宫向来神秘,在江湖上类似于泰山北斗的地位,内里拥有数不清的奇人异士。 若朝廷真心要灭掉神霄宫,也不是搞不定,但付出的代价必然不小。 所以若要动神霄宫,必须从长计议。 林清思索片刻,道:“药王谷之徒顾春如今就在我那,待会我去问问他,看能否调出克制洗星花药性的药料。” “也好。”李明霄应下,却忽然笑出了声,“你说说朕与你明明多日未见,怎么一见面这公事就谈不完了。” 林清哽了一下,“这不是都习惯了。” “那以后可要改改了,听闻魏无极那小子都能跟你去办案了。”李明霄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酸,就魏无极那纨绔能干什么,能比他这个皇帝还有用么。 提到魏无极,林清随口问道:“陛下,魏无极那要如何安排?”毕竟这回她好像用力过猛了。 李明霄:“鲁国公世子与天禄司合作揭发瑞王谋逆大案,当有他一功,特许鲁国公世子继承爵位。” 鲁国公府是老牌贵族,经营至今,势力在朝中已是盘根错节,李明霄需要的就是这股势力,而非鲁国公府本身。 所以除去魏无极在魏锦元一案中的影响,又在瑞王谋逆案上找补,正好。 他道:“不过既然要用,总归要好好锻炼一番,正好桐城知府要致仕了,就让他去顶上吧。” 大渊采用城县制,一城之下须有县数十以上,县周又有村庄数不胜数。 林清已经能想象到魏无极面对各式各样公务时抓狂的样子了。 她认真的点点头,“是得好好锻炼,不过就他一个人也差些意思,不如把严文才也带上。”正好一对难兄难弟。 李明霄低笑一声,“好,在华宁可遇见什么趣事?” 林清回忆了一下,“趣事没遇见什么,奇事可能有一桩,我昨日在街上捡了个人,救回之后,方才知道他是一位进京赶考的举子。” 李明霄:“那举子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林清不假思索,张口就来,“好看!” 李明霄:“……” “逗你的。”林清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他有一点奇怪,但目前还不知道原因为何,且再看看吧。” 李明霄相信林清的判断,也不再问了,又道:“说起会试,主考官倒是已经定下了,是礼部尚书颜回。” 林清回忆了一下,脑海里闪出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她瞬间回想了一下这人的资料,“我记得他好像是董太傅的弟子。” 李明霄:“嗯,不过这个颜回倒还算正直。” 林清张口反问:“正直到扮成小厮逛青楼被抓?” 李明霄低叹一声,“能当主考官的,官品至少要在三品以上,按理该吏部尚书顶上,偏偏赶上这事,若颜回不行,就只能再往上找了。” 但这是当考官,学问得拔尖吧,最起码也得是三甲出身,还要三品以上…… 单个条件都挺好找的,但加一起就不太容易了。 林清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有不少举子入京,年后只会更多,又要开始忙活了。” 李明霄见她这幅样子也是有些心疼,“伯府已经修葺好了,家具下人朕也给你备齐了,累了就回去睡吧,等改日让司天监给你选个黄道吉日再办乔迁礼。” 林清摇摇头,“乔迁礼就算了,人多还麻烦,待日子选出来,搬口锅进府,再烧上几顿饭也就行了。” 李明霄很无奈,那些贵族要是搬个家恨不能把满朝官员都请过去,林清倒是反着来,罢了,她高兴就好,“对了,这次大功,朕倒是想把你的爵位再往上提提,可眼下却是不行了,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问题倒是把林清给问懵住了,李明霄的意思她也明白,她若想再往上提,要么是他师父愿意领爵位,要么就是她师父致仕,否则不论从公处说还是私下说,影响都不太好。 可诸葛绪要是愿意提爵,现在起码得是位国公爷了。 林清想了下,“随便赏些银票珍宝好了。” 银票好,到时直接能去钱庄兑银子,比那一锭锭只能看不能用的官银好。 李明霄以前是不明白,但经过北境那会的相处,他多少都知道一些林清对钱财的看重,他就更疑惑了,“朕以前不是赐过你不少银子吗?” 说到这个林清就更委屈了,“陛下,你赏赐的那叫官银,我要用得去户部报备,然后拿着户部写的文书去工部指定的工坊排队铸银,我上次问了,已经排到半年之后了,而且还有给人家二成的回扣。” 铸银本就有消耗,以现在的落后工艺,损耗很高,再去一成回扣,一万两银子折腾一圈回到手里能有六千就不错了,关键是还得排队。 “只给这些东西只怕委屈你了。”李明霄忽然很内疚,以前赏东西都是遵照旧例,他压根也没在这方面动过脑子,甚至更多的时候都是他给一个大致范围,至于到底赐下什么,都是下面人给挑出来的。 “那就多加银票。”林清一锤定音,不委屈,加钱就行。 “好。”李明霄眉眼含笑,“再给你加千户食邑,这是明面上的,私下里,朕再从私库里挑些好物件给你送过去。” “那赶情好。”林清打了个呵欠,“若无事,我就先回了。” 李明霄真想随她一起去,可扭头看了眼书案上还没批完的奏折,只得歇了心思,“朕让吴德海送你出去。” 林清随意的摆摆手,“不必了,我常在宫里行走,这宫道走的比我回家路都熟。” 李明霄想想也是,也就应了。 林清作揖告别,走出正阳殿,阳光晒在身上,就跟能催眠似的,要不是家里还有人等着,她必定寻地儿补个眠再走。 她刚走下台阶,候在台阶下的一位小太监忽然道:“奴为伯爷引路。” 林清停下脚步,瞥了一眼这个小太监,就见他低着头,身着一件青色太监服,单看装扮与这宫中大多数太监并无二致。 她没说话,只是略微颔首,跟在小太监后面。 小太监走的不快,穿过一条宫道,走进御花园里。 御花园里的草木倒还有些绿意,也有花未谢,种类也是不少,不过林清能叫上名字的只有菊花。 微风习来,夹杂着淡淡水汽,再往前就是永明湖了。 林清停下脚步。 那小太监见林清不走了,有些着急,“伯爷,前面就能出宫了。” 林清像看傻子一样看那个小太监,她常年在宫中行走,哪里有路哪里没路,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她还能不知道嘛。 而且连李明霄都知道不用给她引路,这小太监却跑出来拉着她往御花园里走,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前面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她呢。 她之所以跟来也不过是好奇罢了。 “你是在哪里担职的?” 小太监瑟缩了一下,“奴……在正阳殿当值,伯爷,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快些出宫吧。” 林清没说话,脚步一闪,已然来到小太监的身侧,一掌敲在他的后颈。 小太监反应不急,只觉脖子一疼,晕死过去。 林清左右望了望,脚尖点地借力,飞上左侧高树,而后踏叶而行,眨眼间便到了永明湖附近的一棵又高又壮的老树上。 她踩在树干上,悄然往下望去,随即一愣。 只见林君柔就站在永明湖边上,一身雪色衣衫被撕破了几道裂口,发髻微乱,右侧脸颊亦是多了一道通红的巴掌印。 林君柔身旁还站着一位约五十岁上下的老嬷嬷,身姿挺拔,衣着富贵,头上虽只插着两根玉簪,但那玉质通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林清认识这位,乃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名叫桂荣。 第110章 第 110 章 京中 第110章 眼瞧着就进冬月了, 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别的地方倒还好,可站在湖边上就不怎么好受了, 尤其林君柔还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衣裙。 她抚摸着胳膊上被冻出的鸡皮疙瘩, 忍不住问道:“嬷嬷,林清怎么还没过来?” 桂荣背脊挺直,双手自然垂下交握, 眼观鼻鼻观心,“许是被皇帝问话耽搁了。” 林君柔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我们这样真的行吗?” 桂荣这时才稍稍抬眸瞥了一眼林君柔, “瑞王爷遭此大难, 难道您不想替王爷报仇吗?” 这话算是说到林君柔的心坎里, 她费尽心思与葛怡打擂台,好不容易这次跟着李辰瑄外出办差,本以为可以好好培养感情, 结果遇见林清不说,一个谋逆的帽子直接就扣在李辰瑄的脑袋上。 幸好她跑得快, 否则必定被天禄卫一同抓走。 今日太后寻她,便是让她给林清扣上项罪名。 若她成了, 李辰瑄才有翻身的可能;若她不成,太后会将她指给李辰瑄为侧妃。 侧妃说白了就是妾,还是一个即将被废弃王位的庶民之妾。 林君柔又恨又委屈, 却无可奈何。 桂荣打过棒子,不忘给颗甜枣,“只要林姑娘成了,您可就是板上钉钉的瑞王妃了。” 林君柔柔顺的低下头颅, “嬷嬷放心,君柔懂了。” “姑娘明白就好。”桂荣眼里闪过轻蔑,转瞬即逝。 林清蹲在树上,将二人的话全部听进耳朵。 她倒是想过太后会对她出手,却没想到太后会忽悠林君柔出手对付她,还是用女子名节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从她的角度能清晰看见下方藏在树丛里的宫女太监,足有十数人之多。 只怕是她一露面,林君柔就会大喊非礼,到时藏在周围的人立刻蜂拥而上,一顶非礼贵女的帽子就会彻底的扣在她头上,那时她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李明霄为了保她,只能将大好局势再度让出。 权势这东西一旦让出去,再收回来可就困难了,也不知还得要多少年,他才能重新站起来。 若真到这个地步,想要破局,只能是将她的性别摊在明面上。 林清心思百转千回,眸中冷芒凝聚。 这时有一人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身边,“属下暗五。” 林清挥出的掌风生生给停下了,略一挑眉,“陛下叫你过来的?” 暗五道:“陛下让属下听从伯爷吩咐。” 林清明白过来,定是宫内暗卫发现不对,禀报到李明霄那里了。 不过来的倒是正好,她正捉摸着怎么回礼才好。 “康王世子可在宫里?” 暗五道:“在裕德苑,未曾离开。” 林清:“找个宫人将他引来,就说他的君柔姐姐在永明湖旁等他,有几句知心话要跟他说,再让陛下过来转转,看戏,顺便赐个婚。” 暗五领命后如影子一般消失了。 约莫一刻钟后,远处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康王世子李宏锦到了。 李宏锦是跑过来的,脸颊微红,还在喘着粗气,想到那宫人的交代,他不敢闹出动静,甚至与下人调换了衣裳,悄悄靠近永明湖。 只一眼,他便看见站在湖边的林君柔,瞧那衣衫破碎,仿若被人欺凌过的样子,他猛地一愣,所有的激动瞬间化为怒火,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抓住林君柔的手腕。 可还不等他说话,一直等在旁边的桂荣用力一推,将人压倒在地上,随即大喊:“快来人啊,昭勇伯非礼啦!” 早已隐藏在周围的太监宫女一拥而上,将林君柔和那人团团围住。 林君柔跌坐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滴滴滑落,泪眸里满是屈辱和愤怒。 李宏锦摔趴在地上,头上的发髻骤然散乱下来,将他的脸完完整整的盖住了,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清望了一眼另一棵树上一连射出两枚石子的暗五,默默丢了手里摘下的树叶。 不愧是李明霄的贴身暗卫,这又是遮脸又是点哑穴的,这么贴心的下属,有点眼馋。 她看暗五那张路人脸,眼睛都能冒出绿光了。 暗五被盯的打了个寒颤,默默扭过头去。 湖边上,李宏锦被几个太监狠狠按在地上,桂荣仍旧背脊挺得笔直,轻蔑的看着地上还在挣扎的人,“人家林大姑娘好歹是侯府千金,林伯爷再是倾慕,也不能如此下作!侮辱贵女,行秽乱之事,这般大罪,昭勇伯你认是不认!” 李宏锦动弹不得,只能猛摇头,示意旁人他不是林清。 这般动作到了桂荣眼里,便是不认罪了,她浑不在意,“我们可是全都看见了,这秽乱之罪,你休想逃脱!” 这时,远处又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打头的赫然便是太后。 只见她衣容华贵,黑发如墨,满头珠翠,明明已是四十来岁的年纪,一张芙蓉面却不见几道皱纹,旁边一个宫女虚扶着她的手缓步向前走着。 那扶着太后的宫女训道:“皇宫之内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桂荣从容跪下,“启禀太后,奴婢与林大姑娘本在这赏景,哪知那昭勇伯突然冲出来,就往林大姑娘身上扑,还……还撕坏了她的衣裳!” 那宫女冷哼一声,“瞎说什么,昭勇伯乃是陛下宠臣,年少有为,若想娶谁为妻,还不是跟陛下一句话的事,犯得着行秽乱之事,再者说你们这么多人,怎么不拦着!” 桂荣为难道:“这……奴婢们都瞧见了,那昭勇伯突然就跟疯了似的,奴婢们也拦不住啊。” 太后缓缓开口,“昭勇伯深得皇上喜爱,且不能为难人家,待会知会林侯爷一声,不如就把婚事订下,也算保全了姑娘家的名节。” 林君柔跪在地上,满面泪水,声音却透着决绝,“太后容禀,昭勇伯几次三番败坏臣女名节,如今更是侮辱臣女至此,臣女便是死也不要嫁给他!” 太后犹豫了,“这……” 林君柔突然冲起跃下永宁湖,只听扑通一声,便沉入水底。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救人啊”,会水的宫人如下饺子一般跳下去好几个,不一会就将林君柔给捞了出来。 林君柔也不言语,只是捂着脸低声啜泣。 太后叹息一声,“你这不是在给哀家出难题嘛,罢了,既然如此,便将此事交于刑部吧。”语罢不愿再多说一句,转身就要走。 林清见差不多了,悄悄从树上退了下来,从小路上漫步而来,“离老远就听见有人唤本官的名字,本官到底做下何等恶事,让本官也知道知道。” 声音一出,场上众人皆是一震,抬眼望去,就见林清款款而来。 所有人当即傻了眼,林清既然才刚刚过来,那么地上这人……是谁啊? 桂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满脸不敢置信,这……这什么情况! 她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跑过去将那被压住之人的乱发拨开,露出李宏锦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一双眼阴森森的瞪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桂荣一张脸瞬间惨白,满是绝望,是谁不好,非得是这个小霸王! 林清好似什么都没发现,只是视线落到太后脸上,做出一个略微惊讶的表情,好似刚看见似的,连忙躬身行礼,“臣林清见过太后。” 太后低咳两声,接过宫人递过的帕子,遮住眸里的阴沉,再抬头时,已然一派温和,“原是昭勇伯啊,快快免礼。” “谢太后。”林清从容站直身子,垂首立在一边。 太后问道:“昭勇伯这是从哪来啊?” 林清:“禀太后,刚从正阳殿出来,见御花园里风光正好,一时迷了眼,便走偏了,忽闻这边传来吵闹声,还隐约听见有人唤臣的名字,这才过来看看。” 她惊讶的看着一身湿漉的林君柔,又见那被人扶起的李宏锦,“这……究竟是出何事了?” 太后声音柔和,缓缓说道:“都是年轻孩子玩闹罢了,只是一时失了分寸,让君柔掉进水里,好在哀家就在附近,会水的嬷嬷也是不少,这才将君柔给捞上来。” 林清微微蹙眉,“可林大姑娘这衣裳似乎是被人撕坏的,方才臣还听太后说起要将此事交于刑部,此事只怕并非玩闹这般简单,还需细查才是。” 她立即自荐,“臣对查案刑讯略有精通,太后不如将此案交于臣,臣定当查个清楚明白,不放过一个罪人!” 太后胸口略有起伏,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若是以前她自然不怕,但是现在,林清查案的名声她可是如雷贯耳了,交给林清,只怕她底裤什么颜色都给让人家给摸清了。 能在这深宫中混到高位的,哪个手里没沾染过人命,但偏偏她还拒绝不了,一旦拒绝了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此事有问题么。 林清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呢。 “昭勇伯事务繁忙,哀家倒是信得过你,可陛下那边,怕是要埋怨哀家用他的人了。” “母后此言差矣。”太后话音未落,就见皇帝带着宫人从远处走来,一句话打断了她的安排。 李明霄站在林清面前,只是在擦身而过时,宽大的袖口内,用手悄悄拍了下林清的胳膊,示意有他在,放心。 林清微微一笑,抿着嘴将笑容憋回去,垂首站在一边看热闹。《 》 110-120 第111章 第 111 章 京中 第111章 李明霄站在太后面前, 他身量极高,眸子微微下压,“事关贵女的名节, 自然要查的清楚明白才是, 母后,您说呢?” 太后直直的盯着李明霄,她需要略微抬高视线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就像他此时散发出的气势,竟已不知不觉不输于她。 许是对视久了,她竟莫名的产生一丝心虚, 下意识错开视线, “皇儿长大了。” 李明霄笑笑, “人总归是会长大的。” “罢了, 一切便随皇上吧。”太后叹息一声,手扶着额头,“今日这太阳怎么这么大, 晒得哀家都有些头晕了,回吧。” 转身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桂荣。 桂荣瞬间就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恐惧和绝望从心中蔓延, 直至全身,可她不敢不从,她猛地站起来, 道:“一切皆是奴婢所为,奴婢一家皆被林清所杀,奴婢故意将林大姑娘带到在这里,故意撕坏她的衣服, 本想陷害林清,却不想让她躲过一劫,奴婢认罪就是!”语罢一头撞在一旁的树干上,气绝而亡。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谁都没有说话。 林清垂下眸子,桂荣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可这里的人不会在乎,他们只是需要一个顶罪之人,可以是桂荣,也可以是其他什么人。 太后只是看了一眼桂荣的尸体,“好歹是伺候哀家这么多年的,厚葬了吧。”语罢由一旁的宫女扶着离开了,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一群宫人,越走越远。 剩下的宫人们开始熟练的处理尸体,甚至有人打来清水将血迹小心翼翼的全部擦去。 李明霄淡淡的撇了一眼湖边的林君柔与李宏锦,“待出宫之后便去议亲吧,皇室容不得丑闻。” 李宏锦面目狰狞,双手紧紧握住,指甲卡进肉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他是爱慕林君柔的,可如今让他娶了林君柔,他忽然觉得心里无比的愤怒,是被人算计后的愤怒。 他知道林君柔看见了他的脸,但是林君柔却没有说出来。 林清意味深长的看着这二位,看看她多心善啊,太后要用人家姑娘名节谋算她,她可是不计前嫌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至于婚后生活是个什么样,可就与她无关了,毕竟这日子可是人过的。 她从不算计人心。 林清勾起唇,跟着李明霄离开了这里。 李明霄屏退了宫人,只带着她在御花园里漫步。 御花园太大了,之前的景致不错,可越往里走就越荒凉,有些花草已经枯萎,有些则被厚厚的落叶压着,静待明年春日再打开。 李明霄的心情不算太好,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一处荒凉的假山旁,才缓缓停下。 林清站在他身后,并没有说话。 轻风吹起落叶,许是风力太小,那叶子也只是稍微挪了挪便又落下了。 林清弯腰将那片落叶拾起,放在手心把玩。 李明霄转过身正巧看见这一幕,心里那些悲凉顿时就消散了,“看你这样子,反倒觉得朕在无理取闹了,你就没什么伤心事吗?”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我前面的事情都料理不完,哪有功夫回头看呢,便是有那个时间,去永福楼吃顿酒,去西街书铺掏本好看的话本子,不比沉浸过去强多了。” 人活着就挺不容易了,哪有那么多时间悲春悯秋的。 李明霄沉默了,道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可从林清嘴里说出来,总带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罢了,人家也没说错。 想到这,他倒是放松下来,抬头望着天空,一时出神。 林清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胳膊,“这是想起什么了?” “想起朕还是太子的时候,那时大概也就十岁左右吧,有一日,忽听一位宫人说起,说朕的脸与太后越来越不像。” 林清心里微微一突,“后来呢?” 李明霄:“后来那宫人消失了,朕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也是从那时起,除去初一十五,朕几乎看不见太后。朕也曾怀疑过身世,但并未查出问题,后来便想,朕可能像先祖更多些吧。” 林清默默听着,宫里的阴私太多了,就像今日太后设计她的谋划,不正是后宫嫔妃常用的手段么,太后能从其中脱颖而出,能是什么善茬。 李明霄笑了笑,“罢了,你也累了,回府去吧,朕让吴德海送你。” 这次林清没拒绝,跟李明霄随意拱了下手就离开了。 吴德海就在不远处候着,听见李明霄的吩咐,立即为林清引路。 这一次比来时更加小心翼翼,满脸谄媚,一会一句“小心脚下”,一会一句“您慢些,前面有门槛”。 林清很无语,这皇宫其实她也挺熟悉的,尤其是出宫的路。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昭勇伯府距离皇宫非常近了,马车从东门出来,穿过大半条东街,再往右一拐,没一会也就到了。 林清下车,就看见气势磅礴的两扇朱红大门,最上方挂着匾额写着四个金漆大字——昭勇伯府,下方还有印章落款,正是李明霄的名字。 府里的管家等在门口,见林清回来急忙迎上,“奴林文,见过主子。” “你不是叫张文么?”林清面容古怪,实在是这张文是诸葛府上给许管家打下手的,都是自己人,也不知是李明霄的安排,还是她师父的。 林文已是而立之年,长着一副老实相,却很是精明,“是诸葛大人举荐,陛下觉得奴还行,方才让奴过来伺候主子,陛下还特意给奴改了名字,叫林文,说是……”他悄悄瞄了一眼林清,“说是您不爱记名字,这两个字好记,不用费脑子。” 林清:“……” 林文就林文的,确实好记。 她抬步走进属于她的昭勇伯府,进门就是影壁,上面的诗句很好,但是她看不懂。 绕过影壁就是四方大院,抬眼就看见会客的正厅,两侧设有院门,穿过去就是花园和各处小院,亭台楼阁处处精美华贵。 丫鬟小厮们正在忙碌着,见到林清纷纷行礼问安。 林文道:“这些下人有些是陛下送来的,有些是诸葛府上送来的,都是身家背景清楚明白的,伯爷尽管放心用着,若是觉得不行,奴现在就去找官牙过来。” 林清:“不必了,这些人就够用了。” 拒绝后她忍不住又犯起了愁,料理这么大的伯府,人必定不能少,可人多了,她这身份要怎么藏。 比如她已经有月事了,以前的小院只有她一个人,她只需自己清洗好月事带找个地方晒干就行。 可现在她要是在院子里晒个月事带,只怕不用一个时辰,整个京城都得猜测她这昭勇伯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再比如她的束胸,总不能不换不洗吧。 林文瞧她这脸色,心里顿时咯噔一跳,试探着问:“伯爷,可是有何说法?” 林清:“把我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撤出去,没有我的命令,其他人不许入内。” 林文低头应诺。 林清:“再派个人去小院将周虎他们接过来,都安排妥帖。” 林文得令,赶忙下去安排了。 林清捉摸片刻,牵了匹马,往诸葛府行去。 伯府距离诸葛府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林清下马时,诸葛府上的门房立刻迎了出来,接过缰绳。 林清走进大门,轻车熟路的来到诸葛绪的书房,“师父,徒儿找你要人来了。” 诸葛绪正坐在书案后看折子,听到声音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没缺胳膊少腿,不错。” 林清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方才御花园里的事已经送到诸葛绪的耳朵里了。 她嘿嘿一笑,“今日运气不错,躲过一灾,师父也不说给我摆桌席面庆祝庆祝。” “真拿你没办法,已经让厨房准备了。”诸葛绪笑着摇了摇头,“你想要谁?” 林清想了会,“秋婶吧。” 秋婶是从暗部退下来的,都是死也不会背叛的那种,曾经被诸葛绪派来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也算是知晓她身份的。 正院总得要人来管理,也需要女性来给她打掩护,秋婶正合适。 诸葛绪合上手里的折子,“让明月那丫头跟秋娘一起过去吧,给你当个随侍也是不错。” 明月是秋婶的女儿,也一直在暗部训练,身手不错。 林清点头,“成,让明月也收拾吧。” 诸葛又道:“一会再让人去营里打个招呼,日后天禄卫上值,把伯府也算上,你是副使,有这个权利。” 以前林清只爱自己住,也就没使用这个权利,如今伯府都到手了,没靠谱有信得过的护卫看守,也不放心。 林清:“也不是不行,只是兄弟们要辛苦了。” 诸葛绪道:“要不这样,让陛下批下五百兵马,挂靠在天禄卫,但专由你伯府使用,费用也都算在司里。” 林清乐了,“那敢情好,麻烦师父了。” 诸葛绪也笑了,“你个滑头,行了,回去等消息吧,不过人马虽然招来,但还得跟着天禄卫训练些时候,这些日子还是暂时让天禄卫过去充作护卫。” 林清当然同意,“行,都听师父的。” 第112章 第 112 章 京中 第112章 林清蹭了顿席面, 等出门的时候,秋娘母女已经站在门外候着。 秋娘虽只着素衣荆钗,但面如晚月, 辉光之下, 是一种被岁月沉淀下的美,单看外貌,着实看不出她已是四旬妇人。 明月年岁则与林清相仿, 一身玄黑短打,腰间挂着一把腰刀,头发用一根玄色丝带高高束起, 眉目清秀, 又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 秋娘看见林清, 款款行礼, “伯爷安。” 林清连忙将人扶起,“秋婶,你这不是折煞我了。” 秋娘慈祥看着她, “婶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在外面, 人多口杂,该遵循的礼节决不能少。” 明月郑重的低头抱拳, “属下拜见伯爷。” 林清笑道:“免礼,我们先回去吧。” 这一次林清没骑马,三人说说笑笑, 一会也就到地方了。 林文与秋娘母女也都相熟,没那么多明争暗斗,相互间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 林清将秋娘母女直接带进正院。 她居住的院子很大,正房作为她的卧房, 东厢房则改成了书房,其他房间都是空的,正好用来安顿秋娘母女。 她们正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林文又来了。 林清正坐在书房里随意拿了本书翻看,林文站在一侧,道:“伯爷,方才周百户带来的三位公子已经安排妥协了,都住在南边的漪澜院里。” 林清疑惑的看向他,“三位?” 林文:“原是两位,但是到咱们伯府门口的时候,又有一位穆姓公子,说是侯爷应允的,有顾大夫作证,便一同安排了。” 林清反应过来,这是穆晚唐到了,“的确是我应允的,待遇便等同幕僚吧。” 林文又拿来几张帖子交给林清,“伯爷回来后,有几家给伯府下了帖子。” 林清只是扫了一眼,本想退到一边,却被其中一张请帖引起了注意。 这是福慧长公主府的帖子,再过几日便是福慧长公主的寿辰了,邀她去府上参加寿宴。 福慧长公主是李明霄的亲姑姑,也是保皇党这一派系的,别的倒是能推,这张却是不好推脱。 “选份合适的礼物,到时我带过去。”林清将这帖子押在书桌上,将其他的帖子推给林文,“剩下的就拒了吧。” 林文应诺,捧着帖子退出书房。 林清也倦了,干脆回屋睡觉去了,一觉醒来,竟已第二天清晨了。 用过早饭之后,她换上官袍,徒步向宫里行去。 伯府距离皇宫不算远,没急事走路就行了,然而她刚到宫门,周虎就迎了上来,“头儿,陛下那边方才派人来唤,说让您去御书房那边。” 林清疑惑道:“这么急,可说是什么事情了?” 周虎:“传口谕的太监没说,只说您到了就知道了。” 林清应了一声,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往御书房走。 这地方许久未来,却仍跟以前一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的禁卫时有路过。 便是林清路过,这些禁卫也要看上几眼,确认之后方才离开。 林清走到御书房的台阶下站定。 这时候李明霄还没下朝,估计还要等一会,她正琢磨找个地方待着,就见有个小太监从门口小跑过来,他满脸堆笑,一双不大的眼睛几乎笑成了一条缝,边走边鞠躬,“奴吴有福给伯爷请安了。” 林清看到这人也是愣了一下,“你是?” “奴是吴德海吴公公的干儿子,如今也在御前伺候。”吴有福仍旧恭敬的弯着腰,视线只望向地面,声音小心又谄媚,“陛下说了,晨曦寒凉,让您去里面候着。” 林清伸手将吴有福扶起来,顺手将一个小银袋子滑进吴有福的袖子里,“劳烦吴公公了。” 吴有福受宠若惊,现在谁不知道昭勇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连进御书房都不用在外面候着,他也是因为吴德海的照顾才抢到这个差事,原本只是想在林清面前露露脸,没想到倒捡了一份人情。 想到这吴有福笑的更真心了。 待林清走进御书房,休息时用的那张桌案上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都冒着热气,明显是给林清备下的。 御膳房的手艺自是极好的,每个点心都捏成花朵的形状,若只用眼睛去看,就跟真的一样。 吴有福介绍道:“这是御膳房新研制的十二花仙,听闻为了保存下花瓣,可是费了大功夫呢,陛下说了——以花寄情,配上一会的热闹,刚好。” 林清吃着点心的手一顿,眸里闪过一道精光,心里大致明白李明霄叫她过来干什么了。 嗯,来看热闹的。 果不其然,两刻钟后,李明霄来了,一身明黄龙袍格外耀眼,看见她眸光闪了闪,来到龙椅上坐下。 后面跟着的是康王李元海和永宁侯林宏邱,两人皆沉着一张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李元海看见林清,眼睛一横,不耐烦道:“你怎么在这,滚出去!” 林清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瞧王爷这话说的,您当这是什么地方,陛下都未开口,您倒是能替陛下做决断了。” 李云海被刺的心里发堵,怒目而视,“本王好歹是皇亲,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李明霄已经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本折子在桌上重重一拍,“阿清为大渊鞠躬尽瘁,屡破奇案,自是功劳甚高,而且是朕让阿清在这等着,康王若有意见,不妨与朕说说。” 那折子被拍在桌面发出“啪”的一声,声音之大,总算让李元海找回了一丝理智,让他记起这是皇帝的御书房,而不是他一个王爷都能够撒野的地方。 李元海一张脸又黑又白,随即心中更加愤怒,他还不是皇帝,他为什么不是皇帝! 他阴森森的看向林清,带着蚀骨的恨意。 而且他已经调查出昨日真相,说到底,他儿子还是替林清挡了灾,眼下要娶一个落魄侯爷的女儿,保不准还是个假货,他如何能甘心! 林清双手环胸,似是看戏一般,“王爷便是这般看下官,下官也变不成女人,更嫁不得你儿子。” 她这话顺手也将台阶过到了林宏邱那里。 林宏邱大聪明没有,小聪明却是不少,瑞王已经倒了,若今日不扒上康王府,他那个女儿就得砸手里了。 他当即跪在地上,哭嚎道:“求陛下为臣做主啊,臣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得太后看中,方才进宫侍疾,哪知竟发生这种事情,如今臣的女儿名节尽毁,康王爷却不愿应下婚事,只愿一顶小轿抬她入门,那可是臣的嫡女,这让日后要臣如何见人啊!” 李明霄:“这是朕的御书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林宏邱吓得哭声猛地停住,一口气涌上来,打了个哭嗝,声音格外响亮。 林清默默的离他远点。 李明霄看向林清:“阿清怎么看?” 林清组织了一下语言,“依臣看,此事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林大姑娘,不妨就将选择权交到林大姑娘手里,她若愿割舍旧情,嫁给康王世子,那康王府必须有所表示;可若林大姑娘不愿意,陛下不妨成全那一对有情人。” 林清的话犹如火上浇油,让李元海微消的怒火噌的一下又烧了上来,赶上娶不娶还不是他家说的算啊,而且还旧情,京城里谁不知道瑞王和林君柔那点破事啊! “不娶,绝对不娶!” 林宏邱尖声哭嚎,“陛下要为臣做主啊!” “老子打死你!”李元海直接冲过去一拳揍在林宏邱的脸上,林宏邱顺势一把抓住李元海的头发。 两人打成一团,难舍难分。 旁边的太监宫女们都看呆了,敢在御书房扯头发脱靴子的人那是真不多。 林清麻溜窜到李明霄身后,顺手摸了块点心,边看边吃,这热闹果然下饭啊。 李明霄无奈的瞪了她一眼。 ——瞧你干的事! 林清无辜耸肩。 ——我干什么了,我不就是说点实话的小可怜么,谁知道俩男人也能在御书房扯头花啊,怪我喽? 然后她接着吃点心。 李明霄又稍稍等了一会,见桌上的点心快光了,才低咳一声,给吴德海一个眼神。 吴德海连忙跑出去找人了。 最后是禁卫进来才把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分开。 李元海是有点功夫在身的,倒是还好,就是眼眶肿了一个,头发秃了两块,林宏邱一张脸则是青紫交加,格外凄惨。 李明霄看着这二位,忽然也有点吃点喝点看热闹的冲动,他低咳一声掩饰住尴尬,“此事就依林清所言,你二人回去吧。”说完直接就让禁卫将二人丢出去了。 宫人们将混乱的御书房快速收拾好,不一会一切又焕然一新。 李明霄挥退众人,这才跟林清问道:“你说昨日那个林君柔,可是看清了李宏锦的面目?” 林清点头,“如果有一个人突然冲出来抓住你的手,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就会看过去,就是暗五的石子丢得再快,但那二人距离那么近,也绝不可能比林君柔的反应更快。” 林君柔看见了,却选择将计就计。 李明霄见惯了后宫争斗,也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眸光微冷,“朕的暗卫送来消息,昨夜,朕的好弟弟不惜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在永宁侯府外盘桓了半夜,那位林大姑娘可是连面都未露。” 林清略一挑眉,呦呵,这男女主怎么看是要开启虐恋情深的新剧情了。 难道由她这么一掺和,甜文变虐文了? “瑞王已被贬为庶民,除非他亲口将他隐藏的私兵全部告诉林君柔,否则林君柔只会吊着他,就像吊着其他男人一样,然后嫁入康王府。” 李宏锦如今是她池塘里最大的那一条鱼,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等等! 林清面容古怪的盯着李明霄。 李明霄被她看的心里发毛,“这么看着朕做什么?” 林清猛地清醒过来,能为什么啊。 李明霄啊,皇帝啊,健康,俊美,没妃嫔,连个暖床的侍女都没有,最重要的是后位空悬! 如果她是林君柔,在李辰瑄已经成为提不起大阿斗后,她会不会心动? 如果心动,她要如何在被太后放弃后挣扎出一条路来…… 第113章 第 113 章 科举疑云 第113章 林清再看李明霄时, 忽然就觉得有点同情他,真是好大一条金黄大鱼啊。 李明霄紧紧蹙眉,“你这么看着朕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清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这没什么好瞒着的, 李明霄能有所准备也不至于中了林君柔的计。 李明霄听完脸都绿了,有一种恨不得派暗卫把林君柔直接暗杀的冲动。 林清安慰道:“你心里有数就行,总之林君柔野心极大, 不会就此消停的。” 李明霄无奈叹气,随即话题一转,“这次找你来, 还有一件事。” 林清已经坐在椅子上, 吴有福重新送上一杯热茶, 她吹了吹热气, 轻啜一口,等待下文。 李明霄的脸色又有点难看,“此事是福慧长公主求到朕这, 让天禄司暗地里行动,去找一个人。” 林清抬眸看向他, “找谁?” 李明霄:“平阳郡主。” 林清闻言微微蹙眉,放下手中茶盏, 这个平阳郡主是福慧长公主的嫡长孙女。 按惯例,平阳郡主并不能得此封号,先帝怜她父母双亡, 方才破例封为郡主,一直由福慧长公主抚养。 丢了一个郡主,却要天禄司悄悄去找,这丢人的理由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李明霄肯定了她的猜测, “平阳与一戏子无媒苟合,又与其私|奔,如今不知所踪。” 他叹息一声,心有疲惫,“福慧长公主原本想私下解决的,动用了所有人手,却没能找到人。” “也不知是谁将消息传了出去,连平阳郡主的未婚夫家都知道了,福慧长公主只能推脱,说平阳郡主正在佛堂里为她静心祈福,方才不宜露面。” “所以务必在福慧长公主的寿辰前,将平阳郡主带回来。朕原本想把此事交于禁卫处理,但福慧长公主昨夜跪在殿外连连哀求,势必要将此事交于你手。” 李明霄说到这觉得眉心隐隐抽痛,若是福慧长公主早把消息送入宫中,也不至于现在这么麻烦,“你若不愿,朕就将此事交于杨昭去办。” 林清:“也不算多难办,现在距离寿辰还有五日,足够了。” 李明霄:“原本还想让你多歇些日子。” 林清挥挥手,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告别皇帝,她立即回到天禄司将事情安排下去,不过半个时辰,平阳郡主的消息化作一张张字条,堆在她的书桌上。 福慧长公主的驸马乃是威武侯,共育有二子一女,女儿早已外嫁,嫡长子早亡,只有平阳郡主这么一个女儿,二子则生有一子一女。 平阳郡主所谓的情郎是德福戏楼的台柱子,名叫许清商。 林清又抽出一张字条。 ——平阳郡主于五月初一初至戏楼,夏二陪同。 这夏二是平阳郡主她二叔家的女儿,名叫夏月瑶。 林清再次换了一张字条。 ——上月初二、十一、十八三日,平阳郡主与未婚夫于城郊马场有约,夏二作陪。 林清皱眉看着手里的字条,人家未婚夫妻见面,夏月瑶跟去凑什么热闹? ——本月十八,平阳郡主与许清商约见王记茶楼,后被许清商带走。 明月待在身后,看见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很是茫然,“伯爷,就凭这些,便能推断出事情经过吗?” “也不一定,但能看见不少线索。”林清拿出第一张字条,“比如这个夏月瑶就一定有问题。” 明月看着字条上那几个字,“只是去了趟戏楼而已,如何有问题?” 林清:“一个有未婚夫的姑娘去私会情郎,难道不是越隐蔽越好吗,为何要多带一个人?” 明月呼吸一滞,确是如此,如今世道对女子要求甚高,若女子与外男私会,还是有个即将成婚的女子,当然要极为隐蔽,即便要带人也只会带上心中信任之人。 她眼中一亮,“也就是说平阳郡主极为信任夏月瑶。” “确实是其中一种可能。”林清肯定她的说法。 明月以前对习武之外的事并不上心,眼下却是起了兴趣,也有些不服气,“还有其他可能?” 林清笑了笑,“比如媒人,再比如威胁,也不排除其他我们猜不到的可能性。” 若夏月瑶是介绍许清商与平阳认识的媒人,平阳自然不会防备她,又或者夏月瑶手里有平阳私会许清商的证据,平阳害怕事情被人发现,只能听从夏月瑶的安排。 左右夏月瑶一定有问题就对了。 “王叔!”林清冲门口喊了一声,很快王武就走了进来,她将字条递给王武,“查查夏月瑶。” 王武应下后,拿着字条离开了。 王武前脚刚出去,周虎后脚就进来了,他将又得来的消息放在桌上,“暗部那边送来消息,平阳郡主并未出京城,而是在城南头平安巷的一间旧宅里,许清商将她锁在屋子里,一日只给一顿饭。” 他为难的犹豫片刻,“那郡主也算是遭了大罪,是否现在让弟兄们将她救出来?” 林清脑子快速分析着周虎的话,指节有节奏的叩击着桌面,“不急,毕竟有关郡主名节,还是让福慧长公主来吧。” 周虎一看林清专注的神情,心领神会,“头儿,您知道怎么回事了?” 林清站起来,“你和明月随我去一趟夏府吧。” 周虎立即去牵马,片刻后,三人骑马向威武侯府行去。 福慧长公主身份尊贵,嫁入威武侯府,老侯爷故去之后,由次子袭爵。 林清三人下马时,立即有人出来迎接。 来人身高六尺上下,两鬓已白,蓄着短须,面目与福慧长公主有五分相似,正是如今的威武侯夏方毅。 夏方毅见到林清下马,上前几步,拱了拱手,笑道:“昭勇伯光临寒舍,本侯有失远迎。” 林清翻身从马上下来,将麻绳交给周虎,方才道:“侯爷客气,长公主可在?” 夏方毅:“已在客堂了。” 福慧长公主居住的院子自是府中最好的,林清跟着夏方毅走入院中,立即有丫鬟进屋通报。 不多时,那丫鬟出来将门帘挑开,周虎停在门外,单手扶刀,双目直视前方,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吓得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远远躲开。 林清走进屋子,才发现这客堂里的人着实不少。 除去主位上的福慧长公主,下首还有十来位年轻的公子和姑娘,他们的视线落在林清的脸上,似是好奇,似是羡慕,其中有一抹视线最是扎眼,看林清的目光满是轻蔑。 林清扫了一眼那人的相貌,跟夏方毅差不多高,长着一张路人脸,放人群里转一圈,就让人找不到的那种。 她全当看不见,先与福慧长公主见了礼。 夏方毅让下人摆上茶水点心,招呼林清坐下,对那些公子和姑娘道:“还不过来给昭勇伯行礼。” 此话一出,有一男一女先站了出来,其他公子姑娘则向后退去。 那男子赫然便是给林清眼色看的那人,他随意拱了下手,眼皮一个劲往上挑,“在下威武侯府嫡长子夏翰榕。” 林清端茶的手微微一顿,轻轻撵着杯盖,笑道:“原是夏公子啊,也是巧了,上午在御书房里,本官还瞧见了威武侯请封世子的折子。” 夏方毅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好,刚要说话找补,就听见夏翰榕已经开了口,“本公子是威武侯府唯一的嫡子,这世子之位落在我身上本就在合理之中,上折子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林清将茶杯放在桌上,“本官倒觉得夏公子这话不对,威武侯府乃是军功起家,若为世子,总该去边境建功立业才是,若让那无功之人袭爵,岂非辱没了威武侯的名声。” 夏翰榕一张脸顿时气得通红,看着林清的目光像要喷火一般,“我夏家与陛下才是真正的亲戚,你……” “翰榕!”福慧长公主制止住夏翰榕的话,“向昭勇伯赔礼。” 夏翰榕不服气,“祖母!” 福慧长公主怒道:“身为我侯府的嫡长孙,却如此目无礼法,谁给你的胆子!” 夏翰榕见福慧长公主是真发怒了,不禁缩了缩脖子,“孙儿只是实话实说,再说孙儿虽无军功在身,但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到时最低也是个探花,怎会是无能之人。而且您可是陛下的亲姑姑,咱们跟陛下才是一家人,哪由外人放肆。” “你……你……”福慧长公主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不断捂着胸口,旁边的丫鬟嬷嬷见了,焦急的又是帮着顺气又是喂药的,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夏方毅也吓着了,他们威武侯府还能跟皇家攀上亲戚就是因为他母亲还在,若他母亲出事了,那就真完了。他气得一脚踹在夏翰榕身上,“瞧你干的好事!家法呢,上家法!” 夏翰榕这回是真怕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任凭夏方毅的脚不停踹在他身上,连躲一下都不敢。 “不必了。”林清对这出闹剧没兴趣,“本官此次过来,是为夏二姑娘来的。” 那原本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姑娘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一抬头就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忍不住后退一步。 林清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去,落在这姑娘脸上,“看来这位便是夏二姑娘了。” 夏月瑶身着一席嫩绿襦裙,瓜子脸,柳叶眉,单看外貌,在京中也算是能排上号的,只是眼里时常带着算计,让人不喜。 她撑住身子,对林清盈盈下拜,“小女月瑶,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找小女所为何事?” 林清鼻间微动,一股淡淡的药味忽然窜入她的鼻间,她深深看了一眼夏月瑶,“你初次进入德福戏楼是何时候?” 第114章 第 114 章 科举疑云 第114章 夏月瑶身体瑟缩了一下, 一双眼闪躲的微微垂下,正要开口,就被林清给打断了。 “不要想用谎话欺骗本官, 天禄司可不是吃素的。”林清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夏月瑶低垂着头, 咬着唇,“是去年的……八月初五。” 福慧长公主好歹是在宫廷长大的,后宫阴私不但见过, 也经历过不少,夏月瑶只是说了个时间,她便反应过来, 看向夏月瑶的视线凌冽如刀。 林清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桌面的茶盏, “每月会去几次?” 夏月瑶撇过头, “小女只是去听戏罢了,伯爷这般问话,难道是怀疑小女不成?” “夏月瑶, 本官在这问话,是给长公主面子, 若你只想狡辩抵赖,那便去天禄司里说吧。”林清站起身,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世上还没有天禄卫撬不开的嘴,只希望夏二姑娘进了刑房, 嘴也能像这般硬朗,否则就太过无趣了。” 明月跟在她身边,眸里闪过一道杀气,没有人看见她是怎么动的, 只是下一瞬已然捉住夏月瑶的手腕。 客堂里所有人几乎都被吓住了,害怕的看着林清和明月,生怕下一个被抓的就是自己。 福慧长公主只是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并不言语。 夏月瑶现在是真知道怕了,直接被吓哭出声,求助的看向夏方毅,“爹爹救我!” 夏方毅怎会舍得女儿真被抓,可他比夏翰榕看的更明白,知道如今威武侯府已经衰败,哪里敢得罪林清。 他只得耐心劝道:“月瑶,你赶紧把事情都说清楚,昭勇伯明察秋毫,定会还你公道。” 夏月瑶这下是彻底绝望了,眼皮一翻就要晕过去。 但明月速度更快,对着她手心的穴位就是一按,一股剧痛袭来,瞬间让夏月瑶晕不下去了,她快要疯了,以前明明百试百灵的手段,如今却是一样都不能用了,“我说,我说!每月初六、二十二日,两次!” 林清接着问道:“每次见面,你们会做什么?” 夏月瑶快速的喘息着,抽噎着,“只是饮酒谈天,聊些诗词歌赋。”她飞快的瞄了林清一眼,却正好对上林清的目光,那双眼明亮而又锐利,好似一柄利剑,只能直接撕碎人心的伪装,洞察到人心里最深处的欲望,“还……互送了一些东西。” 夏方毅没想到自家女儿竟然也与那戏子有一腿,所有的担忧瞬间化为怒火,一张脸漆黑无比,抬起手照着夏月瑶的脸扇了下去,“啪”的一声,在那白嫩的脸蛋上留下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夏月瑶尖叫一声倒在地上,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疼。 夏方毅指着她的手都在哆嗦,斥道:“你怎能这般不要脸!” 夏月瑶捂着脸低低哭泣,不敢说话。 林清安抚道:“威武侯不要急,若是伤到她腹中胎儿可就不好了。” 这话不说还说,一说出来,便如水入沸油,一下便炸了。 原本已经看傻眼的公子和姑娘不敢置信的看着夏月瑶,有些承受不住的姑娘直接晕死过去。 都是威武侯府的姑娘,一个名声毁了,其他人哪里还能落得下好。 福慧也没想到夏月瑶竟然怀了孩子,一时间也被惊了一下,回神后迅速给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会意,将客堂的人麻溜都带了出去。 最后就只剩下福慧长公主、夏方毅、夏月瑶和林清,以及几个心腹嬷嬷。 福慧长公主张了张嘴,却感觉嗓子有些干,“昭勇伯,女子名声不容有失,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证据?” “夏二姑娘应当刚喝完安胎药,想必应该还没来得及处理药渣。”林清随口说道。 刚刚夏月瑶一靠近,她便闻到了一股药味,就像是泥鳅晒干后跟草叶一起炖煮的腥臭苦,这味道她以前办案子时曾闻到过几次,都是刚喝过安胎药的妇人才会沾染的药味,且里面必定有苎麻根。 但凡换味药材,可能都不是这个味儿。 屋子里的嬷嬷立即出去了,不一会果然带着一个大包药渣回来,交到福慧长公主手里,“东西被埋在二姑娘后院的榆树底下,方才让府医看了一眼,的确是安胎药,而且得是五副左右的药量。” 福慧长公主差点再次气厥过去,下人不停地给她顺气。 夏方毅怒火中烧,再次扬起手来,吓得夏月瑶惊恐的连连后退,到底是疼爱多年的嫡女,他终究是没能打下去,“许清商不过一个戏子,哪里值得你为他护住这么一个野|种!” 福慧怒道:“区区一个戏子竟害我侯府两位女儿,决不能轻饶!” 林清笑了笑,“若真只是许清商的孩子,夏月瑶又为何算计嫡姐与许清商私奔呢。” 她的话犹如一个炸弹,炸得众人脑袋发懵。 福慧浑身都在哆嗦,“林伯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不是猜到了。”林清听见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就见王武已经到了,手里拿着几本册子,几封书信。 王武走进来,将东西交给林清,而后退出门外。 “这孩子的确不是许清商的,而是平阳郡主的未婚夫,兵部尚书家的第三公子钱翎的种。” “平阳郡主好骑马,经常约钱翎去京郊马场跑马,夏月瑶也去过几次,一来二去跟钱翎也就熟悉了。”林清从册子里挑出马场的记录,谁到马厩选了什么马,马场都是明文记载的,一查便知。 她又拿起几封书信打开看了一眼,全是钱翎和夏月瑶交流的书信,有肉麻的情诗,有私会的地点,还有些不可描述的事情,都是王武让暗卫从钱翎书房里‘拿’出来的。 林清觉得读了有点脏嘴,干脆交给夏方毅和福慧长公主自己看。 其实整件事并不难解,不过是妹妹与姐夫有了私情,于是姐姐就成了碍眼的东西,两个人一算计,就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利用许清商料理掉平阳郡主,而后再由夏月瑶替嫁。 至于消息泄露,钱家上门逼问,自然都是这二位做下的好戏。 只是在计划实行的时候,夏月瑶还怀上了钱翎的孩子,至于是为了稳住钱翎,还是意外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福慧长公主怒极,“夏方毅,看你教出的好女儿!可是真给我们侯府长脸啊!” 夏方毅四处看看,顺手抄起一把椅子就要往夏月瑶身上砸,被嬷嬷们死死拦住,只能大骂:“畜生!畜生!” 夏月瑶身上的皮都被扒干净了,这会反倒破罐子破摔了,“我不过是为自己找条出路罢了,我有什么错,钱家在这京里好歹是有名有姓的,你再看看你给我挑的都是什么人家,不是商贾就是不到八品的小吏,我明明也是皇亲国戚,我明明可以嫁得很好,凭什么要嫁到那种人家被糟蹋!” 她就是不服气,“她夏月珂凭什么就能当郡主,而我却连个县主都当不得,明明我才是威武侯的唯一嫡女!” 夏方毅没想到夏月瑶竟是这么想的,一时间更是愤怒,这回连嬷嬷都险些没拦住。 林清懒得再待在这,抬腿往外走去,证据都搜集齐了,平阳郡主的位置也留下了。 至于威武侯府想怎么解决这桩丑闻,就与她林清无关了。 当她走出威武侯府的门口,脚步顿了顿,朝周虎招招手,耳语道:“查查夏翰榕。” 周虎低声应下,悄然离开队伍。 待回到天禄司,王武方才问道:“那威武侯府可是有不对的地方?” 林清:“也不算,只是夏翰榕的话让我觉得有些奇怪,这春闱还没考,他却一口咬定他能得三甲名次,是谁给他的勇气?” 她叹了口气,“查一查,有备无患吧,省得之后要是真出事了,又要不安生了。” 王武感慨道:“上次舞弊大案还是先帝在位时发生的,当时闹出不少幺蛾子,咱们天禄司的牢房就跟下饺子似的,抓到最后,牢房里都没处下脚了。” 林清幻想了一下,立马觉得头皮发麻心生暴躁,“还是安生些吧,希望是我想多了。” 王武安慰道:“查一下总没大过,没事最好,有事正好赶紧解决。” 一直在后面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明月忽然上前一步,脸颊微红,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想试一下,让我配合周百户调查,行吗?” 林清愣了一下,随即爽快的放人,“当然可以,去吧,遇见不懂的就问周虎,实在不成便回来找我。” 明月认真的点头应承,转头就往回走。 王武颇为感慨的望着明月远去的背影,“秋娘捡回来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林清调笑:“是啊,秋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王叔什么时候打算跟秋婶表述一下爱慕之情,再生几个孩子热闹一下?” 王武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连摆手,“瞎说什么呢,就我这身子,还是别祸害人家了。” 林清看着王武头发上的银丝,微微有些怔愣,王武只有四十多岁,按理是不该有白发的,只因为以前遭遇过埋伏,逃命时用了透支身体的药物,这才导致华发早生。 用了那种东西,寿数上必定会有影响,这也是王武暗恋人家秋娘却从不表露的原因。 第115章 第 115 章 科举疑云 第115章 林清去皇帝那里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这事也就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难得平静,她每日早上去天禄司点卯,下值回府睡觉, 偶尔值个夜。 转眼入了十一月, 今日一早天空就飘起了雪花。 林文候在门口,轻声询问:“今日天气不好,是否要下人去司里告个假?” “不必了, 左右府里无事,过去看看吧。”林清穿着厚实的棉衣,套上官袍, 又披上一件玄色裘衣, 单手拿起长剑就要往外走, 脚步却微微一顿, “穆晚唐最近在做什么?” 林文:“穆公子最近都在房里看书,偶尔会去找顾大夫说说话。” 林清狐疑动作一顿,他找顾春做什么? “看着那院子点, 干闹出什么幺蛾子直接打包丢出去。” 林文被这说法弄的有点愣,嘴上却是快速应下。 这时,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林清一抬眼就见顾春往这边走。 顾春裹着一件厚实的大氅, 鼻尖却冻得通红。 林清连忙迎他几步,将他拽进屋里,将炭盆挪到他脚下, “这么冷的天不在屋里好好呆着,过来有事?” 顾春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香囊交给她,“之前你找我的事情我想到了一个方法,洗星花的药性虽然霸道, 但若不是密闭的空间,药性也会随之减弱,所以若要让洗星花药效有效,必须使用其他东西增强药效,反之,就会降低。” “我没有洗星花,只能凭经验配置出这个,按我估计,至少可去五分药性。” 他叹息一声,略有愁绪,“若时间再久些,我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这已是极好了。”林清接过香囊嗅了下,只闻到一点淡淡的涩味,并没什么影响,顾春竟这么快就能想到解决的办法,不愧是能跟葛怡对着干到最后的药神,“待赏赐下来,我让林文送到你屋里。” 顾春连连摆手,“不必了,能上忙就好。” 林清话题一转,问道:“听说近日穆晚唐经常去寻你说话?” 顾春:“穆兄对药材似乎很有兴趣,经常去我那问些东西,这次能配出方子,穆兄也出了不少力气呢。” 林清若有所思,“哦,那他还真是难得的好心。” “穆兄为人确实不错。”顾春赞同的点点头。 林清的视线放在顾春认真的脸上停顿片刻,认命的叹了口气,就顾春单纯的性子,还不得被穆晚唐拆骨入腹啊。 她随口夸道:“顾大夫人更好,我可是听闻你把大家伙的陈年旧疴都给治好了。” 干他们这行的,风里来雨里去,大家伙多少都有些旧伤,平时不打紧,一赶上刮风下雨,那就极为酸爽了,顾春到这的日子可是把大家伙的身体都给调理了一遍。 如今府中除了她,也就顾春的名声是一顶一的好了,谁见面都得喊声小顾大夫。 顾春脸颊唰的一下就红了,“今日寒重,我去给大家熬些驱寒的汤药吧。” 林清想说这事交给府医就行,结果一抬眼就看他匆匆跑走,偶尔脚滑,险些摔倒在地上,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林文道:“给顾大夫寻两个聪明忠心的小厮吧。” “诺。”林文跟在她后面快走几步,“可要给伯爷备马?” “不必了,这天气马也不好走路,我慢慢溜达过去就行。”林清随口说着,向大门走。 门房将已经将大门打开,外面的街道空荡,却停着一辆马车。 两匹雪白大马昂首挺胸,浑身没有一丝杂毛,车厢华贵而精致,车顶四周悬挂着精致的流苏。 林清愣了下,正捉摸是哪位的时候,那马车的门被打开。 一位姑娘被丫鬟扶着从车上缓缓走下。 她也就是十六七的年纪,面若桃花,衣饰精美,只是手中拿着一截短鞭,衬托出几分戾气。 林清打量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马车,抬手作揖,“下官见过平阳郡主。” 夏月珂很是疑惑,“你怎知道是我?” “郡主的马车上挂着威武侯府的牌子,此时还有闲情来寻下官的,也只有平阳郡主了。”林清再次看向马车,就见马车的右上角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威武侯府。 自从林清将调查来的消息甩在威武侯府,这几天那边的消息就没安生过。 福慧长公主安排心腹悄悄将平阳郡主给救了出来,而后许清商秘密处死,平阳郡主拎着夏月瑶打上钱家大门,硬是把婚事给退了,顺手还把夏月瑶给丢在钱家,连小轿都给省了。 如今京城里的谈资已经变成了郡主休夫。 林清也只当看个热闹,甚至怕威武侯府的人看见她尴尬,连福慧长公主的寿辰都没去。 只是没想到刚过几天好日子,夏月珂竟然直接堵在她伯府的大门口。 夏月珂微微扬起下巴,“我已经听我祖母说过了,这次我能没事,多谢你了。” 林清稍稍后退一步,“所有消息都是天禄卫查出来的,下官只是将消息传递给长公主罢了,当不得郡主一声谢。 ” 夏月珂的视线在林清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道:“林清,你来当我的郡马吧。” 林清一连后退三大步,“下官心有所属。” 夏月珂:“是谁?” 林清寻思一圈,张口答道:“明月!”明月知道她的身份,正好借力一下。 “好吧。”夏月珂有些失望,等她抬头时,又恢复之前的张扬,“你不是在调查夏翰榕么,我知道有个地方他经常去。” 林清愣住了,究竟是哪个业务能力差成这样,竟让人家郡主给逮住了? 降薪!必须降薪! 夏月珂:“是你那个侍卫明月,昨天她跟踪夏翰榕,被我发现了。” 林清:“……” 人家还是个孩子呢,降薪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夏月珂:“怎么样,林大人,要不要跟我走?” “好。”林清顺手将剑藏在宽大的裘衣里,唤来林文给她告假,而后让家丁牵匹马来。 夏月珂又回到车上,马车缓缓驶离,林清翻身上马,慢慢跟在后面。 然后她被带到了西大街一处街角,这里只有一处面摊,角落处搭起的土灶正在烧着火,大锅里的面汤热气上涌。 雪还下着,老板已经架起了油布,将下方的桌椅全部遮挡住,已有两桌人正吃着面。 夏月珂从马车里钻出来,坐在剩下的那张空桌旁,朝林清招招手。 林清古怪的瞥了她一眼,挪到那破旧的木凳上坐下,“您这是……” 夏月珂认真道:“我想吃面。” 林清:“……要加肉吗?” 夏月珂点点头。 林清点了两碗肉丝面,这家面摊她吃过两回,量大肉多,满满腾腾的两碗面,上面满满盖上一层肉丝。 耳朵里是热面出水时的声音,鼻间是肉与面交杂的香气,再看着眼前这满满的一碗面,她即便吃过早饭依旧口舌生津,大口吃了起来。 一碗面吃完,当她抬头的时候,夏月珂也吃光了。 林清:“……”就很震惊。 夏月珂脸颊微红,“饿怕了,自然就能吃了。” 她撇撇嘴,“你是不知道,我只是闲着无聊跟夏月瑶去听了几次戏,后来我觉得听戏没劲,就不爱去了,夏月瑶和许清商就带我去四处玩乐,上次我本以为也是一样,哪知道被他们一碗迷药就给灌倒了。” “还得谢谢你,要不然只怕那孩子生出来了,我都不知道夏月瑶竟然和我未婚夫滚到了一张床上。” 林清:“你就没想过,事情闹这么大,以后怎么办?” 大家伙都想尽办法把事情压下去,结果就这么被夏月珂抖到了明面上,日后威武侯府的姑娘们怕是会婚姻艰难。 夏月珂不在乎的挥挥手,“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是郡主,还会怕嫁不出去,大不了让陛下给我赐婚。” 林清叹了口气,成吧,左右这也不是她能管的事,眼下还是拿到线索为重。 然而没多久,她就知道她想简单了。 等吃完了面,夏月珂带她去了首饰铺子,一口气买了两套头面。 接着他们去了茶楼听书,听完书又去书肆买话本,买完话本接着去了点心铺子…… 黄昏之时,林清看了眼已经半满的马车,又看了眼她无处下脚的马鞍,整个人陷入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 她居然逛了一整天的街! 就挺不可思议的。 再走进第三家成衣铺子之后,夏月珂换上一身男装从里面走了出来。 月白色的长袍,镶嵌着金丝玉石的腰封,手拿一把有大家墨宝的折扇,头上甚至配了个白玉小冠。 夏月珂下巴微扬,啪的一声把折扇打开,“林大人,看看本公子俊不俊?” 林清:“……” 这俊不俊的她不知道,但她能看出一个字——贵! 而且若想扮男人,咱是不是得把这胸收一下? 罢了,她不太想说话。 夏月珂显然对自己很满意,打发掉车夫丫鬟,拉着林清一路西行,又转了两道弯,站在了花街入口。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雪早就停了,除了屋顶和高处留下一层雪白,地面上就只剩下融化后的泥水。 尽管天气不好,但花街上仍旧热闹如常,或美艳或妩媚的姑娘们站在屋檐下说着话,偶尔传来阵阵娇笑。 这会便是林清也难免有点脸色发黑。 什么情况,白天逛街,晚上逛青楼? 赶上这一天是在消遣她呢? 第116章 第 116 章 科举疑云 第116章 夏月珂还是第一次来花街, 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见林清的脸色,总会回过味来,小声道:“我没骗你, 威武侯府如今怎么回事你也清楚, 我那二叔文不成武不就, 全靠我祖母一人撑着门面,夏翰榕压根交不到什么真正的权贵子弟, 倒是跟一个名叫高入春的举人关系很好。” “这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嘀嘀咕咕, 也经常一起出门,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花街的一处名为落花阁的青楼。” 林清:“你是如何发现明月的?” 夏月珂道:“我养了一只猫, 名叫豆包,昨日我路过园子的时候,忽然听见豆包在在叫,叫声很是凄惨, 我以为豆包出事了, 就跑过去找猫, 正好与那个明月撞上了。” 林清脸色惊变, “那豆包呢,可找到了?” 夏月珂叹气一声, “还没,府里人还在找。” 林清:“许清商呢?” 夏月珂:“死了啊,陛下让禁卫悄悄杀了的。” 林清的脑海里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过了一遍, 原本这只是一场后宅阴私, 查夏翰榕不过是随手为之,可如今这一只名叫豆包的猫,却仿佛将一切蒙上了一层迷雾。 林清的目光愈加冷厉, 好似寒冰利剑,夏月珂只觉浑身汗毛倒竖,心里莫名浮现出恐惧。 她揉了揉胳膊,“林……林清,你这是怎么了?” 林清问道:“明月便是被你发现,也断然不会告诉你她的目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夏月珂理所当然的回道:“是我家一个丫鬟发现的,她说她看见那个叫明月的跟在你后面进了威武侯府。” 林清:“那也只能证明明月是我的人,却并不能说明我让她潜入威武侯府是为了谁,而且比起夏翰榕,福慧长公主不是更有调查的价值吗,便是威武侯也要比夏翰榕有用吧,你为何一口咬定,我要查的人会是夏翰榕?” 夏月珂懵了,是啊,她为什么知道? 花街上灯红酒绿,人来人往,明明是热闹至极的场面,可她却感觉到一股透入骨髓的寒气。 无论她怎么想,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我……我不知道啊……” 林清仔细的观察着夏月珂的神情,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可她怎么看,夏月珂的反应都不像有假。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下命令的时候只有周虎、王武和明月三人,这三人都不存在背叛天禄司的可能性…… 眼见夏月珂越来越惊慌,林清只得先放下疑虑,道:“罢了,你既然想见识一下花街,我们就落花阁看看吧。” 夏月珂点点头,仍旧沉浸在她的思绪里,直到落花阁门前。 落花阁的门面也是极大的,却不如春雨楼那么奢华,老鸨和几位姑娘正在门前揽客,时有人进出。 老鸨看见林清过来,一眼就瞧见林清那裘衣乌黑柔软的毛领,眼中精光闪烁,立马迎了过来,却又在看见夏月珂那傲人的胸部时呆住了。 夏月珂刚缓过神来,正兴致勃勃等着老鸨揽客的行话呢,结果老鸨她卡壳了。 她不满的看向老鸨。 老鸨看看夏月珂,又看看林清,笑容尴尬,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清低咳一声,摸出一锭银子塞进老鸨手里,“我家公子就是瞧个新鲜,找个安静的地儿上些酒菜就行。” 老鸨看着手上的银元宝,顿时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麻溜将银子塞进袖子里,这可是她主顾,今儿个谁要说她落花阁不是酒楼,她就跟谁急! 老鸨谄媚的前面引路,“咱这落花阁的酒在整条花街都是顶顶有名的,保准您二位喝了这辈子都忘不掉。” 夏月珂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你可别说大话,本公子若是尝了这酒不好喝,可不给赏钱。” 老鸨很是自信,“您可把心放进肚子里,别的话咱不敢说,就这酒,保准让您满意!” 说话的功夫,老鸨瞪开要上来的姑娘们,一路将林清二人引至三楼角落的房间,轻敲了敲门,“瑶琴啊,来客了。” 房门被打开,门里站着一位温柔娴静的姑娘。 她一身素衣,妆容清雅,对二人扶身行礼,“瑶琴见过二位公子。” 语罢侧过身,请二人入内。 夏月珂直接看直了眼,还是林清看不过去,悄悄推了她一把,夏月珂才回过神来,讪笑着走进房中。 林清紧随其后,房门被关上,里面就只有她们三个。 这房间并无过多布置,却又处处透着精致,唯有角落处一个铜狮烛台,与这房间格格不入。 林清下意识多看了一眼那个烛台,约有人半臂高,狮嘴朝天大张,一根尖钉从它的嘴中伸出,上面才是烛火。 瑶琴也注意到她的视线,柔声解释:“这烛台是一位恩客所赠,瑶琴觉得有几分趣味,便放在那里了。” “确实别致。”林清收回视线,与夏月珂在桌旁坐下,不一会就有伙计送来酒菜。 瑶琴为她二人斟酒,而后便走到琴案后坐下焚香弹琴。 琴声时而悠扬婉转,时而如泣如诉,原本是令人沉醉的画面,然而夏月珂随着那琴声一会笑一会哭,宛若精神分裂。 林清忽然就代入不进去了,她干脆坐在那面无表情的看着夏月珂发疯。 看多了,忽然觉得看夏月珂发疯比听琴有趣多了,毕竟琴什么时候都能听,但想看一位郡主撒泼可不容易。 直到一曲结束,夏月珂红着眼眶跑过去,一把拉住瑶琴的手,感动又崇拜,“瑶琴姐姐,你跟我走吧,我给你赎身!” 林清用手遮住眼睛,简直没法看。 瑶琴也被夏月珂这举动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唇边扬起一丝微笑,“姑娘好心,瑶琴在此谢过了,可瑶琴乃是罪臣之女,无法赎身。” 夏月珂愣住了,“怎么会这样?”她猛地扭头怒腾腾的瞪向林清。 林清:“……” 跟她有什么关系? 瑶琴牵着夏月珂来到桌前坐下,“瑶琴的父亲本是刑部侍郎温照云,因错审冤案,家中男丁流放边境,女子则冲为官妓,瑶琴那时只有八岁,被老鸨相中,买入落花阁中。” 夏月珂怜惜的看着瑶琴,“瑶琴姐姐好可怜。” 她瞪向林清,“你想想办法啊。” 林清:“……” 她能有什么办法,都说是错审了,十有八九被人拨乱反正了呗。 林清站起身往外走,“我出去一趟。” 夏月珂:“他在这有固定的包厢的,二楼转角第三间。” 瑶琴忽然开口“你们是在说夏公子?” 林清停住脚步,转身看向瑶琴,“瑶琴姑娘知道什么?” 瑶琴道:“瑶琴知道的也不多,那间包厢是以夏翰榕夏公子的名义包下的,但夏公子很少来,反倒是那位高公子时常带人过来。” 林清:“他们都在房里做什么?” 瑶琴:“这个就不清楚了,他们很少点姑娘,便是点了也是几首歌舞的事,而后就得离开,瑶琴倒是进去过一次。” 她回想了一下,“那间屋子很热,点了很重的熏香,但还是有一股烧纸的糊味,屋子里除了夏公子和高公子,还有一位卢老爷,大约五十来岁的年纪,两位公子会唤他一声卢先生。” 林清若有所思,“他们今日可在?” 瑶琴:“在的,不过瑶琴方才出去时看见他们似乎换了包厢,是东面第二间。” “多谢。”林清颔首致谢,随即开门出去。 这条走廊很长,两边都是包厢,房门基本都关着,听不见什么动静。 看得出落花阁的生意是真的不怎么好。 林清左右看了看,停在那第二间包厢门左侧的墙边上,附耳细听。 包厢里有两个人在说话,尽管他们已经压低声音,但仍源源不断的传入她的耳中。 “卢先生,这事真能确定下来?” “你尽管放心,陛下那边已经确定了,这次主考就是礼部尚书颜回颜大人。” “颜大人那边可说好了?” “颜大人那边可是已经放出话来,只会将试题给出三份,价高者得,所以此事是否能成,还要看他的诚意。” “先生放心,那位可是威武侯家的公子,给出的价定会让颜大人满意。” “可本官听说他惹了林清?” “哪里是夏公子惹到的,都是府里姑娘不懂事,非要去抢姐姐的未婚夫,福慧那个老东西把事情捅到陛下那里,这才引来了林清,不过您放心,此事已经料理完了,那丫头也被平阳郡主送到了钱府为妾。” “那就好,切记……” …… 林清见他们说的差不多了,转身进入隔壁的房间,而后将包厢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隙,顺着缝隙观察外面的景象。 下一刻,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披着玄色斗篷带着兜帽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林清微微蹙眉,这捂得太严实了,压根看不见。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用点特殊方法的时候,就见一伙计拎着一壶滚烫的热水晃晃悠悠的往这里走。 那伙计人高马大,肌肉结实,嘴边贴着一圈络腮胡,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林清一挑眉,这伙计正是周虎,她说怎么这几日看不见人呢,原来跑这干兼职来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科举疑云 第117章 周虎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好巧不巧的,一下撞在那斗篷人的身上,一壶热水一大半都浇在对方的斗篷上。 “客官见谅,见谅哈, 小的着实没看见!”周虎连连道歉, 手也不闲着, 快速去解那人身上的斗篷。 “你怎么做事的!”那人气急败坏的拍打着身上的衣服,疼痛让他本能的配合周虎快速的解开衣服。 周虎顺手一撕, 便将那斗篷彻底从那人身上给拽了下来, 露出一张约五十来岁的脸。 那人终于也反应了过来,怒道:“你干什么!” 周虎瑟缩着不敢抬头, “这水是新烧沸的,不赶紧脱了会烫伤。” “哼!”那人面目森寒,深深的看了一眼伙计,走了。 直到看不见人影, 林清这才将门打开, 夸赞道:“周虎, 演得不错。” 周虎看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林清, 整个人被吓的险些跳起来,跟着林清走进房间将门关上, 压低声音道““头儿,您在怎么在这?” 林清:“明月暴露了,我原本是打算过来收尾, 没想到反倒遇见一件大事情,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你都查到了什么?” 周虎:“我调查夏翰榕,发现他近三月一直在黑市倒卖皇家器物, 借此敛钱。” 他取出一个步摇交给林清。 林清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步摇,“这应该是福慧长公主的嫁妆。” 这步摇是金凤缠枝的花样,样式老旧,明显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上面还有皇室库印的标记,威武侯府里能拥有这些东西的,也唯有福慧长公主一人。 也就说是夏翰榕为了筹钱,正在偷偷倒卖福慧长公主的嫁妆。 这活儿干起来可不容易,能看守库房的都是心腹,哪是那么容易背叛主子的。 周虎:“我还查到,那个夏翰榕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趟这的落花阁,甚至还有一个一直包下的房间,我就寻思着过来看看,或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在这埋伏了几天,今日才遇见他们。” 他顿了顿,又道:“对了,头儿,那个斗篷人的脸我似乎在哪见过?” 林清想起方才看见的那张脸,道:“裕德苑里教导皇亲贵族的学士,姓卢,咱们都在宫里当值,多少都混个脸熟。” 李明霄未婚,更没皇子,裕德苑里都是皇亲贵族子弟在进学,于是就由董太傅和各科学士进行教导。 不过大渊学士的官位不高,只有正五品。 那位卢先生原名卢献,是教导算学的先生。 周虎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眼睛一瞪,“我暴露了!” 林清默默点头,随即脸色微沉,但卢献并未拆穿,普通官员遇见天禄卫,心里有鬼的,一般都会害怕闪躲;心里没鬼的,一般都没什么好脸色。 可卢献的反应却很奇怪,他认出了周虎,却又选择装作不认识,甚至没有一丝害怕。 她思索着重新返回瑶琴房中,夏月珂似乎醉了,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瑶琴则坐在琴案旁信手拨弄着琴弦。 瑶琴看见她,解释道:“夏姑娘不善饮酒,只一杯就醉了。” 林清倒是没想到夏月珂酒量这么差,她来到椅旁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酒。 酒香扑鼻,竟还夹杂着桃花的香气,一杯入喉,口感柔顺绵软,花香扑鼻。 这酒的确能算得上京城里少有的佳酿,可她更喜欢劲道大些的。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混乱的跑步声。 瑶琴的琴音被惊的弹错了两个音,无措的看向门外。 林清放下酒杯,“劳烦瑶琴姑娘照顾一下她。” 瑶琴点了点头,将夏月珂扶到床上。 林清再次走出房间,顺着声音来到后院,此时这里已经站满了人,她挤到前面,就见一打扮艳丽的姑娘躺在地上,瞳孔已经涣散,眼瞧着进气少出气多了。 老鸨看见林清,赶紧走过来,小声道:“您怎么过来了?” 林清:“这是怎么回事?” 老鸨叹了口气,“她叫香兰,方才说来后院的酒窖取酒,哪知酒窖里竟然有蛇呢。” 林清走到香兰旁边蹲下,一眼就瞧见已经那只已经乌黑的右手,手背上还有两个正在冒血的小洞,却是毒蛇无疑。 林清看了眼天色,都已经是冬天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蛇呢? 这时候衙门里的人也到了,官差将现场封锁,把人群都驱散了。 有官差见林清还蹲在尸体旁边,就想上来赶人,却被同伴给拦住了,指了指天。 那官差会意,知道这是不能得罪的人,于是悄悄退开了。 “林大人。” 林清听见叫声,扭头一看,就见刘烨向这边走过来。 仍旧是那身大红官袍,身姿挺拔,发髻一丝不苟,做起事来一板一眼。 林清微微一挑眉,“怎么一起毒蛇咬人的案子,竟让大理寺把你派来了?” “我正巧在京衙中办事,就跟过来看看。”刘烨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一番,蹙眉说道:“的确是被毒蛇咬伤而亡,可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蛇呢?” “大人,蛇找到了!”有官差喊着,从酒窖里拎出一条死蛇。 这蛇长有半米,蛇身雪白,三角脑袋,的确是条毒蛇。 蛇已经找到,死因也没异议,官差们开始处理现场。 林清拉着刘烨走到一边,“你不是去查永宁侯府真假千金的案子么,查到了什么?” 刘烨叹了口气,“刘家已经绝户,我查了这么久,却什么都没查到。” 林清很惊讶,“绝户了?” 刘烨眸光幽深,“嗯,死于毒蛇之口,一点线索都未曾留下,倒是在村外寻到一座旧坟,听闻刘家那位姑娘早些年就病死了。” 林清:“死无对证,那成悬案了?” 刘烨有些郁闷,虽然陛下没怪罪他,可终究是他无能,“保不准哪日就交到大人手中了。” 林清连连摆手,“那还是悬着吧。”悬到死最好。 刘烨忽然扭头盯着她,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个来回,“你来落花阁做什么?” 林清:“自是……查案!” 刘烨将信将疑的打量着她,最后扭过头,走了。 林清也没闹懂刘烨这幅神情到底是信了没有,心里多少有点虚,寒风吹过,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才想起出来得急,身上没穿裘衣,也没带剑。 她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再次折回瑶琴那,瑶琴的房间仍旧是那个样子,满桌狼藉已经被收拾妥帖,夏月珂躺在床上正呼呼大睡。 瑶琴拿了本书,正坐在窗户边看着,唯有角落处那盏狮子吼天的烛台上烛火熄灭了,火红的蜡油已在狮口中凝固,就像是雄狮刚吞吃掉活物,血肉缠在牙齿上的样子。 林清收回视线,顺手将裘衣披上,鼻间微动,一抹淡淡的香气沾染在她裘衣的毛领上。 瑶琴道:“公子的衣物沾染一些灰渍,瑶琴擅作主张,让丫鬟为公子稍作打理。” “瑶琴姑娘有心了。”林清笑了笑,拿起剑走出房门。 出来的时候,有一官差正在外面候着,对她道:“刘大人在院里的后罩房里等您。” 林清会意,走到官差所说的那处房间,这里位置偏僻,外面有两名官差看守,门留着一条缝隙,微弱的烛光顺着缝隙洒在地面上,留下一条细细的光线。 林清推开门,略显破旧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 林清走进去,顺手将门关上,这房间不算大,家具上的灰尘似乎是刚被抹去的,还留着淡淡的水痕。 她能嗅到空气中未散去的灰尘和霉味,但比前院浓郁的脂粉气,这里反倒好上不少。 刘烨站在桌前正低头看着放在桌上的死蛇,对她招招手,“来看看。” 林清笑眯眯走过去,“还是刘大人懂我心意。” 刘烨:“这么大的破绽,大人怎会心中没数呢,不过是不想打草惊蛇罢了。” 林清低头看着那条死蛇,蛇躯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唯有头顶一点银色,若非仔细去看,很容易让人忽略。 她眸色微深,“看来刘大人是认识这蛇了?” 刘烨:“这蛇我曾在书中看过,是南境那边独有的品种,名叫白头翁。” 林清愣了愣,“南境?刹盟的地盘?” 南境地域虽然广阔,但地理环境很是复杂,不成国,却大小世家林立,小到一村,大到数城,势力不均,偏偏皆以刹盟为主。 也就说刹盟等于是南境外的土皇帝,还是几乎已经统一的那种。 她没见过这样的蛇,但白头翁的名字她却听过,据说是刹盟培养出的一个品种,毒性极强,也很是稀有,几乎每条白头翁都有一位驯蛇人在掌控。 林清:“若这里是南境,倒有两分可能会是意外;可这里是京城,白头翁自己可爬不过来,也就是说有白头翁,必有驯蛇人。” 说到这她又蹙起双眉,可刹盟的驯蛇人何必跟一个青楼女子过不去。 刘烨也是想不通,“我已派人查过,这位香兰并无可疑之处。” 林清:“必然有什么被我们忽略掉了。” 这时门又被敲响了,“二位大人,人到了。” 刘烨说了声“进来”,那房门就被打开了,老鸨和一位姑娘胆战心惊的走了进来。 第118章 第 118 章 科举疑云 第118章 刘烨看向老鸨, 问道:“今夜香兰可有客人?” 老鸨缩着脖子点点头,悄悄瞄了一眼林清的脸,迅速低下头,“有, 有三位举人老爷。” 刘烨看向另一位姑娘, “你呢?” 那姑娘也是惴惴不安, 道:“奴名芍药,今日本是被高公子点了牌子, 后来高公子与另一位卢老爷似乎有事要谈, 就打发奴去取酒,奴一下楼就与香兰撞见, 听闻她也是去酒窖取酒的,就让她帮奴稍一些,哪成想那酒窖里竟然会有蛇。” 林清将这名叫芍药的姑娘上下打量了几遍,视线在她的双脚上顿了顿, 开口:“你说你是被高公子点的牌子, 他全名叫什么?” 芍药想了会, “奴曾听过夏公子唤他高入春。” 林清:“他们在房里都说了些什么?” 芍药摇了摇头, “他们只是听奴唱了几首曲子,并没有说话。”说到这的时候, 她忽的眼皮动了动,“倒是有一件事颇为奇怪。” 林清:“什么事情?” 芍药道:“那两位老爷不要菜品,只点了酒水和点心, 当时有一道点心是咱们厨子拿手的酥皮红豆饼, 谁知那卢老爷只吃了一口豆饼就把生气的把桌子给砸了,他说那饼子里有猪肉。” 林清视线一动,看向老鸨。 老鸨只得解释:“那酥皮红豆饼里没有放肉, 只是做酥皮时会用到一点猪油,谁知道那位老爷的嘴跟金疙瘩似的,那么一点猪油味都能被尝出来。” 林清思索片刻,“你们落花阁取酒的流程是什么样的?” 老鸨:“我们落花阁客人不多,也没什么流程可言,一般都是客人下了单子,伙计就去酒窖里拿酒,也有姑娘被恩客要求亲自去拿的,她们就会自己去酒窖拿,今日香兰便是这个情况。” 眼见老鸨与芍药也说不出什么,刘烨让她们出去,不一会官差又将香兰的三位恩客给带了过来。 三位举子年岁都不算太大,其中一位面若好女,容貌出众,正是借住在林清那的裴绍光。 林清瞪直了眼睛,裴绍光也吓了一跳,就像是被家长抓到干坏事的小朋友,拉拢着肩膀不敢抬头。 刘烨也反过味来,对林清问道:“你认识?” 林清也觉得有点糟心,“路上捡的,现在住我家。” 刘烨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林大人倒是会捡,专挑颜色好的。” 林清白了他一眼,“人家就是长得好,冲着这张脸,我一顿能多吃三碗米饭。” 刘烨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林清这才看向裴绍光,“你怎么在这?” “今日学生外出时偶遇两位好友,便约好一起吃酒,然后……就到了这里。”裴绍光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唇角微微抿着,就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林清默默扭头,脸太好,容易让人心软,扛不住,完全扛不住! 她道:“来人,将这三位送入大牢,细细审问,若不招,大刑伺候!” 官差涌进来直接将三人给死死扣住往下拖。 裴绍光那两位同窗自从进了这间屋子就害怕的脸上发白,然后发现裴绍光竟然与其中一位大人认识,身体已经开始瑟瑟发抖,这会见人家问都不问,直接要大刑伺候,顿时脸色惨白,两腿如面条一般,再也扛不住心中恐惧,大喊:“招!我们都招!” 林清使了个眼色,官差将三人放下,仍旧处于懵逼状态的裴绍光倒是还好,另外两人则直接趴在地上,试着爬了几下都没爬起来。 “回大人的话。”其中一位三角眼,酒糟鼻的举子最先开口,“我叫史尧,他叫裘继仁,初至京城,没想到京城东西太贵,我们盘缠不够,前几日外出时遇见了裴绍光,我们知道裴绍光颜色好,就悄悄联系了一位富商,收了五百两银子。” 裘继仁接着说道:“我们原本计划是将裴绍光骗到这里,迷晕之后送予那富商,我们是举子,都是要脸面的,想必事成之后,裴绍光也只会将这哑巴亏咽下,我们却白得了五百两银子。” 史尧哭丧着脸,“哪想到还没事成,就出了这番变故。” 林清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她这不只是办了件案子,更是拯救了差点失足的未婚青年啊。 她可真是个大好人! 刘烨无奈扶额,本是人命官司,现在却又多了个略卖举人的案子,他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去,继续认真盘问:“香兰的牌子是你们点的?” 史尧:“是,我们来这也不止一次了,经常点香兰的牌子。” 刘烨又问:“是谁让香兰去取酒的?” 裘继仁:“是我。” 说起这个他也是一脸便秘似的难受,“我们原本准备了迷药,就掺在裴绍光的酒水里,可他把迷药全喝了,愣是没晕都没晕一下!” 林清低咳一声,拉住正在用惊讶目光盯着人家的刘烨,小声道:“是我府中大夫新配的方子,我也带着,对迷药和致幻一类的药物有奇效。” 毕竟是出自未来药神之手的东西,对付区区普通迷药还不是跟闹着玩似的。 刘烨恍然,随即奇怪道:“你府中何时多了这样一个大夫?是何许人物?” 林清随口答道:“新来的,挺可爱的,动不动就脸红。” 刘烨:“……” 裘继仁苦逼着一张脸,道:“迷药没了,我们就想着用酒灌醉好了,后来酒也没了,我就让香兰去酒窖再拿些烈酒过来,结果没多大一会就听说香兰被蛇咬死了。” 话说到这好像又拐进了一条死胡同,刘烨郁闷的坐在椅子上不言语。 林清将这二人的话捉摸了一下,问道:“你说你常点香兰的牌子,那今日的香兰与以往可有不同?” 裘继仁愣了愣,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发现哪里不同,发饰装扮跟以往并无太大差别。” 裴绍光突然开口:“有一样应是不对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他的脸上。 裴绍光早就习惯别人看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继续道:“刚到那房里的时候,史尧曾抱着香兰说了一句‘换香了?今日这香可比以往好闻多了’。” 他学得惟妙惟肖,明明是猥琐至极的动作,可配上裴绍光那张脸,立即觉得那不是下作,那叫风流。 林清看向史尧二人,“是什么香?” 史尧经过裴绍光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听香兰说是阁里一个叫鹦鹉的丫鬟制的香,香味好闻,可惜鹦鹉不卖,她还是费了很大力气从鹦鹉房里偷出指甲大那么一块。” 林清心里微微一动,将自己的裘衣解下来,“可是这个香味?” 史尧靠近那裘衣的毛领嗅了嗅,猛地点头,“就是这个味道!大人也用这香?” “那倒不是,只是有人趁机将香味熏到我的衣服上。”林清眸光幽深的看着自己的裘衣,那人用香很是小心,连味道都不敢熏的太重,以为这样就不会明显。 可她从不用香。 “也就是说,这一次是香兰给我挡了灾,他们要杀的人是我,白白头翁也是给我布下的杀手。” 林清嗤笑一声,“这刹盟还真得是瞧得起我林某人啊。” 刘烨愣愣的看着她的裘衣,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严肃道:“此事需立即禀报陛下!” 林清将他按回椅子上,拍拍他的肩膀,“急什么,想杀我的人多了,你看谁得手了。” 刘烨下意识就想反驳,可又无话可说。 不得不说,想杀林清确实不容易。 林清冷笑一声,“而且,这里的白头翁应该不止一条。” 这句话仿佛当时就将屋子里的众人给炸的不轻,裴绍光嗖的一下钻到林清身前,“你放心,我保护你。” 林清:“……”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刘烨腾的一声站起来,“我现在安排布防!不……我去把天禄卫和卫所的兵士都叫过来,必须要层层布防,绝不给敌人逃脱的机会!” 林清:“……”大可不必! 一条蛇而已,其实挺好杀的。 她义正言辞的说道:“与其布防,不如先将鹦鹉那个丫鬟捉拿审讯,她很可能就是驯蛇人,决不能放犯人离开!” 刘烨被她这么一提醒,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紧抿着唇,对自己刚刚的行为觉得有些难堪,“我这就派人去抓鹦鹉。” 林清站起来,“我们一起去。” 刘烨下意识想要拒绝,可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了。 论官品,她是四品伯爷,他是五品大理正,管不住,根本管不住。 林清与刘烨走在面前,身后是裴绍光和老鸨,再往后就是成群的官差。 老鸨边走边道:“鹦鹉手脚灵活,长得也好,平常都是让她在二楼忙活,若谁那缺个人手,就会唤她一声。” 林清再次来到二楼,只是如今这些包厢的门大多都被打开了,果然大半都是空的,倒是有几间里面还有客人,就是脸色都不怎么好。 林清顺着走廊一路往前,直至最里面那一间,唯有这一间的门是关上的。 她将门推开,房里的情形落在众人眼中,只见一个十六七的姑娘被吊在房梁上,双眼瞪出,舌已垂下,已然气绝。 鹦鹉死了。 第119章 第 119 章 科举疑云 第119章 这是最角落的半间房, 里面只有一些破旧腐烂的家具,上面挂着丝丝缕缕的蜘蛛网。 顶上的房梁似乎也只有一半,一根麻绳从房梁上垂下,底端打折结, 鹦鹉的脖子就被挂在那房梁上自然垂下。 房内的窗户已经关不严了, 夜风吹过, 窗扇发出难听的嘎吱声,尸体随着风缓慢摇晃着。 饶是那些见惯了尸体的官差一时间都有些头皮发麻。 林清斜了一眼裴绍光, 却见对方神色如常, 似乎压根没感觉到害怕。 她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官差将尸体放下。 她与刘烨走到尸体旁, 将尸体翻过一看,就见麻绳勒出的痕迹已经贯穿尸体整个脖子,后方更是有一块青色的椭圆形淤痕。 林清:“这倒是出乎意料了。” 鹦鹉这脖子上的雨痕已经说明是被人勒死后挂上去的。 本以为是凶手,结果只是个马前卒。 刘烨:“尸体还是温的, 如今落花楼各处要道皆有官差把守, 但凡有人必定难逃耳目, 如今凶手必定还在二楼内。” 林清没说话, 只是继续低头观察着地上的尸体。 看得出来,对方杀害鹦鹉很是仓促, 连后颈的淤痕都来不及做处理,换句话说,对方相信他们无法通过鹦鹉的尸体指认凶手。 可真的没有证据吗? 林清朝一边的官差说道:“派个人去我府上, 把顾春叫来。” “不必了, 头儿,我们把顾大夫给您带来了。”众人回头一看,就见天禄卫涌了进来, 带头之人赫然就是周虎,站在他身边的就是顾春。 周虎已经换上官袍,嘿嘿一笑,“我察觉不对就回司里叫人去了,顺手把顾大夫也叫上了,毕竟验尸这种事儿,还得是顾大夫。” 顾春板着脸对众人作揖,而后抱着工具箱来到尸体前开始忙碌起来。 林清和刘烨在这方面反倒没啥大用,让到一边给顾春腾地方。 刘烨看向林清,“鹦鹉就是驯蛇人,可如今鹦鹉死了,你准备怎么杀掉那条白头翁?” 林清,“我记得芍药说过,鹦鹉那还有许多香,将香都点了,那蛇自然就出来了。” 这时候顾春也起来了,“尸体的确是被勒断后颈而死,根据尸体的皮肉状态来看,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具体事宜还要等解剖之后才能知晓。” 事已至此,林清便让一小队天禄卫跟着顾春解剖尸体去了。 刘烨去外面布置一番,不一会就带进来两个人,“我刚才已经让人盘问过,二楼的客人并不多,除去可以相互作证的,只剩下这二人无法自清。” 这其中一人身高约有七尺,体态略胖,满脸横肉,看着凶狠,可一对上官差的眼神,就忍不住缩脖子。 刘烨道:“他叫杭英,是个杀猪匠。” 另一人身高与之前那人相差无几,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衫,单看脸也有五分俊俏,偏偏那双眼多了两分尖酸,将他的外貌往下拉了两分。 刘烨:“他叫高入春,是位举人。” 林清又看了一眼这个高入春,“你二人方才都在做什么?” 杭英满脸抗拒,可是看着旁边的官差,只得老实交代:“回禀大人,草民有个毛病,但凡与涂脂抹粉的姑娘一接触,立马就会浑身长红疹,所以方才那会,便是让那位花娘另寻地方沐浴去了。” 杭英难堪的低下头,想来以往没少因此遭嘲笑。 这种极容易拆穿的事情根本不能撒谎,刘烨让门外的老鸨触碰了一下杭英的胳膊,很快,那胳膊就出现大片红疹。 林清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想必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对花过敏吧。 鹦鹉会制香,必定要与各种香料接触,如果杭英真的接触鹦鹉,身体必然会大面积接触,那疹子绝对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藏住。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高入春身上。 高入春打了个哆嗦,眼睛一个劲的乱转,“我只是一个人……” “你点了芍药的牌子。”林清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语罢她便倚靠在墙边,还真就不说话了。 半间房放在大渊本就不怎么吉利,尤其眼下还是刚死过人的半间房,大家都不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夜风吹过,让那半坏的窗扇发出嘎吱声,难听的让人牙酸。 高入春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我说,我说!听闻卢大人在算学上极有建树,我心中倾配,方才约他在今日在这落花阁一聚,还点了芍药姑娘的牌子。” 刘烨:“你说的是是裕德苑五品学士卢献卢大人?” 高入春低下头,“是他。” “去请卢大人过来问话吧。”林清吩咐下去,见周虎带着人亲自去了,这才转头再次看向高入春,“你可知道鹦鹉?” “我知道。”高入春自认为隐蔽的松了口气,“鹦鹉长得好,是这落花阁丫鬟里面最漂亮的,每次我过来都要让她端茶送水,今天也是一样,只不过后来酒水喝完了,芍药唤了几声都没把鹦鹉叫过来,想必是在忙别的客人吧,我便让芍药去拿酒了。” 林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高入春回忆了一下,“大概是戌时三刻前后。” 香兰死时约是亥初,现在已是子时。 林清挥挥手,“芍药走后,你和卢献在屋子里做什么?” 高入春眼皮剧烈的颤抖着,“也没干什么,就是聊了几句闲话,后来听见死人了,卢大人也是害怕被官员看见参他,就匆匆离开了,我就一个人待在包厢里。” 林清:“所以你还是没有证据,外面有官差把守,凶手离不开二楼,如今又无法自证的只有你一个,看来你就是凶手了。” 高入春傻了眼,“我好歹也是举人,何必跟一个丫鬟过不去!” 林清:“许是你见色起意,却不想人家宁死不从。” 这时,顾春也回来了,他喘着粗气,脸颊通红,“大人,我在鹦鹉的胃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将手中帕子打开,里面是一点类似红豆的碎屑,和一个小小的只有指甲大的铜制鹦鹉。 林清让人将老鸨带来,老鸨一看这鹦鹉就认了出来,“这东西鹦鹉一直待在脖子上,听说是她亲人给她的,她一直很宝贝。” 宝贝就都要吃进肚子里? 林清:“鹦鹉是何时卖身进入落花阁的?” 老鸨回忆了一下,“三年前,当时看鹦鹉那般样貌,奴还不愿意来着,可架不住她苦苦哀求,奴一时心软,也就应了。” 林清微微蹙眉,让人将老鸨带下去,而后将这小小的铜鹦鹉放在另一张帕子上包好,看向高入春,指着那仅剩的豆类碎屑,“今日只有你那点了一份红豆饼,证据确凿,你就是凶手。” 高入春猛地摇头,正要说话,立马就有天禄卫将他给绑的结结实实,连嘴都给堵上了,避免说出什么话让林清闹心。 高入春被拖走了,杭英等人也被带了出去,这小小的半间房里就只剩下林青和刘烨二人。 刘烨:“你抓那个高入春另有目的。” 林清看了他一眼,“或许我就认定他是凶手呢?” 刘烨微微一笑,“若真是那般,你便不会直接将他扣走,而是把证据甩在他的脸上让他闭嘴。” 林清:“我甩了啊,不是有那点豆渣么。” 刘烨:“……” 原本严肃的脸多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逗你的。”林清无奈的笑了笑,“鹦鹉的确不是高入春所杀。” 她道:“鹦鹉身高约五尺上下,高入春身高则在七尺往上,若高入春要杀她,为了方便使力,绳索打结时留下的淤青必定是位置靠上才对,可鹦鹉尸体后颈淤痕却是靠下,这就证明,凶手的身高至少不会高于鹦鹉。” “而且高入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便是借给他兵器,他也杀不死鹦鹉,鹦鹉会武。” 刘烨双眸微微发亮,“如何见得?” 林清:“见过的尸体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鹦鹉双臂比普通姑娘要壮,双手生有老茧,她练的该是手上功夫。” 也就是说凶手要么是鹦鹉熟悉之人,要么就是功夫远远高于鹦鹉,让她根本无法还手。 刘烨:“按照你所说,凶手只会是身材矮小的男子或是女人,可我已让人调查过,这里除了高入春那二人外,再无落单之人。” 林清摇了摇头,“不,你算漏了一个人。” 刘烨:“是谁?” 林清:“瑶琴。” 刘烨蹙眉,“可她与你和平阳郡主在一起。” 林清:“平阳郡主醉酒已经熟睡,我一直与你在一起调查香兰的案子,谁能为她证明呢?” 没有,反倒是因为他们两个,所有人下意识将她从嫌疑人中排除。 刘烨愣住了,“可瑶琴为何这样做?” 面对刘烨的问题,林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排除法而已,将一切不可能都剔除出去,剩下的一个就只能是真相。 “与你说这些,是因为眼下还不宜惊动瑶琴,高入春也有案子在身,我正愁用什么法子留下他,眼下倒是正好。” 她有一种直觉,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 这时,有天禄卫过来通报,说那条蛇抓住了。 林清和刘烨匆匆下来,就见院中已经多了一个笼子,一条浑身雪白的蛇被关在笼子里。 第120章 第 120 章 科举疑云 第120章 这条蛇足有两米多长, 比第一条还要粗壮,不断沿着笼壁攀爬,似乎在寻找离开的出口。 这边带头的天禄卫是朱辉,他走到林清面前, “弟兄们一把香点上, 这蛇就出来了, 是从主楼里面爬出来的,也不知它藏哪了。” 裴绍光突然走过来, “大人, 这蛇可要杀了?” 林清瞥了他一眼,“这蛇很是稀有, 交给顾春或许会有大用处。” 裴绍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周围似乎多了一层淡淡的白雾,周围的一切逐渐朦胧。 林清紧紧蹙眉, 这雾气来的蹊跷。 裴绍光突然道:“好大的雾啊, 什么都看不见了。” 林清一愣, 看着眼前薄薄的雾气, “你说……雾很大?” 裴绍光向她的声音摸索,“是啊, 什么都看不见了。” 林清看向刘烨,“刘烨,你呢?” 刘烨板着脸, 很是严肃, “这雾来得蹊跷,我看不见了,你在哪?” 他说着话, 单手抬起,向林清的声音试探着抬脚往这边走。 林清看着他们如盲人一般摸索前行,便是天禄卫也是如此,大家似乎真的被浓雾遮住了视线,只能靠感知移动。 刘烨有些焦急,“林清,你在哪?” 裴绍光:“大人?” 林清叹了口气,一手抓住一个人,用力一拽,将两人的手扣在一起,“我在这,不许松手,不许说话。” 刘烨牵着裴绍光的手,紧抿着唇,严肃的点点头。 裴绍光也是不断的点头。 林清满意的悄悄退开,好在天禄卫做过相当的训练,如今倒也还能稳住,没有出大乱子,可官差就不行了,一个个鬼哭狼嚎,有几人甚至要拔刀了。 林清悄无声息的将这几人击晕,而后混入人群之中,站着没动。 这时,有三人从楼里走了出来。 带头之人竟是方才被问话的芍药,她身后跟着两人,一人穿着伙计的衣裳,约三十岁上下,另一位则是五十来的婆子。 此时的芍药好似换了个人一样,质问道:“究竟是谁干的,竟然将林清引到这来?” 那伙计装扮的人说道:“会不会是瑶琴,她虽是我们九兽坊的眼线,可一直生活在这边,未必跟我们一条心,连鹦鹉都被她给杀了。” 芍药:“鹦鹉为了活命,竟然想要出卖九兽坊,瑶琴杀她也是应该,只是没想到她会将那铜鹦鹉吞进肚子里,如今东西落到林清手上,只怕会有些麻烦。” 伙计:“怕什么,一会去她身上拿回来就是了。” 婆子制止道:“都少说几句吧,也不怕被这些人听见。” 伙计哈哈一笑,“银婆婆,你也太过小心了,我可是特意将洗星花粉混入灯笼中,那药效有多霸道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们这会只怕已经活在梦中了,罢了,先听从上人吩咐,将蛇放了吧。” 婆子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三人上前,那伙计伸手去开笼门。 下一瞬,林清的长剑已然出鞘,一道银光闪过,血液喷涌而出,那伙计的手腕已然被切断,如同一道抛物线掉在地上。 伙计一声惨叫,捂着断臂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林清的剑尖向下,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她微微勾唇,玩味的看向芍药三人。 芍药惊愣的后退几步,“你竟然没有陷入幻境!” 林清掂了掂手里的香包,这一次还多亏顾春给配的药,要不然她保不准就得吃个闷亏,“没急着动你,没想到你反倒自己先跳出来了。” 芍药摇了摇头,“不可能,我虽入落花阁只有半年之久,但自认为没有人能够看出来我有问题。” 林清:“鹦鹉的功夫在手,所以双臂粗壮,一手练习拳掌后留下的老茧,而你的功夫却在腿上,为了方便发力,你的脚掌站立时会本能的使用前脚掌撑地,后脚跟着力最轻,时间一久,鞋子变形,前方宽大,后方窄小,今日凑巧,你穿了一双旧鞋。” 芍药瞪大眼睛,下意识将脚缩回裙下。 林清叹了口气,“习武之人气息悠远绵长,不论怎么伪装,都会下意识产生一个循环,三长两短也好,二长五短也罢,都只是训练后的习惯,多喘几口气也就露馅了,哪里能像真正的普通人一样呼吸杂乱无章。” 她一直觉得习武之人装作不会功夫就是一种比较愚蠢的行为,基本上细心一些,拆穿简直没难度,偏偏许多人乐此不疲。 芍药没想到她第一次露面竟然就已经被拆穿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清,“你既然早就知道我有问题,为何当时放过我?” 林清:“因为香兰的死的确是意外,所以暂时没有抓你的必要,也顺便看看放个饵,能否钓上一条大鱼来。” 她笑了笑,“看,这不是钓上来了,刹盟盟主之下便是两位上人了,也不知道到京城一游的是哪位上人?” 芍药一颗心砰砰直跳,原本震惊到扭曲的脸逐渐染上红晕,“大人这般聪明好看,奴家真有些舍不得了,奴家倒是有个主意,大人不妨一听。” 林清一挑眉,示意她说说。 芍药媚眼如丝,“只要大人纳奴家为妾,奴家便从了大人,将奴家知道的秘密都告诉大人。” “不行!” 林清还没开口,旁边就传来裴绍光与刘烨的齐声拒绝。 林清瞪了他们一眼,什么玩意,她这个当事人还没说话好嘛! 刘烨和裴绍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嫌弃的甩开。 刘烨:“大人的月俸有限,想必养一个昭勇伯府已经捉襟见肘了。” 林清:“……”心口正中一箭! 裴绍光:“太丑,养不住。” 林清:“……”再中一箭,暴击! 不过丑和养不住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被嘲讽的芍药彻底要疯了,她今年也才十八,正是花容月貌的年纪,虽然比不得瑶琴,但在这落花阁也算是恩客不断,结果居然说她丑! 关键这说丑的人还真就比她好看! 芍药一张脸都扭曲了,怒气疯升,“想知道?去地狱里问阎王吧!” 下一瞬,剑气如练,林清的剑快到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两颗头颅齐齐飞起,血液喷洒而落,伴随着两声头颅坠地的声音。 林清转头淡淡瞥了一眼那伙计和婆子的尸体,两人的手里还握着兵器,仿佛下一刻就真能砍到她似的,“当真以为本官没注意到你们那点小动作吗。” 这时,雾气突然散开了,一切都变得清明起来。 今日的天气不好,或许是因为白日里下过雪,夜里的天空仍旧被乌云遮挡。 芍药暗道一声不好,药气用完了。 她转身就要逃,林清飞起一脚踹在她的后心上,恢复过来的天禄卫迅速过来将芍药给按住了。 天禄卫将两具尸体搜了一遍,搜出两个铜制小像交到林清手里。 这两个像体跟那只铜鹦鹉差不多大小,一个是一条银环小蛇,一个是一只瘸腿小狗。 天禄卫在芍药脖子上也拽下一个铜制小像,是一只黄莺。 林清记得那个伙计称呼那个婆子为银婆婆,这条银环小蛇正是那婆子的东西,所以,他们在九兽坊的称呼莫不是都以自己的铜像为主? 还有那位不见踪影的上人…… 她沉下心思,果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芍药被抓,出了这档子事,整个落花阁的人都被天禄司给控制了,全部羁押,一一审讯。 刘烨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这时周虎回来了,却没能把卢献带回来了,周虎气的牙痒痒,“卢献那老小子不知藏哪去了,我带着弟兄将卢府都快翻过来了,也没见着人。” 林清:“罢了,待明日见过陛下再说。” 她让周虎送裴绍光回伯府,而后独自一人回到二楼瑶琴的房间。 直到夜色褪去,天边泛起灰色,夏月珂才从床上爬起来。 她揉着疼痛欲裂的额头,疑惑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问道:“瑶琴姐姐呢?” 落花阁的人都被关了,瑶琴自然也不能例外。 “有事,走了。”林清打了个呵欠,“咱们也得撤了,我还要去宫里点卯呢。” 夏月珂也没多问,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就跟着林清往外走。 只是如今的落花阁空荡荡的,宛若一座鬼楼,夏月珂越走越害怕,“昨晚上那么热闹,怎么今天一个人都没有?” 林清嘴角一抽,昨夜出了那么多事,跟没事人睡了一整晚的也就这一位了,“这是青楼,你当酒楼呢,大早上的自然都在睡觉呢。” 夏月珂狐疑的点了下头,似乎觉得林清没理由骗她,也就信了。 二人走出落花阁,来到昨日吃面的面摊上要了两碗阳春面,吃完之后,将夏月珂送回威武侯府,她这才骑着马往宫里走。 今早的天气更冷了,偶尔遇见同样赶去上值的官员,各个穿的跟熊一个样,就是摔在地上都能当球滚上两圈。 林清到司里点了卯,而后直奔御书房,昨天的事情她还得跟皇帝通个气儿。 吴有福正在御书房里盯着宫人们洒扫,听到小太监禀报时还愣了一下,跑到门外就看见林清那身绯红张扬的官袍。 他连忙走到林清身旁,“陛下有口谕,伯爷可随时进入御书房。” 林清颔首,跟着吴有福走进御书房内,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吴有福解释道:“如今这天气说变就变,御书房和正阳殿的地龙已经都烧起了。” 他让宫人取来点心茶水放在桌上一一摆好,伺候林清坐下,又取来几本闲书放在一边,“陛下说您喜欢,便特意让奴在各处都备了几本,您想什么时候看都行。” 林清好奇的拿起书一看封皮——落魄千金与霸道王爷的爱情故事。 这标题还真是直白啊。《 》 120-130 第121章 第 121 章 科举疑云 第121章 林清干脆窝在榻上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这书的剧情也是不错,大概就是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俩人来来回回折腾几百章还没表白的那种。 许是地龙太热, 她又一夜未眠, 这会儿竟觉得有些困顿了,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偶尔一点脚步声传入耳中, 林清嗖的一下睁眼坐起来, 就见李明霄正好迈过门槛,刘烨跟在后面。 李明霄回来的路上已经听刘烨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他看着林清眉目间还未散去的疲惫,心中有些难受,“昨夜又要你又受累了。” 林清笑了笑,起身整理好衣服, “经过昨夜的事情, 好歹知道这洗星花粉刹盟里面也有, 而且顾春研发的这个香囊也确实管用。” 而且当时刘烨与裴绍光明明没有香包, 却因为离她近很快就解了药性,显然这药包的辐射范围不小。 李明霄:“一会让太医多配些分发给暗卫禁军, 顾大夫那边,朕一会让吴德福跑一趟,多赏赐一些珍宝。” 他话题一转, 又道:“听说落花阁的人都被抓了, 那个杀害丫鬟的瑶琴,你准备怎么办?” 林清:“瑶琴此人有些古怪,再放放吧, 或许会有意外收获,其他人审讯一下,若无问题放了就是。” 李明霄叹息一声,眸中多了一抹忧虑,“北境的莲花教,华宁的浮屠宫,如今连南境的刹盟都在蠢蠢欲动,这天下只怕有乱世之像。” 虽说江湖势力与朝廷互不牵扯,可在江湖势力中真能够做大的,又有几个和朝廷没点纠葛,便是大渊朝廷也有扶持的江湖势力,只不过天禄司更有性价比。 林清:“说到底还是另外两家不安于现状罢了。” 另外两家便是盛国与朔国了。 “落花阁这次的事可以说有意外,也有人特意为之。平阳郡主被夏月瑶、钱翎和许清商三人算计,福慧长公主求到陛下这,必定要我接手,当时觉得倒是没什么,不过是查些消息罢了,可现在想想,却觉得有些奇怪。” “告状有衙门,巡城有卫所,宫里有禁卫,便是威武侯府已经落魄,也必然有自己的耳目,可为何一定要落在我的身上?” 之后的事情就更是离奇,明月的功夫绝不可能暴露,可偏偏她被夏月珂看见了,起因是因为那只名叫豆包的猫。 还有落花阁。 李明霄道:“阿清有何见解直说就是。” 林清回过神来,将她偷听到的高入春与卢献的对话复述一遍,道:“似乎有人故意让我发现夏翰榕有问题,然后让我发现隐藏在落花阁内的高入春和卢献筹谋春闱泄题之事,也是在这时,有另一波人想趁机杀我。” 这也就能解释其中的矛盾之处了。 李明霄的脸色很是难看,“主考官是朕与几位太傅一同订下的,并未告诉别人。” 也就是说若颜回有问题,那这几位太傅中至少有一位也有问题。 林清:“颜回之事我不过是偷听卢献对话所获,并没有实质性证据。” 李明霄眸光微沉,“听闻你昨日传卢献问话,被他拒了?” 林清点点头,看了刘烨一眼,刘烨转过头,当没看见。 李明霄:“朕给你一道圣旨,立即查抄卢府。”他撇了一眼站姿端正的刘烨,“就让刘烨给你打打下手吧。” “好。”林清拿到圣旨,立即去营里点足千名天禄卫,浩浩荡荡的来到城北卢府。 青天白日,宽阔的街道上满是来往的百姓,摊贩们大声的吆喝着,远处突然间马蹄阵阵,绯红的官袍犹如夜中烈云。 大家伙反应过来,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天禄卫来了”,所有人惊恐的躲到两侧,将马路几乎全部让了出来。 林清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后面跟着刘烨、周虎和王武,再往后就是排成两排的天禄卫,一直延伸到远方。 卢献五品官,他住的地方只是一处两进的院子。 林清打了个手势,天禄卫立即向左右散开,将整个卢家团团围住。 卢家的门房被这阵势吓的屁滚尿流的往里面跑。 周虎狞笑着上去对着那两扇关着的大门就是一脚,只听轰的一声,胳膊粗的门闩愣是直接断成了两截。 大门被推开,天禄卫如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王武带队去里面拿人,周虎找来两把椅子,还给林清和刘烨寻了杯热茶。 林清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热茶,另一只手捏着杯盖轻轻刮着茶沫。 刘烨是第一次跟人抄家,多少有点紧张,板板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唇角都快抿成一条线了。 不一会,府里的人口就全被押到正院。 妻妾子女加一起十余人,下人二十来人,全部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刘烨紧紧蹙眉,“还没找到卢献,用不用审问一下?” 林清悠闲的喝着茶,“不用急,王叔亲自带人去的,只要卢献还在这宅子里就逃不出去。” 刘烨闻言不再说话。 约莫半盏茶后,王武亲手抓着卢献回来了,卢献只穿着一身贴身衣物,一脸泥污,头上还顶着半片烂菜叶子。 王武将人扔在那些卢家人旁边,走到林清面前,道:“他藏在菜窖的菜堆里,把人从里面刨出来慢了些。” 林清都有点震惊,藏在菜窖里倒是正常,用菜把自己堆起来的那就真不多见了。 卢献吐了口唾沫,“呸,我卢献虽然官位不高,却是铮铮铁骨,反倒是你天禄司臭名昭著,为排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如今更是如此褥我至此,此仇不报,我卢献枉为人!” 林清揉揉耳朵,对周虎问道:“这话本官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周虎提醒道:“之前咱们抄户部尚书王端那家的时候,那个王端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被大人给证据确凿了。” 林清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这样啊,巧了,可惜王端已经死了,要不然还能跟他搭个伴,交流交流经验。” 卢献被这话气的脸红脖子粗,王端到底怎么回事京里谁不清楚,竟然拿他跟王端比,可眼下这种情况又让他心中发寒。 林清讽刺一笑,“论官位,你还真没资格跟王端比,人家好歹是户部尚书,实权在握呢,你呢,五品学士,谁给你的胆子敢沾染科举的?” 她直接将圣旨塞给卢献,“本官就不念了,自己看吧。” 卢献只觉要糟,打开圣旨一看,上面条条罪状,皆指责他与人串通贩卖考题,借科举敛财。 他拿着圣旨的手微微发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只凭伯爷一人之言便断下官有罪,下官不服!” 林清:“昨日先有本官亲耳听到你与高入春所言,后有周虎看清卢大人真容,再说高入春都已经招了,你还在狡辩什么?” 高入春招的是最快的那一批,刑具往身上一上,沾了盐水的鞭子还没打下去,就已经如倒豆子一般招的干干净净,骨头软的都能跟泥鳅拼一拼了。 卢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反正我不服!我要告御状!你们这是污蔑,是陷害忠良!” “非要跟本官玩这一套是不是?”林清叹了口气,“安安静静的去死不好吗。” 她喝下一口热茶,状似不经心的说道:“鹦鹉死了。” 卢献猛地瞪大眼睛,瞳孔震荡,收缩,又归于平静。 林清继续说道:“你们都是刹盟的人,你不姓卢,你也不是卢献,你复姓燕卢,是南境燕卢一族的族人。” “传闻燕卢氏族人皆不食用猪肉,昨日的红豆饼却放了猪油,这才让你动了怒气。” 卢献瞳孔巨震,心脏逐渐被恐惧覆盖,“这天底下不喜欢吃猪肉的人多了,难道林大人只凭这一点就断定我不是卢献?” 林清看向旁边同样脸色巨变的卢夫人,“听闻卢夫人与卢大人是少年夫妻,以前卢大人在饮食上可有忌讳?” 卢夫人脸上毫无血色,咬着牙摇了摇头,“并无忌讳,对猪肉虽然不喜,但也会吃些,还是从三年前开始忌讳的。” “那日他与友人出门赏菊,回来后就好似变了一个人,看见菜里的猪肉,便砸了桌子,也从那日起就没进过我的房里,反倒是纳了两房美娇娘,日日宿在那边。” “原本罪妇还以为是自己年老色衰,直到方才听了大人的话,才如茅塞顿开,此人必定不是罪妇的夫君!” 卢献没想到事到临头,一个后宅妇人竟然也敢插他两刀,怒道:“你胡说什么,睁开你狗眼好好看看,我不是卢献还能是谁!” 卢夫人咬着唇不说话。 “卢夫人倒是聪明人。”林清笑了笑,下一瞬她的长剑出鞘,银光触到卢献脸颊的皮肤,却又刹然而止。 林清抓住那处切口,狠狠往下一撕,只听撕拉一声,那张脸皮就从卢献那张脸上撕了下来,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刘烨原本只是坐在一边默默看着林清,这会却震惊的下意识将身体绷紧,“你是谁!” 林清试了下这人皮假面的手感,总体来说做得不错。 卢家人也被吓坏了,惊恐的想要远离,可一想到是这个人害他们卢家被抄,又恨不得上去撕咬几口,一时间骂声阵阵。 周虎眼睛一横,腰刀拔出一半,闪烁着银光的刀刃晃得人眼睛生疼,“谁再废话,老子现在就送他去见阎王!” 卢家人这才老实下来,丧气的垂着头不说话。 卢献阻止不及,眼下已然如此,干脆破罐子破摔,目光满是震惊和不理解,“在宫里经常听见旁人说起昭勇伯有多聪明,我一直嗤之以鼻,现在我却是信了,林清,我自认为从未露出踪迹,你究竟是如何发现我的?” “追根究底不是我要抓你,而是有人将你送到我的手上。”林清勾起唇,“真可悲啊,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不过是条被丢弃的狗。” 卢献惊得险些从地上蹦起来,“你胡说!” 林清不慌不忙,“是谁让你藏在菜窖的?” 第122章 第 122 章 科举疑云 第122章 卢献听了这话, 脸上血色尽失。 林清:“你与高入春密谋时间不定,若无人引导,本官如何能知道,既然查到你了, 那么顺着你资料往前查一切也就明朗了, 一个人若无特殊遭遇, 又怎会性格前判若两人。” “也是凑巧,本官在北境时也曾见过一位制作这种人皮假面的高手, 他叫愁长青。”林清观察着卢献, 却见卢献低垂着头,瞳孔颤动了一下。 林清收回视线, 接过周虎递来续好的热茶。 卢献:“可这仍旧不能证明我是燕卢一族的族人!” 林清:“嗯,的确不能,所以本官说‘鹦鹉死了’。” 卢献若对鹦鹉的死无动于衷,她今日便要走另一个套路了;偏偏卢献对鹦鹉的死很是震惊, 这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比如卢献与鹦鹉的关系, 她私下里问过老鸨, 鹦鹉也是三年前进入落花阁为婢的。 一个是三年前性格大变, 一个是三年前卖身为婢,且又互相认识, 二人之间必然有所联系。 鹦鹉是九兽坊的人,九兽坊归于刹盟,本宗就在南境外, 那么那些氏族又不食用猪肉的, 唯有燕卢一族。 林清回忆了一下,“说起来,本官记得真正的卢献之母便是燕卢氏一族的远亲, 卢大人没有父亲,从母性,因算学天赋极高,由先帝钦点为五品学士,后在裕德苑教授皇族算学。” 这大概也是那位真正的卢献被燕卢氏盯上顶替的原因。 卢献跌坐在地上,他觉得自己并不笨,相反,他能在卢府安稳度过三年,还没引起朝廷的注意,可见他的聪明,可他却分不清林清哪一句话是试探,哪一句话是陷阱,哪一句话意有所指,又是哪一句话在陈述真相。 就好似有一张无形的网不断向他靠近。 在这之前,他都不知道他已经被放弃了…… 林清笑笑,“你可以不认罪,也可以接着倔,没关系,反正有一句话说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本官今天本来也没打算以理服人,这卢家该抄就抄了吧。” “大人!”卢夫人急了。 林清:“查抄卢府乃是圣旨,夫人总不会想让本官抗旨吧,不过待审讯之后若卢家之人的确不知真相,本官会奏请陛下,归还卢家财物。” 这话也算是给卢家一颗定心丸,前提是卢家人真的没有参与其中。 天禄卫分成两队,一队开始规整卢家财物一一装箱,另一队则开始搜刮证据,也看看是否有密室一类的存在。 不多时,就有秘阁被不断发现打开,有些是价值珍贵的珠宝,有些则是书信账册。 林清对于大渊朝上到皇帝下到百姓热衷记账这件事,到现在都觉得很清奇。 若是好事或者日常记账也就罢了,干点见不得人的事也得往上写,还得写得清楚明白,生怕漏算一笔在上面人那捞不着好。 态度很上进,但不推荐。 林清翻开账册,发现上面写着一个个人名,下面是收受的财物,最少的也有百两,最多的已经过万了。 她甚至还在里面看见了夏翰榕和高入春的名字。 林清将名册递给周虎,“去弄份京中举人的名册对比一下,但凡给过钱的,全部圈出来,等待陛下发落。” “诺!”周虎双手接过账册,转身往卢家门外走。 王武与几个弟兄将账册大致过了一遍,而后黑着脸来到林清面前,道:“禀大人,账册上的银子与咱们搜出来的,缺口很大。” 林清:“去查查卢府最近可有车马出行,在钱庄可有大额存账,卢家人可有出过城或者铺子交易有异常的。” 王武领命离开了。 林清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刘烨,来都来了,我们今日便也逛逛这卢府吧。” “好。”刘烨也站起来,跟在林清的后面。 林清说逛那就真的是闲逛,东逛逛西瞧瞧,百户朱辉也跟在后面,还特意找来一个卢家下人给林清引路。 两进的院子也没有多大,转上一圈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 看得出来卢家人的居住环境很是拥挤,基本房子挨着房子,连园子造景也只有小小的一块地方。 穿过园子,就见前方竟盖了一处戏台。 看样子这似乎原本是间院子,房屋已经被拆,碎瓦破砖被堆在一边还未收走,戏台几乎占满了整间院子,样式颇为奢华。 刘烨颇为疑惑,“这卢家人口居住的屋子都快不够用了,为何还要拆屋子搭戏台?” 那下人名叫三乐,回道:“戏台子是半年前我家老……”下人想到那人压根不是他们家老爷,换了个词接着道:“那位让搭的,听说是想请个戏班回来唱戏。” 林清倒是来了几分兴致,“哪个戏班?” 三乐道:“是西街上的,叫德福戏楼,他喜欢听那位许姓优伶的戏,哪知后来那位优伶出事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林清微微一怔,“许清商?” 三乐:“是他,没搭戏台前那位也曾请许公子入府唱过几回戏,那咿咿呀呀的调子,咱们做下人的在院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清:“许清商最后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 三乐回忆了一会,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大约是半月前吧,奴在那位身边当差的,那天好像都快三更天了,那位突然要奴送些茶水去书房,奴送茶的时候徐公子披着一件斗篷,就在屋里坐着。” 这时王武回来了,“大人,卢家最近并无大批的金银动向。” 林清颔首,而后走上戏台。 刘烨紧随其后。 林清也去过两次戏楼,宫中的戏台也经常得见,照她的角度来看,就是一块高台,四根柱子,外加一个屋顶,构造大差不差,但华丽程度却是不同。 卢家这处戏台起码能排到中上。 卢献一个五品官,月俸也才二十两,还要养这么一大家子人,却建造这样一个戏台,明显就有问题。 刘烨也在戏台上绕了一圈,却没看出什么异常,“你想到了什么?” 林清:“我在想这个戏台突兀又明显,那个假卢献也不像是个蠢货,他真的会把贪来的东西藏在这吗?” 刘烨却不赞同,“可若要建造密室,必定要动土,卢府动土的地方唯有这处戏台。” 林清:“真的只有戏台吗?” 他们看向三乐,三乐挠了挠脑袋,“府中新建的地方就只有这处戏台了。” 林清:“除此之外,可还有动土的地方?” 三乐回忆了一会,道:“大约是四月之前,老夫人的佛堂屋顶漏了一个洞,当时正好在修建戏台,那位便抽了一些人手过去修屋顶了。” 林清:“去佛堂。” 三乐不明所以,默默在前面引路。 这间佛堂在后院一间厢房里,卢献的母亲早已故去,那间佛堂往常并无人使用,门上的锁头被撬开了,三乐摸索着进去将蜡烛一一点上。 屋子里只有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一尊泥塑的观音像,足有半壁高,像体下方是一个大香炉,炉旁放着一串念珠。 地上则只有两个蒲团。 林清转了一圈,不禁微微蹙眉,乍一看好像真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刘烨一直沉默的站在一侧,此时忽然让人退下,将门关上了。 林清正在观察神像,见状扭头看他,“怎么了?” 刘烨紧抿着唇,好一会,才开口,“你方才太过冒险了,一旦卢献抗住压力,你要如何下台?” 林清笑笑:“我刚刚不是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管他卢献是真是假,皇帝让他死,他乖乖去死就是了。” 刘烨执拗的追问:“若卢献那张脸是真的呢?” 林清:“你没发现卢献的皮肤褶皱其实有稍微的错位吗?而且他明明有很大的情绪波动,脸上的血气却没有因此产生波动,做表情时也有一定的滞涩。” 刘烨双眸微垂,喉咙间似乎多了一抹苦涩,“我有时真分不清你哪一句才是真话。” 林清只觉莫名其妙,“咱们俩虽说办过案子,也算是性格相合的同僚,姑且算是朋友吧,可好像还没亲近到我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你?” 她承认她今日确实是有目的,也从假卢献嘴里得到一些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可这与刘烨有什么关系? 她办案子也没藏着掖着不给线索啊? 刘烨呼吸一滞,心里莫名有些难过,他年纪轻轻已是大理寺正,经他手的案子也是不少,不敢说全部,至少九成的案子他都能一人处理。 他每日除了手中的公务,对其他事情从不上心,直至瑞王府中毒的案子,让他第一次有想要结交一个人的想法。 那时他觉得他与林清并不相差多少,可接下来的侯府真假贵女的案子便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什么都查不到,几乎是空手而回,皇帝愿意放他一马,可他却无法踏过他心里那道坎。 昨夜再次看见林清,他的人生忽然第一次出现一种名为自卑的情绪,是他小人之心了。 刘烨瞬间清醒过来,深深鞠下一躬,“是下官失态了。” 林清叹了口气,安慰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我也不是没办过错案,每次错了都要挨我师父一顿好打,这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再者说我是天禄司的,是给皇帝办事的,又不是专门查案的,该拿拿该放放,该打打该杀就杀,与我而言,其实公道正义并不重要,也就不会拘泥于形式。” “但你不一样,你是大理寺的官,你要的是公正无私明辨是非,咱们两个走的,并不是一条道。” 她哪里看不出来,刘烨这小子就是太认真了,一时受挫导致心境受损,转过弯来就好了。 刘烨更是内疚,“我……” 林清挥挥手,“不用道歉了,谁还没个崩溃的时候,过去也就算了,若真说起来,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刘烨有些不信,“喜欢我什么?” 林清:“脸好。” 刘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第123章 第 123 章 科举疑云 第123章 刘烨没想到林清会这么说, 上一刻他还在感慨林清的胸襟广阔,下一刻就被夸脸好,尤其林清那态度格外认真,一点不见轻浮。 就……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刘烨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几步, 咣当一声撞在旁边的供桌上, 桌角划过地面发出难听的嘎吱声, 供桌上的香炉摇晃了一下,随之摔在地上, 滚了两圈, 残余的香灰撒在地板上。 林清也被刘烨这番举动吓了一跳,见刘烨一直揉着腰, “要不你出去歇一会?” 刘烨摇摇头,“我没事,线索重要。” 林清也不勉强,一抬头, 视线下意识落在那尊菩萨像上, “奇怪, 这供桌都歪了, 这像体怎么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她走过去,将那像体试着移动了一下, 果然感受到一阵阻力,她猛地往外一拉,只听碰的一声, 供桌下方的地板弹开, 露出一条向下的暗道。 林清立即抚上剑柄,“我去看看,你去叫周虎他们过来接应。” 刘烨应下, 立即出去了。 林清弯腰钻入暗道之中。 这条暗道似乎挖的很是仓促,勉强有一人高度,宽度不足两人,大部分都是土洞,偶尔有些地方用木头顶着顶部。 洞周亮着火把,林清轻轻捂住鼻子,浓郁的火油气味不断冲击着她的嗅觉,太浓郁了,似乎是刚刚换过的新火把。 她凑近看了看,果然在地上看到滴落的火油痕迹。 有人。 林清放弃长剑,转而抽出别在靴里的匕首,继续前行。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天禄卫突然包围卢家,只怕咱们露头就得死。” “那帮天禄卫是狗鼻子嘛,咱们这么小心居然都被他们闻到味了。” “谁让咱们天和道背叛了上人呢,没有盟友,谁还管我们死活。” “真特NN的后悔!” “别想那么多,这些银子可是关乎到我们之后能否活命的,拼了命也得给老子看住了,否则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知道了,我再去探探情况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清反握匕首,就在那人露面之时,脚尖点地向前突冲,银光一闪而过,下一瞬,已然割断那人的脖子,快,狠,准,绝不留情。 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死了。 “谁!”里面的人也察觉不到不对,往这边跑过来。 林清直接将手中匕首掷出,匕首快如利剑,直直刺向那人胸口。 那人反应也快,匆匆提刀抵挡,匕首钉在刀背上,发出‘叮’的一声,巨大的力道带着那人不断后退,好不容易卸了力道,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抬头,林清的脚已经到了他跟前。 林清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胸口,肋骨骤然断裂,胸口处陷下,口吐黑血,眼瞅着进气少出气多,活不成了。 林清这才抬头看向四周。 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密室,上方设有透气的砖孔,四周的墙壁只是黄土垒起的土墙,角落处堆着几箱银子,上方还有几个略小些的盒子。 她将这些盒子打开,发现其中一个装的全是银票,另一个则装着几封书信。 其中一封是这些人向上汇报又收取多少银子,似是这些人还没发出去的,剩下几封则是回信,每一封上大概只有两个字——已阅。 落款是一个“雾”字。 这还真是她读过最简洁的回信…… 刘烨已经带着天禄卫下来了。 他拿起两封书信看了眼,紧紧蹙起眉毛,“只有两个字。” 他捏了下纸张,犹豫道:“这纸……” 林清:“是国子监特有的远山青,听闻是几个学子发明的,不外售。” 刘烨颇为惊讶,“你知道?” 林清:“刚回来那会不少人送了贺礼,就国子监送了我一沓纸,印象不深都不行。” 刘烨:“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调查国子监吗?” 林清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散发着阵阵寒意,“不,我先回府一趟,找个人,畅聊一下人生。” 刘烨莫名有些冷,下意识点点头。 抄家,整理财物,登册记录,押送犯人,天禄卫最是熟悉,干起活来也是迅速,等他们把银子抬出去,这活也基本到了尾声。 林清翻身上马一个人回了昭勇伯府,路过点心摊子的时候顺便买了两包蜜饯。 伯府的门房是从天禄卫退下来的老人,看见林清时还愣了一下,赶紧开门迎接。 林清将麻绳交给他,一进院子,林文就迎了上来。 林清边走边问:“漪澜院今日有人出去吗?” 林文:“昨夜裴公子受了惊吓,今日大家都在。” 林清冷笑,“他们倒是感情好。”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穿过院子来到了漪澜院门外,依稀能听见院子里传来的说话声,诗词歌赋,各地趣闻,偶尔夹杂着几声爽朗的笑声。 林清只觉心口一股怒火蹭蹭上涨,她微笑着打开门,院子里的谈话声刹然而止。 院子里,放着两张书桌,裴绍光与穆晚唐一人占了一张,桌上放着笔墨,还有各有一张画到一半的山水画,顾春则坐在一边廊下,手里拿着一本翻到一半的医书。 三人看看林清脸上开朗的笑容,穆晚唐和裴绍光默默放下笔,就要往后退。 林清皮笑肉不笑的问:“两位画家这是要去哪啊?” 两人立即站定不动了。 顾春笑着迎上来,“大人,穆公子和裴公子正在斗画,他们画的真好看啊,那山水都跟活了一样。” “确实不错。”林清将方才买的两包蜜饯拿出一包交给塞进顾春手里,“乖,带着裴绍光去一边吃蜜饯吧,离远点哈。” 顾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一转身,裴绍光已经跑到他身后,抓着他跑到最远的廊下坐着。 这会这块空旷的地方就只剩下林清和穆晚唐。 穆晚唐莫名的有点紧张,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咱有话好说。” 回应他的是林清的剑。 林清的剑发出一声铮鸣,直直刺向穆晚唐的喉咙,凌厉的剑刃仿佛把空气都劈开了,传出阵阵破空声。 反正不躲,是真的会死。 穆晚唐手中折扇唰的一下打开,扇面上的梅花仿佛活了一般,缠上林清的剑。 林清右手一松,轻轻一拨剑柄,剑刃快速旋转,搅得那扇子也跟着旋转起来,而后纵身跃起,一脚踢到剑柄根部,长剑受力,只听撕拉一声,扇面被劈成两截,长剑直驱而入,再次刺向穆晚唐的眉心。 穆晚唐心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扇子,只得甩开轻功侧身躲过。 长剑顺着他的鼻尖擦过,就在即将远离之时,林清已然等在附近,伸手正好抓住剑柄,回身就是一剑横斩而过。 穆晚唐只得抽出腰间软剑防御。 可他一动,林清的招式又变了,她的剑一会如疾风狂雷,一会又如绵绵细雨,变招之快,让人防不胜防,只见道道剑光在空中留下虚影。 不过百十余招,穆晚唐硬挨了十来剑,剑剑要他命,逼得他狼狈逃窜,以伤换伤,好歹能活着。 他轻功是好,可论身手,真就比林清要差三分。 远处的顾春直接看傻了眼,就见林清完全是压着穆晚唐杀,没错,是杀,不是打。 他紧张的抓起旁边裴绍光的袖子,“这是怎么回事?” “放心,死不了。”裴绍光试图将自己的袖子从那手里拯救出来,试了两回没成功,也就放弃了,只得说道:“你把蜜饯吃完了,他们就下来了。” 顾春莫名看着手里的蜜饯,“啊?” 裴绍光:“林清用来计时的,你吃快点,穆晚唐活下来的几率就大点。” 顾春只好猛吃蜜饯,一包蜜饯愣是几息功夫就是吃完了。 林清也注意到了,惋惜的收回长剑,她也听见了裴绍光的话,横了他一眼,她也没说啊,怎么就猜到了呢。 再看穆晚唐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如今却已是多了十数道血痕,亦有星星点点的散落,好似分散的红梅。 他头上的小冠已经掉了,一头魔发如绸缎般披散在后背,侧脸被开了一道寸许长的伤痕,一双如狐狸般的眸子盈韵着一层淡淡的水光,一动不动的看着林清。 林清默默扭头,不能再看了,再看这手又痒了。 顾春忙拿来伤药喂给穆晚唐一颗,确定人没事后塞给他一瓶金疮药,而后退到一边。 林清横了一眼穆晚唐,一脚踹开他的房门,走进去寻了个地儿坐下。 穆晚唐无奈一笑,从地上爬起来走进房里,将门关上。 林清温和的问道:“耍我好玩吗?” 穆晚唐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林清:“在华宁时你就已经在布局了,你所谓的收付势力,指的便是九兽坊和天和道吗?” 穆晚唐:“……” 林清:“我前脚到京城,后脚平阳郡主就出事了,这个许清商出现的也是讨巧,一个戏子,被两个蠢货一怂恿,三个臭皮匠还真就敢劫了一品郡主,你说他为荣华富贵劫就劫了吧,结果把人往小屋里一关,一天给顿饭,饿不死就行,其他啥也不管。” “连个手都不牵,怎么着,隔空瞅一眼就能让郡主对他死心塌地隔空有子呗?” “这还不算,勾搭郡主之前,他竟还哄的卢献给他建了个戏台,我突然很好奇,这个许清商究竟和天和道是什么关系?” 第124章 第 124 章 科举疑云 第124章 穆晚唐脱下已经被血染红的衣裳, 只是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身剑伤,将金疮药一点点倒在伤口上,一边上药一边不走心的哎呦叫着。 “哎,这没人疼的公子果然是再可怜不过, 主人就知道担心什么天和道和一个不知所谓的戏子, 却对自己人下此狠手, 真是可怜啊。” 林清勾起唇,手重新移到剑柄上。 穆晚唐轻笑一声,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他将药朝林清丢了过去, “劳驾,后面够不到。” 林清接过药, 朝他后背两道剑伤撒上药粉,“所以,那个许清商真的是你安排在天和道的细作。” 穆晚唐:“嗯,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林清:“在华宁时, 你便说要处理京城势力, 只是来我这借个身份, 然后呢, 你怎么做的?” 她冷笑:“你特么拿老子这当靶子推前面给你挡灾,自己藏得倒是隐蔽, 装,接着装,真当我不知道!” 穆晚唐解释道:“钱翎与夏月瑶勾搭在一起的事情的确与我无关, 奈何夏月瑶找到了许清商头上, 我本是觉得以后或许有用,便留了一下。” 林清斜着眼瞧他,“于是正好用到我头上?” 穆晚唐讪笑着, 重新取了件外衫披在身上,“都把我砍成这样了,还不消气?” 林清嫌弃的往远处挪了挪,“我若真下死手,你还能站在这?” 穆晚唐沉默了,总不能说他刚刚觉得林清是真想砍死他吧。 林清:“许清商原本就吊着夏月瑶,自我回京之后,你便决定利用我解决卢献,所以便让许清商怂恿夏月瑶绑走平阳郡主,而后启用威武侯府的细作劝导福慧去宫中祈求陛下,将此事落在我的头上。” “你知道我一旦遇到夏翰榕,必定会对其起疑心,然后你在利用平阳郡主将我引至落花阁,发现卢献与高入春的交易,但九兽坊的出现却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你的安排。” 穆晚唐侧躺在床上,单手抵在侧脸上,长发如绸缎一般披散在床面上,无奈的笑了笑,“就知道瞒不过你。” 林清认真的注视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缓慢而又严肃的问道:“所以,你究竟是谁?” 两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好似多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将整个房间包裹的密不透风。 这个问题林清是第一次问,也是最后一次,端看两人是否能暂时同路,可以交付一些基本的线索。 穆晚唐眸中风雨涌动,许久,最终归于沉寂,他坦然道:“刹盟盟主之下有两位上人,一名天乙,一名天启。” 他稍稍顿了下,“我是天乙。” 林清微微松了一口气,此时情况复杂,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强,然而她的心又是一悬,“若如你这般说,天启必然也在。” 穆晚唐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眉紧蹙,“怎么说?” 林清:“昨夜杀我之人派出两条白头翁,一条长约半米,另一条则有两米长,听那几名九兽坊之人的意思,那条白头翁是一位上人所养,上人要他们救蛇。” 穆晚唐的面色也凝重起来,道:“普通的白头翁能长到一米已是极限,但天启那条是用特殊法子养大的,是唯一一条长到两米的白头翁,蛇既然在这,那人毕竟也在京城。” 林清:“他长什么样子?” 穆晚唐却是摇了摇头,“天启的性子孤傲,平时不爱说话,也总带着面具,我并不知道他的相貌。” 林清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们两个不是同僚吗,居然连样子都不知道? 穆晚唐睫毛颤了颤,眸子里忽然就多了几分落寞,“上人会接任盟主之位,但盟主的位置只有一个,上人却有两个,你说,他们会怎么办?” 林清没有说话,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厮杀到只剩最后一个,所以诸葛绪才只收她一个徒弟,也早已打好招呼,待他退下去的时候,天禄司指挥使的位置就由她接手。 穆晚唐笑了笑,“这种情况下,我与他的关系又岂能会好,九兽坊与天和道本是我的势力,但两家一直不太老实,背后小动作不断,所以我才将许清商安插进天和道作眼线,直至前段时间,我收到这两家叛逃的消息,后面的事情你知道了。” 林清磨着后牙槽,“于是我成了你借刀杀人的那把刀,看来卢献的身份不简单。” “他名燕卢原,乃是燕卢氏的大公子。”穆晚唐顿了顿,解释道:“燕卢氏的族长如今已经是七十二岁高龄了,天和道便是以燕卢氏为首的势力。” “只要燕卢原一死,我就有办法掌控天和道,不过他不能死在我的手里。” 林清:“那雾呢?” 穆晚唐:“雾并非天和道之主,他的身份与愁长青一样,皆任刹盟长老一职,只不过愁长青一直是我的人,而雾则是天启的人,此人行事与天启很像,不爱以真面目世人。” 林清陷入沉思,也就是雾、九兽坊和天和道皆听从天启上人的命令。 穆晚唐慵懒的靠在床柱旁,唇角挂着一抹人若有似无得微笑,眸中似乎蕴含着眸中惑人的星光,朝林清勾了勾手指,“我能招的都已经招了,大人可否看在旧情的份上,给我一条活路?” “旧情?”林清冷笑,“之前倒是跟你谈了一回旧情,你看我现在如何?” 穆晚唐:“你若真不愿意掺和,只怕有一千种法子将事情砸回我手里,别演了,咱俩谁还不知谁啊。” 林清轻嗤了一声,被看穿了,所以她就说这个穆晚唐烦得狠,活的跟狐狸成精一样。 她表情一收,浑身紧绷的肌肉骤然放松,悠闲的在床边坐下,唇边带起一抹笑意,道:“死狐狸,我费力演了这么大一出戏,不过是想讨些好处,你当真一毛不拔?” 穆晚唐:“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好事,既能让你料理掉染指科举的杂碎,我又能处理掉不听话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呢,你也早就看得清楚明白,现在转头再来要好处,有些不太地道吧。” 林清:“不地道的事儿我干多了,别忘了,燕卢原如今还在我的手上,他的生死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情。” 穆晚唐被这话一噎,叹了一声,认命道:“你想要什么?” 林清:“洗星花。” 穆晚唐猛地一滞,无奈道:“你还真会给我出难题。” “你以为只凭借你在华宁时的一句话,我便能直接确定你有问题么。”林清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初次见面时你尾随我直到我家,你虽轻功卓越,却绝不可能跟我一路还不会被我发现,那时你便是用了洗星花。凑巧昨日,那九兽坊为了救蛇也用了洗星花。” 穆晚唐一张脸瞬间就黑了,“你还有脸说,我价值三千两的画被你坑的只卖了一两,结果回头你还给我换了一副赝品!我生平第一次被泻药放倒,结果你这当主人的却将陷阱设在茅房前!还有在瑞王府,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又是怎么干的!还有在北境……” 他自从遇见林清,短短几月,经历的闹心事比他这辈子都多,要不是他内心强大,只怕早就心境崩碎了。 林清嘿嘿一笑,“都过去的事儿了,你一个二十好几的人了,跟我一十几岁的孩子斤斤计较,说得过去么,该翻篇翻篇,咱们得向前看不是。” 穆晚唐嘴角抽了抽,算他倒霉还不成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去,才感觉心里好受点,道:“洗星花是我刹盟的盟主从神霄宫买来的,只有一批,除了极少一部分流落到其他势力手中,剩下的大部分都被我与天启平分,如今我手头倒是还有一些,均你一点也无妨,不过要等明日才能给你。” 林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有留在这的必要了,她抬腿走出房门,一推门,就见院里顾春和裴绍光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林清忽然莫名就有点心虚,低咳一声,正寻思要怎么打招呼,就见裴绍光走了过来,“大人既然舍不得下手,不妨将穆公子投入那白头翁的笼中,相信不用片刻,便会毙命。” 林清:“……”其实穆晚唐还是挺有用的。 “大人觉得不妥?”裴绍光想了想,“那不妨给他服下软筋散,而后投入司狱重犯之内,那里的犯人穷凶极恶,必定让他心受重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清:“……”倒也不必如此歹毒。 “还是不行?”裴绍光又沉思了一下,“学生曾听闻前朝有一死法名为五马分尸,也是不错。” 林清只觉额头隐隐作痛,转头看向顾春,还是顾春单纯善良最靠谱。 顾春脸颊微红,“倒也不必麻烦,我方才在金疮药里搀了断肠散。” 林清:“……” 她惊恐转身,就见方才闲散惑人的穆晚唐如今已经躺在床上一脸乌黑口吐白沫。 “顾春啊,咱先打个商量,留他一命可好?” 顾春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拿出银针,“大人说死他便要死,大人若说他要活着,便是入了地狱,我也会把拉回来。” 林清心累的挥挥手,让顾春救人去了。 仔细想想,这穆晚唐遇上她好像也挺倒霉的,第一次被她的泻药折腾,第二次被白莲教追着打,第三次签了卖身契,如今差点被毒死…… 林清摸摸心口,心情平和,感觉挺好。 心情好了,不如往司狱去一趟吧,最近抓了这么多人,她还得去牢里盯一下审讯。 第125章 第 125 章 科举疑云 第125章 天禄司的司狱设在京郊天禄卫营地中。 林清跟林文打了个招呼, 在伯府的马厩里挑了匹马,顺着大街悠闲的打马而行,偶尔看见可心的点心果脯,便买了一些塞进口袋里。 这几日都不回来, 存粮得够。 夕阳西下, 各家各户渐渐亮起了炊烟。 林清抬眼瞧了瞧天色, 掐指一算,这营里开伙的时间好像也快到了, 刚好过去蹭饭。 她掐着点出了城门, 马匹没跑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了营地的外门。 门口四名天禄卫正在执勤,看见林清先是吓了一跳, 其中一人迅速上前,问道:“大人,可是要点兵?” “不用,我就是过来瞧瞧。”林清翻身下马, 牵着马绳往里走, “我刚离很远就见营里的炊烟, 可是开饭了?” 那天禄卫嘿嘿笑着, “开了开了,今日可有朱师傅做的红烧肉, 可是足足用了五头猪的肉,说是今日肉管饱。” 林清一听这话也是口水直流,这位朱师傅本是永福楼的厨子, 因一起冤案被捕, 又被她师父诸葛绪平反,从那以后就成了他们天禄司的厨子。 朱师傅的手艺可真真是让人听了就忍不住咽口水。 当即不再耽搁,牵着马往里走。 进了外门, 还有一道大门,门口仍旧有两名天禄卫分别驻守,旁边的围墙上建着瞭望台。 林清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穿过大门,正好有巡逻队路过,带头的正是百户朱辉。 朱辉拱手行礼,笑道:“大人今日来的可是赶巧。” 林清也是爽朗一笑,“可不是巧,我都听说了,今日能吃到朱师傅的手艺。” 朱辉道:“不止今日能吃到,明儿个可还有机会呢,大人莫不是忘了,明儿个是尤文泽那小子成婚的日子,那小子可一直记着大人的话呢。” 林清愣了一下,被朱辉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瞧我这记性,还真给忘了,幸好今日过来了,否则可真就对不起弟兄了。” “哪能啊,大人若是今日不过来,属下们也托周百户给您送了帖子,您看见帖子也就想起来了。”朱辉说到这顿了一下,“对了,周百户昨夜就过来了,一直在狱里还没出来。” 林清疑惑的“哦”了一声,“怎么说?” 朱辉道:“有几个犯人不太老实,上了刑骨头还硬着,周百户看得来气,就自己上了,这会还没完事呢。” “我先过去瞧瞧。”林清将交给朱辉,转身就往司狱走。 天禄卫的营地占地极广,穿过训练场,又过了一片营房,才看见司狱的大门。 狱门前有八名天禄卫看守,时有巡逻队穿插路过。 距离狱门最近的天禄卫也就是十八九的样子,皮肤黝黑,目光清正,看见林清过来,立即将狱门拉开,候在一边。 待林清进去,他便跟在后面一同走了进去。 林清看他一眼,挑了挑眉,这小子倒是会来事,“你叫什么?” 那人答道:“属下段成。” 林清颔首,继续向前走,过了狱门是一条如巷子一般的过道,两边都是带锁的牢房,还有个小窗户,能直接见到阳光。 这样的牢房要么是给些轻罪之人用的,要么就是有些关系不方便重押的,也是司狱里待遇最好的。 如今这露天的牢房大半都空着,只有少数几间关着人。 走到尽头,又是一道只有一人宽的小门,段成将门打开,阴暗夹杂着血腥与腐臭的气息迎面扑来。 林清的脚步只是微微顿了下,就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 往里不远就是班房,里面摆着桌椅和床铺,旁边还有个架子,上面挂着各间的钥匙,几名狱卒正在里面说话,看见林清过来,立马起身行礼。 林清挥手让他们免了,“周虎在哪?” “周百户在最里面的那间刑房里。”一个岁数颇大的狱卒上前一步为林清引路。 司狱越往里就越是黑暗,依靠四周的火把取亮,许多牢房里都关了人,也有不少人身上都有动刑过的痕迹。 越往里空气中的腐臭和血气也就越重。 直到那一排刑房前,就听见阵阵凄厉嘶嚎。 段成打开最里面的那间刑房,一声惨叫正好传了出来,周虎赤着上身,手中拿着烧红的烙铁,疑惑的扭头看了一眼,见是林清,麻溜将烙铁扔回炭盆里,迎了过来,“头儿,您怎么过来了。” 林清往刑架上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人正是燕卢原,此人一身血污,进气多出气少,瞧着被折腾的不轻,“找个大夫给他瞧瞧,暂时还不能让他死。” 穆晚唐说这人必死,证明燕卢原身上定有什么秘密,不挖出来,这人就得活着。 周虎给那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立马出去找大夫了,而后他对林清道:“这里污秽,要不还是去班房那边说吧。” 林清扫了一眼刑具上沾染的血肉,点了点头。 几人折返到门口那处的房间,方才的几名狱卒都已经不见了,桌椅也被收拾过了。 林清坐在椅子上,将那些证词一一翻看。 落花阁里多数人都是没什么问题的,除了被她杀掉的那几个,还有几个九兽坊的喽啰,不过知道的事情都不算多。 最后挑出来的证词,就只剩下瑶琴、高入春和芍药三人。 瑶琴的证词是里面最简单的,身份,出处,虽入落花阁,却甚少与人来往,这几日更是未曾离开过,昨夜也一直待在房中照顾平阳郡主。 乍一看,确实让人挑不出错处。 林清问道:“瑶琴表现如何?” 周虎道:“关在女狱那边,一直在照顾老鸨,其他什么都没做过。” 林清放下瑶琴的证词,又拿起芍药的看了眼,发现纸张上沾染了一点血渍,“受刑了?” 周虎:“一开始嘴很硬,上了几个花样也就招了。” 林清低头逐字逐句的读着证词。 芍药在九兽坊只是一位堂主手下的香主,手下却有几个人,于半年前潜伏于落花阁,只有一样任务,挑取人才吸纳入教,以京中富户小官小吏为主,聚集钱财。 周虎看林清皱眉沉思,问道:“头儿,可有不对的地方?” 林清:“鹦鹉和燕卢原是三年前入京潜伏,芍药这些人是半年前才潜入入京,穆晚唐对九兽坊和天和道背叛的时间亦是有所隐瞒,他们在搞什么……” 穆晚唐的话她向来只信五分,更何况人家看似说了,可重要的地方却是一点没漏。 比如天和道与九兽坊反叛的原因,比如燕卢原的用处,再比如洗星花的分配,神霄宫只卖出一批洗星花,那么不论是北境还是京城遭遇过的洗星花粉必是从这两位上人手中流出的。 林清哼笑一声,果然跟狐狸打交道就是麻烦。 周虎:“芍药交代,像他们这样潜伏的香主有很多,每月十五的夜里,都会有人过来与他们交接,将钱财运走,至于九兽坊的主力潜伏在哪,她并不清楚。” 林清沉思片刻,道:“京城之中防守严密,若真有大批陌生人驻扎,立即就会被注意到。” 京郊各处不是兵营重地,就是各家皇亲贵族的别苑,若有大批人马突然出现也一定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睛。 她记得晏城守军驻扎在距离京城九十多里的地方。 所以要么那两家与朝中某位贵族勾结藏在城郊别苑之内,要么就只能在百里之外。 林清:“带着弟兄在城郊各处多转转,看看哪家有大量陌生人聚集。” 周虎立即应下。 林清放下芍药的证词,最后看向高入春的。 高入春年初就已经入京了,知道自己成绩不好,就想尽方法攀附权贵,一次诗会与夏翰榕遇见,也算是臭味相投,两人经常在一起厮混。 一次偶然,高入春认识了伪装成卢献的燕卢原,燕卢原说知道主考是谁,愿意贩卖试题给他们,并让夏翰榕在落花阁常包下一间包厢作为见面使用。 周虎道:“我已经将那账册上的举子都找了出来,共有五十七人,不过这些人都只是听了那卢献一面之词,并没有见过颜回,从卢家搜来的证据也无法指证颜回。” “如今看来,倒更像是燕卢原以贩卖考题为由对举子骗财,与颜回并无干系。” “这些钱又有什么用?”林清放下证词,撇了一眼段成送来的热茶,端起来喝了一口,“天和道也好,九兽坊也罢,两家合伙叛主,又大肆敛财,为了什么?” 周虎沉默,实在是卢献没招。 林清:“他越扛着,就证明背后的原因越不简单。” 周虎心里发狠,“我这就去把他那张嘴撬开!” 林清:“此事不急于一时,我们先出去吃饭吧。” 这不说没感觉,一说出来大家伙肚子都饿的不太好受。 周虎简单的洗漱一下,众人就往外走。 狱门关上的一瞬,好似所有的阴暗与血腥被重新封印,林清指尖弹开袖子上的褶皱,抬腿往前走去。 门口的守卫已经换班了,校场上还有天禄卫在训练,离很远还能听见他们整齐的喊声,穿过校场再往前走一刻钟左右,才算到了饭堂。 第126章 第 126 章 科举疑云 第126章 此时天已经黑了, 饭堂里吃饭的人不多。 林清一抬眼就见坐在角落处的龚正海。 龚正海身材魁梧,虽已年过五旬,却仍旧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布甲, 双目炯炯有神, 嘴边带笑, 对林清招了招手,“听人家说你来了一头就扎进司狱, 也不说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 林清笑着走过去坐在一边, “瞧龚叔你说的,我要是不惦记你, 早跑了。” 龚正海听得心里舒坦,“是惦记我,还是惦记老朱的红烧肉。” 正说着话,几碟菜品已经被段成和周虎端了过来, 有肉, 也有青菜, 一看就是现炒的。 龚正海:“听说你过来, 特意让老朱新炒了几个菜,都办了一天的差了, 快吃吧。” 周虎和段成怪不好意思的,架不住龚正海邀请,纷纷坐下。 大家伙实在都饿了, 也就不再推脱, 纷纷开始吃饭。 龚正海是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军,与诸葛绪是过命的交情,可惜伤了手, 无法再上战场,现在就在这天禄卫的营地里扎了根,专门负责训练卫士。 可以说天禄卫的所向披靡,与龚正海的训练方法是脱不开关系的。 林清若有时间,偶尔也会被诸葛绪丢过来接受龚正海的教育,一天训练下来,那是又痛又快乐。 四人吃饱喝足,将碗筷收纳好,周虎返回司狱继续审卢献去了,段成也下值了,剩下林清与龚正海则慢悠悠往主将营走。 龚正海拍了拍林清的肩膀,笑着问道:“这次又是哪里惹恼你师父了?明儿个我过去给你求求情?” “我可没惹他,他最近忙得很,见一面都困难。”林清撇了撇嘴,“还不是司狱里面那几位不怎么让人省心,不过来盯着点,我不太放心。” 龚正海立即反应过来,“你担心有人劫狱?” 林清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不过是喽啰罢了,灭口的可能性个更大。” 龚正海眼中怒气翻涌,威压四溢,“我立即让人加强防御,不过一些贼人罢了,还真当咱们营所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林清:“龚叔莫要跟不值当的人生气,天禄卫的功夫可是顶顶好的,更何况咱们的兵力大部分都在这边,但凡有个生面孔靠近都会被立即关注到,所以人铁定是进来的。” 龚正海闻轻声一笑,“你个滑头,都学会跟你龚叔打哑谜了,不进人能进什么?” 林清干脆利落的回了一个字,“蛇。” 龚正海也看过那些证词,也知道驯蛇人的存在,“你是说那个鹦鹉不是驯蛇人?” “不知道。”林清轻轻摇了摇头,“眼前的证据似乎在说鹦鹉就是驯蛇人,但我却总觉得别扭,我的直觉告诉我鹦鹉未必是驯蛇人,最起码不止鹦鹉一个驯蛇人,龚叔,昨夜实际上发现的白头翁是两条。” “所以今夜让兄弟们警醒些,多带一些抓蛇用的工具。” 龚正海点头同意。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位于主营地中心位置的一栋院子。 这里的看守比外面更加严密,走进院子便是营所议事的大堂,门开着,一眼就能望见里面巨大的沙盘和挂在墙上的舆图,周围还有好几把椅子。 这会里面已经没人了,只有两个洒扫的下人还在打扫。 穿过大堂就是龚正海的书房和一排住宿用的房间。 林清在这里有一间专属于她的房子,是个小套间,一应用具都已准备妥帖。 一夜安眠。 翌日清晨,卯时一到,校场上已有不少天禄卫开始集结训练。 林清是被那一阵阵的叫喊声吵醒的,她睁开眼,外面的天好似还是黑的,却又带着晨间才有的潮气。 她坐在床上发了会愣,好似才找回魂魄似的,拽过旁边的衣裳一一穿好。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大人可醒了?” 林清应了一声,打开门一看,就发现周虎与段成居然都在外面。 两人看着她,眼睛好像会发光,周虎倒还好,跟她的时间久了,知道收敛,段成眼里的崇拜都快要溢出来了。 林清本能的后退一步,“出什么事了?” 段成竖起大拇指,“大人,您真神了!” 周虎瞪了他一眼,让他收敛点,这才道:“昨夜弟兄们听从命令,每个人都带上补蛇叉,一开始还有人不信,觉得大人您是小题大做折腾人,结果您猜怎么着。” 他嘿嘿一笑,“子时一过,那毒蛇是一条接着一条往司狱里钻,颜色那叫一个鲜亮,大家伙当时可都傻眼了,幸好提前准备的工具,将那些蛇都给捉了,否则若是真被咬上一口,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 说完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草框,“您瞧瞧,蛇都在这了。” 林清往那筐里瞧了一眼,都是五彩斑斓的死蛇,数量不少,却没有白头翁。 周虎将那筐蛇往一边推推,“头儿,今晚上这蛇还会来吗?” 林清:“训蛇是需要时间的,这批死了,下批怎么也得几个月,趁机撬开燕卢原的嘴。” 周虎也严肃起来,“我昨日换了个花样,那燕卢原的嘴已经不太牢靠了。” 林清点点头,“这也好,把这筐蛇拎着,我们再去会会他。” 她回屋洗漱一番,而后三人去饭堂用完早饭,又一同钻进司狱的刑房里。 燕卢原已经被狱卒从牢里押出吊在刑房的架子上。 燕卢原看见周虎,身体本能颤抖,不敢抬头看他。 周虎呸了一声,将那筐蛇丢到了燕卢原的眼前。 燕卢原低垂着头,冷笑:“你们不会以为给我看这一筐死蛇,我就会招了吧,若想让我觉得害怕,最起码得弄条活着的毒蛇放在我的身上,或许我还会害怕一点。” 周虎眼睛一横,“你个兔崽子!” 林清笑笑,缓步而行,顺手抽起一边的鞭子,来到燕卢原身前,扬起手一鞭子狠狠地抽了下去。 这鞭子都是特制的,上面全是倒钩,一鞭子下去,便能带下一串皮肉,而且往常用刑房之前,狱卒都会在鞭子上撒好盐沫。 燕卢原疼的低哼一声,不断吸气。 “骨头不是很硬吗,原来也知道疼啊。”林清笑了笑,“你当真不知这蛇是怎么来的?” 燕卢原撇过脸去不看她。 林清也不急,对后边的段成挥挥手,“段成,你来告诉他。” 段成上前,“昨夜子时,这些蛇顺着窗户爬入狱中,全部往西边去,幸好兄弟们有戒备,全给捉了。” 燕卢原听了这话,忽然想到什么,瞳孔骤然收缩。 林清悠闲的甩着手里的鞭子,“你死扛着不就是想活么,可如今来看,刹盟的两位上人都不怎么想让你活着。” “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不招,继续扛着,相信这批蛇死了,下一批过来的时间也不会太久;第二,如实招了,本官保你一命。” 燕卢原已经对刑具产生了抗拒,那鞭子被林清甩的啪啪直响,每一下都像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的肌肉不断紧缩,放松,再收紧…… 他为数不多的理智下意识跟着林清的话走,他想活,他当然想活着! 可如今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我招!” 燕卢原觉得这话好像是从他嘴里蹦出去的,又好像不是他说的,所有的抵抗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他绝望的闭上眼,“我招了。” “我的父亲是南境外燕卢一族的大族长,待他死后,我就是下一任族长,三年前,上人的使者找到我,跟我说了一个计划,一个可以吞并大渊的计划。” “这个计划非常的庞大和复杂,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顶替卢献,蛊惑那些皇族子弟,摄取钱财,再由旁人转运出去。” 林清:“你们要大量的钱财做什么?” 燕卢原沉默片刻,道:“养兽。” 林清闻言一愣,“九兽坊?” 燕卢原:“不是,其实刹盟里最好的驱兽师,是天启上人,九兽坊不过是给上人打下手罢了,你应该见过北境白莲教的左右护法了。” 林清点点头,脑海里回想起了那只白虎与巨蟒。 燕卢原讽刺道:“那只是上人幼时培养的半成品,后来高价卖给上雎,上雎恬不知耻说是他们驯养的,又送给了那位姜世子。” 林清这回是真惊得忘记了手中的鞭子,那白虎的战斗力她是亲身体验过的,何止是强悍,可燕卢原却说那只是天启上人孩童时驯养的半成品! 燕卢原:“若没点特殊本领,如何能成为刹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人,也唯有那驱虫的本事是上雎自己的东西了。” 他顿了下,将话题又转了回去,“猛兽都是吃肉的,且兽不通人性,训练道具大量损坏,所以需要大量的钱来维持,九兽坊除去那些高层在为上人养兽之外,剩下的与我们天和道都在各地敛财供养。” 林清:“这与科举有何关系?” “大约是今年年初,使者突然来找我,说上面出了漏洞,需要钱财补空,我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可使者还是时常来催,裕德苑的那些贵族已经被我骗的差不多了,我若再动,就只能出卖府中店铺一类,可这样一来,我必定会引来衙门关注。” “正好那时开始有举人入京准备明年春闱,我便将主意打到了春闱上,我偶尔听董太傅说过一嘴,猜到今年的主考官十有八九会试礼部尚书颜回,便利用其名义私下里做起了贩卖考题的生意。” “许多举人成绩不好,信了我的话,便自愿拿出金银买我手中所谓的考题,高入春只不过我被骗的举子中的一个,可惜那些钱还没运出去就被你们发现了。” 林清脑海里不断回想着燕卢原的话,心里忽然一动,“那位使者,是谁?” 燕卢原说到这,也不打算隐瞒了,“许清商。” 第127章 第 127 章 科举疑云 第127章 林清再一次愣住了。 她已经记不清许清商这个名字是第几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在夏月瑶的嘴里, 许清商是她为夏月珂准备的情郎; 在穆晚唐嘴里,许清商是他安排进天和道的细作; 在燕卢原的嘴里,许清商是天启上人联系他的使者。 林清这会是针对这个许清商起了几分兴趣。 周虎疑惑道:“可那个戏子不是已经被威武侯府处死了吗?” 林清眉头紧锁,“这种人怎么会死呢, 必是诈死无疑。” 燕卢原道:“喂,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别忘了你的承诺,会保我活着!” “放心。”林清对周虎道:“将他关进暗室。” 这司狱之中建有密室, 地面乃是精铁所制, 四周也都是流沙墙,便是连顶部的气孔也经过特殊改造。 周虎得令将燕卢原拖走了, 等送入暗室锁好再次折回来,才道:“头儿,这小子似乎藏着话呢。” 林清当然也知道燕卢原并没有全部交代,就他交代的这些事情, 不能说不重要, 但绝对够不上让两位上人都惦记灭他口的地步。 这里面定然还有事情。 林清微微一笑, “无妨, 先关他一段日子,就暂时让他以为那暗室是个好去处吧, 对了,记得让暗部的弟兄们留意许清商的消息。” 周虎点头应诺。 她话题一转,“现在是何时辰了?” 一直沉默待在一边的段成开口道:“大概快午时了吧。” 林清算了下时间, “那快些回去洗漱一下吧, 待会人家该拜堂了。” 三人立即往外走,林清独自回房间换了身衣裳,急匆匆往尤文泽家赶。 从营所后门出去, 不到一里的地方就是成片的民宅,清一色的瓦房,连中间的道路都铺上了青砖,旁边也有几家卖吃穿住行的铺子,再往里便是育老苑、善幼堂、学堂和医馆,已然像是一座小型的镇子。 这里住的都是天禄卫的亲人,几乎都是相熟的,这会大家伙基本都去尤家帮忙,这路上反倒安静不少。 林清站在路口愣了一会,这才想起她压根不知道尤文泽家在哪。 她正准备等个人问问路,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愣了一下。 “陛下?” 李明霄身着一件深青色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玉质小冠,那玉质晶莹滑润,仿佛连他的眉眼间都沾染了几分温润。 他的身后则是杨昭和吴德海。 李明霄的嘴角微微上扬,说出的话却好似带了一丝埋怨,“要找你还真是不容易,昨夜去了昭勇伯府,管家说你去了京郊营所,我好不容易忙完公务,跑去营所找你,结果龚正海又说你来此观礼。” 他无奈的叹息一声,“这不紧赶慢赶的,才在这里遇见你。” 这话说的林清都快不好意思了,“陛下寻我有事?” 李明霄:“无事,只是宫中气闷,想出来走走,可到了街上,人来往往,一时又不知去往何地,便想与你说说话。” ——结果昨天伯府没劫到人,今儿个就跑京郊来劫了。 林清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然后说道:“下次寻我,让吴公公知会我一声就是了。” 李明霄却是摇了摇头,“我们关系亲近,还是亲自来才显诚意,正巧御书房新研制出几样点心,我给你带了些。” 林清扫了一眼吴德海手中的食盒,“那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先将食盒送回去。” 李明霄不明所以,“为何?” 林清挑唇一笑,“既是你的心意,我自然要一个人吃完。” 李明霄忽然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让吴德海去吧。” “不必,我用轻功,片刻就能回来。”林清接过食盒,脚尖借力,纵身高跃,再次借力向前挺进,如同走在云端之上,眨眼就是数丈。 便是第一高手杨昭也忍不住赞叹道:“这轻功果然漂亮,假以时日,昭勇伯这一身功力,攀临顶峰,也并非没有可能。” 李明霄却不觉意外,望着空中远去的身影,负手而立,“朕看中的人又怎会是平庸之辈。” 林清说去去就回,也没错,一个轻功飞过去,再飞回来,连半盏茶都用不了。 等她落地的时候,李明霄便迎上来,“我刚才已经打听好了路程,咱们一起过去吧。” 林清正愁往哪走呢,闻言一笑,与李明霄一起往里面走。 尤文泽是百户,月俸也不少,房子盖得也好,一接近这里,立马是人山人海。 天禄卫们脱下官袍,换上百姓布衣,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说着话。 大家伙就没人不认识林清的,所以当林清往那一站的时候,大家伙先是惊讶,随后喜笑颜开,一个个过来打招呼。 周虎原本正跟几个孩子吹得唾沫横飞,瞧见林清和她旁边的李明霄,一双眼睛险些从眼眶里瞪出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跟他吹牛的那人岁数与他相仿,见状哄堂大笑,“这黄天白日的,咋还成软脚虾了,也不怕夜里嫂子把你从炕上踹下来。” “去去去!”周虎黑着脸,有心想张嘴怼几句回去,可见到皇帝,多少还是有点胆怯,只得挥手撵人,随后一路跑到林清面前,“二位主子,外面乱,里面清净。” 李明霄拒绝道:“倒也无妨,这里都是天禄卫,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林清干脆在墙边寻了块地方,把李明霄带到那去,杨昭和吴德海则识趣的离远些。 她好奇的推了下他的肩膀,“你没去过婚礼?” 李明霄:“只见过几回皇室亲族成婚的,我就坐在主位上等他们叩拜,之后就是一堆朝臣凑过来谈论朝政,没有这半分热闹。” 林清明了,不是没有半分热闹,只是他人的热闹里没有皇帝。 就像现在这里,她可以保证绝对有人认出了李明霄的身份,就算认不出李明霄,那吴德海和杨昭的脸总有几人是见过的。 只不过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人家不愿表露身份,就权当百姓对待。 不知谁喊了一句“新娘子来了”。 林清向那边望去,就见一驴车缓缓驶来,黑驴头顶着一朵红花,身上缠着红布,后面的车架两侧摆着一圈鲜花,新娘子一身红装坐在前面,后面放着几个箱子,都是她的嫁妆。 尤文泽赶着车,还没到地方就被大家调戏的脸都红了。 林清正看得兴致勃勃,忽然就听见旁边的李明霄说:“阿清喜欢哪家的贵女,等我回去给你指个婚。” 林清惊得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一会才顺过气,“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李明霄:“过完年你也十七了,早定下来,岁数一到正好给你把婚事办了,到时我一定帮你办的比这热闹百倍。” 林清:“……”她要是成婚,那才是真害人家姑娘守活寡。 虽说她这人不太地道,也没太多良心,但那种事她也干不来。 她干脆将话题推回到李明霄身上,“还说我呢,你看看那朔国的皇帝,都五六十岁了,听说上个月有个妃嫔还给生了一个小皇子,你说说你,人家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就你干净的只能日日跟我厮混。” 李明霄眸中多了几分落寞,一闪而逝,随即自嘲的笑了笑,“人心难测,便是我亲娘都信不过,我又去哪里寻找可以交付信任的枕边人,与其日日忧心同床异梦,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来得自在。” 林清沉默了,她其实早就有所感觉,李明霄好像有一点自卑。 很难想象,毕竟李明霄生来就是太子,而后又成了皇帝,一切好像顺风顺水,也没遭遇什么波折,但就是有那么点不自知的自卑。 他会把情感倾注于某个人身上,对那人全身心的信任,比如之前的李辰瑄。 原著里李辰瑄阴谋屡屡得逞,与李明霄这个性子脱不开关系。 现在李明霄似乎又把这个情感开关放到了她的身上。 林清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若是从前,她绝对不会这么放肆,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拉着李明霄躲在墙角看热闹,她其实早有感觉,但她选择了放纵。 “你就没想过多找几个朋友,咱们隐藏隐藏身份,参加几个诗会什么的,应该也不是难事。” 李明霄却是笑了,“应付你一个也就够了,再来几个,你当我真那么闲吗,你知道我一天得看多少奏章。” 他试着拿手比了比,发现实在比不出来,也就放弃了。 “你是不知道,各地送来的奏折有多让人心烦,就比如那个魏城的万春晖,每次月要固定送来两封奏折,上面却只有一句——陛下一切可还安好。” 说到这李明霄都要被气笑了,“这是生怕我身体有问题啊。” 林清幻想了一下,也乐了,“你才多大岁数,跟他一个都快之时的人计较什么。” 李明霄无奈的点头,“不跟他计较了。” 说话的功夫,大家伙迎着新郎新娘进屋拜堂去了。 等观完礼,吃完席,林清带着李明霄去善幼堂和学堂转了一圈,而后才回营所取马,送李明霄回宫。 第128章 第 128 章 科举疑云 第128章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林清本想与杨昭在外面骑马护送李明霄回宫,却被李明霄拽进了车里。 两人相对而坐,静听着车轮压过地面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哒哒声。 李明霄忽然开口问道:“再有几日就是冬狩了,你准备的怎么样?” 林清懵了一下, “什么?” 李明霄仔细观察了一下林清的表情, 确定林清是真的不知道, “冬狩的日子定在冬月二十七,这些日子禁卫那边一直在准备, 地点就定在城东的五十里外的秋名山猎场, 你不会忘了吧?” 林清还真就忘了。 春蒐,夏苗, 秋獮,冬狩,对大渊而言都是具有代表意义的日子,不过以前她与李明霄就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这种场合去不去都是看她有没有任务。 例如维护现场治安, 又或者帮助某位皇亲国戚弄点猎物撑下场面。 所以这种事上面没命令下来, 她也不会过多关注。 李明霄见她犹豫, 不由问道:“你手头的案子很麻烦吗?” 林清摇了摇头,“倒也不是麻烦。” 鹦鹉的死是瑶琴所为, 瑶琴如今就在司狱之中。 天和道和九兽坊若真要找,其实也不难。 那位雾长老藏于国子监中,两位上人, 其中一位就在府上, 另一位她其实也有一点线索,若非要把人揪出来,也并非没有机会。 燕卢原的嘴已经撬开了, 许清商藏于京城内,暗部要把人抓出去想必也用不了多久。 高入春等人……不说也罢。 “目前来看,线索基本都已经掌握,若要结案,其实不难。”林清组织了一下语言,“可我总觉得眼下的这些证据太过完整,也太过浮于表面,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她又想到燕卢原嘴里那个所谓的计划。 林清接着说道:“所以我觉得暂时不要收网,且看看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摸出脉络,也就好办了。” 这也是她将人手大部分都放在暗处的原因。 李明霄有些心疼,“别累着自己,若事情太多,我让大理寺给你调几个人打下手。” 林清嘴角一抽,其实她跟大理寺的关系真不怎么样。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停在宫道一侧,林清先下了车,李明霄紧随其后。 天已经彻底黑了,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之上,夜风阵阵,带着冬季特有的寒意。 冷冽的空气迎面扑来,林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棉衣。 李明霄道:“今日已晚,便宿在宫中吧,待明儿个天亮直接去司里点卯。” “也好。”林清整理了一下腰间长剑,正要走,远处忽然飘来一阵女子的歌声。 不得不说,女子的歌声很好听,时而飘然若仙,时而如泣如诉。 若是白日,林清必然得夸上两句,可这会可是深夜,弄出这动静,就不怕吓死几个? 林清不由疑惑,“宫里最近是闹鬼了吗?” 李明霄的脸色唰的一下就黑了,“不过是些魑魅宵小罢了。” 林清一看他这脸色就知道不对劲了,“出什么事了?” 李明霄脸色更是难看,嘴角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吴德海悄悄瞄了一眼自家主子,心思动了动,长叹了口气,道:“还不是那位林大姑娘。” 林清心里一突,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前些日子她的那段猜测,不会……成真了吧? 吴德海道:“康王府与永宁侯府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太后送了一枚令牌给林大姑娘,让她可以随时进出皇宫陪伴太后。” “可自打这令牌送出去,林大姑娘陪没陪太后奴是不知道,但陛下偶遇林大姑娘的时候却翻了两倍不止,要不然陛下怎么会宁愿离宫呢。” 李明霄恼羞成怒,“吴德海!” 吴德海低垂着头不说话。 林清伸出手指怼了怼李明霄的胳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戏谑,“原来您出宫看我是为了躲人啊。” 李明霄立即否认,“当然不是,朕确实是想寻你说说话,不过那位林大姑娘还真是……令人烦不胜烦。” 林清:“那便寻个理由将她手里的令牌收了。” 李明霄:“那位林大姑娘在这点倒是有些聪明,那令牌毕竟是太后给的,若无什么把柄,直接赶人,不用明日,太后就得拿朕不孝说事。” 林清了然,李明霄与太后的关系已经很糟了,如今李明霄得势,太后只会想方设法的把失去的权势重新拿回来,如今这皇宫已经成了二人斗法的地盘,一个林君柔不过是他们过手的工具罢了。 一个放在明面上的工具总比多一条藏于暗处的毒蛇要强很多。 林清只能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如在北境时那般,“走吧,陪你去会会她。” 李明霄笑了笑,眸中的阴霾总算散去不少,“也好。” 林清走在前面,李明霄带着杨昭与吴德海走在后面,一路往前,一转弯就见一池塘上有处凉亭。 林君柔披着一件雪白的毛领斗篷,一头秀发只用一根玉簪虚虚簪着,脸上还带着一条半透的面巾,只露出她那一双莹莹泪眸。 林清也不得不赞叹一句,林君柔可谓是将她容貌这套玩明白了,就这半遮不遮的模样,确实有几分本钱。 尤其那头发,她敢肯定,只要李明霄过去稍稍扯一下林君柔的衣服,那根虚插在林君柔头上的簪子必定会因此脱落,到时一头秀发散下,又会为那幅容颜再添几分妩媚。 男人嘛,都是视觉动物,这番冲击之下,只怕一般人都得在心里留下一道挥散不去的倩影。 可惜林君柔面对的是李明霄。 林清能想象到李明霄在心里骂人傻逼时的心情了,他若真沉迷美貌,只怕后宫早就不知道有多少宫妃了。 林清悄悄停下脚步,这里距离凉亭已经没多远了,他们的脚步声并不轻,她不信林君柔没听见,可林君柔仍旧没回过头来,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唇边仍旧有歌声流露而出。 林清给吴德海使了个眼色。 吴德海会意,第一个走上前去,拍了拍林君柔的肩膀。 林君柔仿佛惊醒一般“哎呀”了一声,下意识转过身,她的速度不快,雪白的斗篷在她的动作下旋转出一个微圆的弧度,头上的玉簪落下,发丝飞散而下,然后她愣住了。 只见眼前这张脸与她幻想的李明霄那张脸俊雅非凡的脸不说是一模一样吧,那至少也是毫不相干,如同一朵开放后干巴的老菊|花,正冲着她笑。 吴德海笑容满面,招了招手,“呦,林大姑娘与咱家还真是有缘啊!” 林君柔一声尖叫,不断后退,“怎么是你!” 吴德海笑容一收,眉毛一竖,“不是咱家,那林姑娘以为是谁啊?” 林君柔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吴德海后方,一眼就看见了林清,正一脸讽刺的看着她。 她怎么在这! 突然出现的愤怒让她的脸微微有些扭曲,可想到之前的遭遇,她对林清莫名多了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 她想躲,想跑,可看见林清身旁的皇帝,她忍住了。 瑞王已经没了,李宏锦又是那个样子,就连永宁侯对她也不像以前那么上心了。 只有搏一搏,她才有活路。 林君柔不得不将心中怨恨全部隐藏,步履摇曳,她的斗篷并没有裹严,玲珑的身段在雪白的斗篷中若隐若现。 直到几人面前时,她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嘤咛一声向前扑去。 这个距离,正好跌进皇帝怀里。 林清正想要拉着李明霄后退,就见李明霄已经动了,一连退了三大步方才停下。 杨昭原本站在李明霄身后,眼下退的更快,嗖的一下已经飞到另一边的屋檐上。 原本都是人的地方一下就空了,林君柔惊恐的想要停下,直至落地发出碰的一声,接着便是刺耳的尖叫。 林君柔艰难的从地上坐起来,脸上沾染了泥污,恶狠狠的瞪着林清,仿佛把一切失败都宣泄在林清身上。 林清:“……” ——怪我喽? “这年节还没到呢,林大姑娘行此大礼,本官可没红包给你啊。” 林君柔脸上的怨毒一闪而过,泫然欲泣,右脚不敢落地,“嘶”了一声,哭道:“脚,脚扭到了。” 林清叹了口气,拔出长剑往林君柔那完好的左脚斩去。 银色的剑光在这黑夜中格外明显,林君柔甚至能感受到那剑锋的冷冽,她是见过林清杀人的,如砍瓜切菜一样。 林君柔瞳孔骤然放大,一颗心完全被死亡的恐惧占据,再顾不上其他,她尖叫着猛地从地上蹦起来,连爬带滚的躲到吴德海身后。 吴德海脸都黑了,使劲拽着自己的裤子,愣是没拼过林君柔的手劲,“放手!放手!林大姑娘,你这么拉着咱家的裤子干什么!” 林君柔已经被吓坏了,“她要杀我!救命!” 吴德海很是无语,“林大姑娘好好瞧瞧,谁要杀你了!” 林君柔小心的探出头去看,正对上林清似笑非笑的视线。 林清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收回剑鞘,“瞧,这不是好了。” 林君柔快疯了,“伯爷为何要对君柔咄咄相逼!” 林清:“……”要点脸吧,大家很忙,真的没空。 林君柔款款下跪,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却坚强的昂起头颅,“昭勇伯,你究竟如何才愿意放过我!” 林清:“……”能把她丢出去吗? 李明霄对一边的杨昭道:“永宁侯嫡女不分尊卑,御前失仪,罚十杖,丢出宫去。” 杨昭领命,一挥手就有几名禁卫出来拖着林君柔往外走。 林君柔根本挣扎不过,只能被拖着往外走,撕扯之间,一个镯子从她的身上滚落下来,一路滚到林清的脚边方才停下。 这是一只铜制的镯子,镯身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雕刻着一颗兽头,足有九个之多。 李明霄也看见这个镯子,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林清仔细检查着这个镯子,“九兽坊的东西,看样子对方在坊中地位不小。” 她如今手里也攒了几个九兽坊的铜雕,但大多都是动物的小铜像,而且以家禽或者温顺的动物为主,以此证明他们的身份。 可这个镯子上却雕了九个凶兽的头。 林清有些疑惑,林君柔和九兽坊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第129章 第 129 章 科举疑云 第129章 李明霄又让人将林君柔给带了回来。 林君柔脸色煞白, 浑身不住颤抖。 林清拿出那只九兽铜镯,问道:“这只铜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君柔眸光闪了闪,“臣女前些时日去法相寺进香时意外捡到的。” 林清笑了笑,也不在乎林君柔那点小心思, 对李明霄眨了眨眼, 道:“陛下, 您听见了?” 只是一个眼神,李明霄忽就心领神会, 含笑点头, “朕听见了,也会亲派暗卫去查, 若所言不实,便是欺君。” 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全看皇帝心情。 林君柔品味着皇帝无情的话, 一颗心犹如被人用手紧紧握住, 让她难受几乎疯狂, 她不明白, 似从她初成之日,就没有哪个男子能抵抗她的魅力。 她的一颦一笑, 总会在不知不觉间牵扯到某位青年才俊,他们将她一步步的捧向高处。 她本以为她一辈子都会这样,可不知何时起, 一切都变了。 瑞王与她两情相悦, 却惨遭流放;大渊第一富的刘家嫡子刘华恋慕她,可家产却都到了长子刘青的手里;以前的康王世子李宏锦为她冲锋陷阵无所畏惧,可婚事波澜不断, 如今对她更是态度蛮横…… 就连皇帝…… 若是以往,她这般对待哪个男子,那人只怕连心肝都能掏出来给她,可皇帝仍旧对她如此绝情,为什么? 林君柔不明白,也想不明白,似乎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让她越来越委屈,越来越痛苦,泪水再次从眼中滑落,像是一朵被暴雨摧残的花朵,让她无法呼吸。 林清发现这次的林君柔好像哭的特别真心实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本能后退好几步,狐疑道:“她有病?” 说着她又古怪的看向林君柔,就林君柔的脾气秉性,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怎么着,地球不围着你转就是能量缺失,世界不围着你就是大家伙集体脑子有病呗?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家都很健康,就纯粹是某人恋爱脑太重以至于完全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吴德海挪着步来到林清身旁,“伯爷,看林大姑娘这样也说不出什么,不如就让奴寻几个女官来,虽不如天禄卫刑讯那般厉害,但也颇有些手段,或许能撬些什么消息出来。” 林清附身过去耳语道:“本官先谢过吴公公了,不过也不必如此麻烦,只需弄些辣椒在她的双目涂上一涂,再把她的哑穴给点了,而后丢出宫去,不着片刻,定能有所收获。” 吴德海一听,这简单啊,点头哈腰的应着,而后横了杨昭一眼,“没听见伯爷的话么,还不快把人给咱家丢出宫去。” 杨昭哼了一声,“你这阉人变脸也是够快的,对上昭勇伯就是奴,对上我们这些人就红脖子粗的。” 吴德海轻蔑的瞥了林君柔一眼,光滑的下巴高高扬起,“呸,以为谁都配让咱家称奴的,也不撒泡X照照自己,什么东西。” 杨昭也知道吴德海什么德行,懒得跟他计较,挥了下手,禁卫便拖着林君柔往外走。 吴德海唤来一个小太监,将林清的命令吩咐下去,这才回到李明霄身后候着。 林清见差不多了,正寻思跟上去,胳膊却被李明霄拉住了。 她疑惑的回过头,“陛下有事?” 李明霄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让你留宿一晚,本以为能秉烛夜谈一番,如今你却又要为公事离开,岂非浪费了今日的月色。” 林清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月亮,今日的月色确实不错,要是能对着李明霄这张俊脸把酒夜谈,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李明霄见她意动,又道:“朕让暗卫去盯着她,待有异常你再过去瞧瞧也不迟。” 李明霄都这么说了,林清爽快的点头,大老板都主动给她放假了,她还端个什么劲啊,当然是怎么舒爽怎么来。 委屈自己的事那必然是不能干的。 不过她还是嘱咐道:“林君柔这人古怪得很,盯着她可以,切记不能与她有任何接触,最好有多远离多远。” 林清顿了一下,想了想,“如果盯梢的暗卫一旦有心跳加速于心不忍等等情况发生时,立即回来,换人,决不能犹豫。” 林君柔的那种人见人爱的光环实在太强,若无防备十有八九要出事。 李明霄原本只是觉得林君柔心思重,全是算计攀附,想办法打发走就行,可听了林清的话,心里对林君柔的警戒立马又往上拉了一个高度,严肃的点了点头。 林清的能力他清楚,林清的话再古怪,也定有因由。 李明霄当即招来暗卫仔细叮嘱方才放出去。 暗卫还是第一次执行任务这么被主子叮嘱,人都麻了,离开的时候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差点一头撞柱子上。 李明霄扶额转头,简直没眼看,“吴德海,神仙阁可收拾好了?” 吴德海鞠着腰,“都收拾妥帖了,都是按照陛下吩咐做的,还特意备下了伯爷最喜欢的话本和点心。” 李明霄望了眼天色,“不早了,跟朕过去吧。” 林清惊讶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虽说她进宫的次数跟回家也差不了多少,但神仙阁她还真没去过。 神仙阁其实距离正阳殿并不算太远。 正阳殿因是皇帝寝宫,为防止刺客隐藏,四周光秃秃的,除了宫室,连棵草都没有,剩下的就是数不清的禁卫。 神仙阁则恰恰相反,院中每一处地方皆由大师设计,四季景致皆有不同,春季听风,夏季品雨,秋季看花,冬季赏雪,中央唯有一楼,高有九层,名为摘星。 林清还是第一次来摘星楼,听闻当年先帝为了建造神仙阁,从民间寻来无数能人巧匠,花费数亿银两方才建成,每每深夜,先帝总是与宫妃在此处寻欢作乐。 后来先帝驾崩,李明霄也不是个爱享乐的性子,这里也就逐渐荒废了。 林清没想到李明霄会带她来这里。 真正的走入摘星阁中,入眼便是有九根龙纹玉柱,每一根都粗壮的需两人合抱,柱上有雕龙刻凤,亦有祥兽乘云驾雾,东方建有玉台,一尊龙椅置于台上,两侧设有矮桌,一字排开。 此间奢华,林清也是叹为观止,二楼、三楼直至八楼,各有不同,镶金嵌玉,奢华到了极致。 唯有九层,却被锁住了。 李明霄只是拿起那锁看了看便放下了,顺着阶梯往右一拐,就是一处平台。 平台中央竟然点了一处火堆,旁边还有两张桌子,一桌摆着腌制好的生肉菜品,另一桌则放着烹饪好的席面酒水,旁边还有个打开的小箱子,里面放着几本话本。 林清挑了挑眉,这准备的倒是齐全,随即又扫了一眼楼里,虽然看不见人,但她能察觉到周围不下十数道呼吸,显然有李明霄的吩咐,禁卫都藏在暗处守着,免得破坏二人的兴致。 李明霄卷起宽大的袖子,拿起一块生肉穿好,走到火堆旁席地而坐,将烤肉架在火堆旁的烤架上缓缓转动,“自先帝驾崩之后,朕还是第一次过来这里。” 林清笑了笑,伸手正要去拿酒,忽然后背汗毛直竖,她瞳孔微震,手已然握在腰间的剑柄上。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火堆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声,空中几只夜鸟飞过,了无痕迹。 什么都没有,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这可是接近九层高楼的地方,四周还有禁卫藏于暗处,若真有刺客,立即就会被发现,除非那刺客同天上的鸟儿一般长出翅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她同样相信自己的直觉。 林清取出那九兽铜镯看了眼,不禁微微蹙眉,九兽坊擅御兽,又有个天启上人在京,莫非不是人? 李明霄见她又陷入思绪之中,不禁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林清压下心里的疑惑,顺手拎起酒壶走过去坐下,感受着火堆的热度,“那第九层为何被锁上了?” 李明霄:“曾听人提起,说那闹鬼。” 林清一扬眉,“怎么说?” “有一次父皇在第九层与宫妃玩乐,谁知那宫妃突然自燃,被活活烧死了。”李明霄抬起头,讽刺的望向夜空,“自那之后,那九层便被锁了。” “鬼?”林清陷入沉思。 他拿过林清手里的酒壶仰头饮下一口,“你说人真的能自燃吗?” 林清点点头,“可以,能让人自燃的东西不少,可若如你说的那样,应该就是磷了,这东西不用点火就能着,纯度越高,越难以扑灭。” 李明霄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朕也听闻,说是那时宫人明明将那宫妃全身都浇湿了,可仍旧没能灭火。” 他随即自嘲的笑了下,“别说这些事了,你看这皇宫好似繁花锦簇,暗地里却全是阴谋算计,讲得便是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便是朕,也不像你想的那样干净。” 林清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拿过酒喝了几口,“能在这大染缸里活下去就已经不错了,你多厉害啊。” 李明霄却是被这话逗笑了,哪个大臣夸他不是恨不得将古今中外的辞藻全部堆砌进去,也就林清夸他,向来几个字完事,“也就你夸人夸的如此直白了。” 林清嘿嘿一笑,话题一转,“今日这禁卫是谁当值啊?” 第130章 第 130 章 科举疑云 李明霄被问得愣了一下。 禁卫当值一般都是杨昭和其他几位将军安排, 而后拿着排好的布防图给他过一眼,如果他同意,也就安排下去了,至于哪天是谁当值, 就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了。 不过李明霄甩个眼色过去, 不一会就有暗卫将禁卫上下值的记录给送了过来。 林清拿过来翻开看了一眼, 今日值夜的是禁军校尉邱文麟,“我记得这个邱文麟好像是文远侯家的世子?” 李明霄回忆了一下, 道:“是他。” 林清又翻了几页, “这东西就暂时放我这吧。” 李明霄:“拿去就是,可要叫那他过来?” 林清摇了摇头, “算了吧,但凡被咱们俩单独见过的世家贵族,要么是已经被抄的,要么就是准备被抄的, 别吓着人家了。” 李明霄:“文远侯如今在门下省担任要职, 做事倒也妥帖, 他夫人是长平郡主, 是现任吴王的亲妹妹,听闻邱家颇为和睦, 他儿子邱文麟的确是个人才,武功虽不如你,但也不错, 杨昭也说他不错。” 尽管先帝削了不少爵位, 但仍旧不少,最起码如今大渊的王爷还有十数人,只是分散在各自封地, 留在京城的不多。 至于国公侯爵一类有爵位的贵族加一起有几十个,比起开国时光是侯就一百来号的壮观已经少了大半。 李明霄:“当年文远侯府也在父皇的削爵的名录之中,就因为娶了长平郡主,文远侯府才也因此保留下来。” 这个林清也听过,“我记得当年长平郡主好像是二嫁。” 李明霄:“不错,长平郡主第一任夫君是樊离将军,二十五年前勾越动乱,是樊将军带兵前往,那一次勾越惨败,樊将军也被流矢射中,伤重不治。” “樊将军与长平郡主本是新婚,也无子嗣留下,五年之后,吴王向父皇求下一道旨意,给长平郡主赐下一桩婚事,便是现任的文远侯了。” “文远侯洁身自好,后宅干净,唯有长平郡主一位妻子,这些年来夫妻和睦,也算是京里为数不多的痴情人吧。” “就是那才能……只能说够用吧。”说到这他轻轻叹了口气,“如今的吴王乃是长平郡主一母同胞的兄长,吴王待朕一向都是极好的,所以看在吴王的面子上,朕对文远侯府也得看顾几分,好在邱文麟确实不错,也能用上一用。” 林清突然就诡异的沉默下来。 李明霄疑惑的看向她,“怎么了?” 林清摇了摇头,这两天暗部送来的消息中有一条就是与文远侯府有关的。 就在城北云喜巷里,文远侯扮作富商在那买了一间院子,又接来一位三十几岁的妇人,以夫妻自居,有一个儿子,还有个尚在襁褓的女儿。 也是凑巧,文远侯买下那院子的隔壁就是天禄司暗部的眼线,这才让他们一落脚就被暗部给发现了。 林清问道:“邱世子今年多大?” 李明霄回想了下,“十七八岁吧。” 林清记得暗部送来的消息,那妇人的儿子好像已经十九了,还是上京赶考的举子。 这还真是……好大一个瓜从天而降啊。 林清向外面望了一眼,“也不知林君柔那边怎么样了。” 李明霄:“应该快来消息了,可惜我这肉还没熟。” 林清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只得安抚道:“冬狩时就能好好喝酒吃肉了,再说,你折子批完了?” 李明霄:“……” 所有的失落在这一瞬间彻底瓦解,他想起书房里那一堆如小山般的折子,额头隐隐作痛,屁股底下就像是被人按了好几根针一样,让他有种想跑的冲动,连心里隐隐多出几分焦躁。 “你这安慰人的法子还真是出奇的管用。” 他们俩都是忙里偷闲的主儿,说着秉烛夜谈,其实能谈这么一会已经挺不容易了。 林清笑笑,“管用就行。” 话音刚落,就见那派去监视林君柔的暗卫已经折了回来,“陛下,伯爷,有一位人潜入林君柔房中,将她带走,暗五已经跟上去了。” 林清拍拍衣服上的尘土,“那我去了。” 李明霄:“这会去调人也不方便,让邱文麟与暗七跟着吧。” 暗七便是那名暗卫。 林清稍稍思索了一下便同意了,她正要走,结果两步又停下了,转头问道:“陛下,我马呢?” 她是半路被李明霄拉进车的,马是吴德海骑的,后来又给其他人带走了,皇宫里马厩好几个,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马。 李明霄也被问愣住了,他还真没注意这个问题,只能让人去找吴德海。 二人下楼的时候,吴德海也到了,后面牵了一匹枣红大马。 李明霄看了这马几眼,紧紧蹙眉,“你没有专用的马匹?” 林清:“以前家小,养不下,现在能养下来了,懒得弄。” 毕竟养匹好马就得配上一个好马夫,加上草料乱七八糟的,那是源源不断的往里添钱,她骑马就是赶个路,犯不上。 李明霄拦住林清,对吴德海道:“去把赤云牵来。” 吴德海惊了一下,看看李明霄,又看看林清,眼睛一转,连忙离去,不一会就牵来一匹浑身赤红如火的高头大马。 此马毛色油亮,唯额间一抹洁白,双目有神,脚步稳健,肌肉流畅有力。 林清便是不会相马,也能看出此马非凡。 李明霄:“好歹也是朕的昭勇伯,岂能没一匹好马相衬,这赤云你先骑着,若日后有合心意的,再换不迟。” 林清不知此刻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是坐惯了普通板车,老板突然送她一款豪华座驾,然后告诉她先将就坐着,以后有机会再换个更好的。 林清仿佛看见李明霄的身影好似瞬间拔高数十丈,果然跟对了老板就是幸福。 她踩上马镫,利落的翻身上马,赤云发出一声嘶鸣,而后安安稳稳的落在地上。 “谢过陛下,臣去去就回。” 李明霄微笑颔首。 此时邱文麟也到了,站在林清身边。 这也是林清第一次看见邱文麟。 他身着禁卫制式软甲,腰间挂着腰刀,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很是英气。 林清也是见过几次文远侯的,可邱文麟的相貌更偏向长平郡主,只有眉眼间与文远侯有几分相似。 与李明霄告别后,她和邱文麟跟着暗七离开皇宫,骑马向东而行。 有邱文麟跟着,都不用林清亮身份,城门守卫立马就开城门放行。 直至城郊二十里外的青澜山附近方才停下。 青澜山不算太高,但因为山里温泉丰富,京里不少皇亲贵族都在这建了别苑。 放眼望去,就见各式建筑点缀在在山林之间,绵延而上,看不见尽头。 林清有点意外,那人带林君柔来这里做什么? 暗七道:“暗五留的标记在这断了。” 标记断了,要么就是被人发现,要么就是出事了。 邱文麟道:“我母亲在这山上有一处别苑,不如先去那吧。” 眼下确实没别的办法,林清点头同意。 三人驱马上山。 为了方便通车,青澜山上山的路也修建的格外平整宽阔,足以能让两架马车并行。 青澜山山势平缓,但凡有块地方能盖房的,基本都被大大小小的宅院占据。 此时已是丑时前后,冬季的大山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干和石头,四周静悄悄的,唯有路过哪家宅院门口时,才能从门上的灯笼寻到几许亮光。 三人骑着马在还算宽敞的山道上疾驰,一转弯,前方突然出现一点黑影。 林清微微眯起眼,太黑了,那影子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晰,她降低马速,越来越近,方才看出轮廓。 那是一辆马车。 两匹高头大马乖顺的站在路边,后面的车厢雕花精美,车门和两侧的车窗都挂着厚实的棉帘。 邱文麟见这马车一愣,从马上下来,绕着马车走了一圈,确定道:“这是我家的马车,是舍妹常用的那辆。” 邱文麟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他推开车门,车里空荡荡的,果然没人。 马车在这,那他妹妹去哪里了? 不对,这三更半夜的,他妹妹的马车为何停在路上? 林清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她翻身下马,绕着车厢转了一圈,最后弯下腰,向车轮里面看去,果然发现半截断掉的车轴。 邱文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那断掉的车轴,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车坏了,想必文宁是换车走了。” “未必。”林清指着那车轴道:“你看这车轴断面一半光滑,一半粗糙,许是车在离府前就已经被做下手脚,将车轴切断一半,马车行至此处,车轴方才断裂。” 邱文麟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 林清站起身,将车门打开,鼻尖轻嗅,接着便蹙起双眉。 她又扫了一眼车厢,在角落处看见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炉,她拿起香炉从车厢退了出去。 邱文麟急道:“伯爷,情况如何?” 林清沉默片刻,“怕是不太好,邱二姑娘想必已经离开许久了,这车上的味道残存轻微,熏香之中夹杂着一点药味,我不懂医,但能确定这是类似于引兽粉的味道。” 她打开香炉,里面的香粉早就熄了,只剩下灰白色的香灰,香灰的角落处有一小撮黑色的灰烬。《 》 130-140 第131章 第 131 章 科举疑云 第131章 将引兽粉制成香料, 投放在香炉里,熏染沾身,出现在深山之中,又还是缺少食物的冬季。 便是林清都不敢肯定, 那位邱二姑娘是否还活着。 暗七忽然叫道:“这有狼的脚印。” 邱文麟如同疯了一般冲过去, 林清紧随其后, 来到暗七身边,就见这处地面土质松散, 上面印着好似梅花一般的脚印, 脚印很多,几乎囊括了这整块地方。 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狼群。 林清更觉古怪,“奇怪,京郊怎么会有狼群?” 要知道京城附近可都是被兵士搜刮过的,绝对不许有猛兽出现。 邱文麟踉跄了一下, 差点摔倒, 心脏如鼓一般快要从他的胸口跳出来, 眼里全是惊恐和焦虑。 林清立即抓住邱文麟的胳膊, “我知你担心邱二姑娘,我三人分头行动, 也能快些。” 邱文麟感激的点点头,“多谢!” 三人立即分开,冲入林中。 枯林内不便走马, 林清将赤云留在外面, 而后丹田内力运转,西方疾驰,偶尔借力向前飞跃。 此处林密, 枯枝又细又多,穿行其中,身体难免被划伤。 林清低头看了眼被划破的棉衣,将露出的棉花往里面塞了下,正要离开,突然脚下一顿,目光所及之处,一块淡粉色的布料挂在前方不远处的枝丫上,微微随风起伏。 林清走过去将那布料摘了下来,料子丝滑,为绸缎所制,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向前望去,就见前方树枝有不少被折断的痕迹,直直朝着西北方向。 看来是这边了。 林清眸光微凝,继续向前疾行。 树林尽头是一处略高的土坡,土坡上是一间破庙,破庙里,邱文宁和侍女彩云拼命的将庙里所有能烧的东西堆进眼前的火堆里,可仍旧抵挡不住逐渐弱小的火焰。 在火光的照耀下,依稀能看见外面成群的狼影,不断有狼吼响起,一声接着一声。 彩云绝望的看着那扇勉强合上的破败木门,“姑娘,要……要不您先逃吧,奴婢在这顶着。” 邱文宁仍旧不死心的四处寻找能烧的木头,“再坚持一下,我爹爹和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 彩云快要崩溃了,“老爷真的回来吗?” 邱文宁肯定道:“当然了,我爹爹最是疼我,我已经失踪这么久,说不准他已经派人再找我了!” “火要坚持不住了,我们爬到房梁上去!”邱文宁一边说着一边将彩云送上房梁,而后自己也往上爬。 偏在这时,火熄了,狼群的吼声再一次响起,庙门处传来一阵阵碰撞的声音。 邱文宁费力的向上爬,可房梁实在太高了,彩云拼命的抓着她的胳膊。 本就已经腐朽的木头哪里经得住两人的重量,只听轰的一声,房梁断了,主仆俩全部摔在地上,滚成一团。 邱文宁想要爬起来,脚裸一阵剧痛。 完了! 这次,邱文宁心里也生出一抹恐惧。 可就在这时,撞门的声音却没了,反而传来狼群的哀嚎声。 “定是我爹爹派人救我来了!”邱文宁惊喜的叫着,一瘸一拐的来到门前,顺着门缝往外望去,却看见只有一人在与狼群厮杀。 一人,一剑,所到之处,皆是血光淋漓,狼尸遍布。 主仆俩人被这场景深深的震住了。 林清不知道邱文宁在偷看她,她只是杀狼杀的想骂脏话。 她接近这里时看见破庙中的火光,原本还称赞了一下那位素未蒙面的邱二姑娘,正琢磨着用什么法子引走狼群的时候,就见那火越来越小,眼瞧着就要熄了。 这会再想什么法子也来不及了,她就算把自己弄一身血,估计也争不过满身引兽香的邱二姑娘,那扇破烂的木门估计也阻挡不了几息功夫。 当所有退路都被堵死的时候,她只能提剑上了。 狼群狂吠着,露出锋利的獠牙,林清的长剑出鞘,发出一声轻吟,剑身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她每一次挥剑,都有一只狼倒下。 她身法鬼魅,在狼群之中穿梭,剑光闪烁,狼血飞溅,却无一滴沾染到她的衣服上。 不过几个照面,狼群便已死伤不少。 狼王显然也察觉到了林清的不同,眼中闪烁着警惕与不安。它呜呜咽咽地发出低沉的嚎叫,对狼群发出的施令,声音中透露出一种紧迫而危险的气息。 林清的目光如隼,不断在狼群中搜寻着,这一叫,让她彻底锁定了狼王所在。 它就藏在狼群后方的枯树林中,体型比其他狼要健壮高大,一身毛发如雪般洁白。 狼王似乎发现了林清的目光,开始后退。 它要逃。 林清纵身飞起,在飞扑而来的狼身上重重一踩,再次跃起,调整姿势,再次落下,几次借力,已然到达狼王面前,一脚踹向狼王的脑袋。 狼王躲闪不及,被踢的发出一声惨叫,趴在地上,龇着牙爬起来向林清冲过来。 林清凝视着它,眸中杀气凛冽,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眼瞧狼王跃起,她猛地压低身体,向前划过,剑尖朝上,狠狠刺入狼王柔软的腹部。 当她喘着粗气站起来的时候,狼王已经躺在地上,血液顺着腹部的剑刃流出,染红了它身下的泥土,眼瞧着进气少出气多,活不成了。 狼王死了,剩下的狼群像是失去了主心骨,摄于林清的杀气之下,陷入了惊恐和混乱之中。 它们开始不断地后退,溃散,直至跑进林中,不见了。 林清缓缓走过去将她的剑从狼腹中拔了下来,狼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面,直到确定没有一匹狼是活的,她才看向那处破庙。 破庙的门被打开,邱文宁被彩云搀扶着从里面走出来,地面上一片狼藉,许多狼的尸体已经四分五裂,狼血染湿地面,满是刺鼻的腥臭。 她们只是两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她们很害怕,可看见前面少年手持利刃看着他们的样子,似乎又没那么怕了,甚至有些想哭。 直到林清面前,彩云腿一软,坐在地上没爬起来,邱文宁一只脚扭伤了,另一只脚也是微微发着颤。 林清打量了她一下,“邱二姑娘?” 邱文宁强撑着疼痛扶身行礼,“是我,多谢公子救命!” 林清:“不必客气,实为你兄长所托。” 邱文宁听了这话,顿时眼睛一亮,“我哥哥身在何处?” “来了。”林清抬眸望去,就看见邱文麟与暗七正往这边赶来。 邱文麟呲目欲裂,他双腿微微发颤,迈过一具又一具的狼尸,直到紧紧抱住邱文宁。 他无法想象他的亲妹妹是怎么在这狼群中死里求生的,他只知道若邱文宁真的出事,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邱文宁见到邱文麟的时候就好像心里那口气彻底松掉了,整个如同一滩烂泥一样,提不上一丝力气,只能依靠着兄长才能站稳,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笑着说道:“哥,你看我厉不厉害,我活下来了。” 邱文麟双目发红,眼角带着湿润,声音哽咽,“嗯,厉害,我妹妹特别厉害!” 邱文宁笑了,特别开心,“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好。”邱文麟当然知道邱文宁是怎么回事,他的心更疼了。 他将妹妹背在背上,感激的看着林清,“伯爷,我邱文麟欠你一条命!” 就看地上这些狼尸的数量,就知道这狼群有多么庞大,林清竟然凭借一己之力斩杀狼王,击退狼群,能做到这种程度不仅仅需要高超的功力,更需要敏锐的判断力。 可以说差之毫厘,必死无疑。 许多事情从别人嘴里听见,只会觉得这个人确实很厉害,直到亲眼所见,他才明白这种震撼。 林清只是笑笑,“先走吧,这里太过血腥,对姑娘不好。” 邱文麟背着邱文宁,暗七将彩云背上,林清则把视线放在那匹狼王身上。 而后拖着狼往前走。 这匹白狼很重,但也还好。 等到了林子外面,将狼王甩在马背上捆好,几人匆匆往山上的别苑赶。 长平郡主的这处别苑在山腰附近,仿佛与周围的山水融为一体,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门房一见是自家世子和姑娘,急忙过来开门。 邱文麟从鼻子挤出一声冷哼,疾步走入邱文宁每次居住的房间,将人轻轻放在床上。 暗七则将彩云交给急匆匆赶来的管家。 别苑的管家姓钟,也是郡主跟前的老人了,安排彩云之后,急匆匆的走进来,看着邱文宁一身狼狈,又急又担忧,“这……这是出何事了?” 邱文麟皱起双眉,“文宁今日会来这里,府中没人过来传话吗?” 钟管家愣了一下,“今日没人过来传话。” 没有人说邱文宁今日过来,否则要是这么晚人还没到,他早就让人出去找了。 邱文麟将事情说了一遍,钟管家惊得脸色煞白,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起不来,“这青澜山向来稳妥,怎么好端端的会出现狼呢?” 邱文宁尽管脸色同样难看,“哥,你要吓钟叔了,这只是意外。” “不,这不是!”邱文麟的声音有些大,吓得邱文宁瑟缩了一下。 邱文麟心疼至极,想要道歉,可一想到暗中有个人想要妹妹的命,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冷静。 他吸了口气,朝林清深深鞠下一礼,“请伯爷解惑!” 第132章 第 132 章 科举疑云 第132章 林清没想到邱文麟会问到她头上, 她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李明霄既然要用邱文麟,她倒也不介意提点几句。 她道:“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邱二姑娘作答。” 邱文宁已经知道林清的身份, 也感激林清的救命之恩, 态度恭敬, “伯爷请问。” 林清看着怜悯的看了她一眼,“是谁让你去别苑的?” 邱文宁怔了一下, “是……是我父亲。” 入冬之后她一直不太舒服, 是她的父亲说别苑的温泉对身体好,她便想过来瞧瞧。 邱文麟也愣了一下, “父亲也是担心你的身体。” 邱文宁赞同的点点头。 林清:“是谁让你今日过来?” 邱文宁:“是我的祖母。” 林清:“你的马车是谁备下的,你车里的香炉又是谁准备的,除了你,还有谁接触过马车?” 邱文宁差点被这一个又一个问题给砸蒙了, 马车自然是管家备下的, 香炉是车里一直就有的, 只是今日她上车的时候香已经被点上了。 林清:“最后一个问题, 车夫呢?” 邱文宁不知为何,心里逐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我不知道,我到那的时候大概是下午,车轴坏了, 车夫说来别苑重新赶辆车会来, 可车夫还没回来的时候,狼就来了,我与彩云疲于逃命, 后来躲进破庙升起篝火,才勉强躲过死结,那破庙里的东西几乎都让我们烧完了,才堪堪坚持到林伯爷过来。” 钟管家道:“今日从未有人过来啊!” 邱文宁使劲摇头,“不可能,车夫是明叔,这些年一直在为我赶车啊,卖身契还在父亲手里,他怎么可能这么算计我!” 邱文麟眸中光芒明灭变换,心里犹如翻江倒海。 来别苑的路是父亲提的,今天的日子是祖母定的,马车是管家备的,还有那个逃跑的车夫…… 他再次鞠躬,“还请伯爷解惑!”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一旁的书桌前,拿笔写下城北云喜巷里的地址,交给邱文麟,而后离开了这间屋子,找到院子里的暗七。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晨间的空气冷冽的好像利刃划过肌肤一般。 草木凋零,院子里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狼尸就这么放在院子的地上,已经冻得发硬了。 暗七就蹲在尸体旁边细细检查着。 林清走过去也蹲了下来,“看出什么了?” 暗七:“大渊并没有这种雪狼。” 林清:“这种狼生活在北境外的雪山上,我当时看见这狼王的时候也是惊讶了一下,为何这样一只雪狼会出现在大渊境内,而且看样子它活得很好。” 她在看见狼王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了燕卢原的话,她想到了九兽坊,想到了天启上人驯养的那批野兽。 林清仔细查看狼王的尸体,她将那厚厚的有些扎手的白毛一点点分开,直至脖颈时,忽然多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她立即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将那里的毛一点点剃干净,狼皮上是用类似于烙铁一般的东西生生烙上去的图案,就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 林清第一次看见这个图案。 她拿来纸笔,将这图案小心的拓印下来。 这时,钟管家和邱文麟也从房里出来,看见林清便都走过来。 林清问道:“钟管家,这附近可有哪家出现有生人出没的?” 钟管家回忆了一下,“若说主子客人一类的,最近倒是没见到,若说下人的话,再往前走就是康王府的别苑,大约是三月前吧,那里购置了一批下人。” 林清有些疑惑,“冬季过来泡温泉的日子本就不多,这种时候康王府为何会购置下人?” 钟管家想了想,“说是他家世子快成婚了,下人不太够。” 林君柔与李宏锦的婚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为了名声,两家也能捏着鼻子把婚事订下了,但几乎和成仇人也差不离了。 林清:“若是如此,购置的下人合该安排在王府中才是,为何要安排到这青澜山上?” 钟管家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林清思索片刻,又问:“除了康王府,这山上还有谁家的院子?” 钟管家道:“这可多了,山脚下都是各家五品以下官员的,但凡家境殷实的,都能在那盖间小院子,再从泉眼里引来泉水。” “再往上的话就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了,比如那尚书右丞顾州顾大人就在那有处院子,再往上的话就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家了,这些人家家家都单独占据着一处泉眼,比如咱们这别苑在郡主出嫁前是吴王府下的产业。” “除了咱们这,就是康王府、董太傅、英国公和赵国公了,还有两处侯府的院子,不过已经无人打理,听闻已被挂到牙行了。” 林清将这些人的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圈。 邱文麟道:“伯爷怀疑康王?” 林清却摇摇头,“太明显了,若有问题一查一个准,康王可不是蠢货,绝不会这么干。” 不过还是要查一查,让暗卫私下里进行就成。 邱文麟:“那我们要从哪里查起?” 林清摇摇头,“不要急,我们都是一夜未眠不吃不喝,眼下都需要休息,先睡上一觉吧,醒了再说。” 这话一出,大家伙都愣了一下。 林清低咳一声,她又不是小仙女全凭一口仙气儿吊着,杀了那么多的狼,又熬了大半夜,总得歇口气儿吧。 有了林清的话,钟管家给几人都安排了房间,林清将狼王的尸体处理好,正要回去休息,就见邱文麟骑马走了。 不用想都知道他去干嘛了。 林清无奈的摇了摇头,回屋,睡觉。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了,门外是窸窸窣窣的动静。 林清揉揉眉心,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发髻,打开门,一眼就瞧见不知何时回来的邱文麟。 邱文麟眼眶微红,眉宇间还有散不去的阴郁和怒气,对林清深深的鞠下一躬,“谢伯爷提点!” 林清微微一扬眉,“看来邱世子是都看见了?” “看见了。”邱文麟想起自己看见的场景,仍旧忍不住怒到浑身发颤,“我看见我那个本该在宫内值夜的父亲,他与另一个女人以夫妻自居,他们的儿子比我还大,他们的女儿才刚刚出生。” 他讽刺的勾起嘴角,却连个笑都因颤抖挂不住,“这就是所谓的夫妻和睦夫唱妇随,当真可笑。” 林清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能明白就好,你应该清楚他们更想要谁的命。” 邱文麟片刻,才道:“我已将此事禀明母亲,她……在正堂等您。” 林清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跟着邱文麟来到正堂。 长平郡主端在在主位上,也就四十左右的年纪,但保养的却是极好,皮肤细腻,面容明艳,一身衣衫饰品雍容华贵。 长平郡主看见林清,立即由丫鬟扶着起身相迎,在林清面前扶身行下一礼。 林清错开一步,“郡主不必如此。” 长平郡主却是摇了摇头,“我一要谢林大人救小女性命的恩情,二要谢大人提醒,若此事还任由他们欺瞒下去,只怕下一个出事的便是文麟。” 她苦涩的垂下眸子,“我一直以为嫁入侯府是如何的幸运,直到现在才知,原来一切都是假象,幸好有大人在,否则只怕我和两个孩子都要被他们害死了。” 这种事都是不查则已,一查起来,绝对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指不定有多少后宅阴私藏在里面。 林清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也不想掺和到人家家里,便打算点到即止。 长平郡主却开了口,“文麟说大人在查永宁侯府的林大姑娘,正巧我知道一件事情,或许对大人有所帮助。” 林清疑惑的看向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前几日我去法相寺进香,意外撞见那位林大姑娘从河里捞出一个人来,是个男人,身上都是鞭伤。” 林清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敢问郡主,那人是何模样?” 长平郡主让下人送来一张画像亲手交于林清手中,“我已将那人的容貌画在纸上,大人尽管拿去,凡是需要我作证时,只需派人来传个话即可。” 林清拿着画,就见这画中人也就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容貌昳丽动人,就凭这容貌,在林君柔身后的男配大军里,绝对名列前茅。 不愧是女主,果然走到哪都能捡男人。 告别长平郡主之后,她将画像收好,而后从郡主别苑绕了出去,悄悄靠近康王别苑。 她倒是好奇,这个康王是真的弄了一批下人,还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康王别苑占地更大,处处精致,比郡主那间院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大门前都有四名侍卫看守。 林清眸光一凝,侍卫? 她悄悄绕道后墙,纵身翻了进去。 别苑内的布局大差不差,她寻思片刻,潜入正院。 她刚落地,忽然停下脚步,一些略显整齐的脚步声收入她的耳中。 林清左右看了看,就见左手边有几间屋子,干脆藏了进去,只在窗纸上留下一道小小的孔洞。 不一会,就见几名侍卫走了进来。 第133章 第 133 章 科举疑云 第133章 侍卫共有六名, 皆身着甲衣,前面两名,后面两名,中间两人则抬着一个大木箱子, 急匆匆的往书房里走。 箱子似乎很重, 抬着箱子的两名侍卫微微弯着腰, 气息略显凌乱。 这时,那间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名穿着华贵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中年人身强体壮,气若洪钟, 却面带愠怒,“怎么这么晚?” 走在前方的侍卫为难道:“上次刚送来一批下人,这才几日就没了,若再去买人, 必然会引起朝廷注意, 王爷也说了决不能让人发现, 否则就要咱们弟兄提头来见, 这……” 那中年人不耐烦的挥挥手,“去外地买人的什么时候回来?” 侍卫头压得更低了, “那边传来消息,已经买好人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还得三五日的功夫。” 那中年人听了这话, 更是怒气,“如今距离冬狩还有几天功夫,若等到日子还不能把药试出来, 你们必定要砍了你们的脑袋祭天!” 侍卫们连连陪着不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中年人又瞟了一眼箱子,“罢了,这次带了几个人回来?” 带头的侍卫小心翼翼的竖起一根手指,头压得更低了,“一个。” 中年人闻言横了那侍卫一眼,又丧气的挥挥手,“算了,抬进去吧。” 侍卫们抬着箱子进去,中年人最后把门合上,之后再无动静。 林清藏在那屋子里又等了一刻钟,确定没人出来之后,才从悄悄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周围静悄悄的,偶有鸟鸣响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林清四处望了望,又悄悄听了下动静,确定什么都没有,缓缓靠近那中年人关上的房门,附耳在门上听了听。 里同样寂静,连一丝呼吸声都听不见。 林清一手抚上剑柄,另一只手轻轻推了下门,房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就这么被推开了。 里面没有人。 这书房是一处大套间,外面作为日常办公所用,里面则是休息的地方,家具用料雕刻都极为考究,甚至有一处漆刻着一条四爪蛟龙飞舞盘旋,上方还画着几道闪电。 林清见状只是讽刺一笑,传闻蛟龙度过雷劫便可化为五爪真龙,这康王的心思还真是昭然若揭啊。 以前装的倒是老实,却也不过如此。 人既然不在这,必然有暗道密室藏于某处。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就像是机扩启动的动静,林清撇了一眼旁边的衣柜,下一瞬,已如风一般飘了进去,只在柜门处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只见斜对面的多宝阁忽然被弹开,露出一条密道,方才的那些侍卫只剩下四名,神色惶惶的从里面走出来。 最后一人转身将多宝阁上一个青花花瓶拧上一圈,那多宝阁便弹了回去,将密道覆盖。 而后四人匆匆离去。 林清又等了一会,才从柜子里出来,学着方才那侍卫的样子反方向拧了一圈,只听咔嚓一声,多宝格重新被弹开,后方是一处四方入口,足能容下三人并行的宽度。 密道四周是用砖石砌成,两侧设有灯盏,火光将密道照得通亮。 林清双目微眯,抬步走入暗道。 暗道一路向下,不到百米就有弯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密道深处飘来,不断涌入她的鼻子。 林清脑海里回想着方才那些侍卫的话,双眉微蹙,看来这里面比她想象的要血腥啊。 走过弯路,便有接连不断的嚎叫声响起,那声音仿佛已经超脱出人类的范畴。 疯狂,兴奋,掠夺,杀戮…… 便是林清也暗暗心惊,她再次向前,就见通道两旁开始出现成排的牢房,每一间牢房里都关着十数人。 他们大多都穿着粗布麻衣,年岁各异,相貌不同,唯有双目皆是被染上一层血红,带着如同野兽进食一般的欲望,张着嘴,仿佛从喉咙里发出嘶吼。 他们相互攻击着,用最原始的撕咬,抓挠,他们仿佛感觉不到疼,直至死亡。 活着的人仍旧厮杀,死亡的人则成为尸体一层层的垫在他们的脚下。 林清从一个个牢房前缓缓经过,心脏砰砰直跳,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人的可怕。 她曾带天禄卫剿匪,却误中敌人奸计,致使孤身一人被土匪包围。 她至今都记得那时的场景,抬眼望去,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敌人,大家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肥肉。 后来,她只凭一人一剑,硬生生从土匪的包围圈里杀了出去,而后又折返回来。 所到之处,土匪们无不四散奔逃,没有一个人敢对上她的剑。 他们害怕,他们恐惧,他们明知道只要集合起来就能杀了她,可他们提不起勇气,只能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恐惧、绝望以及对生的渴望等等,有这些情感,人就会有弱点,有弱点才能被更好的利用,甚至于杀了他。 可眼下这些牢房里的人似乎已经完全摒弃了这些弱点,他们变成了野兽一般的存在,只知道不停地杀戮。 若将这些人放出去,可想而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若再如进入密道前那些侍卫的话里的意思,将这些人混入冬狩中呢。 又或者将这种药混入他人的饮食中…… 林清只觉头皮发麻。 李元海那个混蛋,真恨不得现在就提剑砍了他! 林清紧抿着唇,继续向前走。 有些牢房里的厮杀已经进行到最后,活着的人只剩下最后一个,他伤痕累累,孤零零的站在尸体上,在找寻不到目标的时候,开始啃食自己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没有痛苦,只有疯狂。 再往深处走,就只剩下两间刑房,刑房的门开着,刑架上拴着一个少年人。 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脸生得眉清目秀,穿着国子监独有的蓝白长衫,怒瞪着空无一人的刑房张嘴骂道:“我乃是国子监学子谭文轩,我的师父乃是国子博士瑾瑜先生,你们擅自将我困于此处,又乱动私刑,待我出去,必要去大理寺状告你等!” “你们这群混蛋,快放了我!” “卑鄙!无耻!下流!懦夫!” “诅咒你们生了儿子也见不到明天的阳光……啊,不对,你们这群阉人压根生不出儿子!” …… 林清你揉揉眉心,这个谭文轩声音清脆,骂起人来利落又干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速度快的仿佛在背三字经。 最关键的是,他前面没人…… 林清嘴角微微抽搐,走到那人面前。 谭文轩看见她,骂人的嘴稍稍停了会,“我好像见过你。” 林清眨了眨眼,“你不知道吗,我也是国子监的。” 谭文轩明显不信,“你一定是他们的同伙,休想骗我!” 林清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 “远山青,你居然有这种纸!”谭文轩眼毒,一眼就认了出来林清手里的纸正是国子监特制的远山青。 能用上这种纸的在国子监里都不是普通人。 谭文轩信了,然后神色又是一变,“你也是被那群混蛋抓进来的?那你快走,他们都是拐子,拐咱们相貌姣好之人出卖赚银子的。” 林清打量了一下谭文轩的相貌,也算清俊,但是若与裴绍光比起来,那就有点黯然失色了,“也不一定吧。” 谭文轩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说我长得不好?” 林清:“也……还行?” 谭文轩冷哼一声,“我看你长得也不错,别说我没提醒你,他们权贵之家就好咱们这一口,若真被卖进去了,那是想跑都跑不了的。” 林清无奈的揉揉眉心,别说举子了,就是随意买卖良民那也是犯法的,少的要流放,多的要砍头的。 谭文轩:“你知道昭勇伯吧,听闻她便是好这一口,那昭勇伯府里养了好几个面容俊美的男人,其中一个还是举子呢!” 林清:“……” 膝盖莫名中了一箭,冤枉,但无处伸冤。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谭文轩,“所以,你这是等着被卖呢?” 谭文轩诡异的沉默了一下,然后理直气壮的回道:“被卖了我才能有机会逃啊!” 林清看他这幅表情,感觉有点可疑,“你当真是国子监的学生?” 谭文轩:“当然,我可是拜了瑾瑜先生当师父的!” 那个瑾瑜先生,林清也是听过的,连中三元,琴艺大家,却只热衷于教书,连公主都看不上,奇人一个。 突然就更怀疑了,这样一位奇人得是眼瘸成什么样才收了谭文轩这样一个徒弟。 “我告诉你你别不信,我师父他一定赶来救我的!”谭文轩似乎一眼就看出林清在想什么,话里都带着怒气,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中映着倒影,最大的那一片闪烁着银光。 林清微微眯起眼,手中长剑铮然出鞘,只听一声清脆的叮鸣。 她稍稍侧头,正好看见那中年人双手各持一把短斧,其中一把斧刃正好抵在她的剑刃上。 林清嘲讽道:“怎么着,这是乌龟壳吊不住了,准备下来溜溜?” 那中年人疑惑道:“你知道我藏在这?” 林清:“还不是你这人养气的功夫不怎么样,不过被谭公子骂上两句而已,居然就漏气了。” 中年人又被气了个倒仰,“昭勇伯倒是好胆,之身就敢闯进这里,既然伯爷养气功夫这么好,不妨让他骂上几句,好好感受一番。” 林清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谭文轩。 ——尽管骂,老子保证不撕了你的嘴。 只会撕了你的人。 谭文轩先是瞪大了眼,震惊的看着林清,没想到这看起来比他还幼稚的人竟然就是昭勇伯! 想起他方才说过的那些话,再看林清,胆怯的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林清看向那中年人,无奈的耸耸肩,“你也瞧见了,实在是本官这张脸太过英俊,人家舍不得说本官半个字。” 她叹了口气,“谁让本官生了张好脸,没办法啊。” 中年人被这话气得脸都快扭曲了,怎么着,他丑他活该呗? “昭勇伯这张嘴,果然如传闻之中伶牙俐齿,就是不知,你这脑袋也是否如传闻中一样聪明,你可知我是谁?” 他不认为林清能够猜出他的身份。 林清的视线在这人身上转了一圈,“若你活着,便是本官死了,记你名字作何用;若本官活着,那便是你死了,本官为何要去记住一具尸体的名字。” “找死!”中年人气炸了,随即冷笑,“你可知这里为何没有守卫?” “自是因为有我一人足矣,小子,很久没遇见人敢对我这般嘴硬了,希望你的脑袋和你的嘴一样硬。” 中年人举起双斧朝林清砍来。 他的内力强劲,双斧仿佛带起一阵强风,一起卷向林清。 林清长剑轻佻,以剑驱力,全身仿佛瞬间与剑成为一体,从双斧的缝隙中寻到一丝弱点,一穿而过。 她的内力集中于剑尖之上,带起一阵反向的飓风,瞬间搅乱了双斧带起的气流。 两人看似用的是招,但实际上拼的却是内力。 中年人被扰乱了气,败下阵来,不得不切招自保,心里却是暗暗震惊,这个林清看起来年岁尚小,怎么内力竟然比他还要浑厚! 林清自然不会给他反应的时间,长剑轻盈锋利,化作一道弧光,斩向那人的脖子。 那中年人也动了,不进反退,双斧被他扔掷出去,旋转着向前飞转。 斧头的力量太大了,这中年人的功力在江湖上绝对能排上准一流的高度。 有点扎手。 林清盯着越来越近的斧头,眸中带着凝重。 此处危险,耽搁越久,变数越大,她必须速战速决。 可她也就是一流偏上的高度,能杀了这人,却达不到瞬间灭杀。 就在这时,一把椅子从天而降,准确的砸在其中一把斧头上,将那斧头砸倒在地。 此时那中年人正在收招,一斧落地,招式立即出了破绽。 高手过招,毫厘之差,便能定下胜负。 他脸色巨变,心里生出一股恐惧,他想逃,可是已经晚了。 林清抓住这一瞬已然出剑,长剑如虹,身影之快,仿佛连空气只能捕捉到她的影子,下一瞬,长剑刺入中年人的心口,巨大的力道带着中年人的身体不断向前冲击,直至撞在墙上,发出“碰”的一声。 中年人双目大睁,气息就此断绝。 林清稍稍后退,拔出长剑,鲜红的血液随之涌出,随着尸体下滑倒地,在墙上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林清只是淡淡的撇了一眼那具尸体,转过身信手一划,绑住谭文轩的绳子就被割断了。 谭文轩揉了下被绑疼的手腕,朝门口处激动的喊了声“师父”! 林清转身看去,就见刑房外站着一个人,他一身玄色暗纹宽袖袍服,长发如墨,面容昳丽精美,只是右手拿着一把长剑,有点破坏整体的美感。 毕竟若是个只知赏花弹琴的国子博士,那就好对付,可一个能拎着剑敢砸敌人椅子的国子博士,别人就得掂量掂量了。 最起码林清就掂量了一下,她微微眯着眼,将这人的容貌仔细的观察了一遍。 这人的容貌竟与长平郡主给她的画像一模一样! 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她刚刚得到画像,不过半日,那人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里面要是没什么猫腻,鬼都不信。 林清在中年人的尸体上搜了一遍,却只找到一个小小的雪白色瓷瓶,塞进袖袋里,而后笑眯眯的走过去,“这位就是瑾瑜先生吧?” 瑾瑜稍稍颔首致意,“小徒顽劣,多谢伯爷相救,只是此地并非说话之地,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待到安全之地在议。” 林清自然同意,耳边哀嚎阵阵,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瑾瑜微微一笑,“看来伯爷也清楚那边的情况了。” 林清沉默,她当然知道了,进来的侍卫共有六名,却只出去四名,剩下的那二人只怕已经趁他们在与中年人纠缠之时出去报讯了。 此时的别苑内只怕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出去了。 所以要出去,还得看瑾瑜。 凭借她的耳力,自然听得出来瑾瑜不是跟她同一个入口进来的。 瑾瑜:“伯爷与我师徒有恩,我自不会害伯爷,随我来吧。” 他在前面带路,走到另一间刑房的东南角,将墙面的几块墙砖揭下,露出一个八卦形状的机扩,他将机扩拧上半圈,一边的墙面骤然裂开,露出一条还算宽敞的暗道。 林清紧紧皱起眉毛,抬手轻轻捂住鼻子。 一股浓郁的尸臭从那暗道里飘出来,熏的她差点断气,暗道的地面上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干涸后的颜色。 瑾瑜道:“我偶然见过他们利用这里处理尸体。”说着已经钻进暗道。 谭文轩悄悄瞄了一眼林清,也钻了进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师父后面。 林清眸色微沉,她倒是不怕这师徒俩耍什么花样,她只是好奇,这个瑾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屏息走入暗道,这里很黑,也很长,仿佛横穿小半个山脉,直到看见一点光亮。 当她走出来时,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这是一间破庙,已经倒塌过半,唯有几根柱子还在苦苦支撑,外面是看不见尽头的枯树林,四周静悄悄的,唯有风刮过枯枝破庙,发出如鬼哭般的呜咽声。 林清身上的棉衣已被汗水打湿,被冬天的风这么一吹,顿时透心凉。 她只得催动内里不断在体内运转,借此稳住体温,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瑾瑜道:“这里距离法相寺很近,我们不妨去那再做安排。” 林清愣了一下,“这里已经是青徽山了?” 瑾瑜:“两山相邻,又以双子山为名,这条暗道正好修在两山之间。” 林清笑弯了眼,她本就打算稍稍探查一下康王别苑就去法相寺转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她就喜欢这样简单粗暴还送货上门的小可爱。 “便听从瑾瑜先生安排。” 谭文轩却是不太情愿,“师父,她可是昭勇伯,让她跟我们走,真的没问题吗?” 林清似笑非笑,“昭勇伯怎么了,花你银子了?” 谭文轩想要反驳,刚张开嘴,就被瑾瑜给拦住了,“文轩性子单纯,前些时日一直听着伯爷的事迹,心生崇拜之意,却不知如何表达,这才有些反常,还望伯爷海涵。” 谭文轩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想要反驳,可对上瑾瑜那张脸,默默闭上了嘴巴。 林清:“……” 瞧人家这话说的多有水准,她要是再反驳回去,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左右她也是想与这二位搭个伴,干脆借坡下驴,将事情揭过。 三人说这话,脚下却是没停,甚至用上轻功,谭文轩功夫不行,几乎是瑾瑜拽着他飞。 光穿越这片枯林,他们就几乎用了一个多时辰。 内力快要耗尽,三人便落在地上继续走,又过了半个时辰,才算看见法相寺的后墙。 瑾瑜在寺内早已预定了一间小院,三人来到他的房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林清看了看这间屋子。 房间不算大,仅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琴案,案上是一把颜色乌黑的瑶琴。 林清不识琴,却能感受到那琴弦间的古韵,总得来说,这琴一定很贵。 林清默默扭头,暗暗唾弃了一下自己,这要是李明霄在这,高低得整两句诗词应应景夸一夸,到她这,就只剩下一个‘贵’字了。 好像有点煞风景。 瑾瑜已经将谭文轩送回房间,折返回来后锁上门,又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安全之后,方才松了口气。 他走到琴案前,将手中的长剑缓缓送入琴底,直至与琴完美契合。 林清颇为惊诧,怪不得她觉得那剑又薄又细,没想到竟是一把琴中剑。 瑾瑜道:“我师徒二人突然出现在那,确实容易引起伯爷误会,请伯爷听我解释一二,以免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林清换了个悠闲的姿势,好整以暇,“瑾瑜先生但说无妨。” 第134章 第 134 章 科举疑云 第134章 瑾瑜拿来茶具, 为二人沏上一杯清茶,“想必伯爷已经知道那镇守秘牢之人是何身份。” 他说的便是那密室中死于林清之手的中年人。 林清点点头,“体壮如猪,身高不足五尺, 面如牛, 足若舟, 兵器为双斧,传闻盛国皇室有一高手名为端木傲, 便是如此。” 瑾瑜赞叹道:“天禄司暗部, 果然消息通达。” “所以,瑾瑜先生请本官过来, 不会只是为了吹牛拍马吧?”林清端起茶盏轻嗅,只闻茶香淡雅扑鼻,不得不说瑾瑜这手茶艺果然是极好的。 “想必伯爷那已经得到消息,最近几月, 国子监内突然出现一种名为醒神丸的药, 学子们课业繁重, 便会服用这种醒神丸。” 林清垂眸盯着手中茶盏, 这事情暗部确实上报过,她已经派王武去查了, 但还没收到结果。 “那醒神丸确实有用,学子们完成课业的速度也确实所提升,但我发现, 服用过醒神丸的学子们, 精神状态变得非常奇怪,他们完全沉浸在学业之中,但凡被人打断, 就会变得暴躁易怒,甚至动手伤人。” 他轻轻叹息一声,“我察觉其中有异,曾找到祭酒说起禁止学子们再服用醒神丸。” 但显然,祭酒没有同意,因为也没有出什么大事,学子们反而因此在学业上有显著提高,这样的好事怎么会禁止呢。 林清回忆了一下那位祭酒的样子,却只在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一个干干巴巴的小老头。 “于是那时,我便带着弟子在暗中调查,不过我只是一位教书先生,查案之事多有不便,幸得明月姑娘相助,方才通过那卖药之人寻到法相寺。” “后来,我们偶然发现那些处理尸体的侍卫,我功夫只是一般,也幸好有明月姑娘跟踪,方才发现那处密道。” 林清额角跳了跳,自从上次跟踪被人发现之后,明月就一直躲着她走。 她当是小姑娘第一次失败有些不好意思,还特意嘱咐秋婶好好安慰人家,搞了半天,原是跟瑾瑜混到一起去了。 “那明月呢?” 瑾瑜疑惑的看了林清一眼,“明月姑娘似是又找到一条线索,还未归来。” 他取来一个瓷瓶放在林清面前,“这便是醒神丸了。” 林清打开那瓷瓶,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夹杂着薄荷的气息直冲她的天灵盖,好悬一口气没憋死她。 林清将药瓶拿远点,迅速倒出一颗药丸,然后将塞子塞了回去。 这药丸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成棕灰色,看起来与街面上那些养身体的药丸子没什么区别。 林清又从袖带里取出从端木傲身上搜出的小瓷瓶,也从里面倒出一颗小小的药丸。 这药丸却成诡异的绿色,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 林清动作一顿,将这药丸放下,再次拿起那颗醒神丸靠近鼻子,果不其然,这药丸中竟也有一股腥味,只是这味淡极了,便是她也只能捕捉到一丝气味。 她道:“这两种药丸中使用了同一种药材,但浓度不同,这醒神丸的药量极其稀少。” 她想到那些关在暗牢中的人,“或许是因为用量极少,所以效果才不如暗牢中其他人那般失控,但长久服用,药量积累,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若瑾瑜先生只为此的话,本官回去便会请圣上降旨,将这药给禁了。” 瑾瑜却是摇了摇头,“若不将事实查清,只是盲目禁药,只怕学子们到时就要闹事了。” 林清若有所思的看着瑾瑜那张赏心悦目的脸。 潜伏在永宁侯侯府的暗卫一直未曾送来消息,也就说是林君柔还在那人手里,暗五不知所踪,眼下唯一的线索便是瑾瑜这张脸了,现在又出了这么个药丸子的事情…… 林清放下茶盏,“好,便如瑾瑜先生所言。” 瑾瑜微微舒了口气,“伯爷觉得,此时如何行事为好?” 林清:“再探康王别苑。” 瑾瑜当然同意,将他的琴背在背上,系好绳结,而后带着林清再次翻墙而出,从后边一处林子里牵出两匹马,“这马是我与徒儿藏在这里的,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有马代步已是极好。”林清翻身上马,打马前行,瑾瑜跟在她后面,二人很快便再次折回到青澜山上。 此时已是后半夜,眼瞧着天就快亮了。 眼瞧着就要到看见别苑大门,二人下马,林清从袖带里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的木盒,轻轻一捏,便打开一条缝隙,随手丢在地上。 瑾瑜回头,眸中带着一抹狐疑,“大人,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东西掉了。”林清将木盒拾起塞回袖中。 瑾瑜没再说什么,不一会,他们再次来到别苑附近,此时的康王别苑亦是灯火通明,成群结队的侍卫分别把守各处要道。 不过这种看守对林清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 她悄然翻过墙头,趁着夜色踏墙而行,偶尔飞上屋檐躲藏,很快便到了之前来到的那间书房外的屋檐上。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瑾瑜竟然跟上了她的速度,也落到了这里。 林清眸光凝重,看来瑾瑜的功夫并非他口中那么一无是处。 此时书房外的守卫更是严密,偌大个院子里竟停了三辆马车,马车的门开着,侍卫们不断从书房密道中抬出一具又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扔到马车上。 林清微微蹙眉,看来这康王别苑是准备消除证据了。 这时,就见李宏锦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走进来。 李宏锦面有薄怒,“怎么就让人跑出去了?” 他身后那人低垂着脑袋,道:“最近国子监的那个瑾瑜一直在调查咱们这的事情,咱们这下人基本都死光了,于是下边人就出了个馊主意,将那个瑾瑜的弟子绑了过来充数,哪成想会被人救走,就连端木先生也被人杀了。” 李宏锦:“可查出是谁干的?” 那人道:“是剑伤,剑身偏宽,咱们府里有人见过昭勇伯的剑,很可能是他。” 李宏锦回手就是一巴掌,原本三分怒意瞬间成了十分,“你们这群废物!” 他来回踱步,喃喃自语:“不行,林清此人太过聪明,绝对不能让她发现端倪,这里不能要了。” 他当机立断,“让下面人再快些,天亮之前,务必将这里烧成灰烬!” 那人回道:“世子爷放心,这车尸体运出去,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李宏锦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此时马车也已经叠满尸体,缓缓驶出别苑。 瑾瑜做了个手势,要不要分开行动,一人留下一人去跟踪马车? 林清摇了摇头,脚上借力,附在树上,远远跟着马车。 瑾瑜紧紧蹙眉,不明白林清为何要这么做,只能跟了上去。 这马车并非向山下走,而是拐到了上山的路,待到山顶之后又拐到了一条崖壁间的小路,穿过小路,便是一片枯林。 林清忽的停下脚步。 瑾瑜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再往前就是下山回京的官道了。”林清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多尸体,若要拉进京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她与瑾瑜一路跟随马车,并没有见到什么异常。 莫非这中间出了什么他们没看见的变故? 林清思索之时,忽然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冲入她的耳朵。 有人在动手? 她微微皱眉,脚下一转,足尖借力飞跃,上了最近一棵大树,那边的情景完整的落入她的眼中。 只见邱文麟和明月带着一个年轻人正在与一批青衣蒙面人厮杀。 对方足有数十人,可邱文麟那边只有三人,即便功夫再好,但双拳难敌四手,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林清不再犹豫,抽出长剑,飞入战局,长剑所到之处,定有一人殒命。 剑影绰绰,银光将青衣人与邱文麟三人彻底隔离开来,耳边尽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瑾瑜也到了,取下他的琴,每一根琴弦都是他的武器,时而交织缠绕,时而化作细密的长针,在敌人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不断的厮杀,直至最后一个青衣人倒下。 林清的剑还在滴血,她将一青衣人的面巾撕开,将那嘴巴捏开,里面果然没有舌头。 这些人都是死士。 她扭过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三人,这三位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竟然让对方都把死士派出来了? 邱文麟的眼睛发着光,“大人,我总算找到你了!” 林清莫名其妙,“你找我?” 邱文麟:“陛下派我协助大人,大人却不辞而别,想必是有重要线索,我自然要与大人同去才行,不想路上遇见了正在被追杀的明月姑娘,我得知她是伯爷的人,便出手相助。” 林清尴尬的挠了挠鼻尖,干笑两声,扭头看向明月。 瑾瑜将青衣人的尸体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后也走了过来,“明月姑娘,你怎么在这?” 小姑娘穿着一身玄色白边的短打,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窘迫的撇过头,或许是觉得这样不好,又转了回来,“我就是想,既然此事与康王有关,那康王府必然有线索,所以我就悄悄潜入王府。” 林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也不知该说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胆大包天啊。 便是当初的瑞王府,她要进去也得琢磨琢磨成不成。 王府之内,明面上的侍卫不算什么,真正令人忌惮的东西都藏在见不得人的暗处。 比如暗卫和死士。 稍不注意就会后患无穷,康王府作为老牌王府,尽管面上格外老实,但暗地里谁知道都有什么底牌。 结果明月就这么潜进去了,还……还成功了?! 明月羞愧的低下头,“我一进去就被发现了。” 林清:“……”果然如此。 明月:“后面太多人追我了,我跳进去湖里躲避,结果发现里面有处地下入口,潜过去就是一间密室,我在里面看见了龙袍,还有玉玺。” 林清看了眼明月背后的包袱,眼皮跳了跳,“你给拿出来了?” 明月将后背的包袱交给林清,“龙袍没来得及,我只来得及把玉玺带出来。” 林清打开包袱看了一眼,这玉玺的形状与李明霄手里的那尊不太一样,上方雕着九龙盘绕,四方的底座,下方的字迹也不一样,开头的赫然是一个‘齐’字。 邱文麟吓了一跳,“前朝玉玺!” 林清翻看着手中的玉玺,“大齐的玉玺为血玉所制,这是仿造的。” 这李元海胆子可是真够大的,他不但仿造玉玺,还仿了一个前朝玉玺! 大齐怎么亡国的? 那是被渊、盛、朔三国联手给灭的! 结果这后世子孙造什么不好,造前朝玉玺! 大渊的开国皇帝要是知道曾了几辈的孙子这么干,估计棺材板都要盖不住喽。 不过有了这玉玺,很多事情就方便做了。 林清看向那最后一人。 这人也就是不到三十岁的年级,面目刚正,蓄着短须,见到林清看他,连忙起身行礼,“下官武章,任都尉值,拜见伯爷。” 林清闻言仔细看了看武章,“你姓武?” 武章:“家父武殇。” 一说武殇林清就明白了,武家满门忠烈,一直在东境镇守,直到武殇死后,武家就只剩下武章这一根独苗,于是被调回京城禁军,可以说瑞王李辰瑄去东境就是补的武家的缺。 邱文麟道:“武章是我的副手,这次过来也是被陛下派来给大人打下手的。” 武章将包袱取下交给林清,“这是陛下让下官交于大人的。” 林清疑惑的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层油纸,油纸里是一块已经冷掉的烤肉,正是之前李明霄烤的那一块。 她垂眸注视着手里的烤肉,许久,才将它重新包裹好收起来。 邱文麟道:“大人若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林清只是笑笑,“且等等吧。” 瑾瑜一直注视着林清,闻言眸中带着一丝笑意,抬手抚着琴弦,“看来伯爷已有决断,还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明月不明所以,“瑾瑜先生在说什么?” 瑾瑜却只是摇了摇头,看向林清。 明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林清,“大人是又有什么谋算吗?” 林清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等。” 话音未落,就见远方响起阵阵脚步声,远远望去,尘烟四起,数百名侍卫从四面八方冲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明月何邱文麟等人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抽出兵器防御。 瑾瑜的手也重新放在了琴弦上,却是没动,只若有似无得看着林清。 林清只是站着,当着大家伙的面将玉玺与烤肉合在一个包裹里,而后慢悠悠打好结,背在肩上。 所有侍卫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直至落在她肩膀的包裹上。 侍卫们稍稍分开,李宏锦骑着马从后面走出来,他鄙夷的扫了眼一地的尸体,“看来这青衣死士也不如他们说的那般厉害。” 他再次向林清看去,冷哼一声,“没想到有朝一日,林大人也能落在本世子的手里。” 林清只是一笑,“怎么着,康王府是不打算做缩头乌龟了?” 李宏锦哼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轻蔑的看着她,“林清,你不用想激怒本世子,你的人既然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合该你这做主子的用命来赔。” 林清:“康王世子好大的口气啊,所谓强词夺理大概也就是你这么回事了,不过这不该动的东西,莫不是指这个吧?” 她伸手拍拍肩上的包裹,讽刺的看着马上的李宏锦,“啧啧,前朝国玺啊,怎么着,难不成康王这是有了反渊复齐的心思?” 李宏锦:“林清,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爱多管闲事之人。” “你这话说的本官可不爱听,什么叫多管闲事啊,本官这明明是……”林清眸中带笑,红唇清启,一字一顿,“忠君之心,爱国之本。” “比那什么乱臣贼子谋逆之臣可强上百倍啊。” 林清顿了顿,疑惑道:“怎么康王世子不缠着你的君柔姐姐了?莫不是觉得这谋朝篡位比起儿女情长更有趣味了?” 她摇了摇头,“也不对啊,难不成是终于明白,林大姑娘对你那些心思了?” 她打量了一眼李宏锦,有点不太相信。 “你!”李宏锦想到林君柔,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他的父亲派来好几个嬷嬷将林君柔的心思掰开了揉碎了塞进他的脑子。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直到御花园的那次遭遇,他信了。 林君柔明明看见了他的脸,却仍旧让他憋屈的遭遇那一场冤枉。 从小到大,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李宏锦阴狠的瞪着林清,“希望林大人的脖子也能像你的嘴一样硬。” 林清摸摸自己的脖子,“至少比你的脑袋要硬。” 李宏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林大人好大的口气,本世子这有兵士两百,配备精甲悍兵,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而你们却只有区区五人,便是功夫再高,又如何能赢得我这两百精兵!” 他眼睛一动,阴森森的笑了,“本世子也不是好杀之人,便给你们一个只会,只要你们砍上林清一刀,本官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呸,做梦!”明月气得脸颊通红,再看林清却是双目微红,内疚道:“大人,明月本想立下功劳一雪前耻,不成想竟给大人来带如此劫难,是明月鲁莽!” 林清安抚的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莽倒是挺莽,但年轻嘛,就得有股子冲劲,怕这怕那,难不成等老了走不动了再来后悔么。” “你要记住,管他天高海阔,只要我愿,便能去得,只要我想,便能闯得,凡有拦者,既是我剑下之敌,杀了就是。” 明月看着林清,一颗心竟真的安稳下来,举兵指向敌人,“大人放心,明月决不畏敌!” 邱文麟道:“便是死,我与武章也会护得大人周全!” 武章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些。 瑾瑜没有动,仍旧低头整理着琴弦,仿佛一切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李宏锦本以为他的诱惑会让几人反目,他本以为会看见林清被自己人伤害时的痛苦,结果却正正相反。 强烈的愤怒犹如狂飙的野马,不断在他心中奔腾,他不停的喘着粗气,“好!希望等会到了地府,你们也能这般相亲相爱,来人!” 林清侧耳倾听,随即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世子爷必然没听过一句话。” 李宏锦下意识停住了命令,“什么?” “反派死于话多。”林清的话音未落,就见远处响起马蹄阵阵,天禄卫的绯红官袍犹如一阵赤红的火焰,伴随着烟尘滚滚,向这边涌来,眨眼间就将众人团团围住。 两百的兵士在近千的天禄卫围堵,形势骤然逆转。 所有的侍卫惊恐的看着源源不断冲来的天禄卫,愣是连一丝反抗的心都生不出来,眨眼间就被斩于刀下。 几乎只是一个照面,两百精兵身陨,连个水花都没能激起来。 李宏锦同样被天禄卫从马上扯下来,恐惧又愤怒的挣扎着,却压根抵不过天禄卫的力气,也不知是谁斩掉了他头上的冠,披头散发,满脸苍白的被押到林清面前。 李宏锦双目血红,怒瞪着林清。 周虎从人群里走出来,对着他腿弯就是一脚,“特奶奶的,谁叫你那么看咱们大人的,等会去了刑房,爷爷我亲自招呼你。” 他往前走了两步,对林清嘿嘿一笑,“头儿,康王别苑已被咱们给抄干净了,青澜青徽二山各处要道爷已有弟兄们守着,绝对连只苍蝇都飞出去。” 林清思索片刻,“还剩多少人?” 周虎算了下,“除去看守营所的,还有一千来名弟兄。” 林清将身后的包裹交给周虎,“康王谋逆,让弟兄们先去把康王府围了,连只苍蝇都别放走,将包裹送到我师父手中,去陛下那请旨,查抄康王府。” 周虎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立即去办了。 李宏锦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别苑之事明明昨日才被发现,我们的人一直追着你们跑,你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调兵,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清笑了笑,“这里是京城,你真当天禄卫是混饭吃的,连点压箱底的货都没有?” “刚进入别苑的时候,我确实没想到你们康王府在里面做什么,但从那密道出来之后,我岂能不知你们的打算,既然知道了,自然就要做些打算。” 第135章 第 135 章 科举疑云 第135章 林清取出那一个小小的只有指节大的木盒, 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天禄司养着一种子母虫只要将子虫放出,百里之内,母虫就会主动寻找子虫。” 瑾瑜神情一顿, “这是你下马时丢在地上的那个盒子?” 林清:“是, 我将子虫放飞了。” 瑾瑜疑惑道:“可这只能证明你在这里, 你又如何传达命令?” “我不需要传达,瑾瑜先生大概是忘了, 之前在法相寺, 你曾说起国子监醒神丸之事,我既然得到消息, 固然不能亲身前往,也必定会派人前去。” 瑾瑜:“你派了谁?” 王武从人群中走出来,“是我。” 瑾瑜一愣,“居然是你。” 两人都在调查同一件事, 自然会有所交集, 只是王武隐姓埋名, 扮成一位普通洒扫, 两人见过,却并未深交。 事实上, 王武专业就是干这活儿的,比瑾瑜要更快的查到这里,甚至更多的东西。 所以在法相寺瑾瑜如实说来之时, 林清便已经想到这一步, 也在当时便想到了后续的谋划。 当王武知道子虫的位置是康王别苑的时候,他就必定清楚,林清出事了。 天禄司从来不是孤胆英雄, 出事了,自然要调兵前往,再根据林清留下的记号找过来,也就没什么难度了。 瑾瑜看向林清的瞳孔微微瞪大,再一次重新审视林清,眼前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容貌精致漂亮,比起大家公子也不差什么。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有如此谋划,简直不可思议。 这里的每一步都看似简单,可若是王武并未查到别苑,又或者天禄司无法确定准确位置,但凡有一步差池,他们注定无法等到援兵,那么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他们五个面对两百精兵。 他们必然有人死,有人伤,结局惨烈。 可现在,一切却正好反了过来,他们安然无恙,康王府之人几乎全歼,只剩下一个跪在地上好的李宏锦。 李宏锦跪在地上,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丧气的垂下头颅,明明他与林清差不多大,可他身份高贵,几乎所有人对他唯命是从,可为什么,他还是输了。 满盘皆输。 他清楚,此次一去,康王府完了。 林清命人将李宏锦拖下去,送到诏狱收押,又让几个弟兄送明月他们回去处理伤口。 瑾瑜淡淡扫了一眼众人,也是悄然离去。 周虎已经将命令安排下去了,正好折回,与瑾瑜擦身而过,斜着眼瞟了他几下,来到林清身边,“大人,这个瑾瑜……”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先暂且看看。” 周围都是自己人,说起话来也就不像方才那么收敛,王武蹙起眉,“这次康王府倒的突然。” 周虎也有同感,“是啊,好歹是个王府,好像咱们还没使力,他就倒了。” 林清笑了笑,“不过是有人将我们作刀罢了。” 周虎一听顿时火气上涌,“哪个混蛋玩意儿竟然敢算计咱们天禄卫,活腻歪了?” 林清:“大概他们觉得,康王府这个庞然大物倒了,势必会让我们放松戒心吧,不过不到最后,谁又真的知道,谁是鱼肉,谁又是刀俎呢。” 王武:“看来你心里已有成算。” 林清微微笑了笑,“且走且看吧,便像这次,康王府倒了,朝堂的局势必然重新洗牌,于我们而言就是好事,既然是好事,便当一回刀又能如何。” 她轻嗤一声,“只希望我这把刀砍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觉得疼。” 林清便是如今天禄司的顶梁柱之一,有了她的话,就是给弟兄们一颗定心丸。 周虎摸着刀柄,就像是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敌人的饿狼,“头儿,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不急。”林清思索片刻,看向王武:“王叔,你带一队人,仔细搜索法相寺及其方圆十里,但凡可疑者,先押入诏狱,待审讯后再议。” “诺。”王武应下,立即去点齐人马准备出发。 林清:“周虎,带人去将康王府的马车截下,带过来。” 周虎领命而去。 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等他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三辆马车。 周虎的脸色不太好,派人将马车停在空地上,“马车是在京城的云来客栈被劫下的。” 林清走到马车前,一边的天禄卫立即上去将车门打开。 车厢只是榆木所制,雕花精简,车厢内三面设有坐椅,坐椅铺着破旧的棉垫。 林清轻轻嗅了嗅,一点淡淡的血腥味涌入鼻间,这味道极淡,仿佛只是无意中沾染上的,风一吹就要散了。 她的视线在车厢中一点点扫过,最终停留在那破旧的棉垫上。 周虎很是气愤,“这车厢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必然是被他们动了手脚!” 林清:“有东西。” 周虎愣了一下,“什么?” 林清跳上车厢,将那棉垫拽了起来,指尖在棉垫上捏下几根淡黄色的毛发。 周虎仔细看着那几根短毛,疑惑道:“这是什么动物的毛?”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单凭一根毛发,并不能断定是什么动物身上的。 周虎:“可这车厢里怎么会有动物的毛,难不成还有畜生去里面待过?” 林清:“或许是风,也或许是长期接触这种畜生的人将黏在身上的毛带上车而不自知。” 她顿了顿,“那些车夫呢?” 周虎朝后面的弟兄挥挥手,有三人立即被押了上来。 这三人皆是穿着麻布旧袄,头缠青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好似真的被吓坏了。 林清打量着这三人,问道:“你们是何关系?哪里人?哪家车行的车夫?干这活几年时间了?” 三名车夫面面相觑,里面最年长的一人上前一步跪下,答道:“回大人的话,草民名叫陈三儿,与这二人乃是堂兄弟,都是京郊大柳树村的村民,自幼就跟着亲人干拉脚的活,不曾入过车行。” 林清:“你们平时都是做哪里的活,一趟活多少银钱?” 车夫答道:“都是京城附近的,最远也就是华宁附近,再远些的活就得碰运气,一年大概也就那么一两回,银钱上也不固定,若活计好,抛除畜生的支出,一月大抵能赚个二两银钱。” 林清了然的点点头,然后对旁边的天禄卫吩咐道:“将这三个胆敢欺骗本官的东西拉出去砍了。” 那天禄卫领命,与那些押着车夫的天禄卫们往外拽人。 三名车夫没想到林清说砍人就砍人,顿时慌了,陈三惊恐的挣扎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招,草民都招!” 林清挥挥手,天禄卫们停下动作,三名车夫再次跪在地上。 “普通百姓多用牛、骡等牲畜拉车赶脚,便是条件好些的用马车,也多是使用西边的矮脚马,可你们这拉车的马匹,却是稀有的黄骠马,每一匹价值何止百两。” 林清冷哼一声,声音中满是威压,“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便能活,但凡有一句谎话,本官立即命人砍了你们的脑袋!” 三名车夫这回是真怕了,陈三道:“大约是三月之前,有人去大柳树村常雇草民三人拉脚,那人给草民三人每人一辆马车,每日只需辰时前将车赶到崖间洞候着。” “还有三人,他们的马车与草民三人的车一模一样,待他们赶车过来,草民三人再驾车前往京城的康王府内,戌时后返回即可。” “这活轻省,就是一来一回两趟车的事,那人每月却给草民三人二十两银子,以往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那点银子,给那位老板干活,却直接翻了几倍,草民三人便一直干到现在。” 林清捕捉到那三个字,“崖间洞?” “就是在那崖边路上,那路一边深不见底,另一边挨着断壁,从外面看不注意,但走在那路上就能看见断壁靠中间的位置有一处倒斗形的空洞,路面也是一处斜坡,下了斜坡就能看见一处山洞,往常马车就是停在那山洞里。” 林清:“那山洞里可还有路?” 陈三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林清瞥了他一眼,给旁边的天禄卫打了个手势,那天禄卫腰上的刀瞬间出了半鞘。 陈三被刀光晃得打了个哆嗦,立马道:“按理是没有,可大约是十日前,草民着急解手,结果隐隐听到山壁里似乎有狼嚎响起。” “当时草民被吓坏了,以为真是有狼来了,还想拉着兄弟逃跑来着,后来那老板过来,说是草民听错了,草民再过去听,的确什么都没听见,那日风大,可能是草民听岔了。” 林清听了这话,脑海里想到那只狼王。 若如这车夫所言,那处山洞,必然不简单。 林清看向周虎,“留下些人处理尸体,剩下的跟我们走,去那处崖间洞探一探。” 她顿了顿,“让弟兄们准备好火药、厚盾、弩箭,还有其他保命的东西,都备上。” 周虎神情一变,立即下去安排了,一炷香后,林清带人往回走。 天禄卫们先一步赶到,已经将路两侧围堵起来,保证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林清骑着赤云走在前方,周虎跟在她后面,再往后天禄卫们自动分成两排骑马前行。 从这崖间路上走,转了道弯,很容易就看见车夫口中的崖间洞。 这顶上的坡度是向内凹的,若从上而下看,的确很难发现。 林清没急着进去,而是在两侧山道又走了一遍,这才停在那崖间洞前。 这处地方的确像车夫说的那般神奇。 但凡不走上这条崖间路,就绝不会看见这处入口。 这处入口也不算大,勉强能够允许一辆马车通过,顶上的山壁向里凹了一块,地面的坡度一路向下。 走下去,就是一处空旷的山洞。 洞内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上一些,角落处甚至还有杂草仍旧带着绿意。 地面上的泥土松软,满是车辙的印记,宽度一致,深浅却是不一。 周虎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头儿,那车夫就不像个老实的,凭他几句话真的能确定这洞穴有问题吗?” 林清:“自然不能全听他们所言,不过这件事他们没说谎,我方才看了一下两侧山道的车辙印记,这崖间路前,马车吃重,车辙印深二寸有余,可过了这崖间路后,车辙印要浅上半寸不止。” 之前她看到马车走上官道,心中便有所怀疑,如今这一看,可以确定马车的吃重变了。 “而且此地车辙深浅交杂,两方马车却是再次交换无疑。” 周虎:“可那三辆马车又被停到了哪里?” 林清顺着吃重较深的车辙一路往前,直到西面的山壁方才停下,“让弟兄们找找,这附近必然有机扩。” 又来了几个较为机灵的天禄卫,他们双手一点点抹过凹凸不平的山壁。 周虎也跟着摸索,直到角落处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他皱皱眉,心烦的想将石头丢开,可用了力气,石头却没移动半分。 他眼睛一亮,“头儿,这石头不对劲!” 说着往下一按,只听卡擦一声,山壁竟缓缓裂开,露出一处能让马车同过的入口。 山壁因为这番动静扑簌簌往下掉落尘土,而里侧竟是一整块成型的石板,石板下方是木头搭起的横架,架上堆着石头土块,打眼一看,与上方的山壁极为相似。 一阵风顺着暗道涌入她的鼻子,像是腐臭,也像是那些东西发酵出的骚|臭,很难闻。 林清眸间带着凝重,“准备东西的弟兄都回来了?” 周虎:“都回来了。” 林清:“之前让你寻的那些猎户可还在?” 周虎:“咱们天禄卫里面就有猎户出身,这次都带着呢。” 不一会,就有十数名天禄卫跑过来,这些人年纪最大的有三十多岁,年纪最小的也就十五六岁。 林清嘱咐道:“仔细甄别,多备些套子。” 这些人又自动分成两组,一组往暗道深处查探,另一组则寻来工具,将绳索用特殊的方法系成活结,又拴在几根结实的木头上。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人便做了十数个简易的绳套架子,分发给后面的天禄卫。 这时前方探路的天禄卫也回来了。 带头的天禄卫名叫张望,祖上一直都是猎户,是这里面打猎手艺最好的。 他道:“禀大人,根据风向和草木情况来看,这下方应当是一处山谷腹地,草丛里有猛兽留下的气味,但具体是什么,还不好说。” 林清点了点头,正要让大家整队进去,就见瑾瑜竟然被带着走了进来。 林清微微挑了下眉毛,“瑾瑜先生去而复返,可是有事?” 瑾瑜的脸色很不好,“还请大人放了我的弟子,他尚且年幼,若得罪了大人,我这做师父的带他向大人赔罪。” 林清疑惑道:“瑾瑜先生这可是冤枉我了,好端端的,我抓谭文轩干什么。” 瑾瑜见林清这神态不似作假,思索片刻,说道:“寺中僧人说起,是天禄卫将人绑走的。” 林清惊讶的张开嘴巴,或许是觉得有些夸张,又把嘴悄悄合上了,义正言辞道:“这些人怎么办事的,我只是让他们抓可疑之人,他们竟然连瑾瑜先生的弟子都信不过,当真该罚!” 她安抚道:“先生不要动怒,等此间事了,我必然要好好罚他们给先生出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瑾瑜还能说什么。 林清拉住瑾瑜的胳膊,对上瑾瑜惊诧的脸,咧嘴一笑,“先生来得赶巧,咱们弟兄正好发现一处好玩的地方,方才已经让人下去看过了,都是些可爱又可心的小动物,听闻像先生这般爱琴的人物,都甚得动物喜爱,我可好奇得紧啊。” 瑾瑜有些挣扎,“不必如此。” 林清死死抓着瑾瑜的胳膊,笑眯眯道:“来都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嘛。” 瑾瑜:“……” 林清不给瑾瑜拒绝的机会,拉着人走在最前面,周虎等人跟在后面。 有张望指路,众人进入暗道,一路向下。 这里面不算黑,时而有光亮从某个角落射|入,两侧石壁上偶尔也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 直到又转了两道弯,视线豁然开。 这里仿佛是一处地下世界,一眼望不到头,温度要比外面高上不少,草木间仍有绿意留存,顶部裂开一道缝隙,远远望去,好似只有一掌之宽,足有丈许长,一道光亮从那缝隙透下,洒落在地面。 这里很安静,仿佛连吵闹的风声都安静了下来。 林清松开瑾瑜,手已然抚上剑柄。 忽然一阵腥风刮来,她足尖借力旋转而起,下一瞬,剑已出鞘,刺出,一气呵成。 只听一声哀嚎。 林清缓缓落地,剑尖有血液滴落,再看那边,一只黑豹已然瞎了一只眼,从一旁的树干坠下,在地上滚了一圈,竟再次蓄力扑了上来。 林清持剑而立,双目紧紧盯着那黑豹,下一息,她动了,剑光长驱直入,刺瞎了黑豹另一只眼,而后一剑结果了它的命。 快,狠,准,不留余地。 黑豹的脖颈上毛秃了一块,上面烙印着类似火焰燃烧一般的印记,只是这印记很新,似乎刚刚结疤。 黑豹得死像是一个讯号,远处的林木之中传出动静,数十把银色箭头突然出现,对准备他们。 下一瞬,数十弓箭朝他们急射而来。 林清似笑非笑,甚至不用下出指令,训练有素的天禄卫们早就动了。 十数个盾牌已然将所有人全部罩住,那飞来的箭矢全部打在盾牌上,掉落在地上。 林子里传来一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林大人果然好手段!” 林清拍拍衣衫上的灰渍,“多谢夸奖。” 那人又道:“能找到这里,算你的本事,不过也到此为止了,我们的手段,可不是你能抗衡的。” 林清:“大话本官听得多了,能做到的却还没见着,也罢,便陪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玩玩好了。” “林大人好胆,瞧着吧!”那人话音一落,只听咔嚓几声声响,片刻之后,十数种野兽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 以狼最多,几头老虎狮子掺杂其中,甚至还有一头黑熊,它们双目血红,尖锐的牙齿上还挂着碎裂的肉沫骨骼。 瑾瑜脸上发黑,“这就是你说的小动物?” 林清眨了眨眼,“自然说的不是他们,大抵是被吃了吧。” 她仍旧笑着,只是笑容染上嗜血和杀气,她的手高高举起,放下。 下一瞬,数十名天禄卫一字排开手中拿着弓弩,箭矢上却没有头,而是一个个小小的竹筒,竹筒上设有引线。 又有数十人拿着火折子站在一侧辅佐,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点燃引线。 拿着弓弩的天禄卫瞄准那些双目血红的野兽,下一瞬,箭矢射出。 只听轰的一声,这声音像是引子,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响起。 轰轰轰…… 一个又一个火光如烟花一般散开,飘起一朵又一朵烟云,空气仿佛都出现了波动。 一时间血肉横飞,处处惨状。 林清只是淡淡的望着这一切。 便是天启喂药的药兽再强悍嗜血又能如何,终究是血肉之躯,抵不过炸药威力。 当火光散去,地面仍偶有明火残存,进半数野兽直接死亡,剩下的一半又有一部分只剩残躯趴在地上苟延残喘,仅有那极小的一部分还能动。 形势已经逆转。 天禄卫们自动分成几组迎上它们,重盾防御,绳套锁喉,火箭威慑,刀剑劈砍。 野兽与天禄卫站成一团,一时间血肉横飞,哀嚎不断,可痛楚似乎又成了兴奋的催化剂,野兽们也更加疯狂。 这时,那些藏于暗处的弓箭手再次露头。 此时前方的战场上除了天禄卫就是野兽,若箭雨袭来,吃亏的指挥使天禄卫。 可天禄卫这边却更快一步。 林清抬起手,“弓箭,准备!” 两百来名天禄卫一字排开,人手一把弓弩,箭指宵小。 比起那藏于暗处的数十弓箭手,天禄卫中的弓箭手在数量上直接碾压他们。 下一刻,箭雨齐飞。 “快放箭!快放箭啊!”那人气急败坏的大叫,可却慢了。 箭雨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大多数人瞬间被射成了刺猬,只有少数将箭射出,可没飞多远,就被对面射来的箭矢带歪,坠落在地。 第136章 第 136 章 科举疑云 第136章 箭雨过后, 敌人再无反抗之力。 周虎带头,剩下的天禄卫们一拥而上。 只见此处残存的绿意与枯黄之中,又涌进一种绯红,直至深处, 所到之处, 片甲不留。 不一会, 远处就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 此时野兽几乎已经全被击毙,远处的动静似乎也逐渐小了。 林清走到一只死去的老虎前蹲下, 翻了翻那老虎的颈侧, 果然看到同样的火焰标记,随口问道:“瑾瑜先生看看这些野兽, 心里可有猜测?” 瑾瑜也跟了过来,略微思索,道:“这些东西的症状似乎与药人类似。” 林清:“瑾瑜先生可曾想过,康王府为何要把那些尸体运到这里?” 瑾瑜猛地一顿, 脸色有些苍白, “康王府竟如此丧心病狂, 拿人喂给畜生!” 林清:“只是如此吗?” 瑾瑜看向她, “林大人这是何意?” 林清:“瑾瑜先生就没想过,究竟是人试药, 还是用人来为野兽试药?” 瑾瑜瞪大眼睛,似乎无法想象,竟然有人能卑劣到这种程度。 林清盯着瑾瑜的脸, 竟然分不清这个瑾瑜是真的高风亮节, 还是装出来的。 看不清,嗯……再看看。 林清正要起身,余光下意识扫过瑾瑜的后背, 忽见一点翠色正攀在瑾瑜上方的树枝,吐着信子向瑾瑜靠近,眼瞧着就要掉在他身上了。 那是蛇? 刹那间,林清动了,她猛地将瑾瑜扑倒在地,指尖顺势撵起一侧的落叶,骤然射出。 落叶快速旋转,犹如利刃一般将那小蛇钉回树上。 林清双目微眯,视线在那蛇上转了一圈,终究没说什么,从瑾瑜身上爬起来,顺手将人拉了起来,“事出紧急,先生莫怪。” 瑾瑜也见到那条毒蛇,人家好歹是救了他的命,他若说什么,就有些不识趣了,“多谢。” 他蹙眉往后背看,然后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实在凑巧,林清将他扑倒的地方,后面正好有一只被打死的狼,狼血满地都是,他这一倒,后背几乎被狼血浸湿,黏腻不说,还带着一股恶臭。 可这会正是厮杀之时,他也不能说什么。 林清抬了抬手,一名天禄卫立即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崭新的棉衣。 林清将衣服递给瑾瑜,“穿上吧,别着凉了。” 瑾瑜:“……” 他勉强的笑了笑,“不必麻烦。” 林清将衣服塞进瑾瑜怀里,“出门在外,亏了身体遭罪的可是自己。” 瑾瑜抱着棉衣,终究是拎着衣服寻了处没人的地方停下,又看了一眼林清,见她距离这里很远,甚至背过身去,极具君子之风,反倒衬得他小人之心了。 他一件件褪去繁复的袍服,又将这件样式简单的棉袄套在身上,丝毫没注意林清那边的状况。 林清仍旧背对着瑾瑜,一名天禄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边,低声禀报:“瑾瑜身上并无伤痕。” 没有伤痕? 林清愣了愣,随即陷入沉思,按照长平郡主所言,被林君柔救下的人一身鞭伤,这么短的时间,鞭伤不可能痊愈,难道真的只是脸一样? 可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瑾瑜换好衣服走过来,拱了拱手,“多谢大人。” 林清回眸,脸上已是一片云淡风轻,“先生不必这般客气,那边刀剑之声已歇,天禄卫正在清理此处,若先生得空,不妨与我查探一番,或许也能有所收获。” 瑾瑜自是同意。 此地看似杂乱,但暗中却有规律可循,踏过一具又一具尸体,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二十多个巨大的铁笼。 周边树多,铁笼就放在树下面,排成排,放不下了,就往后挪一挪,只是如今这些笼子的门都开着,全是空的,只偶尔看见些碎掉的骨头,再往远些,是一处水池,那些尸体便被丢弃在水池里泡着。 这些尸体有一些穿着粗布麻衣,但更多的是穿着康王府下人特有的服饰。 “康王当真是丧心病狂!”瑾瑜被这一幕刺激的气息凌乱,低头一阵咳嗽,咳得厉害了,便扶着树不断干呕。 林清给他顺了顺后背,扭头看了一眼,尽管天禄卫身经百战,此时也都是脸色苍白。 纵然命如草芥,也不是这么个被糟蹋的法子! 愤怒如同火焰,将这里的人全部点燃,恨不能将康王生生给活撕了。 林清叹了口气,“让弟兄们辛苦些,待验尸之后,就将这些人……葬了吧。” 周虎走过来,“已经让人去接顾大夫了。” 他顿了下,又道:“此处已被咱们弟兄掌控,还剩几个活口,已派人押回司狱,弟兄们还搜出些东西,请头儿过目。” 后面的天禄卫拎着两个包裹,当着林清的面打开。 第一个包裹里都是铜制的动物小像,犬、猫、鸟、蛇等等,甚至其中还掺杂着不少猛兽,鹰、虎、狮等等。 大部分像体基本就比指甲大了一圈,但猛兽的像体要稍大上一圈。 林清将铜像放下,看来这便是芍药口中九兽坊剩下的那些人了。 她看向第二个包裹,第二个包裹里则是一些册子,和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林清拿起册子翻开看了看,册子上记载着这些野兽服药后的症状。 瑾瑜也翻看了一下,忽然想起方才林清的话,疑惑道:“你是如何猜到九兽坊在此养兽的?” “我手中抓了几名九兽坊的喽啰,从他们嘴里知道一些琐碎消息。”林清将册子放回去,“若要养猛兽,一是需要场地,二是需要食物,可京中若有人大量购买血肉,绝对逃不过天禄司的眼线,可我却并未收到消息。” 那时的她感觉就已经有些不好,但她着重调查的点还是在九兽坊与天和道上,却不曾想,事情会从康王府爆出来。 二人离开这里,继续往前走,很快就看见周虎口中的房子。 瑾瑜边走边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林清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心情,抬手揉揉眉心,“审吧,这么多人命,又与前朝谋逆有所牵扯,抓的人也是不少,该审得都得审,该上刑的也得上刑,只怕这次司里人手不足,得去刑部借人了。” 瑾瑜沉默片刻,“若需要我帮衬的,尽管来国子监寻我就是。” 林清闻言扬了扬眉,“先生这是舍不得我受累了?” 瑾瑜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我只是想知道康王为何要把药物稀释任其在学子间流传。” 林清话题一转,问道:“来年便是春闱,国子监里这次有多少人参考?” 瑾瑜算了下,“往年科考失利,加上今年要参考的,足有一百多人,林大人为何要问这个?” 林清:“尽管国子监课业繁重,可眼下最需要醒神丸的,应该就是他们吧?” 瑾瑜愣住了,他之前只看见醒神丸在学子间流传甚广,却没注意到这其中服药最多的,赫然就是这些来年参加春闱的位举子。 “你是说康王的目的是举子?为什么?” 林清却是摇了摇头,“举子们这几月服药下来,待到科举之时,只怕要废了。能进国子监读书的,要么是成绩斐然之辈,要么出身非富即贵,若他们出事,于康王而言,弊大于利。” 康王不至于这么蠢。 说到这,她沉下脸色,“如今只能祈祷春闱之时,别出乱子。”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房子入口。 四周仍有几名天禄卫正在搜索证据,林清正要推门,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破空声。 林清眸中一凝,稍稍侧头,就见一根细针擦着她的脸颊而过,钉在一边的木门上。 “敌袭!”四周的天禄卫反应过来,举刀冲了过来,不过数十米的距离,却仿佛成了慢动作一般。 对手太快了,如闪电一般,已然冲到林清面前,接着便是如狂风骤雨一般的招式。 他用的是匕首。 高手过招,虽然寸短寸险,但若被短者近身,险的就变成了对方。 林清的反应也快,眼瞧着那匕首距离她的脖子不过几寸距离,来不及拔剑,便将剑鞘往上一送。 匕首霎时间砍在她的剑鞘,发出一声闷响。 她的手在鞘上一拍一送,只听一声争鸣,长剑已然被她握在手中。 那人身着一套夜行衣,脸上带着面巾,他似乎感受到剑刃上的杀气,转而在瑾瑜的穴位上点了一下,下一瞬,已然抓着人冲进房里。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便是林清也没想到那人会绑架瑾瑜,更没想到瑾瑜竟然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她只能本能的跟上黑衣人的脚步冲入房中,正前方的墙壁上,密道上的石门从上方落下,已经合上了一半。 林清足尖借力,身体向前俯冲,而后凭借着那一点后劲仰倒在地,擦着门边冲了进去。 接着便是碰的一声。 外面的天禄卫也冲了过来,不断传来拍门和寻找机关的声音。 林清立即出声命道:“不急,将此处事情告知周虎,一切事务暂听周虎命令。” 外面传来天禄卫应令的声音。 林清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转过身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密道,只见这暗道建造极为讲究,两侧的灯台上散发着朦胧的光晕,一路向前延伸着。 她走过去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一眼,圆滚滚的一颗珠子,果然是夜明珠。 这样一颗夜明珠放在市面上只怕千两黄金也买不下一颗,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林清捧着珠子,心里全是疑惑。 自从崖间洞进入暗道后,她就觉得奇怪。 不说那崖间洞入门处的机关如何精巧,就是通道里也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这样的大工程绝非几个月就能完成的。 眼下这处密道比刚刚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大的手笔,京中权贵加起来能有这财力的,要么是大渊第一富的刘家,要么就只能是皇家。 她顺手将夜明珠丢回灯台,此处临近青澜山,刘家只是富,不是傻,弄出这么块地方估计十有八九要被朝廷给灭了。 不是刘家,那就只能是皇家了。 林清顺着密道往前走,四周一片寂静,入耳的唯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这通道很长,仿佛看不见尽头一般。 林清停下脚步,她与黑衣人相距不短,按理不该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突然,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一点黑影,她走进一看,竟是一截断掉的发带。 发带只剩下小半,为绸缎所制,颜色偏向深紫,正是瑾瑜束发所用。 瑾瑜会武,应该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丢下发现,很大可能是在给她指路或者示警。 林清抬头看向发袋前方所指的墙壁,这处墙壁很是平整,反倒是靠见墙角的地面,似乎有一块四方的裂痕。 这痕迹很淡,隐藏在这朦胧光芒之下,让人很难发现。 林清用脚试探着踩下,只听咔吧一声,脚下的地面骤然裂开,她整个人瞬间下落。 下落的速度太快了,她只来得及稳住身体便已到底,一脚踩入水中,温热的水还不断冒着热气,湿热的潮气涌了过来,让她瞬间出了一身的热汗。 这竟是一处地下温泉池。 这泉池很大,四周雕梁画栋,便是用来铺地的砖石都是白玉所制,极尽奢华,然而水池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只见三人被吊在房梁上,双手被捆,双脚自然垂下,其中一人正是被抓走的瑾瑜,剩下的二人则是失踪已久的林君柔和暗五。 瑾瑜双眸微垂,身体仍然有些僵硬,暗五的情况不太好,腰腹间有道剑伤,血液浸湿了衣裳。 与二人相比,林君柔反倒是其中状态最好的,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那黑衣人从三人身后缓步走到前面,“林清,你年岁不大,行事倒是足够狠辣,九兽坊灭了也就灭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我燕卢氏的大公子!” 他一把拽掉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微胖又苍老的脸,续着两撇八字须,看向林清的神情里全是仇恨,“本座乃是天和道二长老,燕卢齐!” 这回倒是让林清有些茫然了,燕卢原可好好被关在司狱里呢,怎么突然就死了?谁特么瞎造谣了? 然后她的脸唰的一下就沉了下来。 穆晚唐。 赶上是她没动手,他就造谣啊。 好,好得狠! 怎么就没被顾春毒死呢! 林清倒是有心解释,但一看那人的样子也就知道,她解释没用,燕卢氏已经完全着了穆晚唐的道。 “你们天和道这贼喊捉贼的本事,本官今日可是见到了。”她嗤笑一声,“若燕卢原好好的在你们自己的地盘当土皇帝,本官闲着没事做跑到南境外去捉他?但凡你们换个人送到京城做卧底,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番境地。” 燕卢齐被林清的话噎了一下,随即怒瞪回去,“你懂什么,我们大公子可是神使选出的使者,是有大使命大智慧的!” 林清嫌弃的后退一步,“带着你们所谓的大使命大智慧到京城来搞诈|骗?” 燕卢齐只觉心里再次被噎了一下,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伶牙俐齿,今日本座必定要你为我燕卢氏大公子偿命!” 林清的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那被吊着的三位,“你让本官偿命,绑他们三个干嘛?” 燕卢齐冷哼一声,“自是用他们三人的命,换你的命。” 林清的神情更古怪了,“你绑在最左边这个叫瑾瑜,是国子监的,跟天禄卫压根就没关系;中间那个女的,是永宁侯府的林大姑娘,当年永宁侯夫人生女被换,她就是个假千金,这身份还是本官揭露的;最右边那位……那就是个死士,干嘛用的,用本官来说么?” 三人都被点了哑穴,林君柔听了这话险些没厥过去,原本就已经苍白如纸的面容如今都快透明了,瞪着林清的目光里是恐惧,是慌乱,是埋怨,是恨意…… 反正情绪太多,林清不想搭理,她翻了个白眼,干脆撇过头去。 燕卢齐傻眼了,绑了三个,结果屁用没有,那他绑人干什么的。 他神情大变,手中的兵器也松了半分。 好机会! 林清手指微动,一把短小的匕首顺着袖子滑入她的手中,她手腕用力,食指、中指与拇指同时发力,小小的匕首化作一道银光,快如闪电一般,直直刺入燕卢齐的眉心。 一击毙命! 燕卢齐瞪大眼睛,似乎想不通为什么林清的动作为什么这么快,快到根本来不及让他反应。 他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林清没有动用轻功,踩着温热的泉水来到岸上,顺手将那半截发带揣入袖袋里,将那匕首从燕卢齐的眉心拔出来,染着血的利刃将三人手腕上的绳子一一割断。 三人全部跌坐在地上,一时没能爬起来。 暗五受伤,又被吊了这么久,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是虚弱的喘着气,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林清从袖带里取出金疮药洒在他伤口上,“不急,出去再说。” 暗五虚弱的点了点头,没在说话。 林君柔也不好受,双手好似断了一般,想要开口求些药物,可对上林清的目光,她瞳孔闪躲了一下,没敢说话。 林清给暗五包扎好伤口,而后来到瑾瑜面前,捏住他的手腕,不断将内里输入他的体内,约么一刻钟后,瑾瑜猛地咳嗽几声,一连吐出好几口气。 穴位被冲开了。 瑾瑜活动了一下身体,从地上站起来,接着将暗五背在背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吧。” 四人不再耽搁,立即离开这里。 从这里继续前行,便是一处休息用的客堂,或许是许久没人过来,桌椅已经腐败,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穿过去便是出口处的机关。 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人总动的声音。 瑾瑜和暗五瞬间戒备起来,林君柔立即向后跑,将自己塞进一处矮柜中,将门紧紧关上。 林清警惕的趴在那横着的石门上听了一会,然后面露古怪。 实在是那皂靴落地的声音,让她太耳熟了。 她起身,直接将机关拍开。 石门弹开,吓了外面的人一跳,接着就是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 林清深深吸了口气,“是我!” 她抬眸望去,就见眼前一水的绯红官袍,手握腰刀,全都是天禄卫。 大家伙面面相觑,正好段成也在,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您不是在另一边么?” 林清:“一不小心着了道,掉进暗道里了,正好,我这有人受了伤,让几个弟兄送他去医馆救治。” 从人群里走出两名天禄卫立马扶着暗五走了。 林清:“里面还有一个,审清楚了再放。” 语罢往外走去。 瑾瑜跟在她的身后。 没多远就看见匆匆赶来的王武。 王武打量着林清,确定她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 “王叔不必担心,我没事的。”林清笑了笑,“再说干咱们这行的,哪里能顺风顺水呢,遇见些意外在正常不过,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王武心里也清楚,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看着林清长大,哪能不担心呢,只得将话题代开,“下面什么情况?” 林清叹了口气,“不好说。” 王武瞬间明白林清的意思,“那便让人先把这密道给封了,不许人进出,等上头命令下来,咱们再做安排。” 林清点了点头,又抬眼望了望四周,只见这是处塌陷过半的院子,破砖残瓦,满地都是,她疑惑的问道:“这是哪?” 王武:“法相寺后边的万家旧宅。” “万家?”林清听到这更加疑惑,这京中上到皇亲国戚,下到一方富绅财主,可没有一家是姓万的。 王武:“这里是文渊公万家的旧宅。” 林清更是疑惑,“这位文渊公为何我从未听过?” “此事我知道的也不多。”王武伸出手在唇珠上方连点三下。 林清愕然,这个手势的意思是上面那位要求封口,所知不多。 她根本不知朝廷有文渊公一说,也就是说此事绝不是李明霄封的口,那便是先帝了。 这文渊公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让先帝下了此等命令? 第137章 第 137 章 科举疑云 第137章 林清尽管心有疑问, 却也知道这事不能再谈,只得闭上嘴巴。 王武将这附近都搜了一遍,除去这废宅有些说法,其他地方却是很干净。 但要搜查这, 就需要李明霄那开口。 这事还得她亲自去办。 林清稍稍捉摸了一会, 撇了一眼瑾瑜, 见他如以往那样安静的站在一边,干脆让人送他回法相寺暂歇, 又让段成为她牵来一匹马, 骑马重新回到崖间洞。 崖间洞内的一切仍旧井井有条的进行着,原本正在搜查密道的周虎赶了回来, 见到林清全须全尾的回来,总算舒了口气。 林清将麻绳递给旁边的天禄卫,对周虎问道:“顾春那怎么样了?” “已经规整好了。”周虎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即便他们天禄卫尸山血海踏过不少, 可处理那些尸体的时候, 仍旧觉得难受, “几乎找不到完整的, 能拼的弟兄们都给拼好了,但缺口还是很大, 几乎都不怎么完整,甚至有些……” 他说不下去了。 林清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时候顾春也来了, 红润的肤色此时已是一片苍白, 原本温和的双眸已经满是压抑的怒气,他举起一段细细的像是蚯蚓一般的东西交给林清。 “我找到了这个。” 林清捏着这小东西,手感上有点黏腻, 但明显是某种植物的根茎。 顾春:“这是洗星花的根,是我从一具尸体的胃部找出来的。” 林清捧着这一小截根须仔细察看,疑惑道:“洗星花不是只能致幻吗,为何会引起凶性?” 顾春:“洗星花的花瓣的确拥有很强的致幻性,但根部的药性似乎有所不同。” 他叹了口气,“若是能找到药就好了,弄清楚药材配比,或许就能知道原因了。” 林清一顿,别说,她还真有! 她将那个从端木傲身上取来的小瓷瓶塞进顾春手里。 顾春打开一嗅,盈满怒气的眸子总算多了一丝光亮,“有了这东西,三日内,我必将配方研制出来!” 林清自是相信顾春的能力,收尾的事情交给周虎与王武就行。 周虎将赤云给她牵了过来,“大人,洞里的暗道已经让弟兄们暂时封住,保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林清翻身上马,“行了,这边的事情也就暂时这样,留下些人扫尾,剩下的带回司里,如今司狱和诏狱只怕大半都满了,但凡有些刑讯手段的,都上吧,决不能露过一丝线索。” 周虎领命安排人去了。 林清信得过周虎,扫了一眼孤零零站在一边的顾春,“忙完了?” 顾春点点头,“有大家帮忙,我只负责验尸,缝尸之类的活计都是他们做的,的确都忙完了。” 林清伸出手,“估计他们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你,我送你回去吧。” 顾春脸颊微红,借着她的手爬上赤云,坐在后面。 也是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他竟然比林清还要高上半头。 他微微怔住,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林清往后瞥了一眼,道:“还在惦记洞里面的事情?放心,会让凶手血债血偿的。” 不论出于各个方面的理由,康王府都必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顾春却是摇了摇头,“我相信大人必定会为死者讨回公道,可也因如此,让我觉得有些难受。” 林清驾着赤云慢慢前行,有些不明白顾春的意思,只疑惑的扭头看了他一眼,“不是都信我了,有什么难受的?” “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五年前的我还跟在师父后边游历,那时的我还跟愣头青一样,偶尔会开错方子,偶尔也会执拗的认为自己的法子更好,师父总会不厌其烦的纠正我的错误,也会让现实告诉我,执拗之后的结果。” 顾春的声音清澈干净,林清听他说着,心里也难得平静,“结果如何?” 顾春:“有好有坏吧,但总归是坏处更多些,毕竟我那时年纪小,思虑不周。” “我想说,是人就会犯错,可我犯了错,会有师父帮我查缺补漏,让我明白错处进而改正。年轻人,怎会不犯错呢,可大人却好像永远都不会错。” 林清轻笑,“我也是个人,哪有那么神。” 顾春:“是啊,大人过了年也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年纪应该是什么样的,或许是坐在学院里之乎者也,或者是在酒楼诗会之中高谈阔论,又或者是马场上青春恣意…… 总会不该是像林清这样,每天睁开眼就是办不完的案子,看不完的公务,经历着数不清的阴谋阳谋,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 林清却不在意,她若是真正的少年人,或许会感到悲愤,可她两辈子加一起好几十岁的人了,早就活通透了,“人生在世,所求不同,经历自然也不同。” 顾春:“大人所求为何?” 林清抬头望天,入目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蔚蓝,她求什么? 一开始,她只是想活命。 后来,她想当大官睡大宅子,还有花不完的银子。 接着,她觉得做出点成绩青史留名好像也不错。 现在嘛…… 她笑了,“许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呢。” 顾春愣住了,久久没能回神。 林清:“怎么,吓着你了?” 顾春:“没有,只是觉得如果是大人你走到那样的高度,对百姓而言也是好事。” 林清:“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顾春坚定的点头,“大人心有百姓。” 林清:“……”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她一个朝廷鹰犬,竟然被药王弟子这么评价,还真是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她加快马速,赶回昭勇伯府将顾春放下后,又立即催马进入皇宫,等她站在御书房外,已是酉时过半,天都黑了。 御书房前仍旧与以前一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隔半盏茶不到,就有巡逻经过。 林清就站在台阶右下方候着,明明是让众官员胆战心惊的地方,却莫名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松弛下来。 然后,她就看见旁边站岗的禁军有点意思。 小伙年纪不大,一身铠甲,相貌不说多英俊,却极具英气,双眼直视前方,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看着很认真,表现的也很认真。 但林清却能感受到,每次当她视线落在小伙子的身上的时候,对方双臂的肌肉就会紧绷两分,那放在刀柄上的手就会多用三分力气。 好像……还挺有趣? 林清故意挪走视线,又在一息之后,再次放在小伙子身上。 这回他肌肉绷的更紧了。 林清:“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标准的转身弯腰行礼,“回伯爷下官李炫。” 林清回忆了一下李炫的信息,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李炫,吴王庶出第五子。 能守在这御书房前的,身后的家世和自身的能力缺一不可,保不准什么时候被皇帝看见,就能一飞冲天。 作为庶子能走到这个位置,李炫有点意思。 李炫恭敬的低着头,“吴公公出来了,想必是来迎接伯爷的。” 林清抬头看了眼正在疾步过来的吴德海,让李炫继续回去站岗了。 吴德海几乎是小跑过来的,微微喘着粗气,“陛下听说您来了,让奴出来迎您进去。” “吴公公客气了。”林清笑着与吴德海恭维几句,走进御书房内。 御书房仍旧与以往一样,有些宫人正在边上候着,还有几名宫人忙碌着手里的活计,脚步落地,安静的几乎没有声音。 所有的灯烛都已经被点上,地龙烧得很旺,热意顺着鞋底上涌,热得让人犯困。 林清稍稍撤了几下衣领,穿过隔断的明黄帐幕,就见李明霄正坐在书案后,手提朱笔在折子上写字。 他的左手旁还有半臂高的奏折堆着,右边批完的奏折堆得更高,不断有太监过来将奏折搬走整理。 “吴德海,赐座。”李明霄放下笔,将奏折交给一旁的太监,抬头看向林清,“这么晚过来,可是因为康王府的事情?” 林清坐在椅子上,“康王府倒了,朝堂上又要乱一乱了。” 有些官员都是扒着康王的,康王一倒,这些官员要么重新站队,要么就只能等着被收拾。 李明霄的心情很好,“阿清帮朕除去心腹大患,朝堂上的事总不能还让阿清烦恼,朕已经做好安排,最多半月便能收网,届时,咱们大渊也能稳一稳了。” “只是……” 林清疑惑的看着李明霄跟变脸似的,突然就丧气起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李明霄长叹一声,“如今太后式微,康王谋逆,朝中大权皆归朕手,那些世家贵族好似突然就醒悟过来一般,催朕立后。” 林清颇为诧异,“陛下不想立后,寻门助力吗?” 李明霄讽刺一笑,“朕需要的时候,没一个顶用的,如今朕身边已有阿清这般能臣,还要他们有何用处。” 林清乐了,“我就当这话是陛下夸我了。” “光嘴上夸夸哪行。”李明霄看了一眼吴德海,吴德海立马跑出去,不一会拿着一张弓回来。 “朕去库房亲自给你选的,看看,可还合心意?” 这弓整体为玄黑色,形如月牙,带着一种厚重的古朴。 林清拿起来试了试,弓身虽重,她拿着却是刚好。 李明霄:“朕让大理寺协助刑讯,近日你就不要熬夜了,待冬狩之时,好好陪朕跑马。” 林清很满意,马有了,弓也有了,虽说不耐烦应付那些达官显贵,但能去纵情跑马打猎,好像也还不错的样子。 李明霄:“等咱们回来也到了年根底下,昭勇伯府的第一个年节,不能马虎了。” 林清摆弄着手里的弓,随口答道:“等回去就让林文他们准备东西,以前在诸葛府的时候年年都要准备,他们有经验,差不了什么。” 李明霄:“可你一人过年总归是无趣,不如除夕宴后,与朕去摘星楼开一桌小宴吧,摘星楼看烟花定是极美的,就咱们两个人,架着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如何?” 林清想说她哪里会一个人过年,等应付完宫里的除夕宴,她就去诸葛府找她师父了。 可等听完李明霄的话,她忽然反应过来,孤独一人的不是她。 “成啊,到时就咱们俩,不过,我喜烈酒,若那酒不够烈,我可不干。” 李明霄眸中染上笑意,好似蒙上一层稀碎的星光,“好,若那酒不让你满意,宫中御酒,任你挑选。” 林清下意识往窗外看,可窗关着,什么都没看见。 李明霄:“看什么呢?” 林清:“今夜出星星了?” 李明霄呆了呆,起身去将窗户推开,凛冽的冬风迎面吹进屋子,散去了房中的燥热。 夜空如洗,星罗棋布。 “今夜有星。” 两人没在说话,只偶尔夜风吹进来,带起纸张翻动的轻响。 许久,林清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上,拉着李明霄重新按回在椅子上坐下,“这次我过来,还有一件事。” 李明霄任由她动作,只是稍稍抬头对吴德海使了个眼色,吴德海会意,立即与宫人一同退下。 若大个房间里就只剩下林清与李明霄二人。 林清顺势倚在书案旁,“陛下可知文渊公的事情?” 李明霄听到这个名字,惊诧的看着林清,“好端端的,怎会提起他?” 林清将今日废宅与崖间洞内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明霄神情微变,垂眸思索了一会,才道:“你猜测的不错,能建造那般规模的暗室,也唯有皇家了,此事应与先帝有关,但朕知道的也不多。” 林清:“所以这个文渊公究竟是谁?” 李明霄笑了笑,“文渊公此人你可能不知,但有一个人,你应该听过。” 林清重新做回椅子上,等着他的下文。 李明霄见她一副拒绝不猜的样子,莫名觉得愉悦,不过想到接下来的名字,愉悦又变成了凝重,“万婉儿。” 林清对这名字还真没什么印象,她看了眼李明霄,见他一副你求我我就告诉你的模样,撇撇嘴,继续将脑袋里的记忆再扒拉一遍。 然后猛地想起来,年幼之时,她好像还真听她师父提过一回这个名字。 那时诸葛绪与杨昭闲聊,两人好像说——那般花容月貌的万贵妃,着实是可惜了。 ——万婉儿红颜祸水,只是可惜了…… 再仔细的话就记不清了,她蹙眉道:“万贵妃?” “不错,万婉儿与先帝有情,后入宫封为贵妃。”李明霄赞赏的点点头,肯定她的猜测,“万婉儿成为贵妃之后,先帝赐予她的父亲爵位,便是文渊公。” 这下林清更是疑惑,听起来这万家也算是不错了,又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愣是被先帝给封口了? 李明霄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递给林清。 林清打开一看,眼皮顿时一跳。 ——巫蛊。 这玩意儿谁沾谁死。 “当时朕还小,记住的事情并不多,还是后来偶然查到一些,所有与万家相关的东西几乎都被销毁了。”李明霄顿了顿,“应该还有一件。” 他转身走去后面的博古架前,在第三排第四个割断上的摆件拿下放到一边,而后在墙面的角落处摸索几下,按住一块小小的突起,往下一按,只听“咔嚓”一声,墙面弹开漏出一处细小的暗格。 李明霄将里面的一个细长锦盒拿了出来,交给林清,“朕幼时见父皇时常打开这里的机关,后来朕当了皇帝,便好奇的取出来看过一次。” 林清心有猜测,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幅卷起的画轴。 她将画轴放在书案上小心的展开。 只见画上女子扶梅而笑,发髻高挽,眉如新月,宛若仙子临世。 林清由衷赞叹,“这万贵妃的确美若天仙。” 李明霄:“当年万贵妃也算是宠冠后宫了,可惜红颜薄命,你还记得那摘星楼吧,世人传闻说那是为先帝享乐所造,实际上,那是为万贵妃所建造。” 林清:“这般独宠,万贵妃在后宫只怕极为艰难吧?” “所以才有了巫蛊之祸。”李明霄将装着画轴的锦盒重新放了回去,“能在这后宫生存的女人,又有几人是简单的,万贵妃太过耀眼,就注定要陨落。” 林清垂眸看向李明霄,她能感受到李明霄话中有话。 李明霄:“还记得朕说过的那位自焚而死的宫妃么?有人告诉朕,那位宫妃便是万贵妃,巫蛊事发后,万贵妃便被先帝囚禁在那,没几日她就当着先帝的面自焚而死。” “若天禄卫要搜查万家,私下进行就是,别闹出太大动静,否则太后那边怕是要闹了。” “当年朕的母后与万贵妃关系不算融洽。” 林清瞬间悟了,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贵妃,关系融洽就有鬼了。 她与李明霄又说了会话,而后直奔天禄司,将命令一条条的传达下去,再回神已是后半夜了,干脆去班房将就一下。 似乎眼睛一闭一睁,天就亮了。 林清从床上爬起来,一开门,正好跟周虎走了个正着。 周虎吓了一跳,“头儿,你怎么睡这了?” “太晚了,懒得跑。”林清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没去营所那边?” 周虎:“诏狱这边有个犯人需要提审,我过来提人,等完事了再去营所。” 林清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回头打盆水洗了几把脸才感觉好受些,而后与周虎一同去饭堂蹭早饭,两人刚坐下,王武也到了。 王府负责搜查万家密道,也是一夜未眠,整队之后就匆匆赶了回来。 三人干脆端了饭往桌边一坐,边吃边说。 王武将临时画下的地图放在桌上,“能查的都查了,说实话,我在天禄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奢华的暗室。” 他试着比了一下,“这么大的夜明珠,我只见过一次,还是周边小国进贡的贡品,那时我跟在诸葛大人后面,就有幸见过一眼。” 周虎问道:“燕卢齐的尸首查了?” 王武叹了口气,“查了,什么都没有。” 二人同时陷入沉默,周虎看向林清,“头儿,你怎么看?” 林清将碗里粘稠的米粥喝光,又弄来一杯清水喝了几口,“燕卢齐只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 “那人藏于暗处不被发现,又能在我眼前将瑾瑜劫走,轻功绝不会在我之下,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被我的匕首钉死。” 王武:“那他所说的复仇之事?” 林清:“想找我复仇是真,想给人顶缸也是真。” 王武:“那处暗室怎么办?” 林清也有些为难,那暗室很可能是文渊公受先帝命令所建,许是被天启那帮人发现了,这才被利用起来,又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可能,眼下证据不足,着实不方便做什么。 “暂且先让人守着吧。” 等吃完饭,王武接着去忙了,林清则与周虎一头扎进诏狱里。 提审的犯人如同流水一般,来了一个又走了一个,打完了一个,又来一个。 邢台上的沾染的血等不到干涸,便又被新的血液覆盖。 从诏狱审到天禄司的司狱,又从司狱折回诏狱。 两天的功夫一转眼就过了,林清忙得脚不沾地,走到哪似乎耳边都有惨叫哀嚎响起。 二人往诏狱外走,周虎跟在她后面,“头儿,要不你出去看看吧,冬狩眼瞅着就要到了,您也得练练箭,到时多猎些东西,给咱们天禄司长长脸。” 林清手里拿着一达证词,边走边道:“那里的动物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被圈养过的,打起来又不过瘾。” 周虎撇撇嘴,“总不能真去深山里掏些东西放进去吧,这大冬天的,猛兽正饿着肚子,要是真被混了进去,只怕一个照面,那些娇养的贵公子就得缺胳膊少腿,到时受累的还是咱们。” 林清:“行了,少抱怨几句,审了这么多人,可有进展?” 说起这个,周虎也丧气的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如今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三月之前,王府抽走一批下人,说是去别苑帮忙,这一去就没回来。” 他想到在崖间洞看到的那些尸体,“应该就是咱们发现的那些了。要不还是让我提审康王父子吧。” “康王毕竟是皇亲,审了他,你也活不了。”林清停下脚步,心思一动,道:“将燕卢原与康王关在一起。” 周虎眼睛一亮,“两个老东西都不是什么老实货色,这主意好!”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从诏狱中走了出来。 赤云就被拴在诏狱门外,火红的猫在光源下格外惹眼。 林清正要翻身上马,就见远处驶来一辆马车,等到了眼前,顾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第138章 第 138 章 科举疑云 第138章 顾春双眼下挂着乌青, 整个人像是打蔫的白菜,看见林清虚弱的笑了一下。 林清看得嘴角直抽抽,“你这是几日没睡了?” “这几天都在研究方子,一没注意就到了眼下。”顾春虚弱的笑了下,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好在让我摸到了门路。” 林清四处望了望。 她此时站在诏狱前的街道上, 周虎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四周静悄悄的, 寒风呼啸而过, 顾春打了个寒颤,搓了搓冻僵的手。 林清只得重新返回诏狱, 片刻之后,二人坐在诏狱的班房里。 班房简陋,除了两套桌椅,就什么都没了。 林清让几个天禄卫在外面守着, 如今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顾春将随身携带的挎包取下, 从里面取出两个盒子放在桌上。 “大人给了我药丸, 一开始我是想与以前一样以药丸为媒介, 找出药方,可试了几次都是失败了, 后来我才发现,这不是药丸,而是蛊丹。” 顾春打开其中一个盒子, 盒子里是两颗指甲大的药丸, 不论色泽还是气味都与端木傲身上的药丸一模一样。 他将药丸捏开,里面竟有一点空芯,一只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小甲虫从里面往外爬。 顾春迅速的抄起盒子往虫子上一砸, 死了。 林清:“……” 莫名觉得脖子有点凉。 顾春:“有了方向也就好查了,我那正好有一本有关蛊术的古籍,翻阅之后,我找到一种与眼下情况极为相似的蛊丹,名为七翅甲。” 他找了小木棍,将盒子底部的虫尸体给弄了下来,往林清面前推推,“此蛊生于南境,因背有七翅而得名,制成蛊后进入人体,便会潜伏于脑部,啃食人脑,直至死亡。” 林清:“……” 那虫子本就小,被压的跟纸差不多薄,她眼力再好,也没办法在那么点面积上找出七个翅膀。 顾春注意到她的视线,忽的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小木棍,转而从身上翻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开始琢磨怎么把那七个翅膀分出来让林清看清楚。 林清看的嘴角一抽,连忙制止他,“咱们接着说,接着说。” 顾春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乖巧的放下银针,“七翅甲发作的过程是极其缓慢的,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人疯了,但是能活,所以在蛊丹之中,是极为鸡肋的存在。” “但那个制作蛊丹之人,简直就是个天才,他改了蛊方,利用洗星花的根作为引子,刺激七翅甲的凶性,迫使蛊虫进入身体后就开始失控,于是便出现了相互厮杀的疯态。” 林清:“可国子监的学子们服用的醒神丸,药中成分与七翅甲丹一致,可为何药效却不那样强烈?” 顾春:“并不是所有的七翅甲都能成功被做成蛊丹,死去的虫尸同样拥有效果,被稀释后制成药丸,服用后的确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但时间一长,药效堆积,同样会产生一些不太好的作用。” 顾春这么一说,林清便明白了,“可有破解之法?” 顾春:“国子监那边倒是没事,毕竟只是虫尸,只要停止服药,再吃几副清毒泻火的药汤也就行了。” 他将另一个盒子往她那推了推,“这是我炼制出的解药,服用后会驱逐人体内的七翅甲,不过时间紧急,我只制出一枚,你先拿着防身。” 林清将那巴掌大的盒子紧紧握在手中,所以说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可比她这半道出家的好多了。 她心里逐渐升起一股暖流,“多谢。” 顾春温和一笑,脸颊微红,“能助大人一臂之力,便是顾春之幸,只是看大人面色有异,想必身体有所亏欠,不妨让我探一探脉,正好对症下药。” 林清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散了,面无表情的将双手放下,远离顾春,“时间不早了,看你几日都没睡,想必也累坏了,我这就让人送你回伯府。” 顾春:“……” 他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大人还是在怀疑他的医术? 林清立马安排人将顾春送回伯府,而后再次扎进狱中,短时间内都不打算再出来了。 果然距离产生美,还是等顾春忘了这事儿再回吧。 ***** 时间一晃,冬狩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林清就被秋娘和明月从床上拉起来,长长的束带将胸口一圈圈裹好,因是冬季,裹的也不那么严实,而后便是里衣,一层薄棉小袄,接着就开始套她的昭勇伯的官服。 伯爷的官服宫里送来了四套,不过林清都是看一眼就闲置了,实在是太过繁复了。 秋娘和明月一直前后忙活,当最后一层袍服披在林清身上,袖子都要垂在地面了。 林清深深吸了口气,抬眼望着桌面一排的东西,有药包,有暗器,有袖箭,有匕首,还有她的长剑。 真是一个都藏不下。 明月同情的看着林清,试着向亲娘求情,“要不让大人藏一个吧?” 秋娘横了她一眼,“这是去参加冬狩的,到时场上那么多官员家眷,若是被人发现,你让旁人怎么看大人。” 明月缩缩脖子,爱莫能助。 秋娘又看了一眼林清,见她恋恋不舍的看着桌上的东西,终是心有不忍,叹了口气,从桌上匕首拿起来放在林清手上,“只藏这一个,剩下的让明月给你带着,也就是第一天祭典麻烦些,第二天就能换了。” 林清麻溜把匕首贴着胳膊绑好,鞘上清凉的触感好似一直延伸进她的心里,让她一颗心好似瞬间落到了实处。 穿好了衣裳,秋娘取来一根玉簪,为林清将头发束好。 这玉石乃是极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玉石洁白,衬托的少年肌肤如雪,一袭华服,精美的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 秋娘赞叹:“咱家大人比起那些贵族公子也是丝毫不差的,若能常穿就好了。” 明月也是看直了眼,不住点头同意,“若大人穿上女装,一定更好看。” 秋娘惊得一巴掌拍在明月后脑上,“瞎说什么呢!” 明月回过神来,也明白是自己失言了,紧紧闭上嘴巴。 林清笑道:“我觉得明月这话说的有理,本大人天生丽质,就是穿什么都好看啊,就是这几天可得辛苦明月了。” 秋娘横了明月一眼,“这次大人可得好好管着她,不能像上次一样了,捅了多大的篓子。” 林清:“哪是捅娄子,明月明明是立了大功,陛下都说了,等事情稳妥后就给赏赐的。” 明月听了这话,虽未言语,双眸却是一下就亮了。 秋娘很是无奈,“你就惯着她吧。” 林清笑笑,“我哪惯着了,明明是实话实说。” 这时,林文从外面跑进来,“伯爷,宫中来人了,陛下让您过去,上边还传话,说让咱们伯府的马车跟在陛下仪仗后面。” 能紧挨着陛下仪仗出去可是天大的殊荣,林文说这话那是与有荣焉。 林清看了眼一点不见亮的天空,“什么时辰了?” 林文在心里算了一下,“方才刚听更夫从府外过,敲了四更的锣声。” 林清活动活动筋骨,闻言又瞥了一眼外面,“这么早?” 林文只觉好像被这话噎了一下,“隔壁几家府上三更天就忙起来了,那婆子丫鬟来来回回叫着,一会姑娘衣裳少了,一会夫人首饰差了,愣是把咱们府上的下人都给嚷起来了。” 林清:“……” 她差点忘了,这么个场合,还有一个别名——大渊相亲盛宴。 虽说这个时代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但能赶到一起的场合也是不多,这皇家的官方场合最是合适不过。 各家各户分别带上未婚的姑娘公子,露露脸,说说话,但凡遇见合适的,私下里说和说和,等回来就能找媒人上门了。 林清忽然有点不想去了,她是新贵,应该不会有哪个看上她吧? 林文见她还在发呆,连忙提醒,“伯爷,该上车了。” 林清回神,抬步走出伯府。 马车已经备好,两匹高头大马毛色乌黑油亮,四肢健壮,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马,车厢亦是奢华,地面铺着一层熊皮毯,坐椅上放着雪白的毛垫,椅旁是一处小小的斗柜,还有一方缩小的矮桌。 连车夫都是熟人。 周虎一脸憨笑,手上还拿着赶马的鞭子。 林文道:“这马车是诸葛大人特意让人送来的,大人说他旧伤未愈,正是怕寒的时候,就不去了。” 林清还能说啥,只得弯腰上了马车,坐在那雪白的毛垫上。 明月紧随其后,坐在车内侧的矮椅上。 车轮开始节奏的转动起来,发出一阵阵哒哒声,车厢内却感受不到晃动,林清闭目养神,听着旁边不断有马车经过,大家目的一致,都是往宫门那走。 这会虽然时辰尚早,到这的车架却已是数百之多,各式各样的马车顺着宫墙两侧排起了长队,宫墙排到头了,便转个弯接着往后排。 另一面每隔丈许便有一名禁军守着,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警戒着外面的动静。 林清撩起帘子看了几眼便无聊的放下了,前后左右都是马车,以往只需一刻钟不到的路程,如今却走了小半个时辰,再好的马也走出如乌龟一般的速度。 宫门前站着一个老太监,后面是守卫的禁军,老太监手里拿着册子,尖细的嗓音带着趾高气昂的劲头,“哪家的?” 后面的马车排成长队,身着官袍的中年赔笑上前,将一个荷包悄悄塞进老太监的袖子里,“太常寺典簿,蔡捷。” “哎呦,八品官啊。”老太监捏了下荷包,一张老脸笑出成了花,从册子里翻出名字核实后,“去北面尾巴上排着吧。” 那官员连连赔笑,待禁卫查完马车之后,往北面去了。 走了一个,后面的接上,又过了两个,塞了荷包的就去北边排着,没塞荷包的就是南边排着。 这时,前面忽然出了乱子。 只听有人大喊:“前面八品官都能去北面排着,我们老爷乃是五品博士,为何要去南边,就因为没给你塞礼钱嘛!” 老太监脸上阴沉,“你混说什么,杂家可是根据名录安排的,你若有意见,尽管往上告去!” 那小厮年岁不大,气势却足,“真当我们老爷怕你个阉人不成!” 这话直接让老太监黑了脸,“皇宫门前,竟敢如此大声喧哗,来人,给杂家拉下去狠狠地打!” “家奴不懂事,还请公公莫怪。”马车上的车门被推开,瑾瑜一身绯色官袍,撩开衣摆,从车上下来。 老太监只是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官袍,眼中轻蔑更甚,“这养出刁奴的大人不知出自哪家府上,还真令咱家开眼了。” 瑾瑜不卑不亢,“无名无姓,只是在国子监教书罢了。” 老太监冷哼一声,“原是那边的大人啊,瞧大人这般模样,莫不是对这次冬狩有意见?” 瑾瑜微微一笑,“劳民伤财,如何?” 老太监原本再想耍耍威风泄泄气,却被这话惊得脸色大变,这可是宫门口,当着众人的面说这话,不是在往皇帝脸上甩巴掌么。 他可还没活够呢! “禁军呢,禁军呢,还不快将此人拿下!” 几名禁卫立即上前,就要将人拿下。 “住手!” 禁卫停下动作,所有人看向那后方的马车。 林清隔着车帘都能感受到大家伙的视线,她原本只想躲在后面看人脑,可看见瑾瑜的那一刻,她就感觉要糟。 瑾瑜暂时还不能有事。 她揉了揉眉心,喊出住手二字。 周虎迅速反应过来,恶狠狠的将众人的视线瞪了回去,“怎么,我这身官袍都不认识了,看什么看!” 这话说得粗鲁,但管用。 那天禄卫独有的官袍立马让所有人收回视线。 就连那老太监也是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一身气性更是被戳了窟窿,瞬间就漏了个干净,一路跑到车前谄媚赔笑,“车里的可是昭勇伯?” 周虎冷哼一声,“圣上召见咱们伯爷进宫陪驾,结果就听你们在这嚷嚷了,若等会圣上看不见伯爷,定要拿你问罪!” 老太监听了这话,都要哭出来了,腰也压得更弯了,“伯爷勿怪,实在是这位大人对圣上不敬,耽搁了伯爷。” 林清撩开车帘,看向外面站在马车旁的瑾瑜,“既然瑾瑜先生对冬狩有意见,不妨跟着本官进宫见驾,亲自与圣上说上一说吧。” 瑾瑜闻言稍稍侧头,对上林清的脸,轻轻勾起唇,露出一抹笑颜,竟多了一丝勾魂夺魄的味道,“谢过伯爷。” 语罢便重新上回到他的马车上,那小厮也坐回到车夫的位置,经过这一回,脸上带着害怕,倒是老实了不少。 林清看向那老太监,“本官这就带人一同进去了,可还需要记录一番?” 老太监连连摆手,赶忙让人把路让开,生怕慢一点让林清不满意。 周虎哼了一声,前面赶车,瑾瑜的马车跟在后面,缓缓驶入宫门。 一道宫门却仿佛两个世界,外面吵吵嚷嚷,人山车海,里面却是安静的落针可闻。 两辆马车直到宫道尽头方才停下,周虎呸了一声,“那帮子阉狗,惯会踩低捧高。” 林清从马车上下来,“行了,各有各的门道,好端端你跟他叫什么劲子。” 瑾瑜也从马车上下来,来到林清面前,抬手作揖,“多谢大人帮忙。” 林清笑了笑,“我可没帮你,说带你去见圣上,自然是真的要见。” 瑾瑜:“若是没大人说话,我怕是连南面都去不了了。” 林清:“凭借先生的智慧,必然难不倒你。” 瑾瑜只是笑笑,没说话。 周虎冷哼:“年年都是这些手段,也不见他们换换花样。” 瑾瑜疑惑道:“什么手段?” 林清诧异的看了瑾瑜一眼,“先生不知道?” 瑾瑜:“我第一年参加冬狩,的确不知。” 林清:“那些太监精得很,不会把事情做到明面上,南北两面排队,前面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这些人他们不敢耍花招。” “五品之后就可以做手脚了,他们会分南北而行,给礼的在左边,不给的在右边,到时候多放几个北边的,再夹杂着放一两个南边的。” 别小看这一会,人实在太多了,等排到这些官员大抵都是午后了,到时给银子的就能先走,不给银子的估计天黑了都不一定卡在哪排队。 年年如此,林清都习惯了,反正以前只要她去,不是跟在天禄司的队伍里,就是跟在皇帝屁股后面那堆人里,也没谁敢上赶子找她不自在。 瑾瑜听完这话也是呆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暗地里竟有这么多门道。 林清看向周虎,命道:“带着明月和先生的马车去那边排着吧。” 周虎应令,驾着马车前面带路。 林清则带着瑾瑜往正阳殿走,通报之后,二人走入殿中。 李明霄已经穿着妥当,身上的龙袍比以往更加隆重,头戴冕冠,正坐在矮塌旁看奏折,只是神情中带着丝丝阴沉,直到看见林清,眸中才多了些许高兴,却又看见后面的瑾瑜时将表情收了,换上一副温和又威严的笑容。 有瑾瑜在这,林清也不好太放肆,乖乖行礼问安,她有圣谕,可以不跪,瑾瑜只是五品官身,则需行跪拜之礼。 李明霄没有立即让他起身,脸上仍旧挂着笑,却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卿家可是对朕有话要说?” 瑾瑜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地面,“如今大渊内有前朝余孽意图不轨,外有强国虎视眈眈,这般境况,国库存储极为重要,臣说冬狩劳民伤财,岂会有错。” “依爱卿所言,是朕错了?”李明霄将手中的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放,‘啪’的一声,顿时整个正阳殿的宫人都跟着抖了了一抖。 瑾瑜仍旧平静,“陛下无错,错的是不知劝阻的王亲贵族,是穿着这身衣裳却无法为民请命的朝廷官员,错的是臣。” 四周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瑾瑜这番话,已经可以被拖出去砍了。 林清看看瑾瑜,又回想了一下以前她在皇帝面前兢兢业业畏畏缩缩的模样,突然就有点心酸。 那时的她要是这么敢怼,这颗脑袋十有八九已经落地了。 不过要是真把瑾瑜砍了,还有些麻烦。 林清正琢磨着怎么求情,就见李明霄已经站起身来,走向她,那脸上的表情多少都有点委屈。 她明白了,李明霄是真想砍人。 “爱卿既有如此胆识,那便依爱卿所言吧。”李明霄撇了一眼吴德海,“带出去,赐三杖,让他的马车跟在仪仗后面,朕便让他看看,这冬狩为何要办。” 瑾瑜被两个太监拖出去行刑了。 李明霄叹息一声,“本想找你来说说话,却被他给气着了。” 林清:“朝堂上死谏的大臣少了?有什么好气的。” 有些官员剑走偏锋,屁大点的事都爱搞死谏,当皇帝的,又不能真让人撞柱,只能找人拉着。 说起这个,李明霄忽觉心里涌出一阵笑意,气性也就散了,“也就你敢这么与朕说话。” 林清莫名其妙的盯着他,好像真不懂似的,“不是陛下纵的?” 李明霄被噎了一下,连连点头,他纵的,他认还不行么。 林清话题一转,“那边又作妖了?” 李明霄:“……” 他又想叹气了,“待会你看看就知道了。” 林清一听这话有点想跑,总觉得没啥好事,正好吴德海进来复命,轻声提醒:“陛下,时间差不多了。” 李明霄:“东西呢?” 吴德海赶紧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候在一边的吴有福立马拎着两个三层的食盒过来。 吴德海:“路途遥远,这都是陛下亲自为伯爷准备的,好在路上解个闷。” 李明霄低咳一声,横了吴德海一眼,“秋名山虽不远,但人多势大,用时颇久,这才让宫人给你备些吃用,让吴有福送你过去。” 林清看了眼那夸张的三层食盒,心中微暖。 “走吧。”李明霄站起身,吴德海连忙将他的衣裳整理妥帖,而后规矩的跟在身后。 等出了正阳殿,杨昭也跟了上来,后面的队伍也浩浩荡荡的跟了上来。 数不清的宫女太监,成排而行的禁卫。 旗队开路,禁军刀队,伞、扇、盖等等,再往后才是皇帝的御辇,隔了几座车驾便是太后的车辇。 林清悄无声息的退到一边,准备去后边找自己的马车,没走几步,就见两个打扮俏丽的少女正往太后车上去。 她停下脚步,忽然就福至心灵的表明白李明霄的意思,太后果然又作妖了。 吴有福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见状小声道:“太后宣了王司郎家的嫡长女和潘局丞家的嫡三女作陪。” 林清瞠目结舌,好家伙,两个官品都没过五品,这是朝堂上不行了,就准备在婚事上恶心一下李明霄么? 不过皇帝也不是个任由拿捏的,只要太后不用阴招,问题不大。 这时前方传来阵阵鼓声,时辰到了。 第139章 第 139 章 科举疑云 第139章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 仪仗队伍开始缓缓向前移动,但人数着实太多,速度也极为缓慢。 林清的马车停在仪仗后的第一排,一边是吴王府的车驾, 前后得有四五辆马车, 长平郡主也在其中, 甚至撩起车帘与林清打了个招呼。 林清回了一礼,一抬眼就见到长平郡主后面的邱文宁, 小姑娘经过上次的事情, 脸上多了一抹阴霾,但更多的是坚毅, 冲她招手轻笑。 林清颔首回礼,等对面放下车帘,这才继续往后看,有李明霄的话, 后面跟着的就是瑾瑜的马车。 瑾瑜已经撩起了车帘, 两人视线相对, 瑾瑜稍稍摇了摇头, 用口型说了声‘谢谢’。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将车帘放下, 转而将视线放在眼前的两个食盒上。 明月将食盒一一打开,里面有点心,有烈酒, 有话本, 还有几样打发时间的小玩物。 明月看得目瞪口呆,“我知道陛下对大人青睐有加,这……这未免也太……太过上心了吧!” 林清捏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咸香酥脆,又拿起一个九连环摆弄两下丢在一边,转而拿起话本翻看起来,“上心才好啊。” 谁能想象到当今皇帝会为一个臣子,在御书房那满是国家大事的书架下单独开辟出一个角落,专门放着被视为礼崩乐坏的狗血话本子。 林清低笑出声,若是传出去,不知要被气死多少人喽。 马车缓缓驶动,此时靠近仪仗的好处也就显现出来了,最起码宫外各家还在排着长队,她的马车却已跟随仪仗离开皇宫,周边之人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各处要臣。 还未到主街,就能听见外面百姓齐呼万岁的声音。 林清稍稍掀开车窗的棉帘向外望去。 尽管天色尚早,但百姓们已经整齐的跪在街道两侧,虔诚地叩头行礼。 冬狩之行,一是缅怀先人;二是代民祭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 这个时代对于神仙之说可是极为重视的,李明霄怎会不知这一趟得要多少银子填进去,但祖宗规矩不能坏,也要满足百姓的期待,精神上给以慰藉。 林清在那一声声从凌乱到整齐的万岁呼声中,重新将视线移回到眼前的话本上。 书上的富家千金开始筹谋与穷书生私奔了,当她看到百转千回,穷书生为爱拒绝千金跟他吃苦的时候,马车的车窗被人敲响了。 林清往外面看了一眼,竟是武章。 武章骑着马,小声道:“陛下口谕,传您过去伴驾。” 林清应下,待周虎停好马车,这才由明月扶着下了马车。 车队已经到了城外,往前还能看见一抹明黄,往后就是如潮水一般无边无际的马车。 这会她停下,立马就有不少车窗的帘子被撩开,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想要攀附的…… 林清垂眸,轻轻弹掉粘在衣服上的灰尘,抬步向前走去。 龙辇极大,就像是一个由龙纹与明黄交织而成的房子一般,前有六匹雪白大马,拉着辇车缓缓前行。 吴有福站在车外一处小台上垂手而立,看见林清过来,连忙伸手,示意拉林清上来。 林清挥挥手表示不用,脚上借力一跳,下一瞬已然安稳的落在了辇车上。 吴有福小声道:“董太傅刚进去。” 林清微微一挑眉,这个时间,难不成还有什么公事? 辇车的门已经被打开了,她走进去,辇车里的空间很大,中央处放着炭盆,两边设有桌椅斗柜,最里面是一张软榻。 吴德海正往炭盆里加炭,李明霄坐在软榻上,身旁放着一沓奏折,董太傅则坐在他旁边的小椅上。 董太傅已经六十多岁,身着绛紫官袍,头发花白,脸上略胖,皱纹倒是不多,蓄着半长的胡须,坐姿板正规矩,原本还带着笑意,一见林清,一张老脸瞬间拉长。 林清就当没看见,对皇帝弯腰行礼。 李明霄眉眼含笑,正要让人过来坐,就对上董太傅不赞同的眼神,抬起的手微微一僵,只得让吴德海再搬来一张小椅放在另一侧。 林清谢恩坐下,一抬头正能对上董太傅的脸。 董太傅看她那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李明霄低咳一声,“太傅刚刚提议,朕还需再斟酌一番,待冬狩结束再议。” 董太傅只得应下,又横了林清一眼,“陛下可还记得——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当年臣有幸被先帝看中,教授陛下圣人之言,有些话不中听,可臣却不得不说,还请陛下恕罪。” 林清:“……” 果然,一见面就得冲她来了,这不是等于指着她鼻子骂她是魅惑圣上的奸佞之臣么。 呸,老东西! “臣也觉得董太傅这话说得在理,臣一心为君,便是被天下人误会背负骂名,也在所不惜,可太傅却不一样。” 她以指掩鼻,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太傅作为帝师,品行方面可得更注意些才是,也没听太傅有纳妾之说,这一身的脂粉气……也不知从何而来。” 林清这话就差指着董太傅鼻子骂他老变|态|了。 反正一个奸佞一个变|态,谁嫌弃谁啊,再给她上眼药,她不介意把他屁股底下那点破事都给扒干净了。 董太傅脸色骤变,怒气升腾,又夹杂着心虚,气得一甩袖子,想要李明霄给他做主。 李明霄安抚道:“太傅老当益壮,只是年岁已高,还需保重身体才是。”他对吴德海吩咐道:“把随行的太医叫过来,给太傅开几副温补的方子。” 林清差点笑出声来,瞧李明霄这刀补的,够义气。 董太傅一张老脸红了黑黑了红,一甩袖子,跟李明霄告退一声就走了,速度快得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等人下了辇车,门重新被关上,李明霄才无奈地看向林清,道:“董太傅好歹是一品太傅,下面门徒无数,也不怕他们为难你。” “不是有陛下纵着我么。”林清还真就不怕那个董太傅,一品怎么了,王爷还不是被她抄了两个,底子不干净还敢跟她乱吠。 不是说她奸佞么,成啊,等回去她就开始进谗言。 她倒是要看看,董府能坚|挺到什么时候。 小椅太矮,坐久了不舒服,她干脆挪到软榻上寻了个位置坐下。 “朕也知道董太傅结党营私私受贿赂,不过他还有用,暂时得留着。”李明霄笑着将折子往旁边推推,让林清能把腿脚伸开。 吴德海跪坐在一边,瞪得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那可是龙榻,自古以来连太后都不能坐的,结果昭勇伯就这么一屁股坐上去了?! 他又看了眼随意被丢在一边的奏折,眼皮子又跳了跳,能带到龙辇上也要看的折子,就没一件是不重要的,看来这昭勇伯的位子还得再往上提一提了。 李明霄顺手将靠枕移到林清那边,“若三位卿家的心都朝一处使力,朕就得夜不能寐了。” 都到这份上,林清也懒得扭捏,懒散地依靠在明黄色的靠枕上,半眯着眼,大渊最重要的三位朝臣——太傅董安卿,大将军王尚,以及左相连杰。 她换了个姿势,“听闻董太傅与王大将军向来不合。” 李明霄:“不错,连相对这二人也有些意见。” 林清明白,这里面少不了李明霄的手笔,左右这三位得能干活,还得有点私仇,保证一出事就能相互拆台的那种。 但能混到这个位置的,谁不是老奸巨猾,稍微玩不好就容易翻车,为君之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明霄看她一副困顿难耐的样子,“听说你昨日才从司狱里出来?” 林清干脆闭上眼,“康王府事有蹊跷,天启等人还不知藏于何处,这桩桩件件的,捋不清,不太放心。” 李明霄看着她眼底略微泛起的青黑,略有些心疼,“几日没睡了?” “我哪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每日亥前睡下,卯时起身,不论在哪可是都睡足了,就是啊……”困意上涌,林清只觉脑子愈加混沌,“每日一躺下,耳边便是那连绵不断的哀嚎惨叫;一闭眼,便是层层叠叠的白纸黑字红手印,有时候,似乎连那字迹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李明霄心里多了一抹疼,“睡吧,待会叫你。” “嗯……” 龙辇里真的很暖和,身下的厚垫柔软的让人仿佛睡在棉花上,林清一觉醒来,只觉浑身舒畅。 她坐起身来,就见李明霄已经移到窗边的矮椅上看书,窗户打开一道缝隙,有阳光洒进来,看样子时间已经不早了。 林清一动,吴德海立马拿来沾水的帕子亲自交到林清手中。 林清打量了一下吴德海,却见对方低眉顺目,好像比以往更加卑微了。 她眸中微闪,许多想法在她的心里闪过,又最终消弭于无形,拿起帕子擦擦了脸,又递了回去。 李明霄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将手中的书本放下,“醒得正是时候,车辇已经上山了,待会随朕一起下去吧。” 林清原想答应,忽然感觉到胸口有些卡痛,低头一看,就见胸口有一边微微鼓起。 她眼皮重重一跳,连带着心脏也瞬间乱了拍子。 李明霄见她不言,起身走过来,“睡糊涂了?” 林清平复了一下心跳,将宽大的外袍往一起拢了拢,“刚睡醒,有些冷罢了。” “还是第一次见你说冷。”李明霄只是诧异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吴德海。 吴德海立即跑去炭盆加炭。 林清轻叹一声,“我如今已经够高调了,再跟你一道,只怕好些人要眼红得睡不着了。” 李明霄闻言,微微颔首,道:“好吧,那晚些再过来寻朕。” 吴德海正在拨弄炭盆,听了这话手抖了抖,这种场合能留在皇帝身边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中要员,这话但凡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激动得连祖宗是谁都给忘了,果然人就不能和人比。 他连忙放下碳夹,起身恭送。 林清跟皇帝告了声退,从龙辇下来,疾步回到自己的马车上,而后迅速将车门关好,轻吐出一口气。 明月一直躲在车里吃点心看话本,看她这幅样子,疑惑道:“出事了?” 林清撩开外袍,指了指胸口。 缠胸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所以冬季的时候,衣服厚重,往往会缠松一下,结果刚刚在塌上一滚就窜位了。 若是以往倒也好办,寻个没人的地方整理一下也就行了,可如今她穿着昭勇伯的礼服,就有些困难了。 明月惊叫了一声,又立马捂住嘴巴。 外面传来周虎询问的声音,“出何事了?” 明月忙道:“没事,刚有只虫子突然窜出来,吓了我一跳。” 外面传来周虎的自言自语,“大冬天的,哪来的虫子?” 明月连忙将马车门窗又检查一遍,确定关紧之后,立即窜到林清身边,翻着她的衣裳,低声道:“这礼服太过复杂,眼瞅着就要到地方了,只怕穿不好。” 林清安抚道:“别急,我身上衣服又多又厚,不那么明显,你帮我从后面重新缠一下,再将腰封放松寸许,糊弄到夜里不成问题。” 她女扮男装这么久,固有印象已经养成,只要不是扒光衣服,一点小意外,别人顶多认为是她身体出了问题。 如今也只能这么干,明月的动作很快,两人配合,很快就把掉下来的束胸重新缠了回去。 林清最后将外袍重新披上,确实就看不出什么了。 明月松了口气,这才感到额头一片湿润,抬手一擦,竟全是汗水。 大冬天的,又是在山里,出这么多汗,风一吹必定要着凉,林清重新坐回椅子上,又待了一会,待两人汗水散尽,伸手将车门推开。 这一耽搁,周边已经停满了马车,各家的下人正在搬东西,仍有源源不断的马车过来,一位位老爷夫人公子姑娘的往车下走。 有些人心思活络,看见林清在这,立即就想过来攀谈一番。 林清懒得应付这些事,左右望了望,随意挑了个方向,漫步而行。 往前不远就是一片林子。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在地面上,枯黄的杂草仍有小腿那么高,树木高耸,光秃秃的树枝相互交织纠缠,连绵不绝地向前延伸。 走到这,耳边总算安静下来。 林清向远处望了望,抬步走向林间的小路,没多久,耳边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就见一只野兔正趴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毛色几乎与枯草融为一体。 倒是没想到刚到地方就有收获。 林清顺手拾起一枚石子,弹指射出,一击即中,兔子倒地上不动了。 她慢悠悠走过去,将兔子提起来掂了掂,不算肥,但也还行。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清下意识往树后一躲,悄悄探头望去,随即一挑眉,这来的人竟还是个熟人,正是长平郡主的次女邱文宁。 邱文宁似乎有些焦躁,来回踱着步,时而抬头往远处看看,明显是在等人。 也不过一会的功夫,就又有一人从远处走过来。 林清看了眼,又是熟人,武章。 邱文宁看见武章,一双美眸顿时亮了几分,随即又变为焦急,拉住武章的衣袖,“武大哥,你快去跟我娘提亲吧,若是晚了,她就要把我嫁给别人了!” 武章轻轻拂开她的手,“邱姑娘,武家没落,我如今只是孤子,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邱文宁直接被气哭了,“不合适这几天你怎么天天送我礼物,我上心了,你却又告诉我不合适!” 武章紧紧蹙眉,“明面上我是你哥的副手,暗地里,我与他兄弟相称,你是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你死里逃生受了惊吓,我只是想送些礼物聊作安慰,并无其他意思。” “你……你混蛋!”邱文宁哭着跑走了。 武章没有动,双目紧紧望着邱文宁跑走的背影,手紧紧扣住刀柄,手背青筋暴起。 林清也没想到,她竟有机会围观一场情感大戏,这痴男怨女的样子,啧啧…… 她好像昨日还收到暗部消息,貌似长平郡主打算跟连家嫡子联姻来着。 林清回想了一下连家那位嫡子的模样,好像……还挺俊俏来着,武功也不错。 这时,她手中突然传来意动,兔子清醒,使劲蹬腿扑腾。 声音不算大,但武章好歹也是习武之人,一下就捕捉到了,刀都出鞘半截,警惕的看了过去,浑身肌肉骤然紧绷,好似随时准备击毙对手的豹子。 林清眉脚抽了抽,抬手一掌把兔子拍死,她刚刚就不该徒新鲜只把兔子给砸晕了! 她从树后面走出来,笑道:“也是赶巧了,我就进来转转,没想到会遇见武都尉。” 武章将刀送回刀鞘,“伯爷怎会在此?” 林清扬了扬手里的死兔子,“抓兔子。” 武章:“……”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下官与邱姑娘并没有什么。” 林清一副我懂的神情,就那表情,说没有什么鬼都不信,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她能管的,总不能拉着李明霄玩赐婚吧。 再说,给这二人赐婚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武章觉得这天好像有点聊不下去,他只得换个方式,“下官方才听人说,陛下正派人在找伯爷过去伴驾。” 这回换林清难受了,她为什么要跑到林子里散步,不就是想躲一躲么,平常倒是没事,但现在她身上多少有点不妥。 不过话已传到,不过去也就不好了。 林清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回头又看了武章一眼,就见他站在树下,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 痴男怨女,管不了。 她走出林子,顺手拉了个宫人指路,很快就找到搭帐篷的地方。 放眼望去,帐篷比天上的云彩还要多,大大小小,东面一群,西面一堆,有些空地上甚至已经用木柴搭起了火堆。 下人们忙忙碌碌,主子们则三五成群的待在一起说话,这会能到的,除去家眷外,就没有低于四品官身的。 大家伙见林清过来,原本的高谈阔论瞬间变成了小声嘀咕,看林清的视线满是羡慕嫉妒。 明明大家伙都是四品,他们就只能在这跟同僚说话,人家却要去皇帝跟前陪驾,若是换个人,他们高低得上去挤兑一番,可对上林清,他们不敢。 朝堂上谁不知道这位是天禄司的下一任掌权者,脑子一抽上去找个麻烦,保不准人家转个身就把家给抄了。 林清全当没看见,直接走到御帐前,待通禀后,走了进去。 李明霄待得地方自然是这里最高最大最豪华的帐篷。 林清一进去就先感受到一股热气涌来,抬头一看,就见中央点着一个偌大的炭盆,炭盆前方摆着桌椅,李明霄就坐在那,四周又放了十来把圈椅。 最靠近皇帝的几把椅子,坐在上面的人皆是身着蟒袍,再往外则是身着绛紫官袍的之人,年岁最大的便是董太傅,最小的也已是知非之年。 他们身后又站着自家得意的嫡系子弟,这些人年岁最大的也就二十几岁,最小的与林清不相上下。 林清一到,众人噤声,年长的目光里要么是打量和盘算,要么便如那董太傅一般,恨不能将她除之后快。 年轻一辈的可就直白多了,放在她身上的视线满满的傲慢和敌意。 林清只是眼神转了个圈,也就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了,说白了,就是权贵子弟看不上她一个孤儿出身的贱民,爬到他们头上罢了。 她连多个眼神都欠奉,上前对李明霄作揖。 李明霄笑着开口:“这是去哪了,方才吴德海出去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你。” 林清扬了扬手里的死兔子,“去林子里转了转,正巧遇见一只小东西。” 吴德海立马搬来一张圆椅放在皇帝的右手边。 李明霄向她招招手,“快来坐。” 这个位子让大家伙神情皆是一变。 如今待在这的,要么是如吴王那般的皇亲,要么是在大渊排名前几位的家族,官品最低的也在二品以上,他们带来的也是自家最受重视的嫡系子孙,可如今却让林清骑在了头上。 第140章 第 140 章 科举疑云 第140章 这里明明没有人说话, 气氛却是波云诡异,众人各自有各自的盘算。 说句实话,大渊就那么大,资源也就那么多, 皇家占大头, 剩下的各家分一分, 也就到头了,可要往里面塞个人, 那就是从他们手里抢饭碗。 更何况, 林清是个男人,男人就得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是一个新家族的诞生。 一个家族出现,就意味着被抢走的资源会更多,没有人愿意把已经装进口袋里的钱再掏出来分给旁人。 他们不怕天禄司么? 当然怕啊, 可他们更怕家族破灭, 沦为贱民。 他们如吃人一般的目光或正面或侧视, 悉数落在林清身上, 若是换个人,顶着这些翻手云覆手雨的老家伙们, 如吃人一般的视线,只怕已经瘫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李明霄仍旧笑着,唯有他自己知道, 他手掌已经被指甲刺破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林清,也真的想让林清走到他身边来。 心腹,他有, 属下,他亦不缺,但如林清这般能让他放下戒备,如兄如友般真心相待之人,世间唯林清一人。 今日今时,他便是将这份尊崇下面临的危机摆在了明面上,他是帝王,与他相交,便逃不得这些。 即便他能抵挡风浪,但更希望他的友人可以不惧风浪。 林清也没想到她会面临这种局面,那张椅子就放在李明霄的身边,只要她坐下,便代表着林家的崛起。 坐,干嘛不坐! 她要走进这些世家贵族之间,让他们怕她,惧她,光是提起她的名字就会胆战心惊。 林清挂上微笑往前走去,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尖上,直至那把椅子前,顺手将兔子交给吴德海,“也不知陛下喜欢什么口味,劳烦公公拿个主意。” 吴德海接过兔子,旁边有太监想要过来接手,被他不着痕迹的给推开了,“上次与伯爷吃饭,陛下一直对那道麻辣兔肉念念不忘呢。” 坐在皇帝左手边第二位之人气的在扶手上重重一拍,“吴德海,陛下的喜好也是你一奴才能够妄言的!” 林清抬眸扫了一眼那人,黎王李元英,跟康王是兄弟,都是李明霄的叔叔辈,五六十岁的年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为人也极为跋扈。 说白了,就是有点缺心眼,没看这一屋子人没一个出来说话的。 吴德海不慌不忙的跪在地上,“是奴逾矩,请陛下责罚。” 李明霄原本看见林清过来坐下,心里满是喜悦,如今听了这话,面色微沉,“吴德海对朕一向尽心,何罪之有,依朕看,不该罚,倒是该赏,赐珍珠一斛,绢十匹。” 吴德海笑着领赏,站起身来,这才将手里的兔子交给一边的小太监,又拉到一边细细叮嘱一番,方才如斗胜的公鸡一般回到李明霄身后站好。 李元英气的冷哼一声,恨不得想给那刁奴几脚,可一对上李明霄的眼神,顿时像被戳破了胆,歇了心思。 他刚从东面矿场监工回来,至于怎么去的,还不是他的好大侄儿,那种苦他可不想再来一遍。 黎王这一退,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气氛暂时缓和了些,大家伙闲聊起来,然而张口闭口,不是国家大事,就是圣人的名言金句,间或有几个年轻人将自己写的文章背诵出来,让大家点评,最主要还是让皇帝点评。 林清只觉耳朵嗡嗡直响,好像有一万只苍蝇在飞,所以说她宁愿钻进大狱里刑讯逼供,也不爱去朝堂上听这帮人说来说去。 她抬眼去看李明霄,就见李明霄端起茶杯,在那宽大的衣袖和杯盖的掩饰下悄悄打了个呵欠。 林清四处看了看,然后就对上一位少年的视线。 他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看林清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轻蔑又鄙夷,像是在看一堆鸠占鹊巢的垃圾。 单看那眼神,心里指不定骂什么脏话呢。 林清又看了眼少年面前坐着的人,那人眉眼凌厉,虽已头发花白,却仍旧气势骇人。 赵国公萧霆筠。 赵国公任二品都督,掌管京中除禁军与天禄卫外的大部分兵力,但萧霆筠向来不满意,禁军他不敢动,就把心思用在吞并天禄司上,自然也就对天禄司的掌权者看不顺眼。 可以说,赵国公府与他们师徒二人就是政敌。 林清活动了一下手腕,很好,开刀的有了。 萧霆筠的孙子,还能被带到这种场合的,那应该就是嫡长孙萧云跃了。 她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落在她脸上,连李明霄也一下子精神过来。 林清走了两步,转身看向赵国公萧霆筠,笑道:“赵国公的这位……孙子,似乎对下官颇有意见?” 萧霆筠还没说话,他身后的萧云跃却是先蹦了出来,“你什么东西,也敢骂我!” 林清狐疑道:“本官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是孙子!”萧云跃反应过来,恨不得撕了林清,“你……你敢骂我!” 林清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本官骂你什么了,本官不过是好心提醒赵国公在圣上面前注意规矩,怎么就这么爱往自己脸上贴金?” 萧云跃快要被气死了,怒气上脑,指着林清的鼻子就骂:“昭勇伯你好大的威风,先是用死兔子惊扰圣驾,现在竟又出言辱骂于我,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等相提并论!” “云跃,住嘴!”萧霆筠出声制止,深邃的目光瞥向林清,片刻后对亲孙子出口训斥:“还不向林大人赔罪!” 萧云跃一愣,随即屈辱的红了眼,他是赵国公府的嫡长孙,是未来的赵国公,注定要位极人臣,站在权力之巅,与他的祖父一样搅弄风雨,这样的他凭什么要向一个贱民道歉! 便是封了爵又如何,不过一个伯位罢了,便是那三千天禄卫也迟早是他们萧家的东西。 萧霆筠没想到萧云跃这么看不懂局势,脸色阴沉,只得勉强挂起笑,“云跃年岁尚幼,昭勇伯莫要与孩子计较。” 林清连连点头,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没事没事,孩子嘛,下官怎么也比他大上一岁,是得照顾照顾。” 萧霆筠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怎么看都有些扭曲,只得求助的看向董太傅。 董太傅一直闭着眼,这会微微睁开眼,“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斤斤计较呢。” 林清眨了眨眼,无辜的看向李明霄,好似满脸疑惑,“陛下容禀,臣只是看赵国公的孙子规矩上有所欠缺,看他年岁尚幼,不忍他在圣前出现纰漏,方才出言提醒,可这会怎么连董太傅都说臣计较了。” “阿清的性情,朕岂会不知,你哪里是有错,明明只是好言相劝罢了。”李明霄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转而化为严厉,“萧云跃作为赵国公府的嫡长孙,规矩礼法的确有所欠缺,便将礼记抄写十份,送予昭勇伯过目吧。” 李明霄的话就如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赵国公府的脸上,萧云跃好歹是国公府的嫡孙,说他不懂礼法,不就是等于赵国公府礼法不行,连自家孩子都教不好么。 赵国公府可是老牌的国公府,萧霆筠没想到皇帝竟然为了给林清撑腰,竟然当面让他们没脸。 他一张老脸颜色变换,最终归于平静,按着萧云跃领罚。 这明晃晃的偏袒,也让其他人看林清的目光再次变了,也更加羡慕嫉妒,但凡这份殊荣落在自家子孙身上,还不立马飞黄腾达。 “我不服!”萧云跃一直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此时只觉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便是皇帝也不能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屈服。 原本大家已经将话题带过了,被萧云跃这么一吼,顿时安静下来,连李明霄看他的视线也带上了不善。 萧霆筠本以为皇帝喜欢林清,看上的便是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心性,这会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恨不能亲手把萧云跃掐死。 林清看他的眼神染上笑意,“你想如何?” 萧云跃憋了一会,张口吼道:“我要与你比武!” 萧霆筠已经没脸再看,双肩抖动,显然被气得不轻。 但凡清楚林清武力情况的人,视线落在萧云跃的脸上,都变成了看傻逼一样的眼神。 跟林清比什么不好,居然比武功,这孩子是真被气傻了。 连李明霄看萧云跃的眼神都带着丝丝缕缕的古怪,再看向林清时,用眼神询问——想去欺负人吗?想的话,那就去欺负欺负吧。 林清低咳一声,这还真让人怪不好意思的,跟欺负小孩似的。 她左右看了看,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对萧云跃道:“不如这样,你若能触碰到本官手里的茶盏,便算你赢。” 萧云跃更觉得屈辱了,他可是名师教导,武功卓越,这是瞧不起谁呢! 他一掌拍出,用了八成功力,势必要给林清好看。 他的掌风好似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涟漪,带着凌厉的气势,直直袭向林清的右手。 萧云跃仿佛已经能看到林清被他捏断手臂时痛喊的样子。 林清真的是连看一眼都欠奉,这掌风看似凌厉,实则内里软绵无力,且内力不均,气息不稳,出掌的姿势不对,以至于后继无力,变招…… 算了,不挑了,毛病太多,挑不完,她要是打出这样一掌,诸葛府的搓衣板她都得跪坏几个。 林清只是挥挥袖子,宽大的袖子带起罡风,将萧云跃的掌风直接带歪。 萧云跃想要变招,身体却吃不上力气,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不服的站起来,这一次,他改掌为拳,一拳砸向茶盏,只要将茶盏打碎,他就赢了。 林清动都没动,同样挥出一拳,只用三分气力,以拳对拳,“轰”的一声,萧云跃倒飞出去好几米,后背狠狠撞在边上的矮柜上,又被弹回趴在地上,一口真气因此走岔,咳得他上来不来气。 林清:“还来么?” “你欺负人!”萧云跃站起来,眼里闪过阴狠,就在大家以为他放弃的时候,突然抄起椅子向林清的脑袋砸了下去! 林清仍旧看都没看,只是拍出一掌,强悍的内力仿佛一把看不见的锤子,将那凳子瞬间锤成碎木散落,掌风不停,直直打在萧云跃的身上。 萧云跃再次被拍飞出去,一头栽进董太傅的怀里。 董太傅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住这么大一个萧云跃,直接被撞翻在地,疼的哎呦直叫。 站他后面的董家人也是一水的读书人,没什么力气,一个个伸手去扶,却又被萧云跃带得摔倒在地上。 一时间,御帐里乱成一团。 林清尴尬的摸摸鼻尖,假装低头喝茶,没看见,她什么都没看见。 反正她不是故意的。 李明霄低咳一声,凑过去小声道:“那茶是朕的。” 林清:“……” 就有一种端着也尴尬放下去也尴尬的心情。 然后她又喝了一口。 反正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皇帝喝的茶,那自然是顶顶好的,不喝白不喝。 李明霄扫了一眼吴德海,吴德海麻溜去包了一小包茶叶悄悄塞进林清的袖子里。 这么一会功夫,董太傅已经被人扶了起来,只是衣袍散乱,这会不止看林清眼神不对了,他看萧霆筠也带着怒气,不断地喘着粗气,整个人似乎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林清笑眯眯的接了,这才对嘛,多热闹。 萧云跃还想动手,直接被萧霆筠给一脚踹出去了,再由人胡闹,他也快兜不住了。 李明霄见差不多了,对众人说道:“黄昏也快到了,诸位准备一下,该去行祭天之礼了。” 皇帝都开口了,萧霆筠立即拎着萧云跃走了,生怕慢一步再出什么变故。 董太傅冷哼一声,也走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行礼告退。 林清原本也想走,却被李明霄叫住了。 李明霄松了口气,“幸好你来了,否则朕的耳朵还不知要糟多少罪。” 林清笑笑,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不用想到知道,不就是以为她是皇帝给自己找的玩伴,想用自家孩子顶替她的位置么,“下次你就装头疼,他们总不好意思再赖在这。” 李明霄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坐着,“围猎伴驾是各家心照不宣的规矩,今日朕若装作头疼赶客,只怕太医们就要睡不着觉了。” 林清:“那就让他们熬一熬好了,保不准就能熬出个好方子造福百姓呢。” 李明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这话要是让院正知道,又要记恨你了。” 林清压根不在意,恨她的人还少么,最好恨到见她就绕道走,这辈子都不想给她治病才好。 李明霄很无奈,一抬眼,忽然就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他端详了一会,疑惑道:“你这外袍……似乎有些奇怪?” “有点上火,回去让顾春给我开两副药就好了。”林清将手中茶杯放下,“我先回了,得去看看周虎他们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李明霄看着林清悠闲的走出御帐,只觉莫名,“上火?” 吴德海:“可要派人去瞧瞧?” “不必了,她那鬼灵精的,若是不愿意,岂会让人近身。”李明霄想起林清的脾气,笑着摇了摇头,“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她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他起身要回后室,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等回去了再给她多做几身衣裳吧,日常和礼袍都做些,小子长身体的时候,衣服短的快。” 吴德海一一应下。 李明霄这才放下心梳洗准备去了。 ****** 林清没想到李明霄的眼睛竟然那么毒,但她不慌。 她有权有势,又足够的强悍,别人对她的固有印象已经成型,只要她不脱光了让人看见,旁人会自动将她的不合理给合理化。 就算她忘束胸了,别人也只会以为她恶趣味的往胸口塞了俩馒头。 不过这招不能总用,身体发育避免不了,还得想想办法。 林清正捉摸着,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叫她,抬头一看,就见一青年从树后走出来。 青年相貌俊秀,带着一股子书生气,对她作揖道:“在下连问之,见过大人。” 林清看着这人的神色格外复杂,连问之正是连左相的嫡次子,也是长平郡主准备给邱文宁相看之人。 她方才刚见过武章和邱文宁,这会在看见正主儿,有一种话本主角忽然活过来的感觉。 连问之被林清那堪称诡异的视线看得浑身发寒,下意识后退几步,“大人这般看问之,可是问之有何处不妥?” 林清沉默了,这让她怎么说,总不能说你的相亲对象心有所属吧? 她默默收回视线,“找我有事?” 连问之道:“今夜戌时三刻,家父邀您于南边树林三里处那棵歪脖老树下一叙。” 林清:“……” 若是跟连问之去树林里走一走,倒也不是不行,但对上连相……其实不太想去。 她摇头拒绝,抬步就要走。 连问之立即上前一步,“只是见上一面,于大人而言并无坏处。” 林清再次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真当我不知你们连家那些破事?” 连问之拦人的动作僵住了,脸色瞬间有些苍白。 林清抬步要走,胳膊却被连问之给拉住了,而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一边走。 此处距离御帐不远,不远处就有官员宫人往来,两人原本避着人倒也无妨,这会一动,立马出现在大家眼前,好些人盯着他们两个瞧。 林清很无奈,“连二公子,咱们这样……不太好吧?” 连问之:“问之有事相求,还请大人一叙。” 林清:“……” 她不太想叙。 连问之:“大人高才,问之仰慕已久,还望大人给问之一个机会。” 林清:“……” 这话说得,还怪让人不好意思的,既然都‘仰慕已久’了,那就说两句? 她被连问之拽离安营之地,钻进一边的林子里,直到四周荒无人烟,方才停下来。 连问之鞠躬作揖,“既然大人已经得到消息,必然已知连家此次为难。” 其实林清还真知道,每天京城局势变动,各处消息都会被送到司里整合后给她过目。 不敢说百姓谁家丢了只狗她会知道,但哪个官员家若是丢了个丫鬟小妾,一定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如今正是年底,各处库司清点库房账目,卫尉寺卿连栩,半月前清点京武库时,竟少了一批甲胄,足有万件之多,他却选择隐瞒不报。” 如今连家这般态度,先是要与长平郡主联姻,又是寻她帮忙的,明显此事已经泄露,只怕那上奏的折子正在找机会送到皇帝面前呢。 不过此次卫尉寺卿倒是其次,最终的目的还是在左相连杰那里。 连问之再次行礼,“还请大人救命!” 林清笑了笑,“天底下的案子不计其数,若什么事我都得掺和一脚,还不得把活活累死。” 事情是连家自己出的,若无陛下命令指定天禄司,自有刑部接洽,轮不到她来管。 正巧这时远处响起一阵又一阵的鼓声,林清抬头看了眼天色,“祭礼开始了,之后再议吧。” 连问之轻抿着唇,再次行了一礼,黯然离开。 林清跟在连问之后面,不一会就见到匆匆往祭天台赶的人群,她混入人群之中,大约半盏茶后,就到了祭天台上。 此处说白了就是开辟出的一大片空地,砖石铺路,靠近东方的位置有一高台,台上有一尊四足大方鼎,鼎前摆放着供桌,鼎后则是一座巨大的石碑,碑上雕刻着扭曲难懂的通天纹。 场上没有女眷,连宫女都没有,官员们都再找自己的位置,四周乱糟糟的。 林清也有点懵,以前她是站在一边当守卫的,如今却要站在百官之间,一时也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吴有福突然从后面窜过来,“伯爷,那位叫奴过来跟你引引路。” 林清眼睛一亮,“有劳公公。” 吴有福连称不敢,前面小步带路,走到第三排靠近中路的位置停顿了一下,而后疾步离开。 林清会意,走到那位置站好。 一刻钟后,祭天开始了。《 》 140-150 第141章 第 141 章 科举疑云 第141章 祭天的流程异常繁琐, 乐官奏乐,礼部尚书颜回站在祭台旁开始唱祝词。 那声音时长时短,铿锵有力,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结束, 百官叩拜, 皇帝自中央的道路上前行, 直至走上祭台。 接下来又是冗长的祝词,颜回说完了皇帝说, 皇帝说完了颜回接着说。 林清跪在在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 明明疼的应该是膝盖,可她却觉得脑子里却好似被塞进了一百只乌鸦。 那岂止是疼啊, 那简直就是把一个刚读完三字经的小娃娃直接塞进国子监的精英班,教的岂止是天书啊! 她唯一能听懂的大概就是颜大人那一声声的“跪——拜——起——” 她悄悄抬头瞄了一眼高台上的皇帝,祭天之时,皇帝也是要跟着叩拜的, 她好歹还有功夫在身, 皮糙肉厚, 扛得住, 可李明霄那细皮嫩肉的,十有八九是要遭罪了。 将近大半个时辰后, 仪式总算接近了尾声,李明霄只需将三根高香插入鼎中,也就结束了。 李明霄拿着香, 正要放入那半人高的四足鼎中, 忽然见那铺在下方的灰白色灰烬动了动。 他的手猛地停住。 旁边端着托盘的礼部官员悄声提醒:“陛下?” 李明霄回神,示意没事,视线却再次看向鼎中, 却什么都没看见,或许是今日起太早,眼花了吧。 他拿着香的手再次伸向鼎中。 鼎里早就铺满了大半的香灰,三根香很轻易的就被插了进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明霄稍稍松了口气,对颜回翘颔首示意,准备进行最后的参拜。 三根高香缓缓燃烧,滚烫的香灰从顶部散落,就在这时,变化突起。 只见那巨鼎之中猛地晃动了两下,接着便是几声嘶鸣,一条雪白的蟒蛇猛地从鼎中探出头来,蛇身几乎比人的小腿还要粗些。 林清瞳孔紧缩,借力跃起飞上高台,一把抓住李明霄的胳膊飞速后退,直至脱离那蟒蛇的进攻范围。 这时候,大家也都反应过来。 “蛇!” “有蛇!” …… 祭台上顿时一片混乱,四周的禁卫冲过来,将那蟒蛇抓住,装进临时找来的袋子里。 林清转头将李明霄全身扫了一遍,确定没有被咬,方才松了口气,“还好吗?” 李明霄缓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脸色却异常难看。 这么多人看着,此事必然瞒不住,只怕又要起波澜了。 不着片刻,祭坛已经被收拾妥帖,混乱的官员们也重新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但接下来的流程就变得很是潦草,半刻钟后,祭天仪式结束了。 文武百官一一排队离开,四周的禁卫人数悄无声息的翻了一倍。 林清原本也要离开,可还没排到她,就见邱文麟过来,对她耳语道:“陛下请大人过去。” 林清点了点头,跟着邱文麟往侧面走,临近平台尽头的地方有一顶圆形的帐篷。 吴有福就站在入口处,看见林清,赶忙撩开门帘请她进去。 这帐篷是给李明霄用来在仪式前休息的,并不算大,却站了好些人。 禁卫统领杨昭,上将军明承雄,中郎将章冠、陶营,旁边还有几个校尉,几乎负责这次冬狩的禁军高官都在这了,只是大家都低垂着头,脸上带着羞愧。 李明霄端坐在椅子上,左手拿着一盏热茶,右手捏着杯盖,轻轻刮着上面的茶沫,却不曾饮下一口,一张俊脸沉默着,好像没有表情一般,唯有仔细去看,才能发现他微微下沉的眼角。 林清扫了一圈,站在一侧,没有说话。 李明霄将杯盖往茶杯上重重一扣,发出啪的一声,明明没有说话,可那一声却好似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将茶杯递给吴德海,看向林清的目光总算多了几分温度,“依阿清看,此事该如何办?” 林清微微垂眸,自从秋名山被定为冬狩之地,禁军早就过来封山了,祭台更是重中之重,每时每刻都有禁军看守,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让一条足有五米长的蟒蛇爬进祭祀所用的巨鼎之中。 不说别的,哪怕之前看守此地的禁卫玩忽职守,可今日仪式进行,一切用具绝对都是检查过的,那么大一条蛇,绝无可能躲过众人的眼睛。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道:“不论是何人谋划,此事必然瞒不住百姓,眼下重中之重是时间,我们必须抢在他人之前,将天赐祥瑞的消息散播出去。” 如今的大渊信息传播速度不算快,就算事情传开也只是京城附近传播,扭转局势不算困难。 当然,还得小心人祸。 就像是上次在华宁之时,以人祸冒充天灾。 林清将京城附近的地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如今已是冬季,水土上冻,再抛除那些不可控的天灾…… 她的视线下意识落在邱文麟身上,忽然想到那夜邱文宁身上的引兽粉。 如若是兽灾呢? 李明霄道:“阿清,即刻宣天禄卫进山,与禁军一同负责此次冬狩巡护。” 林清立即应下。 这时候吴有福疾步走进来,低声道:“董太傅、连相和礼部尚书严大人正在外面候着。” 这时候过来,十有八九也是因为祭天的事情。 林清出声告退,她还得去调兵,得和禁军的人碰头重新安排布防。 忙,很忙,本以为出来是度假,结果还得加班的那种忙。 林清走出帐篷,与那三位擦肩而过。 董太傅走起路来腿有点瘸,对她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林清懒得跟这老头计较,视线下意识一转正巧落在颜回脸上。 颜回约莫四十几岁,眉目清正,身体略显单薄,蓄着短须,戴着一顶软脚幞头,典型的文官装扮。 似乎是察觉到林清的视线,颜回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拱了拱手算作回礼,而后走入帐篷。 林清收回视线,待取了调令,独自驾着赤云跑了一趟天禄卫营,等回来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两千多号人,周虎和段成也跟来了,候在一边听候命令。 林清带着二人一头扎进上将军明承雄的帐篷里,将布防重新设计,再安排人一一布置下去。 等她从明承雄的帐篷里出来,天都已经黑透了。 周虎和段成跟在她后面,周虎不满道:“头儿,人家禁军天武卫和神渊卫加一起得有近十万人,咱们天禄卫里里外外加一起也就四千来人,还让咱们布防,就这么点人,怎么防啊。” 段成也是一肚子气,“就是,那明承雄话里话外的嫌弃咱们人少。” 林清:“天禄卫与禁军职责不同,咱们就是陛下手中的刀,人贵在精,没必要跟他们争那些有的没的。” 不过他们的确人少,只能将人手放在重点防护和巡逻上,其他的地方还得禁军顶上。 她看了眼天色,“什么时辰了?” 两人还没回答,吴德海从一边疾步走过来,先一步答道:“回伯爷,已经酉时过半了。” 林清早就注意到吴德海,疑惑的看了看他,“吴公公此时过来,可是有事?” “伯爷离开没多久,陛下就回了御帐,董太傅、连丞相和严大人也跟着去了。”吴德海悄悄瞄了一眼林清,接着说道:“都是为了那条白蟒的事,陛下原本想把此事交于伯爷查办,但董太傅极力反对,后来刑部尚书燕大人也去了,先是要撞柱明志,后又以人头作保,闹了好大一出戏呢。” 林清听吴德海这么一说,已经能想象那御帐里有多热闹了,“燕大人办案如神,此案交给他,想必很快就能找出始作俑者。” 吴德海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生怕林清突然发难,声音更加轻柔谦卑,“陛下说了,让奴把事情始末原封不动的告诉伯爷,至于伯爷想怎么做,全凭伯爷心意。” 林清:“……”成吧。 吴德海急着回去伺候皇帝,传完话就离开了。 此处已经接近猎场边缘,周围除了守卫的禁军,周围再没什么人烟,周虎问道:“头儿,咱们现在就去查案子?” 林清再次抬头望了望天色,今夜的天色不怎么透亮,有月,却无星,“不急,让他查,待他求到我们这再下场也不迟。” 段成迷糊的挠了挠头,“不过是鼎里爬了条蛇,那燕老头年轻时也破获不少大案,当真查不到吗?” 周虎照他后脑袋就是一巴掌,“头儿说查不到,那必然就是查不到。” 林清眸色有些沉重,今日那白蟒被抓的太快,但依稀间,她好像在蛇身上看见了形似火焰的痕迹。 只是那蛇双目清明,跟九兽坊之前的药兽很是不同。 “此事与天启上人有关。” 周虎和段成听到这名字,脑海里立即闪过那崖间洞中的情景,霎时肌肉紧绷头皮发麻。 林清笑了笑,既然刑部想横插一脚,让他们查就是了,待查不到自然会求着她接手,也能避免争权夺利时闹出什么大乱子。 周虎:“那……咱们现在做什么?” 林清思索片刻,“咱们将各处布防位置再走一遍,看看有没有疏漏,也好及时补救。” “这点小事,我与段成走一趟也就行了,何必劳烦头儿。”周虎说着又凑过来,小声道:“后面那几个可要处理一下?” 凭借他们的功夫,一出营帐就察觉到有几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只是对方一直藏着,林清没发话,他和段成也就没动。 林清摇了摇头,“兔子藏不住了,自然就会蹦出来,正事要紧。” 说着,她便要离开,可没两步,就见那一直藏着的几人从林子里冲出来,拦在他们面前。 这五人皆是少年,身着锦衣华袍,带头的两人一人正是白日里在她手中吃亏的萧云跃,另一人则是黎王世子李易。 周虎和段成迅速上前一步,右手执刀,只听‘铮’的一声,刀刃已出鞘两寸,散发出一点银光。 两人皆是沾过血的,双目一厉,煞气逼人。 五个少年都是贵族子弟,被这戾气一冲,顿时害怕得连连后退。 林清缓步上前,抬手将周虎与段成握刀出鞘的手轻轻的按了回去,而后抬眸冷淡的瞥了一眼眼前这些人,“有事?” 李易的样子有八分都随了他爹黎王,满脸横肉,身宽体胖,一脸跋扈,像极了以前的康王世子李宏锦。 待周虎二人的刀一收,丢了的胆子好似瞬间就回来了,他下巴一扬,冷哼一声,“林清,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陛下面前下我父王的面子!” 李易这一开口,周虎和段成的眼神都能吃人了,握着刀柄的手那是紧了又紧。 不就是个世子么,只要林清开口,他们照砍不误! 李易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把身后的一人拽到自己面前挡着,又觉得这样很丢面子,又不耐烦的一脚把人踹开。 林清被这话说的愣了一下,回忆了一会,总算回想起来白日里黎王突然蹦出来训斥吴德海的事儿。 ——那没事了,以前见过爹蠢的,现在也见过儿子和爹一样蠢的。 她连多说一句话都欠奉,绕过几人就要走。 李易疾走一步,伸出手拦住她,“夜猎,敢不敢!” 林清:“没空陪孩子过家家。” 萧云跃阴森一笑,“林清,这可是黎王世子,是皇亲贵胄,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与王府世子说话!” 林清斜了他一眼,李易敢过来拦路,绝对离不开萧云跃的怂恿,看来白日里还是揍轻了。 熊孩子不听话,那就再揍一顿好了。 萧云跃警惕的后退,“你别乱来啊!告诉你,我们手里可是有人质的!” 林清的动作猛地顿住,微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李易拍了拍手,两名护卫押着一个人从远处走来。 周围的光线太暗了,但那人的身形林清太熟悉了,熟悉的让她心里涌出一股想要砍人的触动。 靠近了,穆晚唐那张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只见他双手被绑,被推到了林清面前,朝林清眨了眨眼。 林清:“……” 想骂脏话,但她忍了。 她问:“怎么回事?” “今日伯爷不在,左右无事,我便请裴兄和顾兄到永福楼吃酒,哪想到有人在酒里加料,一觉醒来……”穆晚唐无奈的看了眼手上的绳子,眸中多了一丝可怜,“就这样了。” 这话要是顾春说的,她全单照收。 但从穆晚唐的嘴里蹦出来,那就得打五分折扣,说一包迷药能把他放倒,她半个字都不信。 不,至少打八分折扣! 林清扭头就走,“不认识,宰了吧。” 这干脆利落的动作,让李易和萧云跃都愣住了。 穆晚唐也张大了嘴巴,“伯爷……你就真不管我了?” 林清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了一下穆晚唐的脸,认真建议:“卖了也行,这张脸应该还值些银子。” 穆晚唐:“……” 这下李易也蒙了,林清这表现怎么看也不像假的,难不成他们真抓错人了? 他回手就给了萧云跃一巴掌,怒道:“老子废了那么大力气把人弄进来,结果屁用没有,你怎么办事的!” 萧云跃捂着脸,此时恨毒了林清,连带着李易也给恨上了,也懒得再伪装下去,“这个没用,不是还有两个么,我就不信没一个不让她林清上心的。” 李易扬起的手顿了顿,想想也是,三个人,就真一个没有?就凭林清那脑子,保不准眼前这个就是让她在意的,故意装样子骗他们呢,就等他松手救人了。 他再次拿起架势,斜眼瞥着林清,“这夜猎你是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林清懒得搭理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夜空那轮弯月似乎又上升了寸许,“周虎段成。” 周虎二人听到林清唤他们,立即挺起胸膛,“属下在!” 林清:“猎场要地,竟敢绑架百姓惊扰圣上,都绑了,扔到杨统帐里听罚。” “诺!” 李易于萧云跃当场傻了眼,按照常理,林清不应该是为了救人而屈服,然后与他们比试么? 他们甚至在林子里准备了许多陷阱,就等着林清上钩了,结果这人却不按常理走! 眼瞧着周虎与段成弄来几根绳子,李易这下是真的怕了,“我可是黎王世子,你们胆敢以下犯上,小心陛下砍了你们的脑袋!” 然而压根没人理他。 萧云跃倒是精明些,见状不好,转身就逃,身后一直跟着他们的三个少年有样学样,霎时间欲作鸟兽散。 李易呆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被周虎直接撂倒在地上用绳子给捆结实了。 段成也顺手捞了一个捆好,可还剩下三个。 这时候,穆晚唐动了。 他手上的绳子形同虚设,内力一震,绳子就断成了几截,而后身影如电,几个闪身,已将那跑出去的三人给揪了回来,扔到周虎身边,而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五个人全部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在地上排成一拍。 萧云跃和李易看穆晚唐,眼里全是惊恐看,他们以为他们抓的是普通百姓,结果这人特么会飞! 萧云跃想到的更多,比如他是如何被怂恿想要报复,如何把主意打到李易身上,如何凑巧得知这三人的存在,甚至于又是如何能安全的将人绑进这看守森严的猎场之中。 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促使着他完成这一切,直至让此人站在他们之间。 萧云跃瞬间一头冷汗,看向穆晚唐的视线满是恐惧。 穆晚唐唇边多了一丝微笑,对萧云跃眨了下眼睛,转瞬即逝,转身时又如以往那般慵懒惑人,缓步走到林清面前,“我这也算将功折罪了吧?” 林清连个眼神都欠奉,“顾春和裴绍光在哪?” 穆晚唐:“我在他们身上撒了移光蝶的鳞粉,那粉末在月光下会发光,不难找。” 林清:“你故意的?” 穆晚唐轻笑一声,“不也是遂了大人的愿么。” 林清:“你混进来,目的为何?” 穆晚唐看着她,语气有些无辜:“大人这是什么话,我可是被人绑进来的!” 林清白了他一眼,拿她当三岁孩子骗呢,她抬步走入林中,移光蝶的鳞粉在月光下会出现一种类似于惨白的光芒,但存在的时间很短,还得先把人弄回来才行。 穆晚唐叹了口气,认真道:“当然是杀了天启,他不死,我就无法继承刹盟,想做那一方的管事,就总得用些手段,大人不也是如此么。” 林清听了这话,鄙夷的嗤笑一声,“穆晚唐,你应当知道,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穆晚唐沉默片刻,红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信息。” 林清:“我们能料敌于前,便是因为我们背后有数不清的眼睛和耳朵,他们或是各家奴仆妾室,或是百姓生活于市井之中,他们会将看见的听到的消息全部送回,再有人整合,送到我们手中。” “天禄司等于是在京城起家,附近百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你以为我会不知吗?” “在我的地盘糊弄我,谁给你的胆子。” 穆晚唐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大人知道了什么?” 林清只是冷厉的看着他,“比你想象中的要多。” 穆晚唐的折扇悄无声息的从袖口滑出,扇尖轻点着他的下巴,“听闻九兽坊在京城的老巢被大人寻到了,看来大人已经知道九兽坊的事情?” 林清:“九兽坊已经被灭杀,活着的教徒都被关在司狱之中,你觉得他们熬得住天禄司的刑讯手段?” 她在崖间洞查到那些多本账册,从京城有记录是在一年前,但若再往前看,九兽坊的账目在三年前曾出现大量变动,从衣食住行到药物采买,商家都换掉了,价钱波动亦是不小。 这证明三年前,九兽坊高层必然出现过变动,那动静不会小,也必定瞒不过教中帮众,所以当他们在司狱里熬不住刑罚时,自然就全招了。 “九兽坊是在三年前叛主的,你趁机与天和道的燕卢氏族长做局,让燕卢氏一同叛主,改投天启门下。” 穆晚唐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将他的唇遮住,“大人莫不是忘了,与天和道联系之人,一直是许清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们叛主的。” 林清冷笑,“你当真不知道许清商是细作?” 穆晚唐的手僵了一瞬。 林清:“你早就知道,所以你正好利用这一点,将天和道叛主的事情彻底做实,连天启上人自己都信了,觉得天和道是他的势力。” 穆晚唐:“许清商很聪明,不像是大人口中的笨蛋。” 林清:“他能在这么多人之间辗转而不暴露,的确是聪明过人,但他有一个无法掩饰的漏洞,你知,我知。” 穆晚唐:“好,即便许清商有问题,可那燕卢原是天和道的大公子,若真如大人所言,他来京城便是九死一生,天和道的族长又不蠢,怎会干出这种事。” 林清看他,宛如正在看一个傻逼,“我在南境的耳目虽然不如你们刹盟,但不代表我就真的眼盲心瞎,燕卢氏那点破事,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实际上一开始她还真不知道,从天禄司下令调查燕卢氏再将消息传回需要一个不短的时间,她也是前两日才接到消息。 第142章 第 142 章 科举疑云 月光下的树林带着多了一股阴森之感, 寒风呼啸,冷气不断往人脖子里钻,只是走了一会,林清便感觉到身上的棉衣好似都被冻透了。 她只得运转内力, 让全身重新热起来, 脑海里却将前两日收到的消息回忆了一遍。 燕卢氏族长与夫人乃是联姻, 诞下长子燕卢原,极尽疼爱。 可若派人细查, 就会发现这份疼爱有多浮于表面, 燕卢原当了五十几年的大公子,头发都快白完了, 可到头来,连心腹都凑不出一手之数,三年前更是被族长冠以大义,送到京城这九死一生的局面里。 与之相反的, 则是燕卢氏族长的二儿子, 他是族长第一宠姬的儿子, 自幼便被父亲带在身边, 文韬武略,样样能排得上名号, 如今更是将天和道大半家业掌握在手里。 说白了,也就是名义上还需叫一声二公子。 “到现在燕卢原都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大计划, 其实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是一个鸠占鹊巢需要被清理的倒霉蛋罢了, 从没有人真的希望他活着回去,而他靠骗得来的钱财,明面上孝敬给了天启上人, 实际上,你利用许清商一拉一换,至少有九成钱财落入你的口袋。” “你说,他会不会因真相而崩溃,再透露出什么秘密。” 穆晚唐随着她的脚步向前走着,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寒风刮过光秃的树枝,偶尔发出一些声音。 他的脸上仍旧一片风轻云淡,可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他飞快的思索着,却愕然发现,自从进入这树林之中,他的所思所想仿佛已经完全被林清洞悉。 明明毫无前兆,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后一刻,却如惊雷忽从天降,待他有所反应之时,已然落入林清的陷阱之中,让他无处藏匿。 纠结片刻后他就释然了,“我布局良久,便是刹盟盟主也不曾对我怀疑半分,不曾想竟还是在你这漏了破绽,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发现我与天和道的关系?” “因为我从未信过你。”林清勾起唇,可她的眼中却不见一丝笑意,“我在华宁遇见你,一开始并未想深究,毕竟咱们各自有各自秘密,可回京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却件件都能看见你的影子,我自然要派人查一查,你在华宁究竟干了什么。” 穆晚唐:“你查到了?” 林清:“查到了,你在华宁除了与钱大兴有接触之外,也不过是画了几幅画,见了几个人罢了。” 她讽刺的盯着穆晚唐,“怎么,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穆晚唐握着扇子的手猛然一紧,青筋微露,“大人既然这般能谋善断,不妨猜测一下,我现在想做什么?” “你想杀我。”她的视线落在穆晚唐的手中的折扇上,“从你拿出这把扇子的时候,你就在想如何杀我。” “可你同样很清楚,若你出手而我不死,你会面临多大的麻烦,就如同我一直没有对你动手一样。” 穆晚唐无奈一笑,“所以我如今能站在这与你好好说话,只是因为你怕麻烦?” 林清忍不住横了他一眼,若换个人在她面前反复横跳,她早把人砍成八瓣了,真当她是什么善人么。 可穆晚唐的底太深了,弄清楚一层,就会察觉到底下似乎还有一层,刹盟天乙上人的身份已经足够麻烦了,可若这身份之下还藏着什么,她会更麻烦。 话题就此制住,穆晚唐把扇子重新收回袖子,四处望了望,“移光蝶的鳞粉一旦使用,只能留存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大人就这样在林子里走,可救不到人。” 林清:“若是萧云跃他们藏人,的确不太好猜。” 后面那三个跟班不算,不论是萧云跃还是李易都特别冲动易怒,加上家里宠爱历练较少,反而不好确定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因为冲动之下,他们不会考虑后果,什么都可能做,变数太大。 她瞧了瞧穆晚唐,“但换成你就好猜多了,以你的功夫,明明可以潜进来,却非要搞这么一出戏,势必与你下一步谋划有关。” “那么,你一定会让他们将人藏入秋山行宫。” 秋名山共有五峰,猎场设在山腹处,中峰之上还有一座行宫,乃是太祖所建,平时并不会被启用。 这话说得,穆晚唐都想翻白眼了,“在你眼里,我这脑子就连那几个蠢货都比不过?” 林清:“最起码有一样,你还真比不过。” 穆晚唐:“什么?” 林清:“你老。” 穆晚唐这回是真笑不下去了,可以嫌他蠢,嫌他的计划谋略低人一等,就是嫌他愚昧无知也行啊,可她却偏偏选择嫌他老?! 他咬着牙,“在下及冠也没几年。” 林清:“巧了,在下离及冠,还得好几年。” 穆晚唐:“……”这天是没法聊了!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看见行宫的大门,若是以前,行宫主要由负责治安的卫所负责看守,但现在皇帝就在这边,所以守卫也暂由禁军看管。 二人远远藏在树下,穆晚唐扫了一眼那还算严密的守卫,笑道:“大人不妨猜猜,他们会将人藏在行宫哪里。” 林清仿佛看傻子一样看他。 穆晚唐被看的满脸问号,他问错了? 林清:“我是谁?” 穆晚唐想了想,“昭勇伯?” 林清面无表情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天禄司副使林清,陛下亲封的昭勇伯,不过是找两个人,还用我亲自动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进个地方都跟做贼似的?” 穆晚唐:“……” 林清拍拍身上的尘土,径自走向那几个禁军守卫。 此处守卫共有六人,眼见前方突然冒出个人影,立即警戒起来,待人走近一看,竟是昭勇伯,于是忙把手中长矛收了,带头的队户麻溜跑到林清面前行礼,谄媚道:“伯爷深夜来此,可是有事吩咐?” 林清板起脸,照着那队户的小腹就是一脚,“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连本官府中之人都敢动弹!” 那队户被林清一脚踹翻在地,疼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心里一突,“伯爷这话,下官不太明白。” “不明白?”林清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成啊,那就跟本官去陛下面前明白明白吧,待回头,本官再让天禄卫去你家里明白明白。” 她抬起脚,一脚踩在那队户的脚上,轻轻一捻,便是骨骼挫裂的声音,疼的那队伍一声惨叫,却又将声音赶紧咽了回去,听了林清的话,一张脸瞬间惨白。 “下官招了,下官都招!”那队户快哭了,“是黎王府的世子爷给了下官二百两银子,让下官派人去永福楼抓了三个人,世子爷只是说那三位下了他脸面,让下官帮忙出口气。若下官知道那是昭勇伯府的人,便是借下官胆子,下官也不敢碰啊!” 林清挪开脚,“人在哪?” “就在里面。”队户满脸恐惧,一瘸一拐连滚带爬的在前面带路。 剩下的几名禁军早就被林清吓蒙了,连忙将行宫大门打开,瑟缩的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穆晚唐神色复杂的跟了上来,“我本以为我们要用轻功进去。” 林清嗤笑,她是天子宠臣,不说手中权势滔天也差不多了吧,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办事得偷偷摸摸的? 就因为她功夫好么? 队户在前面引路,没多远,就在一处偏僻的宫室里,“二位公子就关在里面了。” 林清推开门,破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只有两条被割断的绳子,和一个被打晕的禁卫。 林清揉了揉眉心,很好,差点忘了顾春那个小妖精哪会被迷药放倒,眼下十有八九是逃了。 按理她该觉得高兴才是,可莫名的,她就觉得眉脚突突直跳。 这剧情怎么那么熟悉呢,就跟那什么王爷什么妃似的,她是不是得应景的来一句——找不到人,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罢了,来不了,半个字都来不了。 她朝那队户招招手,“黎王世子那几个已经被本官送到杨统领手中了,至于你们几个,今儿个要是把人给本官找到了,此事就此作罢,若是找不到,那本官待会就要去杨统领的帐篷里说道说道了,便以半个时辰为限吧。” 那队户想死的心都有了,麻利的滚出去带人搜查了。 原本安静的行宫,仿佛瞬间活了过来,灯火逐渐亮起。 只有这小小的宫室中,剩下林清与穆晚唐二人。 林清:“如今行宫已经到了,你准备怎么做?” 穆晚唐颇为诧异,“大人知道我要做什么?” 林清:“卫尉寺在清点武库时,发现京武库缺了一批甲胄,这批甲胄是去年在南境浦城的聚元坊为禁军量身订造的,今年年初运到京城。” “但是在路过秋名山时,天降大雨,为防意外,押送的队伍曾在山上逗留。” 第143章 第 143 章 科举疑云 第143章 南边来的, 携带重物,大批的箱子马车,官兵亲自押送。 林清盘算了一下,她若是天启, 一定会让那些驯兽藏在这里, 混入京城。 但行宫内是有基本的宫女太监清扫的, 也有侍卫看守,若真有野兽出没, 必然逃不脱这些人的眼睛。 极大可能这地方与那崖间洞一样, 隐藏着一处暗道。 穆晚唐见她双眉皱得越来越紧,不禁失笑, “瞧你这模样,好似在我这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林清斜了他一眼,“但凡你多来点诚意,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既如此, 穆某今日便给你一点诚意, 如何?”穆晚唐那双狭长微挑的眸子多了一抹真诚, “大人尽管提问, 穆某定当知无不言。” 这倒让林清颇为诧异了,下意识往门外瞧了瞧, 这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这便宜不占白不占,“许清商。” 穆晚唐笑了笑,“就猜到你十有八九要问他, 他是二十年前被送到刹盟的, 那时还只是个婴儿,被盟中一位姓许的长老抚养长大,于是便跟着那位长老姓了许, 不过我曾偶然听那位长老提起,他本姓万,从京城来。” 林清心里猛地一跳,姓万,从京城来,二十年前…… “这姓还真是不多见。” “我也曾怀疑过,不过调查这种大内秘辛,便不是我的强项了。”穆晚唐寻了把椅子坐下,手肘抵在扶手上,“怎么样,大人可感受到我这份诚意了?” 林清:“你想知道什么?” 穆晚唐:“当初押送这批甲胄的主事是谁?” 宫室的门已经关不严了,寒风顺着缝隙吹进屋子里,烛火随之摇曳,火苗忽大忽小,眼瞧着就要熄灭了。 他问:“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不难,实际上,这根本不算什么难题,林清甚至早就将去年年底的记录调出来看过,“当年本该是军器监的汪少监走这趟差,可临行前他醉酒后摔断了腿,于是便向上面推荐了一个人——都尉武章。” “原来如此。”穆晚唐没有再问,而是起身在面前带路。 天和道是他的眼线,他自然已经知道那条暗道的位置。 林清只是跟在他的后面,穿过枯萎的花园,又绕过结冰的池塘,经过一间间的宫殿,直到临华殿前。 此处宫殿占地极大,尽管年代久远,却仍旧处处精致奢华。 林清记得,这行宫内的临华殿乃是皇后居所,当年太祖对皇后极尽宠爱,所以在临华殿的建造上也是下了大功夫的,传到先帝那一代,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也很喜欢这里。 这样的地方,冬狩之前自然已有专人清扫过,甚至于里面还有宫女太监守着。 他们俩往这一站,很快就有一个小太监从里面走出来,小太监本想拦路,可一见林清的脸,顿时就一哆嗦,哪还敢说半个字。 穆晚唐慵懒的抬眉瞟了一眼林清,“果然你这张脸就是好用。” 林清张嘴就怼了回去,“你可以废话再多些,想必用不了多久,人就快到了。” 穆晚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径直从殿中穿过,直到后院石墙前,他在角落摸索了一会,很快便摸到机关所在,向下用力一按,原本密不可分的石墙忽然从中间弹开。 林清盯着开门的机关又仔细看了几眼,这墙面几乎严丝合缝,不论伪装还是机关的设计,似乎都与崖间洞很是相似。 “你看这里。”穆晚唐的手指顺着机关不断下滑,最终在机扩内一个滑轮上,找到一个像极了飞鸟的图案,飞鸟之中又雕着一个类似于齿轮的印记,“听闻江湖上有一族人以鸢为姓,极擅机关之术。” 林清也听过鸢家,只听闻这家族惹上了江湖仇杀,已经隐居在神霄宫内,若此处的机关与崖间洞内皆为鸢家所造,那也就能解释为何如此相似了。 林清抬头,看向暗室里面,这里空空荡荡的,像是将临华殿用巧妙的方式单独截出了一块空间,从外面看毫不显眼,内部空间又是极大,只是如今这里大半的空间都被笼子占满。 笼子有多半都是空的,剩下的还关着一些动物,猫、狗、猴子、鸟雀等等,旁边的地方堆放着不少粮食和肉类。 再往前,就是一排小些的暗室,有些门开着,依稀能看见里面的床铺和家具。 穆晚唐只是扫了一眼,就疾步走进中央的屋子。 林清跟着走进去,发现这间屋子不算大,进门不远就摆着一套桌椅,桌上甚至还摆着一杯残茶。 她用手贴了下杯沿,却只感觉到一片冰凉,她又看了眼地上的炭盆,里面的碳灰中,仍有一点还未燃烧殆尽的红。 还真是人去楼空啊。 她转过身,就见穆晚唐如疯了一般在这房间里翻箱倒柜,直到从里面那张木板床的枕头下,找出一个小小的锦盒。 这盒子通体漆黑,盒盖上雕刻着繁复而精细的图案,中央处镶嵌着一颗淡绿色的宝石。 这盒子,林清觉得有些眼熟,她回忆了会,总算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将这段记忆给扒了出来。 瑞王府寿宴,穆晚唐第一次找上她,与她合作时拿走的东西,虽然那一次她坑的人家挺惨,但最后还是很有契约精神的把东西给人家了,那玩意好似就是用眼前这个盒子装的。 她回忆了一下,那盒子里好似是一个木雕,一个类似于星星不断旋转叠加,棱角极其奇怪的木雕,而且特别香。 林清正回忆着,穆晚唐已经将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果然与林清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淡淡的木香从盒子里溢出,是一种令人舒心的香味,似乎连脑子都因此清醒了不少。 穆晚唐将东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方才松了口气,而后扣上盒子,将东西贴身收好。 林清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甚至不惜暴露天和道与你的关系,就是为了……这个?” 穆晚唐:“天和道不算暴露,他们大概会认为,里面有我安插的细作,而且他们走的这么急,也不是因为我,而是他们知道,你已经找到他们了。便是我不带你过来,你也要准备行动了。” 林清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穆晚唐:“你一直在看天色,你在确认时间,你的人埋伏在哪?” 林清笑了笑,“你错了,我并没有埋伏他们。” 她只是让人将引路蜂所需的药粉洒在了行宫后门和前往深山入口处罢了。 穆晚唐不信,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正要离开,就听见一队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转头望去,只见门被推开了,一队禁卫匆匆进来,带头之人,正是邱文麟和武章。 邱文麟对这突然出现的暗室简直是目瞪口呆。 林清掐指算了算时间,她让周虎和段成将那五人扔到杨昭那,又在行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的确是该到了,“李易他们怎么样了?” 邱文麟忙道:“统领正在与陛下议事,周百户寻来的时候,陛下听到是您的人,就让进去了,听过事情后,陛下大怒,黎王世子与赵国公府的孙少爷各被抽了三十鞭子,禁足三月,剩下那三个被抽了十鞭子,送进京衙大狱了。” 他顿了顿,又望了望这处暗室,“大……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林清:“有伙贼人之前藏在这里,不过眼下……逃了。” 邱文麟脸色大变,“有刺客!” 林清:“说不准,但他们的确有可能对陛下不利。” 邱文麟:“此事事关重大,必须立即禀报圣上!” 林清点点头,告诉李明霄一声也好。 这时,远处又是传来一阵脚步声,就见大批的天禄卫从外面涌进来,周虎带头走了进来,“头儿,陛下不放心,让我们也跟着过来看看。” 林清点头应承,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把武章拿下。” 此话一出,大家皆是一愣,周虎反应最快,一脚踹在武章的腿弯处,武章反应不及,跪在地上,指尖一个药丸随之滚落。 其他天禄卫们也动了,迅速将周边的禁卫悉数按在地上。 周虎来到林清面前,“头儿,都抓住了。” 邱文麟双拳难敌四手,被两名天禄卫押着半跪在地上,急道:“于公,武章是禁卫,他若犯错,自有杨统领责罚,于私,武家三代忠良,只剩武章一人,大人抓他就不怕犯众怒吗!” 林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便要问他为何忠良之后却要叛主投敌了。” 邱文麟愣了一下,随即对旁边的武章急道,“你快解释啊!快与大人说清楚!你怎么可能是细作!” 武章同样被押着跪在地上,却撇开了头。 邱文麟懵了,傻了,一颗心犹如被野兽咬了一口,鲜血淋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你当成兄弟对待,你……你是细作?” 他慌乱的看向林清,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大人,真的不是弄错了?” 第144章 第 144 章 科举疑云 第144章 暗室之中, 禁卫足有数十人,却被近百人的天禄卫押在地上跪着。 邱文麟与武章跪在最前面。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禁卫们原本因为天禄司的突然反目和诬陷极为愤怒。 他们可是陛下的亲卫, 每一位皆身有出处, 如今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 他们禁军日后在天禄卫前,就别想再抬起头来。 可武章的态度无疑是一个巴掌, 狠狠的打在他们的脸上, 愤怒就成了失望。 邱文麟咬着唇,“证据呢, 大人说他有罪,可有证据?” 林清:“这种事若无证据,本官岂会抓人,禁军今年的上值记录就在本官这里, 半年前陛下遇袭, 是你做的手脚。” 记录里清楚记载着, 李明霄出事那夜, 守在正阳殿前的人应该是邱文麟与武章,可邱文麟忽然腹泻, 只能换人顶上。 她曾复盘过几次守卫情况,大部分守卫和巡逻确实能够避开,但守在殿前的四人以及入门处的两人绝对无法避开。 所以洗星花若要用, 主要以这几人为主。 而且正阳殿前很是空阔, 如若要利用其致幻性,必须使用大量的药粉维持药效。 可据穆晚唐的话来看,他们手中没那么多的药粉, 几息的功夫,要将李明霄从寝殿中偷出去,那么由混在守卫之中的奸细来散播药粉,是最合适的做法。 她与李明霄都曾怀疑过这几人,也都派暗卫调查过,却并未发现异常。 “自从本官从北境回来,时而会有窥伺之感,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监视着本官的一举一动。直至从林君柔那里得到九兽铜镯,似乎是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本官,监视本官的并不是人,而是随处可见的猫猫狗狗,是天上展翅飞翔的鸟雀,是九兽坊那些不为人知的驯兽。” “但在摘星楼时,那一闪即逝的杀意,让本官将一切都推翻了。” 武章苦笑一声,“大人果真敏锐。” 林清叹了口气,忍不住吐槽:“野兽毕竟是野兽,通过训练的确可以让它们看懂人类的指挥,完成指定的动作,但让它们监视人,那就跟逼三岁小孩背四书五经似的,你咋不先看看人家话学全了没。” “本官不否认有神童,可那也是极少数啊,真有那么一只神鸟天天跟本官屁股后面飞,真当本官眼瞎看不见么。” 好歹她上辈子也受过九年义务,对驯兽那些事深奥的不理解,但是浅显的,她又不是没看过动物表演。 所以那九兽铜镯的提醒也就是在她脑袋里转了个圈,就被她给扔了。 “不是动物,那就只能是人,把禁军上值的记录拿来翻翻,对比一下,两次事情唯二能对上的名字,也就只剩下你与邱文麟了,内奸也必然在你二人之中。” 邱文麟呆呆的跪在那,整个人仿佛丢了魂魄,原来事情竟是这个样子,他稍稍侧过头,双眼已经被血色占据。 武章的头更低了,不敢看邱文麟的脸色。 林清:“也是这时,本官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去年卫尉寺在浦城定制的甲胄,本该由军器监的汪少监押运,你在永福楼为他订了一桌宴席践行,结果当晚汪少监醉酒摔断了腿,于是向上面推荐你接替他的位置。” “驯兽需要时间,不是随便去山里抓来一只野兽就能用的,天启要将这些野兽悄无声息的送入京城,混入押运队是最好的选择,也是你不惜弄断汪少监那双腿的因由所在。” 装着甲胄的箱子会被对放在一辆辆特制的马车里,那种马车没有窗子,车厢为纯铁打造,车后有一道铁门,但基本都是被锁住的,钥匙放在押送队的主事身上。 其他人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东西,押送队又以武章的命令为主,武章想要遮掩些什么,完全不是难事。 邱文麟倔强的看着林清,“可那是野兽,就崖间洞那些如疯了一般的畜生,被关在箱子里,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你这话,错了两点。” “崖间洞发现的那些兽类只是用蛊虫养出的药兽罢了,或者说它们本身就已经成蛊,就是一群只知杀戮的畜生,与被人类驯养的兽类是两个概念。” “而作为被人类驯养的兽类,它们能够听得懂人类的命令,只需要将麻药和食物准时投喂给他们,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邱文麟:“若如大人所言,押运队那么多人,难道就真的没人起疑吗?” “你当野兽的气味很小吗,车里那么臭,怎么可能会没有人起疑呢。”林清张开手,立即有一名天禄卫将一张纸交给她。 她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上面写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林清将纸扔给邱文麟。 邱文麟看着这张纸,心中涌出一股不好的感觉,嗓子阵阵发干,“这是什么?” 林清:“押运队是去年十一月末出发,今年正月底抵达,这些人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死在路上的,有染上时疫的,有遇见野兽的,有风寒致死的,甚至还有两个是被冻死的,这是名单,刚刚让人统计出来的。” “这一路走下来能活着回到京城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真蠢,另一种是懂得闭嘴的‘蠢’。” 邱文麟握着纸的手紧了又紧,整个人仿佛都处在崩溃的边缘,“可……可死了这么多人,朝廷不会查么?” 林清:“……” 她忽然觉得这个答案对邱文麟而言太过残忍了。 押运不是个轻省活,但凡有些门路的兵士都不会参与,便是为了功劳参与了,也不会选择太远的地方。 南境太远了,能跟着武章走这一趟的,都是没什么门路的人物,他们之中又分为两种人,一种是混吃等死的,另一种是拼命挣功劳往上爬的。 这些人死了,因为路途遥远,尸体不好保存,根本不必带回京城,只要能证明死因无疑,赔偿到位,没人会闹。 穆晚唐寻了把椅子,一直悠闲的坐在后面默默听着,这会却是极为讽刺的看着邱文麟,“你是蠢货么,死去的人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却还要挣扎着活下去,闹?拿一家的人命去闹吗?” 邱文麟仍旧不服,“岂能因胆怯而放弃真相和公正!” 穆晚唐:“你知道如今京城一担米需要多少钱吗?” 邱文麟不懂,这两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穆晚唐:“今年粮价略有波动,一担米约七钱银子,但京中百姓大多以黍、稷、麦为主食,平均一下,一担大约是三百个铜钱左右。” 邱文麟忽然就明白了,心里就像多了一块石头,压的他喘过不气。 便是他那个父亲闹出那么多幺蛾子,他都没觉得这么难受过。 他的眼角沾上一点泪痕,看向武章的视线失望极了,“你说,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武章紧紧闭上眼,艰难的挤出三个字,“我杀的。” “啊!”邱文麟一张脸瞬间因愤怒而扭曲,他大叫着扑了过去,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武章的脸上,胸口像是被一团火彻底控制住了。 “老子以为你跟老子是一样的人!老子特么把你当兄弟!老子还特娘的想把亲妹子托付给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个人吗!你特么还是个人么!啊啊啊!” 邱文麟不断地喊着骂着,他的力气忽然变得奇大无比,一时间连天禄卫都没能控制住他,眨眼间武章的头就被砸肿了。 穆晚唐看向林清,提醒道:“再不拖下去,人可就要被打死了,还有好些事情得从他嘴里往外翘吧。” 林清紧抿着唇,抬起的手微微顿了下,还是挥了挥,立即有更多的天禄卫冲上去,将邱文麟使劲往一边拽。 邱文麟的头发已经乱了,衣裳破了,双眼血红,犹如嗜人的野兽一般,哪怕被好几个人拉着,仍旧拼命的往前挥着拳头。 直至一根银针快狠准的落在他的穴位上。 林清顺着那根针望去,就见顾春飞速的又取出一根银针扎进邱文麟的穴位里。 邱文麟早就脱力了,一阵阵困倦袭来,直至撑不住昏死过去。 顾春收了针,快步走到林清身边,“他这是受了刺激,睡一觉也就好了。” 林清:“辛苦你了,可有受伤?” 顾春温和一笑,“没事没事,就是被吓了一跳,还好有裴兄在。” 裴绍光走过来,美眸淡漠的瞥了一眼武章,“要宰了吗?” 林清想起之前穆晚唐差点被毒死的样子,忙道:“暂时不必。” 那一开始出去找人的队户也回来了,跟在后面赔笑,“伯爷,您看,这人已经找回来了,可否……” 林清:“滚。” 那队户连连鞠躬行礼,立马退出去跑了,生怕慢一步林清会反悔。 大家的视线再次落在地上的武章身上。 此时的武章瘫躺在地上,一张脸已经肿的看不出原型了,他闭着眼,仿佛离死已经不远了。 顾春疑惑道:“这武家对大渊也算是忠心耿耿了,武章为何甘做奸细?” 这个林清也不太清楚,但以武章的性情,不像是会被钱权控制的人。 这时周虎捧着张字条过来,小声道:“头儿,暗九那边查到些东西。” 第145章 第 145 章 科举疑云 第145章 林清从周虎手中接过字条打开一看, 上面的内容很是简短,文渊公游历边境,曾救助武殇性命。 武殇是武章的父亲。 林清拿着字条微微蹙眉,这个武章也不像是个因救父之恩就对恩人死心塌地的死脑筋啊。 穆晚唐站起身来, 慵懒的打了个呵欠, “行了, 热闹看完了,我便先走一步了。” 林清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 下一瞬, 穆晚唐的身影已然飘了出去,眨眼间便融入黑暗之中。 “周虎。”她道。 周虎立即凑过来听命。 林清耳语道:“联系暗九和暗五, 将穆晚唐怀里那个盒子偷过来。” 一下出动两个排名前十的暗卫,这般大手笔让周虎愣了一下,随即严肃的应下命令,跑出去联系人了。 林清垂下眸子, 指尖轻点着桌面, 穆晚唐给了她诚意, 她也做了交换, 交易既然完成,那么之后的事情便是各凭本事了。 她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武章身上。 武章努力的睁开眼, 双眼肿胀的只剩一条缝隙,“你既然早就知道我有问题,为何不早些杀了我?” 林清:“把已知的奸细放在身边, 总比无法预知要好。” 她稍一抬手, 立即有几名天禄卫将武章捆起来,拖了出去。 天禄卫们开始搜查这里,林清反倒无事了, 干脆带着顾春与裴绍光往外走。 裴绍光疑惑道:“大人既然决定留着武章,为何此时又要拆穿他?” 林清:“此处暗室已被找到,接下来的计划也布置下去,武章已经没用了,今日我不出手,他必死无疑。” 顾春愣了一下,“什么?” 林清过去踢了踢火盆,拿起火钳在里面扒了几下,翻出一块不知名的植物根茎,将那东西夹了出来放在桌上,“这东西混在火盆里,味道又酸又涩。” 裴绍光嗅了嗅,却并没嗅到什么气味,直到凑近那东西,才体会到林清说的味道,“这是什么果子烤干了吗?” 顾春紧紧蹙起眉,“这是青阳草的根,青阳草味甘无毒,是养气补血的好东西,只是不能与桑苷同用,桑苷属阴,乃大寒之物,两者相冲,非死即伤。” 林清来到武章被打倒的地方,将地上一个孤零零的香囊拾起,同样放在桌上。 顾春面色沉重,“桑苷味香如梅,若遇无良医者,的确会被拿来制做香囊中的药粉。” 天禄卫迅速找来盒子将两样东西分别装好。 林清看向顾春,“待会你去给他看一下,把他那条命保住,给他换一个地方,或许还能废物利用一下。” 她走出暗室,夜色如水,一月如勾,“便是想要求死赎罪,也得先把消息给我吐干净了。” 顾春立即点头,跟着引路的天禄卫离开了。 裴绍光走过来,疑惑道:“刚刚大人一直未曾提起,若武章将甲胄与驯兽替换,那么京武库那边又是如何过关的?” 林清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若事事都知道,早把天启抓起来扔进诏狱的牢房里审讯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裴绍光:“……” 林清:“想来那批甲胄应该还在南境,就在天启手中,至于如何过武库那关,大抵是与正阳殿的把戏差不多。” 内奸用药物如同催眠一般将甲胄入库的画面塞进那些监督记录官员的脑袋里,又或者将库中旧货拉出来走一遭。 这也是卫尉寺清点时发现数目不对的原因。 裴绍光:“你觉得那个内奸是谁?” 林清笑了笑,“谁知道呢。” 她话题一转,对裴绍光问道:“你与顾春是怎么回事?” 裴绍光撇撇嘴,“顾春装晕,我是真晕,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顾春已经将那侍卫给药倒了,正好我藏着匕首,割断绳子后,我们两个就逃了。” “这里太大了,我们一开始弄不清楚情况,但穆晚唐不在,我们觉得他必然是被带着去威胁大人了,于是就藏进一处偏僻的宫室里等消息,结果却等来了那队户。” 林清:“行了,既然无事,我让人送你离开。” 裴绍光却不愿意了,“来都来了,顾春和穆晚唐既然都能留下,我也想留下看看,大人尽管放心,我只是远远看看热闹,绝不与其他官员来往,我会记住,我是大人的门客,只听大人命令。” 林清:“……” 她揉了揉眉心,话说她什么时候承认裴绍光是她门客了? 算了,随他吧。 林清挥了挥手,招了一名天禄卫过来安顿裴绍光。 裴绍光对她拱手作揖,方才跟着离开,行动之间,衣袍飘动,孤傲华美,便如那舒展尾羽的孔雀一般。 林清一时间有点失神,这个裴绍光简直美的有些过分了。 她朝一边打了两个手势,一抹黑影从树影中突然浮现,悄然跟上裴绍光的步伐,又随之溶于黑暗之中,不见了。 林清垂眸,她从未与裴韶光提过,丢失甲胄的是京武库。 原本以为此间事情本为穆晚唐暗中算计,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罢了,且再看看吧。 她弹开衣襟上沾染的灰尘,抬步离开行宫。 夜凉如水,也不知是帐篷里的矮床不那么舒服,还是思虑过重,辗转之间,外面天空也由墨蓝渐渐泛起鱼肚白。 林清从床上坐起来,干脆将束胸裹布抻过来一圈圈往上缠。 她这帐篷距离皇帝的御帐只隔了几丈远,不但帐篷的材料好,便是一应器具也是顶好的。 最关键的是,她一个人可以睡一顶帐篷。 满朝官员加上家眷那么多人,能一人睡一顶帐篷的也就是从二品上的老资历官员加上皇亲国戚。 按理,她铁定是不行的,但架不住皇帝宠信她,就爱把她放在这个位置上,旁人就是眼红也没办法。 经过昨日的教训,林清特意把裹布又缠紧两分,仔细系好,然后套上一层薄袄。 今日开始就要开始入林打猎了,穿的太厚难免会影响身手,到时外面披件厚实的斗篷也就行了。 她伸手将昨日明月已经准备好的猎装,正要往身上套,明月就走了进来。 林清疑惑的看了眼明月有些发青的眼袋,“你这是一夜没睡?” “有一位贵女同我睡一顶帐篷。”明月一言难尽,“帐篷位置有限,两个人睡倒也还好,可……她必须要丫鬟伺候才睡得着。” 林清随口答道:“贵女自幼生活便是如此,多带两个丫鬟伺候而已,不算什么事情。” 明月深深吸了口气,“她带了十五个丫鬟。” 林清正在系衣袋的手哆嗦了一下,她打量了一下自己这帐篷的面积,盘算了一下十五个人还要放两张床,只怕后脚跟都得抬着睡觉。 明月犹豫了一会,道:“我好像给大人闯祸了。” 林清:“什么?” 明月:“后来帐篷里实在太过拥挤,她们见我孤身一人,便问我出处,我告诉她们我只是侍卫没有出身,然后她们便非要将我的床扔出去腾位置,我……我就把她们都揍了一顿,丢出去了。” 林清:“丢便丢了,别亏着自己就是,这点事,你家大人还应付的过来。” 明月听了这话总算松了口气,赶紧忙活起来,帮林清梳洗束发。 林清刚收拾妥帖,忽然一阵微风从外面吹进帐篷,一股好似松柏夹杂着泥土的气息猛然涌入鼻间,转瞬即逝。 她微微扬眉,抬头看向门口的位置,只见一人已然站在门口,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身着天禄卫红袍,却好似又有一股与官袍格格不入的气质,仿佛下一瞬就能化作黑烟飘走似的。 明月立即警惕的摆出姿势,手已经放在刀柄上。 林清笑着将她的手按了回去,“这是暗五。” 明月反应过来,连忙退出去守着。 林清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怎么今日想起穿这身衣裳了?” 暗五喝了几口热茶,总算感觉身体暖和起来,“禁军里某些人也算有点门道,这身衣服易于行走。” 林清:“回来这么快,可是事情办妥了?” 暗五从怀里取出盒子放在桌上,“那小子戒心太重,若非你命令下得早,我与暗九又都在附近活动,只怕想要带走东西,便是我们也得吃些苦头。” 林清打开盒子,正是昨夜穆晚唐拿走的那样东西,“他做了什么?” 暗五:“他弄了几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正在一个个往里面安机关,全都是沾着剧毒的,而后全部打乱放在一起,没有数字,没有逻辑,全靠运气。” 林清:“……”果然够毒,他就不怕开错盒子把自己人祭天么? 暗五:“不过在他那,我还遇见了一些事情,他就藏在山下一间别苑之中,那地方静悄悄空荡荡的,放眼一看,好似没人,但实际上,四处皆有细密的呼吸声,那声音稳健悠长,功夫都不算弱。” 换句话说,若林清不选择一下出动两名前十暗卫,估计还没靠近别苑就会被穆晚唐注意到。 “那别苑是谁家的?” 暗五:“是黎王别苑。” 第146章 第 146 章 科举疑云 第146章 林清惊呆了, 这会玩还得是穆晚唐会玩啊,昨儿个夜里被黎王世子绑架欲生欲死的,结果一转头成了人家黎王的人了? 就黎王世子那惨状,黎王竟然没为难他? 暗五:“他易容了, 但还骗不过我, 嗯……那人脸面具做工不错。” 能得到暗五一声夸赞, 那是极为不容易的。 林清这才想起来,穆晚唐身边还跟着一个江湖人称千面的愁长青, 她拿来纸笔交给暗五。 暗五沉思片刻, 拿起笔来,寥寥几笔, 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跃然纸上,他将纸塞给林清,“这东西似乎很重要,暗九还在那边与他的人周旋, 我得回去帮忙。” 林清痛快的放人离开。 明月从外面走来, 神情恍惚, 脚步虚浮, 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 林清微微一挑眉,“你这是怎么了?” 明月激动的浑身颤抖, 双眼发亮,“那可是暗五啊,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控制不住啊。” 林清:“……” 也是, 前十的暗卫在天禄司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崇拜他们的还真不少。 明月:“我可以准备些礼物,下次见面好送给他!” 林清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你还记得他的样子?” “我当然……”明月努力的回忆了一下,然后沉默了,总感觉那眼睛鼻子啥的好像记得,可又觉得好像哪里对不上似的,她不断在脑子里拼凑暗五那张脸,然后越拼凑越诡异,比如两个鼻子五只眼睛什么的…… 她眼里的光瞬间就不见了,丧气的垂下脑袋,好像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孩子。 林清:“……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明月嗖的一下抬头看她,甚至还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 林清:“你可以交给我,下次见面时,我转交给他就行了。” 明月立马就精神了,严肃的点点头,然后站到一边开始走神。 林清:“……” 算了,就这样吧。 这时外面传来吴有福的声音,“伯爷可起了?陛下宣您过去。” 林清应了一声,起身又整理了衣裳,将以前的暗器袖箭毒药统统放回衣裳的暗袋里,又将两把匕首分别藏在袖中和皂靴中,最后才拿起长剑熟练的别在腰上。 明月送来裘衣给她披上,才算完事。 林清从帐篷里走出来,冷冽的寒气迎面出来,瞬间将人精神极了,连呼出气都变成白色。 她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就来到御帐前。 虽说时辰尚早,但御帐前早已经有几个大臣候着,一个个握着手炉,使劲搓着,脸冻得通红。 林清跟他们走了个正面,若是以往,这些人必然要躲得远远的,可这回却是纷纷迎了上来朝她作揖说话。 “林伯爷真是日理万机,这一大早的就过来与陛下禀报政务。” “林伯爷真乃我辈楷模啊!” “林伯爷,听闻您喜欢烈酒,您看什么时候得空,下官那有两坛上好的万玉春。” …… 林清僵笑着脸,跟这些人打了个招呼。 吴有福一直跟在后面,连忙道:“诸位大人,陛下那还有急事召见伯爷。” 此话一出,众人哪还好意思拦着林清,只得纷纷让行。 林清拱了拱手算作回应,一阵风似的进了御帐,这才松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怎么走得这么急?”李明霄疑惑的看了眼林清,吴德海和两个小太监来正在为他更衣,仍旧是一身金黄龙袍,不过样式不像昨日那般繁复。 林清后坐在吴有福搬来的椅子上,手里也被塞了杯热茶,热气顺着杯子传到手上,似乎连身体都渐渐暖和了,“不走快点,就不知道要在外面耽搁到什么时候了,今儿个还得多谢谢吴公公。” 吴有福面露喜色,“伯爷哪里的话,都是奴该做的。” 李明霄笑道:“确实该赏,等回宫了,让吴德海带你去看看,选样得用的。” 吴有福连忙跪下谢赏,而后退到一边站着。 林清呷了口茶,“这些人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光注意我在陛下身边的位置,却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已经可以被拉出去砍脑袋了,李明霄却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更加喜欢林清跟他相处间的随意,“有些东西正事干不了多少,曲意奉迎却少不了他们。” 李明霄揉了揉眉心,“别提那些糟心的东西了,昨夜的事情朕已经听杨昭禀报过了,武章这事,你怎么看?” 林清沉默,昨夜人太多,有些事她选择隐瞒略过,可这不代表武章的罪名就能掀过去,不说别的,光是谋刺陛下,就足以斩他九族了,“武章的上封是天启上人无疑。” 李明霄:“你觉得那批甲胄在哪?” 林清:“应该还在南境那边,他们的目的是京城,对那批甲胄不算看重,派人过去细查一番,应当就能找到。” 李明霄:“武章的嘴能撬开吗?” 林清摇了摇头,“他一心求死,光上刑铁定是不行的,若想撬开他的嘴,还得弄清楚天启手中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武章这么听话。” 李明霄:“武章此人是五年前调回的,平素也算兢兢业业,却没什么功绩傍身,起初邱文麟与他平级,不到两年,邱文麟便成了他的上级。” “若说这几年他对什么事情还算上心,那便只剩下武家的名声了。” 林清垂眸思索,指尖轻轻摸索着杯盖,这的确是条思路。 李明霄:“待会朕让吴德海派人回宫一趟,将当年武家的战报都拿过来给你看看,兴许能有什么线索,至于南边甲胄的事,便让刘烨跑一趟吧,也算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林清点头同意,又闲聊了几句,见李明霄始终不让她走,干脆挪了个地方待着。 李明霄眉眼含笑,方才让吴德海将外面等着的大臣一一叫进来,等事情处理完,时间也到了。 冬狩第一日,李明霄作为皇帝,还得有个简单的仪式,说几句鼓励大家的话,再将之前准备好的彩头拿出来。 林清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等出了御帐,就悄悄绕回自己的位置。 此时已是巳时初,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碧空如洗,飘着丝丝白云。 出了帐篷往前走不远便是一块空旷的场地,在远处便是看不见尽头的树林。 空旷的场地上,此时已经站满了人。 准备下场的公子姑娘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猎装,牵着马,英姿飒爽的站在场地中央,每行三十几人,共有十数排,再往后还有各家的侍卫。 剩下的两边一边全是官员,另一边则是各家女眷。 皇帝站在最前方,龙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太后也终于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身着华袍,站在皇帝稍后的位置,身边站着几位年岁不大的姑娘。 皇帝上前一步,手中端着酒杯,向天地敬酒,一声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他高声道:“今日围猎,开始!”语罢将手中酒杯重重摔在地上。 瓷杯碎裂,犹如一点星火,骤然燎原。 众人顿时沸腾起来。骏马奔腾,猎犬狂吠,速度快的直接骑马冲进后方的密林中,开始寻找猎物。 少年们总是更急着表现自己,想要以更多的猎物证明自己的强大,能够得到皇帝的赏识,也能寻到一门可心的婚事。 一边的姑娘们或轻声细语,或掩面而笑,视线扫过那场上一个又一个公子,想要寻一个喜欢的,真看见了,却又忍不住红了脸,被旁边的姐妹们调笑。 大臣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言笑晏晏,各自找着各自的门路,希望来年时也能动一动,提一提官品。 林清待在一个角落里,几乎成了另类。 按官品来说吧,她是四品伯位,该去官员们那堆说说话,但那堆官里……也不能说没有岁数小的,反正最小的那个也二十好几了。 按年龄来说吧,她今年十六,应该骑上赤云与那群少男少女们一起冲进林子里来一场意气风发的对决,但那些少年基本都在书院读书,没一个当官的,更别说如她这般大权在握的。 最后剩下的也就是那堆姑娘了,她要是穿个女装走女配逆袭的路,或许也能混进去,保不准还能来几个装逼打脸的情节。 可她走的好像是朝堂权谋路线,若去了姑娘堆里,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 林清想了想,决定再躲远点,却在这时察觉到有人靠近,一转头,就见连问之走过来。 连问之穿着一身青色猎装,更衬得面容俊逸,朝林清拱了拱手,“大人可愿与我一同狩猎?” 林清望了一眼他后面不远处的两位少年,摇了摇头,“我就不参与了。” 连问之疑惑道:“你不知道吗?” 林清被问的懵了一下,“什么?” 连问之:“以前大多官宦子弟都是走科举路子,甚少有人习武,以至于每次围猎,参赛之人逐年减少,后来先帝订下的规矩,凡男子舞勺之后,而立之前,若无特殊因由,必要加入围猎,若无得者,罚三杖。” 所以大家伙不论用什么办法,替猎也好,买猎也罢,总得把这关应付过去,有一些甚至会提前去集市蹲守。 林清还真不知道这个规则,她对这种活动本就不怎么上心,一般用心也是在需要天禄卫有任务需要布防的时候,偶尔上面有吩咐,她就开弓猎几只回来应付,仅此而已。 若是如此,她不参加都不行了。 第147章 第 147 章 科举疑云 第147章 林清还是摇头, 她一个人进林子照样能找到猎物,随意猎两只兔子就是了。 连问之仍旧没走,薄唇轻轻抿了抿,再次拱手, “听闻大人在查万家旧事?” 林清这次倒是正眼瞧了瞧他, 似笑非笑, “连相倒是消息通达。” 连问之:“许多事看似被抹平了,但做过的事情就会留下痕迹, 二十年前, 连家恰巧有人官拜太史令,也因此留存了一些东西, 大人若能帮我夺冠,可入连府一叙。” “大人常常孤身一人,朝堂如海,孤舟难撑, 若多艘船帮衬帮衬, 总归要好过些。” 林清扬了扬眉, 不愧是国子监的精英, 瞧这话说的多好听啊,不过这样, 确实不太好拒绝了,“那便谢过连兄了。” “大人请。”连问之稍稍松了口气,与林清走到那两名少年旁, 指着其中一位微胖的, 出声介绍:“这位是黄门侍郎张大人的公子,名叫张维千。” 他又指了指另一个较高的,“这是吴御史家的公子, 名叫吴方。” 两人面面相觑,但有连问之在,还是向林清作揖行礼,只不过一个态度很好,另一个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林清却并不在意,听了连问之的介绍,脑子里立马将这两人的身份和全家势力回忆了一遍,都是跟连家穿一条裤子的。 她回了个礼,而后从明月那取来长弓,又牵来赤云,再次来到三人身边。 赤云太显眼了,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赤云身上,双眼发亮。 张维千伸出拇指夸赞,“伯爷的马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 林清笑笑,“你这马也不错,毛色油亮,四肢健壮,一看就是精心养护的。” 张维千脸颊微红,连连摆手。 吴方冷眼看着张维千,冷哼一声,“瞧你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在奉承人家呢。” 张维千嘿嘿一笑,翻身骑上马,“我们已经落后了,快去吧。” 吴方与连问之随之上马。 林清也骑上了赤云,只是拉了下缰绳,赤云跟明白似的,跟着三人向林子里行去。 林清以前还没感觉,现在却是越来越喜欢赤云了,它就跟通人性似的,给上一点提示,就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这三人的功夫属连问之最好,张维千与吴方也就是学些花架子,能看,所以三人也没打算往深林里走,路上遇见一波又一波想法差不多的人,却偏偏连只兔子都没看见。 林清跟着他们又走了一段,张维千最先停了下来,迷惑又茫然,“往年这边虽然没有大些的野兽,但野鸡兔子总是不缺的,怎么今年连根兔毛都看不见?。” 吴方道:“许是今年放出来的猎物太少了,实在不行,只能往深处走走了。” 连问之看向林清,“大人怎么看?” 林清能怎么看,要说原因,必然与天启那些驯兽有关,野兽太多,十有八九是将那些圈养的小兽吃光了。 想必等秋狩结束那天,那打人的棍子都得抡飞了。 但想要弄猎物,其实也不难。 林清朝一边打了个手势,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单膝跪在地上。 连问之三人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连问之倒是还好,虽说他家没有暗卫,但也养了几名死士。 张维千与吴方却是羡慕又嫉妒,别说暗卫了,就是护院,那也不是普通官员家能够养得起的。 林清只是问了下方位便让人退下了,而后抬手指了指东南方,“那边能够猎到猎物。” 连问之:“我记得那边有条溪水,虽如今已经结冰,但想来应该还有野兽过去喝水。” 张维千与吴方自是听从连问之的话,几人改了方向,向东南走。 林子越走越密,马蹄踏过枯草,发出一阵又一阵踏踏声,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有只兔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张维千与吴方眼睛立即就亮了,立马将开始搭弓瞄准,两根箭矢几乎同时射出,又同时钉在兔子前的地面上,入土半寸。 这箭术看的林清嘴角抽了抽,再看看他们手中的弓,这弓怕是一石都没有吧。 连问之低咳一声,为两人找补,“张兄与吴兄不擅骑射。” 张维千连连点头,“是极是极。” 吴方扬了扬下巴,“我这人最有用的莫过于这颗脑子。” 连问之有些想扶额。 林清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少年人,要面子,她理解。 她将挂在马上的弓拿过来,从后背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箭,弓弦拉至满月,双眸锐利的盯着那只停在草丛中的兔子,骤然松手。 只听嗡的一声,弓弦震动,箭矢快如闪电,下一瞬,已然将兔子钉在地上,入木三分,箭矢的尾羽因为巨大的力道还是震动,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张维千这次真是愣住了,那兔子他射的时候距离就足有十数丈远,可他与吴方箭歪了,兔子又往前跑了很远,甚至钻进枯草丛中,只留那一点灰色,这个距离……就是学院里教导他们射箭的先生也未必能有这般箭术! 他连忙跑过去将兔子捡了回来,看向林清的目光满是崇拜。 林清没接,只是将她的箭矢拔了出来,“送你了。” 张维千立马将兔子捂住了,感激道:“谢伯爷。” 吴方悄悄扭过脸去,小声嘀咕,“装模作样。” 林清斜了他一眼,不过看在连家的面子上,她也不至于到跟一个孩子计较。 “吴方!”连问之双眉紧蹙,“既是君子,如何能在背后蜚短流长,快向大人道歉!” 吴方被连问之的语气吓了一跳,可让他道歉,他却觉得心里格外难受,他们吴家乃是清贵之家,即便与连家交好,他也不能因此屈服于那等奸佞之辈的膝盖之下! 他死抿着唇,扭头不言,心里却又多了一抹害怕,林清毕竟是新贵,若他把人得罪了,连家和父亲那边只怕又要不好交代…… 连问之快被气死了,若不是吴方与他交好,他只怕此时就得把人踢得远远的,省得给他添麻烦,他立即下马向林清作揖赔罪,“吴方性情一向如此,大人心胸宽厚,莫要与他计较。” 林清笑着说道:“连二公子哪里的话,本官向来都是极好说话的,怎么会与吴家公子计较。” 吴方悄悄松了口气,什么昭勇伯啊,还不是跟他们一样,只不过运气好被皇帝看上了而已,若给他这个运气,他也能一飞冲天。 连问之却猛然窜起一股寒意,双眸微微大睁,紧紧盯着林清。 林清:“这歉意,本官自是受了,但自古至今,哪有空手道歉的道理,也是巧了,方才暗卫禀报,前方便有猎物出没,便请吴家公子为本官猎来一只吧。” 连问之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大人,需要什么猎物?” 林清:“本官也不缺什么,不妨就交给天意吧,咱们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遇见的第一只猎物便可。” 连问之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吴方也彻底放松下来。 往前这山里见得最多的就是野鸡和兔子,偶尔会有些小鹿狐狸,他们走了这么远才遇见一只兔子,想必再往前也只是这类东西,好办。 林清只是微微眯着眸子,任由赤云驮着她跟在那三人后面。 这次吴方走在最前面,努力寻找着第一眼被他看见的猎物。 约莫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他总算看见了一只正在往这边走来的动物。 那东西壮硕如小山一般,浑身毛色乌黑,唯有胸部有一圈白毛,圆圆的脑袋,半圆的耳朵,小小的眼睛,鼻端裸露,正一边嗅着一边往这边走。 吴方傻了,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前方,“熊……熊……有熊!” 张维千惊慌失措,“猎场不是被清理过吗,怎么会有熊?!” 连问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眼里流露出丝丝惧怕,勉强的转过头看向林清,“大人?” 林清打了个呵欠,“还真是巧了,既然是熊,本官最近得了张椅子很是不错,正好缺了一张毛垫,便有劳吴家公子了。” 吴方陡然想起他之前答应下来的事情,他以为最多打只鹿,结果却来了只熊! 这让他打,他怎么打? “打不过么?”林清疑惑的打量着他,“不是脾气很冲么?不是很有风骨么?一头熊而已,怕了?” 吴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心里难堪极了,恨不能冲上去杀死黑熊给林清看看,可却四肢发软,根本提不上力气,一张脸黑了白白了黑。 他们四人身下的马匹,也就赤云还能稳得住,另外三匹马已经开始焦躁嘶鸣。 这一下更是让黑熊注意到他们这里,顿时发出一声咆哮,眼中闪烁着凶光。 马匹彻底失控,不断地嘶鸣着跳跃着,三人根本抓不住缰绳,张维千第一个被甩了下去,连问之与吴方对视一眼,只得弃马。 “快上树!”连问之喊了一声,三人立即爬树,直至站在树梢上才缓缓松了口气。 张维千见林清竟然还在马上,忙喊道:“林大人,快上来!” 林清没应,她取出两支箭,再次拉满弓弦,弓如满月,猛一松手,两只利箭骤然射出,速度之快,犹如闪电,发出阵阵破空之音,直至钉入两只熊目之中。 第148章 第 148 章 科举疑云 第148章 黑熊被刺瞎双眼, 不断地翻滚哀嚎,血液顺着它的双目滴落在地上。 仅凭这两支箭,还不足以杀死黑熊,但站在树枝上熊抱着树干的连问之、张维千与吴方, 却是惊的睁大了眼睛。 许多人都跟他们说过林清是个高手, 他们自己也知道林清的功夫很厉害, 可当这种想象中的厉害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就成了一种心灵上与视觉上的碰撞, 原来世人口中的高手竟然是这样的震撼。 林清没工夫搭理树上的三个, 她用的是三石弓,这么远的距离不足以穿透熊脑, 她微微蹙眉,纵身一跃,从马上飞起,长剑瞬间出鞘。 就在黑熊翻滚四蹄朝上之时, 内劲融于剑中, 狠狠刺入黑熊的胸口, 而后飞身后退, 好似羽毛一般,轻轻落地。 黑熊挨了这一下, 没多久就彻底断气了。 林清走过去,抬脚在那黑熊的肩膀处踹了踹,确定死绝之后, 伸手握住剑柄一点点拔了出来, 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滴落。 她用剑尖将那黑熊脖颈处的毛发一点点翻开,双眉紧紧蹙起眉。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连问之已经从树上下来,后面跟着惊魂未定的张维千与吴方, 他见林清的动作,试着问道:“大人是在找什么?” 林清没答他的话,取出一块帕子将剑刃上的残血一一擦净,雪白的帕子逐渐染成红色,直至擦干净,稍稍松手,轻风便将那红白相间的绢帕吹吹远了些,随即缓缓落下。 她将长剑送回长鞘,笑眯眯的看着连问之,“连二公子觉得我这艘‘孤舟’,如何?” 连问之浑身一僵,他本以为林清年纪摆在那,便是再聪慧也终究有个限度,所以言语间才潜藏了一抹威胁,也是试探,他以为林清没有反应,定是没听出来他的意思,甚至于心里生出几许轻视。 但他向来行君子之道,他以为他隐藏的很好,可如今这会,他的脸仿佛挨了一巴掌,硬是将他那些小心思全部打干净了。 他郑重的向林清行了一礼,“问之知错,望大人海涵。” 林清随意挥挥手,连问之什么心思她一看便知,与其用嘴来争辩,不如用实力一下让人闭嘴来得实在,“这头熊可够夺冠了?” 连问之连忙点头,这可是熊,除非有人猎到老虎一类的猛兽,要不然可不是能夺个第一。 他回头去叫吴方通知下人,结果看见吴方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的,瞬间明白是了怎么回事,严肃斥道:“吴方,今日你屡次三番寻大人麻烦,还不向大人谢罪!” 吴方此时也是难受至极,他明明比林清还要大上两岁,可黑熊来时,他除了腿软,就只能逃到树上,留下林清一人对付黑熊,结果人家还把熊干脆利落的宰了! 他从没这么难受过,心里难堪又自卑,一双嘴犹如被粘住了一般,可若今日没有林清,只怕他们都要死在黑熊的爪下。 吴方深深的鞠躬行礼,“吴方有错,请伯爷责罚。” 林清连个眼神都欠奉,只是挥挥手示意此事作罢,她也没什么心情跟他们计较。 吴方放出信号,不一会就有侍卫赶来。 侍卫们看见死去的黑熊,仿若集体见了鬼,恍恍惚惚的将黑熊尸体抬走了。 林清趁乱走远了些,确定四周没人之后,又唤来暗卫,“那边可是有什么变故?” 暗卫站在一边,小声答道:“天启的人将那些驯兽放入深山,将一批野兽赶进猎场。” “他们约有十数人,如今露宿在猎场东南侧,探明的驯兽共有二十三只,昨夜丑时后,他们曾接到飞鸽传讯,所有人和驯兽下水待了一刻钟。” 林清轻笑一声,若那药粉那么容易洗下去,就不是他们天禄司的宝贝了。 引路蜂是他们天禄司的特殊培育出来的品种,介于成虫与蛊之间,用它们采集的花粉配上几样特殊的药材粉末,就能制成药粉。 不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沾染上一点,就绝对逃不过引路蜂的追踪。 暗卫:“从水中出来后,便绕路前往深山,今日清晨方归,将几只野兽赶入猎场。” 林清:“都盯着呢?可有人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暗卫:“弟兄们分散各处,又有引路蜂帮衬,并无人逃脱监视。” 林清倚靠在一棵树干前,思索片刻,问道:“瑾瑜在做什么?” 暗卫:“他一直在房中弹琴,今日狩猎辰时初离开,在林中散步约两刻钟,之后便回去了。” 林清:“裴绍光呢?” 暗卫:“与顾大夫一同进林狩猎了。” 林清:“……” 她听到了什么,这二位凑一起去打猎? 暗卫:“顾大夫装了很多药包,暗部这边也多安排了几个弟兄看着,应是性命无虞。” 林清:“我倒不是担心他们有问题,我是怕顾春用药太猛,容易误伤……” 罢了,随他们吧。 她轻揉了揉眉心,眸光有些凝重,天启为何要弄一批野兽送进猎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对付她吗? 若她把那些东西直接杀了呢? 林清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想,深山老林里野兽多的是,杀完一批天启完全可以再弄一批,根本杀不完。 除非有刺客直接刺杀皇帝,否则若临时取消冬狩,必定会损害皇家威仪。 到时只怕李明霄答应了,群臣也要跳出来反对。 要不……她干脆找批人跟李明霄演场戏? 林清打消了这个念头,“弄些引兽粉,全部洒在天和道那些人身上,先让他们窝里斗一会吧。” 暗卫:“诺!” 这时,后面突然传来阵阵惊叫。 林清下意识扭头望去,还没看见什么,就先听见一阵野猪的吭哧吭哧的叫声,听声音还不止一只。 她迅速打了个手势,暗卫犹如影子,立即消失了。 林清疾步朝那边赶过去,还没到地方,就见两只野猪正追着吴方跑。 两只野猪体型不小,獠牙尖锐,不断地朝吴方冲撞,吴方衣衫散乱,脸色煞白,被逼着来回闪躲。 连问之与张维千也在,周围还有几个没走的侍卫,奈何野猪太过凶悍,一时半会大家都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林清刚要拔剑,耳尖微动,一阵破空声骤然袭来,扭头一看,就见一中年人已经连射两箭。 箭矢一前一后快速飞过,直直从两只野猪的额头刺入,不过片刻,皆是倒地气绝。 中年人身着布甲,国字脸,鹰钩鼻,眼如利刃,将这里的人一一扫过,连林清都没放过,而后冷哼一声,“不过两只野猪就把你们吓成这样,日后如何上战场,保家卫国!” 中年人的嗓门极大,训斥的声音让众人狠狠一哆嗦,皆是垂头不语,至于是真羞愧还是装样子,另说。 张维千小心翼翼的推了推连问之的胳膊,小声道:“这是哪位?” 连问之小声回道:“军器监监正,冷烈冷大人。” 张维千一听这名字,更加老实了,这京城里有几人不知冷大人的暴脾气,尤其一双麒麟臂,传闻能拉九石的弓。 林清倒是没将冷烈的话放在心里,对那野猪额前的箭伤来了兴致,蹲在野猪尸体旁边,甚至抬手拨弄了一下那截暴露在外面的箭矢。 这箭长度看上去应是三尺有余,如今露在外面却只有一寸不到。 林清都忍不住赞叹,不愧是拥有麒麟臂之人,果然厉害。 冷烈的视线在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只是在林清的身上顿了顿,随即开口道:“那黑熊是你们猎的?” 连问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回道:“是林大人的功劳。” 冷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实诚,比你那个老子强多了。” 连问之:“……” 他看向林清,“诸葛指挥使教徒弟的本事倒是不错,夜里得空,咱们切磋一番。” 林清:“……” 不等林清回应,冷烈再次上马,策马离开。 大家伙这才松了口气,吴方早已是两股战战,这会顾不得旁人眼光,直接一屁股摊在地上,爬了几下都没爬起来。 大家也都颇为理解,要知道吴方功夫平平,这一趟出来,先是黑熊,后是野猪,能撑到现在,全靠一口气强撑,这会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林清嫌弃的往远处挪了几步,对连问之道:“估摸他这样也干不了什么了,寻几个人送他回去吧。” 连问之:“不如我们都回去吧,一头黑熊,想必也够了,而且……” 他看向林清的目光欲言又止。 林清也沉默了,为什么对连问之只是说了一句,可她回去却要跟人打架啊? 罢了,打就打吧。 他们稍稍收拾一下,骑马往回走,路上有遇见其他组成队伍的公子姑娘们,有些人看他们的目光里满是羡慕,道几句恭喜。 有些人看他们嫉妒得恨不能将他们生吃了,不过看见旁边一同路过的林清,也只能选择憋着。 当她走到林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李明霄骑马过来,他已换上一身轻便的猎装,骑着一匹乌黑大马,身后是吴德海和杨昭,后面还有一串的侍卫。 第149章 第 149 章 科举疑云 第149章 李明霄看见林清, 笑着招了招手,“朕刚出来,你却要回去了。” 林清诧异的看了看他,“陛下的公务都忙完了?” 李明霄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想好好歇上几日, 可折子却是一个连着一个, 如今这秋名山都不太平了。” 林清:“陛下放心,有杨统领在, 必然能保陛下安然无虞。” 李明霄:“可这是猎场, 若让他们跟的太紧,不也没了打猎的乐趣, 阿清猎来的那头熊,让朕羡慕极了。” 林清:“能猎到那黑熊,其他几位亦有功劳,反倒是臣没帮上什么忙。” “你们既是一起去的, 自然皆为头筹。”李明霄脸带笑意, 只是看着连问之三人时多了一点凉飕飕的味道, “可朕还是两手空空, 阿清可否愿意陪朕再走一趟。” 林清忍住笑,严肃的点点头, “陛下乃一国之君,岂有让陛下空手的道理。”语罢一扯缰绳,继续往林子里走。 只是这会身旁的人从连问之换成了李明霄。 此时午时过半, 阳光洒在林间, 树木挺拔坚韧,一些枯枝挂着未落下的枯叶,地面被厚实的落叶和枯枝覆盖。 李明霄也不是真的想打猎, 只是御帐里待烦了,出来散散步,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们走走停停,有时驻足欣赏景致,偶尔闲谈几句,不知不觉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他们牵着马,在林间漫步,吴德海抬眼瞧了瞧天色,小声道:“陛下,天快黑了。” 李明霄应了一声,正要开口说回去,一名暗卫从天而落,与他耳语几句,而后悄然消失。 李明霄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林清见状,微微皱眉,“出事了?” 李明霄眸光渐冷,“回去的路上有一处湖泊,有位姑娘正准备沐浴。” 林清:“……” 这大冬天的,跑到野外沐浴,也不怕被冻死,只怕沐浴是假,其他方面的野心才是真。 比如某贵女湖边赏景,被突然出现的他们吓了一跳,一不小心踩破冰面,跌入水中,衣衫尽湿,被皇帝看见…… 林清颇同情的看着李明霄,又是个奔着后宫位置去的,还是个不怕死的。 李明霄脸色阴沉不定,眸中情绪沉浮,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怒意和森冷的凛冽,“朕让杨昭去处理一下。” 林清一看他这样子,笑了笑,“看来昨夜皇帝的御帐也不怎么消停啊。” 李明霄又气又无奈,没什么压迫性的瞪了她一眼,“你这是在调笑朕?” 林清义正言辞的道:“臣明明是在关心陛下。” “朕瞧你那神情,怎么看都跟看戏似的。”说到这,李明霄只觉心里的怒气像是被戳了洞,明明很气,可又觉得似乎没那么气了,却又升起一股子无奈来,抬手在她的额头用力敲了一下,“朕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林清揉了揉有些微红的额头,啧了几声,“看两下怎么了,还能少块肉不成。” 李明霄:“你就不担心朕真被人占了便宜?” 林清:“皇家暗卫各个精英,他们又不是死的,除非那姑娘身手如臣一般利落,也如臣一般能近陛下的身,要不然,想成事,可不容易。” 李明霄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你这是借着朕的事情在夸自己呢?” 林清无奈摊手,“陛下,看破不说破,总得给臣留几分面子吧。” 李明霄:“成,面子给你,那便与朕去会会太后吧。” 林清:“……” 其实这个面子也不是非留不可。 她知道李明霄必然有所布局,若非他有话,那些女人别说混进御帐了,只怕还没沾边就被暗卫给砍成两截了。 可是吧,她宁愿面对前朝的争名夺利尔虞我诈,也不太想面对后宅手段。 主要是怕一不注意就被谁扎了小人。 毕竟若女人真狠起来,绝对比那些大臣还难对付。 但李明霄显然不太想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拉着她去了太后的帐篷。 太后居住的帐篷虽然比御帐要矮上一些,但帐篷内部的奢华并不比御帐差。 内部空间被巧妙地分割成不同的区域,最外间是太后会客说话的地方,四周摆着各类精致的家具摆设。 此时,这里已经待了不少人。 太后坐在前方宽大的椅子上,身后站着两位宫女,右手边是伺候她的那位大宫女,左手边正牵着一位少女的手慈祥的说着话。 中央处放着一个大大的炭盆,两边放着几把椅子,坐着各家的王妃郡主,还有几位要员的夫人,这些人旁边又或多或少的跟着各家的女儿。 大家原本还在闲聊,听到禀报说皇帝来了,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门口,很是期待。 林清跟在李明霄后面走进来,同样迎接了一拨视线的洗礼。 众人起身,齐齐向皇帝行礼问安,待李明霄免礼后才重新坐回去,甚至有几位姑娘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恋慕和缱绻。 林清眼观鼻,鼻观心,全当看不见,上前与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仍旧是那般容雍华贵,满头珠翠下,那张芙蓉面好似比以往多了几道皱纹,她伸手虚扶了一下,“昭勇伯快快免礼,平日里见你忙碌,倒是难得闲暇,能来哀家这里一趟。” 林清只是笑笑,半个字都不说,这话接不好,容易给自己找麻烦。 要说确实忙,人家会说她不知尊卑,太后找她说话都不来;要说日后常来,太后立马接话,那一会就过来说说话吧,她来还是不来,来了之后还能全须全尾的回去,那得是她命大。 李明霄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昭勇伯如朕股肱,若少了他,朕许多事都要不顺手了,还请母后以社稷为重。” 太后被这话怼的心里发堵,她还没把人怎么样呢,这就护上了,但想到李辰瑄如今被流放囚禁,心里戾气丛生,若林清不死,难解她心头之恨! 戴惯了和善的面具,杀意只是在她的眼中一闪而过,笑容依旧,“是哀家之过,皇上已经许久未来看过哀家,此时过来,可是有事?” 李明霄冷眼看着,拍了拍手,禁卫一涌而入,将八个人扔在地上。 这些人中有六人都是皇帝身边伺候的,有嬷嬷,有宫女,有太监,他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向太后的神情里全是求救。 这番变故让众人皆是一愣,太后用帕子掩住唇,目光闪烁,“皇上这是何意?” 李明霄:“这些奴才胆大的很,竟然污蔑母后谋害朕,母后待朕一向慈悲,如果能让人这般污蔑,朕定要让昭勇伯还母后一个清白。” 此话一出,各家的夫人姑娘纷纷脸色微变,这谋害皇帝可是大罪,谁那么大的胆子,竟然利用太后谋害圣上,那不是找死么。 太后也是心道不好,她忽然明白今日李明霄为何要带林清过来。 若此时只有她与皇帝在,她还能有办法将此事压下,可这会皇帝的话被这么多人听着,她若是压着不查,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她有鬼么。 毕竟谋害皇帝,乃是重罪。 她心中百转千回,双眉微蹙,带出几缕愁容,“兹事体大,但昭勇伯毕竟年岁尚幼,不妨让刑部与永庆侯一同调查,再让昭勇伯一旁辅佐,如何?” 永庆侯蹦跶这么久,案子甩在身上,都能照样找人顶罪,可见太后对他的重视。 让他掺和进来,这案子绝对别想查出来。 李明霄抬眸冷冷的瞥了太后一眼,“母后这是对朕的眼光有所怀疑?” “当然不是,哀家对皇上如何,皇上难道感受不到吗?”太后轻轻叹气,面上带了几许伤感。 李明霄闻言一笑,只是笑容无法抵达眼底,“母后确实对朕很是……慈悲。” 佛祖慈悲,普度世人,可母子间竟也用上这‘慈悲’二字,果真是……慈悲度人啊。 太后垂眸不语,一直蹲坐在太后手边的少女猛地站起身来,“陛下,太后毕竟是您的母亲,您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 这话一出,大家的视线都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身着一席淡粉色衣裙,面容娇俏,看着皇帝的目光带着怒气,仿佛是真的看不惯皇帝这么对太后说话,带着少年人的勇敢站起来反驳,不畏权势。 林清只是略微打量了一下这位姑娘,便继续垂头不语,能安稳待在这的,有几个不是人精的,那看似怒气横生的美眸之下,同样隐藏着诸多算计。 之前的王司郎长女和潘监丞嫡女只能算是恶心皇帝的,那么这一个就必定是太后的目的所在。 这是在她身上找经验往自己身上套呢,当真以为皇帝喜好这一口不畏强权的。 林清很无奈,这些人怎么就不想想,她之前在皇帝跟前当差那会,还不是被皇帝使的跟狗一样。 她是少跪过一次,还是哪件差事办的不漂亮? 皇帝身边的大臣来来去去,她能留下是因为她能力足够强,强到无人能够顶替她的位置,是因为她做足了姿态,绝不僭越一步。 她如今能这般放肆,是因为她几次舍命相救,是北境时患难与共,是一点点以心相交换来的。 第150章 第 150 章 科举疑云 第150章 林清又捉摸了一下, 觉得还是有哪不太对。 她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下子就醒悟了,对了,她现在是男身啊! 跟她学, 压根连性别都学错了吧? 理解不了, 完全理解不了。 她抬眸瞧了一眼李明霄, 就看见李明霄越来越冷的脸。 ——啧啧,有人要玩完喽。 可其他人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都是人精, 心里明白着,敢这么跟皇帝说话的, 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是已经被提醒过,距离那个位置,也就差个日子了。 大家看少女的眼神变了又变, 有些贵女失落的险些哭出来, 有些不屑的, 也有些已经在寻思着后续怎么巴结了。 太后被掩藏在帕子下的唇角多了一丝笑意, 双眸却是略带责怪的看了那少女一眼,“不得对皇上无礼。” 少女不满的撇了撇嘴, “姨母这般慈祥,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了,臣女就是看不惯旁人对姨母不好。” 太后好似心情顺畅不少, 伸出手在少女额头轻掂了掂, “瞎说什么呢,若细算下来,你还得叫皇上一声表哥呢。” 少女脸颊微红, 偷瞄了几眼李明霄俊美的脸,眸光闪烁,唇角却带着几丝委屈,“表哥又不喜欢臣女。” “他就是那样子,哪里会不喜欢你呢。”太后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而后抬头看向李明霄,“皇上,这是永庆侯的嫡女,名唤惜瑶,你们幼时还在一起玩过呢,快别让惜瑶误会了。” “确实,误会了不好。”李明霄睨了一眼太后,一甩袖子,“此女对朕不敬,丢出去,日后不得靠近宫墙半步。” 此话一出,众人傻了。 太后给人做脸,皇帝却直接把人丢出去?日后还不能靠近宫门? 待明日圣谕传开,这永庆侯府的姑娘谁还敢沾染! 刘惜瑶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一双杏眼里全是皇帝的影子,她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皇帝,眼瞧着越来越近的禁卫,慌乱的抓住太后的袖子,“姨母救我!” 太后怒气升腾,若非皇帝越来越不听她的话,她何必牺牲刘家女儿,她便是再能忍耐,语气中也多了一点阴沉,“皇上是不是忘了,哀家也姓刘!” “母后息怒,朕不过是教训些不懂规矩的东西。”李明霄微微蹙眉,“母后不会是让朕偏袒刘家吧?” “先祖有言,外戚更应谨小慎微,重尊卑,明是非,今日她敢对朕言语冲撞,那明日是否就敢去太庙对先祖不敬,这般胆大妄为,若饶了她,皇家威仪何在。” 李明霄一席话直接砸的太后彻底黑了脸,她能以孝道压皇帝,皇帝就以祖宗礼法来压她,如今只怕她前脚说皇帝不孝,后脚就得被扣上一顶不敬祖宗的帽子。 一时间,四周寂静下来,所有人低下头,假装没看这大渊朝最为尊贵的二人针锋相对。 禁卫军却不管这些,两人拖着刘惜瑶就往外走。 刘惜瑶已经绝望了,她拼命的挣扎着,“姨母,你不是说会让我做皇后吗,你不是说皇帝一直喜欢我吗,为何会这样啊!救我啊!” 她的声音尖锐又刺耳,却还没说完就已经被禁卫堵住嘴巴,直至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众人噤若寒蝉,皆垂头看着地面,惶恐又不安,皇权之下,犹如蝼蚁,别说丢一个出去,皇帝今日便是打杀了他们,那也是他们活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李明霄坐在椅子上,眼皮微垂,将众人的神情一一尽收眼里,随意整理了一下衣袖,“行了,现在便来审案子吧,昭勇伯,你来。” 围观了一场大戏的林清只得上前领命,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落在她的身上。 明眼人一看便知,今日的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若真有心审谋逆大案,哪会如这般儿戏。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被带入皇帝的局里,眼下皇帝要他们看戏,他们也只能乖乖看戏了。 林清将众人的神情收在眼里,转过头视线落在门口的几位,共八人,但实际上真正伺候李明霄的只有五位,一个嬷嬷,三个宫女,一个太监。 这五人林清其实也都见过,她甚至知道这其中一位宫女虽然名义上太后的人,但更深一层却是康王的人。 不过康王已经被抓,此人也等同于废棋。 李明霄必然也是知道这几人是有问题的,他看向林清,声音也轻柔了下来,“此事还是吴德海发现的,你尽管问他。” 吴德海一直跟在皇帝后面,闻言快走两步来到林清面前,“伯爷想知道什么,奴定知无不言。” 林清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见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通禀,刑部尚书燕纯殊到了。 太后一直握拳的手缓缓放开,重新悠闲的搭在扶手上,“皇上你看,既然这人已经到了,不如就让他与昭勇伯一起审好了。” 不等皇帝开口,太后已让宫人将人带了进来。 燕纯殊身着紫色官袍,年纪已有五十多,头发黑白交杂,面容严肃,行走如风,先一步在皇帝面前跪下行礼,而后再向太后行礼问安。 李明霄看见燕纯殊也是格外头疼,“爱卿急着过来,可是案子有进展了?” 燕纯殊僵了僵,“禀陛下,维护法纪,惩恶扬善,乃是臣职责所在,还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臣定会查清真相!” 林清也上前一步,道:“燕大人既然有此忠心,不如就让大人与臣一同审理吧。” 李明霄:“好,便依二位卿家所言。” 燕纯殊松了口气,冷冷的瞥了林清一眼,低哼一声,“本官纵横刑狱几十年,还请林大人赐教了。” 林清似笑非笑,“好说,必定让燕大人终生难忘。” 二人一同看向吴德海。 吴德海道:“此事起因是冬狩出发那日清晨,陛下喜欢在饭前先饮下一杯清茶,那日急着出发,未免宫人动作毛躁,奴一直细细盯着,正巧看巧云将一包药粉撒入陛下的茶盏内,后来经太医辨认,那是一包泻药。” 燕纯殊扫了一眼那些被抓的宫人,“谁是巧云?” “是……是奴婢。”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瑟缩着应了一声。 林清瞥了一眼那个巧云,正是康王的细作。 燕纯殊:“你为何要谋害陛下?” 巧云哭着道:“是高公公威胁奴婢干的!大约是三日前,高公公突然找到奴婢,以奴家全家之人性命作为要挟,将那包药粉撒进陛下杯中,奴不得不做!” 大家的视线落在跪在那唯一一个太监身上,高公公哭了,“奴冤枉,奴根本就不曾私下接触过巧云!” 巧云:“高公公,你怎能这样说呢,三日前的寅时,就在玉碗台那,你与奴婢亲口说的。” 高公公:“三日前奴正好闹肚子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日才好,哪里有那个力气去威胁你!” 燕纯殊被他们吵得头疼,这二人中必定有一人在说谎,他蹙眉想了想,对皇帝道:“此案还需臣回去搜集证据才能评判,还请陛下许臣进宫勘察,三日之内,臣必定会查出真凶!” 李明霄转头看向抱臂待在一边的林清,那一脸看戏的神情让他的嘴角微微一抽,无奈道:“阿清,你看呢。” 林清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巧云和高公公,掐指算了算时间,肯定道:“一个时辰。” 燕纯殊被气笑了,“林大人好大的口气,案发地乃是在皇宫之中,一个时辰便是骑快马也无法赶个来回,一个时辰?你是破案是儿戏不成?” 林清只是笑笑,“下官说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若燕大人不信,不妨下官给燕大人表演一番。” 燕纯殊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抬腿走到一边,“老夫倒要看看,林大人是如何在一个时辰内破案的!” “燕大人好像误会了。”林清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下官说的这一个时辰,并非是破案的时间。” 燕纯殊:“不是破案时限,那是什么?” 林清:“是这二人在我天禄司酷刑之下能存活的时间,以这二人的体质而言,一个时辰,不能再多了。一个时辰内,若招了,便活着;若不招,那便去下面找阎王爷伸冤吧。” 她笑眯眯的看着那二人,“记得到下面告状的时候报我林清的名字,可别弄错了。” 高公公和巧云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林清笑容精致,明明很好看,可到了他们眼里,却如同催命厉鬼一般,带着森寒的戾气,好似随时都能一口咬断他们的脖子。 太后见状,眸光一闪,正要开口,却正好对上李明霄森寒的视线。 她猛然发现李明霄的眸光里竟带着几分与林清类似的光芒,就像是被黑暗熏染过的嗜血和狠辣,虽然只有一点,一闪即逝。 太后对林清的杀意更重了。 她不得不偃旗息鼓,闭上眼倚靠在椅背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燕纯殊不满的瞪着林清,刚要开口,就见林清指尖一弹,好似有一团空气打在他的脖颈上,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个声音。 他气得瞪大了眼睛,好一个昭勇伯,竟敢当着皇帝的面点他哑穴! 他求助的看向李明霄,然后他就看见李明霄默默低下了头,看着脚边的毛垫子。 燕纯殊:“……”《 》 150-160 第151章 第 151 章 科举疑云 第151章 林清看着眼前的巧云和高公公, 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本官只给你们一个机会,招是不招?” 她的声音很轻, 也很随意, 就像是在问今天吃什么一样, 好似答与不答,都没什么紧要的。 高公公与巧云却是浑身发寒, 汗毛倒竖, 天禄司的手段,他们真能扛得住么。 高公公害怕极了, 他一咬牙:“奴……” “看来是不想招了。”林清笑了,“本官最喜欢硬骨头了。” 得到皇帝示意的禁卫早就把天禄卫给找来了,周虎带头,直接在外面的空地上起了几个简易的刑架, 每个架子旁都站着一位拿着鞭子的天禄卫。 林清拍拍手, 立即有人上来将二人往外拖, 顺道还把嘴给捂上了。 她瞥了一眼剩下的那几人, 吩咐道:“把大家伙都带出来吧,不要让他们把眼睛闭上, 都给本官瞧仔细了。” 有林清的命令,剩下的六人一同被拖了出去。 燕纯殊无声的冷嗤一下,也跟着走了出去。 林清毫不在意, 当她走到门外的时候, 高公公与巧云已经被绑在刑架上。 天禄卫高高的举起鞭子,用力甩下,满是倒钩的鞭子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弧形的黑线, 直至打在人的身体上。 冬天的衣服都是极厚的,可这一鞭子下去,愣是将衣服给抽破了,染血的棉花从那裂开的衣服里钻出来,接着被下一次鞭子震出缓缓落地。 高公公和巧云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一声声痛苦的闷哼,他们拼命的摇头又点头,却在一道道带血的鞭痕下渐渐没了声息。 周虎已经让人搬来桌椅给林清坐下,桌子上还摆着一杯热茶,林清坐在椅子上,轻抿一口热茶,又放下。 燕纯殊气得想要过来拍桌子,却被天禄卫先一步给拉住了胳膊,挣扎不开,只是那嘴张张合合,好似无声的咒骂着。 林清笑了笑,“几鞭了?” 周虎道:“不到二十鞭。” “这么弱?”林清微微蹙眉,“泼醒了。” 两桶冰水从那二人的头上泼下,晕过去的人骤然清醒过来,一身鞭伤配着已经湿透的棉衣,身体已经因疼痛失去了知觉。 林清挥挥手,立即有人取下他们口中的东西,不等林清开口,二人纷纷哭嚎: “招,奴全招了!” “奴婢招,还请大人饶命!” “看吧,还是不想死呢。”林清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说吧,机会只有一次。” 巧云刚要开口,高公公就莽着一股劲把她推开了,“奴就是个跑腿的,因陛下不喜宫女近身,平日里贴身伺候的活计都是奴这些公公在做,鲁嬷嬷就让奴将陛下日常行事的消息写成字条,正阳殿偏殿的多宝阁最底下一排,靠右的位置有个花瓶,就放在那里,她得空就会去取。” “奴婢也招!”巧云生怕慢了一步再被挂上去,往前爬了几步,扣头说道:“奴婢是蓝公公的安插在陛下身边的,那包药粉也是蓝公公给奴婢的,他要奴婢将那包药粉洒在陛下的茶盏里。” 旁边有一名天禄卫正在执笔将二人的证词一一写下,而后拿着印尼过去,让他们在证词上按下手印。 林清指尖一点点敲击着桌面,她也没指望凭这么几个人就把太后牵扯出来,但蓝公公啊,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她的视线落在那剩余的六人身上。 剩下的这六位全是女子,相貌各异,年纪各异,唯有表情一致。 她们的嘴唇哆嗦着,牙齿打颤,发出细微的声响,额头是散不去的冷汗,看林清等人的目光好似在看吃人的厉鬼一般。 大概没人想到林清真的会在皇帝与太后面前说用刑就用刑吧,但凡换个官员都绝对不敢这么干。 林清却是毫不在意,甚至很满意现在的结果,说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 她看向一边唯一的那个嬷嬷,“你就是鲁嬷嬷吧,是现在招,还是去架子上走一遭碰碰运气?” 两息过后,她不耐烦的挥挥手,两个天禄卫立即向鲁嬷嬷走过去,伸手就要拖着人。 鲁嬷嬷无助的看着两个天禄卫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脑子里闪过那满是倒钩的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的场景,她怕了,“招,奴婢都招!” 天禄卫拖着她换了个方向,来到林清面前。 鲁嬷嬷声音发颤,高高低低,勉强说清楚:“奴婢的上封是彩梦,每次奴婢取走纸条,会在御花园西北角的假山后面与彩梦碰头,将纸条交给她。” 林清了然,这个彩梦也是太后身边的得力大宫女。 她挥挥手,立即有天禄卫将人拉下去签字画押。 林清的视线再次投向剩下的五人身上。 这回不用她开口,剩下的两位宫女跪地扣头,“奴婢招!奴婢全招!” 其中一个宫女道:“奴婢二人皆是负责洒扫的三等宫女,也是听从彩梦的命令,让潘姑娘与王姑娘混入御帐之中,上了龙床。” 林清的视线落在那最后三位少女身上。 所谓的潘姑娘和王姑娘,正是太后一开始召见的王司郎长女和潘局丞嫡女,两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最后的一位是卫尉寺少卿的女儿,正是方才准备跳湖湿衣的姑娘。 这三位的心思不用审都知道是个怎么回事,林清揉了揉眉心,交给周虎去办了。 半刻钟后,周虎拿着三张证词交给林清,到此,八张供词已经齐了,正好一个时辰。 燕纯殊的哑穴已经解开了,正呆愣愣的看着林清手中的供词,“这不合规矩啊……”怎么就办成了呢? 林清嗤笑:“什么是规矩?击鼓伸冤,升堂问案,调查取证,抓捕真凶?” 林清笑意逐渐冷却,最后只剩下冷漠,“那是你刑部的事情,与我天禄司有何干系。” 她重新走进帐篷,将供词交到李明霄手中,而后退到一边。 “好一个彩梦!好一个蓝均!”李明霄冷笑着将供词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母后身边还真是养了一群好奴才,一个个对朕是真关心啊。” 帐篷里的人早就被外面惨绝人寰的叫声吓破了胆,一个个满脸惧怕,恨不能从地上找条缝隙缩进去,又被皇帝这么一吓,险些蹦起来,一个个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发出声音。 彩梦与蓝公公比众人更加害怕,外面的每一个“招”字就像是利刃在他们心里戳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听到皇帝的话,他们知道他们完了。 他们绝望的跪在地上,连祈求都不敢发出声音。 李明霄怒极之后反而逐渐平静下来,他明明早就知道这几人细作的身份,可真当证据甩在眼前时,仍旧忍不住愤怒,“将这两人拖出去,杖毙,九族降为贱籍,流放三千里。” 禁卫们立即动了,拖着如烂泥一般的两个奴才离开。 李明霄的视线刺向仍旧端坐在最上方的太后,“母后对下人太过放纵了。” 太后深深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是哀家识人不清。” 李明霄:“朕这几日经常梦见父皇,他对母后甚是想念,不如就请母后移驾陵宫,暂且住上几日,以解父皇相思之情。” 太后只是平淡的应道:“好。” 李明霄:“先帝为大,明日太后便起身吧,莫要让父皇久等了。” 太后正要说话,外面又来人通禀,说永庆侯到了。 大多人都跪着,不敢动也不敢看,林清颇为诧异的看向门口的位置,就见永庆侯刘昌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颧骨极高,两颊消瘦,眼睛微微有些凸起,看人的时候似乎带着一股子与人拼命的狠劲,他的右手夹杂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足有半臂高度。 他先是如同吃人一般的视线扫过林清和皇帝,随即看了太后一眼,这才跪下行礼。 门帘撩起时送入的一阵凉风,原本应该清冽的空气,却多了些许异味。 林清紧紧蹙眉,怎么这人一进来,帐篷里就多了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这个味道她太过熟悉,绝对是人血无疑。 她看了一圈,最后看向刘昌手中的那个盒子,只见一滴血珠逐渐在箱底的角落凝聚,直至落在深紫色的官袍上,留下一道好似水般的湿痕。 林清忽然意识到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她不可思议的盯着刘昌,微微瞪大了眼睛。 李明霄已经没什么心思应付刘昌,挥挥手让他免礼。 刘昌却没起来,大声道:“小女尊卑不分,冒犯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李明霄:“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是臣失职,教女无方,哪能就此揭过,臣特意为陛下准备了一件礼物,希望能弥补一二。”刘昌伸手就要去掀盒盖。 林清悄无声息的绕到刘昌后背,伸手将那盒盖往下一按,只听啪的一声,刚开启一条缝隙的盖子重新被盖了回去。 刘昌脸色微变,又多用了几成力气,可这盒子上就如同被压了一座山一样,任由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打开,他阴沉的瞪着林清,“林大人,这是何意?” 林清笑道:“既是给陛下赔罪的礼物,自是要陛下私下时再看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开,恐怕不妥吧?” 刘昌:“林大人此言差矣,本侯只是想让大家都看看本侯的诚意,这盒子里装的可是本侯精挑细选的宝物,难道林大人会觉得本侯在这上面做手脚?” 林清看向李明霄,“陛下,您看呢?” 李明霄瞬间就明白林清的意思,“卿家所言甚是,吴德海,将盒子收了,交给禁卫看管。” 刘昌气极,若盒子不能在皇帝的面前打开,那么也就等同于没用了。 他不管不顾,再次伸手就要打开盖子。 林清挥出一掌,打出一道掌风,吹得刘昌下意识就要躲,她顺手一拉一拽一抬,那盒子已然飞起,稳稳的落入她的手中。 “还给我!”刘昌气的眼睛都红了,但林清压根懒得理他,眼见人扑过来,稍稍一侧身便躲过去了,然后将盒子塞进周虎手里。 周虎稍稍一掂就知道里面是个什么东西,当即脸色大变。抱着箱子就往外面走。 偏在这时,变化突起,燕纯殊突然动了,一巴掌拍在盒子上,盒子瞬间掉落在地,一颗人头从里面滚出来,正是方才被拖出去的刘惜瑶! 第152章 第 152 章 科举疑云 第152章 刘惜瑶发髻散乱, 双目大睁,满是对死亡的恐惧,这神情凝固在她的脸上,随着她的脑袋在地板上如球一般滚了几圈, 最后停在一位夫人身前。 那夫人身体微胖, 原本老实的跪在地上, 与他人一样低垂着头,那颗人头滚过来, 目光正巧对上那双死都不肯闭上的眼睛, 那夫人只觉身下一阵湿凉,浑身剧烈的颤抖几下, 两眼一翻,晕了。 她四周的夫人和姑娘们最先反应过来,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她们被吓坏了, 有些直接哭了出来, 有些连哭都忘了, 瑟缩着躲在一边, 还有几个直接吓晕了。 明明是太后的暂居之地,此时却比菜市口还要乱。 林清揉揉眉心, 她就知道! 这里全是各家夫人贵女,弄颗脑袋过来,皇帝能不能被吓死是两说, 但这些人一定会被吓崩溃。 她看了一眼李明霄, 经过北境之行,李明霄心里的承受能力强了不少,只是脸色微微发白, 其他并无事情。 林清稍稍松了口气,顺手拿起炭盆边上的碳夹,疾走两步,将刘惜瑶的脑袋扒拉回盒子里,啪的一声将盖子盖上,丢给一边的禁卫,而后道:“把太医都找过来,多带些针,挨个扎,但凡不听劝的,就绑起来再劝,还闹的,就给本官吊起来抽上几鞭子。” 禁卫听完她的吩咐纷纷行动起来,周虎也将天禄卫带进来帮忙,不到片刻功夫,就将这里的一锅乱粥控制下来。 刘昌已经禁卫押在地上,他用力挣扎着,“你们绑本侯干什么,刘惜瑶虽是本侯嫡女,但她得罪陛下,就该死!本侯将她的脑袋送给陛下以示忠心,何错之有!” 林清对着刘昌的胸口就是一脚,虽然收了力,还是把人踹飞出去,撞在后面的家具上,疼的躺在地上起不来。 她惋惜的瞟了刘昌一眼,要不是眼下眼睛太多,真想把人一脚踹死。 “忠君者,当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李明霄看向刘昌,目光深邃而犀利,“你所谓的忠,便是随意践踏人命?你所谓的忠,便是舍弃亲情,用你亲女儿的首级,陷朕于不义?” 此话一出,刘昌有些傻眼,按照皇帝以前的重亲孝顺的脾气,他闹了这么大一场,甚至不惜以女儿性命表达忠心,必定会让皇帝内疚至极,就算再气,也定会为了名声息事宁人。 可如今不但还嘴,甚至还给他扣上了这么一顶陷害君主的帽子。 他求助的看向太后,却发现太后闭着眼,一副不想言语的神情。 刘昌心中暗道不好,“臣……” “不必说了!”李明霄看向林清,“永庆侯杀子在先,陷朕于不义在后,将其押入司狱,待罪证整合后再审。” 林清行礼应诺,立即让周虎过来,将人押了下去。 关于永庆侯府的罪证,天禄司已经攒了一堆,若非太后护着,早送他去见阎王爷了。 如今太后自身难保,倒是个好机会。 这边说着,另一边的燕纯殊却是不干了,“陛下容禀,刑部职责便是掌法律刑狱,若将所有大案要案全部交于天禄司负责,那要刑部还有何用!” 李明霄:“你是在怪朕偏心?” 燕纯殊倔着一股劲低头不语,他办案几十年,自然也发现了那盒子上的血迹,可盒子又落在天禄司手中,他不服气,才突然拍翻了盒子。 天禄司能审的案子,他们刑部当然也能办! 林清撇了一眼燕纯殊,对李明霄道:“既然燕大人有心,陛下不妨将永庆侯的案子交给燕大人,由我司里派人监审就是。” 此话一出,燕纯殊愣了一下,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次永庆侯是彻底完了,眼看到手的功劳,这小子当真说放手就放手? 林清笑了笑,脸上的神情格外真诚,“燕大人意下如何?” 燕纯殊老脸一红,心里的怒气就跟被玄在半空似的,上不去下不来,冷哼一声,态度却是软了点,“若还计较,倒显得本官小气了。” 李明霄:“既如此,便依二位卿家所言。” 燕纯殊拿起那装着首级的盒子,朝皇帝告退后,转身经过林清身旁时,难得打了个招呼,走了。 事情差不多了,林清将各处事务又处理了一下,确定没问题后与李明霄离开了。 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四周亮起了大大小小的篝火,却没几个人待在外面,毕竟林清刚刚直接动手鞭人那一出戏实在太过血腥骇人。 便是大家伙敢抵抗着天禄司的威压待在外面,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久而久之,人更少了。 林清却很享受这份安静,与李明霄来到御帐前的火堆旁,吴德海早就摆好了小椅和矮桌,桌上放着腌制好的生肉和烈酒。 林清拿起一块穿好的肉放在火堆旁烤着,而后端起一碗烈酒,喝了一大口,一股辛辣顺着喉咙直达胃里,身体也跟着暖和了不少。 李明霄也拿了一块肉烤着,随口问道:“你当真愿意将永庆侯交给燕纯殊?” 林清将烤肉翻了个面接着烤,“永庆侯作恶多年,他的罪证都在天禄司押着,燕大人想办案就让他办去好了,还能绕过我是咋地。” 若是以往,她怎么也得矜持一段时间再放证据,让燕纯殊多急上一急。 “只是此事宜快不宜迟,我已让周虎回去取证据,今晚就送永庆侯上路。” 李明霄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林清将案子推给了燕纯殊,他还以为林清是另有安排,没想到林清这是摆了燕纯殊一道。 案子是刑部未来要审的,人是天禄司今晚上宰的。 可以想象等燕纯殊明天醒来,看见的只有永庆侯尸体时抓狂的模样,李明霄低笑一声,“你就不怕等明日燕纯殊反应过来,寻你麻烦?” 林清想了想,那老头儿年轻时被她师父抢案子,年岁大了被她这个当徒弟的继续抢案子。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多一个少一个,好像都差不多。 “不怕,他腿短,我会飞,就是再借他几条腿也追不上我。” 李明霄幻想了一下那番场景,放声大笑,好似将心中的那股郁气都释放了出来,“对了,今日头筹正是你猎到的那只黑熊,当时朕在忙,是吴王替朕下发的彩头,给你留了一份。” 他看了一眼吴德海,吴德海立马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交给林清。 托盘上是一把匕首,乌黑的革制刀鞘,简单又大气,林清拿起匕首,拔出刀刃,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 这匕首被打磨的很薄,很适合藏在袖子里,剑刃散发着阵阵寒气。 林清简直喜欢极了。 李明霄:“原本今日第一名的彩头是一方砚台,朕私自做主,给你换成了匕首。” “谢过陛下。”托盘上还放着绑带,林清立马将匕首绑在胳膊上,一双眸子好似多了一层稀碎的光。 李明霄心里莫名跳了几下,“你喜欢就好。” 两人又喝了会酒,吃了些烤肉,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李明霄将写好的圣谕交给她。 林清再次折回自己的帐篷,刚到门口,一进门就看见她床上放着一个颇大的木盒。 木盒整体成黑色,上面是用蓝色与白色勾勒交织而成的花纹,开口在中央,需要向两侧拉开,正是京中天禄司专门用来存东西用的。 她按照特定的手法在盒子中央和两侧敲了几下,只听卡擦一声,盒盖自动弹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有消息,有供词,还有一本永庆侯勾连他人买卖私盐的账册。 这些证据,足够把人捶死了。 林清将东西换了个盒子,让周虎带上一队人直奔临时用来关押永庆侯的地方。 这也是一处帐篷,很小,很偏僻,四周都有禁军看守,帐篷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昏暗的灯火连帐篷都无法全部照亮。 刘昌就坐在灯旁,看见林清过来时愣了一下,随即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你来做什么!” 周虎搬来椅子放在林清身后,林清坐下,稍稍低着头,指尖轻轻将裘衣上的灰尘弹开,“自是来送侯爷上路的。” 刘昌猛地站起来,“本侯的案子已经交到刑部尚书燕纯殊手中,你凭什么来要本侯的命!” 林清扬了扬手里的盒子,打开之后,将里面的纸拿出来几张,一一读到:“元康二十三年,永庆侯强抢民妻吴张氏,打死其丈夫,后虐杀吴张氏,杀人埋尸。元康二十五年,买卖官位,私收贿赂,乾茂元年贩卖私盐,乾茂二年,豢养私兵……” 还有很多供词,除了刘昌干的事,还有他那儿子女儿干的。 林清每说一件,刘昌脸上就多一分惶恐,直至瘫坐在地上,再难爬起来。 林清只是换了个舒坦的姿势,“侯爷还有什么想说的?” 永庆侯脸色变了又变,声音干涩而沙哑,透着绝望,“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林清惋惜的站起来,“既如此,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侯爷,上路吧。” 天禄卫中有三人走了出来。 两人按住永庆侯,第三人取来麻绳,在房梁系好,将人挂了上去。 刘昌拼命的挣扎着,直到死亡,尸体随着风微微摆动着。 第153章 第 153 章 科举疑云 林清淡淡的扫了一眼刘昌的尸体, 将盒子递给周虎,“就这么挂着吧,待会将这盒子给燕大人送过去,好让他结案。” 周虎接过盒子, 却有些不满, “那老东西怎么回事, 之前抢了咱们的案子,现在又抢?” 林清:“查查燕纯殊身边的人。” 斗了那么多年也没见怎么着, 如今却如疯狗一般逮着咬, 十有八九是有人悄悄嚼舌根。 周虎应诺,随即蹙起眉头, “头儿,我怎么感觉这个刘昌好像还有事没交代。” 林清:“真当咱们是刑部的?该审的要审,该放的也要放,刘昌的秘密, 就让他下面去跟阎王爷说吧。”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刘昌的尸体, 眸中一丝凝重一闪而过, 而后抬步走出帐篷, 身后的天禄卫自动整队,跟着她的步伐好似整齐划一, 越走越远。 翌日一大早,天还黑着,几辆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 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秋名山。 等林清从床上起来的时候,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围猎还在继续,年轻人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热情,他们骑着马, 兴高采烈的冲入树林,各家老爷夫人仍旧三两相聚,闲聊游玩。 好似大家都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但至于真实是什么个情况,唯有大家伙自己心里清楚。 林清今天没去,就在李明霄身边待着。 皇帝的吃喝用度自然都是顶顶好的,李明霄坐在书案后奋笔直书,林清便坐在他的塌上,吃着宫人准备的点心茶水,直到困意上涌,她打了个呵欠。 吴德海立即走过来,将一个靠枕挪过来,放在林清正好能枕在上面的位置,拿来薄毯放在一边,又指使太监搬来一个小炭盆放在角落。 温热的气息上涌,更加让人困顿,林清躺在枕头上,惬意的眯着眼。 李明霄抬眸看看昏昏欲睡的林清,无奈的摇了摇头,唇角却是多了一抹笑意,继续低头干活。 吴德海抬眼瞧了瞧皇帝,又瞧了瞧林清,来回间脚步更轻了几分。 这么一混就是大半天,总算让林清多了些放假的快乐,期间燕纯殊也来了两次,却都被吴德海给挡了回去,直到黄昏的时候,燕纯殊又来了,这次通禀,只说是查清了那鼎中白蛇的真相。 林清干脆坐在一边听着,燕纯殊横了她一眼,脸色格外难看,对皇帝行礼之后,将他查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祭礼开启前,有禁卫和礼部官员一同检验物品场地,白蟒若进入鼎中,必定会被发现,所以白蟒被放入鼎中的时间是在两衙官员检验之后,禁卫看守,仪式开始之前的这段时间。 “臣已让专人看过,那白蟒并非咱们大渊之物,而是出自盛国,颈间有印,明显是被人饲养,饲养者便是长平郡主之子,邱文麟。” 李明霄:“……” 林清:“……”燕纯殊前面跟她的推测相差不多,白蟒出处问题也不大,只是饲养者?邱文麟? “臣翻看当时守卫的册录,也将那些守卫一一审讯,邱文麟当时的确出现过,并且将他们聚集在一起说了一会话,白蟒便是那时爬进去的。” “臣已经派人搜查过文远侯府,的确在邱文麟的后院中找到专门用来饲养蟒蛇的房间,那房里放了不少炭盆,很热,里面有笼子,笼子里有白蟒掉落的鳞片,外面放着养蟒蛇所需要的工具,甚至还有七八条蛇蜕,和几瓶药粉。” 燕纯殊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吴德海,“太医已经看过,只要将这药粉给蟒蛇服下,便可让其抑制冬眠的本性,药力大概是两个时辰左右。” “臣已找文远侯谈过,文远侯对此也是知道一二,可以为证。” 林清听得目瞪口呆,邱文麟是个什么性子,她还是清楚的,做这种事的可能性不高,更大的可能是被栽赃了。 燕纯殊瞪了林清一眼,心里多少出了口恶气,也不再搭理她,只等皇帝嘉奖。 李明霄也是双眉紧蹙,人证物证俱在,所有讯息严丝合缝,的确看不出什么,“可邱文麟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燕纯殊被问的顿了一下,“邱文麟已被他国细作收买,臣有信件为证。”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交给皇帝。 信封已经被拆开了,李明霄迅速将信打开,信里详细的写着此次行动,伪造灾祸降世,借此污蔑陛下,扶持郑王上位。 郑王是先帝最小的一个儿子,今年也才十二岁,跟他的母亲一直在封地生活。 李明霄将信递给林清,“你怎么看?” 林清:“……”还能怎么看,动机、人证、物证,齐全了。 要么等死,要么翻案。 她面色微沉,如此倒是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是天启的手段?还是真有细作栽赃陷害? 燕纯殊:“臣已命人将邱文麟收监候审。” 李明霄揉揉眉心,点了点头,忽然看到林清脸色不好,担忧的问道:“可是有事?” 林清摇了摇头。 若是那个天启在背后操纵,事情或许远远还没有结束,邱文麟这事,或许还得从其他方面下手。 她正想着,就见吴有福从外面疾步走进来,“启禀皇上,礼部尚书求见,说是他家的女儿昨夜就没回来,已经失踪一夜了。” 这会才派人过来说,必定是找到现在还没找到,已经没办法了。 李明霄闻言皱了皱眉,正要去喊杨昭,方才想起杨昭送太后去皇陵了,还没回来。 林清上前一步,拱手道:“臣去吧。” 李明霄:“也好,注意安全。” 林清迅速离开御帐,一到外面就见颜回满面焦急的来回踱步。 颜回眼底略有些青黑,见到林清连忙上前拱手作揖,“有劳林大人了。” “严大人客气。”两人边走边说,林清又问:“敢问大人是如何发现另媛失踪的?” 颜回:“小女与夫人同宿一间帐篷,昨夜她们也起了篝火,大约酉中前后,我夫人困顿,就先回去浅眠一会,待她醒来时,小女已经不见了。” “实不相瞒,昨夜我已带人寻了一夜,几乎翻遍了半个山头,可什么都没找到。” 说到这,颜回双目微红,看得出他很是疼爱自己的女儿。 林清:“颜夫人离开后,篝火旁只有另媛一人吗?” 颜回:“还有两个丫鬟,也失踪了。”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来到严夫人和颜姑娘所居住的帐篷前。 这顶帐篷与其他差不多,只是外面又披上了一层毛毡保暖,距离帐篷大约五十米左右的距离还堆着篝火燃烧后的木头碎渣,和一块被烧成如焦炭一般的野鸡。 颜回道:“就是这个火堆,这野鸡还是昨夜我偶然猎到的。” 林清:“另媛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 颜回摇摇头:“没有,都与往常一样。” 颜夫人已经梳洗妥帖,丫鬟出来传话,林清跟着颜回走进帐篷里。 这帐篷内部与其他的帐篷也相差无几,两张不算宽的板床,一个存放衣物的柜子,还有一个小巧的梳妆台。 颜夫人苍白着脸,眼角仍见泪痕,“大人要问什么尽管问就是,我定对大人知无不言,只求大人能将我的囡囡带回来!” 林清点头应承,又问了些颜家女儿之前的事情,但得到的回应皆是没有异常。 林清双眉紧蹙,真的是一切如旧没有异常吗? 她的视线在帐篷内一一扫过,视线落在妆台上,微微一顿。 只见那里放着一根发钗,这发钗很是漂亮,上方是用宝石雕刻的一只蝴蝶,蝴蝶展翅欲飞,下方用细小的粉色珍珠串成长长的垂珠。 林清曾见过类似的样式,只不过那根发钗上的动物不是蝴蝶,而是雀鸟。 那是在查瑞王府中毒案时,从勾越细作柳香雪的头上拽下来的。 她走过去,将那发钗拿起来,仔细端详。 颜夫人见状不明所以,还是答道:“我家囡囡是男儿性子,最爱骑马打猎,昨天上午与其他贵女赌猎,赢来了这根钗。” 林清没有说话,很快就锁定了钗体上一处细小的缝隙,伸手按住这蝴蝶的身体,对准之后往下一拆,漂亮的宝石蝴蝶果然被拆了下来,露出空心的簪棍。 她从簪棍里取出一张卷在一起的字条,上面写着一排小字——酉末,北林外三里处,我等你。 颜回夫妻俩完全愣住了,似乎没想到簪子里竟还有这样的机关,当看清那纸条上的内容,颜夫人当场崩溃大哭。 颜回则又气又怒又担心,回过头狠狠地踹在床脚上,“看你养的好女儿,我们做父母的如此担心,她却孤身一人私会外男!” “她哪里是一个人了,不是还带着两个丫鬟,可一夜未归,不会是……”颜夫人哽咽着,脸上的担忧更甚。 颜回:“这簪子究竟是谁给的?” 颜夫人:“那些姑娘准备的暗盒,都是将个人的东西悄悄投进去,如何能知道这是哪个姑娘放的!” 林清:“其他东西都可在?” 颜夫人从矮柜里取出一个锦盒,锦盒很大,里面装着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有金钗步摇,有镯子香料,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足有十几样。 林清找个下人出去跑一趟,不一会段成就到了,她将盒子交给段成,“将昨夜参加赌猎的诸位贵女的名字都记录下来,查清楚里面的东西都是谁的。” 段成应下,抱着箱子走了。 这时候周虎也到了,林清带着周虎和颜家众人,往那纸条上的地方行去。 第154章 第 154 章 科举疑云 第154章 猎场四周除了有一面是宽敞的坡路, 另外三面都是林子。 北林外三里处,这个范围也同样不小。 等到了地方,大家便四处散开寻找线索。 林清靠着一棵粗大的树干,低头看着手里的发钗。 柳香雪那批勾越细作已经被打掉了, 名单就在她手中, 绝无可能有人逃脱。 她再次将发钗拆成两截, 仔细查验,阳光一闪, 空心的钗棍内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林清取出匕首, 将这钗棍一点点的拨开,一个比指甲还要小的图案印在钗棍里侧靠近底部的位置, 像极了鸟雀展翅高飞的样子,鸟身中又有一个类似于齿轮的印记。 这标记她之前在行宫之中也见过,正是那神霄宫中擅长机关术的鸢家。 “头儿,找到东西了!”周虎跑过来, 手里拿着一方手帕。 颜夫人一眼就注意到那帕子底部的红色蝴蝶, 急道:“这是囡囡的帕子!是囡囡的帕子!她名宛蝶, 总会在帕子右下角绣上一只红色蝴蝶!” 林清接过这方帕子, 将其展开。 只见原本雪白的帕子已经染上泥污,那只展翅欲飞的红蝴蝶绣在右下脚的位置, 可蝴蝶之上,是一半的黑色鞋印。 林清用指衡量了一下印记的宽度,两寸有余, 却不足三寸。 周虎看着她的动作, “这是后脚的印子,这个尺寸……是个男人的。” “嗯,你看这。”林清指着那黑色的印记走向画了一下, 像是几座连绵的山峰。 百姓的鞋底以简便好用为主,通常就是锥出一条条横线即可,可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就喜欢在鞋底做文章,比如画出一幅小画,再由匠人将画面一点点抠出来。 手艺好的匠人,一年赚的银子不比银楼的师傅差。 在结合颜回夫妻之前的话,此人很可能就是约见颜宛蝶的那个人。 这时又有天禄卫叫道:“大人,这边有脚印!” 林清立即走过去,这处树根下的泥土很松软,一个硕大的脚印印在上面,她用帕子上印记对比了一下,大小相差不多,应该是同一人无疑。 她又看了眼旁边的大树,树干靠下的位置,有一道倾斜伤痕,树皮被划破,露出里面浅色木纹。 林清有些疑惑,“这个痕迹……是剑?” 天禄卫与禁卫都是用刀的,其他人兵器被严格把控,用剑且能把剑带到这的人不超过十人,她是其中一个。 她站起来试着用剑比划了一下,她的高度不够,剑的位置要低些。 林清看了眼留在这的天禄卫,找了一个比她高上半头的人又试了试,还是矮上一点,又换了个再高一寸的人,这次倒是正好,高度正好吻合。 这人身高八尺二寸,换到现代怎么也得有一米八往上了吧,这个身高在猎场可不多见。 林清沉思一片,“往前查。” 众人散开,她走向旁边,寻了个没人的地方,一转身,暗卫便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 “属下已经与其他暗卫联系过,并未发现颜家姑娘踪迹。” 暗卫犹豫了一下,禀报道:“此处向西方二里之地应该有一人看守,之前属下联系他时并无异常,可属下刚刚发出消息,却没得到回应。” 林清看向那边的位置,“什么时候的事?” 暗卫:“约半个时辰前。” 她这次派的人多,几乎成网状覆盖了大半秋名山,并且每半个时辰都要相互用暗语联系一遍,确保没有问题。 林清让暗卫退下,心里多了一丝沉重。 暗卫指出的地方不远,走了一会也就到了,这里的林木更加密集,不远处有一处低矮的崖壁,上面陲满了干枯的藤蔓。 天禄卫们都是非常有经验的,很快就在层层藤蔓之下找到一处狭窄的洞口,洞前的血迹已经上冻,带着深暗的红。 林清靠近洞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不断充斥着她的嗅觉。 她心里猛地一跳,手已然握在她的剑柄上,“戒备!”而后第一个从这山洞滑了下去。 这山洞外面看着窄,里面却是越来越宽敞,不多时,就到了底。 此时天已经黑了,洞里面没有光,黑漆漆的一片,天禄卫们拿着火把,火光照亮了洞里的情景。 只见宽阔的山洞内,三个衣衫凌乱的姑娘蹲坐在一起瑟瑟发抖。 在她们不远的地面上有一具尸体。 尸体似乎被野兽啃食过,已经残缺,血液染红了地面,碎肉到处都是。 尸体不远的地方还躺着一个黑衣人。 周虎冲过去试了试黑衣人的鼻息,又将人从头到尾查了一遍,直到看见胸口的纹身,忙道:“还有气,是我们自己人!” 听到是自己人,立即有天禄卫过来将昏迷的暗卫抬了出去。 林清也看了几眼那黑衣人,想来这就是那名失踪的暗卫了,她又看了一眼角落处的那三个姑娘。 颜家人也跟了进来,但被眼前尸体一吓,都吐的昏天黑地,根本顾不上他们家姑娘。 那三个小姑娘受了很严重的惊吓,原本就瑟瑟缩缩的抱在一起,这会被火光一照,其中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姑娘悄悄露出一点眼睛,看见林清时愣了一下,又看看正在忙碌的一串绯红的官袍,声音因颤抖而飘忽,还带着一点哭后的沙哑,“你们……是天禄卫?” 林清点头承认,“你就是颜姑娘吧,颜大人在外面等你。”她后退半步,问道:“能起么?” 两个丫鬟也终于回过了神,连忙扶着颜宛蝶站起来,被天禄卫带着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眼下这山洞里就只剩下那尸体了。 林清转过身,视线再一次落在那残缺不全的尸体上,眸间只剩凝重,心脏也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鼓。 这尸体虽然被野兽啃食过,但大部分都还在,那张脸她昨日还见过。 是军器监监正冷烈,那个能拉动九石弓,一箭钉死野猪的冷烈。 那么强的一个人,如今就这么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下是散开又被冻住的血液,他的双眼没有合实,四肢被野兽啃食的最多,双腿已经没了,身上的衣服也没了,腹部被人用利刃活活剥开…… 死状极为凄惨。 周虎也是难以置信,“这怎么会呢?怎么会是他?” 以冷烈的功夫和力气,如今这猎场之中能够杀他的人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不一定是手上功夫输了,也或许是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林清被浓重的血腥气熏的头脑发晕,只得暂时点几下穴位抑制一下,“让弟兄们好好查查,莫要露过一点可疑之处。” 天禄卫们立即散开忙活起来,刚过几息功夫,就听有人叫“这边有问题!” 林清走过去,这时靠近角落的地方,松软的地面被血染红,留下一个直角的坑印,又被冬季的低温冻住。 火把靠近,依稀能看出似乎不远处也有类似的印记,只是方向不同,和在一起像是一个底部为长方形的重物留下的痕迹。 周虎用手丈量了一下,“长五尺三寸,宽两尺左右,会不会是个箱子?” 林清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只凭一个印记还不好说,让人拓印下来。” 她顿了顿,嘱咐道:“叫弟兄们警戒点,那畜生估计是出去了,还没回来。” 周虎应下,随后又道:“也是奇怪,若真有野兽在此,那三个姑娘怎么还好好的?” “先去问问吧。”林清带头走出洞穴。 颜家三口人刚刚哭过,眼睛都是红的,见到林清过来连连道谢。 颜回朝林清鞠下一躬,“日后但凡有用得上颜某人的地方,鞍前马后,颜某必竭尽全力!” 林清回了一礼,“严大人客气,毕竟出了命案,有些事还需询问令媛。” 颜回立即把颜宛蝶叫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有亲人在,颜宛蝶的状态比刚才好了不少。 林清:“颜姑娘,这只簪子是谁给你的?约你相见之人又是谁?” 颜宛蝶原本苍白的脸颊染上一点微红,她也不是扭捏的性子,干脆道:“是瑾瑜先生送给我的。” 林清一愣,“瑾瑜?” 颜宛蝶:“嗯,昨日偶然听见瑾瑜先生弹琴,惊为天人,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索性就与先生谈了几句,凑巧在他那琴案上看见了这只发钗,觉得很漂亮。” “没想到后来我赌猎赢了,会在那暗箱里又看见这支钗,当时我就明白,这必定是瑾瑜先生送给我的,然后我就发现了藏在钗里的字条。” “毕竟孤男寡女,我特意多带了两个丫鬟避嫌,哪想到到那之后,看见的根本就不是瑾瑜先生!” 林清:“你见到的是什么样的人?” 颜宛蝶:“他带着鬼面,手里拿着一把剑,一直追着我们,直到这附近,我就被打晕了,醒了之后就在山洞里面。” 说到这,颜宛蝶的脸血色退尽,浑身微微发着颤,好似又回到了昨夜。 林清:“你看见了什么?” 颜宛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她声音仍旧因颤抖有些走音,“当时很黑,我只能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他似乎没穿衣服,肚子被划开了……后来没多久,就进来了一只老虎。” “老虎也看见了我们,甚至来到我们身边张开了嘴,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是它最后又走了,只吃了那具尸体。” 说到这,林清注意到旁边一个丫鬟瞳孔骤然紧缩,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林清看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扶身行礼,“奴婢翠喜,谢大人救命之恩。” 林清:“你看见了什么?” 翠喜瑟缩了下,“当时奴婢看到了,那个人的腿动了一下,他那时或许是活的。” 第155章 第 155 章 科举疑云 第155章 这话让大家都短暂的沉默了一会,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 如果那时,人是活的…… 没有人敢想下去,那太恐怖了。 林清再次看向颜宛蝶,“你认识军器监监正冷烈么?” 颜宛蝶双唇微微颤抖, “我是今天天亮时, 才发现那尸体竟是冷大人。” 颜宛蝶的瞳孔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 耳边似乎还回应着那老虎的咀嚼声,浑身微微发颤。 她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冷大人, 也没想到冷大人那时还活着。 可那又如何呢, 她根本帮不上一点忙。 “那老虎下午的时候才离开,没多久, 那鬼面人又带着一个黑衣人扔在地上。” “那人神出鬼没,我们不敢逃跑。” 林清解开压制嗅觉的穴位,稍稍靠近颜宛蝶,在这里待了近两天, 颜宛蝶身上的味道自然不好闻。 血腥味, 野兽特有的恶臭, 泥土的腥气, 一点香粉气,还有一点点奇怪的药味。 这味道很淡, 被其他的气味覆盖,普通人绝对无法发现,但兽类嗅觉敏感, 依照颜宛蝶的话来看, 应是驱兽粉一类的东西。 普通的驱兽粉可驱不走老虎…… 她又问:“除此之外,你可看见洞中还有什么东西?” 颜宛蝶想了会,摇了摇头。 林清瞧了眼颜宛蝶的脸色, 让其先回去歇息了,她又询问了两个丫鬟,证词一致,待画押之后,便让两个丫鬟也离开了。 她将周虎唤来,道:“将冷烈所有的信息都给我送来,让弟兄们把尸体整合好后先寻个地方安顿好,多找些人把守,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接近尸体。” 死了一个四品官,她得去皇帝那告诉一声,已经能想象到李明霄暴怒时的模样了。 林清再次回到御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李明霄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正在榻上左手与右手对弈。 李明霄笑着朝她招招手,“阿清来的正好,看朕这局棋如何?” 林清看了一眼棋盘,棋盘已满大半,黑白两子各占半壁江山。 ——哇好厉害,哇好聪明,哇老子根本看不懂。 她懒得想词了,干巴巴的夸了句,“真厉害。” 但李明霄却很开心,将棋盘扔给吴德海,眼角都是笑意,“颜家姑娘找到了吧,朕就知道,此事一定难不住你。” 这会御帐里也没外人,林清干脆坐在塌的另一侧,“这颜家姑娘大概是招了无妄之灾。” 李明霄疑惑的看着她,“什么意思?” 林清:“她是饵,是让我们找到冷烈尸体,看见他惨状的饵。” 李明霄愣住了,“你说什么尸体?!冷烈?死了?!” 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林清将发现冷烈尸体的过程说了一遍。 李明霄怒气横生,一把掀了手边的棋盘,只听哗啦一声,棋盘倒扣在地上,黑与白的棋子散落一地。 一屋子宫女太监纷纷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李明霄喘着粗气,双肩快速的抖动着,好一会才逐渐平复下来,也不能怪他生气,实在是今年的冬狩就没平静过。 太后之事是他之前谋划的,只能冬狩时突然发难,这点不算。 除此之外,先是鼎中白蟒,接着是内奸武章,如今又是被杀的冷烈,若事情被传出去,只怕回头他就得写罪己诏。 他看向林清,“阿清,你怎么看?” 林清思索了一会,“首先,颜宛蝶是被牵连的,她很大可能是因为这支钗。”她拿出那根被她拆开的发簪,“凶手定然知道这钗里面的猫腻,利用颜宛蝶对瑾瑜的恋慕引她上钩。” 李明霄:“会不会就是瑾瑜?” 林清:“瑾瑜此人有自己的操守和底线,也确实算得上高风亮节,利用女人这种事他不会做。而且身高也不符,我已找人比对过,那人的身高要比瑾瑜略高一些。” “其次,此人已经摸透了我司暗卫联络的时间规律和联络规律。尽管说那处的暗卫是半个时辰前失踪的。” “我特意留意过那里的地形,周围虽然树多,却并不会遮掩视线,不论是冷烈、凶手、颜宛蝶三人,还是那只老虎,都逃脱不了暗卫的眼睛,这些消息也会按时送到我的手里。” “可我什么都没收到。” 这本身就是非常不合理的,天禄司的暗卫在忠诚度上绝对不会出问题,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凶手早就敲晕了那边的暗卫,然后换上衣服做好伪装,代替暗卫打讯号回应其他暗卫。 最后那半个时辰不回讯息,很大可能是对方已经确定来寻人的是林清,所以不打讯号,让她一下子就能锁定那块区域。 那感觉就像是生怕他们去晚了,看不见冷烈的惨状一样。 李明霄:“冷烈为人正直,生活节俭,与其他官员亦是从不交往,朕让他做这个监正,便是因为他的品性。” 军器监是个吃银子的地方,而且很可能吃掉大笔的银子也没什么成果,就需要像冷烈这样正直又狠厉的人,才能镇住下面那些不老实的鬼。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盼望冷烈死,军器监里面想要伸手的官员绝对能算在里面。 林清也听出李明霄话里的潜在意思,“世事无绝对,如今我们手中证据不多,还需调查,先让顾春去验尸吧,或许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李明霄郑重道:“此事便全权交于你吧,朕再给你一道便宜行事的圣旨,谁若找你麻烦,打回去就行。” 林清笑着应了。 一个小太监进来传话给吴德海,吴德海脸色微微一变,疾步来到皇帝与林清面前,弯腰行礼,道:“刚刚有人通传,说顾春顾大夫失踪了。” 林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槽!!! 她急匆匆的往御帐外走,李明霄也要跟着,被她和吴德海给劝住了,冷烈身死,顾春被绑,眼下她身边并不安全,反倒是这御帐四周重兵把守,又有杨昭亲自看着,绝对没有谁敢过来对皇帝做什么, 林清出门就看见周虎在,周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尸体已经送回来了,我本想请顾大夫过去验尸的,结果过来的时候没看见人,向别人一打听,说顾大夫根本就没离开过帐篷,我就感觉到不对劲。” 林清边走边听,急匆匆的往顾春居住的地方赶。 顾春医术高明,帮太医做了不少事情,太医们感激至极,甚至单独闲出一个帐篷给他和裴绍光住。 她赶过去的时候才知道不止顾春不见了,裴绍光也失踪了,甚至监视裴绍光的暗卫也被敲晕在树上,与之前那个昏死的暗卫一模一样,明显是同一人所为。 这帐篷里的布局与其他帐篷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些药香,里面很整齐,没有发生打斗过的痕迹,桌上放着一壶茶和两个茶杯。 茶水只剩半壶,茶杯里是喝到一半的残茶。 周虎:“顾大夫可不会被药轻易放倒,连咱们的暗卫都被敲晕了,对方的武功应该极高。” 林清拿起茶杯和茶壶嗅了嗅,“或许吧,也可能是熟人作案。” 周虎一愣,“熟人?” 林清:“顾春喜欢在茶叶里配药材,其中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名叫千山怀雪。” 这茶汤微白,茶叶翠绿,好似千山点翠,便被顾春起了这么个名字。 周虎疑惑道:“可这屋子里住的就是两个人,两杯茶不是很正常?” 林清:“这千山怀雪里有一味药,裴绍光喝了就会胸闷气短,所以若是与裴绍光喝茶,顾春从来不会用这种药茶。” 一壶茶已去半壶,两个茶杯也有饮用过的痕迹,那与顾春喝茶之人就不会是裴绍光。 “他绑走顾春,很可能是怕顾春在尸体上验出什么。” 周虎:“可咱们京里又不是没有仵作,顶顶出名的仵作也有啊,他们还能抓光了不成?” 可像顾春这样懂医理的却是不多。”林清盯着那桌上的茶杯,缓缓坐在椅子上,手握住腰间的剑柄慢慢摩挲着。 周虎:“可他会把顾大夫藏在哪呢?” 冷烈的事情不能公开,也就代表他们不能公开寻找顾春。 林清:“行宫。” 行宫已经被搜过一遍,而她不知的暗卫也以驯兽与天和道那边的人为主,行宫这边反倒会稍显薄弱,若她是那个凶手,她也会把人藏进行宫。 周虎眼睛一亮,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我这就带人去搜查行宫!” “不急。”林清叫住他,“天和道和驯兽可有异动?” 周虎:“暂时还……” “大人!”段成从外面冲进来,说道:“那些天和道的教徒与驯兽正在聚集!” 周虎听了这话,腰间的刀都快压不住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准备袭营吗!” 段成也想知道,他的刀也是蠢蠢欲动。 林清:“周虎,你亲自带一队人前往行宫找人,注意关好大门。” 周虎立即应诺,快速离开点人马去了。 段成也急了,“大人,属下做什么?” 林清:“你去点人,跟我埋伏在冷烈的尸体旁,他们很大可能会来毁尸。” 有了林清的话,天禄卫们迅速行动起来。 第156章 第 156 章 科举疑云 第156章 冷烈死状太惨, 异味过重,自然不能停在居住的帐篷中,而是距离较远的一个偏僻角落搭了一定小小的帐篷用来暂时存放尸体。 好在现在是冬天,只要里面不放炭盆, 尸体自然而然就会被冻住, 大大减缓了腐败的时间。 段成将剩下的天禄卫安排在四周埋伏, 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来到林清身前复命。 段成犹豫道:“可若对方不来呢?” 林清:“他一定会来。” 这猎场说大很大,说小, 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大量的暗卫和引路蜂被她撒了出去,即便有意外出现, 也必定会留下端倪。 顾春被救只是时间问题,验尸也只是时间问题,若对方不想她验尸,就必定会趁这个时间毁了尸体。 天禄卫都是极为信任林清的, 林清说会来, 那就一定会来, 众人警醒着, 顺手确认一下腰间香囊的位置。 顾春的药方已经被批量的制作出来,天禄卫优先, 每人一个。 有香囊在,洗星花的药性就能被去掉大半,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被当成傻子耍。 冬天的夜风带着透骨的凉, 即便穿着厚实的棉衣, 时间久了,仍旧跟被冻透了似的。 天禄卫却好似感觉不到这样的寒意,仍旧凛冽的寒风中挺拔如松。 林清从一棵高树上跳下来, 向段成问道:“几时了?” 段成搓了搓手,“已是丑初。” 林清:“给弟兄们几口烈酒,再弄些手炉过来。” 段成听命去了。 林清再次飞上高树,细心听着周遭的动静,这一待又是许久。 不知何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来了! 十数人皆穿黑衣,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突然从天而降,向天禄卫杀了过去。 天禄卫立即拔刀迎上,下一瞬,红色与黑色混淆在一起,手中的兵器不断传来碰撞声,亦有人不断倒下。 天禄卫的人数是这些黑衣人的两倍不止,局面几乎是一面倒的。 林清紧紧蹙起眉,不太对劲,若要毁尸,这几个人是不是太少了些。 这时,远处再次传来动静,林清抬眼望去,就见大批的禁卫已经被惊动赶了过来,带头的赫然就是上将军明承雄。 禁卫军眨眼就将所有人全部包围住。 明承雄走到林清身旁,不悦的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夜空,脑海里将所有的事情回忆了一遍。 她布防,击杀敌人,禁卫听到动静…… 林清猛地睁开眼,她怎么没想到呢,是禁卫! 冷烈身死之事不宜公开,加上事情发生不久,她刚告知皇帝,接着顾春就失踪了,她根本没时间去禁卫那告诉一声。 那么禁卫听到兵器拼杀的动静,自然顺理成章的过来查看,也可以很自然的要求进入帐篷查看。 她猛地抓住一旁禁军的衣领,“今夜是谁当值?” 那禁军被吓了一跳,忙道:“是中郎将章冠,章大人。” 林清:“他人呢?” 禁军答道:“章大人在东面巡逻,这边靠近北边,属下们刚听见动静,正要去找章大人,明将军就来了,带属下们先一步过来。” 林清扔开禁军,扭头看去,就见明承雄已经快要走到帐篷门口了。 一枚小巧精致的飞刀从她的袖中滑落到指尖,她两指夹住,内力顺着经脉涌入手掌,下一刻,小飞刀被她弹射而出,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银色的光影,直奔明承雄而去。 明承雄的手已经触碰到帐篷的门帘,背后的破空声迫使他不得不放弃,压低身子躲过那飞刀,而后怒目瞪着林清,“林清,你这是要杀我不成!” 禁军与天禄卫面面相觑,禁军还在茫然,天禄卫们却已经明白过来,刀刃一致对外,仿佛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是他们的敌人。 林清微眯着眼,冷淡的看着他,“你不是明承雄。” ‘明承雄’眼神飘忽了一瞬,“你是疯了不成,我不是明承雄还能是谁?” 林清:“从事发到现在时间不算长,明承雄好歹是个大男人,这里又人多眼杂,你必然无法及时处理他,想必他应该还在他的帐篷里,派人过去看一看也就知道了。” 林清的话让禁军们猛地反应过来,立即有人向远处跑去,不过不是明承雄的帐篷,而是杨昭的。 ‘明承雄’暗道不好,转身就要硬闯。 可这时,林清也到了。 她伸手成爪,一把勾住‘明承雄’的左肩,只听一声裂响,肩膀处的骨骼发出一声古怪的动静。 ‘明承雄’闷哼一声,右手化拳,砸向林清的脑袋。 忽然一声铮鸣,一阵刺目的银光闪过,刺激的他下意识闭上眼。 林清的剑已然被她挑开飞起,长剑出鞘,林清扣住他肩膀的手骤然松开,右手握剑,砍向‘明承雄’的脖子。 ‘明承雄’只得向旁边飞起躲过,伸手拔出腰间的长刀。 林清的剑如风,如雷,留下道道剑痕,凌厉的气随着刃刮得人皮肤汗毛直竖,天上地下,似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剑下一次会从哪个方向刺来。 ‘明承雄’没想到林清的剑竟然这么厉害,不知不觉间,竟对她的剑多了一抹畏惧。 他想跑,可杨昭已经来了,身边还跟着真正的明承雄。 明承雄穿着一身里衣,满脸怒气,指着那张跟自己一样的脸骂道:“你奶奶个熊,先是暗算老子,后是冒充老子,今日不宰了你,老子跟你姓孬!” 语罢直接赤手空拳的冲了过去,与假‘明承雄’打成一团。 林清收了剑,顺势后退。 这里除了禁军就是天禄卫,还有杨昭这么个大杀器,基本出不了事。 杨昭走过来,“怎么回事?” 林清:“冷烈死了,尸体在里面。” 杨昭顿时惊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冷烈那样的汉子,竟然也能被人给宰了?!” 林清:“死的很惨,四肢被老虎吃了,肚子被人剥开了。” 杨昭目瞪口呆,随即怒气横生,“是不是军器监底下那帮兔崽子干的?” 林清:“还不知道,但我觉得……不像。” 杨昭对林清的能力还是很相信的,可仍旧一肚子气,朝廷里能让他看上的人没几个,冷烈算是其中一个,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凶手的边都没摸到。 也不是没摸到…… 他朝明承雄大喊:“你特么行不行,不行换老子上!” “快了快了!”明承雄大嗓门吼了一声,手中加快速度。 假‘明承雄’早就被林清打伤,根本熬不住明承雄那一身虎力,不过两三个回合,就见明承雄猛一变招,一个黑虎掏心,正好掏在不可明说的位置上。 痛的那人一声惨叫,趴地上起不来了。 明承雄亲眼盯着下属拿绳子将假‘明承雄’给捆结实了,撸了两下袖子呸了一声,“让老子看看你究竟有多见不得人,竟敢用老子的脸!” 他伸手将那脸皮给撕了下来,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那人骨形与明承雄有七分相似,却生了一双三角眼,阴霾的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明承雄看的一愣,哼了一声,也懒得再搭理他,抬步走到林清身边,拱了拱手,想起之前他还在布防上为难人家来着,转眼就被人家救了,略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多谢林大人了。” 杨昭刚刚着急过来,还没来得及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明承雄也挺憋屈,但更丢人,“我睡的好好地,突然感觉屋子里有点呛,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脚已经使不上力气,就被人给放倒了。” 杨昭气的够呛,“等回头给老子每日加练两个时辰!” 明承雄赶忙应诺。 林清走到那个假‘明承雄’前面,亲眼盯着他们搜身,搜出一堆小东西。 都是不大的油纸卷,上面塞着引线,还有一个火折子。 林清拿起一个油纸卷,还没打开就嗅到了里面的火药味,“所以你们这是打算用火药炸?” 那人不屑的哼了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既然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林清挑了挑眉,呦呵,还挺有骨气。 她正要说话,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林清莫名眼皮跳了跳,心头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好像有那么几下停止了跳动一般。 她猛地转过头,下一瞬,滔天的火光从帐篷内冲出,“轰”的一声,震耳欲聋。 强悍而暴虐的气浪将四周的人都掀飞出去。 林清只觉好像被人打了一掌,飞了得有几米远才恍然坠地。 火光之中,似有一道人影倒在地上。 假‘明承雄’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滚进了火海,他的速度太快了,快的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大家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的看着大火越烧越旺,却没有办法。 “我去把尸体背出来!”段成憋屈死了,抬腿就要往里面冲,被林清一把给拉住了。 林清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升腾的怒气压了下去,“刚刚有谁靠近这里?” 第157章 第 157 章 科举疑云 第157章 林清的话音一落, 有几名天禄卫垂着头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道:“是……是南公公,有两名禁卫送他过来,说是陛下有急诏交于大人,属下们听了, 就急着带他去找大人, 结果刚到帐篷后门, 他就冲进了帐篷,炸了。” 南公公名南三祥, 的确是皇帝身边伺候的老太监。 林清也没想到, 竟然是他。 段成丧气的垂着脑袋,“大人, 现在……怎么办?” 林清:“既然尸体已经毁了,整合一下人,伤重的回去歇着,剩下的去行宫迎一下周虎。” 段成领命而去, 杨昭的人也整合完毕, “那个南三祥的事情, 你准备怎么办? 林清也不好说, 伺候皇帝的宫女太监一大把,她也就跟吴德海和吴有福算作熟识, 其他的,也就是个脸熟,要不是南三祥给她传过话, 她可能连名字都不知道。 “去吴公公那问问吧, 对于这些太监,他应该最是熟悉。” 她与杨昭再次赶往御帐,站在外面。 冬季的天黑的早亮的晚, 此时的天仍旧黑沉沉的,却已是寅初之时,没多久,就有太监过来传话让他们进去。 李明霄已经穿戴整齐,坐在矮塌上,手边拿着一本奏折,打眼一瞧这二人的脸色,双眉微蹙,“出意外了?” 林清将昨夜的事说了一遍。 李明霄哪里能想到最后这一步竟坏在他这里,顿时怒气上涌,对着吴德海的屁股就是一脚。 吴德海惶恐至极,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毕竟皇帝身边的宫人基本都是他在管的,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难辞其咎。 他甚至庆幸这个南三祥炸的尸体,而不是皇帝,否则他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明霄看向林清,“如今尸体被毁,线索也断了,你可还有办法?” 没有证据,没有证人,如今连尸体都没了,除非出现转机,否则这样的悬案,怕是没几个人能办。 他已经开始捉摸着要怎么给林清收尾擦屁股了。 林清却是点了点头,“冷烈的尸体被野兽毁坏,颜宛蝶等人所见亦是有限,原本还有点难度,但南三祥自己跳出来,也算是留下了一点新线索,顺着他查下去,必定会有所收获。” 李明霄相信她的实力,于是淡淡的瞥了吴德海一眼,吴德海瑟缩了一下,立即说道:“南三祥跟奴本是一批出来的奴才,他原是在御膳房那边做粗活,大约是三年前找到奴,说是他年岁高了,御膳房的活干不动了,让奴帮帮忙。” 他不敢看皇帝,头更低了,“那时候正好正阳殿缺个洒扫的,就让他来了。” 尽管吴德海没说,但大家伙都明白,南三祥必定使了不少银子,才能让吴德海把人给安进正阳殿里。 不过能在正阳殿留下的,身家情况必然是经过调查且没有异常的。 吴德海只是明面上的管理者,暗地里还有专门的暗卫盯着这些宫女和太监。 南三祥能留下甚至还升了一级,必然是各个方面都没问题的。 李明霄又唤来负责调查这些人的暗卫,那人一身青衣,面容普通,普通到几乎让人记不住他的相貌一般。 暗卫道:“南三祥本是唐太妃身边伺候的大公公,四年前太妃薨世,南三祥就被送至御膳房做杂活。” 好歹也是太妃身边的大公公,能混到这种地步,要么是背后没人,要么就是得罪了人。 林清揉了揉眉心,如此来看,实在看不出南三祥有什么问题,究竟里面隐藏了什么原因,能让南三祥愿意去死的…… “这个唐太妃……”李明霄紧紧蹙眉,“朕记得她。” 林清诧异的看向李明霄。 李明霄:“她本是千福宫的宫女。” 他顿了一下,解释道:“千福宫是万贵妃的寝宫,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有一次父皇醉酒,误将这宫女当成了贵妃宠幸,酒醒后大发雷霆,险些把那宫女处死,还是贵妃求情留了她一命,被封为采女。” 林清:“那时陛下才多大,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李明霄很无奈,“朕那时应该一两岁吧,还不记事,之所以清楚,是因为这唐太妃是唯一一位在那件事中全身而退的人。” “应该说不止如此,那件事后,父皇终于想起了这位唐采女,位份提了又提,父皇驾崩前,那位与贵妃只差一步。” 这样的一个人身在后宫之中,他作为新一任帝君,自然要调查一二,不过唐太妃没有子嗣,又一向安分守己,后来,他便将这事抛在脑后了。 林清一愣,又是万家! 她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吴德海,“吴公公,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万家之事,你知道多少?” 吴德海听到这话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他抬头看看林清,又看看李明霄,一咬牙,道:“奴知道的也不多,那一年就发生了两件大案,死的人把城郊的乱葬岗都堆满了,这宫里人几乎都被换了一遍。” “奴那时也只是个小太监,听闻是先帝身体欠安,搜查时在万贵妃的千福宫发现了巫蛊娃娃。” “后来万家都死绝了,禁军开始封嘴,奴才们在路上走着,只要谁说了一句与此事相关的话,就指不定从哪蹦出个禁军来,将奴才们的脑袋全部砍了。” “那段时间大家活的都不容易,直到四皇子病逝,这件事好像才慢慢过去。” 林清一下就抓住话里的不对,“四皇子?” 前朝灭亡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嫡庶不分,以致国家分裂,方才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所以先祖开国时便下了死规定,必须皇后产下嫡长子后,其他嫔妃才能生育,若三年无所出,可以此理废后另立。 林清曾听他师父讲起,当年太后怀上李明霄的时候,距离三年只差两月,待李明霄出生,不过两年,宫中皇子公主就下生好几个。 直到先帝驾崩,皇子共有八位,公主五位。 而排行第四的不是别人,正是瑞王李辰瑄。 吴德海:“四皇子薨时年岁太小,陛下传令不做排序,所以之后出生的皇子齿序就往前提了一位。” 这次连李明霄都愣住了,实在是这个消息他也不知道,“所以,朕有一位早夭的四弟?他是万贵妃的孩子?” 吴德海头压得更低了,“是。” 皇宫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太多了,所以一个被皇帝亲自抹杀的皇子,根本不值得被人记住,甚至没有留下一点书面上的记载。 李明霄当时也对这件案子起过疑心,只是还没怎么调查就被太后知道了,当即要求他停止调查,说是对先帝的不尊重。 这横在中间的两人,一个是他亲爹,另一个是他亲娘,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吴德海知道的消息是真不多,要是真的知道多了,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林清从御帐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仍旧有不少人往林子里冲,但有些人已经腻了,约上几个好友寻个地方喝酒闲聊。 偶尔议论几句昨夜的大火,只传闻是哪家没注意,让炭盆引燃了帐篷,人都跑出来,就是帐篷被烧完了。 林清望了一眼天色,往前走不远就遇见了周虎。 周虎的脸色很难看,有点不敢抬头看林清。 林清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没救出来?” 周虎:“救出来了,方才我与段成带着人往回赶时,有一个戴面具的神秘人,将人又给……抢走了。”说到后来,周虎都没脸说了。 林清:“怎么回事?” 周虎:“我们昨夜到的时候,很快就在一间偏僻的宫室里找到了顾大夫,可随即就遇见了大批野兽围而不攻。” “幸好头儿您早有安排,大批的暗卫也随之赶到,开始诛杀野兽,直到段成来的时候,野兽突然就散开了。” “我们立即带着顾大夫往这边赶,哪知半路上,散去的野兽突然围攻,我们防御时,有一个带着鬼面之人从天而降,抢走了顾大夫。” 林清:“只有顾大夫?” 周虎:“听顾大夫说,他们将裴绍光关在别的地方,要用他作为祭品。” 祭品? 林清想起裴绍光那张美到人神共愤的脸,好像用来做祭品也不是没有理由。 周虎急道:“头儿,您快下命令吧,顾大夫不能有事!” 林清:“他没事,那些人……不会伤害他,他们只是怕顾春回来告诉我什么消息罢了。”比如跟顾春喝茶的到底是谁。 段成也很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清:“……” 原本是想回去睡一觉醒了再说,现在可以免了。 “找连相。”她道。 所有的线似乎都隐隐约约指向那个二十年前被灭的万家,宫中关于万家的讯息除了那幅画之外,几乎都被毁去,知道此事的老人已经不多了,但若想他们张嘴,除非上刑逼供。 到时她天禄司的名声就彻底不用要了。 周虎猛地反应过来,“头儿,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林清没有回话,只是吩咐道:“去把这几日看守登记册子取来,再让守卫单独写一份来往人员的名单,记得,要齐全。” 语罢向连相的帐篷走去。 第158章 第 158 章 科举疑云 第158章 连杰的帐篷距离御帐不算太远, 也就是拐两个弯的事情,连问之久站在帐篷前,见林清过来连忙上前作揖,“问之见过林大人。” 林清扯出一抹笑, “连二公子这是在等我?” 连问之:“家父有言, 大人今日定会过来, 让问之在门前候着。” 二人说着话,已经走进帐篷。 连杰仍旧穿着那身绛紫色的官袍, 正坐在桌边喝茶, 见林清过来,笑了笑, 指了指一边备好的另一杯茶。 林清坐下,端起茶杯嗅了嗅,“我喝茶向来就是喝个热闹,这茶味清淡, 入喉时带着点凉意, 挺去火。” 她将茶水一口饮尽, 又自斟一杯, 慢慢喝着。 连杰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连弧度好似都未曾变过, “这是从太医那求来的药茶,百两银钱才能换来一两茶叶,想来林大人今日频频受挫, 这茶叶刚好帮林大人去去肝火。” 林清:“连大人又不是我, 又怎会知我所思所想,这眼见不一定为实。” 此话一出,帐篷内突然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连杰的视线陡然凌厉,直刺林清。 他久居上位,一举一动,官威浑然天成,目光极具压迫,好似能杀人一般。 连问之一张俊脸瞬间就白了下来,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神。 林清却恍若不闻,又给自己斟满茶水,轻啜一口,蹙了蹙眉,对连问之招了招手,“有糖吗?” 连问之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林清指了指茶水,“这茶来点糖味道应该更好。” 连问之这才明白过来,连忙往外走,去取糖来,直到走出帐篷方才吁出一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连杰也被林清的反应弄得滞了一下,随即表情一收,抚须而笑,“林大人这般,倒是显得我这当爹的亏待了儿子。” 林清:“别多想,我就是想吃点糖补补。” 连杰:“……” 好在连问之很快就拿着一小包糖回来了。 林清接过糖,在茶里放了点,剩下的包好放进袖袋,将茶水摇了摇,一饮而尽。 连杰看的嘴角直抽抽,虽然他不差这点钱,但好茶看人牛饮,就跟对牛弹琴似的,让人心里有点别扭,让他连接下来的试探都没心思了。 他立即取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这就是大人想要的东西了。” 林清拿起册子向连杰道谢,随即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这才打开册子一一翻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连她都吓了一跳。 先帝还是王爷的时候,一次外出遇见了万婉儿,万婉儿貌美无双,先帝情根深种,然后先帝娶了齐国公刘家的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太后。 继位后,几次派人寻找,终是找到了即将成婚的万婉儿。 于是万婉儿成了万贵妃,她的父亲成了文渊公,还有了四皇子。 一切看似美满,直到巫蛊之祸。 林清合上册子,往后倒在床上,闭上眼,装死。 明月:“大人,您怎么了?” “不想说话,让我静静。”林清翻了个身,双眼仍旧紧紧闭着,“点根香,烧完喊我。” 明月一怔,紧抿着唇,走到一边从箱笼的最深处取出一个小小的香盒来,打开之后,里面只有稀稀疏疏的十来根线香。 她取出一根,插在香插里,点燃,很快,屋子里就充满了苦涩的药味。 林清不喜香味,但这种香却是特制的,不香,反而带着浓郁的苦味,乃是提神醒脑的佳品。 明月知道,一旦点了这香,就代表接下来的事情不但棘手,而且难办。 一炷香尽,林清重新睁开眼,好似将心里那头野兽重新送回了深渊封禁,她坐起身来,“联系暗部,我要冷烈这些年所有任职记录,包括他的所有上封。” “把赤云牵来,我回司里一趟。” 明月的动作很快,林清骑着赤云直奔城郊天禄卫营所,抵达之后,直接冲进司狱。 天禄卫要不是认识林清这张脸,又确认几回暗号没问题,还以为是冒名顶替过来劫狱的。 不过是几日没来,司狱里的血气似乎又重了几分,落花阁那些人早就离开了,又放了一批无关之人出去,可司狱里关着的人仍旧很多。 林清走进一间刑房,里面的两名狱卒正把刚行刑完的犯人退回牢里。 狱卒看见林清吓了一跳,连忙行礼,而后才拖着已经人事不知的犯人离开,只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林清看都未看,一脚踩过,来到刑房内的方桌前坐下。 正准备出去天禄卫连忙过来,“大人要提审哪个,属下这就去带过来。” 林清寻思片刻,“先把武章带过来吧。” 那天禄卫立马出去了,不一会就将武章拖了过来。 武章面目憔悴,穿着一身肮脏的囚服,囚服上沾染着血迹,显然是被动过刑的。 林清只是扫了一眼,看来司狱里有人阴奉阳违了。 武章看见林清的时候愣了一下,“冬狩还未结束,大人怎么过来了?” 林清指了指另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来问问你,招是不招?” 武章紧抿着嘴,“我无话可说。” 林清:“文渊公好游历,当年的确在边境救过你父性命,但仅凭这恩情,绝不足以令武家叛变。” 武章仍旧不言,像是认死理的驴。 林清:“是武家忠肝义胆保家卫国不惜全族战死的名声吧。” 武章的手骤然握紧,猛地抬头看向林清。 林清笑笑,“你放心,我没有证据,东境遥远,一来一回,就是快马加鞭也得一个月。” 她的嘴角渐渐抹平,指尖敲击着桌面,“可一个月后就说不定了。我已看过武家在边境的战绩,是否要我猜猜,究竟是哪一次出了问题。” 武章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猜了,以林大人的聪明,我就知道根本瞒不过你。” 他闭上眼,许久,还是说了,“我今年二十有八,正是我出生的那年,勾越细作绑了我的母亲,若我父亲不按照他们说的做,便要我母亲的命。” “那时我祖父已经战死,武家只剩我父亲一人,我父母恩爱,父亲从未纳妾,若我母亲死了,他不愿独活,所以……他屈从了。” 武章哭了出来,大滴的泪水滴落在桌上,痛苦,挣扎,不知所措…… 林清侧过头,安静的看着那染血的刑架,刑架下方的台阶上还有一滩未干的血水,顺着台阶一滴滴滴落在地面上,不断的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那声音太轻了,轻易就被武章发闷的哭声覆盖,好像死亡与伤痛如此的接近和沉重。 大概也就那么回事吧,林清敲了敲桌面。 武章回过神来,双眼已经染红,他伸出手捂住双眼,让自己陷入黑暗,“其实自从到了这,我就在想,我能否骗过你。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每一次我都败了。我知道你一定能撬开我的嘴。” “后来我想着,只要你来,我就认命。” 林清:“他们让你父亲做了什么?” 武章:“他们让他带兵出去……假战,而后连发三份战报,连战,三捷。” 三战大捷是武家最为高光的时刻,结果却是一场骗局。 他的脸灰败难看,浑身微微发颤,只剩下屈辱和绝望,“后来我父设计杀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只剩下我的母亲,也是那时,我出生了,而我的母亲也死了。” “我父因此性情大变,酗酒弑杀,我看的出来,他恨我,所以那次在战场上,他故意冲入敌圈,被乱刀砍死。” “后来没多久,我就回京了。” “之后天启就出现了,他知道所有事情,若我不听他的命令,他便让当年我父亲做下的事情公之于众,至于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林清:“邱文麟被抓了。” 武章猛地瞪大眼睛看向林清。 林清:“燕纯殊查出那条白蟒蛇是他放的,还在文远侯府他的院子里发现豢养蟒蛇所需之物,又有文远侯作证,证据确凿,很难翻案。” “不可能!”武章猛地站起来,双手握拳狠狠地捶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文远侯恨不得文麟去死,他的证词根本不能信!那蛇也不是文麟放的,是……” 他忽的顿住,猛然看向林清。 林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不说了,是谁呢?” 武章的眼皮像是失控了一般抖了又抖,他这时才发现,林清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对付,几乎是层层递进,不知不觉间,他好似一只不知危险的兔子,一步步迈入她准备好的陷阱之中。 眨眼间,斗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间缓缓滴落在他的肩膀和胸口,直至打湿了那一小片布料。 林清只当没看见,低头看着自己放在桌面的手,“你喜欢邱文宁吧。” 武章:“我说!” 他喘了几口粗气,“你知道的,是许清商。” 林清只是失望的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让人带他下去了。 武章却不肯走,“只要大人出手,一定能救邱文麟!求大人救他!” 林清淡漠的瞥了他一眼,指尖敲敲桌面,有两个天禄卫立即冲上来将武章拖走了。 见完了武章,下一个便是康王了。 第159章 第 159 章 科举疑云 第159章 康王李元海被关了这么久, 已不像最初那么嚣张,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不止,被带来的时候,林清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的李元海霸气威武, 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虽然面上是个闲散王爷, 却敢跟皇帝叫板,格外霸道。 如今的李元海却是个垂垂老矣的白发老人, 好似精气神都不在了, 佝偻着身体,双眼混沌, 倒是把那隐藏至深的戾气显现了出来,看向林清时满是杀意。 林清向旁边招招手,问道:“最近他和燕卢原相处怎么样?” 立即有个天禄卫过来,“两个人经常打架, 一天要打上好几场, 随后又总是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属下已经都记录下来了。”说着将两张纸交给林清。 林清看了眼上面的内容, 一开始倒还好,说到后面, 就有些乱套了,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等他登基了怎么怎么样的那种。 不说康王做下的那些事情, 就这纸上的内容就可以给康王府来个二杀。 可惜这些人没第二个脑袋。 李元海冷哼一声, “你以为这司狱能关本王多久,告诉你,本王乃是皇亲, 体内流的都是皇家的血脉,迟早有一日本王能从这走出去,到时本王要砍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林清没管他,左右皇帝已经给了她便宜行事的权利,那么打皇族自然也算便宜行事其中的一项。 她挥了下手,立即有人上来将李元海绑在了刑架上。 李元海慌了,“本王乃是先帝亲封的康王,敢对本王动手,活腻了!” “放开你们的脏手!” “待本王出去定要砍了你们的脑袋!” …… 任凭李元海喊破了喉咙,压根没人搭理他,执刑的天禄卫选了一根顺手的鞭子,往地上甩了一下,满是倒钩的鞭子接触地面发出啪的一声,点点碎肉从鞭子的缝隙掉落出来。 李元海被关的那间密室完全封闭,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狱卒也会打乱送餐的时间。 在那种地方被关到现在,他早就处于崩溃边缘,甚至当那鞭子被高高扬起时,他都恍惚的好似在做梦,直到鞭子落在他的身上。 那声音似乎与抽在地面的声音类似,啪的一下,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染红了囚服。 李元海当即发出一声惨叫,不断在刑房回荡。 这只是个开始。 司狱里的花样还多着,什么铁指扣、杠上开花等等。 鞭刑过后,狱卒忙前忙后,将一排小飞刀给摆在桌上,这些飞刀薄如蝉翼,大小不一,最小的只有指节肚那么大,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 林清换了个悠闲的姿势,“王爷别急,鞭子只是开胃菜,你看这些小刀。” 李元海没想到林清竟然真的对他动刑,剧烈的疼痛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仿佛清醒了一刹那,但随即又被恐惧淹没。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一排刀子,身体不自主地微微颤抖。 林清:“我们这有一种刑罚名叫画师,最厉害的天禄卫可以人的皮肤上画下五十几道画,从山水到人物应有尽有,听闻康王以前颇喜欢仕女图,不如就先画这个吧。” 她瞧了瞧桌面,“还等什么,伺候王爷更衣啊。” 旁边等着的天禄卫顺手抄起一把小刀,阴狠的盯着李元海,“奴才这就帮王爷更衣。” 李元海眼睁睁的看着那匕首越来越近,脑子里浮现出那刀在他身上刻画的场景,他快要疯了,他紧紧闭上眼,“招!你们要知道什么,我都说!” 天禄卫停了下来,扭头看向林清。 林清:“给他纸笔,我要知道康王府做过的所有事情,包括与他国勾连之事,康王爷,你应该知道天禄司的能力,你手里究竟做过多少事,沾过多少血,你知,我知,但凡少写一样,你就接着和燕卢原作伴去吧。” 李元海丝毫不怀疑林清的话,甚至当他喊出招供的时候,心里竟觉得一片轻松,再回到那个地方关着,还不如死了干脆。 天禄卫解开他的绳子,将他拖到林清的对面坐下,将笔墨放在他前方的桌面上。 李元海提笔的手微微发颤,写字的速度却是飞快,足足用掉七张纸才堪堪写完。 林清看了一眼,比她想象的还要丰富,陷害忠良,收受贿赂,卖官卖爵,勾结他国贩卖本国机密…… 这里有一些事暗部有收录,还有一些真就没发现过。 她注视着康王的一举一动,就见康王好似失去了一口气,整个人萎靡了不少,又夹杂着放松和两分惬意,竟有那么点昏昏欲睡的架势。 这时,有人从远处疾步走过来,林清转头一看,竟是老将军龚正海。 龚正海将一张字条交给她,“暗部传来消息,正巧你在这,我就给你送来了。” 林清打开字条,上面只有八个字——驯兽异动,聚集向西。 那些驯兽一直在东方靠南活动,若向西行,以野兽的脚力,最多两个时辰就能抵达猎场后方,皇帝和众多大臣的帐篷就在那个位置。 她当即拿过纸笔,写下一个“杀”字,交给龚正海,“劳烦龚叔,要快。” 龚正海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只通知暗卫怕有遗漏,林清提笔又写下一封信件,交给旁边的天禄卫,“找只能去猎场的鸽子,交给杨昭。” 前有暗卫猎杀,后有禁军布防,应该问题不大。 林清这么想着,可左眼皮一个劲的跳着,心里涌上一股不太好的感觉。 昨夜的事情算是给她一个教训,她能轻易想到的事情,天启会想不到吗,他若想到了,又为何让驯兽向猎场向西移动呢? 难道又是像上次一样故布疑阵吗? 林清足尖轻点,整个人快若离弦之箭,飞速冲出司狱,飞身上马,双手紧握缰绳,狠狠一拉。 赤云发出一声嘶鸣,如若离弦之箭,向秋名山的方向疾驰。 当她赶回猎场之时已是黄昏,残阳之下,好似将这片土地都披上一层淡淡的灰。 入口处的禁军比往常多了两倍,各个手握长矛,严阵以待,显然杨昭已经接到了消息。 再往里巡逻的队伍也比以往多了不少,有天禄卫,也有禁军。 周虎也在,看见林清立刻三步并两步的跑过来,“头儿,你可算回来了!” 林清翻身下马,“事情怎么样了?” 周虎:“外面打猎的能叫回来的都叫回来了,各回各的帐篷里严禁外出,暗部已经击杀大量驯兽,可仍有少数逃脱。” “刚刚已经有一波野兽袭营,被杀退了,尸体就堆在那边。” 林清跟着过去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但大多都是野生的,只有少数脖颈间有那火焰印记。 这时,远处再次传来袭营的叫声。 周虎早就杀出了气性,提刀就要过去,却被林清一把拉住。 林清:“虽然山脉连绵,但野兽也不是无穷无尽的,这几日的蒸腾,应该差不多耗尽了,剩下的驯兽被暗卫击杀大半,剩下的也不会太多,禁军足以应付。” 她顿了顿,“让弟兄们集合,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周虎立即点头,“去哪?” 林清:“将吴王那里给我围结实了,我们去捉老鼠。” 周虎愣了一下,这冲击营帐之举,难道不是为了皇帝么? 不是谋逆么? 吴王? 他点头应诺,连忙去安排,不消片刻,已有数百天禄卫集结。 听到消息的明承雄也赶了过来,怒道:“你奶奶个熊,林清你要干什么,知不知道你临时撤人会有多大的漏洞,万一让刺客混进来伤到陛下,你担当得起吗!” 林清疑惑:“你怎么就知道他们的目标一定是皇上?” 明承雄被问愣住了,这么大阵仗不就是刺客谋杀皇帝么,除此之外还能是怎么回事? 林清没说话,看吧,皇帝在的情况下,只要阵仗一出来,大家伙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这是在行刺皇帝,反而忽略了别人。 吴王以前曾是武将,居住的地方也靠近边界,当林清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周围空空荡荡的。 明承雄见状就知道不好,这边必然也是安排了禁军看守的,可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就很不对劲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帐篷里似乎有点动静。 周虎撩开帘子,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出,紧接着,里面的场景也暴露在众人眼前。 只见帐篷之内,一位身着黑衣脸带鬼面之人正悠闲的坐在桌边,吴王妃双眼无神,行动呆滞,手中正拿着一把匕首。 她的前方是吴王。 吴王被绑在椅子上,上身的衣裳已经被脱掉了。 下一瞬,那匕首刺进吴王的大腿,血液涌出,吴王发出一声闷哼,浑身肌肉紧绷。 帐篷外的众人反应过来,立即就要往里冲。 吴王大吼:“你们不要过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脚步都顿住了,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吴王喘着粗气,看向那黑衣人,“当年的事情是本王做下的,与她无关,本王可以死,你放了她。” 鬼面人惋惜道:“看得出来王妃对王爷的感情颇深,竟然连歪了三次,不知下一次,她能否做到。” “不对,应该说,林大人,你果然是个麻烦。” 鬼面扭转看向林清,“你竟然找到了这里,我还以为你会像昨夜一样,被我耍的团团转呢。” 林清笑了笑,“耍?谈不上,我反倒要谢谢你,若不是南三祥自己蹦出来,我也不会这么快找出真相。” 她走进帐篷,在鬼面人的对面缓缓坐下,脸上仍旧带着笑意,可眸中却逐渐冷淡下来,“许清商,把所有人当傻子耍,好玩吗?” 第160章 第 160 章 科举疑云 第160章 鬼面人耸耸肩, “若都是林大人这般妙人,自是有趣至极,可惜,这个世界上还是蠢人多, 看多了, 也就索然无味了。” 林清:“你想让我说什么?谢谢夸奖?” 鬼面人:“林大人客气, 其实方才我便在想,若林大人能找来这里, 这吴王, 我究竟是杀,还是不杀。” 林清正要开口, 就见吴王挣扎着大喊:“当年之事的确是我吴王府对不起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请不要伤害无关之人!林大人,你们走吧!” 林清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吴王大约四十来岁, 面目方正, 也算英俊, 关键是这张脸与李明霄其实有三分相似。 若算起来老吴王才是先帝的兄弟,这位是世子继位, 按照辈分与李明霄是堂兄弟。 “后来我想明白了,若林大人让真相公布于众,我倒不介意留他一命。”鬼面人的声音因为面具有些发闷, 连笑声都多了一抹阴森的味道, 但依然能听出来这个声音很年轻。 林清只是注视着他,想骂人。 瞧这话说的多有水平,可她若一时心软回了话, 立即就会掉进他的陷阱,被他掌控节奏,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干脆换了个话题,“你为何不敢摘面具,是怕连累某个人吗?” 鬼面人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反应过来,放松了肌肉,“只是觉得没必要与不相干之人见面罢了。” 林清换了个悠闲的姿势,嗤笑一声,“康王已经招了。” 鬼面人:“……” 林:“所以,你要摘面具吗?许清商。” 她再一次叫出这个名字。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无声的对峙着。 他叹了口气,“就知道瞒不过你,你是何时发现的?” 林清:“崖间洞,瑾瑜被绑,那个偷袭我的黑衣人是你,燕卢齐不过是给你背锅顶罪的,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瑾瑜,你要替换他。” 许清商:“可我们是两个人。” “拥有同一张脸的两个人。”林清取出长平郡主给她的画像,平铺在桌面上。 她拍了拍手,立即有天禄卫出去,不一会,就见他们押着一个人回来,正是瑾瑜。 瑾瑜仍旧穿着那身宽袖袍服,长发微散,对天禄卫的粗鲁有些不满,双眉微微蹙着,却没开口,直到走进帐篷,看见林清与另一个人,他愣住了。 许清商叹了口气,大概是觉得瞒着也没意思,将脸上的面具缓缓取下,露出那张与瑾瑜几乎一样的脸。 所有人都惊住了,明承雄呆呆的看着两人,“这还……还真一样?!” 林清:“他们是双胎,自然一样。” 许清商很好奇:“我一直隐藏在瑾瑜四周,模仿着他的衣食住行,自认为绝无漏洞,你是怎么发现的?” 林清没有立即回话,反而问道:“穆晚唐大概很生气吧,才抽了你那顿鞭子?” “那就是个缺爱的孩子,自以为是的算计,却总爱留点可笑的慈悲心,到后来啊,自己人厌弃他,敌人也同样见不得他好,你说他是何必呢。”许清商惋惜的摇了摇头,“他该杀了我才是,却只给我这一顿鞭子。” 林清:“……” 这到底是谁天真呢? 她犹豫了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在给我留个记号?” 许清商:“……” 林清笑了笑,“那只老狐狸可比你精多了。” 费尽力气得来的钥匙落到她手上,穆晚唐居然还能压着气按兵不动,就这忍耐力,一般人可做不到。 许清商好似反应过来,一张脸忽黑忽白,却又很快收敛,美眸注视着林清,明明是与瑾瑜一样的眼睛,却仿佛天生就带着三分痴情,看谁都跟看情人似的。 林清扭过头,接着说道:“我最先看见的是瑾瑜,当看到他身上没有鞭伤的时候,我就知道不是他,可两个不相干的人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呢,最大的可能,就是一母双胎。” “后来你在密道前偷袭我,其实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瑾瑜,你要替换他,再利用我救你出去,让你顺理成章的出现在我的身边。” “可瑾瑜并不知道你,所以他给我留下了标记。” 林清从口袋里取出那半截发带放在桌上,“你知道他是你的兄弟,下手自然会放轻,可瑾瑜不知道,他稍稍挣脱之后,用内力震断这半截发带作为提醒。” “可我下去救你时,你的发带却是完好的,莫非这发带还能跟头发一样自行生长不成?”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假的。” 许清商沉默的看着那半截发带,许久都没说话。 瑾瑜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最终撇开眼看向一旁。 林清看向许清商,“你学瑾瑜的确很像,言行举止无一不与本人类似,但也只是类似,瑾瑜喜兰香,他的香气更淡,君子如兰,莫过于此;而你身上的兰香却更浓烈,也更加炙热。” “瑾瑜的琴如高山流水,百鸟轻吟,那种气质是由内而发的;而你的琴却是满腔烈火,玉石俱焚,即便谱子一样,可你们终究是两个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关着谭文轩吗,因为他一见你,你必露馅,那我还怎么玩?” “原来如此。”许清商确实没想到他竟暴露的那早,随即又疑惑:“可你只是拥有画像,又如何将画像与许清商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林清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就算你做戏子时满脸油彩,没人认识你,可你还做过平阳郡主的情夫,我只要把画给平阳郡主看一眼自然就知道了。” 许清商愣了一下,忽的反应过来,这任务是穆晚唐分给他的,还真有这样一个人记得他的容貌。 林清:“双胎,姓万,你们是文渊公的后人。” 瑾瑜脸色微白,死死抿着唇,双手紧握成拳,许清商将他拉过来按在椅子上坐下,方才笑着说道:“大人莫不是记错了,万家之人早就死光了,哪还有人运气这么好能活下来,还是一对双胎。” 林清取出连相给她的册子放在书桌上,“文渊公有三子两女,当时的大儿媳正怀孕七月,腹中便是一对双胎,这册录上记载的清清楚楚,你要不要看看?” 许清商:“可腹中双胎,又未出生,如何能活?” 林清:“所以才有了剖腹取胎,这也是你虐杀冷烈的原因。” 许清商的笑容僵在脸上,“你又知道了?” 林清:“破绽太多。” “最近扮演瑾瑜的一直是你,宫门前,你故意与人发生矛盾,为的就是引我出手,你要让旁人知道你与我的关系,好利用我的威势得到一些好处,比如你可以在跟在一系列朝廷要员之间,也可以单独拥有一顶帐篷,为后续的计划做准备。” “可你还需要瑾瑜来制造不在场的证据,所以当你行动之时,冬狩开始的那天,瑾瑜必须从进入猎场,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往那一站,守卫自然会放他进来。” “万事俱备,你就可以动手了。” 许清商:“可冷大人的功夫卓越,一双麒麟臂更是极有名气,我如何是他对手?” 林清:“冷烈这个人刚烈正直,所以当年剖腹取子的事情一直也是他的过不去的坎,只要你给他留书一封,说你就是那个孩子,他一定会去找你。”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你可以不认。” 许清商摇了摇头,“不,你说的很对,我的确是这样把他请到了瑾瑜的帐篷,又是先点好了迷香,他很容易就中招了。” 林清:“然后你把他装进事先预备的箱子里,让下属将他们送到那个山洞,而你则开始挑选一个方便我们发现尸体的目标,你要复仇,可仇人太多了,你要让他们看见冷烈的惨状,你要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候,颜宛蝶出现了。” 林清叹了口气,颜宛蝶真的只是倒霉撞进来的,段成已经问过,那支发钗根本不是那些姑娘投进去的,那是许清商悄悄放进去的。 整件事最无辜的人,莫过于颜宛蝶和那两个丫鬟了,也不知要做多久的噩梦,才能抚平那段恐怖又绝望的经历。 “你让颜宛蝶发现字条之后,立即去了那处山洞,就在那个箱子里剖开了冷烈的肚子,大量的血液滞留在箱子里,又顺着箱子流出,在地上留下痕迹。” “你将人扔在地上,在他的身上涂好药粉,让野兽啃食他的四肢,又将箱子擦洗干净送回帐篷里,毕竟你知道,我一直关注着你,若你居住的地方少了这么大一个东西,我一定会立即怀疑你。” “待天黑之后,你带上鬼面开始追杀颜宛蝶,这时,你的第二个破绽出现了。” 许清商的表情已经变了,从一开始的不在意到现在的郑重严肃,林清的话与他的所作所为分毫不差,就像是有那么一双眼一直注视着他。 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由问道:“是什么?”《 》 160-170 第161章 第 161 章 科举疑云 第161章 林清换了个姿势坐着, 指尖缓缓敲击着桌面,每一人的节奏都仿佛敲在人心之中,“那道剑痕。” 许清商愣住了,他是在树上划了一剑, 可他的目的是…… 林清:“你的目的是为了给我指路, 可这是冬狩, 但凡能带进来的兵器都是有所记载的,带剑进来的人有几个, 没谁比我更清楚。” “那道剑痕又细又深了, 普通的剑根本制造不出那种痕迹,那是瑾瑜的琴中剑, 只有琴中剑为了方便藏匿于琴底,才会将剑刃磨的又窄又薄。” 许清商没想到再二再三的盘算,竟然都在林清的意料之中,他心里无缘的多了些慌乱。 林清:“后来顾春被抓。” 许清商抓走顾春, 是为了防止她发现尸体中过药物的痕迹。 若是以往, 她完全可以自己嗅出来, 可冷烈的死状太过凄惨, 血腥与恶臭太过浓郁,将那微末的药味完全遮盖住了, 她一时半会还真没嗅出来。 可若是换个地方,待气味散开,必定逃不过她的鼻子, 想来这也是许清商必须尽快毁尸的原因之一。 林清勾起唇, “你谋划的毁尸之计,却给我送来第三个破绽。” 南三祥。 原本凌乱的线头逐渐清晰,直至将真相完全浮现在她的眼前。 许清商叹息一声, “看来林大人已经知道了。” “朕也想听听。”守在外面的天禄卫与禁军散开,李明霄带着杨昭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很难看,看向许清商时双目隐含怒气,却又在看见林清时将怒气压下,柔和了几分。 吴德海搬来椅子,他便坐在桌边的另一张椅子上,杨昭和吴德海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 林清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结果许清商只是嫌弃的看了李明霄几眼就转开头,一副不愿多看的样子。 林清诧异的看了许清商几眼,“其实此事说起来,源头在二十年前的科举案。” “科举泄题,中举之人有多人皆为德薄才疏之辈,甚至殿试的题目都被泄露,状元之才却连个三字经都背不出来。” “那一年先帝因为此事杀了不少人,便是天禄司的司狱里也关满了人,当时这案子是我师父查的,主使者正是齐国公刘家,齐国公府就此没落。” 林清垂眸看着桌面,其实先帝非嫡非长,按理不该是他来做这个皇帝,但他是真的很有野心,娶了齐国公府的女儿,利用齐国公府的力量在朝中站稳脚跟,而后将挡在前面的皇子该陷害的陷害,该杀的杀,反正最后连老皇帝都被架空了。 他自己得位不正,生怕儿子学他,所以才在李明霄出生时就立下太子,也为自己以后的事埋下隐患。 林清接着道:“刘家没了,可刘家的女儿还是宫里的皇后,可先帝独宠万贵妃,于是起了废后的心思。” 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那糟老头子岂止想废后啊,他还想把刚立的太子给换了,等皇后一废,李明霄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小可怜,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太子之位换给四皇子。 “皇后自然也有所察觉,所以她先动了。”林清拿出康王的证词放在桌上,“皇后毕竟在宫中多年,心腹还是有的,但论势力,她却是无人可用,所以她找到了康王,她知道康王对万贵妃有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一个为权,一个为人,二人一拍即合,设下年尾的那场巫蛊大戏。” 皇后让人在皇帝寝宫的香料上做了一点手脚,只要待久了,就会让人烦躁头疼,康王则让人在民间大肆宣扬万婉儿与情郎藕断丝连的故事。 要知道当年万婉儿都要成婚了,是被皇帝从花轿中给抢下来的,这传言传多了,百姓们也就信了,这闲话或多或少的也就传到了皇帝耳中。 一次两次不信,可说得人多了,皇帝就是嘴上不信,心里也会多一丝怀疑,毕竟他当年干了什么事情他自己也知道。 等差不多了,二人再带人将万贵妃抓了个现行,将那早已藏好的巫蛊娃娃给找出来,最后香炉一撤,皇帝的病也就好了。 这下皇帝就不得不信了,皇帝这一信,万家就彻底完了,可那时皇帝也只是将万婉儿囚禁在摘星楼内。 于是皇后想了个损招,她让人在万婉儿的衣服上撒上了白磷,等她带着皇帝进去,正好看见万婉儿自焚而死。 林清揉了揉眉心,“万贵妃一死,先帝震怒,万家遭殃,全族被杀,当时被派去万家施刑的便是吴王与康王,那时的冷烈正是吴王的心腹,也参加了这场屠杀。” “文渊公的大儿媳当时怀孕七月,腹中正是一对双胎,康王本想直接杀了,却被吴王拦下,他看见吴王与冷烈进了屋子,后来他进去看过,就看见妇人被剖开的肚子。” 许清商脸色大变,恨意爬满了他的脸,却又被他再次压下,瑾瑜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他垂头望着地面,长发垂下,挡住他的脸,却能看见他全身微微发颤。 许清商冷笑一声,“剖腹之痛,这两个人既然做了,也总该亲自尝试一下。” 林清沉默了,这件事无法评判,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仇恨也是不同。 她没有去接许清商的话,转而接着说下去,“其实你们第一个目标是康王,你们假意与他合作,提供那些花粉,确实闹出不少乱子,也借此留下证据,只等一个时间让康王府身败名裂。” 崖间洞就是那个时间点。 许清商惋惜道:“可惜,你把康王藏的太严实了,我们的人根本没办法取他性命。” 林清:“你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冷烈和吴王,最后,是太后。” “是又如何,你当真以为你们能护得住吴王吗?”许清商畅快大笑,“你以为我为何要在这与你说这么久的话。” 林清了然的点点头,“为了拖延时间,等你的后手到这,好将我们全歼。”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周虎和明承雄直接拔刀,冲了进来,刀刃架在许清商脖子上。 吴德海一张脸瞬间就白了,立即挡在皇帝前面,杨昭的眼里也已浮现出杀意和警惕。 许清商疑惑道:“林大人是何时猜到的?” 林清:“这些案子的中心不止是复仇,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一直没有出现——那个病重夭折的四皇子。” 她话音未落,远方便响起阵阵马蹄声,声音之大,震的地面都好似颤动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这便是那所谓的后手。 门外中郎将章冠匆匆赶来,脸色煞白,“陛下,不好了!天德军率领大军前来将秋名山团团围住,说是陛下被贼人挟持,前来救驾!” 这话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好在这里大多人都是受过训练的,不至于被吓趴下。 吴王的绳子已经解开了,可中了迷药的身体仍旧无力,他挣扎着向前爬,“许清商,事情是我做的,万家的人都是我杀的,你尽管冲我来就是!” 许清商一脚将人踢开,“别急,一会就用你的血祭奠万氏族人。” 他将脖子上的刀刃往旁边挪了挪,丝毫不慌,“我若怕死,今日就不会坐在这了。” 许清商眉眼间皆是笑意,“林清,即便你查出所有真相又如何,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这一局,是我赢了。” 他看向李明霄,笑道:“皇帝,若无当年那事,这位置本不该是你做的,如今也是时候该让出来了。” 李明霄并没有生气,反而挑起唇角笑了。 许清商很是疑惑,“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李明霄:“你没看见吗,阿清她仍旧坐着,而你还活着。” 许清商:“那又如何?” 李明霄:“这代表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并无变数。” 许清商不信,他看向林清,那张脸确实好看又精致,那双眸子清澈明亮,好似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 他还是无法相信,明明林清几次三番上了他们的当,怎可能在这最后一步赢了他。 可就在这时,远处再次响起震天般的马蹄声,声音之大,比刚刚要翻上两倍不止,好似群山都在为之颤动。 不一会,另一位中郎将陶营也冲了进来,“陛下,铁血营和长风军前来救驾!” 李明霄:“是谁领兵?” 陶营激动的浑身发颤,“是天禄司龚正海龚老将军!” 李明霄瞥了一眼许清商,眸里带着两分炫耀,“朕说的,可有错?” 许清商一张脸瞬间难看下来,他瞪向林清,“不可能的,为了防止泄露消息,我们与天德军的联系极为隐蔽,你是不可能发现的!” 林清笑了笑,“天禄司从不是孤狼,我不用发现,我只需要将消息传递出去,让司里的人知道,他们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这秋名山全是她撒出去的暗卫和引路蜂,即便一两个出了问题,剩下那么多,总能正常传递消息。 天德军这种军营中又岂会没有他们的暗卫,当消息汇总之时,必然会传到她师父诸葛绪手中,之后的事情根本就没悬念,她所需要做的,与许清商的目的一致,只需要拖延时间罢了。 要不然她何必废话那么多,直接将人把许清商抓了回去慢慢审问就是。 第162章 第 162 章 科举疑云 第162章 秋名山外, 天德军围山还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被龚正海带着大量军营的兵士给围了。 无令调兵唯一的借口就是救驾,但因急于调兵,天德军带来的数量不过两万人。 可龚正海直接将附近的另外两处大营给跑了, 凭着天禄司的调令和他自己的名声, 还是加上救驾的名声, 一共弄来了六万人。 于是天德军领兵的将军还没乐两声,就被大军压境一般的气势给压得一口气好悬没上来, 两眼一翻, 晕了。 接下来就是收尾了,该收押的收押, 该捉的捉,该放的放。 一切好似悄无声息的就结束了。 林清坐在吴王的帐篷里,左手边坐着皇帝,右手边坐着瑾瑜, 对面则是许清商。 所以许清商脸上的每一分变化都清晰的落在她的眼里。 从急迫到愤怒, 从愤怒到失望, 从失望又逐渐归于平静。 林清觉得, 这货不愧是个演戏的,很精彩, 很好看,要是能再唱上两句就更好了,能当台柱子, 这唱腔必定是一绝。 许清商将手中的鬼面放在桌上, “我输了,可惜万家的仇人还都活着。” 瑾瑜急道:“我……” 李明霄打断他,“朕会为万家平反。” 这话让许清商与瑾瑜都愣住了, 给万家平反,就代表先帝与太后有错,皇家也会因此在史书上多一笔擦不掉的污迹。 他们想过很多方法,也想过很多结局,却从未想过皇帝愿意站出来为他们平反。 李明霄神色平淡,“错了便是错了,人总得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林清也颇为诧异,李明霄这一手,是她也没想到的,看来平时她把老板想的有点坏啊。 许清商呆了半晌,眸中第一次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好,我信你。” 其实他信不信根本不重要,因为即便他此刻距离李明霄这样近,可只要他一动作,不论是站在后面的杨昭还是坐在一边的林清,都能瞬间斩了他,连一息都用不了。 话说到这已经没什么好说的,成败已定,再难另起乾坤。 周虎和段成亲自走进来将拿着镣铐过来将许清商给锁住了。 林清敲敲桌面,“记得回头把那鼎里白蟒的事招一下,还有人在牢里关着呢。” 许清商:“你应该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林清:“……” 其实她的确有一种猜测,其实一开始他们就把事情复杂化了,却都忘了一件事——蛇是会冬眠的。 许清商只要提前将蛇放在鼎的底部,在上面铺上厚厚的香灰,然后再将白蟒克服冬眠需要的药粉洒在香灰的表面。 侍卫过来检查时为了防止意外,必定会用东西搅动香灰,那些药粉也会随之融合,直至底部被蟒蛇接触。 只要算好时间,完全可以想让白蟒什么时候出来,它就会什么时候出来,再按照训练从鼎里爬出来就行了。 其实过程很简单,林清只要查一下那个鼎是谁放那的也就知道,然后再一细查,原来之前祭鼎损坏了,这个鼎是从国子监弄过来的…… 至于那所谓的侯府证据,只不过是许清商暗中提醒文远侯做的,毕竟那玩意儿还盼着死媳妇死孩子,好迎接青梅和私生子进门呢。 林清挥挥手,许清商就被周虎二人押走了。 吴王呆愣愣的看着他们,不敢置信的问:“这……这就完了?”他还以为他得舍掉这条命来换生机呢。 林清冷笑一声,“完?大概还早吧,后续一堆麻烦事儿。”光想想都觉得要头秃了。 万家的案子,说白了就是皇家争权的那点破事儿,皇家怎么收尾,吴王怎么安排,林清懒得掺和,让李明霄自己头疼去吧。 她起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停下,瞥了瞥被刺激过度双目发直的瑾瑜,干脆扯住他衣领,把人拖出帐篷。 直到二人走到外面,林清才道:“把顾春和裴绍光还给我。” 瑾瑜:“他们……在我的帐篷里。” 林清愣了一下,真是好一出灯下黑,她还真没想到许清商这么大胆,就敢把人大刺刺的塞进帐篷里。 别说,还真让他唬住了。 林清跟着瑾瑜来到他的帐篷,就见瑾瑜将角落的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挤挤挨挨的蜷缩着两个人,正是顾春和裴绍光。 二人闭着眼,发出轻鼾,睡得格外香甜。 瑾瑜垂下眸子,声音有些发闷,“清商给他们喂了些药,只是增加睡眠的,并无其他影响,待药效散开就好了。” 林清看了眼睡得正香的二位。 成吧,先拖回去再说。 她一手一个把人从箱子里拖出来,这男人吧,拖一个走没问题,拖两个,有点费劲。 瑾瑜过来帮了把手,将两人暂时安置在床上,想了想,“他们……嗯,挺懂事的,每日醒来后都会乖乖吃饭,将该解决的事情解决一下,然后……嗯,乖乖吃药,接着回去睡。” 林清:“……” 还不如不夸了,听得有点心塞。 瑾瑜又停了一会,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走到琴案前拨弄了几下琴弦,几调成曲,透着哀默,“天禄司打算什么时候抓我?” 林清:“快来了。” 进出山门的记录里有瑾瑜重复的进门记录,许清商行动时,瑾瑜要充当不在场证明的重要人物,参与度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关键是身份,不好办。 不过瑾瑜同样有个厉害的师父,虽然已经不在世了,但门徒无数,便是如今朝堂之上依旧有他的徒弟官拜高位。 这些人铁定会想办法给瑾瑜这个小师弟减罪。 瑾瑜欲言又止,好一会还是问道:“听闻师父收我入门时,我不过是个未满月的婴儿,是谁将我送去的?” 林清白了他一眼,“你真当我是历史书了,什么都知道,你若想知道,去问吴王就是了。” 其实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那样一个大儒收徒,瑾瑜又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能让人家收下的理由,十有八九就是来人身份太高,不能轻易得罪。 许清商走的是野路子,正邪于他而言没什么重要的,他会认为他坚持的就是对的。 可瑾瑜不一样,他走的是正统的儒家路子,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只怕那些伦理纲常已经融入他的骨子里,他很可能会因此陷入煎熬。 至于吴王那边,不能说他对,毕竟若他们放妇人一马,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可也不能说他错,毕竟他那时只是世子,他上面是皇帝和老吴王,差事办不好,很可能就要赔上吴王府几百条人命,总不能因为别人就不顾自己家吧? 归根结底,还是角度不同。 林清这些想法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便被丢到一边,很快就有天禄卫拿着镣铐进来。 瑾瑜很配合,只是走的时候回头对林清道:“可否麻烦大人帮我照看一下我的琴,还有我那徒儿?” 林清点点头,这不算什么大事,顺手帮一把,卖个人情。 等瑾瑜走了,她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顾春和裴绍光才缓缓睁开眼。 二人看见林清很高兴的想要说话,可是对上林清的笑脸,却又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林清笑眯眯的看着裴绍光,“没去当祭品啊?” 裴绍光眨了眨眼,“去了,他们嫌我嘴笨,怕我惹得仙人不悦,又把我送回来了。” 林清不说话,就是看着他。 吹,接着吹。 裴绍光叹了口气,实话实说:“他们说刀圣裴延跟我有五分相似,问我跟他是什么关系,我说我就是个举子,不会武,也不认识什么刀圣,然后他们就把我送回来了。” 林清将信将疑,毕竟那刀圣向来神出鬼没的,长什么样她也没见过。 她又看向顾春,这回还没说话,顾春就先开口,“大人,我瞧你脸色不对,我先给你探探脉,看看情况。” 林清:“……” 她默默起身,远离顾春,“这冬狩必定是办不下去了,等会我让人送你们回伯府。”语罢急匆匆跑了,生怕慢一步被顾春缠上。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冬狩只能到此结束,众人纷纷驱车离开,林清和杨昭将后续的事情料理妥当,而后跟皇帝一同回去。 林清回家休整一天,翌日一早去宫里点卯,如今的皇宫是真的清净了,好像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她溜达到饭堂蹭了一顿早饭,接着跑到皇帝的御书房里吃吃喝喝看看话本。 李明霄比她忙多了,下了朝就坐在椅子上批折子,批完一批还有一批。 写累了,他干脆将笔扔到一边,转而拿出几个折子让吴德海送过去。 林清只得放下话本,拿起折子一一翻看,都是关于近最近几件案子的判决。 她已经将事情脉络全部捋顺清晰,证据证人供词一应俱全,剩下的就是刑部走走形式,再将结果核验递交,处罚量刑标注,询问皇帝是否可行。 这些都是皇帝已经批复完的,康王李元英和世子李宏锦被削去爵位,赐鸩刑;许清商、武章流放千里,苦役一年;吴王被遣返封地,终生不得入朝。 除此之外,还有卫尉寺卿连栩,丢失甲胄隐报瞒报,监禁三年,终生不得再入朝堂。 林清将奏折合上,又给李明霄送了回去,“这种事向来不用我管,真需要杀的,我一般当场就杀了。” 李明霄笑了笑,“剩下的那些小鱼小虾,便交给你处理吧。” 林清点点头,“对了,那个四皇子,怎么样?” 第163章 第 163 章 科举疑云 第163章 对于这个素未蒙面的皇弟, 李明霄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朕带你去看看吧。” 这位四殿下的身份太过特殊,关键狱里是铁定不合适了, 所以皇帝特意闲出一处宫室将人软禁, 外面派心腹重兵把守。 林清跟着皇帝走进这处偏僻的宫殿, 却没走进那关押的正殿,而是进了旁边一间屋子, 这屋子不大, 看起来像是做库房用的,靠近墙壁的地方有个博古架, 大多都空了。 李明霄在第三层的位置摸索几下,找到一个小小的突起按下,只听啪嗒一声,博古架连着墙壁一同被弹开, 露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密道。 林清颇为好奇, 这地方她也来过, 却从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个地方, 她跟着李明霄往里面走了没几步,就进入到一间密室。 李明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指了指墙壁。 这面墙是被特殊设计过的,上面有一面小窗,很小, 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格子, 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单面镜一般,从这里能将正殿内的情况悉数落入眼中,正殿中人却无法发现这里。 林清顺着小窗口往那边看, 就见一青年坐在桌前正在吃饭。 这人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精致,相貌俊美,依稀间能看出万婉儿五分神韵。 他用餐的方式也极为规矩,规矩到让林清熟悉,简直就是李明霄的翻版。 李明霄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一言一行皆有人教导,哪怕他随手拿个东西,那也得带着皇家的威仪,这些行为已经作为习惯深深的刻进他的骨子里。 可这位四皇子是个什么情况,自幼被病逝,不知所踪,突然出现,不但能调动大军,行动间全是皇家礼仪,这就很奇怪了。 李明霄朝她无声的点点头,林清会意,二人又从原来返回,重新坐在御书房内,他将宫人全部挥退,“天启上人与四皇子会是同一个人吗?” 林清走到小塌前坐下,思索片刻,“天启很小心,从未以真身在我们面前露面,但以他的行动推测,有七成可能。” 李明霄走到她对面坐下,“你看那个四皇子如何?” 林清反问:“陛下如何断定那位就一定是当年那位四皇子?” 李明霄摇了摇头,“当年朕还不记事,四皇子更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记录不全,也无明显的胎记一类为证明,这么多年过去,也只剩下那幅画了。” 林清笑了笑,“真也好,假也罢,保不准能有点用处。” 李明霄笑着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随即想起冬狩期的种种麻烦事,又叹息一声,“天德军那边虽然从掌军的将军开始往下料理了一遍,可还是有些麻烦。” 这些都是皇帝和兵部的事情,大理寺也有人参与,天禄司并未掺和进去。 林清想了下,“他们喊冤?” 李明霄:“是,他们说他们是来救驾的。” 林清:“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是真的被忽悠来救驾的?” 李明霄疑惑的看着林清,“怎么说?” 林清:“我们之所以将他们定性为叛军,第一是许清商的话,他说他私下里与掌管天德军的那位将军几次私下联系。” 她稍稍顿了下,“可这话只是许清商说的,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而且,那军中有陛下的眼线,也有天禄司的暗卫,若真有风吹草动,咱们俩怎么可能连一丝消息都听不见。” 大军行动可不是小事情。 “第二,是他围山救驾的这个举动,非常让人容易误会。” “可若细想,当时许清商异动,野兽和他的人都向营地这边杀来,咱们自然要做防备,守卫的人数成倍增加,杀死的野兽让侍卫们刀剑染血,乍一看……还真像打过仗似的。” “若我是那位四皇子,我完全可以在这时跑到那军中营帐之内,摆明身份,告诉将军,秋名山有人行刺,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你说那将军信不信?会不会派人过来?会不会得意于自己救驾有功升官发财?” 当然,这也是将军一厢情愿,如果是她,等大军上山,她再将话一变,两边人多眼杂,势必会打起来,到时若是成了,她可以趁乱宰了皇帝。 被赶鸭子上架的天德军除了恭迎她上位,其他都是死路。 林清稍稍一提,李明霄便也想到了结局,俊美的脸有片刻阴沉,亏他还惦记那点血脉亲情,结果人家是奔着要他命来的,果然那些人没一个好东西。 “若将你对康王的手段用在那四皇子身上,可有用处?” 林清想了想,还真不好说。 康王此人有些自大,且从小到大也没受过多少委屈,还带着一股倔气,又是皇室,审讯自然不顺利。 所以她才用了对付燕卢原的方法,将人关在那间特制的密室里,没有光,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刻意打乱的三餐时间,只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她让康王的心理处在一个即将崩溃的边缘,再用刑审讯,给他一个放下的借口,康王自然而然也就顺着她的思路解脱了。 “我还不知这个四皇子的脾气秉性,也不清楚他的过往,办法或许有效,但用时无法肯定。” 李明霄叹了口气,“罢了,暂时不想这些,不过现在已是年底,要斩下他们的脑袋,也得压到来年,便先送康王父子上路吧。” 已经年底,不论是流放还是砍头,都得明年进行,但鸩刑就是一杯毒酒的事,悄悄就干了。 林清点了点头,“待会就安排人过去。” 她又在御书房待了会,蹭了顿皇帝的午饭,而后骑着赤云往城南天禄卫营所走。 今天阳光不错,也没那么冷,或许是快过年了,京城里进出的人更多了,城门排起长队。 林清穿着一身绯红色官袍,腰间挂着长剑,骑着赤云慢悠悠晃到城门前,随手摘下腰牌给那些人看了眼,便出了城门。 她眸子随意一扫,就见一道极为熟悉的人影正熟练的赶着一辆驴车往这边过来。 那驴子毛色黑亮,一看就被主家照顾的极好,一路嘎嘎的叫着,像是乱入的鸭子,后面拉着一辆板车,孟杰坐在车边,身着一身粗布衣裳,正熟练的挥舞着鞭子赶车,后面的板车上则坐着郑巧儿和一位没见过的中年汉子。 乍一看,那人皮肤黝黑,一身粗布衣裳打着补丁,跟平常的穷苦百姓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人手里握着剑,浑身被一根绳子捆得格外结实。 林清:“……”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跟郑巧儿说过的话,她好像说她很崇拜剑尊来着。 然后郑巧儿怎么回她的? 好像是说一定会给她绑回来…… 林清想跑,但孟杰已经看见她,赶着驴车往她这边来,甚至高兴的挥舞着鞭子向她打招呼。 这要是再跑,好像就有点对不起下属了。 林清翻身下马,微笑示意,正要开口,就见那被绑着的剑尊郑承猛地睁开眼,身上的绳子唰的一下全部裂开,而后那剑带着剑鞘向林清直刺而来。 林清:“……” 她就知道! 剑尊的招式早就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他只是最基本的一刺,却好似有万千剑影随着他的动作一同袭来。 林清感觉到一瞬间的眼花,整个人好似有那么一瞬陷入一片白色的世界,却在眨眼之间,又碎开了。 她似乎在郑承的剑中看到一点奇怪的东西,若有似无,如同电流一般,直直钻进她的脑袋里,让她好像明白了什么。1 她的剑也没有出鞘,长剑带着剑鞘出现在她的手中,同样一剑刺出,好似带着那股刚刚领悟的东西,对上郑承的剑。 只听砰的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一连后退几步方才停下。 再一看郑承,竟也挪了位置。 他很诧异,但更多的是赞许,“我不过随手一剑,你却能在我的剑势中立即体会到我的势,借此反弹于我,不错,是个绝好的苗子。” 随即他又不满的嘟囔道:“诸葛绪怎么这么好的运气,竟收了这样好的徒弟,明明他的功夫比我还要差上几分。” 林清:“……”她什么都没听见。 她微笑着扭头看向孟杰,就见孟杰张大了嘴巴,正呆愣愣的看着她,她那句工作可否顺利的问话成功被压了下去。 孟杰强迫自己把嘴合上,“头儿,我走这一路,就没见过谁能活着接下郑前辈一招的,头儿是第一个。” 郑承不满的对着孟杰后脑就是一巴掌,“什么前不前辈的,叫爹!” 这回轮到林清瞪大了眼睛,好家伙,她让孟杰去执行任务,结果这是把郑巧儿追到手了?! 孟杰嘿嘿一笑,“等年后就打算成婚了,到时请您这个大媒人过来吃酒。” 林清干过的活儿不少,这当媒人还是头一回,当即笑道:“成啊,到时我可要朱师傅亲手酿的桃花酒。” 孟杰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应下,回头再看郑巧儿,就见郑巧儿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林清。 “少爷,巧儿把人给您绑回来了!”郑巧儿说完就愣住了,看着车上断掉的绳子。 郑承一看闺女这样,莫名打了个哆嗦,麻溜回到车上,将绳子重新往身上裹,还让孟杰帮忙。 两人手忙脚乱的把绳子重新绑好,郑巧儿才算喜笑颜开,把亲爹推给林清,“少爷您看,好好的,你想用来干什么,都听您的。” 第164章 第 164 章 科举疑云 第164章 郑承求助的看向林清, 女儿有点直,只希望林清手下留情,在女儿面前给他这位老父亲留点面子。 林清:“……” 成吧。 她挂起堪称标准的微笑,“我天禄司有一职位名叫乾禄使, 专门为各路奇人异士所设, 平时不受天禄司管辖, 并且可以得到每月纹银五两的月俸,只有三个条件。” “每年完成三件任务;在不违背您本心的情况下, 配合天禄卫执行任务;若天禄司遇到生死存亡, 必出手相助。” 江湖人也是需要吃饭的,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五两银子,够一位江湖人带着一家老小平安度过一个月了。 郑承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他虽然已有剑尊的名头,但实际上他很穷, 他闲云野鹤惯了, 受不得管教, 入不了门派势力, 平时也就靠给朝廷抓抓通缉犯赚点外快。 钱虽然不少,可要养一柄剑, 那也是真的费钱。 要养护一柄好剑,需要用最柔软的布料去擦拭,用上好的拭剑粉去盘剑, 用粗细适中的磨石去打磨, 还有用专门调试的剑油反复涂抹润剑。 每一个步骤,那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郑承心动了,可还是有点犹豫。 林清眼睛转了转, 叹气道:“您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了,刚听说孟杰和郑姑娘年后就成婚了,这婚后的柴米油盐可都是要钱的,若再有个小外孙,那吃的用的只怕要再翻一番了。” 这话可谓是直接戳到了郑承的心底,女儿失踪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的苦,不能再让孙辈跟着吃苦了! 他仿佛看到一个奶胖奶胖的小娃娃穿着红肚兜隔空管他叫外公,一颗心都要化了。 “好。”他恍恍惚惚的就应了。 林清很满意,估计郑承都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上有多重的地位,能淘到这么位大佬,也算意外之喜。 她带着人迅速赶往营所,将郑承一应手续办妥,把一块代表身份的令牌交给他,顺便拨了套房子给他们父女,又让孟杰带些人手回去将房子收拾一番,添上家具,今夜就能住人。 待安排完郑承后,行刑的其他人也到了,有负责验尸的仵作,有负责监刑宣旨的太监,甚至还有个太医。 这些人年岁最小的也有三十几岁,最大的已是一头白发,一行七八个人,纷纷拱手向林清行礼。 林清一一笑着回礼。 这一行人又隐隐以那宣旨的太监为首,太监姓马,正是里面年岁最大的一个,身着朱紫色宦官服,手持拂尘,上前一步,再次鞠躬,笑容满面,“叨扰伯爷了。” 林清笑道:“马公公客气了,药可准备好了?” 马太监看向太医,太医立即上前,从药箱里取出一包药交给林清。 林清接过药,亲自混入酒壶中摇匀,交给一边的周虎,剩下的事情也就不用她管了。 马太监再次行礼告退,带着众人跟随周虎进入司狱。 林清在司狱门口寻了块能见阳光的地儿默默等着。 不消片刻,里面的人还没出来,不远处却传来脚步声,林清扭头一看,就见李明霄换上常服正往这边来,后边跟的人仍旧吴德海和杨昭。 林清挑了挑眉,“陛下怎没告诉我要过来?” 李明霄走到她身边,抬头望着天上渐渐西落的太阳,“原本不想来,可好歹也是朕的亲皇叔,便送他最后一程吧。”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一刻钟后,那些人从牢里出来,跟在最后的两名天禄卫抬着担架,面放着康王李元海的尸体,尸体上盖着一张草席。 众人看见皇帝吓了一跳,纷纷跪下行礼。 李明霄挥手免礼,众人方才起身,他看向马太监,“情况如何,说实话。” 马太监顿了顿,“不肯喝,让人灌进去的,不过片刻就毒发了,奴怕有意外又等了会,方才让太医与仵作一同验尸。” 李明霄没有说话,只是将那草席掀开,低头看着那担架上的尸体。 李元海七窍流血,双目紧闭,嘴唇乌黑,的确是中毒死亡的情景。 李明霄静静地看着李元海的尸体,下一刻,他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对着李元海的心口狠狠插了进去。 血液顺着匕首争先恐后的流出来,染红了李元海身上的囚服。 李明霄却不介意,随手接过吴德海递来的帕子,将手一点点擦干净,而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尸体抬走。 众人压根不敢看,只默默将草席盖好,抬着尸体继续往外走,那心口的匕首,无一人敢碰。 林清颇为诧异的看着李明霄,随即又微微一笑,原本她还准备派人盯着李元海的尸体来着,这下不用了。 匕首入心还能活,只能说李元海命大。 她更加惊讶的是李明霄,明明还是那张脸,可总感觉内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这的饭菜味道一向不错,来都来了,不如过去吃点?” 李明霄笑着应下,“也好,正好换个地方说说话。” 林清将他带到自己屋里,又从朱师傅那要了几个拿手菜,端回屋里,摆了满满一桌。 李明霄让吴德海与杨昭也坐下,四个人凑了一桌。 酒过三巡,吴德海与杨昭也彻底放松下来,吃吃喝喝,好不自在。 李明霄见差不多了,低咳一声,吴德海会意,立即将背在身后的锦盒拿下来交到李明霄手里。 林清的视线也下意识放在那盒子上,就见李明霄从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出来,放在她的面前。 李明霄眉眼含笑,柔声道:“该罚了罚了,你这首功之臣,焉能不赏。” 林清将圣旨展开,圣旨的内容洋洋洒洒几乎写满,有一半是夸她的话,剩下的一半是升她这千户伯成了万户侯,以及给她的种种赏赐。 太多,看不完,但心里已经激动的微微有些颤抖。 她封伯至今才几月,如今却又已被封为侯,这升职的速度从开国至今,翻遍史书也就她一个。 而且,放眼如今朝廷,侯位中食邑最多的也不过两千户,可她被封为昭勇伯时就已经有了三千户食邑,如今成了昭勇侯,食邑直接提到万户,堪比亲王。 这般荣宠,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吴德海笑着起身鞠了一躬,“奴就先恭喜侯爷了。” 林清回神,将人扶起,“吴公公客气了。” 她回头要行礼谢恩,却被李明霄一把扯住胳膊,她疑惑抬头,正对上李明霄的双眸。 林清看见那双眼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自然,来得快,去得也快,好似只是她眼花了一下。 李明霄扶她起来,适时地松开手,稍稍侧过脸看向一边,“你与朕之间何须这些虚礼,你只需记住朕的好,莫要学那些该死之人就是。” 林清本也没打算去推翻朝廷,李明霄当皇帝,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四人又待了一会,眼瞧着天快黑透了,李明霄被吴德海催着回宫了。 翌日一早,昭勇伯府的匾额就在一阵阵鞭炮中换成了‘昭勇侯府’,烫金的匾额角落处盖的是皇帝的印信。 锣鼓喧天,赏赐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箱接着一箱抬进侯府,从金银布匹到珍宝玉器,应有尽有。 街道两边都是看热闹的百姓和各家的下人,他们不断将消息往主子们耳边递,那御赐的匾额,那一箱箱的宝贝,跟流水似的抬进人家里,大家伙羡慕嫉妒的快要疯了。 人群之中,林君柔嫉妒的两眼发红,肩膀快速的抖动着,就是因为林清,她无法参加冬狩,更是因为与许清商有过接触还被刑部捉去问了一日的话。 如今康王府也完了。 林君柔觉得她跟林清简直就是天生犯冲,不行,她一定要想到办法,她一定不能认输! 只是如今大势已去,还需从长计议。 林君柔压下所有恨意,悄悄隐入人群,不见了。 林清压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今天的昭勇侯府着实有些混乱,尽管已经调了一批天禄卫过来帮忙,但李明霄这次赐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大大小小的箱笼几乎装满了整个前院。 天禄卫们和侯府的下人忙着搬东西,林文与秋娘负责登记入库,还要备上十几桌酒席,旁人就算不请,这些宣旨的太监和宫人得请,四周的邻居得请。 就连顾春和裴绍光也出来帮忙。 众人忙忙碌碌,反倒是林清这位正主闲暇了下来,她干脆换上平时穿的衣裳,打算从后面溜出去买点酒喝,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从后门往北走,穿过两条巷子,有一条偏街,街道很窄,两边的民居有些老旧,就在这街的街角有间小酒馆。 酒馆不大,摆着三张旧木方桌,老板是位五十来岁的胖妇人,长得慈眉善目的,身上穿着一件粗布棉衣,系着一条旧围裙,看见林清过来,未语先笑,“许久不见客官过来了。” 林清时去年偶然发现的这里,原本是跟隔壁暗位交涉的,结果嗅到了酒馆飘出的酒香,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只不过她很忙,不常来。 “刚忙完,今日家里人多,太烦,来你这躲躲清净。” 第165章 第 165 章 科举疑云 第165章 “想来是你家今日生意好, 这可是好事。”老板娘含笑说着,随后又道:“今日吃什么酒?” 林清坐在临窗的那处桌子前。 老板不知道她的身份,又看她爱穿细棉布做的衣裳,只以为她是哪家铺面的少东家, 有些闲钱。 林清也没辩解过, 偶尔脱去那层身份, 感觉也还不错,“可有什么新酒?” 老板娘道:“也是赶巧, 我最近正在改千日醉的方子, 试着酿了几坛,我尝着味道还不错, 也就是你,换个人我都不卖。” 林清:“成,那就要这新改的千日醉了,先来两壶, 再来一盘卤肉, 一只烧鸡, 再炒个干野菜吧。” 冬日菜少, 除了大户人家有暖房能吃上新鲜的蔬菜,普通百姓吃的, 大多都是菜干和腌菜,地方宽裕的,也会窖藏一些蔬菜。 老板娘手脚利落, 不一会就把酒菜上齐了, 一一摆在桌上。 林清将酒碗倒满,试着抿了一口,辛辣入喉, 好似浑身都暖了不少,她又从那切好的烧鸡里捡了块鸡肉慢悠悠吃着。 街边偶尔有人路过,因为天冷,行色匆匆,但凡事也有例外。 林清刚倒了第二碗酒,就见几人匆匆走进酒馆,坐在她旁边的桌上。 她扭头看了看,是三个年轻人,二十多岁,一个稍胖,另外两个很瘦。 稍胖的那人三角眼,倒钩鼻,一脸凶相,抬手一拍桌面,那桌子都跟着震了两下,“老板娘,先来一坛千日醉,再来几个好菜,快点,别让老子等久了!” 老板娘连忙应承跑去厨房帮忙。 林清扫了一眼那三人,收回视线继续喝酒,不一会,又来了一桌客人,将最后一张桌子也坐满了。 原本寂静的酒馆立即变得热闹起来,大家伙一边喝酒,一边说得唾沫直飞。 半盏茶后,酒馆大门再次进来两虬髯大汉,手持两把厚重的铁刀。 老板娘害怕的上前两步,小心翼翼说道:“两位客人,咱家店小,已经没位了,要不您去别处看看?” 其中一个大汉冷哼一声,“老子今日就想喝你家的千日醉,再说谁说没位置的,那不是有么!”他指了指林清坐的桌子。 林清这实在显眼,靠近窗户,只有她一个,年纪不大,穿着也不显眼,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好欺负的样子。 那大汉走过去,刀往林清跟前一拍,砰的一声,阴笑道:“小子,识相点,就快给爷爷让路。” 林清连个眼神都欠奉,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滚。” 真是喝个酒都不让人消停。 那大汉本以为少年人会被他吓得屁滚尿流,没想到却只给了他一个字,当即气得够呛,虎目一瞪,拳头已然向临清脑袋砸下。 这番变故,大家伙的视线都落在这边,老板娘被吓的抱头尖叫,那三眼角的青年兴致勃勃的看着,好似就在等着林清的脑袋被砸开。 林清放下酒碗,顺手抽起桌上的筷子,往那跟她脸差不多大的拳头上狠狠一抽。 只听咔嚓一声,林清手中的筷子仍旧完好,可那大汉的手已朝诡异的方向扭曲着,手指向下垂落,他抱着好似骨头断成几截的手,倒在地上不断哀嚎着。 “我的手,我的手废了!” “救命!快救救我!” …… 大家伙的视线落在林清身上,脸色顿时变了又变,老板娘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见林清没事,总算松了口气。 另一名大汉与那三角眼青年则狠厉的盯着林清。 那大汉不傻,就林清那一下也看出林清的功夫不错,今日来的不是时候,干脆拖着同伴往酒馆外走。 林清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这会又忽然想管了,她掂了掂手中的筷子,手腕一翻,筷子好似暗器一般,嗖的一下,擦着那大汉的鼻间插入旁边的墙里。 林清重新端起酒碗,饮下一口,“我说让你们走了?” 那大汉眼皮跳了跳,下意识扭头看了眼三角眼青年。 三角眼青年朝林清拱拱手,“我乃是正街德阳商铺的少掌柜魏亭,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公子是哪家的?” 林清知道这个魏亭是在试探她,德阳商会倒是有一个,主家的确是姓魏,哪来的什么德阳商铺,朝堂上也是董太傅那边在罩着。 哦,清楚了,既然是对家的,那就随便欺负了。 林清酒碗放桌上重重一放,抬眸淡淡瞥了那个魏亭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团让人倒胃口的垃圾,“你爷爷。” 魏亭当即脸色一变,怒哼一声,“本公子跟你好好说话,你倒是骂上人了,今日便让这店里的百姓都来评评理,有你这么做事的!” 魏亭一开口,其他人立即站起身纷纷指责林清: “你这孩子年岁不大,手段倒是一等一得毒辣。” “对啊,你瞧人家那手断的,这能不能接回去都不一定了。” “报官!必须要让她坐牢去。” …… 一屋子十来个人不停地指责林清,唯有老板娘想要替林清说话,可刚要开口,就见林清悄悄摇了摇头,只得又把嘴给闭上了。 林清慢悠悠的喝酒吃肉,就听这么他们叫骂,直到声音越来越少,她似笑非笑的扭头看向那些人,“说完了?” “那行,现在到我说了。” 林清放下酒碗,视线在酒馆里扫了一圈,“这些都是你们德阳商会的人,自然会替你说话。” 这话一出,大家伙脸色齐齐一变,不敢去看林清,魏亭眼里闪过狠辣,“你瞎说什么,我们都是喝酒正好碰见的,大家伙各吃各的,如何能说认识?” 林清瞥了他一眼,“自从走进这里,他们每隔十息左右就要看你一眼,按照你的吩咐行事,最关键的是,你们虽然换了衣裳,但是鞋子没换。” 众人纷纷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只见黑色的麻布鞋面的角落处印着一个小小的元宝和太阳合并而成的花押,这正是德阳商会的标志。 众人心里猛地跳了跳,看向林清的视线多了些惧怕,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向他们的主子。 魏亭也没想到林清竟然这么心细,竟这么快就看出了猫腻,心里莫名的也有点慌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小子,劝你别多管闲事!” 林清只是笑了笑,抬步走到魏亭身边,缓缓转了一圈,“你这外衫是阳绫缎所制,大约二两银子一尺,魏家好歹也是德阳商会的主子,他们的少东家不至于穿这么便宜的衣服。” 最关键的是,若魏亭真的是得商会少主,不会不认识她这位朝廷新贵。 她抬眼瞧了瞧魏亭,“怎么,还要我说下去?” 魏亭没想到一个照面就都露馅了,心里更加恐慌害怕,却又多了不服气,他就不信了,他们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真有人将他们全给猜着了,此人必然是在拿气势压他们! 对了,这人年纪不大,怎么可能办事那么老练,必然是看见他们的鞋和衣裳,才猜出一二,但也就那么多了。 他轻蔑的打量了林清一眼,“说啊,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 林清:“外衣虽是阳绫缎,里面的棉衣却只是寻常麻布,穿的也是商会发放的棉鞋,右手指腹处有薄茧。” 她嗤笑道:“这又要冲门面,又要拨算盘,还与酒有关,德阳商会在城南有个酒楼,名叫‘福满香’,因为名声不好,快要做不下去喽,眼下急需翻盘的法子。” “你们都是哪的人,为的是这千日醉的酒方吧。”林清走到魏亭旁边一人的身边,抬手捏住他的手腕,将他手上一个银戒指褪下来来,稍稍一捻,那戒指前面的有一块突起就被按开了,露出一点白色粉末。 林清捏起一点轻轻嗅了嗅,“这是泻药,来了这么多人,是打算装成喝坏肚子坑配方吧。” 老板娘再好说话,这会也是气红了脸,指着魏亭鼻子骂道:“我说怎么见你有些眼熟,原来你就是上次非要买我家方子的那些人,都说了不卖,你们居然要抢,报官!必须报官!” 魏亭一张脸难堪至极,他本以为对方是故弄玄虚,没想到还真就被对方全都给点出来了,甚至连他的身份和店名都没错一个字。 还有他此行的目的,全特么因为这人砸手里了! 魏亭是真的快要气死了,拿不回酒方,盘不活‘福满香’,少东家只怕真会要了他的命! 怒气上涌,他看向林清的目光染上杀意,抄过那大汉扔在桌上的大刀,朝林清砍下。 林清只是斜了一眼那刀,手已抚上腰间的剑柄。 就在这时,一个盘子忽然从外面飞了进来,正好打在那刀刃上。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后,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碎瓷落地的声音。 那盘子上所带的力道极大,魏亭拿着刀侧翻倒地,疼的好一会没能爬起来。 林清瞥了瞥地上哎呦直叫的魏亭,又抬眼瞧了瞧门口,只见瑾瑜逆着光,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还有几个完好的盘子,与刚才碎掉的那个一模一样。 林清这回是真愣住了,她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好像瑾瑜被抓进去也没几日吧,这就……出来了? 他恩师那帮子徒弟这么给力的么,这么快就把人给捞出来了? 第166章 第 166 章 科举疑云 第166章 老板娘显然是认识瑾瑜的, 连忙走过去,“瑾瑜先生,您来了,我这出了事, 待会我把酒给您送家里去。” 瑾瑜摇了摇头, 安慰老板娘几句, 而后走到林清面前,“侯爷今日不在府中招待客人, 怎么跑到这来了?” 林清看了看瑾瑜, 又看了看老板娘,她还没说话, 另一边刚爬起来的魏亭却是被这一句话给砸的犹如经历五雷轰顶一般,不敢置信的喊道:“侯……侯爷?!她……她是……”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侯爷?!” 这怎么可能! 瑾瑜一双美眸在他的脸上经过,不做丝毫停留, 如琴般温润动听的声音多了些许冷意, “陛下亲封昭勇侯, 天禄司副使, 林清。” “不可能!”魏亭被惊得喊了一声,连退几步, 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双眼呆滞。 德阳商会的其他人全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敢说话。 老板娘也吓坏了, 哆嗦着嘴唇,眼里满是震惊,似乎怎么都没想到林清这样的少年人竟已是侯爷那等大官了。 林清很无语, 打了个呵欠,“他们倒是信你。” 瑾瑜:“我一直住在这条街上,大家街里邻居,自是信得。” 林清指了指魏亭这些人,“他们也是?” 瑾瑜:“德阳商会的少东家很喜欢我的琴,曾受邀去福满香弹过几曲,大人不信,尽管派人去查。” 林清点点头没说话,这么信誓旦旦,的确得派人查查。 瑾瑜:“这些人,侯爷准备怎么做?” “报给衙门就行了。”她取下自己的腰牌放在柜台上,对老板娘道:“拿这个去吧,省得那些人啰嗦。” 老板娘瑟缩着点头,连忙拿着腰牌去了。 很快,一群衙役就来了,了解完情况将魏亭等人押走了。 这不大的小酒馆总算安静下来。 林清收好腰牌,将打砸东西的钱留下,转身就想走,却又被瑾瑜给叫住了。 瑾瑜道:“侯爷方才闹了这么一出戏,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有鼻子灵的过来碰运气了,侯爷既然不想回府,不妨去我那坐坐?” 林清盯着瑾瑜看了许久,她突然很好奇,这人究竟要耍什么把戏,“那就叨扰了。” 她跟着瑾瑜走出酒馆,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拐进一条小巷子,才算是看见瑾瑜居住的地方。 林清有点不敢置信,实在是这地方真的太小了,一间半的房子,三个人并排都转不开身的院子,就是她以前住的院子都比这大上不少。 瑾瑜待她进来,将门关上,将人引进屋子里,边走边道:“大人不要那副眼神,我以前只是个五品博士,月俸二十两,我恩师一生清贫,只有一女,已出嫁多年,如今师娘一人过活,我自然要奉养她终老。” 这时候的人讲究师徒如父子,就好比林清也得给诸葛绪养老送终一样,所以也能理解瑾瑜的做法。 林清打量了下这间屋子,只有一大间,被一扇半旧的屏风隔成两个区域,屏风上只画着几株苍翠的绿竹。 外间靠窗的位置放着琴案,角落处是书桌,旁边还放着一个不算大的书架,里间则是瑾瑜睡觉的床铺,棉被整齐的叠在一侧,上面还有一套雪白的里衣和亵裤。 林清:“……” 真看不出来,瑾瑜那么正经的一个人,竟然这么……奔放。 瑾瑜顺着林清的目光看见床上的东西,原本还淡定出尘的脸瞬间红了个彻底,慌乱的将床上的衣裤收起,团一团塞进角落的一个小筐里,以手掩唇咳嗽几声,“我本打算换洗,没想到会来客人。” “是我唐突了。”林清也还怪不好意思的,扭头要出去,忽然停下脚步。 等等…… 林清狐疑的看着他,“你刚刚说……以前?” 瑾瑜很淡定,好像就再说一会吃什么似的,“我被免职了,毕竟我的身世敏感,又或多或少的参与那件事里,只免职没定罪,于我而言已是极好了。” 他走出房门,去隔壁的厨房烧水。 林清跟在后面,倚靠在门边上看着他忙活,那双弹琴写字的手,熟练的将柴火放进灶里。 瑾瑜一边忙着,一边说道:“我昨日就从司狱被提到了刑部大牢,今日早上被放出来的,我以为你知道。” 林清当然知道,她不点头,刑部压根就带不走人。 她只是没想到刑部连样子都不做,这么快就把人给放出来了,想来这里面也有李明霄的手笔,算是给万家留下这么一点慰藉? “你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我从清商那些人那边得知一个秘密,想要告知侯爷。”瑾瑜手中动作不停,将烧开的热水倒进碗里,放在林清身前。 他天生俊美,又带着一股文人独特的气质,如玉如竹,明明简单的动作,到他手里,愣是多了一股说不出的高雅。 他道:“清商曾说过,有你在,他报仇的几率并不大,他曾几次想杀你,最后却都收手了,他知道他杀不死你。他说若他失败了,叫我投奔你,并且告诉我一个秘密,用这个秘密来交换,你一定会答应。” “但我不想那么做,将这个秘密告诉你后,我会离开,日后再不入京城。” 林清听他这么说,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瑾瑜:“大人可听过前朝宝藏之事?” 林清点点头,这个她还真听到过,就在北境,当时穆晚唐去那边也为了那什么地图碎片。 瑾瑜:“刹盟一直在寻找这些碎片以及钥匙,清商先一步在一位富商手里找到了钥匙,藏于行宫密室之中,却被天乙上人偷袭取走,如今那钥匙必定就在他手中。” 林清的目光闪了闪,她想到那个从穆晚唐手里拿走的木星星,如今那东西已经在她手里了,许是知道她所为,直至冬狩结束,穆晚唐都没再回侯府,看样子是打算和她撇清关系了。 她疑惑道:“刹盟为何那么在意前朝宝藏?” 瑾瑜:“前朝的九龙玉玺就藏在那宝藏里,谁得到玉玺,谁就是正统,谁就能号令前国旧部复国。” 林清无语,这三国都建立几百年了,谁安生日子过到头了,非得提着脑袋出来跟人谋反,举个国玺真就当自己是太子了? 不过又随之沉重起来,若三国齐心,那的确够不上什么危机,关键是如今三个国家只是面上平静罢了,暗地里却是波谲云诡,都在酝酿战意,便是在李明霄那,她也见过好些边地增兵的折子。 瑾瑜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热水,“清商知道,天乙手里除了钥匙,至少有两块地图碎片,都被他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语罢他便小口的喝水,不再多说半字。 林清挑了挑眉,这是在赶客了? 成吧,她起身要走,刚到院门边,就听见门外来回的众多脚步声中,有一个停在了瑾瑜门前,接着就响起了阵阵敲门声,门外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听年岁已经不小了,“瑾瑜啊,这个月房租,你打算什么时候缴?” “你的事情姐姐都听说了,你若想接着住下也不是不可以,今夜月色不错,不如你去我那,咱们好好聊聊,什么事儿都好说。” 林清没想到这房子居然还是瑾瑜租的,就落魄得挺不可思议的,她下意识看向瑾瑜,瑾瑜仍旧目光淡淡,手中动作丝毫不乱,好似并没有被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影响,可双唇却紧紧抿着,脸色也略显苍白。 难堪,屈辱。 林清将自己带入了一下,有种想要砍人的冲动。 她不是烂好心,但瑾瑜作为与许清商链接的纽带,其实很有用处,若就这么被人糟践了,她会有点麻烦。 想到这林清将门打开,门外的妇人的确已经不年轻了,脸上已经长出了皱纹,但衣服料子却是不错,看见林清的时候还愣了下,随即展开笑颜,“哟,小公子是瑾瑜的朋友吧,我……” 她说不下去了。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腰牌,“说啊,怎么不说了?要本侯怎么样?” 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血色褪尽,抖若筛糠,身下一滩可疑的污渍,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林清嫌弃的后退两步,“滚。” 妇人连滚带爬的跑了,生怕慢一步林清会要她的命。 瑾瑜走过来,出尘的脸上总算多了几分难堪,“她平时见面一直喊我先生,跟其他人一样规矩,不敢这么对我。” 林清点头,她懂,不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嘛。 瑾瑜很疑惑,“天禄司没有我的记录吗?” 林清没说话。 有,详细地址都有,但她没来看过,在这件案子之前,一个教书的五品官,尽管有点背景,但还不值得她上心。 她道:“收拾收拾,跟我走吧,侯府那么大,不缺你一口饭吃。” 瑾瑜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她。 林清顿了顿,“不过工钱得商量一下,你也知道我养那么大一个侯府不容易,二十两的工钱那是铁定没有的,顾春一个月才十两银子月俸,他可是特殊人才。” 瑾瑜想了下,道:“我会教书,君子六艺,皆是精通,尤擅琴道,待你有了孩子,我可以教导他们,从开蒙到科考。” 一个老师教会所有科目,能省一大笔银子。 关键是,林清得能生孩子。 但她好像这辈子不太可能会生,不太划算…… 不对啊,明明挺高风亮节的一个人物,折腰折的这么快吗?—— 作者有话说:岁数大了,实在写不动六千了,先更新一段时间三千字,缓缓。 第167章 第 167 章 科举疑云 第167章 “我得吃饭, 还有师娘要养。”瑾瑜理所当然的回道。 林清看着他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若没遇见我,你打算怎么办?” “大概去街头卖艺吧。”瑾瑜的东西着实不少,没拿满一箱子的书, 大半箱子的衣服, 还有一些乱七八糟东西, 以及他那把藏着剑的琴。 这么一堆东西,单靠他们两个铁定是没法拿的, 林清出去弄了辆车回来, 才算是将东西拉到了昭勇侯府,而后让林文给他安排个住处。 之后的事情也就不用她操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清倒是清闲下来, 每日晨起去司里点个卯,处理处理公务,然后去皇帝那吃吃喝喝睡午觉,下午去侯府跟顾春几个聊聊天说说话, 偶尔听瑾瑜弹弹琴。 过完腊八, 春节也就近了。 林文和秋娘大肆张罗着年货, 一车又一车的东西被运进侯府, 又被分发到各处。 等到年三十的早上,林清坐在书房里翻看账册, 整个人都是懵的,什么叫花钱如流水她是体会到了,那长长的账本里, 每一页都是钱啊, 整座昭勇侯府的吃穿用度,每日的支出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过年这会就不用说了, 又翻了两倍。 好在李明霄给了她不少铺子田地,要不然真真是坐吃山空了。 林文有些发福,看上去年轻了不少,满脸堆笑,“您是不知,其他官员开府第一年可是难熬,下人铺子都得捋顺,若无家底,开支也必然不足,哪像我们昭勇侯府,陛下恩宠,赏赐那就跟流水儿似的,不但不缺,还很富余呢。” 林清合上账本丢在书桌上,“陛下的好记心里就行了,让下人把嘴都管住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有点数,若犯了忌讳,别怪我手下无情。” “您放心,奴都嘱咐过了,咱们侯府的下人的嘴严的很,绝不会多嘴。”林文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今儿个下午指挥使那边赴宴,夜里还有宫宴,宫宴之后侯爷还要与陛下小宴,咱们府里的年宴只能提到中午,顾大夫裴公子和瑾瑜先生那边也已经通知了。” “侯爷可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林清想了想,有林文和秋娘在,侯府的事情基本不用她操心,也着实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她正想说话,就见林文忽然跑出去,不一会端了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十来个绣着“吉祥”二字的红色荷包。 她拿了一个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瓜子儿。 林文道:“府中下人的红包奴和秋娘已经都发下去了,但几位公子的红包,秋娘说得您自己发。” 林清点点头表示知道,将红包按数拿起,想了想,又拿起一个塞进怀里。 这时外面看守的天禄卫过来通传,说是顾春他们到了,过来给她拜年的。 林清换到外面待客的房间,不一会顾春、裴绍光和瑾瑜三人就进来了。 三人鱼贯而入,纷纷行礼,拜完年,发完红包,三人坐在椅子上闲聊,忽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裴绍光的胸口钻了出来,接着是两只前爪,最后整个身子都拱了出来,落在他怀里,竟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猫。 小猫浑身雪白,一双猫眼圆的跟琉璃珠似的,就那么安静的趴在裴绍光怀里。 林清颇为诧异,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裴绍光跟小动物接触,“这是养猫了?” 裴绍光不断地给小猫顺毛,“原是明月姑娘要养的,可她照顾不好,就给我了。” 瑾瑜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却是如此,那猫很凶。” “虽是凶了点,但也的确可爱。”顾春露出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背上多了三条抓痕。 林清看向林文,林文忙道:“这猫是明月姑娘从外面捡来的,不太亲人,眼瞧着快要饿死了,正巧让裴公子看见,给救回来了,毕竟是一条性命,明月姑娘就将猫送给了裴公子。” 林清恍然,原是这么回事,“既然如此,那就养着吧。” 反正她养了这么多人,也不差这一只猫。 几人又说了会话,林清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就听见外面传来通报声,说是德阳商会的少东家魏均和刘家现任家主刘青过来给她拜年。 听到魏均的名字,瑾瑜的双眉微蹙,“今日过来,只怕不怀好意。” 林清也想到了,德阳商会后面站的是董家,可她与董太傅不太合得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能安好心就怪了,不过刘青会过来,她倒是有些意外。 毕竟北境之时,她可是称呼刘青一声兄长的,总得给点面子不是。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们也不用回避,且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不一会魏均与刘青就被请了进来。 刘青依旧那般清俊儒雅,只是眼下带着一点青色,快走几步,拱手作揖,“伯文见过侯爷!” 林清的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起身相迎,“伯文客气了,许久未见,今日怎有空过来?” 刘青:“近些日子一直在外走商,昨儿夜里才刚刚回来,本想等年后再来拜访,不过魏兄求到我那,只得今日过来,还请侯爷莫要怪罪。” 林清:“伯文这是哪的话,本侯与你相交许久,哪会不知你的性子,既然来了,正巧本侯这里也要开席了,便留下一起喝上几杯,热闹热闹。” 刘青:“侯爷盛邀,伯文自当遵从。” 他招了下手,跟他来的小厮立即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交到刘青手里,刘青将盒盖打开,里面是一个颜色青翠欲滴的玉制匕首,柄部镶嵌着一颗淡蓝色的宝石。 “一点敬意,还望侯爷笑纳。” 林清笑了笑,亲手将盒子接过来放到林文手里。 刘青松了口气,林清此举已经是给足了他的面子,也等于认下北境时那几份情义。 两人说着,已经走入客堂,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顾春三人,林清一一介绍,大家又客气了几句,林清好似这才看见刘青后面跟着的人,讶异道:“这位是?” 刘青也配合着好像刚想起来似的,介绍道:“这位是德阳商会的少东家魏均。” 魏均大约三十来岁,面目带着几分阴柔,眼里透着丝丝缕缕阴戾之气,脸上却挂着笑容,哪怕被晾了这么久,仍旧不见丝毫怒气,躬身行礼,“草民魏均,拜见侯爷。” 林清:“魏公子过来,可是有事?” 魏均:“听说前些日子德阳商会有些不长眼的奴才得罪了侯爷,草民一直在外办事,也是昨儿个夜里才回来,听到这事,气得当场狠狠抽了那几个奴才一顿。” 林清似笑非笑,“魏公子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那些人意图陷害抢夺人家老板的酒方,得罪的是大渊律法,是公道正义,本侯只是见不惯罢了,何来得罪本侯一说,这话若传出去,旁人只怕要说本侯横行霸道,欺压良民了。” 魏均头压得更低了,“草民嘴笨,不是这个意思,还请侯爷恕罪!” “小事而已,魏公子不必往心里去。”林清指了指空位,“诸位坐着说吧。” 其他人都坐下了,魏均没坐,而是接过身后小厮的盒子,快步走到林清面前,小声道:“草民听闻还没找到送给陛下的贺礼,正好草民这有一样好东西,或许能称大人心意。” 说着他将盒子打开,林清看了一眼,里面一尊翠玉三足鼎。 此鼎造型古朴,玉质温润细腻,鼎身雕满了繁复的纹路,有九天星辰,有人间百兽,很是大气好看。 便是林清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小的玉鼎的确是个好东西。 魏均是个会看眼色的,也不等林清回话,将盖子合上轻轻放在桌上,退回椅子上坐下。 林清只是笑笑,又与几人说了会话,宴席过后,让林文将人送走。 她与顾春三人则将这小鼎从盒子里拿了出来,细细观察。 裴绍光一边撸猫,一边说道:“我总觉得那个魏均似乎不安好心,这个鼎不能送。” 林清也有这感觉,“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鼎似乎不是一个完整的东西。” 不论百兽还是星辰,似乎都在冲着顶部膜拜似的。 瑾瑜道:“这东西应该还有个盖子,想必问题就出现在那上面,所以,若我们按照魏均所说,将这鼎献给皇帝,只要另一人拿出匹配的盖子,到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陛下若不罚侯爷,定会难以服众。” 裴绍光道:“可留下也不妥,若那人见侯爷不将此玉鼎送给皇帝,很可能会选择告发,到时侯爷还是难逃罪责。” 顾春听得两眼懵逼,“不是,等等,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一个鼎,会有这么多说法?上面也没雕龙啊?” 瑾瑜和裴绍光的话全部被噎了回去,默默看着他。 顾春是真不明白,求助的看向林清。 林清耐心的跟他解释:“能令百兽膜拜的的动物不是没有,但能令星辰与百兽一同膜拜的,还能雕刻在盖子上的,十有八九就是龙纹一类的东西。” 除了皇帝,这玩儿意谁碰谁死,就是献给皇帝的礼物带龙纹,那也得皇帝批准,所以对方才将玉鼎与盖分开,想必就是为了能在宫宴上一下将她锤死。 顾春吓了一跳,“那我们不收就是了。” 裴绍光:“东西已经进府,这么敏感的东西,魏均完全可以倒打一耙,他一个商户,死猪不怕开水烫,最后倒霉的还是侯府。” 第168章 第 168 章 科举疑云 第168章 这事儿说白了看得明白就是阳谋, 看不明白就是诡计。 顾春咬了咬牙,“我把东西藏进药箱带出去丢了!” 林清摇了摇头,“东西已经进了侯府,想必四周已经满是董家的眼线了。” 裴绍光想了想, 蹙眉道:“那找个隐蔽的暗格藏起来?” 林清:“你当魏均没长嘴?” 瑾瑜盯着林清看了一会, 见她不急不躁, “侯爷可是已有办法?” 林清笑了,说道:“正巧没合眼的礼物呢, 有人送来岂不是正好, 不送白不送。” 顾春三人看着林清的笑容,同时陷入了沉默。 瑾瑜艰难的开口解释:“侯爷的想法非你我所能及, 必是已经想到了破局的法子。” 林清想要说话解释,但看着顾春和裴绍光神奇而严肃的点头之后,陷入了沉默。 这种对她的迷之自信,好像忽然就跟周虎孟杰之流画上了等号。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她将东西重新装好, 连盒子都没换, 直接坐马车去她师父家吃了第二顿年宴, 然后才换上昭勇侯那层层叠叠的朝服, 往皇宫去了。 就在她马车后方不到百米处停着一辆外形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马车。 车夫连着车里面的两人全都是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带头的是个粘了一圈假胡子的大汉,他狐疑的拍拍车夫的肩膀, “你当真看清了,那个昭勇侯是拿着东西出来的?” 车夫年岁已经不小了,看起来干瘦干瘦的, 立马点头如捣蒜, “我真看清了,她出来的就是亲自抱着那东西,连盒子都没换, 差不了。” “她进诸葛家的时候两手空空,想必东西一直都在车上,这是看东西好,生怕被人抢了功劳啊。”那大汉鄙夷道:“看着人模人样的,不还是跟亲师父也耍着手段。” 他挥了挥手,“走了,既然人已经进宫了,到那边自有人跟着,用不着我们,回去找少东家领赏吧。” 车夫闻言一喜,赶着马车换了个方向,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一名暗卫便从不起眼的角落走出来,走进诸葛府中,不一会,又一辆马车驶出,前行不远,就见一条小巷,昭勇侯府的马车正安静的停在巷子里。 车门打开,林清抱着盒子从车上下来,钻进了另一辆马车之中。 两辆马车再次驱动,原本那辆朝着既定的路线向皇宫南门行去,林清乘坐的这辆却是朝皇宫甚少启用的西门行去。 马车内,林清闭着眼,一边的暗卫将几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学给了林清。 林清安静的听完,并没有说话,心里却在不断盘算着。 吴王被贬,康王府已废,太后又在皇陵,其他人不足为惧,如今的朝堂已经完全掌握在皇帝手里,只要让皇帝信重,便是前途无限。 按理,这份殊荣应落在董家才是,毕竟董太傅是皇帝的老师,幼年便在身边教导,如今更是朝堂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于情于理,皇帝都该倚重董家。 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份荣光落偏了地儿,到了她林清头上。 她是昭勇伯时,董家还能忍,可她成了万户侯,董家忍不住了。 即便没有德阳商会,也会有什么猫三狗四的算计试探她。 如今她与董太傅的关系,说是势同水火不死不休,也不为过了。 林清想到这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人生还真是惊喜不断啊,去年还没什么交集的人物,如今却已是死敌,权势这东西,当真有趣。 也罢,便看看谁会笑到最后吧。 皇宫四道大门,东边只有重大事务才会开,宫人日常进出皆在北门,官员爱走南门,反倒是西门甚少有人出入。 按理,今日春节夜宴,林清合该与众大臣一样从北门或者南门进出,此时两边已是人山人海,唯独西边的宫门处极为冷清,只有十来名守卫拿着兵器,站的笔直。 林清的马车刚刚靠近,守门的侍卫就露出防备的姿态,武器隐隐对准了马车,待看清了林清的腰牌,这才收了武器,而后面面相觑,实在想不通这个时候,怎么昭勇侯会选择西门进宫。 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该管的,确认无误,放行就是了。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直到临近御书房的宫道前才缓缓停下,林清从马车上下来,一抬眼就看见迎过来的吴有福。 吴有福低眉谄笑,“陛下让奴在这候着,说侯爷定会提前过来。” 林清从暗卫手里接过盒子,跟着吴有福往御书房走,听了这话,不禁笑道:“陛下听到消息了?” 吴有福眼观鼻鼻观心,小声回道:“听到了一点风声,可把陛下气坏了,得亏吴公公劝着,又念着侯爷,这才没急着拿人问罪。” 林清听了这话,心里多少也觉得妥帖,“陛下知道本侯冤屈,本侯便已心满意足了。”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进御书房里。 李明霄正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喝茶,奏折散落一地,笔架已经碎成几截,毛笔也坏了不少,还有一滩散开的墨花和两半的砚台。 宫人们正在悄无声息的收拾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林清微微叹息一声,将盒子顺手放在书桌上,“多大的气性,东西都给砸了。” 李明霄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拍,发出砰的一声,宫人们随着他的动作抖了抖,全部惧怕的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朕从不曾苛待董家,可他们倒好,知道朕看重你,便要下此毒手,争权弄势的手段层出不穷,有用的政见倒是一个没有,改日朕是不是也要把身下这把龙椅让出来,给他们董家人过过瘾?” 林清瞧他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只得安慰道:“董太傅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大过年的,跟他置什么气。” 吴德海亲自搬来椅子,正要放在书案对面,就见李明霄悄悄招招手,连忙换了个位置,将椅子放在皇帝的旁边。 林清假装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坐在椅子上,接着道:“董家的势力盘根错节,董太傅往常也惯会装相,在读书人里口碑很是不错,又是陛下恩师,若直接动手,必定会让陛下名声有损。” 而且还要用董家牵制王家,若贸然动了董家,势必会造成朝局失衡,得不偿失。 李明霄道:“你看英国公怎么样?” 林清想了下,英国公府也是老牌的国公府,典型的保皇党,且朝中也有不少陆家子弟为官,品性上大多也还过得去,如今的英国公名叫陆云举,官拜尚书令,也算是大权在握。 不过比起董家,似乎还差了些。 她道:“今日过年,若英国公府能让龙心大悦,得一奖赏,或许能有点门道。” 李明霄赞赏的看着林清,“英国公的三女儿一直对怀王心有恋慕,朕打算赐婚。” 怀王是李明霄的弟弟辈,刚及冠没两年,林清也听过这位的名头,也算是文武双全,只是之前一直在封地来着,李明霄这话,是打算将人拽过来受官了。 林清对此也没话说,怀王的名声不错,也不像李辰瑄那么多花花心思,可以用,好像原著里,这位对李明霄的感情也是不错,哪怕人都不在了,也弄了块无字牌位年年祭奠。 她道:“要动董家,也得先让他的名声打几个折扣才行,今日这事,不正好是个机会。” 李明霄只觉跟林清说了这么会话,心里的气性好像全都散了,舒坦不少,问道:“你有何计划?” 林清的手在盒子上轻轻敲了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给董家架在火上烤一烤。” 李明霄明白过来,心里更是通畅,看林清的眸光里染上笑意,“行,就按你说的做,朕挑几个暗卫跟着你,给你打打下手。” 他将盒子推到一边,笑看着林清,接着说道:“董家的事先放一放,这新年已至,阿清给朕准备了什么合心的礼物?” 林清取出那个绣着“吉祥”二字的红包,抓过李明霄的手,将东西塞在他手里,大气道:“红包一个,想要什么,回头自己买。” 李明霄拿着红包,整个人愣了好一会,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发红包,怪稀奇的,心里亦是说不出的奇怪,酸酸麻麻的。 他将这红到俗气的红包扯开,看着里面的十来个金瓜子儿,陷入了沉默。 这合起来有二两金子吗?确定他看中的东西能买得下来? 他抬手在林清头上轻轻敲了下,“你这确定不是买不着礼物,糊弄朕呢?” 林清:“……” 事情虽然是那么个事情,这么说就不太好了。 她揉了揉压根不疼的脑袋,“这可是我的心意,每一粒金子都是我亲手装的,我还特意给你多装了几个,你这个最多!” 李明霄举起的手又放下了,一脸正经,“既然是最多的一个,朕便收了,你快些去准备吧。” 林清麻溜跑了,连头都没回。 李明霄失笑,吩咐吴德海拿来锦盒,亲自将荷包重新系好放进盒里,“这大过年的,还得收个红包才应景,有那个胆子给朕发红包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吴德海低着头,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那位确实胆子够大,可皇帝也就真纵着,但凡换个人,只怕坟头草都得半人高了。 “收好了,若是丢了,提头来见吧。”李明霄站起身,立即有宫人上前为他更衣,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第169章 第 169 章 科举疑云 第169章 皇宫的除夕夜宴是在春华殿进行, 戌时起,亥时毕。能参加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朝中重臣。 这会已是酉时中, 众人基本都在春华殿候着, 当然也有不少待不住的, 在外面园子里闲逛,尤以那年轻的男女最多。 林清路过御花园, 耳尖微动, 附近的细微声音悉数被纳入耳中,北边的假山后面有一对, 东边的凉亭后面还有几个。 忽然两阵细微的风声落在她的附近,那声音太轻,好似羽毛缓缓坠地。 林清稍稍侧头,立即看见身后多了两个小太监。 他们低着头, 脚步杂乱, 好似真的不会功夫一般, 但林清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位正是皇家暗卫中的暗七, 前段时间还给她帮过忙来着,另一个她却是第一次见。 暗七手中抱着一个与林清手中极为相似的盒子, 眨眼就跟林清换了过来。 大臣们的贺礼需要经过检验,都存放在春华殿的一间偏殿里,有专人看守, 也有礼单记录, 不过这些难不倒皇家暗卫。 自家人给自家人的东西上添加手脚,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但凡亮一下腰牌, 那些侍卫太监连半个字都不敢说。 林清也不需要吩咐什么,只是手指悄悄动了三下,而后点了下头,两人便明白过来,迅速分开,朝两个方向去了。 三人的速度很快,快到旁人只以为那两个小太监与林清只是顺了下路。 她来到春华殿前,只见此时殿中已经坐了不少人。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大殿中央铺着红毯,直至最前方的台阶上,再前面些就是皇帝的龙椅和雕着龙纹的长桌。 如今宫中除了皇帝,再无第二位主子,所以上方也只有皇帝一人的位置,下方两侧就是各路皇亲和朝中官员了。后面还有一些小桌,专门坐着各家的世子或嫡子一类的人物,再往后才稀稀疏疏的坐着一些女眷。 林清只扫了一圈就收回视线,一个小太监在前面带路。 当她走入殿中,原本嗡嗡作响的谈论声好似有一瞬的卡顿,随即又恢复如初。 林清并不在意,除夕夜宴她并非第一次参加,只是以往她都坐在诸葛绪的后方,但今日她的座位却被挪到了诸葛绪的右手边。 诸葛绪的位置在连相旁边,接着是林清,然后是三省要员,以此类推。 抛除后面各家的年轻子弟,前面这一排就没一个岁数小的,林清坐在这着实显眼。 董太傅看见林清的位置,冷哼一声,不满之意溢于言表,扭过头去,这态度与以往看见林清时一模一样。 左相连杰对林清则是友好的笑了笑,端起茶盏隔空点了点,算作招呼。 林清笑着回了个礼,又对后面的连问之招了招手。 连问之起身作揖,很是敬重,倒是坐在他旁边的连家大公子脸色很是不好,看林清的目光,活脱脱在看一个混蛋。 林清有点迷惑,这什么情况?她与连家大公子素无往来,什么时候把人给得罪了? 她看了眼自家师父,就见诸葛绪低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林清:“……” 罢了,瞧她师父这样,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大将军王尚胡须皆白,捋着胡须,双眼微微眯着,“诸葛大人可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啊。” 诸葛绪客气得回道:“小子顽劣,只是运气好些,当不得王大将军夸奖。” 王尚连连摆手,“我家那小子要是有你徒弟一半能力,早就回京封侯拜相了吧。” 王尚的儿子被封为宣威将军,一直在东境那边随军,之前有瑞王压着,没什么出头的机会,如今瑞王一倒,在那边也算得上能说上话的二把手。 诸葛绪只是笑笑,没说话。 王尚那儿子都是五十好几了,孙子都快比林清大一轮了,着实没啥可比性。 不过人家示好,也没有人冷落人家的道理,诸葛绪与王尚说说笑笑,偶尔与连杰说上几句。 林清岁数毕竟在这摆着,也没啥好说的,干脆抓了把瓜子边吃边听热闹。 这时,偏偏有人插嘴进来,“不知昭勇侯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林清顺着声音看去,就见董太傅身后的一位年轻人走了过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随手放在桌上的盒子。 这人鹰眼勾鼻,身材魁梧,看人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犀利。 林清一眼便认出此人是谁。 董太傅的庶出第十子,母亲是外族舞姬,生来面相有异,三年前一举中第,借着董家的势,如今已是兵部郎中。被董夫人记养在名下,成了董家嫡子,改名董宏鹰。 林清眸光微闪,悠闲的换了个姿势,“这董家还真是好教养,上来连个安都不问,便是问本侯的东西。” 董宏鹰眼里闪过厉色,随即笑着作揖,“是下官失礼,还望侯爷恕罪。” 林清随意挥挥手,好像真不在意一般,“罢了,本侯不至于给一个庶子计较。” 她轻轻敲了敲盒子,“想知道是什么,董大人不妨自己来看。” “庶出”二字就是董宏鹰的逆鳞,放眼整个大渊,敢踩着他逆鳞还如此悠闲的人几乎没有,董宏鹰作揖的双手紧紧握住,指甲扣进肉里。 可他脸上仍旧挂着真诚的笑意,“侯爷说笑了,下官若真看了,岂非僭越。” “知道就好。”林清只是淡淡的斜了他一眼,“本侯的东西,自是……秘密。” 董宏鹰双眼微眯,眼神更加锐利,“秘密?皇宫大内,竟然也能允许不清不楚的东西被带进来,林侯爷这般,不怕让诸葛大人为难么?” 林清微微勾唇,手搭在那盒子上,指尖有节奏的敲击着盒盖,“没想到董大人竟这么关心本侯的师父,可惜他老人家已不收徒,要辜负董大人一番心意了。” 董宏鹰被这脑回路惊得有一瞬间的停顿,“下官只是担心陛下安危,不过是问上一嘴,林侯爷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我逼人?”林清凉凉的瞥了他一眼,“董大人倒是说说,本侯逼什么人了,难不成你说本侯师父,本侯还不能还嘴了?那照你的逻辑,本侯要是骂董太傅一句老东西,你若多句嘴,不也是没有道理?” 董宏鹰被林清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惊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忆了一下他说过的话,他说诸葛绪什么了?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吧,反倒是林清好像骂了他爹一句老东西。 他猛地反应过来,暗道不好,扭头去看董太傅,果然见董太傅一张老脸已经彻底黑了。 林清已经坐下,懒洋洋的说道:“本侯只是打个比喻,董太傅这么大岁数了,该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吧?” 董太傅可以装作看不惯林清这等奸佞魅上的劲,但挪到长幼之礼上,他还真不能说什么,更何况旁边还坐着一个虎视眈眈的诸葛绪。 董太傅很快就收敛起怒色,“昭勇侯哪里的话,宏鹰与你年岁相仿,一直有心相交,如今正巧是个机会,想来是宏鹰说话没个深浅,这才叫昭勇侯误会了。”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太傅这般说话,倒是让本侯有些胆战心惊了。” 董太傅:“此话怎讲?” 林清不言,只是笑了笑,回头向连问之招了招手,“问之兄,后面可看不清,我这地方大,不如过来坐,顺便说说话。” 连问之愣了愣,看了眼坐在面前的连杰,就见连杰微不可寻的点了下头。 连问之遂起身,移到林清旁边坐下。 这番变动,却是让后面的一直观察这里的官员脸色皆变。 这是宫宴,更是除夕大宴,能坐在面前的那些人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保不准都是来年官场的风向。 连问之这一坐,便代表连家与天禄司的关系可以再进一步,日后两家人若是有什么事,可以互相帮上一把。 王尚倒是无所谓,左右他与诸葛绪的关系也算过得去,但董家人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董宏鹰被晾在那,咬牙切齿的瞪着林清和连问之,一双鹰眸里已满是犀利的杀意,但他擅忍,从一个舞姬之子爬上嫡子之位,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几乎是眨眼间他就敛去所有情绪,挂上温和的笑意,拱了拱手,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林清没搭理他,随手抓了把瓜子慢慢吃着,脑子里却在疯狂的运作着。 刚刚董家的面子已经是被她放在脚底下踩了,待明日……不,用不了明日。 她扫了一眼四周窃窃私语的大臣们,要不了两个时辰,天禄司与董家不合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朝堂了。 不过,还不够。 皇帝要灭董家,天禄司与董家就必须是死仇,这样才能安所有人的心。 林清又看了眼手边的盒子。 董太傅那个老变态老奸巨猾,若对他下手,势必会被他察觉,而且这家伙惯会装相,在读书人口中一向名声极好,若处理不好,势必会遭到那些人的口诛笔伐。 第一个被排除掉。 今日董家来人,除了董太傅,就是他的嫡子董宏承与十子董宏鹰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嫡孙女。 林清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后面那二位正是待嫁之龄的姑娘,最后落在董宏承身上。 第170章 第 170 章 科举疑云 第170章 董家的势力在朝中已是盘根错节, 若想让英国公府取而代之,就必须将董家党羽剪除干净,绝不给其任何复起的机会。 董宏承是董太傅的第三子,也是董夫人生下的第一个儿子, 名副其实的董家嫡子, 如今也已是四十来岁的年纪, 相貌有五分随了董太傅,蓄着短须, 身着淡紫色官袍。 他微闭着眼, 好似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就连他的父亲吃瘪, 也没见他跳出来说过半句。 林清垂下头,盯着手里的瓜子,可她记得,董宏鹰出来前, 董宏承曾与他耳语过几句。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 董家几块难啃的骨头, 这是一个, 也是她今日要对付的人。 她忽然感觉到有人触碰了一下她的手指,扭头一看, 就对上连问之关心的眼神。 连问之小声道:“父亲有过交代,侯爷若需问之帮忙,说一声便是。” “那便谢过连相好意了, 也要谢一谢问之兄弟。”林清客气一句, 随之问道:“你与邱二姑娘的婚事如何?” 连问之:“连家之危已解,邱二姑娘心有所属,问之不愿强人所难, 再者,前些日子长平郡主与文远侯和离,已带着邱二姑娘与吴王一同离京,唯有邱大公子因职务留在京中。” 他微微叹息,“想来于她们而言,京城也是块伤心地吧。” 林清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京里的姑娘也不少,保不准哪日就遇见合意的,实在不行,改日我也给你当当红娘。” 连问之微微一笑,君子如玉,“那就多谢侯爷了。”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皇上驾到”。 林清随着众人起身叩拜。 成排的脚步声不断靠近,直至那截明黄色的衣角从眼前经过,在她的眼前停顿了一瞬,方才继续前行。 皇帝落座,一声威严又熟悉的“诸卿平身”,众人方才纷纷起身站直身体,听皇帝讲话,直到结束,吴德海高喊一声“落座”,众人方才重新坐下。 宴会开始,宫女们鱼贯而入,将一样样珍馐端上每一处桌案,乐师奏响乐曲,舞女们娉婷起舞。 觥筹交错之间,吴有福已拿过礼单,待一曲结束,殿中逐渐安静下来,开始大声唱读。 众臣送礼,分为明暗两种礼单,若觉得贺礼别致能见人的,就会选择明单,会被太监当着大家的面读出名字展示礼品。 暗单便是悄悄送给皇帝的,礼物虽然送了,但面上不做表示,过后皇帝拆不拆,那就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了。 只听吴有福高声唱道:“黎王赠千年珊瑚树一株!” 林清随意拨弄着桌上的菜品,闻言抬头看了眼,只见那珊瑚树色泽鲜艳,形态奇特,好似龙蟠凤舞,愣是将后面的东西衬托成了地里的垃圾。 连问之赞叹道:“此等宝物当真是千金难求。” 林清没做回应,只是嫌弃的拨弄着眼前的菜品,干脆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慢悠悠的喝着酒,视线偶尔飘过黎王后面从始至终空着的座位,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来与连问之闲聊。 第一阶段的献礼很快就过去了,最让人瞩目的除了黎王送的那株珊瑚树,便只剩下董太傅送的一本前朝古籍。 在场文臣不少,对此又是一阵夸赞,听得董太傅满脸红光,连连摆手。 董太傅和颜悦色的又打发走几个文臣,视线飘向一边如老僧入定般的诸葛绪,“诸葛大人此次莫不是选了暗单,怎都没听见天禄司的献礼?” 诸葛绪笑着回道:“自从上次伤后,我这身子骨就一直不怎么好,赋闲在家,便将昔年书法重新捡起,如今也算颇有成就,此番岁尾献礼,便亲自写了一幅字献给陛下,聊表心意。” “听闻诸葛大人的书法乃是一绝,改日定要讨教一番。”董太傅话音一转,“如今世道变了,咱们这些老家伙的献礼可没什么看头,陛下年岁尚幼,还得是年轻人想法多,更得陛下喜爱。” 董太傅这话声音不小,他们的位置本就距离龙椅很近,这一番言论也自然落入李明霄耳中。 李明霄面色微沉,握着手中的酒杯紧了紧,重重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太傅这是在怪朕是非不分,偏宠偏信,不敬老臣?” 董太傅沉稳起身,缓缓跪拜,“老臣妄言,还望陛下恕罪!” 他是帝师,皇帝年幼之时便是他在身边教导,多年师生情分,岂是他人能比的。 他董家更是皇帝站稳脚跟的基石,只要他没犯下抄家灭族的大罪,只要皇帝不想留下一个残暴不仁不敬师长的名声,就得敬着他,捧着他。 董太傅有这个自信,礼仪上分毫不差,可头却是抬起,以视君颜。 李明霄眸色深沉,并未去看跪在地上却毫无诚意的董太傅,心中杀意积聚,却又被他悉数按下。 他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下方正在看戏的林清身上,瞧她那副看戏样子,心里莫名的轻松了片刻,却在下一刻,将旁边的连问之也纳入眼中,原本轻松的心思就多了一丝不舒服。 “昭勇侯,你看呢?” 林清被皇帝这一手弄得有些猝不及防,随即便反应过来,放下酒杯,起身上前一步,道:“禀陛下,董太傅身为臣子,却妄议陛下,实乃大罪,然,董太傅毕竟年事已高,又是帝师,若真罚下,属实不妥。” 她瞟了眼已经董宏承,见他已睁开眼,蹙着眉紧盯着这边的动静。 两人的视线不禁遇上,一少一老,却已经带上针锋相对的气势。 林清接着说道:“不妨以子代父,以子之身,代父受罚,想来也能留下一段佳话。” 董宏承脸色微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没想到,一直未曾出面的他还是被林清给注意到了。 他敛去神色,立即上前,恭敬的跪在董太傅身边,“家父老迈,臣愿代父受罚,还望陛下恩准!” 林清撇撇嘴,所以说咬人的狗不叫,她倒是希望董宏承跳出来与董宏鹰那般跟她友好的交流一下,可惜了。 李明霄将林清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多了一丝笑意,“如此,朕也不好拒绝了,那不妨朕就在这段佳话上再添一笔,便罚董卿家去藏书阁里抄写史书吧,待抄好后,就存在阁里吧。” 这可是莫大的殊荣了,原本还等着看热闹的众臣瞬间嫉妒了,皇帝这么一干,哪里是罚啊,明明就是赏啊! 皇帝果然还是尊重师长啊,都这样了,还给董家这么大的好处! 一时间夸赞皇帝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当场有人做起了文章,赞扬陛下尊师重道。 李明霄只是静静听着,视线偶与林清相对,林清稍稍勾唇,相视一笑,一闪即逝,史书可以抄,但能不能存的住,还不是一把火的事情。 董太傅倒是心情不错,起身坐回位置,看来皇帝还是看重董家的,唯有董宏承脸色有些难看,他想的要更多,也更深远,甚至眼里多了一点忧色,悄悄与董宏鹰又说了几句。 董宏鹰立即起身离去,不一会就回来,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一切都没问题。 董宏承这才松了口气。 不一会,第二批唱礼的单子开始了,董宏承、董宏鹰和林清都在其中,除他们之外,还有三位在朝中为官的权贵子弟。 献礼被太监们一一捧上,依次排开,六个太监,却只有五人捧着大小不一的盒子,最边上的小太监两手空空,都快要急哭了。 岁尾大宴却出现这么个情况,吴有福当即过去低声怒斥:“你怎么回事!” 小太监急道:“公公恕罪,奴实在是没有找到昭勇侯的礼物!” 吴有福一听也是气极,对着小太监的脑袋重重点了几下,“你弄丢谁的不好,竟丢了侯爷的,你……你是要害死我啊!” 小太监不敢说话。 两人明明离得远,可那声音好似长了耳朵一般,竟飘进董宏鹰的耳里,只见他站起身来,骤然发难,“昭勇侯,你为何不将献礼送到偏殿,难道里面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落在林清与董宏鹰的身上。 诸葛绪最先反应过来,看看林清,又看看皇帝,眸中精光一闪,按耐下来。 连相与王尚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低头吃菜。 董太傅眸光幽深与董宏承对了对眼神,而后静观事态发展。 倒是只有连问之担忧的看着林清,想要张嘴说话,却被林清悄悄在桌下的手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腕。 连问之会意,闭上嘴巴。 林清不疾不徐的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董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本侯怎么听不懂?” 董宏鹰斥道:“依照惯例,献给陛下的礼物必须先送至偏殿接受禁军检验,而后由内侍登记造册,中间不得假以人手,昭勇侯得陛下信重,更应以身作则,按照规矩办事。” 他指着林清手边的锦盒,“可林侯爷倒是不管不顾,直接将献礼带上春华殿,敢问侯爷安的是什么心思!” 林清悠闲的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董大人这话,本侯可是听不明白了,本侯对陛下向来忠心耿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 170-180 第171章 第 171 章 …… 第171章 原本吴有福闹出的动静就已经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再加上董宏鹰有意增大的嗓门,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董宏鹰对自己引起的效果很满意,注意到这里的人越多,效果才越明显。 他又偷偷瞧了眼皇帝, 就见皇帝端着酒杯, 正盯着杯中酒出神。 皇帝怎么可能走神呢, 没说话就代表放任事态发展。 董宏鹰眸光微闪,来看皇帝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喜爱昭勇侯啊, “不合规矩便是不合规矩, 献礼未经禁军核验,若是装了什么不该装的东西, 侯爷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林清笑了笑,手在盒子上拍了拍,“说来说去,不就是怀疑本侯这盒子里装了不该装的东西么, 东西就放在这, 陛下都没说话, 你吠个什么劲, 想看?行啊,你亲自来, 本侯让你一只手。” 董宏鹰霎时僵住,那轻蔑的语气仿佛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瞬间透不过气来, 他生平最恨的便是被人瞧不起。 气氛忽然就多了一股散不去的火药气, 周边的大臣们迅速散开,禁军就要上前,却被杨昭给制止了。 皇帝没开口, 意义不言而喻。 董宏鹰眸光一闪,一掌拍向林清。 林清说让便让,右手不动,左手抬起,翻手而动,正好落在那董宏鹰的手腕上,向下一按。 只听啪的一声,董宏鹰的胳膊已然被按在桌上,单膝跪地。 林清另只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董宏鹰双眼血红,原本还能压抑的怒气直冲脑门,另一只手直奔盒子而去。 他要林清死,现在就死! 林清悠闲的放下酒杯,左手变招,指尖内力涌动,朝他的胳膊轻轻一点,内力骤然窜入董宏鹰的手腕。 董宏鹰只觉手腕好似被人割肉挖骨一般,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一声惨叫,抱着手倒在地上,浑身冒着冷汗。 董宏承从他身边走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像是经过一团被人丢弃的垃圾,甚至让他有些嫌弃,“区区庶子,有失教养,惊扰侯爷,还望侯爷莫怪。” 林清笑了笑,“听闻这位如今已是董家嫡子,好歹也是兄弟,董大人这般说,好似不大合适。” “确实不太合适。”董宏承一撩衣摆,冲着皇帝跪下,“董家一心忠于陛下,红鹰此举为了陛下安危着想,却也着实欠妥,还望陛下责罚!” 李明霄端坐在龙椅上,只是淡淡的撇了一眼董宏承,“确实该罚,便罚他停值一年,重入族学,好好学学礼仪规矩吧。” 这一罚便是当众人的面说董宏鹰难堪大任,而且一年时间,变数太大了,董家董宏鹰这步棋已是废了。 所有人看着董家,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还有聪明人猜测皇帝的心思,悄悄离董家远些,再远些。 董太傅与董宏承脸色微变,董太傅面色黑沉,很是难受气愤,没了一个董宏鹰,董家伸向兵部的手就得缩回来了,那边的布局又得变一变了。 董宏承安抚的稍稍颔首,虽然废了兵部,但若能扳倒昭勇侯,也算值得。 决不能再让此人动摇董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父子俩错开眼,没再说话。 林清冷眼瞥着地上已然呆住的董宏鹰。 真可怜啊,舞姬之子爬到如今的位置,本已位极人臣,可说到底还是董家父子俩养在手心的棋子罢了。 董宏鹰双目血红,瞪向林清,像是找到了恨意爆发的地方,猛然暴起,一拳砸向林清。 那一拳带着一阵破风声,众人被这变故惊得傻了眼,李明霄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却被一边的杨昭抓住了胳膊。 董宏鹰的拳头多了一股掺杂着绝望的狠辣,就在旁人以为这拳头会对上林清时,他却在林清面前拐了弯砸向身旁的连问之。 这番变故,让众人又是一愣,连杰和连家大公子脸色大变,猛地站起来,连董家父子也是脸上发沉。 这一拳不管打不打得下去,董家与连家算是彻底结仇了。 连问之是懂武功的,但这番变故仍旧让他愣了一下,这一愣,便错过了躲避的机会。 林清叹了口气,好似随意的伸出手,却稳稳的抓住董宏鹰的拳头。 一切好似刹然而止。 散去的拳风吹起了连问之耳边的碎发,那拳头距离他也不过一寸之地。 林清无奈的看向连问之,“怎么不躲?” 连问之总算回过神,尴尬的往后退了一步,“一时反应不及,忘了。” 林清沉默片刻,罢了,这连二公子也算是遭了自己的连累,老实孩子还怪可怜的。 连杰已经赶过来,将连问之给带走了。 桌子倒了好几个,珍馐遍地染尘,四周一片狼藉。 大臣们早就躲开了,董宏鹰拼命的想要收回拳头,可林清的手好似铁钳一般,让他挣脱不开。 他再次想要变招,可林清动了。 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好似一阵轻风一般,风落之时,董宏鹰已经倒飞出十来米远,跌落在地上,吐出几口黑血。 她笑了笑,对李明霄道:“陛下恕罪,臣没控制好力道,但这大过年的,见点红,也算喜庆,臣便借此恭祝陛下来年心想事成,平安喜乐。” 李明霄一颗心总算放回原来的位置,听了这话,眉眼含笑,“便依爱卿所言。”他扫了一眼那乱糟糟的桌子和满地秽物,干脆对一边的吴德海道:“在朕旁边设一张案桌,朕要与昭勇侯同饮。” 吴德海嘴角抽了抽,低头应下,吩咐人办事去了。 大臣和皇亲们听到这话,嫉妒的脸都快扭曲了。 皇帝身边那是什么位置,那是皇后太后以及皇子嫔妃们的位置! 可如今皇帝孤寡一人,连太后都被送去给先帝守灵了,周边的位置全部空了,身为臣子,何德何能坐在那等位置! 有一文臣看不过眼,小声斥道:“于理不合,简直礼崩乐坏!” 他本想等周围的人附和他,哪知一扭头,就发现大家伙纷纷远离他,生怕离得近了被坐在上面的二位给记恨了。 没看见董宏鹰被废了,董太傅都没蹦出来说一个字么。 那文臣脸上一白,灰溜溜的跑去更衣了。 诸葛绪看得出来林清必然与皇帝有所安排,只是仍旧担忧的看着林清,唯有他清楚,他这徒儿毕竟不妥,距离皇帝太近,只怕不好。 林清顶着众人的视线坐在皇帝旁边新设的桌案上,重新端上菜品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之前冷盘居多,这会热菜倒是多了不少,连酒水都换成了往常她爱喝的。 林清舒坦不少,果然还是蹭皇帝的饭菜最好。 李明霄也觉得心里那口气好似顺了不少,在桌上几道菜点了下,吴德海会意,立即将菜品端到了林清桌上。 这番举动又让不少人红了眼。 林清全当看不见,该吃吃,该喝喝,大过年的,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可偏偏有人不愿意让她舒心。 这时,威武侯府的嫡长子夏翰榕站了出来。 上次科举买题的事情姑且算他是被燕卢原欺骗,看在福慧长公主的面上,也没人跟他计较,这会站出来就有些突兀了。 大家伙看向一直安静坐着的福慧长公主,就见她一张脸紧绷着,看都不看夏翰榕一眼。 夏翰榕悄悄瞄了一眼董宏承,板着脸上前跪下,“启禀陛下,昭勇侯献礼之物,实有僭越之罪,还望陛下惩处!” 这话让大家的视线再次聚集在林清手边的锦盒上。 李明霄脸色发黑,看着夏翰榕的目光越发不悦,“威武侯还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你说昭勇侯有僭越之罪,可有证据?” 夏翰榕打了个哆嗦,有些害怕,咬着牙接着说道:“臣下本在韵宝阁为陛下挑选献礼,哪知亲耳听见那德阳商会的少东家与人谈话,昭勇侯府以势压人,逼迫那德阳商会制作一尊龙纹天鼎,要献给陛下,那德阳商会的少东家为了一家性命,只能屈从,将鼎制好,于今日中午将鼎亲自送到侯府。” 他跪在地上,“臣下实在看不过去,方才挺身而出,还请陛下还德阳商会公道,治昭勇侯僭越之罪!” 董宏承此时起身,走上前去,“若献陛下龙纹之物,需上报宗正寺,由宗正寺奏疏于陛下,待陛下审阅批揍之后方能开工制作,可听闻宗正寺卿并未收到昭勇侯的上报,昭勇侯此举……确实不妥。” 林清挑了挑眉,这个董宏承确实会说话,看似给她求情,却又悄咪咪的给她挖着更大的坑。 她相信只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她这脑袋,只怕留不住了。 看来有问题的,不只是那尊玉鼎了。 她对吴德海招招手,耳语道:“劳烦传个话,府里有些东西,不能留了。” 吴德海会意,悄悄离开了一会,也就几息的功夫便折回来,对林清点点头。 这时候李明霄也开口了,他思虑片刻,“若此事当真,又岂止是不妥一说,欺压百姓者,该杀!” 这话一出,却是又让大家迷惑了,若皇帝真的信重昭勇侯,此时应该为其找补才是,可陛下说,他该杀。 第172章 第 172 章 …… 第172章 董宏承却是眼中闪过喜色, 就怕皇帝真的偏爱昭勇侯偏爱到宁愿背负昏君骂名,也要将人保下来。 如今这样,后续的计划也就好办了。 董宏承忙道:“陛下英明,勤爱百姓, 乃不世明君, 亦是百姓之福。” 这一记马屁拍的, 李明霄笑着受了,“不过凡事要讲证据, 卿所言, 可有人证物证?” 董宏承稍稍抬头瞄了一眼林清随意放在手边的锦盒,又看了眼夏翰榕, 夏翰榕忙道:“臣下已让德阳商会的少东家魏均就在宫外候着。” 不多时,魏均便被两名禁军带了上来。 魏均已经换下白日那身华贵衣衫,而是换上棉布旧衫,弯腰低头走到皇帝面前,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呼万岁。 李明霄将这人打量了一遍, “夏翰榕与董宏承的话, 可是属实?” 皇帝的声音很年轻, 但不乏威严,魏均只觉一颗心砰砰直跳, 两股战战,声音发虚,“属实, 二位大人的话皆是事实, 请陛下为草民做主!” 李明霄:“只是一尊龙纹鼎,本就是献给朕的,虽说确实缺了些规矩不太妥当, 合乎如此?” 魏均哆嗦着说道:“草民不敢隐瞒,实在是……侯爷给了草民一张字条,让草民在鼎盖之中制一机关夹层,将字条藏于其中,那字条……” “哦?”李明霄将新摆在桌上的一道热菜指了下,吴德海立即将菜品挪到林清桌上,这才道:“那字条写了什么?” 魏均深深呼吸了几下,“顺……顺者昌,逆者亡。” “所以,这鼎便成了巫蛊之物,用来诅咒朕的?”李明霄微微挑起唇,笑容在俊美的脸上一闪而过,“那着实该斩,你且抬头看看,你所说之人是否就是朕旁边的这位?” 魏均忍住恐惧,缓缓抬头,然后就看见坐在皇帝身旁正对着他笑的林清。 林清悠闲的招招手,甚至颇有心情的端起一杯酒慢慢喝着,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魏均是个商人,这辈子第一次进皇宫,压根没敢多看,甚至没想到被他陷害的林清就坐在皇帝身边。 这一瞬间,他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周围明明很是嘈杂,可声音仿佛被隔了一层水膜,遥远的让他听不清楚,只剩下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越来越快,好似下一息就能从他的嘴里跳出来。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董宏承只得上前给他打圆场,“魏均一介商户,得见陛下龙颜,一时激动失态,在所难免。” 魏均反应过来,颤抖着说道:“草民初见天颜,不知礼数,还望陛下恕罪。” 董宏承暗中瞥了魏均一眼,“还不快回禀陛下的话。” 魏均更是害怕,“是,正是……昭勇侯。” 李明霄神色莫名,“你且仔细看看,你口中的那个盒子,便是昭勇侯桌边的这个盒子么?” 魏均稍稍抬头,正对上林清桌上的墨色锦盒,颜色一样,上面繁复的蓝白相间的花纹,也是一样,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有些犹豫。 一直站在一边的吴德海横了他,怒喝一声,“大胆,陛下问话,为何不答?” 魏均只觉脑袋都快停滞了,被这一喝,浑身一颤,再不敢犹豫,“就是这个盒子,草民确定,就是这个盒子,盒子里装的就是那尊小鼎!” “昭勇侯仗着陛下宠信,对朝廷法度肆意践踏,更是不识君恩,夹带私货诅咒陛下,如此不忠,指不定府里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董宏承仿佛才看见林清的真面目一般,气得脸红脖子粗,仿佛被诅咒的人是他一样。 他一撩衣摆,跪在地上,背脊挺直,大声道:“昭勇伯如此狂妄,还望陛下派人搜查侯府,决不轻饶!” 董宏承这一跪,后面十几个朝臣纷纷站起走出来,跪在地上扣头,齐声道:“望陛下派人搜查侯府!” 原本喧闹的春华殿瞬间陷入寂静,十几个或年过半百或满头花白的老臣跪在大殿中央,一个个低垂着头,等着陛下说话。 坐在宴上之人心思各异,一部分聪明人立马明白是昭勇侯挡了董家的道,有交集的,难免替林清感到着急,没有交集的,就当看一场年度大戏。 更多的人则是人云亦云,真以为昭勇侯做了什么巫蛊事情,害怕被牵连,坐在位置上瑟瑟发抖。 若大个春华殿落针可闻,李明霄不说话,就没有人敢说话,许久,他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拍,“啪”的一声,众人的心也随着那声响提了提。 “昭勇侯,你有何话说?”他道。 董宏承低垂着脑袋,听到这话,脸上的喜意顿时压都压不下去,成了! 林清淡淡扫了一眼董宏承,转眸一笑,懒洋洋道:“臣无话说可说。” 她将手边的盒子推了推,“原本还想回去自己拆的,既然大家对这盒子这么感兴趣,那便打开让大家伙都过过眼吧。” 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夏翰榕,笑道:“既然此事是威武侯长子先提出来的,便让他来开吧,省得旁人再说臣会什么移形换位的妖术。” 李明霄颔首,“可。” 此话一出,董宏承脸上的喜意骤然凝固,一股不好的感觉突然升起。 夏翰榕却很是高兴,起身来到龙椅前向李明霄躬身行礼,然后转身走到林清桌前,没敢去看林清,伸手将盒子拿到身前,将盒盖打开。 偌大个盒子里,大半都是空的,唯有底部放着一盘精致的点心,和一个大红色的荷包。 夏翰榕傻眼了,抬头看看董宏承,看看诸位跪在地上的大臣,又看看皇帝和林清,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混乱的茫然。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他的脸上,万众瞩目,莫过于此,大家都在等着盒子里的东西,看的夏翰榕想死的心都有了。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快拿出来啊,大家等着呢。” 夏翰榕哆嗦着嘴唇,所有的茫然骤然化作害怕,颤抖着伸出手,将盒子里那盘点心拿了出来,缓缓放在桌上。 点心真的很精致,如同一朵朵梅花,点缀在雪白的瓷盘中,淡淡的花香随之散发出来,一看就是御膳房的手艺,还是皇帝特供的那一种。 董宏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然后他看见夏翰榕的手再次伸进盒子里,将那个大红色的荷包取了出来,打开,往桌上倾倒,有五六个金制的小动物,每个都只有人指节那么大,小兔子小狐狸什么的,造型可爱漂亮。 林清扬了扬眉,意外的看了皇帝一眼,随即看向董宏承等人,“陛下赠本侯的这份礼,可还合乎诸位心意?” 李明霄多少还是有些不高兴,双眉微蹙,“本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会出这么多事,当真是坏人兴致。”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都傻了,这盒子竟是皇帝赐给林清的! 谁也没想到,那魏均言辞凿凿的龙纹巫蛊之物,结果竟是皇帝给林清发的压岁钱! 夏翰榕这回是真哭了,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臣下错了,臣下错了,是魏均与董宏承找臣下作伪证,他们说只要事成,就让臣下入朝为官,归于董太傅名下,是臣下贪心,酿成大祸,还请陛下饶命!” 魏均没想到盒子里装的东西跟他放进去的完全不一样,听了夏翰榕的话,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如今已是惨白,身体抖若筛糠,脑袋额头碰在地面,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明霄冷哼一声,“朕不过是私下赠与昭勇侯一些东西,竟被尔等这般随意诬陷,还真是玩的一出好把戏啊。” 他看向董宏承,“夏翰榕已经招了,董宏承,你怎么说?” 董宏承心中的不详预感如同乌云般越聚越密,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双眼乱转,下意识抬起袖子擦掉额头的汗水。 他算计一切,就是没算好夏翰榕与魏均竟然这么没用,只是被吓了一下就自乱阵脚,情况急转直下,竟是将他逼入这般境地,只怕要糟。 他跪地大哭,“臣冤枉!臣一直兢兢业业,为国尽忠,从不敢懈怠,方才也是听夏大公子言语,心有不平,才想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哪想到竟被他二人倒打一耙!臣冤啊!” 林清揉揉耳朵,一边听着身后的小太监传话,一边嫌弃的抬手敲了敲桌面,“大过年的,董太傅还好端端坐着呢,董大人这么哭,不合适吧?” 董宏承的哭声一滞,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董太傅坐在席间,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如今更加难看,今日他董家算计十有八九要功亏一篑,决不能再把宏承赔进去! 他匆匆走到皇帝前方跪下,“陛下,请听老臣一言,臣本该避嫌,可宏承所做之事,臣不言,才是真正的愧对朝廷!他忠于陛下,心系百姓,远的不说,就是这几月,他日日忙碌,几乎日日宿在衙门,臣那儿媳已经三月未见其面!” 他老泪纵横,“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会陷害旁人啊!” 董太傅这一哭,周遭立即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这事我也知道,董大人在衙门里确实住了好几日了。” “董太傅乃是我辈楷模,他的儿子怎可能是那等不忠不义之辈,必定是被那威武侯的公子诬陷!” …… 夏翰榕快被憋屈疯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可压根没几个人信他。 “行了,本侯原本就想安安静静吃个饭,可董太傅的话,却让本侯食难下咽。”林清站起身,冷冷的瞥着董太傅。 董太傅假装不懂,“昭勇侯此话何意?” 第173章 第 173 章 …… 第173章 林清瞥了眼出现在她身后的小太监。 对方低着头, 面貌普通的让人错开眼就能忘记,正是皇帝拨给她的皇家暗卫暗七。 林清收回视线,继续看向跪在地上的董太傅与董宏承,“依照董太傅所言, 董宏承这份为国为民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感动啊, 不过更感动的该是那位被藏在吴家巷的软娇娘。” 她看了一眼吴德海, 立即有本册子和几幅书画被送到皇帝面前,“董宏承每日申时会与小厮对调衣服, 让小厮冒充他继续处理公务, 自己则从角门离开,前往吴家巷与他新养的外室共度春光, 再于次日卯时赶回衙门,再次与小厮对调衣服前去点卯。” 董宏承慌乱的低下头,没想到他做的这么隐蔽,竟还是被天禄司给觉察到了! 董太傅原本是不信的, 可一看董宏承慌乱的样子, 就知道这事应该是真的, 心里顿时又气又忧, “凡事要讲证据,昭勇侯这么说, 可有证据?” 林清笑笑,“角门处有一乞儿每日在那行乞,再远些还有间卖馄饨的摊位, 吴家巷门口有间杂货铺子, 这些人应该都或多或少识得董大人这张脸吧。” “那外室家中还有近日记录的账册和几幅董宏承留下的书画,若还有疑惑,不妨就拿几本他的奏折比对一番, 想来事实便清楚了。” 话说到这份上基本不会错了,董宏承私养外室,最多就是品德败坏,令人不齿,可让奴才顶替他处理公务,就是有罪了。 这样的人怎能说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呢! 而且董家向来以清贵之名立足,若董宏承看上了,跟他爹一样抬回府就是,旁人只会说他一句生性风流,可养在外面,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若今日这事做实,日后董家的名声必定要打个折扣了。 刚刚还被感动的官员像是被浇了一桶凉水,瞬间从里到外都是凉飕飕的,看向林清的目光里充斥着丝丝恐惧。 董宏承和董太傅眼神冒火,恨不得一口咬死林清,董宏承知道这事若被掀开,对他而言得是多大的损失,当然不认,“这是污蔑!是污蔑!” 他指着林清的鼻子,手却微微发颤,“林清你小小年纪,竟是这般恶毒!你要盯着本官,本官无话可说,但凡是要讲证据,张口就来,你与那夏翰榕又有何区别!” 林清指了指身后的低着头的暗七,“董大人可别误会,本侯忙得很,没空盯着你房里那点破事,大抵是董大人这损人利己的事情做多了,方才被人盯上吧。” 董宏承:“林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林清:“本侯不过是帮人传个话罢了,那位软娇娘姓张,单名一个兰字,本是户部仓部司主簿徐仓的夫人。” “芝麻绿豆大的官,偏偏娶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夫人,可不就被人盯上了么,一顶贪墨钱款的帽子扣下来,徐仓被发配边境,徐张氏本该随行。” “哪想到啊,这前脚人刚被衙役送出城外,后脚就来了一伙人将徐张氏给带走了,改名换姓,藏于吴家巷内,成了董大人的外室。” 说到这林清都不得不感叹,查到这事,真的是实属意外,还是暗七潜入偏殿替换东西的时候意外听见董家随侍的下人聊了一句那位外室。 暗七也是精明,立即派人细查,结果就揪出了董宏承做下的这件肮脏事。 这董家父子纯粹都是一个德行,一个是为老不尊的老变态,一个是看上人家夫人变着法明抢的大变态。 林清坐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欣赏着董宏承那张一会青一会白的脸,心情很是不错。 也不能说董宏承不小心,最起码这件事不论是皇家暗卫还是天禄司都没有发现。 实在是那位徐张氏太过聪明,知道明敌不过,便假意屈从,哄着董宏承不知不觉间留下一样样证据,待暗七查到那时,徐张氏得知暗七是皇帝的亲卫,一股脑的全交了出来,这才让暗七能及时将事情报到她这。 这一招,可真真是把董宏承钉在了耻辱柱上,这辈子都别想下来了。 林清扭头看了一眼李明霄,询问道:“陛下,您看……” 李明霄低咳一声,以手掩唇,将唇边的笑意压下,“将徐张氏带上来。” 不多时,就见一妇人被两名禁军带上大殿。 妇人也就二十多岁,貌美身娇,低头上前缓缓叩拜问安,啜泣道:“侯爷所言句句属实,夫君为官清明,却因民妇含冤流放,徐家大冤,求陛下还徐家清白!” 董宏承双目无神,跌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只留下一片黯淡与颓废,他不明白,他自认为待张兰真心实意,吃喝花销一向都是顶好,结果到头来,昨日还是浓情蜜意,今日却已对他恨之入骨。 他不明白,明明之前一切都好,可自从打开了那个盒子,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好似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一点点将他的骨头碾碎。 他纵横官场几十年,还真就被一个孩子给打压到这种程度! 董宏承双目染红,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已然喷出,染红了那一小块地面。 董太傅见他这幅样子,失望极了,但事已至此,董宏承注定要废了,好在他儿子不少,缺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如今保住董家名声要紧,他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扭头一看,呲目欲裂。 就见一华服青年竟不知何时站在那群捧着献礼的小太监前,将那些盒子一一打开,结果就从其中一个暗红色锦盒中取出一尊玉制小鼎。 这小鼎不大,鼎身雕满星辰百兽,鼎盖上则是一龙头浮雕做顶,长长的龙身盘旋而下,周遭又雕有日月相伴。 夏翰榕看见这鼎就像是看见了希望,指着玉鼎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就是这东西,董宏承和魏均曾让臣下看过一眼,就是这玉鼎!” 此话一出,春华殿众臣看着那玉鼎的神情一变再变,许多人已经摸不清头脑,不禁与旁人窃窃私语。 这怎么回事?为何这本该被陷害昭勇侯的龙纹玉鼎却出现在另一份献礼中? 跪在殿中的十几位官员皆是董家一脉,早已被林清的话和一样接着一样的证据砸得抬不起头来,如今见这东西出现在另一个位置,有些聪明的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吓得连连扣头,连说话的勇气都没了。 那捧着盒子的小太监满头冷汗,颤抖着跪在地上,生怕下一刻就被直接拉出去砍了。 吴德海偷偷瞄了一眼李明霄和林清,上前一步,大声质问:“你怎么办差的,盒子里放了这样的物件,怎不见人来报!” 小太监只觉浑身软绵,连盒子都捧不住了,头扣在地上,“奴……奴不知……奴取的是董宏承董大人的献礼,奴……奴只想向董家讨个好,公公饶命!陛下饶命!” 董宏承再次吐出一口血,两眼一黑,一颗脑袋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拳,心中的那股不祥总算落了地,这一通算计下来,最后倒霉的竟是他自己! 他已经能想象到后续的事情如何发展了,可他毫无办法。 林清见差不多了,起身来到皇帝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启禀陛下,臣得到消息,董宏承私藏前朝宫中御用之物。” 她叹了口气,“臣失职,念太傅年迈,原本想留一线,也给董大人一个机会,哪知道……” 林清没再说下去,只是默默看了一眼那尊龙纹玉鼎。 这时,那打开盒子的华服青年也疾步走来,跪下,“臣有罪!” 李明霄只是静静的听着,直到此时才看了那青年一眼,道:“你是英国公府的世子陆长歌?” 青年相貌硬挺俊逸,眼含真诚,“正是微臣,陛下容禀,方才臣经过偏殿,正巧碰见董家下人支开看守,意欲将此玉鼎塞入林侯爷的献礼内,臣害怕打草惊蛇,待他们离开后,就又将盒里的东西悄悄换了回去,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话说到这,林清都忍不住看了陆长歌一眼,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连她都自愧不如,她能有什么礼物啊,她要送的东西早都给皇帝了。 然后她就见到陆长歌真就弄来一个盒子,与她原本的那个盒子有五成相似,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把匕首,刀鞘上满是珍珠盒大颗的宝石,五颜六色的,那耀眼的光芒都快闪瞎了她的眼睛。 林清心里赞叹,这英国公府的世子果真是个大好人,连礼物都帮她备好了,还准备的这么合乎心意,让她这个‘送礼人’都不舍得送了。 戏演到这,就该皇帝来收尾了。 林清寻思片刻,冷下脸,瞪向董宏承,“董大人,本侯自认为与你无冤无仇,本想饶你一命,你却想要本侯的命,真当本侯一身脾气是泥捏的不成!” 她再次对皇帝躬身行礼,“请陛下为臣做主!还臣公道!” 李明霄站起身,亲手将她扶起,柔声道:“今日是昭勇侯受委屈了。” 他转过身,一张俊脸瞬间冷了下去,视线在下方跪着的众位大臣身上一一扫过,“本是岁尾盛宴,却有人再三谋害本朝重臣,真当朕是死的不成!” 第174章 第 174 章 …… 第174章 李明霄的声音不大, 每一个字从他的唇中吐出,却犹如一记记重锤砸在众人的心头。 他只是冷眼看着下方跪着的十几位大臣,“众卿家为何不言?” 所有人害怕的将头压得更低了,生怕被注意到拉出去砍了脑袋。 这时, 那玉鼎被禁军查探完毕, 送到吴德海手中, 吴德海捧着玉鼎来到皇帝面前,小声道:“陛下, 这鼎里果真有东西。” 玉鼎里所有的机扩暗格都已经被拆开, 不但有那张写着‘顺者昌逆者亡’的字条,还有一张写着前朝亡国之君的名讳, 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还算新,看得出对方做旧做的有点不太情愿。 禁军低下头,李明霄拿着字条嘴角抽了抽, 险些没绷住表情, 暗暗撇了一眼林清, 林清回了一个微笑——时间太紧, 将就吧。 好吧,她就是故意的。 董家利用德阳商会栽赃陷害她, 还不许她报复回去了,左右已是不死不休,她便要让董家看见, 哪怕拿着如此痕迹明显的伪造之物, 照样能让董家人打碎了牙齿和血吞。 林清轻笑着,从皇帝手里拿过那纸,在董太傅眼前晃了晃, “这证据可是禁卫亲手搜出来的,太傅您看,可有问题?” 董太傅盯着林清,眸中晦涩难辨,口腔里有股散不出的血腥味,每一个字都好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自是……没问题的,董宏承竟背着老臣做下如此恶事,桩桩件件,该杀!” 他扣头,将口中血腥咽下,“老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李明霄颔首,而后看向董宏承,“你可还有话说?” 事已至此,一切皆成定局,董宏承双目呆滞,声音空洞,却不是对着皇帝的,而是看向一旁的林清,“我谋划多日,自认为前后绝无差错,没想到事事发展,看似尽数由我掌控,却处处都见差池,一步步将我逼入绝境。” “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自认阅历头脑不输于你,却仍旧不如你,林清,你当真是位少年郎吗?”他空洞的双眼似乎多了一点复杂难辨的情绪,直直的望着皇帝身旁的林清。 林清有些无语,她若真是少年郎,只怕早被这帮子老臣算计的尸骨无存了,“董大人要不要弄几只黑狗来试试?” 董宏承摇了摇头,“自古成王败寇,我认就是,只是一应谋划皆是我所为,与他人无关。” 李明霄冷哼一声,“董宏承狼子野心,数罪并罚,当诛,但念太傅劳苦功高,便饶其一命,流放千里,终身不得回京。” 几名禁卫上前,拖着董宏承就要下去。 这时,董太傅突然暴起,一把抽出一旁禁卫的腰刀,架在董宏承的脖子上,双目通红,大声斥道:“逆子!为父一直教导你忠君爱民,你却阴奉阳违,挟势弄权,污蔑朝臣,抢夺人妻!我董家一世清名,容不得你这罪人!” 他手起刀落,血液飞溅,下一瞬,董宏承的脑袋已经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好落在一位跪在殿中的大臣膝下。 那人对着董宏承的脑袋,两眼一翻,晕了。 春华殿的人太多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乱成了一锅粥,武将倒还好,文臣有见不得血腥的,已经忍不住吐了出来,但没一个人敢离开的,甚至本能的尖叫之后也会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林清挑了挑眉,这董太傅当真豁得出去,原本董家的势力可以借此削上一波,可亲父怒杀罪子,反倒成就了董太傅的名声,如今这般,倒是不好再为难董家了。 董太傅扔了刀,跪在血泊之中,朝服染红,“老臣,有罪!” 太傅是帝师,皇帝作为学生,总得给老师留些脸面,可如今老师却将皇帝架在了火上,若皇帝再端架子为难董家,必定要被落一个不敬师长残暴不仁的帽子。 李明霄反应很快,疾步上前,将董太傅从地上扶起来,对旁边的吴德海道:“愣着作甚,太傅年事已高,还不快叫人扶着太傅回去歇息!” 吴德海连忙应下,将董太傅的胳膊从皇帝手里接过来,而后又自然的递给了两名禁卫。 禁卫几乎是半强制的将太傅给扶走了。 当李明霄转身的时候,董宏承的尸体也已经被禁卫收殓抬走,连血迹都擦得干干净净,他的视线落在浑身颤抖,连跪都跪不住的魏均与夏翰榕脸上。 林清上前一步,道:“陛下容禀,此事乃是魏家与董宏承勾连,与德阳商会其他商家并无干系,臣斗胆,替他们求个情。” “便依昭勇侯所言。”李明霄颔首同意,接着说道:“但魏家身为商户,却勾结官员,陷害本朝众臣,其罪当诛。” 魏家满门,一个不留。 当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落下,魏均当场瘫坐在地上,痛哭出声,满是绝望和悔恨,直至被禁军拖走。 夏翰榕脸色惨白,身体抖若筛糠,眼睁睁看着魏均被禁卫拖走,身下多了一滩可疑的污渍。 李明霄只是嫌弃的挥挥手,立即有禁军将夏翰榕拖了下去,待宫人收拾妥当,方才回到龙椅上重新坐下。 林清伸手将仍旧跪在地上的陆长歌扶起来,送回英国公府的位置,也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事情似乎结束了,又好似仍旧持续着,宴会依旧,酒水菜品重新被摆上了各位大臣的桌案,乐师重新奏起了欢快的乐曲,舞姬们几乎使出了看家本领,可大家仿佛还沉浸在方才那见血的闹剧中,无法清醒,只假装热闹的寒暄着。 待赐菜之后,宫宴已接近尾声,摆放宫内各处的烟花被一一燃放,各色光束冲入空中一一绽放,震耳的爆竹声和刺鼻的火药味飘进春华殿,好似暂时洗去了殿中的血腥。 直至宴席结束,众人散去。 林清答应了与李明霄开桌小宴,便没跟着诸葛绪离开,而是拐了个弯,跟上李明霄的脚步回了正阳殿。 吴德海早已备好了席面,带着一众宫人悄然退下,偌大个屋子里就只剩下林清与李明霄。 这桌子不小,精致的菜品摆满整张桌子,林清推开窗户,让冷风吹入,带走房里过热的空气,连头脑似乎都清晰了不少。 烟花依旧在空中绽放,五光十色,仿佛占满整个夜空。 尽管离得远,但那烟花爆裂和爆竹被点燃的声音仍旧不断纳入耳中,或长或短,或大或小。 林清给自己倒了杯酒,扭头望着窗外。 明明是该热闹的除夕之夜,可这正阳殿却如往常一般,除去那天上的烟花还算有些味道,入目之内,仍旧是成群巡逻的禁卫,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不苟言笑的严肃。 倒是比刚刚的春华殿还要冷清了。 她端着酒杯,却没喝,只是注视着杯中荡起的那一点点波纹,慢声说道:“今儿个咱这场大戏,唱的有些出乎意料了。” 李明霄换下身上的龙袍,穿着一身舒适的月白长衫,在林清对面坐下,后背靠在椅背上,微曲着腿,带着几分懒散,“也是暗七的功劳,虽有变动,好在结局是咱们想要的,只是董太傅比朕想的要狠些。” 林清笑笑,“董宏承已经栽了,总不能让董家给他陪葬,董太傅若不动他,我反倒会觉得奇怪。” 李明霄与她对酌一杯,惋惜道:“可惜了。” 若非顾虑皇家脸面和名声,若不是想将董家连根拔起,他完全可以将董家做下的那些证据直接拿出来将其下罪。 林清:“董太傅野心极大,又身份特殊,只需我们再快些,先一步将消息扩散出去,必定会对董家名声造成影响。” “已经安排下去了。”李明霄说着,再次将酒杯斟满一饮而尽,心里极不是滋味,“你看,朕是皇帝,明明坐拥天下,却也无法为所欲为。” 林清放下酒杯,起身走过去,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想当明君,自是不能走暴君的路子。” 李明霄稍稍抬头,正巧对上林清的双眸。 清澈,真诚,还有担忧。 他忽然就觉得心里那口郁气似乎散了不少,“对于董太傅,你怎么看?” 林清微微一顿,“那便要看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了。” 笑意从胸腔上涌,将最后那一点郁气彻底冲散了,而后占据了他的双眼,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说人话。” 林清撇撇嘴,“董太傅是你的老师,按理该与我们站在一处才是,可北境之时,我们有多艰难你也深有体会,京城这边太后康王突然夺权,甚至弄出假帝之事,幸好我师父与杨统领反应及时,才没有弄出大乱子,他们费劲周折才算暂时稳定京城局势,撑到我们回来。” “可之后呢,太后与康王已经成势,我们只得接着周旋,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直至冬狩,才算彻底将太后与康王踢出局。朝堂变动如此之大,董太傅和他那帮文臣在做什么?” 林清干脆撕破了那最后一层遮羞布,“他们什么都没做。” 不但什么都不做,甚至在等着最后的胜利者,若他们露出一点颓势,只怕董太傅会立即投诚另外两边,回头再插皇帝两刀。 可如今皇帝赢了,于是董太傅便搬起了帝师的架子,势必要成为皇帝身边最重要的人,真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甚至打着成为大渊背后掌权者的主意。 偏偏她这宠臣挡了董家的道。 冬狩之时,董太傅对她就起了杀心,能压到今日爆发,也算是奇迹了。 第175章 第 175 章 …… 第175章 窗外烟花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冲天的光束越来越少,直至消失。 四周再次寂静下来,唯有寒风凛冽,不断吹进这满是明黄的房间里。 窗户开久了, 就有些冷了, 林清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好。 李明霄静静看着她的动作。 他其实也早有感觉, 甚至比冬狩之时还要早,他在太后那里曾摸到了几分董家的影子, 但对方撤的太快, 他什么都没查到。 “你打算怎么做?” 林清思索片刻,“董宏承已经死了, 董太傅那么多庶子呢,我不信没几个想往上爬的,我打算派人暗地里接触几个,挑拨一下, 废物利用。” “陛下准备怎么做?是继续打压董家一脉, 还是……” 她没有说下去, 却心有猜测, 若是她,她一定会将董太傅捧高高的, 毕竟站的越高,摔得越惨。 李明霄微微一笑,心中更是舒心和愉悦, 他很喜欢这种不需多言便心有灵犀的感觉, “便是你想的那样。” 两人相视一笑,没再多言,吃吃喝喝, 好似与往常一般,将正事全部抛开,只沉浸在眼前这片刻清净。 吴德海掐着点进来,将凉掉的菜品端出去换上新的,随后将一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皇帝身旁,又悄然退去。 李明霄将盒子往林清那边推了推,“原本给你准备的东西都被祸害了,又重新给你准备了一些。” 林清好奇的接过来,这盒子约有半臂长,通体成墨色,雕着金色的龙纹,很是威严霸气。 她将盒子打开,才发现里面装着一截短匕,匕首入鞘,好似一条通体赤金的小龙,龙头位于匕首刀柄之后,龙口微张,里面含着一颗指节大小的夜明珠。 林清只觉眼睛都快被闪瞎了,这龙纹匕简直比英国公府那把匕首还要耀眼。 她伸手握住刀柄向外一拔,那刀刃又薄又锋利,好似散发着阵阵凛冽的寒气,连她的皮肤都隐隐感觉到刺痛。 李明霄见她爱不释手的样子,笑道:“朕这把龙纹匕,比起英国公府的那一把,如何?” 林清无语的看了看李明霄。 ——您这么问,还让英国公府活不活? 那把匕首就是镶金戴玉,看着富贵逼人,这龙纹匕无论材料还是品相,绝对都是顶顶好的,说是绝品也不为过,简直就是把那把匕首按在地上摩擦,完全没有可比性。 再者说,龙纹匕是皇帝送给她的,那把匕首是英国公借着她的名送给皇帝的,能一样么. 李明霄更满意了,嘱咐道:“你好歹是国之重臣,但凡有好东西,朕哪里会少了你那份,别被外面那些乌七八糟的劣质物件伤了眼。” 林清:“……” 李明霄:“你好歹也是个侯爷,以后出门有点牌场,缺人缺钱,与朕说,朕给你开私库。” 林清瞬间就感动了,立马端起酒杯一连敬了三杯酒。 不愧是她老板,就是大气! 两人吃吃喝喝,好不自在,直至天明方才散了。 年后岁休,直至初八。 一切好似又恢复到以往那般井然有序,又好似有什么不一样了,除夕宫宴之事已在百姓间悄然传开。 若是以往说起董太傅,可谓是声名远播,赞誉如潮,可这会再说起,就有些唏嘘了,毕竟杀子这种事,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董宏承更不必提,他干的那些夺妻害人之事,街头巷尾,但凡有人提起,无不是面露鄙夷之色。 转眼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待参加完郑巧儿与孟杰的婚事,已是二月初了,距离春闱也就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清晨,天刚擦亮,林清便换上一身玄色常服,只身走出府门。 此时刚过卯中,街上的行人却已不少,尤其街边的早餐摊子,更是空位难寻。 林清瞄了眼已经坐满的位置,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 “侯爷!林侯爷!” 林清听声有些耳熟,扭头一看,就见陆长歌正气喘吁吁的往这边跑过来。 他身着一身绯红色官袍,头戴官帽,又过了几息才来到林清身边,抬手作揖,“侯爷怎没坐车出行?” 林清颔首回礼,方才道:“春闱临近,衙门人手不足,天禄卫也需补缺巡街,我也要时常巡视,骑马坐车反倒不便。” 陆长歌道:“眼下各地举子入京,如今京中大小客栈得有六成都住满了,这人多,事情也就多了。” 林清深感同意,想起书房里那一堆案牍,一会有人偷窥寡妇沐浴,一会有人丢了只鸡,顿感一阵头疼,“陆世子这是要去衙门?” “今日起晚了,原本打算寻个地方吃些东西。”陆长歌惋惜的看了眼已经满位的早餐摊子。 林清倒是诧异了,陆长歌可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没想到老牌勋贵竟也这么接地气儿。 陆长歌:“我家与别的世家不同,我年幼就在外求学,家父要求不能提及家势,每月也只有五两银子的花销,反倒是吃惯了这些味道,隔段时间不吃,心里还怪想的。” 他话音刚落,正好有位子空闲出来,他立马拉着林清过去坐下,点了两碗馄饨。 林清也是馋这一口,今日才没在府里用膳,也就不跟陆长歌客气,一碗不够,干脆又要了一碗。 她正吃着,隔壁桌忽然传来说话声。 “你们听说了吗,重云诗社又开始收新人了。” “我也听说了,听闻那里有些好东西,不过入社的要求也是极高,得有诗社高层的推荐信,还得有三人引荐作保才行。” …… 林清喝汤的勺子顿了一下,扭头瞧了瞧隔壁桌的人。 那是两位青年,其中一位面目周正,衣衫光鲜,另一个相貌上则有些阴柔,身着一席青衫,头戴纶巾,两颗脑袋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桌上还摆着两碗阳春面。 陆长歌也注意到她的异常,听了两句隔壁的话,凑到她身旁小声道:“这诗社说白了就是几个书生凑一起谈诗作词,附庸风雅,一般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林清:“那你可加入过诗社?” 陆长歌:“那倒是没有,诗会倒是去过几次,有些还好,有些惯会捧高踩低,挺让人倒胃口的。” 林清:“那方才他们说的重云诗社,你可听过?” 陆长歌:“若说诗社,最有名的莫过于京中的墨韵诗社和梅香社,这重云诗社倒是闻所未闻,大概是某个风雅之人新建的吧,左右每年新开的诗社不少,关社的更多。” 林清以往对这种事不怎么关注,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正要说话,隔壁突然传来惊呼。 她扭头一看,只见那面目周正衣着光鲜的书生正抓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狠声道:“你这兔崽子竟敢偷老子的钱袋子!” 少年气极,“我只是路过,谁瞧见你那钱袋子放哪了!” 那书生怒道:“我坐这吃饭前荷包还好端端挂在我腰上,偏你在这一过,我荷包就不见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少年挣扎着还嘴:“你这读书人不要以貌取人,我虽穷,却也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张寿宁愿饿死,也不稀罕偷你那两个破钱!” 书生快被气死了,举起拳头就朝少年脸上砸去,“看我不打死你!” 林清拿起一支筷子,顺手刨了出去,筷子穿空而过,发出‘嗖’的一声,下一瞬便打在那面碗上,只听‘哗啦’一声,瓷碗碎裂,热汤混杂着碎片爆裂散开,淋湿了那书生的衣裳。 那书生被烫的蹦起来,打出的拳头霎时收回来,惊慌的扒开衣裳,好在面汤放了一会,也不是那么热,只是把皮肤烫红了些。 原本就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这会更是引起不少人的围观,将这一小块地方几乎围上。 那书生脱完衣服,对林清怒目而视,“你这人怎么帮个偷儿!” 林清喝掉最后一口汤,拿出帕子擦了擦嘴,“你叫什么?” 书生本不想回答,可一对上林清的眸子,心中莫名一寒,就像是看见一把已经出鞘的利刃,竟让他生不出抗拒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宁城王俊。” 林清指了下一直坐着的青衫书生,“他呢?” 青衫书生看着陆长歌身上的官袍,双眼闪了闪,没说话,王俊却道:“他叫谢豪,是我拜把子兄弟,我二人皆是上京赶考的举子,若二位今日不给我二人一个交代,我现在就去衙门告状,哪怕是死,我也要讨个公道!” 陆长歌慢条斯理的吃干净碗里的馄饨,闻言不屑的嗤笑几声。 王俊紧紧皱眉,“这位大人,你笑什么?” “笑你不知天高地厚,愚昧至极。”陆长歌伸出手,指了指隔壁的桌子。 王俊扭头看去,随即一惊,浑身汗毛倒竖,只见方才那根筷子有一半已经嵌入桌板之中! “若那筷子直接钉在你身上,你以为你还能站着与我们说话?”陆长歌讽刺的斜了他一眼,随即摇了摇头,“不……应该说,现在便能治你一个不敬之罪,打你一顿板子,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第176章 第 176 章 …… 第176章 这早餐摊子并不算大, 也就是卖些馄饨面汤,再无其他。 此时,这里却围满了人,有同样进京赶考的举子, 有路过的贩夫走卒, 男女老少围了小半圈, 听了陆长歌的话,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那被诬陷的少年也算精明, 见状麻溜的躲在林清旁边, 咬牙切齿的瞪着王俊与谢豪。 王俊被吓的浑身发颤,有些害怕的看着林清, “你……你别以为会武功就了不起,告诉你,我等读书人乃是天子门生,你们这样帮着一个偷儿欺辱我, 我必定要去衙门状告你们!” 谢豪目光闪了闪, 也有些害怕, 过来扯着王俊要走, “罢了罢了,今日算我们倒霉, 那点银子丢便丢了,全当花钱买个教训。” 王俊被拉着走,虽然嘴上放着狠话, 心里却是赞同谢豪, 罢了,今日算他倒霉。 林清没说话,只是拿起剩下的那只筷子, 再次甩了出去,又是一声细微的破空声,下一瞬已然钉入地面,这次,只留寸许还在地面上。 谢豪抬着脚,瞬间冷汗便下来了,那筷子插入的位置,正是他抬起那只脚将要落下的位置,对方只需慢上一息时间,他的脚就会被那筷子洞穿,钉在地上。 王俊也是愣了下,脸上多了惊恐,二人扭头,看向那坐在桌边的林清。 所有人的视线似乎也随着他们落在林清的脸上。 林清神情未变,取出一锭银子向后一掷,正好落在老板放在锅台旁的钱匣里。 她这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桌旁走出来,陆长歌也随之起身,恭敬的跟在她的身后。 “我想起来了,她好像是……”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粗狂的嗓门,将不少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那声音又变得极小,嗡嗡说着什么,一传十,十传百。 围观之人再看林清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有谄媚的,有恐惧的,有崇拜的…… 王俊和谢豪都快急死了,想要偷听,结果愣是什么都没听见,再看陆长歌与林清的走位就知道要糟。 林清漫步到他们身前,左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淡淡的瞥了一眼谢豪,“最近偷鸡摸狗的事儿不少,敢当着我面耍手段的,你是第一个,谢豪是吧,我记住你了。” 谢豪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你……你到底是谁?” 林清:“天禄司副使,林清。” 谢豪这一刻感觉天都塌了,哭都哭不出来的那种,犯谁手里不好,竟出门遇这位,要完! “昭昭昭勇侯!”王俊傻眼了。 林清揉揉眉心,她一把抓住谢豪的手腕,以指为刃,一拉一送,就见一个白色荷包从他的袖子里滑落出来,自然而然的落入她的手中。 她稍稍抬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那少年的确不是偷儿,真正偷你东西的,一直就坐在你身边,如今人赃并获,可有话说?” 王俊不敢置信的看向谢豪。 谢豪慌了一瞬,随即瞪大眼睛,惊道:“这荷包怎会在我身上!王俊你要信我,以咱们的关系,我若缺银子,直接向你开口就是,你还能不管我么,这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林清看王俊竟然真的犹疑起来,嘴角微微一抽,看向谢豪,“你的意思是本侯冤枉你?” 谢豪瑟缩了一下,“必定是那乞儿瞧见不对,悄悄塞进我这栽赃于我!” 林清亮出那荷包上的断裂的绳索,绳索端口齐整,却又起了一层绒“你是说那少年郎悄悄蹲在你们桌底下,只用一把小刀,一点点小心的磨断荷包上的绳子,然后偷走荷包,拿走钱财,嫁祸于你?” 若非亲近之人,旁人可做不到这种程度。 这话一出,旁边围观的百姓顿时大笑起来,有人直接说道:“若那乞儿这么干,王家公子难道是死的不成!” “果然这钱袋子就是那所谓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偷走的,把偷儿当兄弟,这王家公子果然可笑!” …… 谢豪被羞辱的面红耳赤,捂脸不敢见人。 她嗤笑一声,随手将荷包丢给王俊,对谢豪道:“看得出来你很小心,生怕多割一分让王俊发现,钝刀磨绳,磨出这么多绒线。” 王俊捧着荷包,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恶狠狠的瞪向谢豪,“我说今儿个你怎么一直劝我带这个荷包出来呢,赶上是准备偷我的银子!” “谢豪啊谢豪,老子一直把你当兄弟,你却一心惦记着老子的钱!” 谢豪心知已经瞒不过,丧气的垂下脑袋,“我欠了赌债,三日内不还钱,他们便要砍我一只胳膊,四肢有缺,我还如何参加春闱!” “要怪,也只能怪你把银子藏得太好,我寻不到,也只能用些歪主意,哪想到……” 他飞快的扫了一眼林清,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王俊气得浑身哆嗦,“你……你……” 这时候,孟杰已经带着一队天禄卫赶过来,看见林清的时候,大家伙还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将人都控制住。 围观的百姓看见天禄卫那身官袍,顿时一哄而散,此时四周倒是安静了下来。 林清走到一边,“孟杰,将这谢豪关入司狱,好好审审。” 孟杰怔了一下,但凡能关进他们司狱的,可没什么简单人物,他连忙问道:“此人可有不妥?” 林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不妥。” 孟杰严肃的点点头,“我让周虎亲自上,保准将他的嘴全都撬开。” 林清应允,立即有几个天禄卫押着王俊与谢豪离开。 事情告一段落,她正想与陆长歌告个别,那衣衫褴褛的少年突然冲过来跪在她面前,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林清:“……” 她差点就出剑了! 林清将剑按回剑鞘,低下头,看着被抓皱染灰的衣角,微微蹙眉,伸手拽了两下,却没拽出来,不禁开口问道:“有事?” 少年紧抿着唇,双手紧了又紧,抬起头,像是在看能拉他出泥沼的那片青天,倔强的不肯松手,“求侯爷救我母亲!” 林清颇为无语,指了指腰间的长剑和腰牌,“杀人我倒是熟得很,救人?你怕不是找错人了吧。” 求她后面那位都比求她靠谱。 少年摇摇头,“我母身有残疾,更有冤情,陆世子管不了,更不敢管,只有侯爷才行。” 林清:“……” 一听就是件麻烦事,还是个大麻烦,而且她没想到少年竟是认识陆长歌的。 她猛地反应过来,看向少年的目光变得犀利,“你不但认识陆长歌,你也识得我,你是冲我来的。” “是!”少年承认的干脆利落,“我方才就在一边,亲眼看见谢豪摘下了王俊的荷包,我故意过去,故意让他害我。” “我只想知道,侯爷是否会救我,侯爷断案的名头是否真像传闻中的那样厉害。” “侯爷若救我,便是心中有善;侯爷若还我清白,就一定能为我母亲讨回公道!” 林清要被气笑了,她还真是玩了半辈子鹰,却被只麻雀啄了眼,这人果然不能心善。 “我是天禄司的,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只听命于当今陛下,若要我审案,可以,你可有陛下亲令?” “没有?滚开。” 少年眼眶微红,双手却更加用力。 陆长歌有些不忍,“林侯爷,左右无事,不如我们过去瞧瞧?” 林清斜了他一眼,“陆长歌,天下冤案如过江之鲤,刑部自有一套审核冤案错案的程序,若连刑部都不能洗清冤情,还可敲登闻鼓,告御状。” “我巡街,办的是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有理有据有手续,我若私接冤情,性质便不一样了。” 她刚动了董家,如今朝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但凡行差踏错,先从高处摔下来的便是她了。 这件事可以管,但是不能她来管。 陆长歌也想到了林清的处境,闭上了嘴巴,爱莫能助的看着少年。 孟杰一直候在一边,见状过来将少年拉开。 少年挣扎着,眼瞧着越来越远,猛地开口叫道:“我母亲乃是陛下乳母!” 四周忽然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微风吹过,撩起林清耳边的碎发,挡住了她微微睁大的眼睛。 她抬起的脚顿了顿,缓缓收了回来,转过身,对上陆长歌震惊如雷劈般的神情。 两人视线相对,皆是头皮发麻。 大渊以仁孝治国,太后作妖成那个样子,如今也只能被罚去守陵,还得用个好听的名头粉饰太平。 乳母虽也是奴,可终究占了个母字,搞不好也容易让人拿捏把柄,若少年说的是真的,这事儿就不太好办了。 陆长歌没想到不过是偶遇一次林清,竟然就出了这档子事,英国公府是保皇党,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侯爷,这放着不管好像不太合适,怎么办?” 林清也有些头疼,看向放下少年过来听命的孟杰,“孟杰,刘烨可回来了?” 孟杰:“上月底回来的,听闻刘大人在南境那边可是出尽了风头,不但找回那批盔甲,还破了一件冤案,被陛下大肆褒奖。” 林清:“去把他给我弄过来,再去府里将顾春给我带过来。” 孟杰领命离去。 林清这才看向少年,幸好这里已被清场,附近除了陆长歌也就是她的天禄卫了,掩盖耳目倒也不难。 第177章 第 177 章 …… 第177章 “你说的是大理寺少卿刘烨刘大人?”陆长歌突然开口问道。 林清点了点头, “刘烨为人正直,不慕强权,官位也合适,由他带头比较合适。”若那少年不说后面的那话, 她本打算回去后让刘烨与顾春跑一趟, 将事情给结了。 她再次看向少年, 视线锐利如锋,“你叫什么?” 少年的头压得更低了, “我叫沧澜, 萧沧澜。” 林清:“你可知你方才的话若是有假,等待你的会是什么。” 萧沧澜耷着头, “我知道,但我真的没办法了。” 林清没再说话,天禄卫看守的圈子又扩大了几分,四周静悄悄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 刘烨带着一队侍卫赶了过来, 后面跟着顾春和瑾瑜。 顾春拎着药箱, 瑾瑜背着他那把藏了剑的琴。 孟杰很无奈,“裴公子本也出来了, 不过手中的文章还没做完,又被明月姑娘给抓了回去。” 林清嘴角微抽,瞬间感觉头更疼了。 罢了, 让他们闹吧, 左右府里有林文和秋娘看着,再乱也就那样了。 至于瑾瑜,爱跟就跟吧。 刘烨仍旧穿着那身大红色的官袍, 发髻一丝不苟,只是喘息有些急,忙问:“大人有事要我做?” 林清指了指萧沧澜,没说话,刘烨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见少年时怔了怔,随即对林清点了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萧沧澜前面引路,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向南走。 此时街上来往行人更多,却在看见他们这队伍时纷纷惊慌避开,生怕染上什么罪名被抓去关几天。 直至进入城南的平安巷里。 巷子狭窄,勉强能两人并行,偶尔还有堆砌在路旁的废物和难闻如腐臭般的气味。 也不知拐了几个弯路,直至停在一处半旧的木门前。 林清紧紧蹙起眉,指尖微微抵在鼻间,一股难闻的焦味和臭气不断刺激着她的嗅觉。 刘烨也是脸色微微变化,喃喃道:“竟是这里。” 林清疑惑道:“你知道这?” 刘烨解释道:“平安巷的院子普遍较小,许多人家都爱把柴垛堆砌在房脚,几日前,这院子的柴垛意外被爆竹点燃,被人发现的时候,房子已经烧着了。” “这间院子被主人租给两位进京赶考的举子,事发在夜间,都没逃出来。” “这案子案情清晰明确,那二人口鼻食道内皆有烟灰,的确是被活活烧死的,扔爆竹的也被找到了,是房主的小孙子,我回京后特地还来看过一次,确实没什么问题。” 林清默默听着,听刘烨这么说,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 他们说话的功夫,萧沧澜已经打开了木门,“是主人家可怜我与母亲,才将这房子给我们居住。” 孟杰:“死过人的宅子,你小孩家家的,就不怕?” 萧沧澜并不在意,“能有片瓦遮顶,不必风吹雨淋,有什么好怕的。” 院门被推开,真就是巴掌大的院子,不过被收拾的很整洁,唯有正房维持着被烧毁的状态,只剩几面墙壁勉强作为支撑,还有些被燃烧后留下的木架房梁,地面有一小部分被收拾过,被烧掉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凌乱的堆在土墙前方。 萧沧澜急忙解释:“我们是三日前住进来的,我特意去衙门问过,这里的东西都能动了,我才收拾的。” 林清的视线扫过那已经被烧废的屋子,抬步走进旁边的小屋子里。 这院子里除了那被烧废的主屋,就只剩下旁边的一间小屋,看样子灰扑扑的。 林清走在最前面,伸手推开门,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一股淡淡的霉味迎面扑来。 小屋明显是被精心收拾过,地面很干净,坏掉的桌椅也有修补过的痕迹,不过看得出对方手法很粗糙,想必皆出自萧沧澜之手。 最里面是一张土炕,一位身着褐色布衣的老妇躺在床上,一头花白的头发被一根木簪盘起,看得出盘发之人不常做这事,发髻很是松散。 她脸颊稍长,皮肤透着一股不正常的苍白,双目紧闭,听见动静,方才扭头朝这边“看”来,声音略有些干涩,却很平和,“是沧澜回来了?” 萧沧澜连忙跑过去,扶着老妇坐起,高兴道:“母亲,我将侯爷带回来了,她定能还你清白!” 老妇一顿,板起脸训斥,“胡闹!” 萧沧澜扶人的动作滞了一瞬,脸上有一瞬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老奴行动不便,在这与侯爷有礼了。”老妇向门口的方向做了个扶身的姿势,“麻烦侯爷跑这一趟,老奴无冤可伸。” 林清没有说话,缓步来到老妇面前,将这人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你叫什么?” 老妇答道:“老奴姓萧,单名一个萍字,大家都叫奴一声萧婆子。” 林清:“陛下共有三位乳母,一位已不在人世,一位已回老家养老,剩下的一位在宫中尚仪局任职,甚少离宫,本侯从未听说,竟还有第四位乳母。” 老妇脸上一僵,垂头不言,“奴不懂侯爷的意思。” 林清:“萧沧澜开口,本侯只信三分,如今见了你的面,倒是信了五分。” 萧萍:“老奴只是偶然学过一些宫中规矩,沧澜妄言,让侯爷误会了。” 林清:“你坐卧间却有宫中规矩的影子,然各宫规矩不同,行为举止也略有不同,你身体向前倾斜多出半寸,双手交握时尾指回收两分,这等行为,本侯的确在太后身前伺候的大宫女身上见过。” 她淡淡看着这位名叫萧萍的老妇,声音很轻,却带着如刀锋般的锐利,“你是说你学规矩学到了太后头上?” 萧萍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被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看透了根基,“奴……” 林清打断她的话,“你双手的指骨散碎,这样的伤势走向,应是被人一根根踩断的,双腿骨骼外翻,是被人用棍子生生敲断的。” “你双手皮肤细嫩,五指细长,尾指蓄着指甲,墙角的篮子里放着女子梳头用的工具,你是一位梳头匠,还是一位行走在勾栏瓦肆的梳头匠。” 隔这么远,她都能嗅到那仿佛已经浸入那篮子竹条里的脂粉气,香艳浓烈,乃是勾栏瓦肆里姑娘们最爱用的一种香料,名为醉春。 “你那梳头的工具少了一把宽齿梳,却又多了一张用过的唇纸。”林清将那唇纸撵起,轻轻一捻,仍旧有淡淡的红色染上她的指尖。 “这唇纸是上好的丝制,用料也极为精贵,普通的官家千金也用不起这东西。” “你本是陛下乳母,因罪驱逐出宫,在民间做了一名梳头匠,行走于勾栏瓦肆,想来你手艺不错,方才被贵家千金看中,命你上门梳头,你应允前往,却一时疏忽,惹怒了她,她便命人打断你的四肢,刺瞎你的双眼,混乱之际,这张用过的唇纸混入了你的篮中。” 林清将唇纸放在桌上,道:“是黎王府。” 萧萍母子直接傻了眼,完全想不到为什么仅凭表面这几样不算证据的东西,就能让林清推测出完整的事情走向,竟连最后的凶手都被猜了个正着,分毫不差! 孟杰、顾春和刘烨早就知道林清的厉害,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双眼好似都在发光,旁边的瑾瑜仍旧是淡淡的,只是看林清时,眸中多了一抹稀碎的光。 陆长歌听得两眼发直,完全没跟上林清的节奏,“不是,等等,你是如何知道她是罪奴的?” 林清翻了个白眼,“陛下乳母却无记载,要么是有世人不知的隐秘,要么便是犯了错误,若是前者,你觉得她能活着?” 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犯了错,被驱逐出宫,那就说的通了。 陆长歌:“保不准是自请离宫呢。” 林清:“宫里出来的宫女嬷嬷很受各处世家贵族的喜爱,便是普通官员,也爱请这样的人去府中教授女子言行规矩,若是自请离宫,就凭她陛下乳母的身份,又怎会变成如今这幅半人半鬼的样子。” 陆长歌:“那你又怎么知道是黎王府的?” 林清:“萧沧澜曾说唯有我才能接下这事,如今京中有这势力的,绝不超一手之数,王家和连家向来洁身自好,董家出了那事,如今正是谨言慎行的时候,不会干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剩下的也就只有黎王府了。” “听闻黎王府的郡主向来骄纵,以虐待奴仆取乐。” 陆长歌叹为观止,有些事听说是听说,非得亲自见过听过,才能感受到那种震撼,就凭一套梳头的东西,一张用过的唇纸,几句没往心去的废话,竟然就让林清将整个事情的脉络给推测了出来,简直匪夷所思! 他喃喃自语,“我总算知道陛下为何这么喜欢你了。” 林清:“……” 她转过头,看向萧萍母子。 萧萍也已经回过神来,听完林清的话,尽管闭着眼,仍旧流露出一种心服口服的神态,“一切皆如侯爷所言,罪奴本是太后寻来的第一位乳母,因夜间失误,没有给刚出生的陛下盖好被子,被罚打了十板子,驱离出宫。” “罪奴一无是处,唯有这手梳头的手艺还算不错,被太后也夸赞过几次,便做了一名梳头匠,在勾栏之地也算颇有名气。” “哪知半月前,黎王府的郡主忽然派下人传话,要罪奴前去王府为她梳妆,罪奴推脱不过,只能屈从。” 第178章 第 178 章 …… 第178章 这屋子实在太小了, 除去那张只能容下一人的土炕,剩下的地方根本站不了几个人,阳光无法从窄小的窗□□入,周遭阴暗而寒冷。 林清让大部分人都出去了, 里面除了萧萍母子和她自己, 就剩下陆长歌、刘烨、顾春和瑾瑜, 孟杰则带着人守在门口。 萧萍被萧沧澜搀扶着勉强坐在土炕上,喘了会气, 才道:“梳头匠各有各的绝活, 奴梳头喜用染黑的棉布配合竹制的篦为基,偏偏是这些东西让那位郡主抓住了错处, 刚编好髻,便说奴以下犯上,命侍卫打断了奴的四肢,又用脚碾碎了奴的十指。” 萧萍说到这, 手指仿佛仍旧感受到那种被鞋底捻过骨头时留下的痛楚, 身体因疼痛微微发颤。 萧沧澜又心疼又气愤, 更是屈辱, “黎王府嚣张至极,将我母重伤至此, 却没给一个说法,我去衙门告状,也被衙役赶了出来!” 萧萍最先回过神来, 安抚的拍了拍的他的胳膊, 然后对林清接着说道:“原本奴家里还有些钱粮,但为了给奴保命,粮食贱卖, 银钱用尽,最后连房子都卖了,总算保住奴这条性命。” “没了房子,奴与沧澜流落街头,就在几日前意外结识了这房子的主家,他好心将这房子借奴母子二人居住,才算有片好瓦遮顶,不至于被冻死街头。” 林清听罢,思索片刻,问道:“你是贱籍?” 萧萍摇了摇头,“太后垂怜,虽是驱逐出宫,却也给了奴良籍之身。” 林清:“你既是良籍,官府又怎会不受理你们的诉讼?” 陆长歌插话进来,“会不会京衙那边以大欺小,害怕得罪黎王府?” 林清不太相信,若是外面这事还有可能发生,可这里是京城,各处衙门多若牛毛,就是天上掉块石头下来也能大小砸个官,若敢这么干,除非那京兆尹活腻歪了。 说起这个,萧沧澜咬牙切齿,“那郡主手中,有我母亲的卖身契!”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陆长歌蹙起眉,“你母亲既是良籍,那卖身契哪能作数?” 萧沧澜眼睛都气红了,“若是良籍,自不会作数,可我母亲被改成了贱籍!” 这话倒是将大家伙再次怔了一下。 陆长歌疑惑道:“更改户籍不易,便是良改贱,也需要好几份签字画押的契书,去官府走流程,便是黎王府也不能嘴唇一碰说改就改。” “你不信我?”萧沧澜咬着牙,猛地跪在地上,举手指天,“我萧沧澜若有半字不实,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个时代对鬼神很是敬畏,很少有人会指天发誓,尤其还是此等毒誓,陆长歌脸上闪过内疚,“是我失言。” 萧沧澜咬着唇,低头不言。 萧萍叹了口气,“奴确实没有签任何文书,但那些契书上,也的确是奴的字迹和手印,直到事情尘埃落定,奴也不清楚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奴原本已经认命,也不知沧澜这孩子从哪里听到侯爷的故事,便入了迷,还说一定要请侯爷来为奴平反,奴没想到,他竟真的把侯爷请来了。” 萧沧澜小心翼翼的看着林清,带着希冀,“侯爷一定能还我母亲清白的,对吗?”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给身后的顾春打了个手势,顾春这才提着药箱上前为萧萍诊治。 瑾瑜留下给他打起了下手。 林清与陆长歌和刘烨走出屋子,站在院中。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今日天气不错,若大个太阳挂在天上,往这小院子里一站,竟比屋子里还要暖和。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合上眼晒着阳光。 陆长歌与刘烨站在一旁,安静的候在一旁。 四周的天禄卫和大理寺带出的官差更是一言不发,挺直胸膛,左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戒着四周的动静。 过了一会,顾春和瑾瑜出来了。 顾春脸色微白,对林清道:“她伤至根基,不但需要正骨,还需寻个稳妥之地好好调养,这里不行。” 林清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他,让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柔声道:“你和瑾瑜先将他们带回侯府安顿,需要的药材银子去林文那里支取。” “好。”顾春应下,立即进去张罗,不一会就弄了副简易的担架,将萧萍抬了出来,萧沧澜跟在后面,对着林清跪拜,磕了两个头,碰碰的两声,额头都见了红,方才起身,随着担架离开了。 瑾瑜默默跟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方才对林清略一颔首,“注意安全。” 林清笑了笑,“放心,能伤我的东西,这世上不多。” 瑾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或许伤人的并非兵器,而是人心。” 林清:“成,我会注意的,顾春性子单纯,裴绍光又要应对春闱,府里的事,你多帮我上上心。” 瑾瑜应下,带着人离开了。 林清看向一边的孟杰,命道:“找些人来,将这里围住。” 孟杰听命办事,很快就安排好四周的守卫,连刘烨带来的侍卫也安插其中,将小院围的水泄不通。 林清这才看向一直思考的刘烨,“有什么想法?” 刘烨:“萧萍的话乍一听好像没问什么题,但若细想,有些事却是说不通的。” 林清赞赏的点点头,“萧萍没说实话。” 陆长歌摸摸脑袋,有些迷糊,“你们两个不要打哑谜了,那萧萍命都快没了,如今能救她的机会唯有眼前这一次,她有什么好隐瞒的?” 林清:“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一个是游走于花街柳巷的梳头匠,便是萧萍手艺再好,也没好到能让一个郡主不顾名声也要寻她来为自己梳头,更没有理由让一个郡主费这么大的功夫来陷害她。” 陆长歌愣了愣,心里有些不舒服,“亏我还好心帮他们母子说话,竟是这样!” 他叹息一声,认命道:“所以,这事我们到底管不管?” 林清:“管,但不是我们来管,是大理寺少卿刘烨刘大人来管,我们只是恰巧遇见,路见不平,与刘大人同个路罢了。” 刘烨明了,“待会我就写折子上奏,将案子接下来。” 林清:“不急,还有个案子你要一起接下。” 刘烨眼里闪过几许疑惑,“什么?” 林清不言,抬步走进那被几乎被烧成废墟的主屋。 尽管已经隔了些日子,仍旧能看出当时大火的惨状,房屋坍塌过半,只剩两面半塌的墙壁还算完好,已经焦黑的房柱仍旧□□,地面仍旧堆砌着许多被烧焦的东西。 林清停在一根房柱前,这圆形的木柱有一半已经烧焦,许是年头久远,依稀能辨认不少开裂的地方,其中最长的一道约有半臂左右的长度。 她的指腹在这道痕迹处细细拂过。 刘烨和陆长歌跟在她的后面,刘烨瞧见她的动作,往前走了两步,道:“这处房屋年久失修,房柱也有些开裂,可是这裂纹不妥?” “这纹路微斜,并非顺着木头纹理裂开,上深下潜,内窄外宽……这是大刀留下的痕迹。”林清说着,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刀身起落的弧线,她拔出长剑,顺着脑海里的刀势落剑,只听一声碰响,剑刃看在房柱上,在那痕迹下方留下一道崭新的剑痕,竟与那道纹路相差无几。 所有人都愣住了,陆长歌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疾走几步,小心的抚摸着两道痕迹,喃喃自语:“还真就相差无几,这……这怎么可能呢,只凭一道痕迹,就能断出对方下刀的功夫套路和起落刀的着力点,这真是人能做到的?” 孟杰很无语,“陆世子,我家侯爷好歹是诸葛大人的关门弟子,别看年纪小,放在江湖上也绝对称得上一流高手,这点东西,哪里能难倒她。” 陆长歌骤然回神,窘迫的咳嗽几声,躲到一边顺便将视线投到刘烨脸上,“刘大人,你不是说这案子已经结了嘛,就是这么结的?” 刘烨没理他,对林清问道:“所以说,这并非意外,而是他杀?” “不能确定,但有九成几率。”林清随手拾起一块黑炭,轻嗅了嗅,“虽说气息几乎消失殆尽,但仍有一丝火油燃烧后留下的气味。” 陆长歌也拾起一样东西学着林清的样子嗅了嗅,除了烧焦的难闻味道,至于其他的,什么都没闻到。 他扔掉手里的东西,看向林清的视线有些复杂,曾听闻昭勇侯嗅觉有异,能嗅到他人无法察觉的气味,以前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方知其厉害。 陆长歌眸色渐深,唇角却仍挂着笑意,看起来一团和气。 林清微微垂眸,好似思索着什么,余光却将陆长歌的神情尽收眼里。 就知道这些世家公子没一个简单货色,好在英国公府与她同路,倒不用担心背后使什么绊子。 刘烨道:“时间紧迫,我即刻回去写折子,之后的事情我会亲自调查,若有线索,我会安排砚洗去府上告知。” 砚洗是刘烨的小厮,对刘烨最是忠心。 语罢他便先行离开了。 林清走了两步,复又停下,扭头看向陆长歌,“你不走吗?” 陆长歌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的看着她,“啊?” 林清微笑:“已经中午了,你还没去衙门点卯吧?” 陆长歌:“……”完了! 第179章 第 179 章 ……本章剧情有误,已…… 第179章 陆长歌匆匆跑了, 鞋都差点跑掉了。 此时除去看守的侍卫就只剩下林清和孟杰二人。 孟杰带着人将此处又搜了一遍,果然又找出几块疑似带着刀痕的物件,暂时堆砌在院子里。 就在这时,里面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 林清正在思索案情, 被这叫声惊得骤然回神, 扭头望去, 就见发出声音的竟是一名天禄卫。 孟杰不满的瞪了那天禄卫一眼,“干什么大呼小叫的!” 那天禄卫年岁不算大, 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有些内疚, “启禀大人,这里疑似发现大量血肉。” 林清过来时正好听见这话, 走到那天禄卫旁边站定,一股子肉块被烧焦的气息涌入鼻间,许是时间久了,这气息并不浓郁, 很容易让人忽略。 这是其中一面未坍塌的墙壁角落处, 前面有大片的坍塌与木桩挡着, 几乎看不见这里的情况, 与其他处不同,许多黑乎乎的东西成块状黏在墙壁和地面。 那天禄卫接着说道:“属下之前与孟大人曾办过类似的案子, 那些血肉被烧过之后就是这种样子,这才一下认了出来。” 这种惨状本就少见,便是天禄卫也没有完全察觉, 也是这名天禄卫曾经见过才一下认了出来。 林清仔细衡量了一下这些沾染血肉焦块的面积, 宽度足有丈许,高度直接占了半面墙壁。 孟杰为难道:“这样大的范围,这么密集的焦块, 得是把一整个人都给削了吧?” 林清:“那两具被烧焦的尸体如何?” 孟杰有些愧疚,“这案子从衙门过到大理寺那边,因为案件清晰,也没过咱们的手,不清楚尸体是何模样,是我失职,请侯爷责罚。” 林清顺口问道:“这边房主信息可查清了?” 孟杰:“房主姓张,早些年已经亡故,如今房主是他的夫人,旁人都唤一声张婆子,下有一独子,儿媳也已不在了,如今母子俩带着孙儿住在平安巷口那边。” 林清颔首,没再说话。 孟杰犹豫片刻,问道:“黎王府那边可要派人盯着?” 林清:“那边有刘烨顶着,让司里暗卫暗中看顾些即可。” 现在他们手中掌控的情况皆是萧萍口中叙述,萧萍若说实话倒还好办,偏偏她隐瞒事实,若按她所说查下去,大抵不会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甚至…… 林清没忘记那个带着面具逃到黎王府里当谋士的穆晚唐,即便此事与他无关,可很难确保当穆晚唐知道她参与其中时,会做出什么反应。 所以若想找到真相,要么将萧萍的嘴给撬开,要么另辟新路,才会有转机。 这个张婆子很可能便是转机所在。 孟杰问道:“头儿,现在怎么做?” 林清:“留下一半人在这里查验现场,剩下的人带着,去义庄一趟,我要看看那两具尸体。” 一般结案还未下葬的尸体都在城郊义庄里停放,那两名举子都是外地人,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亲戚来认尸体。 待孟杰安排好,林清带着人直奔城郊义庄而去。 好在平安巷距离义庄也不算太远,出了城再往西走二里便到了。 绯红的官袍在阳光下如火焰一般,马蹄踏踏,尘烟飞起,看守义庄的老汉原本在院中打盹,被这动静惊得险些摔倒在地上,手中的酒坛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了,酒水流了一地。 他连滚带爬的从义庄里出来,就见一片刺眼的红已经将熟练的将义庄团团围住,一个个昂首挺胸,手扶刀柄,眼含杀气,直视前方,好似一把把随时准备杀人的利刃。 老汉胆战心惊,然而当他看到这些卫士簇拥着一位玄衣少年时,又傻了眼。 林清向前疾步而行,越过老汉,身后的天禄卫将他暂时带离这里。 义庄有四间屋子,三间大的停放棺材,小的一间为老汉平时的住所。 孟杰早已了解到尸体停放的位置,在前面引路,走进最大的那间房子里。 这屋子很大,风声吹过坏掉的窗户,发出如鬼哭般的“呜呜”声,偶尔卷起角落的圆纸钱,高高吹起,又缓缓坠落,腐败的尸臭充斥着整间屋子,夹杂着香烛纸钱燃烧过的味道。 屋子两侧摆着木制的矮架,架子上并排摆放着一个个棺材,有些是敞开的,里面空着,有些则是合实,边上还掖着燃烧后留下的香根。 所有人却好似都感觉不到恐惧一般,牢牢守在自己的位置,林清看着孟杰将最里侧的两具棺材推开,走过去一看,就见里面是两具乌黑的焦尸。 孟杰从身后天禄卫手里接过两本册子,转手交给林清,“这是仵作的尸录。” 林清拿起翻看一下,仵作验尸很是严谨,种种判断,二人的确是被火焚而死。 孟杰将两具尸体细细勘验了一遍,道:“咱们天禄卫见到的尸体也算不少,这二人死因清晰明确,确实是被烧死的,怪不得衙门和大理寺那边都没有异议。” 林清:“不,有一点其实不对劲。” 孟杰疑惑道:“头儿,哪里不对?” 林清:“两具焦尸就算死因明确,可他们尸体完整,也就是说死前并未受到凌迟一类的伤害,那么那墙壁和地面上被烧焦的大量血肉又是谁的?” 孟杰反应过来,双眼一亮,“对啊,两具尸体完整,那片血肉就不会是他们的,也就是说……” 林清脸色发沉,“死者不是两人,而是三个。” 孟杰:“现场并没有发现第三具尸体,那这第三具尸体……会在哪里?” 林清:“卷宗呢?” 孟杰连忙又将一本册子交到她手里。 林清走到院子里,将册子打开。 两名死者皆是桐城松鹤书院进京而来的举子,一人名叫成尧,另一人名叫王柏茂。 两人家室不好,租用了张婆子在平安巷的这间院子,正月二十四的夜间亥时三刻左右,张家仅有五岁的孙儿偷拿家里除夕剩下的爆竹跑来这里燃放,还将点燃的爆竹丢进院子里,正好点燃堆在窗下的柴堆,引发大火。 火被扑灭后,房屋已经被烧坍塌,两名举子也已化为焦尸。 林清合上卷宗,乍一看,这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想想,却有几点不对的地方。 比如时间,亥时,别说孩子,就是大人在亥时也已经熟睡,为何那张婆子的孙儿会爬起来,还拿了家里剩余的爆竹过来燃放。 比如这会的爆竹跟后世可不一样,威力要大上不少,小孩子扔爆竹,不可能只扔一个,平安巷是京里出了名的贫民窟,房屋密集,居住在那的人也不少,可这么大的动静为何没人听到? 再比如这个被烧死的成尧和王柏茂,屋子里有火油的气息,明显是被人用了助燃物,但大火烧起也是需要时间的,两个人为何没有跑出去?是被凶手控制了? 最后,那第三个死者,是谁? 林清垂眸思索了一会,问道:“那张婆子住在哪?” 孟杰:“也在平安巷里,不过是在刚进巷子那块地方。” 林清:“去看看她。” 林清命令一出,众人纷纷行动,再次来到平安巷的入口处。 这里的房屋要比里面的整洁不少,院子也要大上几倍。 天禄卫早已先一步过去,将张家众人给控制住了,等林清过去,已然在院子里规矩的跪好。 林清仔细看了看这几人。 张家人口简单,张婆子夫家早亡,只有一个儿子,三十来岁,身上穿着锦缎制成的外袍,看起来油头粉面,旁边还跪着五岁大的男孩,身上穿着与父亲同样质地的衣衫。 张婆子跪在孙儿旁边,体型肥胖,瑟瑟缩缩,不敢抬头,手却紧紧搂着孩子。 小孩似乎也感受到大人的害怕,头压得低低的。 林清没看张家母子,直直盯着那小孩子,“你叫什么?” 小孩偷偷瞄了一眼林清,“我叫张虎子。” 张婆子忙道:“大老爷,衙门的老爷们都问过了,虎子就是有些皮实,睡不着觉,一时贪玩才跑出去的。” 孟杰眼睛一横,“问你话了,再多嘴,先把你拉出去打十个板子!” 张婆子慌乱的垂下头不敢说话。 林清淡淡瞥了一眼这个张婆子,“你家剩余的爆竹放在哪里?” 张婆子的儿子谄媚道:“那东西怕热,都放在柴房那边,那屋里有个破木柜,平时就锁在柜子里,那天也是草民的娘亲大意,一时忘了锁,虎子白日里瞧见了,小孩贪玩,怕草民瞧见,这才夜里悄悄起身将爆竹给摸走了。” 张婆子这儿子的话说完,天禄卫已经从柴房里搬出一个破旧的木柜子,柜子已经褪色,柜门上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 早有天禄卫进屋找出了钥匙将锁打开,里面东西不多,除去一些杂物,就剩下一个精致小巧的烟花,和一挂未用的爆竹,旁边还有几个散开的。 孟杰亲自过去将东西拿过来,一一摆开,方便查看。 林清的视线却被那小小的烟花吸引住了。 这东西不算大,却很是精致,大红色的封皮,画着金色的福纹。 这东西啊,她见过—— 作者有话说:抱歉,临时修改剧情结果没修改好,我也是刚发现,前后重写,废稿太多,搞混了。 第180章 第 180 章 …… 第180章 那时她在皇帝的御书房磨洋工, 正巧看上下人拿着烟花样品过来禀报,她就顺便看了几眼,那大大小小种类繁多,这烟花便是其中一种, 点燃之后, 焰火的高度不算高, 却金光灿灿,犹如火树一般, 很是漂亮。 她将烟花反转, 果然在底下看见了工部的戳子。 工部为宫里除夕宴特制的烟花,即便真有流露私人之手也是极少数, 也没一个会是普通人,张婆子只是普通百姓,即便有些余钱,全加一起大抵也不如这一个烟花贵重。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烟花, 瞧了眼那张婆子, 发现张婆子紧紧盯着她手中的烟花, 一张老脸都白了。 林清只是笑笑, 将视线投在一边的那张婆子的儿子脸上,慢悠悠开口, “叫什么名字?” 那油头粉面的中年跪在地上点头哈腰,“禀大人,草民张福来。” 林清:“你来说说, 这烟花是怎么来的, 说得好了,本侯有赏。” 张婆子太过清楚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听林清这么一问, 差点厥过去,想要开口阻拦,旁边看守的天禄卫眼疾手快堵住了她的嘴,逼着她将声音咽了回去,只剩一串难以辨认的呜咽声。 张福来一听这话,顿时眼睛更亮了,侯爷的赏那能是普通的东西么,若是能扒上侯府,他可就发达了,恨不得将肚子里的话全部都倒个干净,倒是将他亲娘忘了个干净。 他忙道:“这烟花是草民母亲从茶馆里带回来的,就是永福楼后身的那间,那家老板也姓张,与草民家有点远亲,偶尔会叫草民母亲去那做帮工,做上一日,就有七十个铜子儿。” “大约是正月十六的时候,她又去茶馆帮工,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两挂鞭炮和两个烟花,说是年已经过完了,掌柜又见她工作认真,便将这些不用的东西赏给她了,拿回来那天夜里,草民放了一个,还剩这一个,一直锁在柜子里。” 林清稍稍侧头,孟杰立即上前附在她耳边轻声禀报:“永福楼后面的茶馆名叫云间茶楼,老板的确姓张,但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茶楼落在他夫人名下,他那夫人是从落花阁出来的,张老板为了给她改良籍,捐给朝廷一大笔钱,落籍时就直接跟夫家姓张,如今名叫张三娘。” 说到这,孟杰表情有些古怪,“传闻张三娘此人颇为浪荡,她那个夫君便是被她吸干精气死的。” 林清目光微微一闪,笑道:“照你这么说,那张三娘还是妖精不成。” 孟杰嘿嘿一笑,“那可好,咱们天禄卫什么牛鬼蛇神没遇见过,偏偏这女妖精还真没抓过。” “那张三娘就是妖精!”张福来得到机会,立马插话进来,脸上竟多了一丝恐惧,“她还会法术呢,有一次草民与她撞见,她手就这么动了动,草民就像是被老牛踢了一脚似的,愣是在床上躺了小半月!”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就张福来这滑溜样子,事情绝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不过张三娘的确有些说法。 林清站起身,“将张婆子押入司狱。” 孟杰应诺,两名天禄卫立即押着张婆子离开了。 张福来这会有些傻眼,着实不明白林清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可他不敢说出半个字,生怕连他也被抓进牢里遭罪。 “放心,本侯说赏你,就是真的赏你。”林清站起身,缓步来到张福来面前,随手丢了一个金锭,金子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悦耳的让张福来瞬间忘记恐惧,看着金子两眼发直。 “锦衣玉食,权势地位?”林清笑笑,“本侯倒是给得起价码,就看你敢不敢取了。” 张福来激动的浑身发颤,福来福来,他的福气可是真真的来了,他拍着胸口保证,“侯爷尽管吩咐,我张福来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那倒是不必。”林清低声道:“知道落花阁么?” 张福来眼睛一亮,猛地点头,花街里的青楼,他哪家不是如数家珍。 林清:“本侯给你足够的银子,你如今唯一的任务,便是进入落花阁,好好当你的金主,每隔三日,本侯自会派人与你接触。” 这还真是天上掉银子,偏偏砸他张福来脑袋上了,不花钱随意玩,竟还有这样的好事,拒绝那是傻子! 张福来拍胸脯保证,“侯爷放心,福来一定好好帮您盯着落花阁!” 林清笑着应下,将人打发走了,对孟杰招了招手,“再安排两个弟兄进入落花阁。” 先是瑶琴,后又来个张三娘,只怕这个落花阁也并非像它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她道:“既然线索都指向那张三娘,我们这会便去会会她吧。” 孟杰应诺。 林清没带侍卫,只与孟杰二人走出院子,好似与以往一般在街上巡视。 这会天气暖和,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行人络绎不绝,偶有车马过路,道路两边商铺林立,商贩比比皆是,叫卖声此起彼伏。 在这些人之中,一些年岁或老或少,身着本朝书生爱穿的青衫长袍,满嘴之乎者也,或三两相聚,或成群结队,哪哪都能看见他们的影子。 孟杰跟在林清后面,挠了挠脑袋,“头儿,那个张虎子,就这么放过去了?” “方才咱们问话的时候,那孩子一直在看旁边的张婆子。”林清顿了顿,接着道:“天禄卫是从哪里找出的钥匙?” 孟杰:“那婆子可会藏啊,那墙上挖了个洞,做了个小暗格,跟钱匣放在一起。” 林清:“高多少?” 孟杰:“距离地面大概三尺多吧。” 林清:“张虎子虽然已经五岁,但身高约只有两尺左右,我们便当他机灵,偶然间看见过张婆子取钥匙,那么夜深人静之时,他一个孩子不但要悄悄溜进张婆子的房间,还要搬个凳子垫脚,将手伸进那全是铜子儿碎银的钱匣里,张婆子难道是猪不成,这么大动静都醒不过来?” 孟杰:“所以有问题的还是张婆子?” “她一定不干净。”林清顿了顿,“我记着这平安巷里好似是有两口水井。” 孟杰:“是两口井,一个巷东,一个在巷西,整个平安巷里的百姓都是在这两口井里取水。” 林清:“派人好好查查两口井。” 两人边说边走,待看见永福楼后,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寻到了那名为云间茶楼的地方。 这茶楼不算小,但门面已是半旧,门前的柱子褪色过半,挂在门上的匾额四个字只剩下‘茶楼’两个字还算有些颜色。 虽说环境一般,但茶馆里客人却是不少,几乎桌桌满人,最里面有处小讲台,一位年岁不小的说书先生手拿折扇,正口若悬河的讲着故事,时而传来台下客人们的喝彩声。 一名年岁不大的伙计从里面迎了出来,看见孟杰虎背熊腰,又穿着那身绯红官袍,吓了一跳,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二位客官是吃茶听书还是歇脚?” 林清扫了眼旁边进出的茶客,这一会的功夫,已有几波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道:“寻个地儿,先听会书吧。” 伙计手脚麻利,将他们带到二楼的包厢里。 说是包厢,也就是用两扇屏风隔开的一小块地方,一面挨着扶手,往下正好能瞧见一楼说书先生的讲台。 屏风间是一张四方木桌,两边放着带靠背的木椅。 林清在椅子上坐下,孟杰自然而然的站在她的身旁。 林清抬起手指在桌对面的位置点了点,孟杰会意,立即坐下。 林清看向伙计,“来两壶好茶,在来几盘你这拿手的点心。” “好嘞,您稍候。”伙计立即下楼准备,茶水点心基本都是现成的,不一会就都端了上来,一样样摆上桌面。 林清看着他忙活,开口说道:“小哥儿,你家这馆子年头可够久了。” 伙计乐呵呵答道:“有些年了,以前全靠老客帮衬,后来老板娘接手,请了唐郭先生过来说书,咱们这才算是好了起来。” 林清笑道:“那你家老板娘倒是厉害。” “厉害,还好看哩。”伙计说到这叹了口气,“可惜长得太好,老被人说闲话,现在都不怎么下楼了。” 这茶楼总共就两层,不下楼,那就代表人是在二楼了。 林清又与伙计客套两句,顺手给了点赏钱将伙计给打发走了,她端起茶杯轻嗅了嗅,一股甜腻的复合香气隐藏在茶叶的苦涩之中。 她顿时愣住。 孟杰一眼就发现她的异常,“头儿,这茶叶可是不对?” 林清回过神,将茶杯放在桌上,“茶汤里的气味与葛怡配置的骨肉生香有八成相似。” 葛怡可是原书女配,毒术一绝,对李辰瑄也是爱的死心塌地,去年配置的那瓶骨肉生香给她添了多少麻烦。 去年底瑞王府被抄,葛怡失踪,一直未曾现身。 孟杰差点把手里的茶碗打翻,瞪大眼睛,手已经握住腰间的刀柄,“我现在就去调人过来!” “不必,这茶若能毒死人,外面早就死伤成片了。”林清站起身,“方才听张福来的话,这个张三娘应是有功夫在身,如今又与葛怡相交,只怕身份不简单,待我去会会她,先看看情况。” 孟杰应下,表情一收一变,已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子,坐回座位上摇头晃脑,好似真在听书一般,手却已经抚在袖间,那里藏着一截响箭,箭声一响,保准附近的侍卫会立即围拥而来,将这里完全封锁。《 》 180-190 第181章 第 181 章 …… 第181章 林清走出这堪称简陋的包厢, 左右望了望,这包厢位置极好,大约是中央的位置,下方正好对着讲台, 往前一走就是一条不算宽敞的过到, 直至延伸至角落处, 有一处拐角,似乎是条走廊。 正巧有个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往里走, 托盘上放着一个碗。 虽说离得不近, 可是汤药的苦涩味仍旧准确无误的钻进了林清的鼻子。 林清心思微动,这方子的味道苦中带酸, 又掺杂着好似泥土煮沸的古怪味…… 是乌骨回春汤。 这是治疗内伤的药,药方简单有效,是江湖人最爱用药方之一,她为避免意外, 也曾熟背过这张药方。 只是这药虽然有效, 但副作用也不小, 服药两个时辰内, 内力流经之地都会有一股被火烧的剧痛感,普通百姓宁愿用温和的药物慢慢治病, 也不愿沾染这种烈性药物。 林清目光微凝,脚步轻移,看似信步而行, 却眨眼便已到了那拐角附近, 跟上那小丫鬟的脚步。 这走廊不算长,也就是拐个弯的距离,小丫鬟敲了敲门, 然后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没有关严,这走廊没有窗,周遭昏暗,却有光从那门缝中渗出,在地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光线。 林清贴在门前,稍稍侧头,门里的景象便悉数落入她的眼中。 这房间比她想象的要大上许多,内里的奢华,也与茶馆的破旧格格不入。 房间里面靠墙的位置摆着一个精致的屏风,艳丽的纱帘垂落,随着风微微摇晃,坐塌上,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正半倚在那,她身着一席大红衣裙,香肩微露,皮肤白皙如玉,黑发如瀑,披散在身后,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看向一侧。 那边还坐着一位姑娘,姑娘身着一席淡红色衣裙,面容惊艳华美,却又带着张扬锐利,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葛怡。 林清视线一顿,也是她运气好,葛怡竟然真的在这。 不过那妇人应该就是张三娘了,怪不得被人说成是妖精,的确很像。 这时里面传来了说话声,她再次小心看去,就见葛怡的脸色很是不好,“张三娘,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姐姐这双眼可没从你身上移开过,不看你,难不成透过你看你那位情郎不成?”张三娘慵懒的支起身子,接过丫鬟手里的汤药,慢慢喝着。 葛怡不屑的看了一眼那乌黑的汤药,“早与你说过,你这点伤,我一副药便能治好,你却偏偏要喝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 “算了吧,就你一抬一落,指不定从哪捉个蜈蚣蜘蛛就给我当药熬了,光想想这胃里就翻腾起来了。”张三娘将空碗递给丫鬟,重新歪倚在榻上,双眸微眯,“再说,我这伤可是为了救你才留下的,若不是我出手,你以为你能躲过天禄司那些人的手段。” “你以为我在天禄司手底下藏这么久很容易?就因为你,如今功亏一篑,只怕要不了多久,那天禄司的暗卫就要登我的门了。” “还不是那个林清!”葛怡咬牙切齿,眼里全是恨意,“也不知她怎么回事,竟让天禄卫死咬着我不放,要不是你帮我一把,只怕我现在已经被他们抓住了。” 张三娘:“你暴露了?” “我不知道。”葛怡脸色微沉,“我的身份在大渊知道的绝不超过三个,但天禄司那暗中势力向来神出鬼没,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张三娘斜靠在榻上,葱白如玉的指尖轻挑起葛怡的下巴,“这样一个美人儿,每日却要被人追杀,着实让姐姐心疼的紧,不如姐姐安排人送你回勾越去,回去好好做你的皇家公主,总比耗在京里强。” 这话让葛怡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不止是她,林清也是被震惊的脸色巨变。 她没忘记这曾是一本书的世界,葛怡的身份不论是书里的剧情还是书外的现实,都是已经被设定好的。 边境医女,擅毒术,爱慕瑞王李辰瑄,心思狠辣,杀人如麻。 便是天禄卫细查,也没发现其中问题。 现如今,这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勾越公主,皇家之人。 可葛怡出现在京中之时,顶的却是救国之功,当时李辰瑄曾言,是葛怡帮他打退了勾越大军。 如今再看,李辰瑄很可能明面上戴着镇守东境剿灭勾越的帽子,暗地里却干着卖国的勾当。 林清心中凝重,事情远比表现出来的还要复杂。 葛怡气愤的拍开张三娘的手,“这种事以后不要再说,若隔墙有耳,我便真的暴露了!” 张三娘也不生气,只是索然无味的收回手,“隔墙有没有耳,姐姐的确不知,可门外的小朋友,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露露脸了。” 林清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这个张三娘不是个普通货色。 不过说让她露面就露面,她不要面子的? 林清扭头就走,忽然后背寒毛直竖,一声破空之音已到耳畔。 她稍稍侧头,右手已然将那东西握住,是一柄纸扇,“慕枫,藏不住了?” 林清稍一用巧劲,那扇子便已落入她手,转过头,就见慕枫那张清俊的脸满是惊讶。 慕枫的确很惊讶,“你怎知是我?” “你是红鹰,是血衣楼的楼主,也是今年春闱的考生,你这样的身份进京,我岂会不让人关注你。”林清啪的一下打开扇子,扇面是一幅落梅图,绝壁之上,一支红梅从石缝钻出,似有微风拂过,点点梅花随风而落,很是漂亮。 她慢悠悠的扇了几下,忽然感觉手感不错,“你与你家夫人是正月十七入京的,住在城北的宅子里,每隔两日,便会离府一趟,来这云间茶馆待上一会。” 慕枫微微怔愣,他能猜到入京之后必定会受到天禄司的监控,只是没想到时间竟然这么早,甚至连他的行动轨迹都在天禄司的掌控之下,而他作为血衣楼楼主,轻功卓绝,却毫无感知! 若天禄司真对他动了杀心,只怕他早已是一具尸体。 他后背猛地激起一层细密的汗水,丝丝寒意缠绕在他的心头。 “行了,别耽搁时间了,能有机会认识这等美人,也是本侯的福分。”林清缓缓扇着扇子,脸上挂着怡然自得的笑容。 只是不知她这福分,对方是否接得住了。 慕枫复杂又讶异的瞪了她一眼,仿佛再说没想到你这种人竟也喜欢美色,而后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林清走进室内,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她瞥了眼桌案上正在冒着缕缕青烟的香炉,视线略过带着浓重杀意的葛怡,直直落在张三娘的脸上。 张三娘随意弹了弹衣裳,却正好展现出胸口的春光,一闪而过,而后微微侧躺,手抵着下巴,将自己只手可握的细腰展现的淋漓尽致,“我说今儿个怎么一直听着喜鹊在叫,原是林侯爷这位贵客大驾光临,只是来都来了,却藏头露尾,莫不是误把我这当成龙潭虎穴不成?” 林清尽情欣赏着人家的春光,这身段确实不错,至于那有意无意的勾引,啧啧,可惜了。 可惜这秋波送错了人,她一女的,对同性那是纯粹欣赏,别的心思嘛,还不如去正阳殿偶遇皇帝沐浴来的刺激。 她眨了眨眼,“龙潭虎穴谈不上,妖精倒确实有一只,姐姐貌美,着实合人心意,若是只有你我二人,倒是可以好好谈一谈风月,只可惜……” 她撇了一眼杀气腾腾的葛怡,“这有人生得美,却心如毒蝎,败光了本侯的兴致,姐姐心好,可要护着本侯啊。” 张三娘听了这话,传出一阵娇俏妩媚的笑声,“侯爷这张嘴可真真是长在姐姐心里了。” 她警告的瞥了一眼葛怡,声音微冷,“侯爷可是我的贵客,将你那些手段都给我收干净了。” 葛怡的毒蛊已然爬到了指尖,听到这话快要气死了,“林清此人狡诈如狼,你信她,整个云间茶楼都得陪葬,还不如让我现在杀了她,一了百了!” 林清缓缓扇着扇子,节奏未变,无所谓道:“葛姑娘此言差矣,本侯乃是陛下亲封的昭勇侯,又是堂堂正正走进这茶楼听书的,若是出了个点什么意外,陛下一怒,只怕诸位都要给本侯陪葬。” 葛怡恨不得撕了林清的嘴。 张三娘却是眸中升起了一丝忧虑,经营了这么多年,若林清真出事了,她在京城经营多年的心血必定会付之东流。 可放了林清同样也不行,林清听见她们的谈话,又看见了慕枫,若是放她离开,便是放虎归山,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此时,林清便成了烫手的山芋,扔不得,留不得。 房间里香烟袅袅,微风吹着颜色艳丽的纱帘微微摇晃,一时间,落针可闻。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张三娘只要不蠢,就不会杀她。 这里,是京城。 许久,张三娘好似总算回过神来,娇笑几声,“瞧我,许是年岁大了,一时不注意,竟发起了呆。”她嗔怪的瞪了一眼慕枫,“怎不唤醒我,叫贵客好等。” 慕枫拱了拱手,“是我之错,还望侯爷莫怪。” 林清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张三娘:“我这虽是茶楼,却还有一处好去处,但凡去过的,就没一个不喜欢的,侯爷既然来了,不妨去体会一番,也算不虚此行。” 第182章 第 182 章 …… 第182章 林清好似压根没听出张三娘话里的意思, 笑道:“若是姐姐亲自带本侯过去,便是阿鼻地狱,本侯也有心思闯上一闯。” “侯爷是客,我自要陪同。”张三娘缓缓起身, “侯爷请随我来。” 林清微微一笑, “叨扰姐姐了。” 张三娘亲自引路, 却并非朝外走,而是走入内间, 将墙壁上一幅仕女图掀开, 扣下后面的一块墙砖,露出一个圆形的机扩。 她的身形上前侧过一步, 正好挡在林清面前。 林清转身看向门外,耳边传来机扩转动的声音,直到墙里传来卡擦一声,她方才转过身来。 只见墙壁忽的弹开, 露出一条密道。 密道不算宽, 能允许一人通行, 四周是木制的结构, 似乎是设立在墙壁内的夹层。 张三娘娇笑一声,“侯爷, 请吧。” 林清却没有动,只是缓缓扇着手里的扇子。 张三娘也不介意,仿若无骨一般依靠在门边, “这里都是我的人, 侯爷若听话些,还能少受皮肉之苦。” 林清仍旧笑着,眸间却没了笑意, 光明正大的撇了一眼葛怡,“姐姐可是误会本侯了,这地方狭小,若人多了,实在让本侯有些喘过不气,若真要去,不如就姐姐与本侯二人,如何?” 葛怡气极,“你是怕我害你?” 林清冷声回道:“难道你不会?” 葛怡被噎了下,左手食指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指甲里夹着一点白色的粉末。 张三娘立即明白过来,她似乎没想到被她制止后葛怡仍旧一意孤行,不将她的死活放在眼里,脸上顿时多了几许气愤。 她再看林清,已又恢复如以往那般妩媚柔情,“既是侯爷吩咐,我自当遵从,便让葛怡与慕枫留在外面,如何?” “自是最好。”林清颔首,欣然走入密道之中。 张三娘警告的瞪了一眼葛怡,方才跟着进去。 密道一路向下,穿过夹层,直到地下。 前面是一处四方的石室,几盏微弱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芒,中央处放着一个古怪的铜制雕像,明明是人形,却拖着长长的蛇尾,右手掐着兰花指,左手自然垂下,手中却掐着道道锁链,每一条锁链的尽头都牵着一只形态各异的恶鬼。 林清将这堪称诡异的雕像细细观察了一遍。 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 她却驻足停在入口处,不再向前一步。 张三娘有些震惊,林清的名声她自是听过,她本以为对方会对这雕像引起兴趣,可若林清再往前一步,便是漫天箭雨,满地荆棘。 她自然不会让林清死在这,但适量的教训可以让人更加听话。 可林清偏偏停住了。 张三娘眸色渐深,多了几分忌惮。 她走到一侧的地面,脚在地面上按照顺序散了几块地板,“机关已经关闭,侯爷,请吧。” 林清合上扇子,方才继续向前,视线却未曾在那铜像逗留半分,二人绕过铜像,又走过两道暗门,终于到了密道尽头。 这是一处秘牢,牢里已经关着一个人,那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也不知是睡熟了,还是已经昏死。 张三娘打开牢门,妩媚妖艳的脸上已经没有笑意,只剩一片冷清,“侯爷,请。” 林清疾步走入牢中,低头看了眼昏死的人,正是慕枫的夫人花娘子。 她轻轻握住花娘子的手腕,指尖轻触其脉搏,虽非医术精湛,但也能感受到花娘子病势沉重,生命垂危。 林清眉头紧锁,“你就不怕慕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慕枫带着血衣楼反了你?” 张三娘毫不在意,“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生死与我何干?此处机关重重,除非我愿意,否则便是有九条命,也休想进来。” 林清冷笑一声,“可本侯进来了。” 张三娘不以为意,悠然地将锁头重新挂回门上,“那侯爷今日只怕要长眠于此了。不过,若侯爷愿意归顺于我,我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林清轻嗤一声,“不过是一群不能见光的老鼠罢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也能这般狂妄。” 张三娘:“林清,如今被关在这不见天日之地的是你,你又哪来的勇气,竟与我这般说话,若你乖些,待会我会让人多给你个馒头充饥。” 林清将花娘子料理好,又从袖带里摸出一小包粉末,塞进她的嘴里,暂时稳住她的病情,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只剩冷清,“保不准一会你便要跪下求着本侯出去了。” 张三娘听到这话,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她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牢房内,显得尤为刺耳,“林清,亏我刚刚还将你当个人物,如今来看,倒是我大惊小怪了,你……” 她轻蔑的打量着林清,“也不过如此。” 林清站起身,眸光淡淡的看着她,“本以为你张三娘有胆子在天禄司手里抢人,至少也有几分算计,如今再来,也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罢了。” “这里,是京城。”她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犹如千斤巨石。 张三娘的笑声刹然而止,换成了惊恐。 一阵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远处奔来,几乎眨眼间就到了眼前,那一身身的绯红官袍犹如滔天巨浪,瞬间将这里完全淹没,形势陡然逆转。 张三娘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切,“不,不可能!” 林清明明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天禄卫带过来! 孟杰一把抢过钥匙,将牢门打开,冷哼一声,“我们头儿的心思,岂是你能猜忌的。” 张三娘还是无法相信,“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林清:“之前便说过,慕枫进京之时就已落入天禄卫眼中,他经过来的云间茶楼,这间茶楼包括你张三娘又岂会不在天禄司调查的名单上。” “有些事不查则以,细查之下,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不过是本侯最近事多,慕枫这边也没出幺蛾子,暂时没抽出空来搭理你罢了。” 张三娘心中砰砰直跳,心里升起一股寒意,“所以,你进入茶楼之时,便知有事会发生?” “不。”林清冷眼看她,“若你安分守己,本侯也只是过来询问一下张婆子的事情,至于你跟慕枫之间糟心事,本侯暂时并没打算出手。” “然而茶楼里人多眼杂,偏偏本侯站在那偷听许久,却一直没人过来打断,不用想也知那处走廊必然是被人控制住了,当时的云间茶楼有这本事的,也只有慕枫一人,唯有他的轻功,方能近本侯的身。” 林清啪的一声打开扇子缓缓摇着,“张夫人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吗?” “扇子?扇子!”张三娘瞪大眼睛,震惊又失望,“这扇子是慕枫的?” “在门口时他以扇为刃,却在一招就假意放手,本侯那时便明白,这扇子是慕枫递给本侯的投诚书。” “梅生绝壁,花落云间。”林清轻声说着。 慕枫的夫人名叫花娘子,又以养花卖花为生计,此处茶楼又是云间茶楼,慕枫简单直白的告诉她花娘子在云间客栈,他已被逼至绝境,不得解脱。 以林清的功夫,完全可以直接遁走,再派人将这里围了,但慕枫的扇子让她改变了主意。 慕枫的功夫不弱,轻功更是了得,以他的能力在得知张三娘受伤后都无法救出花娘子,那花娘子所在之地要么是高手如云,要么就是机关遍地。 前者的可能性很低,这里毕竟是京城,漏网之鱼或许会有,但众多高手忽至,天禄司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结果只能是后一个。 这也是林清进了密室后看见那古怪诡异的雕像却仍旧站着不动的原因。 虽然知道结果,但为了防止张三娘撕票,她必须见到花娘子,也必须让张三娘亲手关掉机关,所以才有了张三娘的引路,她又故意留下慕枫,为后面的天禄卫引路,节省时间。 至于天禄卫能否会赶过来,孟杰就在外面候着,天禄卫自有天禄卫的法子,里面的情况瞒不过他。 张三娘也想通了其中关窍,怒火之下,原本妩媚的一张脸逐渐扭曲,她骤然扭头,就见慕枫缓步而来,一旁则是被绑的严严实实的葛怡。 她咬着牙,恨不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慕枫,你竟出卖我!” 慕枫已经冲入牢里,将花娘子抱了出来,看着怀里花娘子病入膏肓的样子,他一颗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恨不能现在就撕了张三娘,“你抓走我夫人的那时起,我们便是敌人,不死不休。” 张三娘失望极了,“就那样一个废物女人,除了种花,一无是处,她如何能配上你,慕枫,以我们的关系,我又如何会害你。” 慕枫退下那温柔书生般的模样,冷厉的杀气弥漫在他的四周,冷漠的像是在看一只不值钱的蝼蚁,“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林清:“行了,要叙旧,还是去天禄司的司狱里叙吧。” 天禄卫开始清场,花娘子被送侯府交给顾春诊治,林清走出茶楼,周遭整条街都已被天禄卫封锁。 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茶楼外面。 林清上了马车,顺手将慕枫也拽了上来,马车踏踏而行,直到离开闹市,她方才问道:“你与那个张三娘是什么关系?” 第183章 第 183 章 …… 第183章 “血衣楼的前任楼主是我的父亲, 张三娘原名沈荠,是我父首徒,只是十五年前因为一个男人叛出血衣楼,后不知所踪, 我只是偶然听说, 她叛出血衣楼后没多久就被那个男人抛弃了, 没想到她竟藏身在京城。” 慕枫说话时神情很是复杂,他原本多少对这位曾经的师姐是有些亲情的, 所以在京中遇见后, 他会前往云间茶楼探望,哪知没多久花娘子就被抓走了。 他讲亲情, 可张三娘却只想利用花娘子控制他,想起方才花娘子那命悬一线的模样,他恨不得直接砍死张三娘。 他内疚的低下头,“不过她只让我注意京中动静, 并未给我下达其他命令, 她太过谨慎, 我也未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林清安慰他, “张三娘能避过天禄司的耳目在京中潜藏这么久,必有她的本事, 我已派人将花娘子送到顾春那,不会有事。” 慕枫感激的点了点头,这次若非林清出手, 等待他们夫妻的必是万劫不复。 马车有节奏的晃动着, 慕枫稍稍起身,屈膝跪下,从怀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暗色令牌, 郑重而恭敬的双手捧到林清面前,“侯爷将我与花娘从绝境之地救出,日后血衣楼听凭侯爷差遣!” 林清连忙将慕枫扶起,并没有去碰那块令牌,“日后便是一家人了,慕兄不必如此客气,不妨这样,日后血衣楼还由慕兄全权负责,如何?” “不可!”慕枫连连摆手,脸上只剩不安和惶恐,“尊卑有别,侯爷若再推辞,便是要属下的命了!”语罢直接将令牌塞进林清手里。 此时马车正好抵达昭勇侯府的门口,时间恰到好处,慕枫下车进侯府陪花娘子去了。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令牌,这东西看着好似是某种金属制成,入手却是温润细腻,比世间顶级的玉石也不差分毫,中央靠上的位置只有一个“血”字。 孟杰从外面进来,“头儿,血衣楼在江湖上名气也算不错,那个慕枫真的因为感激愿意投奔?” “感激是有,但更多的是权衡之后合适。”林清将令牌收起,“慕枫为了花娘子一心想吃官家饭,借此机会将血衣楼送给我,也算是将这江湖势力彻底纳入朝廷的羽翼之下,只要他不胡来,至少一个县令之位是跑不掉的。” 孟杰有些不满,“这个慕枫连救命之恩都耍小心思,亏得头儿帮他这么多。” 林清:“血衣楼毕竟是一方势力,若是我也要权衡一番,行了,去司狱吧,去会会张三娘他们。” 孟杰点头应下,跳下马车,不一会,马车又哒哒哒的动了起来。 待他们抵达司狱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司狱内如同以往一样阴暗又充斥着血腥味。 林清没去刑房,转而去了专门问供的问刑厅里。 问刑厅就像是缩小的公堂一般,只是比公堂更加晦暗,只能依靠烛火取亮。 林清坐在桌案后的椅子上,趁着提审的空隙,又将成尧和王柏茂的卷宗拿出来看了一遍,这卷宗是用刘烨的牌子借出来的,待会还得让人送回去。 成尧和王柏茂二人自从去衙门审核文书后,一直深居简出,每日悬梁刺股,偶尔外出与其他举子在茶楼酒馆小聚。 这样的行程几乎与大部分举子相差无几,怪不得衙门那边会误判,两人的好友几乎于无,存在的那几个也都好好活着,各个家室清白,行动轨迹清楚,且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这时候,孟杰和周虎将张婆子拖了过来。 张婆子已被换上囚服,发髻凌乱不堪,许是刚进来还没排上号,还没有受刑,尽管这样,白日里脸上隐约的跋扈劲也已经不见了,只剩只剩下惊慌与恐惧。 林清诧异的扬了扬眉,扭头看了已经站在一边的周虎一眼。 周虎嘿嘿一乐,“我也没干什么,就是将她与那些受过重刑的囚犯关了一会,哪想到这还没用刑呢,就给吓成这幅样子。” 林清闻言又看了看张婆子。 就这么点胆子,可不像是敢动手杀人的样子。 她放下手中的卷宗,“张婆子,如今是你最后的机会,招与不招,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张婆子早就被吓坏了,她不是没听过天禄卫残暴的名声,可听归听,真将她与那些受过刑的犯人关在一起,她方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残暴。 那些人各个皮开肉绽,身体残缺,得不到医治的伤口甚至已经招了蛆虫,她打了个哆嗦,面色煞白,牙齿打颤,声音却透着急切,“草民招,草民都招了!” “草民手中有几套房子,几乎都在平安巷里,成尧和王柏茂年前就租了草民那间院子,每月租金正好一百个铜钱。” 张婆子有些害怕的偷偷看了林清一眼,“这个价格若是平时倒也还好,但眼瞧着春闱就到了,其他家有余房的,哪个房租都是翻了三倍不止,草民就想要涨租,他们不愿意,就因此吵了几回架。” “当时草民正在云间茶楼做活,就跟老板娘抱怨了两回,老板娘便给草民出了个主意,她告诉我那些举子都是欺软怕硬的东西,只要吓一吓,保准就老实了,那些烟花爆竹,便是那会老板娘送给草民的,说是茶楼过年剩下的。” “草民也是看见那些东西,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出现那么个馊主意,让草民的孙儿故意拿走爆竹,想弄出些响动来,吓一吓他们。” 张婆子说到这已是抬不起头来。 林清心里微微一跳,张婆子这种情形倒是像极了被洗星花致幻催眠的样子。 她问:“成尧和王柏茂二人关系如何?” 张婆子回忆了一下,“二人关系极好,一向是同进同出,也没见他们吵架拌嘴。” “你为何后来又将房子免费租给萧萍母子?”林清打量了一下张婆子,能因为涨租搞出那么多事,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发善心的样子。 “这……这……”张婆子慌乱的左顾右盼,正巧对上周虎那张脸,周虎虎目一瞪,杀气森森,顿时吓得她不敢再犹豫,“数日前的夜里,草民夜里回家,有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突然出现,给了草民一锭银子,让草民将房子免费租给那对萧姓母子居住,那人说若此事泄露出去,便要草民全家不得好死。” “草民贪财,就应了,可回家之后又有些后悔,觉着好点的房子还能收租,没必要给一对乞丐糟蹋,正好那间死过人的租不出去,就给他们先住着。” 林清指腹有节奏的敲着桌案,这的确像是张婆子会做的事情,不过眼下第三具尸体还没找到,却又多了一个人,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 “银子呢?”她问。 张婆子这次是彻底老实了,“那一锭银足有五十两,草民不敢用,就藏在草民后院墙外的老槐树下。” 孟杰立即派人去取。 林清:“那带着狐狸面具的人有何特征?” 张婆子回忆了一会,“那天夜里没有月亮,天太黑了,草民害怕,根本不敢抬头仔细看……对了,那人的鞋面上绣着一朵很奇怪的花!” 她努力的比划着,“一个花枝,生出两朵莲花来,一朵是黑的,另一朵是白的。” 林清敲着桌面的手微微一顿,并蒂莲虽然稀有,她却也见过几回,但黑白色的并蒂莲倒是从未听过。 孟杰已经出去了,不一会就拿着一张画回来给张婆子看了几眼,待张婆子点头之后,才将画送到林清的桌案上。 林清垂头看了一眼,画纸上的莲花栩栩如生,“多画几张,让寻街的弟兄们都记住了,若是看见鞋面上有这描画者,即刻抓捕。” 孟杰应令,立即离去。 林清挥了挥手,周虎将张婆子带出去了。 约莫一盏茶后,周虎就回来了,“头儿,可要审讯张三娘?” 林清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带上来吧。” 周虎再次离开,不一会就将张三娘带了上来。 张三娘仍旧穿着那身艳丽的衣裳,特制的锁链将她的手脚锁住,每走一步就会传出哗啦的声响。 她走的很慢,腿脚甚至有些绵软,直到走到书案前方,神色复杂的看着林清,“林侯爷果然能谋善断,我本以为一切皆掌握在我的手里,甚至盘算着将侯爷关进秘牢之后派谁扮成侯爷才能躲过诸葛绪的盘查,结果呢。” 张三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中透露出几分自嘲,“原来一切不过我是自作聪明,林侯爷自从踏入我那间茶楼,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不论我如何做,最终都只会是徒劳。” 林清不疾不徐,好似听不出张三娘话里话外的嘲讽,“本侯该唤你一声沈荠,还是张三娘?” “慕枫连这都告诉你了。”张三娘怔了下,眼里闪过怒意,随即恢复平静,“沈荠早就死了,侯爷还是唤我一声三娘吧。” 林清稍稍垂眸,看来这个张三娘也并非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和不在乎。 第184章 第 184 章 …… 第184章 “张婆子已经招了。”林清平静地说道, 随手拿过纸张,提起毛笔,在纸上随意画着一个个圆圈。 张婆子的话其实可以证明两点,她脑子里的计划必然是张三娘通过某种手段将她催眠后灌输给她的, 而后另外派人配合, 方才确保那场大火悄无声息的落下帷幕, 让谋杀变为意外。 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很了解张婆子的性子,确定张婆子会让萧沧澜母子住进那栋死过人的院子。 虽不知其目的为何, 但至少可以确定, 这个男人知道一些内幕,那么他与张三娘必定存在某种关系。 她最后将其中两个圆连上一条黑色的墨线, 顺便抬头瞟了一眼张三娘,“怎么不说话了?” 张三娘只是眸光闪了下,平静道:“我无话可说。” 林清将毛笔放在一边的笔架上,“你手里的洗星花是从哪来的?神霄宫?还是刹盟?” 张三娘自嘲笑笑, “侯爷太过高看我了, 洗星花那等宝贝, 岂是我一个无名之辈能接触到的。” 林清:“看来你对这方面颇为了解。” 张三娘:“江湖上下九流的方子多的是, 虽药效不及洗星花,但对付个升斗小民还是绰绰有余。” “升斗小民?”林清颇为促狭, “本侯乃是朝中重臣,便是要谋划陷害,那也是朝中敌对的大臣, 这好端端的, 为何要害一个‘升斗小民’?” 张三娘猛地反应过来,心中一惊,她大意了, 竟然这么轻易便被套了话。 林清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所以你是承认,你对张婆子用了致幻类的药物将其催眠,然后利用她引发大火,将成尧和王柏茂烧死?” 张三娘沉着脸,一双美目瞪着地面,仿佛脚下的地砖跟她有杀父之仇似的。 林清并不在意她的反应,“那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她仔细观察着张三娘的反应,发现张三娘尽管极力掩饰,看着动也未动,却还是在这突然冲击的话下,本能的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一丝震惊,转瞬即逝。 林清收回视线,果然是认识的。 她看了孟杰一眼,孟杰会意,与周虎押着张三娘离开。 过了一会,两人一同回来,站在两侧听候吩咐。 若大个屋子陷入安静,偶尔传来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林清岂是不怎么爱用这里,与之相比,她觉得刑房更加合理方便。 方便上刑,也让犯人在心理上产生压抑和恐惧,招供更方便。 又安静了一会,周虎上前一步,道:“头儿,可要我去刑审张三娘?” 林清再次拿起卷宗翻看,“张三娘曾是血衣楼的杀手,必定遭受过严格训练,若要用刑讯手段撬开她的嘴,最起码短时间内不太可能。” 撬不开张三娘的嘴,事情似乎就拐入一个死胡同,孟杰纠结的抓了抓脑袋,“头儿,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林清正要开口,忽然见段成从外面跑进来,“大人,谢豪那边有发现!” 谢豪?不就是那个偷了友人钱袋子诬陷给萧沧澜那个书生。 林清回过神来,伸手接过谢豪的供词。 谢豪偷盗,证据确凿,前面没什么好看的,但其中有写,他着急还完赌债不只是因为赌场要砍他的胳膊,还因他与人搭上了线,那人愿意引荐他进入重云诗社。 那人正是已经死亡的王柏茂! 林清一乐,这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段成和周虎出去,很快便把谢豪拖了上来。 这一次是真的用拖,问询谢豪身上的囚服已是破烂不堪,身上血痕交杂遍布,被拖进来的时候在地上留下一条血痕。 原本清淡的血腥气立即浓重许多,林清只是淡淡的瞥了眼被弄脏的地面,“上重刑了?” 段成讽刺的看着谢豪:“这小子进了咱们司狱还端着老爷的架子,供词上也一直耍跟咱们耍心思,被弟兄们好好关照过才算老实。他是个惯犯,不止一次偷过东西,但有几分小聪明,这是第一次被抓到。” 谢豪不敢抬头,努力从地上起来哆哆嗦嗦的跪好了。 林清:“你是如何认识王柏茂的?” “是正月二十二那天,大约是中午的时候,草民在西街的柴记酒楼吃饭,一时兴起多了饮了几杯,内急回来时,因醉酒找错了包厢,误入了王柏茂那间。” “当时王柏茂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看见草民之后似乎吓了一跳,草民告了声罪,正要离开,王柏茂却把草民拽着坐下了,相谈之后甚是投机,王柏茂就与草民说了重云诗社的事儿。” 周虎问道:“这个重云诗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豪听见周虎的声音下意识抖了下,“重云诗社在我们读书人眼里是秘密,也不算是秘密。” 林清敲了敲桌子,“故弄玄虚,想吃鞭子?” 谢豪瑟缩着身体,仿佛林清那几下直接敲在了他骨头上,忙道:“重云诗社是三年前出现的,传闻只要加入诗社,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次诗社更是放出话来,说社里有春闱的消息。” 林清了然,怪不得他们的人没有得到关于重云诗社的讯息,事关春闱,但凡得到消息的举子可不得将消息死死瞒着,就是交心好友也未必愿意提上半字。 若再由有心人筛选,的确可以避免各处眼线。 她开口问道:“你说当时王柏茂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是何模样?” 谢豪:“看不见,那人带着一张狐狸面具,听声音倒是不怎么年轻,王柏茂说他面容有损,方才不能见人。” 又是狐狸面具! 周虎与孟杰面面相觑,段成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看看大家,却没问出来。 林清也是愣了一下,没想到王柏茂竟然也与那位带着狐狸面具之人认识,而且按照谢豪的话来看,明显是因为谢豪撞见了王柏茂与那人的会面,王柏茂方才想要拉谢豪入局。 她稍稍抬了下手,示意谢豪接着说下去。 谢豪道:“王柏茂说诗社成员分为天地玄黄四级,若要入诗社需要地级以上的成员给出引荐信,再由三名黄级之上的成员作保,交付一百两银子作为报名费用,方才能进入诗社。” 孟杰眼睛都瞪大圆了,“我的乖乖,报个名就是的一百两银子!这诗社是镶了金子不成?” 谢豪缩着脑袋,“草民本就欠着赌债,又因这事,方才将主意打到同行的王俊身上,想弄些钱财出来。” 哪想到当场就被昭勇侯给亲自按住了,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谢豪知道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么多,林清让人将他带下去,问刑厅里就只剩下他们几个。 林清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拍在桌上,很好,如今这个案子是彻底引起她的兴趣了。 孟杰:“头儿,现在如何是好?要不咱们还像以前那样,想办法混进去。” 林清瞧了一眼这一屋子人,顿时一阵牙疼,各个身高体壮面有杀气,装个护院扛沙包的还行,装书生?能有人信? 她问道:“移舟水溅差差绿,下一句是什么?” 等等,这是啥?诗?谁的诗?下一句?孟杰被问的懵住了,扭头看看周虎。 周虎两眼发蒙,全是茫然,求助的看向段成,段成苦逼的抓了抓脑袋,“我连三百千都没背下来,不要看我,不会!” 孟杰和周虎有点不敢看林清。 林清微笑,“四书五经,你们会背?” 这下孟杰三人脑袋都抬不起来了。 “很好,我也不会。”林清满意的点了点头,“所以就咱们四个文盲,加一起过个童生试都费劲,如今却要混进全是举子的诗社,你们教教我,怎么混?” 周虎试探着说:“要不咱们还是直接带着弟兄过去将重云诗社给围了,全抓?” 林清:“重云诗社在哪?” 周虎闭上了嘴巴,如果他们知道,就重云诗社这种存在早被他们给抄了,哪还能闹出这么多事。 孟杰也纠结了,“头儿,您主意多,您教教我们,该怎么办?” 林清:“……” 还能咋办,找外援呗。 顾春没空,裴绍光空有美貌,实际就是个死宅,瑾瑜……算了,还是别用他了。 刘烨曾是状元,读书铁定好,可以用用,还有连问之…… 林清双眼一亮,她怎么把连问之给忘了! 连问之今年正好下场,还有谁比他更合适的,或许引荐之事,他也能有些办法。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去宫里一趟,从皇帝那拿到诏令,方才能堂而皇之的将这次的事情接下来。 天色已晚,林清也懒得再挪地方,干脆回营所的房间睡了一觉,翌日醒来方才回京。 清晨的空气仍旧带着寒意,宫外的街道更加热闹了,但宫里仍旧那般威严又安静,视线所过之处几乎都有侍卫站岗巡逻,偶尔有宫人路过,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这会早朝还没散,林清只是平静的扫了一眼,转身就走,与以往那般进了御书房。 第185章 第 185 章 …… 第185章 虽时辰尚早, 但御书房里一切照旧,地龙已经熄了,只悉数放了两个炭盘,中午还好, 早上这会还是有些清冷。 林清一进门就见刘烨已经坐在椅子上, 他身着官袍, 端坐在椅子上,一张俊脸略有些僵硬, 嘴角微微向下压着, 好似有点紧张? 吴有福站在一边,看见林清连忙笑着迎上来, “陛下说您今日必定会过来,已在里面备好了茶水点心。” 林清颔首,跟吴有福客套两句,然后走到刘烨旁边, 随手拽了把椅子坐下, 看了眼刘烨眼底的乌青, “一夜没睡?” “眯了会。”刘烨看着林清跟进自家书房似的态度, 眼角微微抽了下,不过好在他也算见过几回皇帝对林清的宠信, 不至于惊吓过度。 吴有福熟练的将点心盒子提过来放在林清附近的桌上,摆好茶水,这才退到一边。 林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淡雅清润的茶香布满整个口腔, 果然这茶还得是皇帝身边的最好喝,她问道:“可有查到什么?” 说起这个刘烨脸色猛地一黑,“黎王府推了个管事出来, 说萧萍是那管事推荐给郡主的,王府知道萧萍的名声不好,所以出钱将人买下,才带回王府给郡主梳妆,结果萧萍在梳头时动了手脚,将一青楼女子用过的发簪混入郡主的发饰中,正好被身边的丫鬟发现。” “而且她们还在簪子里发现一首恩客留下的情诗,事关郡主名声,这才动手罚了萧萍。” “至于衙门里买卖良籍改贱籍的手续,我已经看过,并没有问题。” 林清正捏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微甜带些梅酸的味道在口腔爆开,耳朵仔细听着刘烨的话,咽下点心后又呷了口茶,“这下两边言辞倒是对不上了。” 刘烨严肃点头,“我调查过,萧萍在青楼瓦肆中也是颇有名气的梳头匠,大约每月有三两银子左右的收入,萧沧澜之前在铁匠铺子帮忙,每月也有二两银子的收入。” 林清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脑子里在不停思索着刘烨的话。 不是没有良籍改贱籍的,但一般都是活不下去的,但凡有口饭吃,都没人会这么干,萧家母子俩一月能有五两银子的收入可以生活的很好,完全没必要卖身王府。 若按这个道理,萧萍的确没理由签那个卖身契,说是被强迫的,也说得通,但黎王府偏偏说是萧萍不安好心故意卖身进入王府只为陷害郡主。 她问:“那管事怎么说?” 刘烨面色沉重,“那管事姓陈,是黎王府的老人了,说是萧萍给了他十两银子,只为引荐她卖身进入王府,他也是贪图钱财,其余原因并不清楚。” 林清:“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便是陷害,也得有个理由吧。” 刘烨揉了揉眉心,“暂时还未查到。” 黎王府本就不好对付,刘烨能查到这么多已是尽力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李明霄才从外面回来,俊美出尘的脸上满是怒气,疾步走入御书房内,绣着龙纹的衣角都快飞起来了。 吴德海跟在后面,一张脸皱得跟苦瓜似的,看见林清就差喊一声祖宗救命了。 御书房内的宫人纷纷跪下行礼,李明霄脚下生风,直到看见林清时,神情才算好了些,在最前方明黄色的坐塌上坐下,让其他人免礼后,才看向林清,无奈道:“知道今儿早上多少人弹劾你么?” 林清还真就掰着指头算了下,“应下不下十个吧。” 旁人没那个胆子,董家如今也不敢太过分,能让十来个无关紧要的站出来,锤她一下,已经算是尽力了。 李明霄:“那要让你失望了,三十九个。” 林清:“……” 还真是大意了。 李明霄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扯皮后的疲惫,“下次遇见这事,阿清提前派人知会一声,也好让朕有个心理准备。” 林清嘿嘿乐了,伸手从旁边吴有福手上接过茶盏亲手送进皇帝手里,“最近幺蛾子事儿太多,一听她说是你乳母,这不就急了嘛。” 李明霄端着茶,明明林清也没说安抚人心的话,却让他觉得妥帖极了,说到底还是担心他,“萧萍之事朕以前并不知晓,她是因错逐出皇宫,自是不能与朕的另几位乳母相提并论。” 林清:“理是这么个理,但京城的事儿一直就没消停,他们母子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时候突然跳出来,还直接找到我的头上,只怕里面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门道,如果放任,我怕后面会有什么大招。” 李明霄的脸色也瞬间郑重起来,“你是在担心刹盟?” 林清点了点头。 其实他们心里都门清,如今被关在宫中的四皇子是个假货,是个他们默认的替罪羊,那位真正的先帝四子仍旧不知所踪。 而这位真正的先帝四子,有七成几率就是天启。 “天启的势力虽然已经被咱们灭得差不多了,但仍有残余,更何况天启本人还未曾露面。” 还有穆晚唐和那个重云诗社…… 李明霄对待这位素未蒙面的弟弟,多少还是有几分亲情的,若对方安安静静的民间生活,他也不至于揪着不放,但也仅限于此,“今日朝会有朕压着,又有你师父从中周旋,算是将对你弹劾的那些大臣给按了回去,却也不得不给你立了份军令状,萧萍的案子,你与刘烨一同接手,三月内破案。” 林清张口应了,三个月,以往接案子,她的时间可没这么充裕过。 李明霄对林清也是极有信心的,更何况还有刘烨在旁辅佐,他看向刘烨。 刘烨立即将昨日查到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 李明霄颔首,道:“朕已问过乳母,所言与萧萍并无差别,她的确是因犯错被逐出去的。” 林清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悠悠道:“那也只能证明萧萍在出身上没有说谎。” 刘烨抿了抿唇,“可萧萍如今那副模样,就算全力治疗,身体也必定会落下残疾,多大的仇怨才能让她不顾身体陷害黎王府?” 林清睨着他,“你同情她了?” 刘烨心里莫名一突,不敢抬头去看林清。 林清:“我曾办过类似的案子,有时候不只是仇怨,也可能是获得利益远远高于变成残疾,如今以黎王府与萧萍所言,看似证据确凿言辞真实,但里面究竟几分真假,根本无法辨认。” 刘烨:“可昨日你……” 林清:“我只是按照现场留存的证据进行推断,若那证据一开始便是有心人故意留下,我也无法发现。” “而且,人会天生同情弱者。” 黎王府名声不好,又有权势,萧萍母子却只能睡在死过人的院子里,落下一身残疾,凄凄惨惨,刘烨向来公正爱民,本能就偏向萧萍母子。 若萧萍所言属实也就罢了,偏偏萧萍受尽委屈的话语中却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心思,更对他们隐瞒线索。 这般情况,如何能信。 刘烨一愣,他昨日彻夜未眠,一直在钻研黎王府的事情,甚至因为找不到其他线索,对萧萍母子产生了愧疚,林清的话像是在他脑袋上开了个洞,总算将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水全给倒干净了,连人都瞬间清醒了。 他内疚的低下头,“是我错了。” 林清笑笑,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嘛,谁还不会犯点错了,清醒了就行。” 李明霄觉得他现在应该对这臣子间的相互扶持感到欣慰,可不知怎么的,他只觉得刘烨放在这碍眼极了。 他眼皮不受控的跳了几下,忍不住起身插话,“阿清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既然黎王府与萧萍都靠不住,没必要纠结他们所言真假。”林清将自己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些事千丝万缕,看似毫无联系,但其中必定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其全部联系在一起,只是我们还没找到线头罢了。” “我打算换个身份,混入重云诗社,定会有所收获。” 刘烨目瞪口呆,昨日等于是他与林清一同开始查案的,虽说方向不同,但殊途同归,他本以为他查到的线索已经不少,但跟林清比起来,方才是小巫见大巫。 那感觉就像是他如同散步一般走了一夜,结果人家林清直接跑了半宿,超过他多少就不提了,关键是人家顺便将下一跳要跑的路都规划好了! 不愧是大人,果然无法超越。 林清见人还在发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刘烨,回神。” 刘烨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一下子就红了,“大人刚刚问我什么?” 林清:“重云诗社,你可听过?” 刘烨思索片刻,“按照大人所言,这个重云诗社应该很有名气,可我从未听说过,会不会是我做官太久,已经融入不到那个圈子了?” 林清点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李明霄站起身,缓步来到林清面前,抬手将她袖口的一点褶皱抚开,“你不是要用连问之么,朕已让人秘宣他入宫。” 第186章 第 186 章 …… 第186章 林清感动极了, 她原本还寻思怎么在连相手底下撬人来着,皇帝已经帮他把事情都解决了。 有难事,找领导,世人诚不欺我! “你啊。”李明霄唇角挂着一丝苦笑, 无奈的摇了摇头, “罢了, 朕给你收拾烂摊子也不是头一回了,过几日顶多听连相抱怨几句。” 林清想了下, 岂止是会抱怨, 大概要狠狠哭场鼻子,再顺便指责一下她这个拐他儿子的负心汉。 李明霄:“其实今日朝会耽搁这么久不只是因为你的事情, 春闱主考已经定下了,便是礼部尚书颜回,方才他已被禁军护送进入翰春苑了。” 颜回作为主考皇帝早就与她提过,而且颜回也是董太傅的学生, 虽说偶然于青楼被御史逮过那么几次。 林清:“董太傅那边怎么说?” “自是满意。”李明霄眸中多了一丝晦暗, 董太傅将这当成了自己为保林清让给他的好处, 欣然接纳, 甚至原本快要兵戈相向的朝堂瞬间又是一团和气。 可哪个皇帝也不爱要这种和气。 御书房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正巧这时有宫人进来禀报, 说是连问之到了。 李明霄让人去宣。 不一会,连问之就走了进来,他似乎走的很急, 明明天气不算暖和, 但额头上却挂着一层薄汗,身上穿着国子监学子的服饰,头戴儒巾, 对众人一一行礼,而后规矩的坐在皇帝赐下的坐凳上。 李明霄客套的询问了几句学业,便将话递给了林清。 林清笑眯眯问道:“问之可有加入诗社?” 连问之不明白林清问这个做什么,还是老实答道:“不曾加入诗社,但我有位朋友是墨韵诗社的创办人之一,所以我偶尔会去那边露露脸。” 林清:“你可知重云诗社?” 连问之思索了一会,却是摇了摇头,“最近春闱在即,京中的确多了不少诗社,我在国子监进学,经常听同窗谈论,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他的话让众人皆是一愣,御书房内的气氛陷入一种颇为诡异的寂静之中。 按照如今搜寻的证据,不是说重云诗社是学子们大都知晓的秘密么? 连问之不论是成绩还是身份,在众多学子之中绝对是拔尖的那一部分,可他说,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个重云诗社! 林清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不觉得受过重刑的谢豪有胆子骗她,可按道理赫赫有名的诗社,刘烨不知,连问之同样不知。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连问之也察觉到不对,“若大人不急,我现在就回国子监再打听一番,我有一位同窗最爱诗文,对京中各社了解更细,我再去询问一下。” 林清:“也好,明日午时,我在永福酒楼等你。” 连问之还要回国子监上课,李明霄又鼓励他几句便让他先行离开,而后目光转向一旁陷入沉思的林清,她已经十七了,可那张脸好似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般精致而年轻。 “你准备怎么做?”他问道。 林清:“原本以为重云诗社已经近在眼前,如今再看,这小小的诗社却仍旧藏于迷雾深处,但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除非重云诗社就此湮灭于世,否则必定会在某个角落留下线索。” 她看向刘烨,“刘烨,你将萧萍的事情先放一放,黎王府有个幕僚,名叫穆万,查他。”穆万便是穆晚唐的化名。 黎王的幕僚大多都是混饭吃的,皇帝不可能放任一个靠谱的幕僚在某个王爷身边,大概穆晚唐是个例外,暂时还没被皇帝发现。 如今黎王府郡主的事儿看起来千丝万缕,兜兜转转,倒是有几分穆晚唐的行事风格。 刘烨认真听着,点头应下。 林清看向李明霄,嘿嘿一笑。 李明霄挑了挑眉,“朕也有安排?” 林清:“皇宫突然出现刺客,昭勇侯救驾有功,却身受重伤,只得留在宫中修养,你看如何?” 李明霄:“……” 天底下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敢让一国之君陪着演戏的。 自己惯出来的,还能怎么办,继续惯着呗。 他瞪了林清一眼,却毫无威慑力,无奈又纵容的点了点头。 刘烨听得目瞪口呆,这……这也行? 然后他发现是他草率了,更行的还在后面。 他眼睁睁看着皇帝叫了一串暗卫出来,把身上皇家暗卫的标识一撤,暗卫就成了刺客。 他看着一众暗卫从懵逼到震惊再到麻木的全过程,最后配合的跑出去跟门口守卫的禁军来了场真刀真枪的比划,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声几乎传遍了大半个皇宫。 门口的禁军还好心的将门给锁住了,借此阻挡一下外面赶来救助的同伴。 当杨昭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外面的禁军已经将整个御书房给围住了,可他们不敢动。 每当有人想要试着爬墙进去,就能听见里面的同伴的惊叫声,“不要进来,陛下在他们手中!” 然后外面的禁军就不敢动了。 杨昭听完禀报,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奇怪,他试着趴在门板上听了听,里面的确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但稀稀疏疏的,不像是有大规模打架的动静。 难道皇帝真的已经被控制了?! 他心里一惊,飞身而起,整个人犹如狂风一般飞了进去,院子里的情形也落入他的眼中 就见暗卫站在一边,禁卫站在另一边,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小声说话,有两队禁卫正抽出兵器敷衍的对撞了几下,还有几队人正在往地上泼水,成盆的泼,泼出去的水都是红色的,浓稠的像血,却丝毫没有血腥味,除了红汤子,他想不出第二个名字。 杨昭嘴角抽搐,额头青筋直跳,目光如隼,一下就锁定了正在泼水的禁卫,那禁卫年岁不大,心虚的撇开脑袋,不敢看杨昭的眼睛。 杨昭:“谁的主意?” 那禁卫小心翼翼的答道:“是陛下口谕。”他犹豫片刻,道:“还有昭勇侯。” 杨昭:“……” 胡闹! 他气急败坏的闯进御书房里,恨不能将林清拽出去狠揍一顿,结果一开门,他又是愣了一下。 就见刘烨傻呆呆的坐在角落里,就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似的。 皇帝坐在坐塌上慢悠悠喝着茶,林清坐在另一边,浑身染红,正在琢磨一本剑谱,封皮上写着两个字——破剑。 杨昭:“……”这是皇帝前几日让他从寻来的剑谱,还以为是皇帝想要习武了,原来是送人的。 李明霄正要张口,忽的顿住,想了想,放下茶杯郑重的坐好,“朕刚刚遭遇了一场刺杀,对方似乎是有备而来,好在昭勇侯奋不顾身,在刺客手中救下了朕,可惜她却因此受了重伤。” 杨昭配合着点头,确实伤的很重,剑谱都快看完了,还是坐着看完的。 李明霄低咳一声,“太医说她的伤势不宜挪动,朕让她在御书房后的宫室里养伤,有太医看顾,至于眼前这位……她姓杨名萧,乃是你失散多年的侄子。” 杨昭:“……” 李明霄:“只是你叔侄二人久未相见,眼下不宜公开她的身份,朕也不方便过多参与你杨家家事,依杨卿看……” 看?他能怎么看? 杨昭仿佛做梦一般,他今日就是临时请假出去办点事,哪想到这一走一回,不但皇帝招了场‘刺杀’,他还多了个大侄子,此时心情的复杂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了。 那就跟被喂了一大碗鞭炮似的,还都是点燃的,正在他肚子里噼里啪啦的炸着。 杨昭恍恍惚惚,说话如同幽魂一般,“臣在城北胡同有栋房子无人知晓,方便给这位……侄儿住。” 林清笑了,“叔啊,侄儿我最爱读书,你看我能去国子监读书吗?” 杨昭:“……能。”他有名额,可以送。 林清与一边的宫殿换上皇帝为她准备好的衣裳,又取来天禄司暗卫送来的人皮面具。 当初愁长青给了她三张面具,被她留在了暗部那边,如今已经研究出了新花样,制作出的面具比之前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面具整体成肉色,薄如蝉翼,她小心翼翼贴在脸上,对镜一看,只见原本精致美好的少年郎如今只剩三成相貌,勉强算得上是清秀,棱角间与杨昭也有几分相似。 御书房剩下的事交给皇帝,她与杨昭从西侧的宫门悄悄离宫,天黑前抵达了那处院子。 杨昭这间院子不算大,有三间正房,房间内的家具陈设皆以紫檀木为主,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笔走龙蛇,墨色淋漓,角落处甚至还放着一架古筝。 杨昭尴尬的将古筝收走,“一会我把院子过到你名下,平日里我都住在皇宫,若你有事,派人去宫中寻我就是,地方你都知道。” 林清一一点头应下,笑道:“麻烦叔叔了。” 杨昭打了个哆嗦,脑子里忽然闪过诸葛绪那张老奸巨猾的脸,心里莫名暗爽,“不用客气,我看下人你已经准备好了,我就不安排了,既是你叔叔,零花钱总少不了你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然后顿了顿,大概是觉得少了,又取出一沓银票放在那,这才哼着曲离开了。 林清没想到给人当了回侄子,竟还有意外收获,美滋滋将银票收好,然后放下人进来收拾屋子。 她带来的人自然都是从暗部调来的生面孔,没有外人。 翌日醒来,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 一觉睡到自然醒,如今身份一换,不用早起点卯,也不用出门巡街,更没有料理不完的公务。 林清打了个呵欠,换好衣服,一开门,就见暗九穿上一身小厮的衣服正在门口候着,手里还拿着一封国子监的引荐信。 第187章 第 187 章 …… 第187章 林清看见暗九时还愣了一下, 暗九扮的小厮自是惟妙惟肖,“老爷说您这该应该还缺个书童,叫奴过来搭把手。” 暗九接着说道:“不过老爷的心情不太好,他说杨家那小子就是个空有武力脑子发育不太完全的蠢货, 让少爷离他远些, 别被传染了。” 林清:“……” 平日里她师父与杨昭见面不是挺客气么, 还没看出来她师父是这么看待杨昭的,就怪离奇的。 她接过信封, 一上手就发现这东西似乎有些过厚了, 拆开一看,发现里面不止引荐信, 还有用杨萧之名伪造的一系列科考所用的文书,连官府印信都盖好了。 也不能说这玩意儿是伪造的,最起码她拿着这套文书是真能让她进入考场考试的。 她将文书放到一边,又拿起引荐信看了眼, 是京城一位有名学士出具的引荐信, 并未提到她的出处。 杨昭办事看似粗犷, 实则外粗内细, 一下子就把这套东西都给她备齐了,倒是省去她一些麻烦。 林清回屋洗漱, 换上书生爱穿的长衫,卸下长剑,换上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作为点缀, 手持折扇, 慢悠悠的出了门。 这会时间已经不早,街上人也多了,许是昨日已经定下主考官, 今日不少举子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茶楼酒肆,人满为患。 林清打门口一过,就觉得那些声音拧巴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嗡嗡声,不断刺激着她的耳膜,炒菜的油烟和醉酒后独特的类似呕吐的味道,夹杂着浓郁的汗臭,就像是面前摆着一只一年未洗的袜子,里面塞满了烧鸡和馊饭。 嗅觉易于常人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也的确是场灾难,原本林清还想寻个地儿吃顿饭,顿时就没了胃口,左右瞧了瞧,正巧旁边有条巷子没什么人气儿,干脆扭身往那边走,准备抄个近路。 虽说是巷子,其实就是一家宅院后院的院墙隔出的小路,另一边是则是另外两家稍小些的宅院侧墙,再远些就是普通的小院子,成排又略有杂乱的向前方延伸着,直至转入另一条巷子。 这里很安静,安静到每次落脚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一直跟在后面的暗九突然开口,“前面好像不对。” 林清也听到了,那脚步声起起落落,略有杂乱,人不算多,而且似乎不懂什么功夫,许是那些地痞无赖出来找不自在吧。 心里这么想着,她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林清的脚步很轻,落在地上近乎无声,悄然靠近那传出声响的偏僻巷口,侧头向里面看去。 里面是个死胡同,两边皆是各家后院的院墙,约有丈余宽,堆砌着不少杂物,阳光仿佛照不进这里,哪怕是白天,仍旧显得有些昏暗。 两个身着国子监学生服饰的青年站在角落,身前的地上还放着鼓鼓囊囊的麻袋。 这两人林清还真就认识,一个是董太傅的嫡孙儿,名叫董狄盛,是董太傅嫡次子的长子,另一个则是赵国公府的嫡长孙萧云跃。 林清颇为诧异,这俩家伙一个压根就是纨绔,一个表面高傲暗地里没啥好心的纨绔,凑一起能有好事情? 关键是去年冬狩之时,萧云跃已经被她整治过一回,按理禁足应是到这月底才算结束,怎么这会儿就出来了呢?竟还胆大包天的绑了个人? 她瞄了一眼那麻袋,里面什么东西她一看便知。 董狄盛费力的将麻袋移到墙边,“咱们就这么把人绑出来,真的没问题?” 萧云跃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他已经被迷药放倒,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我们干的,再说知道又怎么样,只要我们咬死不承认,谁又活腻了敢动咱们。” 董狄盛犹豫的看着麻袋,“可我这心里面总有些不踏实。” 萧云跃睨着他,“你是忘了先生们怎么用他来羞辱你的?” “我哪里能忘!”一提起这个,董狄盛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脸上的犹豫顷刻散尽,“老子是董家嫡孙,走到哪不是被人捧着供着,也就是他连问之在的时候,那些先生看我的眼神就跟看个垃圾似的!” “昨日同样是迟到,他连问之什么事都没有,我却挨了戒尺不说,还要罚抄大学三遍,凭什么!” “就是,他凭什么!”萧云跃附和着,“反正咱们也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这么丢脸的事情,想必连问之绝对不会说,只要我们在把嘴闭严了,绝对什么事都没有。” 这话算是让董狄盛彻底下了决心,“人你找好了?” 萧云跃双眸阴狠的瞪着麻袋,“找好了,是花街燕春阁里的倌,保准把他伺候的妥妥帖帖。” 董狄盛突然很好奇,“我与连问之有仇倒是正常,你与他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萧云跃冷嗤一声,“仇?算不上,谁叫他与林清走得近呢。” 董狄盛恍然大悟,“原来你的敌人是昭勇侯。”他随即哈哈一笑,“那可巧了,他同样是我们董家的敌人。” 萧云跃:“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自当守望相助。” 董狄盛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 林清将二人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神情逐渐冷厉,心里浮现出丝丝杀意。 她没想到萧云跃竟撺掇董狄盛对连问之出手,赵国公府和董家联手,的确能让连家咽下这个闷亏,可他们似乎忘了天禄司,忘了她林清。 连问之这个人,看似有世家贵族间的圆滑,却又带着一种独特的纯净和简单,只是家里人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她无法想象若她今日未曾经过这里,当纯净染上污浊,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 林清回神,扭头看去,就见暗九担忧的看着她,冲她缓缓摇了摇头。 这两个人若死在这里,会产生很多麻烦,也会对后续的计划产生影响。 林清稍稍点了点头,她懂,自不会冲动。 她看了一眼远处,纵身飞上高墙,不一会,一个浑身花枝招展的男人疾步走来,直至停在萧云跃面前。 萧云跃不耐烦的蹙起眉,“怎么来的这么晚?” 那小倌垂下头,“路上巡逻的官差太多了,还有天禄卫在,奴躲着他们走,费了些时间。” 萧云跃没再说话,与董狄盛将麻袋打开,把连问之从里面拽了出来,伸手就去拽他的衣服。 这时,林清动了,她扯了块布将脸捂上,身形快似鬼魅,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飘到了萧云跃身后,一把匕首已然横在萧云跃的脖子上。 颈部被兵刃的寒意刺激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萧云跃先是震惊,随即心里发寒,这地方竟有别人!那这人究竟听了多久? 董狄盛与那小倌也是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想要逃跑,有两把匕首悄无声息都得横在他们的脖子上。 他们霎时就不敢动了,小倌浑身发抖,险些都站不住了,想要求饶,却发现喉咙好似被堵住了一般,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董狄盛比小倌好些,可眼里仍旧充斥着惊恐和害怕,生怕那冰冷的利刃再往前一点就割断了他的脖子。 萧云跃一动不敢动,眼睛努力盯着脖子上的匕首,“这位兄台,有话好说。” 林清压低嗓音,透着沙哑,“跟人自是好说,跟畜生就不必了。” 萧云跃:“这位侠士是武林中人吧?实不相瞒,我二人身份在大渊不说横着走,也没几人敢得罪我们,若你不想被董家复仇,最好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想要行侠仗义,也要看看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果然说畜生都是抬举你了,身份?你也配?”林清冷笑,抬眸看了眼暗九。 暗九会意,将董狄盛与小倌的穴位上点了几下,看着二人软倒在地,而后从两人身上搜了一遍,从小倌的怀里翻出一个瓷瓶来,里面装着几颗药丸,她打开看了眼,“是秦楼楚馆用来助兴的药。” 林清指尖凝聚一道内劲,直接打入萧云跃的丹田内,将他的内力完全搅散。 萧云跃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做,那内劲就像一把利刃不断在他的丹田里横冲直撞,惹起一阵阵好似切割撕扯般的疼。 他疼的额头满是汗水,连腰都弯了下去,脸上血色褪下,一直在掌心凝聚反抗的内劲也顷刻消散,再也无法使出半分力气。 林清冷笑,“你当真以为我看不见你那点小动作?” 萧云跃微微瞪大眼睛,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害怕,他丹田如今这般情况,若无高手疏导,只怕半月都无法动用内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林清懒得管萧云跃心里是怎么样的,抬脚将人踹了出去,“他们不是喜欢用这手段么,便将那药一人喂上几颗,助助兴好了。” 此话一出,趴在地上的萧云跃瞬间脸就白了,董狄盛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就像是被人硬喂了一百只苍蝇,恶心又恐惧。 他们想要求情,想要逃跑,可身体根本提不上一丝力气,他们惊恐的看着暗九干脆利落的将药丸全部倒出匀成三份,分别塞进了他们的嘴巴,甚至逼着他们咽进去。 有暗九看着,林清没打算观看后面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干脆将连问之扛在肩上,离开这里。 第188章 第 188 章 …… 第188章 来时还好, 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这巷子里总透着一股散不去的阴沉气,明明外面再走没多远就是京里最热闹的西大街。 林清扛着尚在昏迷的连问之,脚步微微顿了顿,她这样子若出现在人面, 保不准要被安上一个拐卖良民的罪名。 不好, 不好。 左右人已经在她肩上, 那就先回吧,去国子监的事一会再说。 打定主意, 林清脚步加快, 专挑没人的小路走,不一会就回到了她那小院。 有位下人正在清扫院子, 抬头看了一眼林清扛人的样子,见怪不怪,把手中扫把一扔,出去利落的将痕迹清理干净, 顺便贴心的卧房门都给关好了。 林清将连问之甩在床上, 而后将脸上的假面暂时除下丢在书架上的小盒子里, 顺手从旁边摸了本书, 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椅子上坐下。 低头一看书名——礼记。 林清:“……” 有种想重新塞回去的冲动。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翻开的时候, 床上传出一丝动静,她抬眸一看,就见连问之的手指动了动, 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 缓缓睁开。 连问之看着头顶陌生的床顶,满是空洞和茫然,几息之后才骤然回神, 猛地从床上坐起,伸手去摸藏于袖箭的匕首,然后就看见一边正要翻书的林清,整个人为之一愣,仿佛搞不懂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林清有些无语,“我记得你在江湖上也是有个青书剑客的名号,你……就是这么走江湖的?” 这傻呆呆的,若她是个坏人,就这么几息的功夫足以将他给制住了。 “我虽自幼习剑,但主要以科举为主,武艺上自是不如大人,至于那个名号……”连问之有些窘迫,“每次外出游历,我父亲与大哥会派高手随行,真正轮到我出手的机会……不算多,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出了这么个名号。” 随即他坚定道:“我信大人,大人在,就一定没问题!” 林清:“……” 其实她真算不上什么好人,大可不必对她这么有信心,而且他们俩能交上朋友,也是方方面面都比较合适。 她轻声道:“你可还记得昏迷之前的事情?” 连问之努力回想了一下,“今日与大人约好在永福楼见面,我一早便在国子监那边告了假,打算先过去候着,大约是快到西街之时,我被董狄盛拦住去路,好似嗅到一股古怪的香气,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林清起身开门,就见方才那扫地的下人站在外面,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林清接过信打开一看,里面是天禄司调查的结果,董狄盛与萧云跃得知连问之今日要去永福楼,就提前藏在西街外的远翔胡同里,待其路过时,两人合谋将连问之迷晕。 之后的事情便是她遇见那般。 林清扭头撇了一眼已经板正坐好的连问之,就突然沉默了一会,默默将纸重新塞回信封,命道:“将这信交给孟杰,让他给连相送去。” 下人应诺,拿着信走了。 林清将门关好,将之前在巷子里的事情与连问之说了一遍。 连问之一开始还能平静听着,可是到了后面,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董狄盛与萧云跃竟要这么害他,如果不是林清从那经过,他不敢想下去。 林清敲敲桌面,不让他再沉浸下去,转而换了个话题,“你与董狄盛是怎么回事?” 连问之道:“国子监里学生主要是两部分,一部分是各地推荐而来品学兼优的学子,以薛宁等人为首;另一部分是各世家大臣的子嗣,这些学子大多以董狄盛为首。” 连问之说着,嘴唇紧紧抿起,眼角微垂,“被引荐而来的各地学子成绩斐然,常年占据各学科排名前十的位置,世家子弟大多走的是各家的名额,成绩不能说不好,却比不过第一种学子。” “作为世家子弟,我的各学科排名一直稳定在前三名的位置,但作为前十名的学子,我的出身与其他人九人亦是不同,于是我成了一个意外。” 董家与连家向来都是面和心不和,董狄盛带领其他世家子孤立连问之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而另一边的那群人,对他也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林清知道那些学子各有各的团体,却没想到连家的二公子在那个地方竟然不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一个,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安慰他。 连问之却是笑了笑,“董狄盛也防不住所有人,连家在朝中也并非一无所有,我身边也是有人的,就像冬狩时陪在我身边的吴方和张维千,还有一些人也是听我吩咐的,虽不如另外两边势大,却也一直相安无事。” 所以今日他才会大意,着了董狄盛的道。 他话题一转,郑重道:“我已仔细打听过,的确没有重云诗社的消息,不过我倒是打探到另外一个消息,觉得有些奇怪。” 林清其实也有所猜测,谢豪与王俊说这个重云诗社名声极大,可不论是暗部还是连问之,皆不曾听说过,会不会是有心人故意做出姿态,以此迷惑某些特定之人。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随口问道:“什么消息?” 连问之:“有一位学子名叫温亭湛,本是渝州人士,在国子监求学三年,只等今年下场,可正月初八之后,此人忽然回乡探亲去了。” 林清看着他,已经明白连问之的意思,一个进学三年未曾离京的举子,眼瞧着就要下场了,突然离京,的确奇怪。 “你与那个温亭湛相熟?” 连问之呼吸一滞,苦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大人,温亭湛性格孤僻,平常并不与人交流,但我与他私下有些交情,他人不坏,成绩也一向不错,若春闱下场,只要发挥得当,必定能得个功名。” 连问之不敢去看林清,他的确是担心温亭湛,但也真心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他也曾试着派人私下里探查了一番,却没有任何线索。 他的心里有一种直觉,要调查这件事,还需要林清才行。 林清瞬间就将连问之那拧巴的心态看了个透彻,她勾起唇,再次将那假面重新贴在脸上,“左右我也要去国子监,到时顺道去他的寝所看看吧。” 连问之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清,数不清的情绪好似不断在他的心中蓬发鼓胀,让他的眼又酸又涩,“谢谢。” 林清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暗九也回来了。 林清打开门让暗九进来。 暗九禀报:“那三位表演的很精彩,我特意多引些人过去,可惜董家和赵国公府的鼻子太灵,人来的也快,让他们将人带走了。” 林清也能猜到,这点事闹不出什么大风浪,剩下的还得靠连相在朝堂发力了,“今日天色已经不早,明日一早我们再去国子监吧。” 连问之和暗九自是点头同意。 翌日一早,林清穿着妥当,上了连问之的马车。 连问之穿着学子才穿的长衫,眉头紧锁,眼下透着一点淡淡的青色,只是身板仍旧挺得笔直,稍稍弯腰起身向林清拱手作揖,方才重新坐下。 林清今日换了一身青色长衫,手持折扇,回了个礼,打眼一瞧连问之这个样子,不由问道:“昨夜没睡?” 连问之虽说带着疲态,但神情却比昨日轻松不少,闻言苦笑,“昨日回家后被父亲和大哥拉到书房谈心直至亥末,因此睡得晚了。” 林清了然,没再说话。 国子监与皇宫比邻而建,位置在皇宫后侧,此时卯时过半,路上大多都是学子,有走路的,有骑马的,也有同他们一样乘坐马车的,只是年岁都颇为年轻,年龄最大的也不过而立前后。 连问之的马车很是低调,混在其中丝毫不显眼,直至抵达大门,林清与连问之下了马车,才感受到一阵阵刺在她身上的目光。 林清倒也不介意,悠闲的扇着扇子,跟连问之约了个时间,便带着暗九先去见了祭酒,将手续办好,她便是国子监一名普通学子了。 国子监不算小,房屋林立,阵阵读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之乎者也,不绝于耳,穿过这里是一片造景颇大的园子,池塘假山应有尽有,穿过园子就是校场,正有学子在那上课。 林清驻足停下,看了片刻,那些人身着武服,正在射箭。 暗九道:“可要联系此处猫儿们?” 猫儿们指的是潜伏于此处暗卫。 林清感受了一下,微风拂过,除去校场那边的动静,四周似乎都有细密短浅的呼吸声,或远或近,“换个地方再说吧。” 她转身挑了条小路继续往前走,小路越走越偏,周围也的景色也逐渐荒凉,就在暗九想要放出信号的时候,忽然一个脚步声向她这边跑过来。 暗九不耐烦的看了眼,将手里的短笛收起,规矩的立在林清身后,继续扮她的小厮兼书童。 这时那脚步声也到了跟前,就见一位身着青蓝衣裙的姑娘从远处来跑过来。 第189章 第 189 章 …… 第189章 这姑娘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生得面若桃花,眉如新月,就是眉眼间多了股暴躁跋扈的戾气,瞧见林清, 先是上下一打量, 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是哪家的公子?” 林清睨了她一眼,“杨萧, 家中有些钱财, 特来京中求学。” “商户之子。”姑娘原本还算柔和的脸色瞬间变得满是嫌弃,“真是晦气。” 林清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国子监没开女学,亦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你既然能站在这,莫不是厨房里的厨娘?” 姑娘当即气的瞪大了眼睛, “你竟敢骂我?” 林清似笑非笑, “骂你?我骂你什么了?” 姑娘气道:“我乃是徐监丞的嫡长女, 名婉, 乃是官家千金,你竟拿我与厨娘作比, 不是骂我是什么!” “人家厨娘有手有脚,凭本事赚钱,总比某些端饭吃饭放碗骂娘的人好多了, 最起码人家活的堂堂正正。”林清不愿再搭理徐婉, 抬步就走。 若非为了改头换面隐藏身份,对徐婉这种人,她多说一个字都欠奉。 “你!”徐婉不敢置信, “你竟敢骂我!” 她气得脸颊通红,伸手就要去抓林清。 这点事根本不用林清出手,暗九指间捏着一枚石子,弹射而出,正好打在徐婉的腿弯上。 只听哎呦一声,徐婉腿上一软,扑腾一声趴在地上,她又气又疼,放声大哭。 这时一名青年似乎是听到动静,从远方跑了过来。 林清微微蹙眉,停下脚步,立在一旁。 那青年穿着国子监学子的服饰,将眼前的情况尽收眼里,脚步微微顿了下,方才跑过去将徐婉扶起。 徐婉抓着青年的胳膊哭道:“薛宁,他骂我,还推我,快给我收拾他,打断他的腿!” 林清听到这称呼倒是又看了一眼那个青年,听连问之说,外地学子大多以薛宁为首,指得便是这人吧。 薛宁扫了看林清,推开徐婉,警告道:“不要胡闹!” 而后他对林清拱手行了一礼,声音犹如春风,“这位便是杨同砚吧,我叫薛宁,入学已有两年,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薛师兄吧。” 林清将薛宁的表现看在眼里,嗤笑一声,稍稍仰起头,手中把玩着折扇,“这国子监的规律,本少今日是见识过了,当真让人叹为观止啊。” 薛宁沉默片刻,“此事却是婉儿不对,待会我必定告知徐监丞,重重责罚于她。” 他看向徐婉,板起脸,“还不向杨同砚赔罪!” 徐婉没想到薛宁问都不问竟然就把锅扣在她脑袋上,整个人为之一愣,怒气停滞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薛宁,你吃我家的用我家的,胳膊肘还往外拐是不是,怎么着,当着我徐家的少爷,就真以为自己是个少爷了!今日这事结果若不让我满意,我定要告诉父亲,让他罚你!不过一个商户之子,我若给他赔罪,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薛宁的脸色极为难看,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狠狠扇了几巴掌,那种屈辱凝聚在他的脸上,汇聚成一丝怨毒,却又瞬间消散,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清将一切看在眼里,稍稍一挑眉,“不知薛同砚与这位姑娘是何关系?” 薛宁惭愧道:“只是表兄妹罢了。” 林清啧了两声,看着薛宁惋惜的摇了摇头,“真可怜,薛同砚一表人才,却要时常为一个蠢货收拾烂摊子。” 徐婉以为她的错误是与自己言语冲撞? 不,徐婉没有圣旨,以女子之身在国子监中行走,便已经触犯了大渊的律法。 不过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若真闹开了,那位徐监丞的官途也就到头了。 她记得这个徐监丞顶的是潘监丞的缺,潘监丞……就是冬狩时女儿爬龙床被逮的那个,全家都流放了。 林清这话算是说到薛宁的心坎里,目光有一瞬间的复杂,“还望杨同砚高抬贵手,全当是薛某欠下的一份人情。” “你们竟敢骂我!”徐婉快要气疯了,恶狠狠的扬起手。 林清微微抬眼,眸间渐冷,凌厉漠然。 徐婉对上那道视线,心里莫名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一闪即逝,却仿佛保留在她的身体上,让她扬起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 她咬着牙,举起的手紧紧攥成拳,尴尬,难堪,屈辱,她再忍不住,猛地推开薛宁,跑走了。 薛宁猝不及防,被徐婉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推,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地跌坐在了地面上,指甲划过地面,发出一点刺耳的响动。 薛宁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让杨同砚看笑话了。” 林清扫了一眼地面,铺设的砖石之上是一点淡淡的白痕和折断的一小截指甲。 她没说话,这个薛宁,的确能忍常人所不能,若真有高官厚禄的那天,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而且看那心性,也不像是个大度的。 不过今日确实算是无妄之灾了,也算是改头换面的新体验,她懒得再说话,抬腿便走。 然而没两步,薛宁就又跟上来了。 薛宁并非长得有多出众,脸上却总带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道:“寝舍就在前面不远了,杨同砚家在远处,可想过租用一间寝舍?” 林清摇着手里的扇子,应付道:“再说吧。” 薛宁好似感觉不到林清的敷衍,“杨同砚不知,这寝舍夜里可以不用,但平时若累了,又或者遇见什么特殊事情家回不得,寝舍这边随时都能过来,很是方便,我等住在外面,也都租用了寝舍。” 林清:“照薛同砚这么说,的确有些兴趣了。” 薛宁:“不如我带杨同砚过去看看吧。” 林清诧异的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学舍一观。” 薛宁不介意的笑了笑,“只是一会,并无影响,日后大家一同相处,若同砚若遇见问题直接问我便是,我是师兄,自然要多照顾照顾师弟。” 林清颔首,并未拒绝。 国子监为学子提供的寝舍大多是两人一间,每月只需交五十个铜钱,比租房子便宜多了,所以大多家境不富裕的学子都住在这。 薛宁在前方引路,没走多远便到了寝舍的大门前,往里面一走,林清就感觉好像来到了她天禄司的司狱。 不算宽敞的过道,两边皆是成排的房子,许是上课的原因,这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听见风刮过大树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和天上一飞而过的鸟鸣。 每间房门上都挂着木牌,上面写着居住者的名字,几乎都满了,直至末尾才看见一间空房。 薛宁道:“杨同砚来的不巧,春闱将近,如今这边正是人多的时候,只剩这一间房了,待春闱结束,到时再给同砚调个好些的屋子。” 林清扫了一眼门上的木牌,一边空着,另一边则写着“温亭湛”三个字。 她眸色渐深,没有说话。 薛宁将房门推开,“温同砚回乡探亲了,这两月应该都不在,你且看看。” 这个位置有些背光,房间里传出一股淡淡的霉味,东西两侧各放着一张架子床,对面的窗户下放着两张书案,书案两边则挨着两个略旧的木柜。 林清在房间里慢慢转了一圈,温亭湛应该是住在西边的床上,铺盖好好好的放在床上,因为许久没人打理过,上面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的指尖在那层灰尘上轻轻点了点,就被灰尘染上一层灰色。 连问之说温亭湛是正月初八离开的,看来在那之后这个房间便没什么人进来了。 “温同砚走得急,东西也没来得及收。”薛宁走过来,将床上的被褥上的灰尘拍打干净,细心叠好,放在床脚处,“我出去寻些布来给被褥遮挡下灰尘。” 林清点头应承,看着薛宁出门,转身看向那放着笔墨的书案,走了过去。 除了笔墨之外,书案上的东西其实不少,成达的纸张、书本、画卷,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都是街上随处可见的东西。 林清的视线在这些东西上一一扫过,却在看见那书时微微一凝。 那一沓书约有四五本的样子,最上面的是一本游记,书很薄,可里面好似夹了什么东西,将书本微微顶起。 她将那书拿过来,随手翻开,低头一看,随之愣住。 只见里面夹杂着巴掌大的纸,这纸感觉很厚重,整体好似从中间被一分为二,一半是黑色,另一边则是白色,中央画着一株并蒂双莲,两朵莲花一黑一白,又相互交错着,黑莲占据那半边白纸上,白莲却画在黑色的那边,角落处盖着一个四方的红色小印。 这是谢豪口中那个带着狐狸面具身上的图案! 天禄卫将京城搜了个遍,都未曾见到身怀这图案之人,温亭湛的书里为何夹着这东西? 林清紧紧盯着纸张,眉头紧锁,喃喃自语,“这下面的小印是——重云花票。” 花票? “大人,你看这个。”暗九一直默默跟在林清身后,逮到机会,三两下撬开了温亭湛的柜子,在里面找了找,翻出一条红色的绢帕。 “这帕子颜色不是正红,是桃红。”林清拿起帕子轻轻嗅了嗅,“是醉春香,是青楼姑娘的帕子。” 她瞧了眼那藏帕子的木柜,在最里面,很隐蔽。 第190章 第 190 章 …… 第190章 难不成这温亭湛在某家青楼还有个相好不成? 林清将帕子收好, 视线重新放在手中的重云花票上。 重云指的就是重云诗社吧,这所谓的花票又有何用?那个失踪的温亭湛与这又有什么关系? 原本只是看在连问之的面子上帮衬一下,没想到倒是给了自己意外之喜。 看来得再去见一见连问之了。 突然,房顶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就像有什么东西从上面爬过, 窸窸窣窣的。 暗九抬头看了一眼, 低声道:“有老鼠来了。” 林清思索片刻,将手中的重云花票收进袖中, “按原计划行事。” 她现在是杨萧, 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父母早逝, 留下一大笔遗产,意外得知有个身为高官的舅舅,进京寻亲,被送进国子监混资历, 舅舅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拨给她一个武功不错的小厮, 名叫九儿。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武功呢, 自然是要九儿来保护她。 下一瞬,原本关着的窗子砰的一声碎裂落地, 一青衣蒙面人顺着窗口冲了进来,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直直刺向林清。 林清没有动, 只是微微抬眼看了看那匕首, 暗九已经迎上,硕大个书箱被当做暗器砸向青衣人的脑袋。 青衣人若是不躲,一旦被砸中, 脑袋十有八九得被开瓢见红,他只得临时变招,将书箱踹飞。 这一耽搁,暗九已经纠缠了上来,虽是赤手空拳,却能和青衣人打的有来有回,眨眼间就是百十来招,银刃翻飞,拳脚生风。 若旁人来看,只以为这两人旗鼓相当,谁也讨不得好,甚至那个青衣人也是这么想的。 只有旁边看热闹的林清很是清楚,暗九这纯粹是逗孩子呢,看似咬牙强撑,实则眼里全是轻蔑。 行了,现在到她表现了。 林清顺手抄起桌上的砚台,朝青衣人砸了过去。 青衣人全部心神都在暗九身上,压根没防备后面‘不会武功’的林清身上。 暗九突然变招,抬脚踢向青衣人的左肩,右下方露出一瞬间的空荡。 青衣人心中一时激动,好机会! 他的匕首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突然从右手掉下,同时矮下身子,左手顺势接住刀柄斜刺而出。 青衣人仿佛已经想到了匕首刺破柔软的腹部鲜血涌出的场景,然而下一刻,他看见暗九对着他笑了。 青衣人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危机感,可一切都来的太快了,有什么重物狠狠拍在他的右肩上,只听砰的一声,骨头似乎都裂开了,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一声闷哼。 接着就是砚台坠地的声音。 林清看了眼坠地裂开的砚台,好像劲太大了…… 她再抬眸,正对上青衣人吃人一般的目光。 林清正想再找些东西捎过去,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似乎是有学子回来了。 青衣人恶狠狠的瞪了林清一眼,顺着窗户再次飞了出去。 暗九立即与林清打了几个手势——可要派人跟上? 林清点点头。 外面的树梢微动,一个如影子般的人从树上飞下,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 暗九低声问道:“下一步,咱们如何做?” 林清看了眼满地狼藉,当机立断,“走。” 刺客已经跑了,若被旁人看见只怕会有理说不清。 她正要离开,突然一点银光自窗□□入,直直钉在角落处的一个劣质花瓶上。 花瓶犹如解体一般爆裂,哗的一声,碎裂的瓷器碎片飞溅的哪哪都是。 林清停下脚步,看来是走不了了。 “谁啊,怎么回事!”外面是刚从校场回来换衣裳的学子,听到动静立即围了过来,前前后后,门与窗瞬间站了不少人。 大家伙看见屋子里的情况顿时惊住了,只见这寝舍之内满地纸张书籍和破碎的瓷器,木制的家具上皆是被利刃划出的痕迹。 屋子里还能算完好的,大概就是站在屋子里的两个人了。 大家伙议论纷纷,瑾瑜的弟子谭文轩也在其中。 他从人群里走出来,惊叹道:“这是被抢劫了么!”他看向林清,“你谁啊,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今日刚办完入学的学子,刚刚薛同砚带我过来看看寝舍,哪知道他前脚刚走,后面就进来一个青衣刺客,竟想要我的命!”林清微微瞪大眼,不断顺着胸口,好似被吓坏了似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被吓了一跳,立马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他们并不怀疑林清的话,因为今早与连问之一同出现,杨萧之名私底下其实早就传开了,大家都是同砚,应该不至于在这么大的事情说谎。 已经有机灵的人跑去找司业了。 谭文轩却好奇的打量着她,“都遇见刺客了,那你怎么还活着?” 林清:“……” 这张嘴果然跟以前一样令人惊喜。 她叹息一声,缓步来到谭文轩面前,“其实我已经死了,不信你摸摸,我已经没有体温了。” 经历过康王府药人的事儿,谭文轩对尸体能动那是相当有经历了,听林清这么一说吓的差点蹦起来,然后又觉不对,那些药人好像不怎么会说话来着…… 他紧紧盯着林清,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触碰在林清的手背上,感受到一点温热。 “热的?”谭文轩气道:“你耍我?!” “不错,反应的很快。”林清赞许的点了点头。 反应快?这是夸他么,可怎么听都觉得有点不对味。 谭文轩忽的反应过来,张口就要骂人,突然被旁人扯了下袖子,一抬眼,就见远处有人匆匆赶来,带头之人身着绯红官袍,约莫六十来岁,蓄着短须,正是国子监的司业冯石岳。 谭文轩顿时将脏话全都咽了回去,与众学子拱手行礼。 冯石岳挥挥手让大家免礼,视线却略过所有人,直直落在林清脸上,“是你遇见了刺客?” “正是。”林清将事情重新叙述了一遍。 冯石岳听过之后,思索了好一会,“你是说是薛宁陪你过来的?除了薛宁,可还有别的人证?” 林清还没说话,就见薛宁抱着一块褐色粗布往这边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不认识的学子。 薛宁将粗布交给身后之人,而后疾步过来向冯石岳拱手行礼,接着说道:“禀司业,确是学生将杨同砚带至此处,本想让她看看寝舍,却正巧看见温同砚的床铺没有收拾,学生便想着去寻块布来将那被褥包起,遮挡一下灰尘。” 他将气息喘匀,接着说道:“不过这么大的布不太好找,所以时间久了些,直至刚刚盛远和乌岑来寻学生,学生才知道出事了。” 冯石岳一下下捋着短须,“也就是说自你离开之后,直到方才,这屋子里就只有杨萧和她的书童?” 薛宁看了林清一眼,没有说话。 那个跑去找薛宁的盛远冷哼一声,“也就是说从始至终就只有杨萧一个人,以学生看,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杨萧自导自演,必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乌岑也道:“就是,咱们国子监也是有禁军看守的,咱们学子日日也都跟着先生习武,也是有功夫在身的,若真有什么青衣刺客,哪能逃过咱们的眼。” 两人一张嘴,陆陆续续有人附和,渐渐地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我就说,咱们国子监向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有刺客混进来了。” “就是,偏那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她杨萧一露面,刺客就来了,还只有她和她那书童在场,怎么就这么巧。” “这里面保不准有什么猫腻。” …… 冯石岳自是也听到了这些议论,心里也起了狐疑,仔细打量了一下林清,见她站在那,下巴微扬,不卑不亢,甚至还带着些许傲气。 他又有些犹豫,这不像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你们随我进来。”冯石岳说着,先一步走入寝舍之中,薛宁等人紧随其后。 屋子里太乱了,还能维持安稳的除了那两张架子床外,就只剩下两个还算完好的柜子,可利刃划痕随处可见,或长或短,最深的一处能有半寸厚。 粗略一看,还真就像刚被人打劫过似的。 冯石岳一时也搞不清状况,突然听见有人大喊“司业快看!” 冯石岳闻声望去,就见盛远用木棍从木柜下方的缝隙里勾出一把没有刀鞘的匕首,刃上还有一点木头的碎屑,匕首旁还有个小小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两锭银元宝,每锭足有十两。 盛远气道:“学生就说,定是那杨萧贼喊捉贼!” 乌岑也道:“学生记得有一次从这路过,看见温同砚将这银子藏在柜子底层,方才学生已经看过,藏在那的银子已经没了!” 冯石岳当即气得够呛,走出去怒道:“杨萧,你贼喊捉贼,证据确凿,还不速速认罪!” 林清啪的一声抖开折扇,哼笑一声,“无罪可认。” 冯石岳没想到林清竟然如此胆大,证据就摆在这还敢拒不认罪,怒道:“大胆贼子,来人,将她拖下去!” 暗九紧紧蹙眉,用目光向林清示意,可否要动手。 林清的手指有节奏的动了几下,勿动,等消息。 跟在冯石岳身后的禁军立即冲了过来,就要押着二人离开。 “住手!” 远处传来一声喝声,紧接着禁军如潮水一般将这团团围住。 众学子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就连冯石岳都惊住了,林清却是笑了,往那边望去,就见李明霄身着常服正匆匆往这边走,吴德海跟在他后面,另一边则是不断赔笑的祭酒和一脸严肃的连问之。《 》 190-200 第191章 第 191 章 …… 第191章 林清每天都会抽出一会查看暗部整理的消息, 今儿早暗部送来的消息不多,但有一条是皇帝的行程,李明霄会前往国子监视察。 冯石岳这么着急将事情盖棺定性,也是因为如此, 知道皇帝在国子监的人不多, 这刺客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皇帝在这个时候过来,若被证明事情就大发了, 怕是整个国子监从上到下都得撸一遍。 不过林清也知道, 李明霄其实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大概就是来看她的, 所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必定要过来。 国子监众多学子,其实真正知道皇帝长什么样的寥寥无几,所以大家伙这会只是单纯被眼前的阵仗给吓到了, 再看祭酒那小心赔笑特别不值钱的样子, 心里多少都有点猜测。 祭酒姓张, 瞧皇帝没打算公开的样子, 也不敢叫皇帝,“公子, 这事儿冯司业已经审理清楚。” 冯石岳走过去,恭敬的作揖行礼,然后才道:“我已查明, 确是杨萧贪图钱财, 贼喊捉贼。” 李明霄看了一眼杨萧,眸里流露出一丝无奈,好像在说怎么回事, 上个学都能遇见这事。 林清更加无奈,她也不想啊,哪知道换个身份也能被盯上。 不,杨萧这个身份并无特殊的地方,那青衣人应该不是冲她来的。 林清又将之前的行动在心里过了一遍,那间屋子只住着温亭湛一人,她并未有什么特殊举动,只是拿起两样东西…… 是帕子,还是花票? 林清心思翻滚,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上前一步,下巴微微扬起,“说了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贼喊捉贼?不过是某些人故弄玄虚的把戏罢了。” 冯石岳这下也是动了真怒,皇帝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若真被这个杨萧败坏名声,他只怕要在司业这职位上干到死了,“你藏起的匕首和银子都已经被找出来了,竟还敢不认!” “冯司业这是看见我将东西塞进去的?”林清似笑非笑的睨着他,而后视线一扫,从众学子的脸上一一扫过,直至薛宁,又慢悠悠的收回来,“还是说诸位同砚有谁看见我杨萧将那两样东西塞进柜子底下?”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站出来。 冯石岳目光如炬,哼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抱赃叫屈!” 李明霄听他这么说林清,心中怒火涌起,眸光渐冷,连声音都带着寒意,“我倒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在柜下发现东西,便认为是她所为,若刑部都像你们这样审案子,这天下还不知要出多少冤案错案。” 他一开口,张祭酒的心就是一哆嗦,他这下是清楚了,皇帝怕是要给那位学子撑腰,无论如何这事马虎不得,他怒瞪冯石岳,“公子说的在理,此事的确是冯司业做得不对,不如现在就派人去刑部报案,过来问审。” 冯石岳没想到祭酒会这么说,他虽没什么查案的经验,但偶尔闲暇时也是读过不少卷宗的,但凡国子监有个什么事情都是他出面主持公道,这么点事哪里能难倒他。 必然就是杨萧不知从何处得知温亭湛手里有二十两银子,于是哄骗薛宁这位爱惜师弟的好学子,又借机将人支走,故意砸乱屋子,划出那些刀痕,做成被刺客袭击的场景,再将匕首和银钱藏在柜子底下,只等日后取出。 有理有据,冯石岳觉得他根本没错,整体案情就该是这个样子,但凡换个人说话,他都能毫不犹豫的怼回去。 可李明霄不行,那是皇帝,错的也得是对的,他只能憋着,不服气也得憋着。 李明霄只一眼就看出冯石岳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他看向林清,故作严肃,“你说你冤枉,可有证据?” 皇帝都把台阶递过来了,林清也就顺势下了,扇尖向那寝舍一指,“就在那寝舍之内。” “现在正好得空,便听你说上一说。”李明霄率先走进寝舍,接着是吴德海与连问之,而后才是祭酒与冯石岳,后面还跟着几个身着绿色官袍的官员,不知姓名,其他人则被禁军拦在外面。 这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个人往里面一站就满了大半。 林清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停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冯石岳瞪着她,一甩袖子,哼了一声,“今日本官便在这等着你的证据,看你如何狡辩。” 林清懒得搭理他,扫了一眼整间屋子,对手仓促布局,其实很多证据都是站不住脚的。 她看了眼被放在书案上的匕首和银子,顺手拾起那银子掂了掂。 薛宁与盛远、乌岑就站在门口处最前方,盛远和乌岑见状纷纷露出不屑,盛远鄙夷道:“还说不是贪财,当着祭酒和司业的面还惦记银子呢。” 便是薛宁也垂下眸子,掩盖住眼里一闪而逝的轻蔑。 “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这银子与银子可是也不一样的。”林清又掂了掂手里的银锭,“这锭银子色泽光亮,银身偏软,纯度极高。” “京城有权融银的钱庄就那么几家,能提炼这么高纯度的可不多,是刘家的汇通钱庄,是官改私银。”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这银子上手一掂还就能知道是从哪家钱庄出来的?而且连来路都门儿清,这怎么可能? 冯石岳双目一瞪,“你休要胡扯,这银子又没印记,你怎么就能知道从哪里出来的!” 盛远站在门外附和,“冯司业说的及时,杨萧上下嘴一碰,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林清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们,“铸银时会有损耗,十两的银锭铸成银锭之后并非真的有十两,前朝有位宰相便借此贪腐,十两的银子熔铸之后成型的银锭不足九两,而后将余下的银子充作火耗进了自己的口袋。” “后来先帝开国之时,为免再有官员钻此漏洞,便规定以十两银锭为基,民间私银熔铸成品为九两五钱到九两七钱,官银重铸成品则要求在九两八钱以上,少于此便是次品。” 林清将银子放在吴德海手中,“这锭银子,重量在九两八钱之上。” 众人听到这话还是不太相信,那么微弱的差距,怎么可能手一掂就知道,盛远还想嘲讽几句,结果吴德海已经找来小秤,将银子称了下,“却是九两八钱,分毫不差!” 这话犹如一滴水滴入沸油,顿时炸了锅,众学子惊讶过后,又是响起阵阵议论声。 谭文轩呆愣愣的看着林清,喃喃自语,“竟然真就对了,这手怕不是金子做的吧?” 他离盛远等人很近,近到这些话一字不差的传入那几人耳中,盛远和乌岑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有些不敢去看薛宁。 薛宁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好似担心的看着林清。 冯石岳一张脸也不太好看,“便是能确定这银子是官改私银,也不能确定是从刘家的汇通钱庄出来的。” 林清:“银子存放久了,外观会逐渐,这银子亮成这样必是今年铸的新银,而今年工部的单子恰好落在刘家的汇通钱庄。” 实际上如今融银手艺落后,银中杂质较多,若存放不当,只会黑的更快,所以高门大户都会特地建造宝库存放金银,她的侯府里自然也有,但温亭湛只是一名普通的学子,显然没那个条件。 林清的话合情合理,就好像隔了一层窗纸,她没点破之前,其他人跟没想这么多,可经她这么一说,瞬间就像是捅破了这层窗纸,众人恍然大悟,随即又觉得很是震惊,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清。 站在谭文轩身旁的一位学子推了推谭文轩,“这个杨萧有点东西啊。” 谭文轩仍旧傻呆呆的,“是挺厉害的,就是厉害的让我觉得有点熟悉。” 那学子又推了推他,悄悄指了指旁边的薛宁三人,谭文轩扭头一看,就见盛远和乌岑的脸色很是难看,就连薛宁也有些苍白。 谭文轩鄙夷的转过头,懒得看他们。 屋子里,冯石岳也被林清的话震惊了好一会,他确实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银锭便能有这么多的说法,可他不能认,他若认了便是错了,他乃是司业,如何能错! “便是证明这是官改私的银子,好像与你偷盗之事也无关吧。” 林清翻了个白眼,“温亭湛的亲人可有为官者?” 连问之忙道:“他母亲早亡,自幼跟着父亲与继母生活,亲人皆为农户,不曾有为官之人。” 冯石岳:“许是友人赠送呢!” 连问之:“温同砚一向独来独往,能称一句朋友的,大抵只有我一人,他生活向来拮据,连过冬的棉衣都是我赠与他的,若真有这些钱财,何至于此。” 杨萧尽管是新来的,但连问之却在国子监进学多年,人平时是个什么样,大家伙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数,连问之与温亭湛走得近,也时常有人看见。 谭文轩虽然看林清心里莫名不爽,但还是从人群中站出来,“我觉得他们说的在理,这事儿杨萧十有八九是被人陷害了。” 谭文轩的人缘可比连问之好多了,他一开口,周围的学子们立即点头同意,议论纷纷。 林清笑了笑,拿起那把匕首,“这把匕首不是方才青衣刺客手中的兵刃。” “那人手中的匕首只是寻常货色,与我书童大战之后,刀刃已经卷边缺角,可我手中这把却刀刃完整如新,别说这一屋子大小划痕了,怕是连只鸡都没宰过。” 这匕首丝毫没有血腥味,明显是把没沾过血的新匕。 她将那刀刃上沾着的一点木屑取下轻嗅了嗅,“最关键的是这屋子里家具皆为榆木所制,可这匕首的刀刃上沾染的木屑,却是松木的。” 第192章 第 192 章 …… 第192章 划伤了一屋子榆木家具的匕首却沾着松木的碎屑。 若说方才的银子还需要动动脑子, 那这匕首上的漏洞完全就是把人的智商强行按在地上摩擦。 林清已经看出对方有多仓促了,仓促到连砍的木料不对都没发现。 所有人也是被这话惊得够呛,冯石岳不敢置信的一把抢过匕首仔细观察,随即愣住。 榆木与松木的味道天差地别, 而且木料新旧程度导致颜色差异也是不小, 这屋子价目已经很是陈旧了, 可刀刃上的松木屑却好似还带着较新的木色。 一位身着绿色官袍年轻官员哆哆嗦嗦的站了出来,“寝舍这边不少家具已经损坏, 下官前几日刚购进一批松木家具作为替补。” 冯石岳差点被这话噎死, 怒气逐渐被屈辱和难堪取代,让他仿佛站在这都觉得地板烫脚。 众学子听到这就明白, 这个杨萧还真就是被人栽赃了,之前倒是没觉得,可听了杨萧的话,怎么就觉得那贼蠢得跟猪似的。 谭文轩哈哈大笑, “这可有趣了, 人家杨萧拿着匕首抢了官家私改的银锭, 在满屋榆木家具上制造证据, 却划出了松木的木屑,哈哈哈, 好久没听见这么有趣又好玩的事了。” 林清:“……” 不太想跟这疯孩子说话。 李明霄尽管见多了林清办差时的样子,可这会顶着另一张脸井井有条的将证据甩人脸上,还是挺有趣的, 再听了谭文轩那话, 亦是忍俊不禁。 他低咳一声,压住笑意,淡淡瞥了一眼张祭酒, “你看呢。” 张祭酒苦着一张脸,他怎么看,他能怎么看,没看见冯司业脸黑的跟锅底有一拼了。 他只能尽量和蔼的看着林清,“杨学子,依你看,这凶手是否就是那青衣刺客?” 是吧是吧,大不了他不要老脸报上去好了。 林清微微一笑,“不是。” 张祭酒差点没一口气没上来。 林清:“这银两和匕首既不是温同砚的东西,也不是学生的,那就只能是凶手自己的。” “刺客已经走了,而后学生一直就在此处,直至冯司业带人过来,那栽赃嫁祸的凶手唯一的机会便是将司业带人进入寝舍搜查之时,才能趁乱将东西放进去。” “其实答案很简单,冯司业带来搜查之人皆是禁军,除此之外,还有谁出现在这里既让人觉得顺理成章,又不会对他起疑,甚至下意识会将他排出嫌疑人的名单。” “比如是谁发现这些东西的?” 林清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却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众人的心头,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毕竟刚才的情况很混乱,谁也没注意到里面是个什么样子。 直到有一位身着武服的学子突然站出来,他脸蛋微圆,眼睛大大的,他举着手,“我知道我知道,我刚刚一直都在,都看见了。” 他的手指向前方的盛远,“是盛远,方才冯司业带着几个禁军进去搜查,盛远就是跟在后面进去的,我还看见他在柜子那站在了一会,然后就搜出那些东西,我当时还好奇来着!” 所有人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盛远,有打量的,有怀疑的,有轻蔑的…… 盛远一张脸瞬间惨白,“你不要胡说,我只是帮忙罢了!” 林清笑道:“这也好办,就看看你那寝舍是否有被划伤的松木家具,再搜一搜这匕首的刀鞘,便能知道了。” 李明霄颔首同意,立即有一队禁军迅速离去。 盛远彻底慌了,求救的看向薛宁,却发现薛宁已经与乌岑站远了,正冷漠的看着他,仿佛此时才清楚他竟是这样的人。 他张了张嘴,却最终合上了,跌坐在地上。 不一会禁军就回来了,打头的禁军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刀鞘,后面的禁军则盖着一个书案,书案的侧面正好有两道新鲜的划痕,露出里面还算新的木色,正是松木所制。 张祭酒亲自己拿着匕首和刀鞘合上,两者严丝合缝,确为一体。 他怒瞪盛远,斥道:“盛远,你可还有话说!” 盛远猛地抬起头,张开嘴,喉咙却如同被堵住了一般,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他最终缓缓垂下脑袋,绝望的闭上眼睛,哽咽着张开了嘴,“学生……是学生将东西藏入袖中,悄悄塞入柜底,栽赃嫁祸。” 国子监学子的服饰以飘逸为主,袖子宽大,藏点东西进去不算难事,有禁军上前翻开盛远的袖子,豁然见他右边的袖子里有几道被刀刃划过的痕迹。 张祭酒厉声说道:“你诬陷杨学子,险些造成冤案,如此大错,我岂能饶你,今日便将你逐出国子监,交于刑部。” 两名禁军上前,将盛远押了下去。 张祭酒恭敬的朝李明霄行礼,“您看这事可否结了?” 李明霄的视线从林清的脸上飘过,见她微不可寻的点了下头,才道:“便如此吧。” 大家好似不约而同的忘记了那位逃走的青衣刺客,张祭酒稍稍松了口气,双眼发直,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似乎让他已经产生轻微的耳鸣。 他下意识举起袖子擦掉额头的汗水,擦到一半才想起来这动作有多不雅,立即放下,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杨学子,你看如何?” 林清随意拱了下手,“全凭祭酒安排。” “行了,既然事情已定,那便都去上课吧。”李明霄站起身,“问之,那位学子蒙受冤情,必然心里还有委屈,你就陪她说说话吧。” 连问之行礼应令,走到林清身边。 而后李明霄带着一众官员禁军离开,有他的话在,众学子也被带离这里,无人敢做停留。 薛宁深深的看着林清,直至最后转身离开。 不过片刻,寝舍周遭就只剩下林清与连问之以及暗九三人。 连问之立即将门关上,“今日之事让大人受委屈了。” 林清摆摆手,“无碍,几只苍蝇,还伤不到我。” 连问之不明白,“可盛远好端端的为何要陷害大人?” 林清:“盛远只是薛宁推出来的废棋罢了,至于薛宁……” 她垂眉思索,难道只是因为她与徐婉发生的矛盾?可她不觉得薛宁是个会听徐家话的。 连问之忽然问道:“那位青衣刺客会不会就是薛宁?” 林清摇了摇头,“薛宁方才被徐婉推倒,左手中指的指甲被折断了,方才那刺客来时我仔细观察过,他的指甲都是正常的。” 她走到那碎裂花瓶原本摆放的位置。 这是进门靠右的墙角处,木制的简易花几还摆在那,上面的花瓶已经碎掉了,只留几块碎片还在花几上,与窗相对的墙面上钉着一根细针,细针已有一半没入墙里,位置靠下,几乎被花几挡住,很不显眼。 林清捏住针,内劲不断涌入指尖,将那根针缓缓拔了出来。 连问之连忙取出自己的帕子展开,交给林清。 林清接过帕子,将针放在雪白的帕子上。 细针是铁制,两边极细,中间略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标志。 连问之看了一会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人可看出来了什么了?” 林清摇了摇头,“这暗器制造手法粗糙,但凡寻个铁匠铺子都能造出来,看得出来对方是个谨慎之人。” 连问之怔了一下,“大人的意思是青衣刺客与这射穿瓷瓶之人不是同一人?” 林清点了点头,窗外突然传来几声鸟叫,是暗卫的联系暗号,暗九走到窗前交流了一下,而后回来禀报,“暗卫跟踪那刺客直到花街附近,眼看人进入巷口后便消失了。” 林清颇为诧异,这人去哪不好,竟然进了花街,她疑惑的问:“哪处的巷子?” 暗九:“是无名巷。” 林清明白过来,春雨楼后身的确有条巷子,本来没有名字,不过因为那边有许多不挂牌的暗娼和小馆子,私下里就被大家伙叫成了无名巷。 暗九接着问道:“可要派人过去?” 林清:“不必,敌暗我明,若动作太大只怕会惊到老鼠,叫那边的暗卫盯着点就是。” 她看向连问之,“问之,温亭湛平日可有去花街的习惯?” 连问之闻言回忆了一会,却是摇摇头,“我虽与他关系还算不错,但他喜欢独来独往,平日里也没人知道他爱做些什么,会去哪里。” 他忽然顿了下,“不过,有一次我邀他饮酒,他那日醉了,抱着酒坛子好像喊了一位姑娘的名字。” 林清:“叫什么?” 连问之双眉紧皱,努力搜索着脑子里的记忆,“劳今?巧琴?什么……琴?”他尽力模仿,可那日他们都醉了,说话舌头不听使唤,实在是听不清。 这次林清却是愣住了,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瑶琴。” 连问之连连点头,“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落花阁,瑶琴。 林清一直以为瑶琴是天启的人,可上次冬狩之后,朝廷也算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将天启的势力清理的差不多了,便是有些残余,也应该闹不出什么风浪才是。 三年……三年……难道重云诗社也是天启的布局不成? 林清眸光微凝,天禄司一直派有暗卫盯着瑶琴的一举一动,若瑶琴真有异动,消息早就摆在她的桌面上了。 这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弯弯绕绕…… 第193章 第 193 章 …… 第193章 李明霄故意将人都带走, 就是为了给了林清继续调查的机会,他很清楚,林清作为杨萧,许多线索是不能说的, 过后十有八九还得再来一趟。 所以林清也不担心那些人会故意折回发现什么, 与暗九和连问之又将房间细细搜索了一遍, 不过除了柜子里还有点温亭湛的衣物,再无其他。 直至黄昏之时, 学子们即将归来, 三人不得不离开这里,结果刚出寝舍, 就被之前说过话的那个绿袍官员给拦住了去路。 这人年岁倒是不大,也就三十来岁,说起话来笑呵呵的,看着一团和气, “本官是本监主簿, 姓贺。” 林清上前一步, 拱手作揖, “贺主簿有事寻学生?” 贺主簿道:“那间寝舍已无法住人,清理补换家具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 所以祭酒那边特意交代,让本官给杨学子特意寻了处寝舍暂住。” 林清自是笑着应下了,人家要给, 那就收着呗。 贺主簿前面引路, 出了学子们的寝舍向左一转,穿过一处小园子,也就到了。 这边的屋子可比之前的好上不少, 单间屋子占地面积要大一些,长长的一排,门前是一条长廊,外面还有些树木山石点缀。 连问之讶然,“这是先生们的寝舍?” 贺主簿笑呵呵道:“那边实在没地方,这里倒是还有些空房,看连学子与杨学子关系不错,不如住在一起,也能方便说话。” 这话便是在卖连家人情了。 连问之点头应了,“那便多谢主簿了。” 贺主簿更高兴了,一路上话也更多,直至将二人带到西侧角落处的两间房子。 林清与连问之一人一间。 林清推开门,房屋经常有人打扫,很干净,基本的家具也都有,只缺个人用的东西。 今日也累了,干脆就不挪地方了,暗九与连问之的小厮回去取来被褥衣物,就此歇下。 翌日清晨,林清换上国子监的衣服,她这件自是被暗中修改过,宽大的袍袖正好缝制暗袋,能藏不少东西。 虽说带不得剑了,但各种药粉和天禄司常用的蛊虫都要带着,还有匕首也得藏两把,暗器和旗花也得带些。 她刚收拾好,门就被敲响了。 林清打开门,就见与自己一模一样装扮的连问之,笑了笑,“今日这么早。” 连问之:“你今天第一次上课,我寻思过来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 他说着打量了一下林清的装扮,见她头冠稍稍歪了点,下意识伸出手帮她扶正,收手的时候才意识到他这动作有多尴尬,若真是普通学子也就罢了,但眼前这位虽然年纪不大,可却是实打实的本朝唯一的万户侯。 “是我唐突了。” 林清倒是不在意,“我书童那边有些事情,一时过不来,多谢问之兄弟了。” 连问之窘迫的脸颊微红,“我家下人已经将早饭送过来了,是咱们两人的,去我那用饭吧。” 林清自是同意。 待用过早饭,二人结伴往学舍那边走。路上的学子也逐渐多了。 不过大家伙对连问之的态度着实奇怪,似乎大多都刻意避着,有些甚至干脆选择绕路。 倒是也有些上来与连问之打招呼的,只不过各个恭敬,连问之也是板着一张脸稍稍一颔首算作回应,然后继续各走各的。 直到临近学舍,张维千过来,连问之的脸上才算有了点笑意。 经过昨天的事,杨萧这个名字在国子监也算是出名了,张维千好奇的打量着林清,但礼貌的没提出问题。 直到学舍所在的院子,几人不得不分道扬镳。 连问之和张维千这种都是春闱下场试水的,先生们要单独开课,普通学子则在另一边。 不过林清没打算去上课,她又不是真的学子,也不会参加科举,没必要浪费时间。 寻了个没人的墙角,她径自从墙上翻了出去,没走几步,暗九就跟了上来。 暗九问道:“大人要去花街?” 林清抬眼看了看天色。 太阳刚刚爬到高处,晨间的寒意还未完全散去,这是一处偏僻的街道,周遭没什么人烟,很是冷清。 这个时间段去花街,别人十有八九认为她有病。 “去永福楼开桌席面,再寻些会吹拉弹唱的过来解解闷。” 暗九会意,立即安排去了。 永福楼作为京城第一酒楼,接待的达官显贵多了,什么奇葩客人都见过,不过是早上开桌席面而已,也就是厨子早点上工的事儿。 等林清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还都是按照林清的要求。 二楼的奢华包厢,精致而丰富的席面,最贵的酒水,还有戏班里最出色的戏子和乐器班子,五六个人,年岁都不算大,男的俊女的俏,一边奏乐一边唱。 林清一身国子监学子的宽袖袍服,头戴玉冠,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低头便能看见街上来往的行人与摊贩。 她拿起桌上的酒杯,跟着那调子哼着曲儿,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一边的丫鬟立即拿起酒壶将酒杯斟满。 唱曲儿的名叫红莺儿,是南华园的台柱子,一双美目如盈盈秋水,一动不动的看着林清。 虽说这位杨公子相貌普通,但出手是真大方,戏楼那边就是百两的银票,又单独给他们每人五十两,伺候这一人就赚足了戏楼小半月的收入! 红莺儿咿咿呀呀的唱着,余光扫了眼桌上的席面,就这标准,怎么也得三百两打底了吧,这妥妥的金龟婿啊! 一曲唱毕,她美眸含情,声音嫩的好似能掐出水来,“公子还要听什么戏,但凡这京中的曲儿,莺儿都会的。” 林清想了想,“那便从头唱吧,今儿个唱不完,明儿个过来接着唱。” 红莺儿:“……” 她嘴角猛地一抽,脸都有点僵了,唱一天?! 唱吧唱吧,谁让人家是金主呢。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再次唱了起来。 林清也不至于真让人唱上一整天,差不多天快黑的时候,便让人都散了,自己也挪了地方,从永福楼挪到了春雨阁,一口气点了十几个姑娘。 有唱曲儿的,弹琴的,制香的,沏茶的,作诗填词的,还有陪她说话解闷的。 包厢之内琴曲不断,娇笑连连,直至半夜方才散了,姑娘们每人得了百两银子的打赏,姑娘们看林清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财神爷一般。 翌日一早,林清接着从寝舍跑了出去,先是永福楼接着听红莺儿唱戏,夜里接着去春雨楼找姑娘们谈天说地。 第三日,依旧如此,甚至她身边多了几个主动过来搭讪的酒肉朋友。 第四日早上,当林清再次坐在永福楼的包厢时,暗九一脸复杂的将手中的消息送到林清手里。 暗九木着脸,道:“经过咱们人的推波助澜,你这一掷千金的名头已经在坊间传开了。” 林清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呷了口茶,“百姓们怎么说?” 暗九掰着手指:“花花公子,骄奢淫逸,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林清:“……” 暗九:“后面还有,想听么?” 林清扭头看向房门的方向,“算算时间,莺儿快来了吧。” 暗九面无表情的接着说道:“坊间传闻说杨公子不太行,虽是美人环绕,却夜夜伴月离去,从不曾留宿,似是美人入怀无力。” 林清:“……” 她略有些头疼,这一点她是真不行。 暗九接着补刀,“大家伙都说,杨公子若去昭勇侯府,十有八九能与那位侯爷惺惺相惜,一个好男色,一个不大行。” 林清感觉一下子被扎了两箭,还是无法反驳的那一种,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给自己顺了口气,“还有别的消息么?” 暗九:“昨夜回去的时候遇见个人从我身边,提了一嘴重云诗社。” 林清挑了挑眉,“来得这么快?” 暗卫调查了许久,甚至动用了某种药物,如今可以确定,压根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不是秘密的秘密,也并非是暗卫调查不利,是大部分学子真的就不知道有这么个诗社存在。 这样一看,能被诗社找上的人,必然都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洗礼,让他们坚定的认为,重云诗社才是当世无愧的第一社,并且是大家心中不希望别人知道的秘密。 底层的逻辑知道了,再把谢豪、王俊、温亭湛,以及死掉的那二位放在一起寻找共同性,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这几位,性格上都有一定缺陷,成绩不算理想,春闱无望,孤僻,不爱与外人接触,还有就是,其中一部分很有钱。 “还是大人的法子有用。”暗九赞赏的看着林清,“那人从我身边路过,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说重云诗社换给他的房子已经到手,还是在位置最好最贵的城东边。” 这话要是普通小厮听了,哪有不心动的,城东头的房子,还是靠近皇城的,那个价格一般人可买不起。 林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门外传来敲门声,而后红莺儿带着乐器班子走到每日固定的位置开始调试。 红莺儿看林清时眼里闪过几许复杂,视线若有似无的往下瞟了瞟,却被桌面挡住,什么都看不见,她收回目光盈盈下拜,一开口,那声音就跟嗓子里多了块铁片似的,“莺儿见过杨公子。” 林清挺想说,其实不必这么执着,完全可以换个人来,她是真的不介意,但红莺儿相当有韧性,坚持到现在都不肯换人。 红莺儿行完礼,正要开嗓,就见那一直跟着杨家公子的小厮猛地拍他后背指着窗外。 她好奇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就见一身着绯红官袍的官员正带着四名禁军气势汹汹的往这边来,然后她看见杨家公子浑身好像都僵住了。 旁边弹瑶琴的青年悄悄说道:“那位大人以前去咱们戏楼听过戏,我认识,是国子监的司业,叫冯石岳,这……不会是过来抓人的吧?” 第194章 第 194 章 …… 第194章 林清看到气势汹汹的冯石岳也是愣了一下, 怎么着,这是准备抓她来了? 接着就听碰的一声,包厢的门被猛地撞开,连问之的书童明镜上气不接下气, 哆嗦着往前又跑了一步, 断断续续的喊道:“杨……杨公子, 我家少爷说……说有人来捉你了!” 林清忽然问道:“是冯司业?” 明镜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愣愣的点点头, “您怎么知道?” 林清顺着窗户指了指, 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冯司业的背影,“他已经在楼下了。” 明镜傻眼了, 他一路跑过来的,但是,来晚了! 林清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而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了明镜的身上, “劳烦, 一会跑快点。” 明镜:“……” 冯石岳自从在皇帝面前掉了面子, 这几天就没怎么顺畅过, 同僚明里暗里的笑话他,连学子们见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直到刚刚有人告诉他, 杨萧一直未曾出现在学舍,且日日夜宿青楼,彻夜不归。 冯石岳就觉得杨萧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结果呢, 不就被他逮到了。 身为学子, 竟日日逃课,眠花宿柳! 他身为司业,岂能放任不管, 当然要抓回来,狠狠的罚,以儆效尤! 他站在永福楼的大门前,或许是时辰尚早,永福楼里的客人只有零散的几桌,大部分都空着。 伙计们正忙碌着,见冯石岳这么杀气腾腾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掌柜看见冯石岳身上的官袍和后面跟着的禁卫,心里也是哆嗦了一下,连忙迎上来,陪笑道:“大人安好,不知这是……” 冯石岳一甩袖子,“本官乃是国子监司业,杨萧在哪?” 掌柜一听就明白了,杨萧天天穿着国子监的学子服出来吃饭,必定是那边的学子,这是来抓人的,这种事他们永福楼可没必要掺和,“二楼,左手边第三个包厢。” 冯石岳对掌柜的顺从很满意,正要上楼,脚步忽然一顿,心思翻转,那个杨萧精得狠,必定不会被他轻易抓住,而且他那个书童还是个会功夫的,保不准就会带着人跳窗逃生。 不行,他得提前防备。 冯石岳对身后的四名禁卫道:“你们两个守在门边上,两个守在那包厢的窗下,若有人跳窗,定要抓住他。” 四名禁卫领命应诺,纷纷跑去指定的位置埋伏。 冯石岳冷笑一声,这天罗地网都布下了,他就不信他堂堂司业竟然抓不到一个逃课的学子! 他独自一人往二楼走,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直到那包厢外面。 门关着,里面传来女子唱曲儿的咿呀声。 他推门的手顿了顿,耳朵贴过去仔细听了听,发现那女子的高声之下,还有男子低声哼唱的声音,似乎是听得忘我跟着哼的。 果然就在这里! 冯石岳眼里闪过一丝激动,“好,好你个杨萧,吃饭听曲儿是吧,花楼留宿是吧,今日你若不栽在本官手里,本官跟你姓杨!” 他一把推开门,抬眼一看,随即愣住。 桌边男男女女坐了小半桌,男的俊,女的俏,就是没一个人是他要捉的那个杨萧! 几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那个弹瑶琴的青年被推了出来,低声呐呐,“这位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杨萧呢?杨萧呢!”冯石岳怒发冲冠,必定是那个杨萧诡计多端,藏起来了。 “杨公子他……”青年为难的看了眼里面。 这包厢是内外两间,中间用一架屏风作为遮挡,外间是吃饭的桌子,里间则是放着休息用的坐塌,还有棋盘书案等等。 冯石岳看着青年的表现,瞬间就悟了,赶上那死孩子是藏里间了是吧! 他抬腿冲往里间冲,刚一绕过屏风,只见里面一身段玲珑面容精美的姑娘,指尖微动,缓缓解开了胸前的衣袋。 姑娘正是红莺儿,她似乎是刚发现有人冲了进来,双手停滞,抬眼对上冯石岳,顿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冯石岳也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指着红莺儿的手都在哆嗦,“你你你!” 红莺儿眸中含泪,捂着胸口低声啜泣。 冯石岳只觉脑袋跟被锤子狠锤了一下,两眼发晕,迷迷糊糊往外走,“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红莺儿嘲讽的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把衣袋重新系好,嘴里却仍旧好似呜呜的哭着。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别跑”! 冯石岳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冲过去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就见杨萧那个书童正拎着一个人往窗下飞奔,被他拎着的那个人虽只有一个背影,但身上穿的正是他们国子监的学子服! “好啊,这是藏起来等着跑是吧!”冯石岳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命道:“快追!” 四名禁卫立即追了上去。 冯石岳也不耽搁,迅速跑下楼向那边追过去。 直到人都走了,包厢里面重新安静了下来,几人面面相觑,全部看向红莺儿,又顺着红莺儿的目光看向包厢那扇被打开的木门后方。 木门被缓缓推开,林清从门后走了出来,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拍在桌上,“拿去分吧,若一会有人问起,直说便是。” 红莺儿和乐器班子的人拿了银票,看林清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尊金菩萨。 红莺儿美眸含情,这会儿是真真儿对这位杨公子上了心,有钱有心还聪明,虽说样貌不咋地,但过日子谁在乎那个,“公子,可还有事需要莺儿做的,若有事,尽管去戏楼寻莺儿,莺儿便是豁出命去,也要帮公子达成心愿。” 林清:“……”倒也不必。 她挥挥手将众人散了,冯石岳这会虽然走了,但估计也骗不了太久,毕竟她与暗九要遵循人设。 她是杨萧,不会功夫,暗九是她的书童,虽然会功夫,但绝不是什么高手。 用不了多久,暗九就会被冯石岳的人追上,明镜也就藏不住了。 想象一下冯石岳看见明镜那张脸的样子,或许,她该跑了。 不过这大白天的,去哪里好?要不然,还是去春雨楼打发打发时间吧。 一边想着,她走下一楼。 掌柜和伙计们正议论着刚刚的事情,忽的见林清从头上走下来,一个个被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林清从正门离开。 永福楼在京城最热闹的西大街上,这个时间西街上的铺子大多都已经开门了,行人也多了不少,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偶有货郎挑担路过,好不热闹。 她将外袍披给了明镜,这会里面就是一件青色长衫,手持折扇,倒也多了几分风流。 往前走不远,一股子蒸糕点的香气忽然飘了过来,又甜又香,光闻着就好似把肚子里的馋虫给勾了出来。 林清抬头一看,庆芳斋,听闻这家的老板祖上是御厨出身,有几样点心味道很是不错。 方才那一桌席面,她还没吃上一口冯石岳就来了,这会肚子饿的都能叫了。 不如买点东西垫垫胃吧。 林清打定主意,抬步走入庆芳斋。 这铺子很大,两边是柜台,上面摆着各式点心,有一面是各类蜜饯,靠门那边的墙壁前放着格架,上面摆放着各类样式的点心盒子。 伙计笑着迎上来,“客观,咱们这新出锅的枣糕,可要来点?” “来点吧。”林清又随手点了几样,待伙计用油纸包好,到掌柜那结了账。 她刚站那,后面就又来了两个人,一边排队一边小声议论着。 “听说没,昨儿个夜里西边那大宅又出事了。” “又闹鬼了?” “可不是,更夫从那门前过,突然一个白影就从眼前飘过去了,差点没被吓死!” “那宅子都废弃多少年了,也不见官府管管。” …… 林清扭头看了一眼这二位,这二位大约都是三十来岁,身着青色短打,衣料是细棉布,看装束像是哪家的管事。 城西废宅闹鬼的事情也不是一两天了,她也曾派人调查过,最后抓了一群偷儿。 因那废宅一直荒废,又距离西街最近,就被那群偷儿当成了大本营,结果林清一时好心,帮衙门把那贼窝给端了。 后来安静没多久,就又被一群地痞给盯上了,结果又抓了一批。 这会难不成又被什么玩意儿给盯上了? …… 另一边,冯石岳带着人终于在一条小巷里追上了暗九。 他不太懂功夫,一路跑下来已经岔气,肺部如火烧一般,好在终于将人给逮住了! 他狞笑着,脑子里已经将禁闭抄书打板子等一系列惩罚过了一遍,怎么都觉得对杨萧差了点。 必须全来一遍,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看吧,杨萧已经在瑟瑟发抖了,哼,想必已知道自己的错处,可惜,晚了。 不过这两人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杨萧,男子汉大丈夫,成何体统,还不速速抬起头来!” 冯石岳怒喝一声,‘杨萧’吓得差点蹦起来,缓缓抬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冯石岳再一次愣住了。 这张脸他略有些熟悉,记不得在哪里看过,但绝对不是杨萧! 好像一口气堵在他的胸口,好悬没提上来,憋得他两眼发黑,身子酸软。 旁边的禁卫见状不好,连忙扶住他,“冯司业,您没事吧?” 冯司业一张脸黑了红红了黑,双目无神,直喘粗气,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子气到狠处的虚弱,“老子当了这么多年司业,还是第一次遇见敢这么耍老子的。” 什么名声,什么面子,都见鬼去吧! “今日要是不抓到杨萧,我以后就跟他姓杨!”他推开禁卫,“回去给本官叫人,把国子监里面的禁军都给叫出来!再去报官,就说国子监丢了个学生!” “给本官找!” 第195章 第 195 章 …… 第195章 林清不知道冯石岳有多恨她, 拿着手里的点心结完账,正要转身离开,下一瞬脚步突然顿住。 一阵阵好似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过来,许是太过整齐, 哪怕街上各种声音杂乱无序, 也无法完全掩盖这个声音。 最关键的是这种声音林清听得太多, 她可太熟了,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那个冯石岳不至于此吧? 她走到门旁, 向那声音望去,就见一队人正往这边走, 大约五十来人,全是禁军的甲胄制式。 打头的约莫三十来岁,林清知道他,是禁军的一个百户, 好像姓方, 冬狩的时候他也在, 曾打过几个照面。 方百户满脸的不耐烦, 走到旁边一个摊贩前,粗声粗气, “可见过国子监的学子从这路过?” 摊主岁数不大,被这阵仗吓得差点坐地上爬不起来,“不……不曾见过。” 方百户蹙着眉, 很不满意, 又没办法。 他旁边的禁卫建议:“要不让弟兄们分头找找,或许会有线索。” 眼下也没别的办法,方百户只能同意, 问道:“可都看过画像了?” 那人回道:“都见过了,保准一看见就能认出来。” 方百户挥挥手,让弟兄们都散开。 几十名禁卫两两一伙,立即各走各的方向,逢人便问同样的问题。 那些话一字不差的落入林清耳中。 她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冯石岳还真是下了血本,竟连国子监那点禁卫都给调动了。 这下倒是有些麻烦了。 林清又往外看了眼,只见方百户与身边下属打了个招呼,一边往这边走,一边伸手去摸腰上的荷包,看样子似乎是想过来买点吃食。 她扭头就往回走,顺手捞了一个过路的伙计,“劳烦,内急。” 伙计好心给指了下挨着厨房旁的小门,“从那出去就是后院,茅房就在那边。” “多谢。”林清顺着伙计指引的方向拐进那道小门,门后是条不长的过道,两边堆着些杂物,穿过去就是后院。 后院不算大,茅房在西北角,南边的角落有个单扇的小门,想来这就是铺子的后门了。 林清将门闩拨开,却没出去,余光在一旁的房檐上一扫而过,一点黑影潜藏在那,正在监视她。 若她是林清,监视她的目的那就太多了,反而不好确定,可这会她是杨萧,一个花钱全凭心情的纨绔子,除了钱还真就没什么值得被人惦记的。 而且看那人的轻功,绝非普通人家能够供养得起的,会是重云诗社的人么? 还不能确定,但几率很大,若是如此,就不能太显眼了,得低调点。 一个个想法在林清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实际上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又将视线放在门眼前的门闩上。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脚步声。 林清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往外一瞧,就见一名禁卫正往这边走过来。 她的视线停留在那禁卫的甲胄上。 国子监的守卫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从京郊卫所走抽调轮换的方式,一般都是新人配老人混合成队,国子监事情不多,也算是给新人历练的机会。 她记得上次守卫轮换也就是两三日前的事情,也就是说眼前这些兵士,未必熟悉彼此,她完全可以扮成禁卫脱险。 打定主意,林清从怀里摸出一小包药粉藏在手中,而后打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那禁卫年岁已经不小了,本想寻个犄角磨洋工,哪想到有个人就这么大刺刺的从门里出来,顿时吓了他一跳,再一看,这不就是画像上那张脸么! 当即将人拦住,“杨萧!” 林清停下脚步,疑惑的打量着他,“是我,你哪位,寻我有事?” “少废话,冯司业那边与我们百户打了招呼,要我们带你回去。” “找我啊?那直接跟我说就是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知道的人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禁卫是在抓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 “要真是抓犯人,你以为我还能在这跟你废话,早放信花逮你回衙门了,不过冯司业在衙门那边也报了案,有批官差也在外面奔走,待会可得记得去衙门销案。” 那禁卫说着拉着林清的胳膊就往外走。 防备?倒也不至于,一个国子监未成年的学子,连扎马步都不会,能有多少能耐。 林清也不反抗,跟着他往前走,随意开口问道:“还不知这位官爷姓甚名谁?是那位百户下面的?” “我叫王三,本是跟着邱校尉的,这不是岁数大了,前些日子巡逻时不小心打了瞌睡,就被罚到国子监这边了,暂时跟着方百户。” 林清停下脚步,“邱校尉?邱文麟啊?” 王三来了兴致,“你也知道我们校尉?” 林清点头,“听闻邱校尉甚是英勇,早该升官,只可惜生错了地方。” 这话可是说到了王三心坎里,不禁埋怨,“可不是嘛,摊上那么个爹,可真是倒霉到家了,幸好陛下明察,将文远侯和他那姘头一齐降了罪,也算是给我们邱校尉一个说法。” 说到这,王三对林清多了几分亲近,又凑近了些,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得罪你们司业了?” “还不是课业不成,就想借酒消愁,哪想到冯司业对我竟然这么上心,还真是让人感动极了。”林清唉声叹气,顺手将那药包打开直接甩在王三的脸上。 王三猝不及防,只觉好像有股子粉末一下子钻进他的鼻腔,呛得他不停地咳嗽,没几声就浑身酸软的趴地上起不来了,就两只眼睛还能动弹。 他瞪着林清,似乎还在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人这样厚颜无耻,上一刻还聊得热火朝天,下一刻就甩迷药,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 林清手里的药都是天禄司特制的,药效自然没得说,按照这个药量,她估摸着天黑之前,王三应该是动不了。 她将人拽到角落处,扒了他的甲胄套在自己身上,再把腰刀往腰上一挂,宽大的胄帽几乎挡住她大半的脸,只要不仔细看,也不会注意到她的容貌。 还有信花。 林清从王三的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最上面有根引线,正是那个报信的信花。 将信花收好,她从杂物中找来两个箩筐直接扣在他身上,将人藏好,而后再次折回庆芳斋。 后院不大,但也有两间房子,林清打开一间的门,藏了进去。 …… 另一边,方百户路过庆芳斋,想起家中幼女就爱吃这家的点心,就寻思多买些,待会寻个时间给往家里送一趟。 至于眼下的差事,他压根就没怎么往心里去,不过一个纨绔罢了,能有什么真本事,抓人还不是手拿把掐,一会儿的事。 方百户走进庆芳斋,先是逛了会,点了几样招牌的点心蜜饯,正要结账,就听见一边的伙计念叨:“奇怪,这么久了,那位客官怎么还没回来。” 方百户拿银子的手顿了顿,心里莫名有点在意,看向那伙计,“怎么回事?” 伙计被吓了一跳,见方百户一身军爷打扮,也不敢瞒着,“方才有位客人买完糕点,都走到门口了,忽然内急,小人好心给她指了去后院的路,可这么久了,也没见人回来,这才念叨两句。” 方百户一听,心里猛地一跳,厉声道:“你是说她走到门口才返回的?她长什么样子?” 伙计瑟缩了一下,将林清的模样叙述了一遍。 方队眼皮跳了跳,扔下点心就往后院冲,到后面一看,后门大开,明显有人出去过! 跟在后面不远的下属也跟了过来,见这情形也是吓了一跳,“百户,现在如何是好?” 方百户思索片刻,“放信花,将人都叫过来,这么短的时间杨萧跑不了多远,咱们将这围了,一一排查。” 下属立即应命照办,立即拿出信花点燃,点火光一烧到底,一道亮光冲入空中,发出砰的一声。 不过片刻,禁卫便在院中集结。 院子太小,容不下五十多个人,方百户就带一些人站在了外面,就这院子里亦是站的满满腾腾。 林清打开门,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 站在最外侧的一个青年禁卫听见动静,扭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去里面了?” 林清随意的走到队伍后面,“外面太挤了,我去里面避避。” 那人也没有多想,点了下头就过去了。 不一会有人过来传话,“百户有令,分两队,一队后面排查,一队去前面,莫要叫人给跑了。” 大家伙立即动了起来,林清也动了,还没两步就被之前跟她说话的青年给拉住了。 他小声道:“这后面又乱又臭,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去前面,还能顺道逛逛西大街,买些消遣。” 林清连连点头,“还是兄弟你说得通透。” “那是,你别看我岁数小,可在禁军里混的年头可久了,什么没见过,听我的准没错。对了,我叫麻均,是方百户手下的小旗,你是哪来的,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本是跟着刘百户的,犯了错处,就被丢到这边来了。”林清不住叹气。 麻均憋了会,努力安慰道:“兄弟,其实咱们这也不是那么没机会,好好干,这回要是抓到杨萧,保不准功劳就来了!” 林清:“……” ——我谢谢你啊。 第196章 第 196 章 …… 第196章 说话的功夫, 他们一队二十几名禁卫再次来到街上。 大家两两一队,分开搜索,林清顺势就与麻均走到了一起。 这会功夫,街上的摊贩也多了, 吃穿用度应有尽有。 麻均砸吧砸吧嘴, “这西大街我可是许久未曾来过了, 还真是如以前一般热闹。” 林清:“兄弟有什么想买的?” 麻均:“都是些女人小孩的玩意儿,咱爷们家家的, 看那些作甚, 我记得街尾有家酒肆里不错,咱们不如去那要上两碗, 再寻个偏僻的地方过过酒瘾。” “那赶情好,就依兄弟所言。”林清笑呵呵应了,跟着麻均往街尾走,偶尔看到什么有趣的吃食消遣, 也会买点试试。 这西大街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两人走了一会, 就再也看不见其他禁卫,人来人往间, 就只剩他们两个身着甲胄的。 又走了一会,一转弯的功夫就看见那家酒肆。 麻均走进去,不一会就拎了两个比巴掌略大些的小酒坛出来, “瞧瞧, 这可是他们家老板的私藏,愣是让我给翘出来了,待会咱们一人一坛, 过过酒瘾。” 说到这他又有些为难,“兄弟你可知什么稳妥的地方?” 林清顺手从麻均手中接过一个酒坛,拍了拍,指尖一点近乎透明的粉末随着她的动作沾染在酒坛壁上,而后随意的将酒坛递给麻均,笑道:“再往前走有个废宅,平常倒是没人过去,不过我听说那边闹鬼。” 麻均顺势将酒坛拎在手里,闻言就是一乐,“咱们可是禁卫,虽比不得那些天禄卫弑杀,但谁手里还没沾过血,就算是恶鬼,见了咱们也得绕着走。” “兄弟说的在理,是我错了。”林清说着,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拆开了蜜饯的油纸包,边走边吃。 转过一条小路,三转两转,就看见那栋废宅的大门,两人绕到后门钻了进去。 这宅子说是废宅,其实大体还算整洁,只是荒芜了些,没有人气儿,其他的倒也还好。 两人寻了间还算干净的屋子,房里的家具已经都被收走了,只是空荡荡的房间,麻均不知从哪寻了个块草席铺在地上,将酒坛和吃食一一摆好,席地而坐。 他将其中一个酒坛放在对面。 林清瞧了一眼,正是她之前碰过的那个,她笑了笑,盘膝而坐,拍开泥封,连喝几大口。 烈酒入喉,那火辣辣的感觉直冲脑门,爽! “兄弟好酒量!”麻均也拍开了自己那坛酒,一连喝了几口,袖子一抹嘴唇,“不过兄弟可知道这废宅的事情?” 语罢没等林清说下去,就接着说了起来:“这家宅子的主人本是一商户,颇有钱财,不过后来被人检举,说是勾越细作,就被天禄卫给抄了家,一家子人都被砍了脑袋,整整齐齐的摆在菜市口,那场面你是没见过,啧啧……” 林清又喝了一口酒,她见过啊,就几年前的事儿。 证据是她亲自搜的,人是她亲自抓的,连砍脑袋的时候她也在监斩台上坐着。 一大家子用生命成为她履历上耀眼的一笔,也成为她升任副使的踏脚石之一。 还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啊,杨萧,你当真以为换了身衣裳,我麻均就认不出你了!”麻均话题一转,原本和善亲切的笑容瞬间带上阴戾和冷漠,“把你带到这,不过是因为这功劳本军爷要独享罢了。” 麻均以为对面的杨萧会惊慌失措,会四处逃窜,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抓人的准备,就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连表情都没变一下,接着喝酒吃肉,好似当他不存一般。 麻均有点懵逼,随即火气上涌,怎么着,这是不把他当回事么,“杨萧!我的话你听见没!” “听见了。”林清放下酒坛,笑着扫了他一眼,“要抓我?你能动么?” 麻均心里猛地一跳,试着抬了下手,却连一根手指都没抬起来,他中药了!他什么时候中的药?! 不对,他明明只喝了酒,酒坛上的泥封也是他亲自拍开的,按理杨萧绝对没有机会给他下药才是,那他是怎么中药的?! 林清一眼就看出他想问什么,拎起酒坛子晃了晃,好心的用另一只手指指坛子,“你看得紧,我确实没机会在酒水上动手脚,所以我将药粉抹在这里。” 麻均猛地想起来,这酒坛子的确经过杨萧的手,“可你也碰了,你怎么没事?” “我拆了蜜饯,自是把解药和蜜饯一同吃了。”林清放下酒坛,捡起那还剩半包的蜜饯,捏起一枚送进嘴里,“不过这药经由皮肤,可不如直接入体来得快,只要你不动用内力,怎么也得个把时辰才能起效。” 麻均是个习武之人,想要动手前就会下意识提起一口内力预备,体内内力一动,药效就会被催发,结果自然就动不了了。 麻均也是想到了这点,脸色青了白白了黑,“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林清奇怪的睨着他,“一开始你不就告诉我了。” 麻均:“我告诉你什么?” 林清:“你是方百户手下的小旗,国子监那边的禁卫虽说时有变动,但唯有方百户是个例外,他是常驻在那边的,国子监若无大事,日常巡检皆有他负责,作为他的直系下属,你麻均自是也一直在那边当差。” “那么几日前寝舍出事,我被陷害之时,你必然也在,也定见过我这张脸,所以便是你粗心没仔细去看画像,也应该认识我才是。” “可你却帮我掩盖,哪怕我未说姓名,一路上也是兄弟长兄弟短,打的是个什么心思,不用想都知道。” 无非就是觉得一个学子没什么能耐,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占功劳。 不过倒是方便林清动手。 她余光扫了眼另一边趴在屋檐的黑衣人,继续喝酒。 麻均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怒瞪林清,他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合着忙活半天都是给人做嫁衣的! 但明显林清不想搭理他。 喝完了酒,林清就将她买的话本子拿出来打发时间,眼睛看着那一排排的字,脑子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冯石岳是铁了心要整她,对于没什么城府还不太成熟的学子而言,算不算是个大危机呢,那她是不是可以借此做做文章,让重云诗社的动作快点…… 不知刘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这边也不能真藏下去,夜里还有事要做,她原本打算今夜寻个机会转战落花阁的,冯石岳这一下子的确打乱了她的部署。 这时,一点细微的动静突然传入她的耳畔,很轻,好像不算远。 林清拿着话本的手微微一顿,自然而然的翻过一页,接着看了下去。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忽远忽近,直到最后,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把这两块铁片在相互摩擦,刺激的人头皮发麻。 麻均此时脸色也变了,从一开始的被耍的愤怒到现在的惊恐,拼了命的眨眼睛。 林清又翻了一页,抬眼睨了他一眼,“别眨了,眼睛要抽了。” 麻均眨的更凶了,这破地方真闹鬼啊! “好歹也是个沾过血的禁卫,就这?”林清鄙夷的放下话本,取出解药塞进他嘴里。 麻均没想到解药竟来的这么容易,虽说杀人灭口的可能性不大,但防了他明显更麻烦,他还以为得等到被其他人发现才行。 片刻之后,他就感觉到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手再次摸向腰间的腰刀。 林清:“你要想好,我只是一个普通学子,就算把我带回去,我犯的错顶多就是关关禁闭抄抄书,你呢,也就那么针鼻儿大小的功劳,想要离开国子监那铁定是不可能的。” 麻均握着腰刀的手紧了紧。 “但眼下,好像功劳上门了。”林清将双手送到他面前,“是要我这块蚊子肉,还是那边的不可知搏一搏前程,便看你如何抉择了。” 气氛骤然紧绷,麻均握着刀的手紧了又紧,脸上尽是挣扎,好一会才逐渐平静下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你说吧,要怎么做。” 林清放下手,捻了颗蜜饯扔进嘴里,“也不需要怎么办,先过去看看情况吧。” 麻均认真道:“成,但出了这道门,你就得听我的,你不会武功,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林清乐了,连连点头,“行行行,都听你的。” 反正她要真想做什么,甭说一个麻均,就是方百户亲自带人过来,也拦不下她。 麻均见她态度诚恳,抽出腰刀,小心翼翼的将门推开一条缝隙,仔细的左右查探,确定没人,回头给了一个跟上的手势,小步挪了出去。 林清跟在后面走出门,瞧了眼地面的石子,弯腰捡了几颗捏在手心。 这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打前面传过来,距离他们并不算远,只是越来越偏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味道。 麻均停下脚步,努力嗅了嗅,“什么味道?” 林清也有些奇怪,“有人在点香燃纸。” 难不成还有人在祭拜那个被砍了脑袋的勾越细作? 再往前走,就是一个偏僻荒芜的小院子,里面有棵老树,枝条上已经抽出新芽,枯黄与嫩绿夹杂在一起的野草顺着砖缝伸出。 麻均先是警惕了的看了几眼,然后古怪的走了过去。 林清顺着他的脚步往里走,就见院子里是有个火堆,里面是正在燃烧的香烛纸钱,不远处有个姑娘,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正在一块磨刀石上利落的磨刀。 他们听见的声音便是这姑娘磨刀的声音。 最关键的是,这姑娘她认识,正是许久未见的瑶琴! 第197章 第 197 章 …… 第197章 瑶琴好似也吓着了, 一双眸子瞪得大大的,惊恐的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人。 今日风不算大,微风吹过那正在燃烧的火堆,不断并发出密密麻麻的火星, 打着旋向上飞散, 又化为黑灰飘然落下, 也不知道烧着了什么,火堆里发出一点噼啪声。 瑶琴终于反应过来, 一边警惕的盯着麻均与林清, 一边小心的蹲下捡起匕首,尖刃对准了他们, 声音颤颤巍巍,“你们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麻均没说话,多少有点丧气, 本以为是个大功劳, 没想到是个烧纸祭奠的姑娘。 他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可再难他也得出声解释, 人家小姑娘家家的, 吓坏了怎么办,他捏着嗓子, 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姑娘别怕,你看看我这身衣裳, 我叫麻均, 她是杨萧,我们是禁卫,都是朝廷的人, 你尽管放心。” 瑶琴闻言仔细打量着二人,像是确定二人的身份,好一会才缓缓放下匕首,扶身行了个礼,“奴瑶琴,见过两位官爷。” 麻均稍稍松了口气,“你在此祭奠何人?” 瑶琴眼中带着哀伤,“是奴的父母亲人,全族一百三十几口。” 麻均蹙起双眉,有些狐疑的盯着她,“你是那细作的亲人?” 瑶琴却摇了摇头,“这曾是我家的院子,后来家里出事,这院子才被衙门卖给了那户人家。” 不是就好,麻均虽然有些惋惜,可看那那纸钱还有不少,将腰刀送回刀鞘,走过去帮忙,走到半路还不忘回头叫一句,“杨萧,过来搭把手。” 林清没动,她站在院门口,眸光晦暗不明。 竟是瑶琴!为什么会是瑶琴呢?怎么就是瑶琴呢? 祭奠?那些死去和流放的温家人么? 她记得温照云的墓就在京郊的乱葬岗旁边的那块目的,而温家宅子也在城北那一片的地界,不去墓前祭奠,也不去祖宅,反而要来这边,何意? 而且……便是她也不知这宅子曾在温家名下。 林清缓步上前,所有的神情瞬间收敛,换上一片清浅温和的笑意,弯腰拾起那些散落的纸钱扔进火堆。 麻均用木棍捅了几下火堆,更多的黑灰随风飞落,到处都是。 纸钱燃烧的气味比普通的纸张更呛,与香烛燃烧时古怪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怪又刺鼻的香气。 三人都没有说话,杂草丛生的荒芜院落,只有那被纸钱点燃的火堆偶尔发出一点声响。 气氛莫名透出一种诡异,明明是青天白日,却好似有什么东西藏在阴影里正窥伺着他们的动作。 麻均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可渐渐的,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手中的动作也是一下轻一下重,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还未烧着的纸钱被他拨弄的再次飞落各处,林清只得过去一一捡起丢回火里。 地面已经不少黑灰,黄色的纸钱掉在地上,沾染了不少黑渍。 林清低头看着脏掉的纸钱,下意识伸手拍了两下,动作随即顿住。 她的指尖粘上一点黑灰色的颗粒,一股微弱又刺鼻的气味冲入她的鼻子。 林清微微蹙眉,是硫磺? 她将纸钱反转,只见这小小的纸钱有一小半染上黑渍,都是纸钱燃烧后的黑灰,唯有角落处沾着一点黑灰色的碎末。 她轻轻刮下来撵了撵。 不,不止是硫磺,还有炭……是火药? 慌宅大院,为何会有火药? “这位官爷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瑶琴的声音,竟透着一股奇怪的清冷。 四周的空气仿佛因为这声音有一瞬间的停滞。 林清握着纸钱的手微微一紧,双腿肌肉紧绷,心里本能的流露出一丝杀意,却又转瞬即逝,她挂着笑容转过身,将手里的纸钱晃了晃,“这纸脏了,我寻思弄干净些,可惜被那灰黏上了。” “条件有限,有官爷帮衬,先父已经很是开心了,必定不会在意这些。”瑶琴从她手中将纸钱一点点抽走,那双美眸直直的盯着她,像是在仔细甄别什么。 直至将那张纸钱丢进了火堆里,沾染了火药的黄纸发出刺啦一声,连火苗都窜出一截,又缩了回去。 瑶琴的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就好像一张被缝在脸上的面具,连声音都透着几分诡异,“这些纸钱是我提前几天预订的,本以为老板是个本分人,没想到竟滥竽充数,也不知夹杂了什么东西进去。” 林清好像没发现一般,回了个差不多的假笑,“赶上这样的老板确实不好,瑶琴姑娘下次还是换家铺子,不过若想讨个也是不难,麻均虽然官位低了点,但好歹也是个禁卫,由他带着,想必那老板也不敢放肆。” 麻均很是不爽,他那是不想升官么,奈何身在国子监,捞不着军功,他怎么升啊,“成啊,咱们待会就去,哪家的铺子,本军爷帮你教训教训那个奸诈老板。” 瑶琴盈盈下拜,“瑶琴谢过二位官爷。” 瑶琴生得一副好相貌,浑身充斥着大家闺秀才有的气质,这么一拜,却又带着几分妩媚,愣是让麻均一个未婚小伙憋红了脸,好一会才缓过劲来,猛地一拍脑袋,问道:“对了,你烧纸归烧纸,为何要磨刀啊?” 瑶琴低声回道:“只是想起亲人俱已不在,仇人却仍旧富贵,心中愤恨,偏偏奴一弱女子,毫无办法,只得借此消解。” 麻均看着瑶琴这副模样,只觉心里一阵酸疼难耐又伴着奇怪的悸动,恨不得将人抱在怀里好好安慰,“姑娘,你不要难过,若有我能帮上忙的,我麻均定义不容辞。” 瑶琴眼眶微红,点了点头,低声啜泣。 麻均急的抓耳挠腮,连连安慰,可若再细问,却连半个字都没问出来。 林清站远了些,只是默默看着,她能感受到瑶琴掩藏在帕子的视线正悄悄注视着她。 这个瑶琴,果真不太好骗。 林清不能动,干脆低头看着地面,不知过了多久,火堆渐渐熄了,黑色的灰烬将地面染上一个巨大的黑圈。 还有些黄色的纸钱被风垂落在院中,却没人再关注它们。 瑶琴的哭声呜呜咽咽,时断时续,不知何时,这声音好似被一分为二,抽抽噎噎,忽远忽近,渐渐地,声调变了,一声高过一声,直至嘶哑的像是飓风卷过老树,枝丫卷叠交错,相互摩擦时发出的动静。 瑶琴已经停下了哭泣,正躲在麻均怀里瑟瑟发抖,麻均警惕的看着四周,一只手紧紧抱着瑶琴,另一只手向林清招招手,示意人躲到自己背后。 林清垂眸而立,没有动。 那怪音之下,是突然出现脚步声,那些声音很轻,足尖踏过墙面,各个是高手,数量大概有十数人。 这宅子果然有些门道。 “杨萧,快过来!”麻均浑身寒毛直竖,虽然以他的功夫听不见除了那刺耳的尖叫,其他什么都听不见,可本能却无时无刻的不在告诉他,有危险。 林清没有说话,挪着脚步与麻均擦肩而过,站在他的身后。 这时,那些人也到了。 只见十数道身影从墙上跃下,皆身披麻布衣,头戴孝子帽,脸戴白色面具,手持一把哭丧棒,围在墙头,一动不动的看着院中的三人。 一阵微风拂过,莫名多了股阴森的鬼气,好似连天空都在此时阴暗了下来。 麻均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形,他紧紧盯着墙上的十数名阴气森森的面具人,大滴的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他将怀里的瑶琴拨开,“你与杨萧寻到机会先藏起来,寻到机会……就跑,别管我。” “官爷,您小心。”瑶琴脸色苍白,小声的嘱咐一句,声音却也在瑟瑟发抖,小心的后退几步,伸手拉住林清的胳膊,接着后退。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着瑶琴带着她不断后退,直至退进身后的房间里。 这房间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灰尘在空气中飘荡,腐败残破的白绫挂在房梁上,房门被嘎吱一声关上,就像是将这里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只剩细小的光晕顺着门上的缝隙钻入。 林清看着瑶琴关门的最后一刻,右手伸直,自然向身侧一滑而过。 这是要杀人灭口? 下一瞬,那些披麻戴孝的刺客果然动了,纷纷朝麻均冲去,那一根根哭丧棒的顶端弹出一截矛头,形成一根根短小的矛。 麻均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爆喝一声,举刀冲了上去,他的功夫都是大锅饭,招式大开大合,不能说不好,但双拳难敌四手,手中的长刀挡了这边,另一边就被哭丧棒盯上了,不得不闪身躲避。 一轮打下来,身上已经见了红。 房间里,瑶琴似乎已经懒得装了,“官爷,奴知道一条密道,不如带您快些离开吧,莫要让麻爷白白牺牲了。” “说的也是。”林清深感赞同,深深看了一眼外面再次冲进人群的麻均,转身跟上瑶琴的脚步。 一枚小巧的石子已然出现在她的指尖,嗖的一声直直打在瑶琴的睡穴。 石子的力道不足以让人昏厥,但上面附着的内劲顺着石子刺入瑶琴的身体,便是身怀内力之人也未必扛得住,更何况,瑶琴对她根本没有防备。 就像已经认定杨萧是个不会武功的废物。 林清后退一步,看着瑶琴的发髻擦着她的衣襟跌倒在地上。 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看来她这手得沾些血了。 第198章 第 198 章 …… 第198章 麻均从没这样感受过绝望, 这些刺客简直太厉害了,那哭丧棒在他们手里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步都能预判他招式的轨迹,然后不停地打断他, 欺负他, 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胄帽已经丢了, 甲衣已经破了,被血染成红色。 可麻均知道, 他们并不急着杀他, 反而像是在耍着一只有趣的鸡崽,不过是找些乐子。 待他们玩够了, 他便要死了。 他大概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杨萧与瑶琴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安全出去了吧。 他忍不住苦笑,人生第一次动心, 看上一位姑娘, 没想到下一刻就要面对死亡, 大概没有人比他更倒霉了吧。 正想着, 他挥刀的手再次落空,下一刻胸口便挨了一脚, 整个人倒飞出去。 两名刺客飞身追来,哭丧棒上的利刃已然对准了他的心口。 可下一瞬,身后突然多了一股力, 柔和的内劲化掉了他身上多余的气劲, 让他缓缓落在地上,他稍稍侧头,瞳孔中浮现出林清的脸, 震惊道:“杨萧,你没走!” “行了,你歇着吧。”林清没回他的话,拿过他手中的腰刀,扶着人坐在地上。 这时,那两个举着哭丧棒的刺客也到了,麻均悚然一惊,“小心!” 林清看都没看,手中长刀如同活了一般,向后一扫,强劲的内力顺着刀尖形成一道气浪,只听两声擦响,两颗人头随着一道血浪向后倒飞落地。 没了头的身体向前缓了几步,好似才意识到了死亡,倒在地上,空空如也的脖颈正好抵在麻均的足尖。 麻均下意识把脚往旁边挪开,头皮仿若炸开一般,整个头皮都是麻的,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你……你……” 林清转过身看着那些刺客,鲜血顺着刀尖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她眸中杀意积聚,唇角却挂着笑意,“披麻戴孝?也不错,正好自己给自己送葬了。” 剩下的刺客面面相觑,一道道声音在他们的口中传下。 “杨萧会武,事情有变。” “杨萧会武,事情有变。” “杨萧会武,事情有变。” …… 一模一样的话在每一个人口中传下,直到最后一人,话音终于变了,他道:“杀!” 所有刺客高举哭丧棒蜂拥而上。 林清提刀迎上,她不常用刀,但腰刀作为天禄司的制式武器,她也会常常练手。 明明是同一把刀,可在她手中却如同活了一般,挑刀劈砍,刀光闪烁,留下道道虚影,每有停顿,必有人丧生在她的刀下。 血液染红了地面,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了整个院子,可林清身上的甲胄仍旧干净如初,未沾染上一滴血液。 不过须臾,十几名披麻戴孝的刺客就只剩四人还能动弹。 四人相视一眼,“三人掩护,一人报讯。” “三人掩护,一人报讯。” …… 直至最后一人,那人转身就走。 林清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不能算是刺客,而是死士。 刺客尚能动刑,若是死士就没必要留着了。 林清足尖借力,飞身而起,手中长刀被她直接掷出,直直向那逃跑的刺客飞去。 那刺客听到身后的破风声,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噗嗤一声,刀尖已然刺入他的腹部,巨大的力道带着他的身体一直向前,直至钉入墙壁之中,连带着刀柄没入他的躯体,气绝而亡。 林清空手而立,看着最后剩下的这三名刺客。 三人不敢动,哪怕林清的手里已经没有武器,他们也不敢动,明明只有一个人,杀他们却如砍瓜切菜一般,这还是人么! 他们互视一眼,纷纷咬碎压槽内的毒药,毒发气绝。 所有人都死了,有几人甚至被林清从头劈下,到处都是断肢残骸,血迹遍布,唯她一人站在尸体血泊之中,甲胄上无一滴血色,甚至连鞋底都是干净的只有泥土的颜色。 林清的视线飘过屋檐,除此之外,还有一人。 屋檐之上,那名监视林清的黑衣人看着如同杀神一般的林清,早已是胆颤心惊,察觉到林清的目光,转身就要遁走。 林清没去看他,抬步向麻均走去,指尖捏着一枚细针,看似随意的甩了出去。 细针追命,只是眨眼,已然刺入黑衣人后脑之中,黑衣人借力的动作刹然而止,身体摔下屋顶,发出‘砰’的一声,不动了。 这诡异又震撼的场面如同噩梦一般印在了麻均的脑子里,他呆愣愣的望着林清,双眼空洞,仿佛魂都不在了。 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恨不得回到过去给自己俩巴掌。 亏他以为杨萧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亏他还想独占功劳,就他也配! 刚刚他是被刺客们玩,现在是刺客们被杨萧玩。 就他那点功夫,杨萧要宰了他,大概也就是抬抬手的事儿…… 不,就算是他们方百户领着几十号人在这,也得被这位杀得全灭吧。 林清停在他面前,“你有话说?” 麻均复杂而小心的问道:“你究竟是?” 林清冷着脸,“不该问的别问。” 麻均听了这话,提到喉咙的那口气总算放下了,看来是不会杀他灭口了。 林清从怀里取出一枚信花,打开机扩,一声类似鹰鸣之音在空中响起,随即消逝。 不过须臾,就见暗九从远处飞来,落在这里。 “计划有变,全员待命。”林清指了指麻均,“将他暂时带回司里,再去杨昭那打个招呼。” 暗九拱手应令,伸手将麻均拽了起来。 “等等!”麻均依靠着暗九的力气站直身子,原本自认为挺聪明的脑子现在却开始打结了,试探着问道:“敢问您究竟是哪位大人?” 林清瞥了他一眼,刚沾了血,她一身杀气还未散去,只是淡淡一眼,却如万千利刃染血,愣是吓得麻均一连后退好几步。 麻均手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方才想起他的刀被林清拿走了,已经没入那一个披麻戴孝的刺客后背,就那刀柄上沾染的东西,幻想一下,应该是不能用了。 不过按照人家方才那话,能与杨统领说话的,必是高官无疑了。 他恭敬的抱拳行下一礼,跟着暗九走了。 林清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疏漏,冥想片刻,散掉一身杀气,而后回到瑶琴附近,靠着墙坐在地上,闭上眼,静静等待着。 黄昏之后,夜色初现,今夜的天色不算太好,厚重的云层将天空遮挡的严严实实,一道门却仿佛是两个世界,门外是遍地残躯,门内则静谧的只剩两道绵长的呼吸声。 不知何时,林清听见那道呼吸声有一瞬的混乱,她知道瑶琴醒了。 瑶琴很警惕,最起码醒来之后并没有动,像是在等待某些破绽,直至浓郁的血腥味不断充斥着这不大的空间,便是普通人也能清楚的嗅到。 瑶琴终于缓缓坐了起来,看见仍旧闭着眼的林清,眼里透过疑惑,而后警惕的走到门边,顺着门上的缝隙往外望去,立即被外面的情况惊的险些吐出来。 她缓了缓神,走到林清身边,惊疑不定的看着她,视线从她的衣衫鞋袜一一扫过,却不见一丝血迹。 瑶琴紧紧蹙起秀眉,她本以为是杨萧偷袭她,可就外面那种情况,若杨萧真的参与,身体不可能沾染不到血迹。 她看见林清的指尖微微动了动,立即换上急迫害怕的神情,轻轻推了推林清的肩膀,“杨公子?” 林清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眼,茫然的看着瑶琴,声音透着刚刚苏醒的沙哑,“瑶琴姑娘?” 瑶琴眼中含泪,“谢天谢地,公子没事就好!” 林清活动了下身体,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抬手揉揉眉心,“这是怎么回事?” 瑶琴注视着她,不放过她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可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公子不知道?” “我看你忽然晕倒了,正要伸手去接你……”林清蹙眉思索着,“后面不记得了。” 林清表现的很是自然,言语神情真挚不像作伪,瑶琴竟一时也分不清林清的话是真是假,她犹疑片刻,眼睛一转,“公子可知外面是什么情况?” 林清故作不懂,走到门前往外看了一眼,指尖一根细微的银针悄悄刺入穴位,瞬间便让她脸色苍白,惊恐的看向瑶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事已至此,外面绝对不能走了,正好奴知道一处密道,不如先离开此处,再做决定。”瑶琴顿了顿,来了句更狠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会衙门的人就该到了,咱们这种情况只怕推脱不干净。” 林清连连点头,看瑶琴仿佛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走吧走吧,她装得还怪辛苦的,要是一会不注意笑场了还得想办法糊弄。 瑶琴见状轻轻吁出一口气,走到房间西面的墙壁,蹲下身子,将墙角的一块墙砖抠了出来,后面隐藏着一个小小的拉环。 她拉动拉环,原本严丝合缝的墙壁出现一道裂纹,接着缓缓弹开一道缝隙。 瑶琴将门推开,里面是一条狭窄的过道,勉强能容一人通过,平整的过道不算长,接着就是通往地下的台阶,直至延伸进黑暗之中。 第199章 第 199 章 …… 第199章 瑶琴最先走进暗道。 林清跟在后面, 一步步走下台阶。 天已经黑了,四周黑漆漆的,以她的眼力,并非不能视物, 但作为杨萧, 她只能学着瑶琴的样子摸索前行。 这个时代下至百姓, 上到皇宫贵族都特别喜欢造密室暗道一类的东西,最多就是百姓建造的简单点, 有钱的建造的复杂些。 这暗道不算宽敞, 又细又长,唯有顶部做了处理, 两边的墙壁只是用黄泥砌实,每隔上一段距离,就会有根木柱顶梁,以作固定。 林清的手指在木柱上擦过, 却没有一丝灰尘, 这地方似乎时常有人走动。 看来那些杀手就是借着暗道埋伏在废宅里的。 她又有些疑惑, 若这废宅经常有人莫名出现消失, 必定会引起暗卫的注意,怎可能悄声无息呢。 又走不远, 暗道竟在前面分成两条岔路! 两条暗道一宽一窄,窄的那条与之前一般情况,可宽的那条明显要好不少, 地面是整齐的砖石铺设而成, 墙壁光滑,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深沉又死寂的灰白。 这里的空气湿热又沉闷,偶尔有一丝清凉, 可很快,清凉又化为闷热。 林清指尖轻轻揉了下鼻子,这里的硫磺味太浓了,比外面纸钱上沾染的还要强烈。 瑶琴状似无意的解释道:“那边有个热泉,不过泉水温度极高,不能沾身,家父原本在那边制作暗道,也是挖到了那热泉才不得不改道。” 林清没说什么,看瑶琴走上右边狭窄的暗道,抬步跟了上去。 她的嗅觉异于常人,旁人闻不出来,她却是清楚知道,在硫磺刺鼻的气味掩盖之下,还有炭与硝的苦涩。 这里有火药,而且看样子,存量似乎不算小。 林清心中猛跳,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她的心中弥漫,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是脚尖落下时,忽然发出一点不一样的声音,像是踩到了什么。 她低头将东西捡起,指尖轻轻一捻,竟是一枚纸钱。 林清将东西收进袖中,继续跟着瑶琴向前走。 两人摸黑前行,约莫又走了两刻钟左右,终于看见向上的台阶,最上方是一处四方的暗门,就在顶部,瑶琴将门顶开,先一步爬了出去。 夜风顺着门吹进暗道,夹杂着泥土与草木枯败的腐臭,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耳边是十几道细微的呼吸声,林清的脚步微微一顿。 “啊!”外面忽然传来瑶琴尖叫的声音,尖锐的已经破音。 出事了? 林清立即走出门,果然见到十数名披麻戴孝的面具人手握哭丧棒,就站在外面候着。 带头之人则身着青色长衫,脸上带着一张虎脸面具,面具通体成白色,唯有额头上用血色写着一个硕大的‘王’字。 林清垂眸看了一眼他的鞋面,沾了泥的鞋面,果然有绣着一朵黑白双色并蒂莲。 瑶琴就躺在这人的脚边,已经陷入昏迷。 那虎面人张开嘴,声音隔着面具有些发闷变音,让人听不出准确的年级,“杨萧?” 林清将身上的甲胄除去,“是我。” 虎面人的面具内传出一阵阴森如磨牙的笑声,“本来接你入社之人只是寻常会员即可,但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些,所以接你的人,便成了我。” 林清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是谁?” 虎面人:“我是白使,也是重云诗社的掌管者之一,你手里那张花票便是我们诗社的东西。” 林清挑了挑眉,“你们是何时注意到我的?” “注意你?”白使仰天大笑,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是从你收到那封推荐信的时候,也是你敢于将董狄盛与萧云跃下药的时候,更是你从连问之马车上下来的那会。” 他的笑容戛然而止,“但这些都不足以让我们下定决心收你进入诗社。” 林清:“那你是什么时候动心思的?” 白使:“是你在温亭湛的房里拿到那张花票,那是我重云诗社的东西,得到了,便是我社有缘。” 林清:“……” 确实是花票有缘而不是银子有缘? 她接着问道:“当时那个闯入的刺客是你们的人?” 白使:“这个问题,当你入社之后,自然就会知道。” 林清睨着他,“你这人好生奇怪,本公子有的是钱,活成什么样不行,为何要入一个连真面目示人都不敢的破落诗社。” “以你的成绩,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入朝廷,你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与那样富商的公子一样,你甘心吗?”白使的声音带着丝丝蛊惑,“不说别人,就是那个冯石岳都能一根手指碾死你,你看,现在不就是满大家追捕你的禁卫,你想过被抓他们抓到的后果吗。” 林清:“……”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抓到她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白使循循善诱,“只要你加入诗社,我会为你出手一次,将这次的事摆平,日后亦有诗社帮衬,你完全可以科举入仕,封侯拜相,你遇见的所有问题,诗社都会出手帮你解决。” “你的梦想,你的愿望,你的仇恨,你想要的一切!” “权利,钱财,欲望。” “都能实现。” 白使的声音从激荡到寻常,直到最后如风一般的轻,如魔鬼呢喃。 林清垂下眸子,心脏不正常的鼓动着,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因为那番话加快了流速。 空气中弥留着正在消散的香气,若换个人,这会只怕已经扑进对方怀抱了。 但这些说实话,对她还真没吸引力,她本就身居高位,如今这大渊朝廷上,又有几个能站在她头顶上的。 白使大概也觉得林清抵抗不了他的话语,取出一块木牌交给她,“今日子时,城北乱葬岗进行测验,我便在那恭候杨公子了。” 林清接过那木牌瞧了眼。 这木牌通体成暗红色,像极了一块缩小版的牌位,正面没有字,只画着一朵无色并蒂莲,背面则雕满了小字,是一封引荐信。 白使见林清还算上道,颇为满意,将脚边的瑶琴往她那踢了踢,“本该灭口的,不过既是杨公子的人,便饶她一命吧。” 说完,白使带着人翩然离去,脚下阴风阵阵,须臾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林清很无语,这戏演的,他们要是不认识,瑶琴哪能支使那些刺客灭麻均的口。 罢了,左右是个你演我我演你的局面,看谁先破局了。 林清没动瑶琴,只是又往前走了几步,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这四周空荡,尽是荒草枯木,后方是一间小庙,小庙半塌,佛像也已经残缺不全,门前不远的地面上就是被他们打开的那道暗门。 林清看了眼天色,这会已是戌时,距离子时已经不远了,可白使其实给她出了个难题。 入诗社的标准不但要有引荐信,还需要三名黄级之上的成员作保和一百两银子。 钱,她有。 引荐信,也有了。 可这三名黄级之上的成员要去哪找? 而且,白使说起乱葬岗测验,也就是说即便拿到了这些东西也未必就能入社,必须还要经过某些考验。 这一趟,称得上是鸿门宴了。 林清还在思索,忽然听见一声嘤咛,低头一看,瑶琴已经缓缓睁开眼了,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很安静的站在一边,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清寻思了下,好歹面上也得走走剧情,“瑶琴姑娘莫怕,那些怪人已经走了。” 瑶琴眼眶微红,低声啜泣着扶身行礼,“多谢杨公子救命之恩。” 林清:“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奴是落花阁的姑娘,杨公子如今在花街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奴特意看过一眼,还曾想着,若有朝一日也能像那些姑娘一样伺候公子,便是死也甘愿了。”说到最后,瑶琴更是低落,双手不断绞着帕子。 林清无语,这个瑶琴演得那是真像,杀人那也是真不留活口,她还记得那个在落花阁被瑶琴吊死的丫鬟鹦鹉。 虽说属于狗咬狗的灭口,但也能看出瑶琴的性子绝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绵软,她的狠辣不比张三娘差。 “这倒是我的错处了,姑娘莫要怪我。”林清心思一转,瑶琴既然与那些人是一伙的,或许能有什么线索。 她哀叹一声,“姑娘快些走吧,若我今日能活着回去,再去落花阁与姑娘谈诗作曲。” 瑶琴:“公子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方才那些怪人说了,今夜子时,邀我去乱葬岗一叙,若我不去,定让我死无全尸,我……”林清摇了摇头,将话止住,留给瑶琴遐想补充的空间。 瑶琴红唇轻咬,似是在挣扎,也在衡量什么,视线一次次在林清的脸上扫过。 夜风吹乱她的鬓发,素白的衣裙随之飘动,像是不知从何处爬出的女鬼,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一咬牙,“关于那乱葬岗,奴倒是知道些事情,或许对公子能有所帮助。” 林清连忙拱手,“那赶情好,谢过瑶琴姑娘了。” 瑶琴:“那里太远,我们边走边说吧。” 林清等的就是这句,自是同意。 如今这个时间城门已经关了,也没办法弄辆马车代步,乱葬岗距离京城可不近,一般都是买不起棺木的百姓或者衙门处理尸体才会去那地方。 林清也去过几次,所以路线也算熟悉,偶然装一下不认识路,让瑶琴给指一指。 瑶琴走的不快,第一句就道:“那个乱葬岗,真的有鬼。” 第200章 第 200 章 …… 第200章 二月过半, 偶有树木抽出新芽,但大多还是枯枝,今夜夜空乌云密布,风渐渐大了, 吹过成片的枯枝杂草, 如鬼哭鞭笞之音。 林间小路上, 林清与瑶琴一前一后慢慢向前走着。 瑶琴低眉敛目,柔声说着, “奴曾有一位恩客, 姓温。” 林清停下脚步,“温亭湛?” “正是他。”夜风吹过, 寒意渐浓,瑶琴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抬眸看了眼林清一眼,见她没有动作, 贝齿轻咬, 只得接着说道:“温公子偶尔会来听琴, 有一次他曾酒后失言, 说他在城郊的乱葬岗里见过鬼。” 林清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这么偏僻的乱葬岗, 他一个读书人,去那边做什么?” 瑶琴:“他说是与友人相约去参加一个诗会,是他们友人出的主意, 寻常诗会都是风花雪月, 着实无趣,于是就想换个玩法,夜半时分, 几人为伴,荒坟腐尸,以此为诗,择优而取。” 林清想象了一下,乱葬岗里,一群读书人拿着笔墨纸砚,谈诗作画…… 若这事是真的,就纯粹是那些读书人吃饱了没事干,闲的。 但瑶琴的话,显然不能尽信。 林清记得手中的花票是从温亭湛的书中发现的,前脚刚找到东西,后脚就被刺客袭击,加上瑶琴的话,温亭湛极有可能就是重云诗社的会员。 瑶琴突然问道:“公子可会作诗?” “做诗?”林清笑了,她要是会做诗,还用当什么纨绔,直接几首诗文砸下去不就行了,反正诗文不会,看过的卷宗倒是能堆满几间屋子,“你看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 瑶琴意有所指,“许是额鼻地狱,阎罗鬼差。” “但凡是天上飞的水里动的,只要能入口的,我自是都试过。”林清高深莫测的瞥着瑶琴,她也不算说谎,天天跟皇帝蹭饭,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好东西她没吃过,“但你说的那些,看不到摸不着,我可就不知道了。” 瑶琴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她是这个意思么?她问的明明是做诗好不好! 但作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瑶琴只能勉强夸了句“公子真是……” 没想到今夜会变成这个样子,她穿的不多,很冷,心里憋着一股气,也很不舒服,脑子好像都比以往要迟钝,憋了许久,最后愣是只憋出一个“实在”。 公子当真实在。 “原来瑶琴姑娘也这么觉得,我这人的确很实在。”林清赞同的点了点头,放轻声音安抚她,“姑娘尽管放心,若那真有鬼怪,想必姑娘也不愿我牺牲自己,我自然不能让姑娘失望。” 瑶琴好不容易端起的笑容再次僵住。 听听,这是人话! 但她不能骂,她得稳住人设! 瑶琴悄悄呼出一口气,柔声道:“公子知奴心意就好。” 夜色渐浓,似乎从墨蓝色变成了纯粹的黑,路边开始出现零星的坟包。 一开始稀稀疏疏的,四周树林茂密,但渐渐地,树木越来越少,坟包越来越多,直至出现被掘开的棺材和腐败的尸体。 瑶琴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抓着林清的胳膊。 林清能感受到那指甲几乎抠破她皮肤的力度,也不知是真害怕,还是报复她刚刚那些已读乱回的话。 眼瞧着人就要挤进她怀里,林清迅速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义正言辞道:“男女有别,姑娘此举不妥!” 瑶琴被推的一个踉跄,银牙轻咬,挤出一丝笑,“是奴错了,不过乱葬岗已经到了,公子可知接下来要如何做?” 林清四处望了望。 她仿佛站在坟地中央,不论前后左右,入目皆是连成片的坟包,有些已经破败半塌,露出里面腐败的棺木,依稀能看见里面的白骨。 但更多的是连棺材都没有的弃尸,好些的还有一卷草席避体,有些则连草席都没有,就那么躺在坟包之中,姿势各异,大多已经化为白骨,还有些……很新鲜。 夜风也不知吹到了哪里,竟多了些许呜呜咽咽的鬼哭之音,令人寒毛直竖。 林清扭头看了眼,只见后方入山的山道已经不见了,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林清鼻间轻嗅,这里只有尸体的腐臭和干枯的草木泥土混杂的的气味,并无其他。 看来应该是某种能够阵法了。 将某些东西进行一定的排序摆放,就能形成一定的类似鬼打墙的效果。 不过这东西可不好学,乱七八糟的书得看不少,效果也要看环境强弱而定。 “公子,我们……这,这是见……鬼了?”瑶琴看向后方消失不见的回路,牙齿发颤。 林清赞同的点点头,“是啊,且是个极凶的厉鬼,专吸人的精气!” 瑶琴浑身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捂着胸口,恐慌又警惕的看着四周,“在哪?” 林清似笑非笑的睨着瑶琴,“自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瑶琴恐慌的神情滞了滞,“公子为何这样说呢?” 林清寻了块石头坐下,抬手朝旁边的坟包拱了下手,算是打个招呼,“演了一路,姑娘再不说话,我们可真要被耗死在这了。” 瑶琴:“公子为何这样说?” “姑娘不是说了,几人为伴,以此为诗,择优而取。”林清笑了笑,“既是为伴,必有人引路至此,他们人多,说不准,可我们就两个人,不是姑娘引路,难不成我这人还能一分为二,一半引路,一半考试?” 她摇头感叹,“那可真要化作厉鬼找姑娘索命了,所以这第一关,便是分忠奸么?” 瑶琴深深吸了口气,将想要挥出去的拳头硬压下去,脸上神情一收,眼睛冷的能掉冰碴了,“公子是因为这一句话才开始怀疑我的?” “当然不是。”林清摇了摇头,“那些话是姑娘给我过关的线索,算不得怀疑,但若说成我对姑娘上心的话,大概就是在那院子烧纸的时候吧。” 其实更早,但她不说。 林清打量着瑶琴,“那么多纸钱,都能装满一驾马车了,你一个小姑娘,难不成是吃了那传闻中的大力丸,一人就能抗那么多东西?” 瑶琴:“许是我买的多,让那卖我纸钱的老板抬过来的。” 林清:“废宅闹鬼之事已深入人心,哪家老板的胆子那么大,也不怕这钱有命赚,没命花。而且我已看过,那院四周杂草齐整,并无踩踏过的痕迹,且同样没有脚印留存。” 若没经过特殊训练,几个普通伙计,绝对做不到这样了无痕迹。 “还有些突然出现的刺客。”林清接着说道:“之前想不通,但在从那密道出来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便形成一个推测。” “你与重云诗社存在某种关系,你可以命令使用那些披麻戴孝的白面人,白日里,你命他们带着纸钱香烛进入密道,从另一端的暗门出现在废院里。” 林清从袖中取出那枚在密道中被她发现的纸钱,放在身后的墓碑旁,顺便捡了块石头押在纸钱上,叨咕一句,“借了您的地方休息,小小敬意,别嫌少。” 瑶琴看见那纸钱,脸色微沉,“公子信奉鬼神?” 林清:“不信。”死在她手上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若信这个,还不得被一群恶鬼扒皮抽筋。 瑶琴:“那你为何这样?” 林清:“这叫礼尚往来,有去有回。” 瑶琴:“……” 林清:“纸钱运过来,那些白面人自然也就埋伏在周围,正巧赶上我与麻均撞了过来,也成了收拾我们的利器。” 她微微一笑,“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瑶琴姑娘完全可以咬死不认。” 也不知哪里响起一声古怪的虫鸣,就像是翅膀扑打在铁块上发出的声音,四周好似有一瞬间的寂静。 许是已经被拆穿了,瑶琴懒得再伪装,眼角稍稍下垂,嘴抿成一条直线,像是深冬不化的冰雪,许久才道:“杨公子才思敏捷,早已入了诗社的眼,我怎会为难公子呢,虽是计划之外,却也无妨,只是为了防止意外,某些碍眼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可惜,那个麻均比我想象的要麻烦一些。”她眉间多了一点不耐,但也有好奇与戒备,“我已派人查过,那些人死于麻均之手,他的刀还留在那。” 麻均的事情她不准备说太多,“与其担心别人,杨公子还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林清好奇问道:“担心什么?” 瑶琴:“若非今日你自己撞上来,你的引路人本不是我,但如今落在我的手里,也是你的不幸。” “重云诗社不是那么好进的,能来到乱葬岗并找到真正的引路人,不过是过了第一关罢了,唯有在子时前闯过第二关,方才能找到今夜诗会所在之地。” 她看着林清的视线透着讽刺,像是在看一具尸体,“我知道你聪明,但那地方可不是那么好去的,如今距离子时不超过两刻钟,你快没时间了。” “第二关?”林清轻笑,“你不是已经将答案给我了。” 瑶琴一愣,“什么?” 林清:“你说温亭湛与友人来此遇鬼,却对后面的话只字不提,那么鬼在哪里?”《 》 200-210 第201章 第 201 章 …… 第201章 林清看着瑶琴的脸色一变再变, 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意。 瑶琴一开始要给她讲的故事,是温亭湛遇鬼,可说了半天, 也顶多说到与友人进入乱葬岗, 后边的事只字未提。 第一关是入乱葬岗, 寻引路人。线索就隐藏在瑶琴的第一段故事里,那么第二关的线索很可能隐藏在剩下的故事里。 林清已经褪去甲胄, 露出里面的青色长衫, 她撩开衣摆盘膝坐好,睨着瑶琴, 似笑非笑。 瑶琴银牙轻咬,心有不甘。 她其实看不上杨萧这等好色之徒,本想给些教训,不成想这人竟这么聪明, 根本不上套, “温公子不信鬼神, 与友人寻了一块空地写诗斗词, 可没多久他忽然发现,多了一个人。” “他说了出来, 可大家根本就不在意,甚至说是他看错了,魁首出来后, 温公子赢了, 至于其他人……” 瑶琴的视线扫过远处腐败的枯骨,没有说话。 林清自是能听明白瑶琴的未尽之意。 也就是说引路人混入温亭湛的诗会之中,引诱众人来此乱葬岗参加重云诗社的选拔, 温亭湛赢了,重云诗社不可能放人秘密泄露,其他人则只有死路。 “温亭湛写了什么?”她问。 “是一首诗。”瑶琴顿了顿,念道:“阴风催急云自开,尸山血海踏蓬莱。我辈本是天上客,劈星斩月见如来。” 林清啧啧称奇,这还真是从地下写到天上了。 她看着瑶琴,示意还有没有,结果瑶琴直接转过身去,宁可面对满地荒废腐尸,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林清无所谓的站起身,抬腿继续往前走。 瑶琴狐疑的跟上她的脚步,“你应该已经看出来这片乱葬岗已经布下阵法,若解不出线索,你只会彻底迷失,然后被淘汰出局。” 林清早就看出来这里的不对劲,这片乱葬岗她来过,不大不小,也就是这一个小山头的面积。 毕竟距离京城不太远,也不能太过分,所以定期也有官差清理外围的尸体,将这片地界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绝不会像如今这样,坟头连着坟头,仿佛看不见尽头一样。 她当然也不是乱走,是真的明白了,这片地界当真有一处与温亭湛的诗很像。 瑶琴见劝不住她,干脆不说话,她倒要看看这个杨萧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林清绕过坟堆,小心的避过枯骨,约么半刻钟后,就看见一棵粗壮的老榆树,树上枝条交错缠绕,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 树下是一方巨大的石台。 石台是自然形成的,周遭石块凹凸不平,石台上方倒还算平整。 瑶琴出言嘲讽:“不过一棵枯树,一块石头,又能有什么用。” “你刚刚的故事里曾说起他们在乱葬岗里寻了块空地办诗会,这里不是尸体就是坟包,唯一能算空地的也就是这里了。”林清登上石台,低头一看,果然见上面留下不少干涸的墨迹。 瑶琴无可辩驳,她不停绞着手里的帕子,“便是他们在这开了诗会又能如何,还是你觉得诗社入口就在这里?” 林清看着她的小动作,不禁微微一笑,“这乱葬岗虽在山上,却又山势下沉,形成坳地,若要形成像诗中那样大的风力,就需要借点形势了。” 她指向那树与石台中间的宽度足有一掌的缝隙,“比如这里。” 瑶琴仔细看去,方才发现那块的缝隙并非只是简单的缝隙,一块薄如蝉翼的石片将横在那缝隙的中央,将穿过的风一分为二,一半直入缝隙。 另一半则的风则穿入那偏对着石片的树洞里。 这树早就被蛀空了大半,丝丝缕缕如脉络一般,被风吹过,声音尖细又刺耳,就像是树里生出一只鬼爪不停地抓挠着里面的木芯。 两股风又神奇的合二为一,朝一个方向刮去。 今天的风不算小,林清将手放在那风吹出的方向,手背好似被利刃割过一般,惹起丝丝痛意。 瑶琴嘲讽道:“你不会认为这点力度,就能吹动天上的云彩?” “天上的够不到摸不着,自然吹不开,可地上的就不一定了。”林清顺着那风向向前走去。 十步之后,绕过几堆碎石,坟包刹然而止,好像乱葬岗的边距到了,多走一步也就出去了。 前方是两侧山壁高耸,中间如被刀斩一般,劈开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小路间云雾缥缈,浓郁的只能勉强辨出前路。 林清挑了挑眉,“一线天?” 瑶琴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抬步上前,突然一道疾风刮过,路间云雾稍歇,视野也清晰了不少。 阴风催急云自开。 瑶琴率先走上小路,她走的很急,似乎慢一步就会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 林清紧随其后,疾步而行,后方云雾凝聚,她耳尖微动,一阵窸窸窣窣声音传入耳中,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两侧崖壁上随着云雾攀爬移动,速度极快。 林清目光微沉,脚步加快,几乎是擦着边迈出那道一线天。 耳边一道疾风刮过,她微微侧头,余光捕捉下,是一只漆黑细长的腿,约有一指长。 林清的手本能的摸在袖间的刀柄上。 这时云雾随风而退,那条黑腿像是在空气中感受到什么恐怖的东西,迅速缩回云雾之中,不见了。 林清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拍掉身上的尘土,笑看着瑶琴。 瑶琴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别高兴太早,你还没到那里。” “后面不是更加简单了。”林清向前从容而行,“尸山血海踏蓬莱。” 前方的路乍然不见,一条深渊在她的眼前骤然升起,仿佛没有底一般,漆黑之中,血海不断上涌,直至填满整个深渊。 血海间尸骨堆积,形成一座巨大的骨山,半空之中一座仙岛缓缓浮现,树木苍翠,花香浓郁,仙音袅袅。 “我辈本是天上客,劈星斩月见如来。”林清仰头望着那仙岛,只见仙岛最高处竟有一座石台,石台上是一尊如来金像。 佛陀慈悲,俯视众生。 一道道台阶凭空出现,不断向上,直至与那石台相连,仿佛等着他的信徒前去朝拜。 瑶琴挂起一抹古怪又诡异的笑容,“恭喜你。” 林清叹为观止,啧啧称奇,又看了一会才收回视线,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不对。” 瑶琴一愣,“哪里不对?” “你还说过,多了一人。”林清的视线略过瑶琴,停在角落处的一具尸体上。 这尸体是个男人,年岁不大,关键是格外新鲜,连脖子上的血都是鲜红色,好像刚被人砍断了一样。 林清同情道:“从一开始就跟着咱们直到现在,这做尸体也怪不容易的。” 瑶琴:“……” 林清:“你说温亭湛发现多了一个人,旁人认为是他看错了,若那多出来的是个活人,难道不应该用数错记错一类的词才更为准确吗,为何会是看错?” “用在活人身上虽然怪异,可用在死人身上就顺理成章了,比如某个角落多了一具尸体,温亭湛说起,旁人认为是他看错了,那尸体本就在那里。” 乱葬岗里有尸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瑶琴仍旧冷着脸,“所以呢,便是那尸体有问题,与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林清:“人死了应该去哪?” 瑶琴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林清失望的摇了摇头,“应该下地狱。” 她没看那上天的台阶,抬步走向血海深渊,一道细微的风声急射而来,弹在她的衣服上,与此同时,她的脚也踏在深渊之上。 一切刹然而止。 呜咽的风声带来黑暗,黑暗散去,方才那整个世界仿佛都随之散去,没有什么尸山血海,也没什么蓬莱仙岛,她只是站在一处石桥上。 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唯有这一座石桥通向对岸。 方然她若是选了台阶,一脚踏上,立即就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林清往下望了眼,只勉强看见一片雪色烟雾缭绕,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 方才的一切不过都是幻觉罢了。 石桥通向的对岸是有一处用油麻布与木柱支起的棚子。 棚子很大,里面已经坐了许多人,有些带着如白纸一般的面具,有些则没有。 正前方一排则摆着意个座位,那个带着白虎面具的男人正坐在那,一双眼透过面具盯着林清。 林清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心里陡然一跳。 那些人里有两个人她见过,一个正是奉命抓捕她的方百户,另一个是应该在侯府读书的裴绍光。 裴绍光那张脸实在太扎眼了,惊艳华美,不辨雌雄,又带着一种不曾入世般的单纯。 那棚子里很安静,所有人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得飘过他的脸,就连那带着虎面的白使也总下意识看向裴绍光的位置。 林清微微抿着唇,手里重新拿出折扇,啪的一声打开,脸上随之挂起一个玩世不恭的笑,颇有意味的看向瑶琴。 瑶琴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恭喜你,过关了。” “多谢姑娘引路。”林清随意拱了拱手,缓步走过石桥。 第202章 第 202 章 …… 第202章 这边已经没有坟包, 却也是山中荒野,二月底的天仍旧不怎么暖和,草木荒芜,唯有前方的空地上那个窝棚, 透着一股诡异的热闹。 太安静了。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的视线定格在林清脸上, 就这么看着她。 刚过了乱葬岗好似就进了鬼窝似的,若换个人, 这会只怕已经吓破胆了。 林清却恍若未觉, 手摇折扇,漫步而行, 像是赏景而来的公子哥儿,所有事物到她眼中,俱是死物,无所畏惧。 她走进棚中四处看了看, 有些嫌弃, 这地方简陋的连乞儿的破庙都比不过。 “杨学子是富裕惯了, 不知穷滋味。”方队后背靠在椅背上, 翘起了二郎腿,不屑的盯着林清。 林清微微一笑, 压根不接那挑拨的话茬,转而道:“今儿个可巧,我还以为短时间内是瞧不见百户了。” 嘴上这么说着, 心思却是往下沉, 她知道国子监不干净,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百户也在其中。 别看方百户官位不大,权利却是不小, 顶头的出了问题,下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蛀虫。 看来那边得动一动了…… 方百户不知林清心里什么道道,他今日在外面跑了一天,心里早就憋着火,这会看见正主儿,没直接开骂拔刀已经是他礼貌了,“国子监内大多都是我负责引路,本来是过几日再见的,不曾想你竟这般等不及,自己就撞了进来。” 林清斜睨了他一眼,“若非方百户紧追不舍,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巧合了。” 方百户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喜欢多管闲事,冯石岳在你身上失了面子,必定是要在你身上找回来,你不避开,还要顶风作案,我也只能做做样子。” 林清一看就清楚,方队长早就给她安排好了一条路,可偏偏她走上另一条,这是记恨她了。 不过她也不在意,连多说一句都欠奉,只盯着坐在前方的虎面人身上,“白使,若是此地不欢迎我,还请让让路,我先行一步。” 方百户轻蔑道:“你以为这里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得走的。” 林清睨着他,唇边的笑容多了些许嘲讽,“你以为我来此时就没做什么安排?” 她早已联系暗九,乱葬岗周遭已经布置大批天禄卫。 是继续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将这些玩意儿一举歼灭,全在她一念之间! 方百户没想到这个‘杨萧’明明已经站在他们的地方,竟还如此蛮横,一张脸黑如锅底,恨恨的瞪着林清。 至于‘杨萧’嘴里的安排,他是半个字都不信。 “看来不给你点教训,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方百户抽出腰刀,几步疾跑助力,高高举起腰刀,向林清砍去。 林清手持折扇,看方百户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这些人就差把惦记她的钱写脸上了,又怎么会真让她出事,从头到尾不过给她的下马威罢了。 “够了!”白使用力拍在扶手上,一声大喝,方百户的刀瞬间停住,距离林清的面前只有不到寸许的距离。 白使:“方行,回去。” 方百户急道:“白使,这个杨萧不是什么老实货色,她……” 白使打断他,“本使知你受了委屈,但重云社的规矩不能坏,她杨萧既然站在这里,就是过关,我等若言而无信,日后又如何在京城社员之中立足。” 方百户:“我不是……” 白使再次打断他,“今日给你的药量翻一倍,此事作罢。” 方百户张了张嘴,却在白使最后那句话出口之后硬生生合上了,将刀收回刀鞘,横了林清一眼,郁闷的回去坐下。 这么一闹,其他人的视线就集中在林清身上,带着面具的看不清楚,但没带面具的,绝大部分都透着贪婪和忌惮,仅有寥寥数人盯着林清的目光满是警惕。 林清压根不在乎,只是目光在警惕她的那几人身上扫过,共有五人,都坐在棚子右边的角落处,裴绍光也坐在那,只是与他人相比,仍旧呆愣愣的,好似所有的人事物都无法出现在他的眼中。 直到他的胸口不断鼓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不断挣扎似的。 这么大的动静,原本关注裴绍光的人就不少,这会就更多了,几十人的眼睛落在他的胸口,直到一个雪白的毛团从里面拱出来。 裴绍光伸手将毛团接住,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巴掌大的白猫。 白使也是颇为诧异,“你竟带了只猫?” 裴绍光终于开口,说出到这之后的第一句话,“它叫雪球。” 雪球使劲挣扎着,落在裴绍光的腿上,又跳到地上,迈着猫步走到林清脚边,湿漉漉的小鼻子不断嗅着靴上的气味,大大的猫眼里好似多了许多疑惑。 它又嗅了会,像是终于确定下来,发出几声细腻柔和的叫声,伸出抓钩,扒着林清的衣角往上爬,掉下去再接着爬。 为了在装好纨绔,林清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绸缎,尖锐的猫爪将衣裳勾出细丝,眼瞧着就报废了。 林清也很无奈。 她之所以一直拎着折扇,是为了掩盖手上的茧痕,没办法,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伪装,只能从其他方面找补。 可外貌能变,人的气味却很难改变,即便用一些东西可以骗过人的鼻子,却瞒不过动物,除非她把自己淹进醋缸里。 林清是怎么也么想到裴绍光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带了雪球,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雪球很不亲人,这会却死扒着她咪咪叫,不熟悉雪球的倒还好,但凡知道雪球脾性的,必定会对她有所怀疑。 林清不确定裴绍光是否认出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将雪球抱起,抬眸看向前方的白使。 白使也没在意,一只小猫罢了,他对林清很是温和,“杨萧,今日你的表现着实令人出乎意料,本使很满意。” 林清撸猫的手顿了下,有点想骂人。 话捡好听的说,其中凶险却是只字不提啊。 闯进废宅的确是她一时兴起,可之后种种就全是这些人的设计,先是一群死士意欲灭口,接着就是密道内外的层层试探。 但凡她有所异动,只怕计划又得变了。 之后就是所谓的乱葬岗闯鬼关。 乱葬岗主体部分本就在坳地中,腐尸成堆,尸气常年积聚不散,形成瘴气,但凡在其中做些手脚,效果翻了几倍,连顾春香囊的作用也被压制了。 她在乱葬岗待的越久,体内瘴毒就越多,瑶琴再用那四句诗文作为暗示和指引,让事情发展掌控在他们手中。 瑶琴故意将温亭湛的故事分成两部分,也是在等她毒发罢了。 至于最后的幻象消散…… 林清有一下没一下的给雪球顺毛,在她做出选择的时候,白使已经将解药弹在她的衣领上。 药效不错,她能感受到体内瘴毒像是遇见克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林清笑道:“白使谬赞,我若失手,只怕骨头渣子都被那扮成尸体的小哥儿给扬了。” 林清这话一出,站在白使身后一个面具人浑身肌肉紧绷,看上去就很尴尬。 白使也被林清的话给噎了一下,过了几息功夫才缓过劲来,就是声音多了几分冷意,“你能站在这里,便是得当入我诗社的名额,但三关只过两关,还有一关,胜者,方能择优而取,入我诗社。” 林清故作烦恼,“我以为诗社本是志同道合之辈以诗会友建立起的组织,或许更多人喜欢风花雪月,但少不得就喜欢搞些阴间玩意儿,可这会看,就跟加入某个奇怪的江湖教派似的。” 她茫然又疑惑,“白使,你这当真只是诗社?”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使哈哈大笑,笑声透过虎面,说不出的诡异,“既然到了这,一切就不是你说的算了,要么活,要么死。” 大家的视线再一次集中在林清身上,等着回答,眼里透出隐隐的嗜血,有几人已经摩擦着椅子的扶手,似乎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舒服。 就连方百户都紧紧盯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 林清勾起唇角,当着众人的面,走到裴绍光身前,将雪球塞进他怀里,随即走到角落处的一张空椅坐下。 她这动作让众人皆是噎住了。 不对啊,这都从头怼到尾了,怎么就不怼了?! 他们还等着动手呢! 那感觉就像是大家伙准备集资买一个漂亮的玩具,可当他们过去了,老板说卖完了,你们憋着吧。 就连方百户看林清的目光也是又气又烦还只能憋着。 林清老神在在,脸上笑意更甚,其他的,全当看不见。 这样一来,众人更憋气了。 白使低咳一声,让众人回神,便是他也有种想要揍人却又无处下手的冲动,“既是新人,便让他们在一边先观摩观摩吧,先开诗会吧。” 话音刚落,就见从他身后走出两位身着孝服脸带白面的下属。 其中一人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一踏踏的花票,每一张的样式都与林清手中那张一模一样。 另一人则搬来桌子,取来纸笔,开始记录。 白使道:“方行,既然新人有你国子监中人,这第一个便由你来吧。” 第203章 第 203 章 …… 第203章 方百户再次来到白使前向大家拱拳做礼, “前几日我曾做了一个梦。” “又是梦。”距离最近的一个男人鄙夷开口,他年岁已经不小,但脸颊被横肉撑起,一双三角眼被挤的只剩一条缝隙。 他小心的抱着一个玉制小盒, 嘲讽道:“方行, 你已经用过几次梦境糊弄了, 别以为白使喜欢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方行抚着腰间的刀柄, “人生如梦, 孟老爷不如等我说完再做评价。” 孟老爷仍旧不服气,可看那刀, 瑟缩了一下,闭上嘴巴。 方行接着说道:“我是个武夫,梦中也依然是个武夫,只不过是在江湖行走, 薄有侠名, 本也算潇洒, 直到云梦山庄的千金招赘, 我被选中了。” “那位大小姐是个美人,我娇香在怀, 吃的是珍馐美味,出门亦是仆从成群,我觉得我的人生很完美, 直到有一日, 我在街上遇见一个乞儿,他说——我是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我不信乞儿的话,可山庄里有很多奇怪的规矩, 比如夜里不能点灯,不能外出,不能随便与陌生人说话等等。” “我开始怀疑,怀疑周遭的一切,于是在一天夜里,我点燃了蜡烛。火光之下,我看着我那位夫人一点点化作腐烂的肉泥,只剩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皮向我飘来,唤我夫君。” “就像这样。”方行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捏着一张脸皮。 那脸皮不算薄,看得出剥皮人的手艺不怎么好,里侧的血肉都没剔干净,已经暗红发黑的血液沾染了大半,又用细细的竹片撑起来,上边拴了一根染黑的细线。 方行提着线,慢悠悠的从众人身前经过。 如今已是后半夜,乍一看,就像脸皮飘在半空一般,从每一个人面前经过。 可没一个人害怕,反而一个个兴奋的盯着那飘在半空的人脸,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 唯有林清这边几个人惊恐的瑟瑟发抖,甚至有个人尿了裤子,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方行故意拎着东西在林清面前多停了会,才慢悠悠的离开。 林清垂眸,心里泛出一股杀意,握扇的手下意识紧了又紧,就像是握住刀柄一般。 忽然有人拽住她的袖子。 林清转过头,正对上裴绍光的视线,接着怀里就多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裴绍光已经转回去了,“帮我抱一会吧。” 林清:“……” 心里的杀气被骤然打断,她捏了捏雪球柔软的肉垫,跟一只猫儿大眼瞪小眼。 这时,四周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白使示意众人安静,给出评价:“故事半新不旧,手艺有待加强,两张花票。” 方行拱手谢过,去托盘那亲手数出两张花票收进袖中,将那张残破的脸皮随意丢弃在地上,回去坐下,说道:“孟老爷,下一个你来吧。” 孟老爷站起来,得意洋洋的走到白使面前,“我这人不差钱,若真说有什么附庸风雅的爱好,便是爱香一道,尤其是古香,前些时日我偶得一张香方,名叫玲珑香。” 林清撸猫的手颤了颤,险些掰断这小小的猫爪,垂下眸子,掩盖住眼里的凌厉。 这香方,她知道。 “这方子本收录在一位大员府中,可惜那位被天禄司给抄了家,香方也落入天禄司手中,我得到的只是一张残方,这么好的东西就此断绝,我于心不忍,所以我决定还原这张方子!” 孟老爷说到这一改慷概激昂的模样,转而露出一副陶醉的模样,“这香的主料是选择豆蔻年华的姑娘,先让她以鲜花为食,三日后,剥其血肉,放入炼炉中,与其他辅料一同腌制,再炼制成香。” “那香的味道清新淡雅,又蕴藏着少女独有的清纯娇魅,是我用过所有香料中最美好的一个。” 孟老爷说到这忽然清醒过来,“可我总觉得,这香可以再进一步,我一直在寻那味主料,直到有一次我路过华宁县城,我找到了!” “那小姑娘姓唐,生活在齐明山上的一个名为唐家村的地方,我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笑起来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哪怕距离很远,我仍旧闻到她的轻柔如阳光般的体香。” “可惜她的父母明明穷的揭不开锅了,却仍旧不愿意把她卖给我。”孟老爷沉下脸,流露出阴狠的笑意,“于是我就将瘟疫投入他们的水井,再将那小姑娘偷了出来。”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活着,她应该感激我给她活下去的机会,可她不愿意,于是我骗她,只要她乖乖听话,我便将她的父母还给她。” 孟老爷眼里全是轻蔑,“小孩子就是好骗,死掉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我一直养着她,日日以花为食,与香同住,就在一月前,我终于用她的血肉炼制成了真正的玲珑香!” 孟老爷小心翼翼的打开手中的玉盒,盒子里是细腻灰白的粉末,一股甜腻的香气扩散开来,也让众人更加兴奋,想要凑近仔细品味。 孟老爷连忙盖上盒子,宝贝的抱在怀里。 林清也嗅到了那股味道,再浓郁的香气也无法掩盖里面如铁锈一般的血腥气,那股甜腻的味道像极了葛怡制造的骨肉生香,让她恶心的想吐。 唐家村她去过,当初浮屠宫炼银的地方就在唐家村崖下,但那时候,那里已经是一处荒村了。 她也曾听会善寺的僧人说起,唐家村曾出过一场瘟疫,人几乎死光了。 只是不曾想过,一场瘟疫竟是人为。 当真该杀! 林清已经习惯不喜形于色,不论心思如何,面上不露分毫,旁人看来也只以为她和怀里的猫儿戏耍。 白使很满意,“不错,十张花票。” 孟老爷将花票拿在手里,乐呵呵的坐回自己的位置,然后指定下一个人。 一个又一个,几乎所有人都讲了一个或几个故事,然后得到对等的花票。 暴戾,嗜血,残忍,迫害…… 每个人的故事似乎都离不开这些,明明是个所谓的诗社,可林清没听到一首诗。 他们更像是披着一层诗社的皮,聚集了一群暴徒。 当所有人都轮过一遍,白使的目光落在林清几人的身上,“接下来就是迎新之时,虽说你们已经过了两关,但按照要求,引荐信与三人联名推荐方才有进入下一关的资格。” 算上林清与裴绍光总共是七人,带头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书生。 听了这么久的故事,他已是战战兢兢,从怀里取出六个木牌,恭敬的送到白使面前。 林清扫了一眼,这些牌子与她手中的一模一样,只是每一个上面都有三个血红的指印。 白使旁边那个负责记录的下属一一查验,合格后将牌子收起。 六人合格,只剩下林清。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看向林清。 白使:“杨萧,你的引荐信呢。” 林清将猫儿还给裴绍光,而后取出那块木牌放在随意扔在地上。 那小小的木牌上光秃秃的,一个指印都没有。 孟老爷鄙夷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原也不过如此,连三个人的指印都没凑齐。” 方行亦是幸灾乐祸,“杨萧啊杨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他看向白使,“这人,今日我来杀。” 白使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扳指套在拇指上,随意的把玩着。 方行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他站起身,狞笑着再次抽出腰刀,来到林清面前。 周边的人立即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丢了性命,唯有裴绍光没有动。 方行有些好奇,“你不怕?” 裴绍光摇摇头,“因为你杀不了她。” 方行轻蔑的瞥了眼仍旧坐在椅子上的林清,“她一个纨绔,杀她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裴绍光没再说话,觉得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方行举起刀,所有人的视线随之落在林清的脑袋上,激动的等着那刀落下,鲜血飞起,等着一条性命在他们的眼前消逝。 这时,林清开口了,“他说的没错,你确实杀不了我。” 方行的动作停下,“你觉得你能活下来?” “当然。”林清肯定的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 孟老爷讽刺道:“你以为一千两银子就能买齐三人的推荐指印吗,我们又不缺钱。” 方行也笑了,“知道你有钱,一千两银子虽然很多,可买你的命,还是少了。” 林清淡定道:“黄金。” 好似有一个看不见的炸弹在众人的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千两黄金就是万两白银,只是一个名字的事情,就能得到一万两,又不是引荐信,重云诗社建社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这么高的价格。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孟老爷那么有钱,有几人已经按耐不住想要站起来了。 “看来还是不够,也对,我杨萧的性命岂是区区千两黄金就能买下的。”林清惋惜的摇了摇头,“一万两,黄金。”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万两黄金?! 若兑成白银,那得是多少?! 两,百两,千两,万两…… 孟老爷两眼放光,拖着肥胖的身躯站起来,“我看杨公子实乃人中龙凤,我可以……” 所有人双眼通红,如恶狗抢食一般扑向那小小的木牌,硬是把孟老爷给挤到一边,急的嗷嗷直叫。 方行气得直喘粗气,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砍死,愤愤的将刀收回刀鞘。 当众人散开,那小小的木牌上已经被指印染成了红色,有些来人来不及找印泥,干脆咬破手指用鲜血往上涂。 七块木牌被摆在一起,林清块血红血红的,格外惹眼。 林清目露嘲讽,看着方行,“方百户,你看,我是不是活下来了?” 方行咬着牙,“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 林清意味深长,“也祝福你……不要落在我的手里。” 白使低咳一声,打断他们,“下一关不算复杂,只要诸位进入乱葬岗,在寅末之前获得一张花票,便是过关。” 此时天边已经泛出一丝鱼肚白,林清估算了一下时间,应是寅初前后,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第204章 第 204 章 …… 第204章 虽说天亮之后瘴气会随之减弱, 但乱葬岗可不算小,一个时辰的时间翻遍所有坟墓寻找一张巴掌大的花票,几乎是不可能得事情。 那几人争先恐后的往乱葬岗跑,生怕慢一步就得死在这。 林清倒是没动, 她身旁的裴绍光也没动。 林清:“你不去?” 裴绍光:“我跟你走。” 林清:“……” 成吧, 她还能说啥。 林清站起身, 再次走向乱葬岗。 裴绍光将雪球重新塞进怀里,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 边走边道:“我是渝州裕丰书院的学生, 之前送牌子的那个是我的同窗,名叫宋岩, 昨日是他送帖子过来,邀我等同窗聚会,后来又说有个重要集会,我就被带到了这里。” 林清停下脚步, 回头瞥了他一眼, 这时候的裴绍光眼波流转, 就像是瓷娃娃回魂, 彻底活了过来。 这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在裴绍光身上了,但他就跟鱼脑子似的, 过完就忘,总结一下,“你还真好骗。” 裴绍光紧抿着唇, 看样子有些失落, 随即又平缓下来,“但我好像运气还算不错,雪球不亲人, 所以能被雪球亲近的,没有坏人。” 雪球是不亲人,林清犹记得初见时那猫儿就炸了毛,后来她订了许多鱼,愣是给喂熟了。 裴绍光继续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林清瞥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 这次没有瘴毒幻觉干扰,走过石桥,林清立即就认出去往乱葬岗的小路,一刻钟左右也就到了。 先前那五人已经看不见了。 她看着前方连绵不绝的坟包,忽然问道:“之前那些人可说了什么?” 裴绍光犹豫片刻,“听那个白使说科举将近,最近集会密集,七日后还有一次,就在城外武陵渡。” 武陵渡那地方平时去的人不多,但一到这段时间,京里的青楼就爱搞些什么花船游河的噱头,反倒是比以往要热闹。 林清没想到这些阴间玩意儿竟也会往阳气儿足的地方跑。 不过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她没那么多时间浪费,而且那些人,她不打算放过。 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不如去司狱里好好体验体验人生,或许还能废物利用一下。 裴绍光站在一边,她不说,他便不再问,只安静的等待着。 不一会,身后就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林清低声提醒,“来了。” 能弄到花票的方法很多,她没打算去翻尸体,更何况她身上本就有一张。 不一会,孟老爷肥胖的身躯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擦着脑门的汗,看见林清时才算是松了口气,疾走几步来到二人面前。 林清挑了挑眉,就她方才散财的举动,定会有人愿意卖她一张花票,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竟是这位孟老爷。 孟老爷也不废话,伸出一根手指,“一口价,十万两黄金。” 林清哼笑一声,“不过一张纸罢了,还真当本少是个冤大头,任你宰割了?” “十万两黄金,买的可不止是一张花票,而是你的命。”孟老爷仰着头,得意的半眯着眼,“实话告诉你,什么重云诗社,那是对外的名字,对内,我们可都要叫一句重云宫的,皇‘宫’的‘宫’。” 林清目光微沉,继续套话,“这些东西是能乱说的?” “对别人自然不行,对你嘛,就无所谓了。左右你过关了,咱们就是一家人,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可若你不过关……” 孟老爷鄙夷的嗤笑一声,“那便只能成为这里的一具尸体,还能泄密不成。这十万两可不止是一张花票,而是你的买命钱。” “不对。”他瞥了眼一边的裴绍光,又伸出一根手指,“两个人,五十万两黄金。” 林清无语,这还真是漫天要价,说涨就涨。 孟老爷接着说道:“马上就春闱了,那些人可都攒着花票换考题呢,也就我这种不入朝堂的商户才有闲余的花票卖给你。” 林清:“换考题?你们的人难道还能潜入重兵把守的翰春苑里,窃走考题不成?” “这就不是我一个玄级社员能知道的。”孟老爷不耐烦道:“你到底买不买?” 看来是套不出什么了,林清点点头,“买。” 孟老爷一副就该如此的表情,从怀里取出两张花票和欠条,直接咬破手指填上金额,笑道:“按好手印,东西就是你的。” 林清摇了摇头,“我没打算给钱。” 孟老爷一听,怒道:“你耍我!” 林清:“五十万两黄金只能买两张花票,可只要你死了,你所有的花票都是我的。” “真当老子是那些文弱书生!”孟老爷先是惊了一下,随即露出阴狠,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朝林清刺去。 林清连一眼都欠奉,稍稍侧头,那匕首已然刺空,随后抬腿就是一脚踹了出去。 孟老爷只觉好似被车撞了似的,整个身体向后倒飞滚落,吐出好几口黑血,捂着腹部剧烈的哀嚎着。 他恐慌又震惊的瞪着林清,“你……你……” 血液顺着他的口中流出,将他的话全部堵住,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死亡。 裴绍光将散落一地的花票拾起,想了想,又将孟老爷身上翻了一遍,将翻出的东西一齐送到林清面前。 林清看了眼,除了钱财和那些花票,就只剩一块玄字令牌。 她拿起那块令牌瞧了瞧,耳边骤然响起一阵细微的破空声。 林清抓住裴绍光的胳膊向旁边一闪,下一刻,闪着银光的刀锋自他们前面劈下,一击不成,又是再次挥刀。 林清顺势将裴绍光推到一边,袖中匕首悄然滑落在她手中,利刃相撞,发出清脆又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方百户这是藏不住了?” “你会武功!”方行先是惊诧,随即便带上戾气,“你究竟是谁?!” 林清眸光淡淡,“那便要看你这刀能不能撬开我的嘴了。” 方行对她有杀心,这会也正是杀她的好机会,方才那位孟老爷过来时,方行就跟在后面。 她没立即将人揪出来,只是脑子里在盘算一个计划,方行这步棋,或许可以用一用。 诸多想法在她脑海里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方行的刀再次杀来。 林清倒是不急,方行的刀术是跟着禁卫练出来的,那些功夫每个路数她皆倒背如流,可以说方行一提刀,她都知道下一招是个什么样子,又是个什么力度。 拆招?没必要,打方行,有手就行。 于是方行一刀接着一刀横劈倒砍,刀都快轮出残影了,却愣是连林清的衣角都没碰到。 方行再次出刀斜挑,林清却好像如之前一般随意的后退半步,不多不少,正好让他的刀锋劈空,刁钻的角度连他后续变招都成了困难。 他越打心里就越慌,眼里浮现出一丝害怕和惊慌。 他就是再蠢也明白,他的功夫与对方压根就不是一个水平的。 他得逃!他得去寻白使! 方行虚晃一招,转身就跑,轻功用到极致,空气中只留下一道残影。 可他快,林清更快。 只是眨眼的功夫,林清已然出现在他前方,抬头看了眼天色,“差不多了。” 下一瞬她手中匕首像是长了眼一般,狠狠刺入方行的小腿。 方行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他试着爬了几下,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恐惧的盯着林清,握刀的手剧烈的抖动着。 林清笑了笑,一脚踩在他握刀的那只手上,重重一撵,脚下立即传来骨骼碎裂的轻响。 方行再次发出如杀猪一般的惨叫,伸出左手使劲拽着右腕,可无论他用多大的力量,都无法将手从那靴下拽出来。 “疼吗?”林清冷眼看着,“那张脸皮是你这只手剥下的?” 方行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疼痛逼着他低头求饶,“饶命……公子饶命!” “好啊。”林清应下,足尖再次用力,一声脆响,方行的腕骨被她彻底撵断,这只手彻底废掉了。 林清稍稍垂下头,啧了两声,“还以为踩到什么垃圾,原来……还真是垃圾啊,可惜了我这鞋,要不得了。” 方行左手托着已经垂出直角的右手,拼命的想要逃走,可插在腿上的匕首几乎将他的小腿扎成对穿,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挪了寸许距离。 林清没有动,耳尖微动,扭过头,看见裴绍光拾起孟老爷那把匕首走过来,刀刃指着方行,认真的问:“要杀了他吗?” 林清看裴绍光多了些意味,“不必,这人我还有用。” 裴绍光收刀站在一边,警惕的看着方行。 林清再次看向方行,蹲下身子,“活命不难,看你表现。” 方行自认为是个硬骨头,可这会对上林清,他忽然发现他那所谓的硬骨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我是地级社员,但知道的事情有限,毕竟我是禁卫,白使不信我。” 林清:“何时进入重云宫?” 方行硬着头皮答道:“一年前,我得了重病,借了不少钱,是温亭湛引我入社的。” 林清一怔,又是温亭湛,“他人在哪里?” 方行:“不知道,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年后初九那天,看他进了落花阁。” 林清:“白使说的药是什么?” 方行:“是我活命的药,我的病没得治,只有依靠蛊药存活,每月需要服药一次,我一开始只用些梦境糊弄,可后来实在编不出来了,没有花票就没有药,我也是没办法,才选择动手杀|人。” 恶心。 林清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重云宫在哪里?” 方行:“我不知道,那里我去的不多,每次过去我们都要提前服下迷药,一觉醒来就到了,我只觉得,那地方好像在飞。” 林清微微蹙眉,按照刚才的遭遇,那迷药中很可能掺了幻药。 这手法倒是像极了刹盟的手段。 她随手将方行小腿的匕首拔了出来。 方行疼的发出一声惨叫,顾不得伤腿,拼了命的往后爬,声音尖锐的几乎破音,“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不能杀我!” “放心,不杀你。”林清将染血的匕首塞进方行的腰带里,接着取出一只信花,放在他的手中,“这是我在那个叫王三的禁卫身上发现的,既然是你们禁卫的东西,就换给你吧。” 语罢林清站起身,转身离开。 方行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信花,脸上的恐惧瞬间化为怨毒,禁卫也好,白使也罢,只要有人过来,他必定要让杨萧不得好死! 他的右手已经断了,干脆将信花固定在双腿之间,用左手费力的取出火折子哆嗦着点燃引线。 那一点火光不断燃烧着,就像是绝命亡徒看见最后一次希望,方行的脸上露出残忍而暴戾的笑容,“杨萧,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砰的一声,一束烟花飞入空中炸开,化作巨大的金色花雨不断扩散,又随之缓缓消逝。 方行看着那巨大的烟花,笑容逐渐凝固,原来所谓的一点希望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从没有什么希望,只有更深的绝望。 裴绍光疑惑道:“他这是怎么了?” 林清没有回头,“这不是禁卫的信花。” 是天禄司的。 第205章 第 205 章 …… 第205章 信花种类繁多, 大部分还是以隐蔽为主,只有自己人才能明白,但也有少数是非常盛大的,生怕别人看不见。 就比如方行放出的这一支, 就是给天禄卫围攻的信号。 这么大的动静, 石桥附近的那些人自然也都看见了。 几十人面面相觑, 议论纷纷,白使紧紧皱眉, “出何事了?” 没一会下属惊慌的跑来跪下, 眼里全是惊惧,浑身瑟瑟发抖, 艰难的禀报:“禀白使,山脚下发现大批天禄卫!” “天禄卫?”白使猛地抓住下属的衣领,面具也遮挡住他声音中的急躁,“你确定是天禄卫?” 下属猛地点头, “是……都是红色的官袍, 错不了!” “怎么会是天禄卫?怎么可能是天禄卫!”白使也没了一开始的冷静, 喃喃自语。 他们为了筛选掉天禄司的人, 可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怎么突然就暴露了? 原本还算稳定的几十名成员瞬间陷入恐慌之中, 天禄卫的恶名谁没听过,若是其他衙门的人,他们都能找理由应付过去。 可来的偏偏是天禄卫! 坐在最前方的一个面具人疾步来到白使面前, “必是有内奸混了进来, 若这次脱险,我定要将他抓出来,碎尸万段!” 他旁边一人也站了起来, “我觉得三十二说得对,往常咱们集会都也没见出事,今日的集会更是隐蔽,按理不该出事,这次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个杨萧。” 白使留意了一下这人腰间的令牌,上面写着‘八十五’。 若不愿以真名真面示人,成员间就会以令牌上的排序数字作为称呼。 他问道:“八十五,你是说杨萧就是那个内奸?” 八十五点头,“想来就是他。” 三十二道:“杨萧固然可疑,可那几个新人保不准也有什么问题,依我看,不如都杀了。” 这片乱葬岗他们已经营许久,如今诸多布置毁于一旦,白使一颗心都在滴血,原本对杨萧的不舍也变成了杀意。 偏在这时,远处来传阵阵脚步声,白使望去,就见‘杨萧’正拉着裴绍光往这边跑。 两人衣衫染血,踉踉跄跄,相互搀扶着跑过来。 这么狼狈的样子,倒是让大家伙愣了下,不是说是内奸吗?若是自己人能这么狼狈? 三十二和八十五面面相觑,齐齐抬头看向白使。 白使压下杀意,示意两人稍安勿躁,随后疾步走过去,伸手扶住两人,浓郁的血腥气冲进他的鼻子,的确是人血的味道。 “怎么回事?” 林清抹了把额头上的血,声音透着虚弱和害怕,“方才孟老爷与我私下交易,愿意出让两张花票给我,我们正在交易的时候,忽然看见方行与一个名叫麻均的禁卫见面。” “他们里应外合,已经带着天禄卫杀上来了!” 三十二立即否认,“不可能!方行行事一向稳妥,绝不可能背叛我们,比起方行,我更信你是贼喊捉贼。” 林清脸上全是被污蔑后的愤恨,“与方行见面的那个禁卫名叫麻均,我曾见过他,瑶琴姑娘也知道这事,而且孟老爷已经被他们杀了,尸体就在那边的乱葬岗里,若不信,你们自己去看就是。” 白使的脸被面具覆盖,没看有人能看清他的神情,他侧头看向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瑶琴。 瑶琴只能将之前废宅里杀手伏击麻均被全灭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众人惊疑不定,议论纷纷。 “那个麻均就是方行的人,这事儿可信度很高。” “方行作为奸细泄露此地,再由麻均领路,最后让新人给他顶锅,不愧是我们重云诗社的人,果然奸诈。” “我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 大家伙不一定信得过林清一个新人,但瑶琴这位老人的话可信度还是不错的,言论几乎一边倒,几乎都认为方行有问题,仅有少数看林清的眼神不太对。 白使也在思索与衡量,隐藏在面具后的视线一次又一次从林清脸上扫过。 林清浑然不惧,丝毫不见心虚,“与其说这些,不如先商量一下怎么逃出去,若再浪费时间,我们就只能在司狱中相会了。” 白使试探着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林清思索片刻,道:“天禄卫人数太多,山已被围,就咱们这些老弱病残,想要突围,完全是白日做梦。” 八十五一听就怒了,“你说谁是老弱病残!” 林清横了他一眼,“你会武?” 八十五被噎了一下,扫了眼人群,那边已经有十来个座位空了。 他要是会功夫早就跟那些人跑了,何必在这不敢动弹。 林清接着说道:“咱们能聚在这,全是白使的功劳,只要白使不死,我们就有再聚的希望,依我看,不如白使由护卫护送,先行离开。” 白使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这话若从他嘴里出来,人心必乱,可由一位新人嘴里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新人都有这觉悟,一群有资历的老成员总不能还比不过一个新人吧。 有些人不敢说话了,但还有些人很不服气,人群中有个人站了出来,“白使的命是命,难道我们就命贱了,总不能让我们在这等死吧?” 杨萧打量了这人一眼,“白使,借兵刃一用。” 白使微微一愣,看向杨萧的视线多了些许赞赏,丢给他一把匕首。 林清拿起匕首,回头刺进那人的胸口,血液洒落,那人倒在地上,眼瞅着进气多出气少,活不成了。 没有人想到林清一个新人竟真的敢出手伤人,就连三十二和八十五也一时无话可说。 白使看林清的目光更加欣赏了,若说一开始他只是看上了人家的钱,那么这会,他对这人算是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够狠辣,若能活着从这离开,可以用一用。 “好,这里的事就交给你负责了!” 林清点头,神情坚毅,“白使放心,我定会带着大家活下去!” 白使满意的拍拍她的肩膀,被那十数名身着孝服的下属簇拥着离开了。 十几人步伐诡异,犹如鬼魅,不过片刻就彻底不见踪影。 棚子里,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林清身上。 三十二看向林清的目光也只剩下轻蔑,“你有何部署,速速说来。” 林清没回他的话,只是一个个将棚子里的人数了一遍,除了她和裴绍光,还剩下六十八个。 八十五不满道:“你不过一个新人,问你话呢,没听见?你忘记你答应白使什么,若我们出事,你注定吃不了兜着走!” 林清仍旧没说话,连看他一眼都欠奉,方才接近之时,她已在白使身上洒下药粉,想来引路蜂已经跟上去了。 她正要抬步离开,忽然一阵破空声自右侧传来。 林清看都没看,手腕轻巧的一拨一拽,刺来的匕首便已经落入她的手中,随即被她狠狠刺入那人的手腕。 八十五发出如杀猪一般的惨叫,抱着被刺穿的右手跌倒在地上,“你会武功?!” 三十二也反应过来,震惊的看着林清,“你究竟是谁?” 他后知后觉,“你才是细作!你是天禄卫!” 六十多个人的脸色齐齐变了,若这个‘杨萧’才是天禄卫,白使已经被骗走了,他们要怎么办? 原本还算稳定的人心一瞬间彻底乱了,恐慌好似会传染一般,他们再顾不上其他,向四面八方逃遁。 可不过逃了几百米,就见天禄卫如红云一般向这边围堵而来。 几乎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被抓住了,被按在棚子底下,一排排跪的很是齐整。 所有人脸上的面具都被去掉了,各个脸色煞白,抖若筛糠。 林清这是第一次看见所有人的相貌,大多面生,但有几个也算见过。 比如国子监的学子、助教,还有两个衙门的主簿,以及…… 林清的视线放在最后一人脸上,这人约莫四十来岁,脸皮松垮,蓄着两撇八字胡。 林清扫了眼他腰间的腰牌,上面写的正是‘三十二’,她脸色渐冷,“祠部司员外郎张士诚。” 她猜到重云宫很可能与朝廷里某位官员有牵扯,却没想到今儿个就逮了条大鱼。 张士诚没了面具,也仿佛没了刚刚说大话时的勇气,身体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他没想到‘杨萧’连话都没问半句,只看他这张脸就能叫出他的名字官职,分毫不差。 张士诚自认为是有些小聪明的,否则刚刚也就不会站出来与白使对话,他脑子里下意识回忆起‘杨萧’的表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明明是朝廷的人,却把他们所有人耍的团团转,甚至还能指挥天禄卫…… 昭勇侯林清。 除此之外,张士诚想不到第二个人,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恐惧犹如巨浪几乎将他淹没。 林清笑了笑,“放心,说了让你们活着,自然会留你一命,只是司狱生活不易,就祝你多熬几日吧。” 张士诚一张脸瞬间血色褪尽,一滩可疑的水渍沾湿了他的裤子,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这种活着,还不如死了! 林清挥了挥手,天禄卫立即动起来,将所有人一个个押送回京郊营所。 第206章 第 206 章 …… 第206章 这一通忙活之下天已经大亮了。 暗九走过来, 身后还跟着麻均。 林清随口问道:“方行那都安排妥当了?” 麻均道:“已经送去司狱秘密羁押了。” 林清听到这声音怔了下,又瞟了一眼麻均,虽说是在走路,但轻功底子极好, 雁过无痕, 她寻思片刻, 试探着问:“暗五?” ‘麻均’点了点头。 暗九:“那个真的功夫不行,伤的也不轻, 我便私下寻暗五假扮一下。” 林清嗯了一声, 倒也不在意,或者说这样正好, 她也没想到有问题的那个人竟是方行。 “对了,私下传信给礼部那边,让他们好好清查一番,张士诚虽然官位不高, 但前些日子祠部卿刚刚致仕, 正是新旧交接之时, 我怕里面会有纰漏。” 暗九应下, 想了想那被捉走的张士诚,惋惜道:“可惜瑶琴与那个白使一起走了, 好不容易寻到她的把柄。” 林清:“无妨,不是还有张福来么,让他盯好瑶琴。” 暗九:“说起那个张福来, 倒是真送来了一条还算有用的消息。” 林清本来已经准备离开, 闻言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暗九。 暗九:“暗卫传讯让那边留意温亭湛的消息,昨儿个夜里, 张福来与咱们的人接触过,他从楼里一位姑娘那得知,有位青年书生从正月初八就在瑶琴的房里,直到十五才被赶出去。” 林清微微一扬眉,“赶出去的?” 暗九:“自从落花阁凑齐了琴棋书画四位姑娘,生意比之前热闹不少,瑶琴又是其中人气最高的,一夜要近百两银子。” “那个书生一直在瑶琴房中,平常深居简出,一开始老鸨看在瑶琴的面子上没说什么,可时间久了,耽搁生意,老鸨就在瑶琴房中与他吵了一架,把人赶走了。  ” 暗九取出一张画像交给林清,“咱们的人根据张福来的描述画像,已让连二公子辨认过,确实温亭湛无疑。” 画像上的青年脸颊细长,眉目清俊,却有几分读书人特有的傲气。 “让暗部那边顺着线索往下查,若有消息,立即来报。”林清将画像递给暗九,张福来本是她备下的一步废棋,没想到倒是给她带来了意外之喜。 方行说看见温亭湛正月初九曾在瑶琴房中,这时间倒是全都对上了。 暗九应下,离开了。 林清看向暗五,“瑶琴那边还不知我等身份,你继续用麻均的身份监视她,一旦有关于白使等人的消息,立即传讯与我。” 暗五点头应诺,也离开了。 这边的事情收尾有天禄卫,林清寻思片刻,还是决定先回院子修整一下。 这时候的乱葬岗可不像后世那么干净,有的是尸体连卷席子都没有,恶臭难闻,大半夜待下来,都快腌入味了。 她扭头看了眼旁边的裴绍光。 裴绍光低眉垂目,安静的待在一处角落,看似不太显眼,但那张脸美的好像会发光似的,便是身经百炼的天禄卫从旁经过都会下意识看上两眼。 林清略有些头疼,按理,她该将人直接送入营所暂时羁押,可裴绍光这人,她还看不清楚。 她在天禄司待了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太多,基本上是人是鬼,在她面前转一圈就能看个大概,可裴绍光此人,从始至终都让她摸不清脉络。 这样的人放在旁处,总归还是不太让她安心。 “你随我走。”林清说道。 天禄卫已经准备好一辆马车,林清拉着裴绍光坐进马车,等到她如今的院子已是辰初。 暗九有事要忙,院子里除了安排看守的暗卫也没其他人了。 林清让人将裴绍光带去客房,而后回到房泡了个澡,一觉睡到下午才从床上爬起来。 瘴毒虽然清了,但中毒后留下的症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去掉的,林清揉揉发胀的脑袋,下床从衣柜底部的暗格里摸出条干净的束胸裹好,穿上里衣,又随手里取了件月白色的长袍出来披上。 她看了眼那条换下的束胸,找来盒子装好收起,寻思着等天黑回侯府一趟。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林清打开门,还没见着人,雪白的猫儿已经先冲了进来,拱着她的脚一个劲的叫。 她将雪球儿捞起来抱在怀里,管家杨三尽职尽责的候在一边,“少爷,李家老爷来了,在客堂候着。” 李家老爷?李明霄来了? 这个时间他不忙吗? 林清抱着猫走出门,眼神一扫,就见杨三手背上三道抓痕,眼角微微抽了抽,“好歹也是身经百炼的暗卫,怎么当几日管家,还能被猫儿给挠了。” 杨三苦笑:“奴也是看它腿短,寻思帮它一把,哪知道这位猫儿公子竟这么霸道,回头就给了奴一爪子。” 林清:“裴绍光呢?” 杨三:“正在陪李家老爷说话。” 林清的脚步忽然顿住,心里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他们两个怎么碰见的?” 杨三:“李家老爷来的时候,裴公子正在喂猫,裴公子见您还没起,就主动要求陪客去了。” 林清:“……” 她脚步加速,急匆匆赶到客堂。 这院子不算大,客堂也不宽敞,林清进去的时候,李明霄与裴绍光分作两侧,正在大眼瞪小眼。 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林清的脚步声一到,两人的眼睛齐刷刷的嗖的一下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清打了个激灵,抬起的脚愣是没能落下去,满脸茫然。 这什么情况? 她看了眼李明霄身后的杨昭,杨昭低咳一声,默默扭过头不看她。 林清:“……” 她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走到主位坐下,看向李明霄,“怎么有空过来了?” 李明霄眉眼含笑,“有些事过来寻你,没想到你这有客。” 他瞥了眼裴绍光,“不过裴公子这个情况,确实放在眼前比较好。” 林清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裴绍光,就见对方规矩的坐在椅子上,像是感应到林清的目光,展颜一笑,乖巧的跟怀里的雪球儿一个德行。 林清顺手将雪球塞进他怀里,“雪球还饿着,再去喂些吧。” 裴绍光点点头,抱着猫儿走了。 林清这才看向李明霄,“你都知道了?” “两边的暗卫接触过,消息也带到我这一份,大体都清楚。”李明霄说到这,顿了下,神情也变得严肃,“最近宫中招贼,偏偏哪都不去,就爱往御书房后边的玉明殿跑。” 玉明殿就是林清假意修养的宫殿,如今更是重兵把守。 林清:“露馅了?” 李明霄:“你久未露面,想必是下面人有了小心思,不过我已经安排妥当,你放心。” 林清换了个姿势,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如今在宫中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可不容易,是董家的?” 李明霄:“不错。” 林清有些疑惑,她受伤也不耽搁董家势大,真的有必要牺牲一个钉子就为了确认她在不在? 要知道皇宫被她与李明霄连番整理,各处的钉子算是九去其一,能存活下来的是真的不多。 李明霄看林清又陷入思考之中,忍不住叹了口气,“许久不见,除了公务,我们就没其他可说了?” 林清回过神,听了这话还怪不好意思的,“毕竟顶着层皮,有些不习惯,对了,国子监那边算是被我捅个大娄子,祭酒那没事吧?” “那张祭酒是个人精,那日我出现帮你,他估计也看出一二,自是不会为难你,事情都是那个冯石岳私下里做的,而且他闹得也不算大,只是用了几名官差和国子监的守卫,并未动用其他。” 李明霄想起事发第二天摆在他桌上的折子,唇角再次泛出笑意,“没想到阿清换了个身份,办的事情还是这般惊世骇俗,且放心吧,那边的事情已经料理好了,国子监那边你想去便去,不想去放着就行。” 林清自是也有办法能安排冯石岳带来的混乱,但出于身份限制,铁定没有李明霄这个皇帝出手效果好。 两人正说着,杨三通禀,说是暗九到了。 杨三前脚退下,暗九后脚就几步走进来,看见李明霄时怔了下,行礼问安,然后对林清说道:“温亭湛那边寻到线索了。” 林清见暗九脸色发黑,不由问道:“查到什么了?” 暗九:“暗卫根据张福来提供的线索排查,从一乞儿嘴里探出一点消息。” 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十五夜里,约是亥时前后,温亭湛跟随一青年书生进了平安巷,之后就再未出现。” 她取出两张画像交给林清,其中一张是温亭湛的,另一张就是给温亭湛引路的青年书生。 林清看了眼画像,这人生的浓眉大眼,看上去倒是挺憨厚的。 暗九道:“这是咱们画师根据乞儿描述画出画像,已让那张婆子看过,正是王柏茂。” 线索这东西就像是一团乱麻,没头绪的时候什么都找不到,一旦捞着一根头线,立马就能拔出一堆消息。 林清也是愣了一下,又是王柏茂! 也就是说,温亭湛正月初八与国子监告假回乡,却藏在瑶琴的闺房中,直到十五被赶出,而后又与王柏茂进了平安巷,而王柏茂与同住的成尧则是死于二十四的夜里,且二人尸身完好,墙壁上却留下第三个人的血肉…… 暗九问道:“可要让弟兄们搜查平安巷?” 林清抬手制止,“不必,我知道第三具尸体在哪里了。” 第207章 第 207 章 …… 第207章 林清披上天禄司的官袍, 戴上一张银质面具,赶往平安巷。 暗九又去调了一批天禄卫过来,李明霄跟着林清,后面还带着杨昭和裴绍光。 平安巷已被天禄卫把控, 林清走到那间被烧废的院子, 正巧看见外面候着的刘烨。 刘烨鬓发微乱, 还在喘着粗气,看到林清旁边的李明霄先是愣了下, 连忙过来行礼, 然后才道:“是孟杰孟大人通知我来的,说是有新线索。” 林清瞧他眼底一片青黑, 不由问道:“你这是几日没睡了?” 刘烨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那个穆万太过狡猾,留下的线索虚实难辨,一没注意就多熬了几日。” 林清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穆晚唐要是好对付就不会是穆狐狸了, “他做了什么?” 一说到这个, 刘烨的脸色瞬间阴沉, 仿佛随时都来一场暴风雨,他摇摇头, 没有说话。 林清见他不想说也不再追问,只是心里琢磨着寻个机会得帮自己人找找场子。 这时候暗九带来的天禄卫也到了,孟杰和周虎也在其中。 孟杰嘿嘿一笑, “大人, 司狱里太闷了,我们兄弟俩出来透口气儿。” 周虎也是脸色微红,“司狱那边有段成盯着, 我们在这,大人也能顺手些。” 林清笑笑,“来了也好,正好有些事安排给你们。” 孟杰和周虎虽说还挂着天禄司的位子,实际上却是已经被拨给她了,主要任务还是根据她来安排。 前些日子抓的人多,她又需要改头换面,这二人几乎日日泡在司狱里刑审犯人。 周虎和孟杰听到这话心里乐开了花,有任务可好,不搞点事情出来,他们还叫天禄卫么。 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推开门走进院子。 这间小院和上次一样,主卧仍旧是被烧半塌的模样,旁边的小屋仍旧散发着难闻的霉味。 刘烨道:“后来天禄卫与官差联合又搜过一遍,除了那些被烧焦的血肉,其他的并未发现什么,我便将此处暂时封了,派专人看守。” 平安巷就是京里的平民窟,院子小的几乎转不开身,林清走进之前萧萍母子居住的小屋。 这屋子仍旧和上次一样狭小又难闻,土炕几乎占满了一半的屋子,剩下的地方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屋子太小,所有人几乎都站在外面,唯有李明霄站在她的身边,好奇的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屋子,“尸体在这屋子里吗,在哪里?” 林清垂头看向脚下,别看屋子不大,可地面却铺着一层木制的地板,“我第一次来时便觉得这房间有些别扭,想来便是在这地面了。” 李明霄试着跺了跺脚,“这地板有问题?” 林清:“用作地板的木料需要经过打磨防潮等一系列的处理,可这屋子的地板却未经过任何处理,已经发霉招虫了,这屋子里的霉味有大半都这木头散发出来的。” 李明霄垂头仔细去看,果然看见几只指甲大小的飞虫从木头里钻出来。 林清:“百姓更爱用石块混合泥匠抹平地面,就地取材,省钱还耐用,我之前看过,正屋地面便是那样的。” 李明霄更加疑惑,“可三人死亡,为何要费力的将其中一具尸体藏在这里?” “因为我们都陷入一个误区。”林清拉着李明霄走出小屋,一挥手,周虎便带着几名天禄卫进去忙碌起来。 刘烨、孟杰、裴绍光和暗九几人都围着林清静静听着,就连杨昭也凑近了些。 林清看着那被掀开的地板,露出泥土,“我们认为三个人全是死于那场大火,便是其中一人被凌迟,也是那一晚的事情。” “便是我也陷入这误区之中,直到经历昨夜,我才明白重云诗社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恍然明白死者也可以不止是受害者,也可能是凶手。” 林清的语气很平淡,说出的话却如平地惊雷,震得其他人两眼发晕。 杨昭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呢,一个案子居然有两个凶手?” “温亭湛是正月十五离开落花阁,当夜亥时与王柏茂进入平安巷,正月二十四大火王柏茂与同住的成尧被烧死,按时间线来说,完全可以成立。” 孟杰眼睛一亮,猛拍脑门,“对啊,我怎么就没转过弯来!” 刘烨、裴绍光和暗九也是恍然大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林清。 刘烨只觉心脏噗通直跳,“也就是说成尧和王柏茂合伙杀死温亭湛,将尸体藏于这小屋地下,又盖上木板隐藏,而后他二人又死于那场张三娘设计张婆子烧起的大火?” 林清垂眸思索片刻,“对,也不对。” 她始终觉得一个孩子应该无法准确将炮竹扔到柴垛里,那又该如何保证那场大火会顺利的烧起来呢…… 林清试着将自己代入到凶手的思想中,若只有她自己,她大概率会在这亲眼盯着,若大火烧不起来,她大概率会补上一把火。 也就是说,当时凶手很可能就在现场。 林清想到这,忽然听见屋里传来动静,扭头一看,就见周虎等人已经从里面挖出了东西。 众人立即围了过去,屋子里的地面已经完全被掘开了,大约挖了有不到两米的深度,露出一截草席的边缘,以及一小截腿骨。 周虎抹了把脸上的尘土,激动道:“大人,这里果然有尸体!” 林清嘱咐:“小心挖掘,莫要伤及尸体。” “好嘞!”周虎和其他几个天禄卫换了小些的扫帚铲子,一点点清理,约莫又有小半个时辰,才算彻底清理出来。 一具被草席卷住的尸体,还有一个包袱。 尸体腐败的恶臭充斥着整间院子,草席不够长,仍旧能看见伸出去的腿骨,骨头上附着着丝丝缕缕的腐肉,甚至能看见在里面爬行的蛆虫。 孟杰蹲下将那草席掀开,更加猛烈的腐臭袭击着众人的嗅觉。 尸体没有穿衣服,大部分骨骼外露,仅有少量皮肉,蛆虫遍布,尤其以头部最为厉害,眼睛处也只剩下两个黑洞,显然一双眼睛已经被挖了。 暗九等天禄卫倒是还好,毕竟时常要与尸体打交道,这会没什么表情,但裴绍光与刘烨的脸色已经白了。 李明霄的脸色也是难堪至极,却硬撑着没动。 林清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还好,就再次将注意力放在那包裹上,亲自过去,将那包裹扯开。 包裹最上面的就是一件衣服,正是国子监的学子服,再往下是一块腰牌。 林清将腰牌拾起来,掂了掂,这东西只是普通的木料所制,背面印着‘国子监’三个字,前面刻着‘温亭湛’三个字。 这腰牌她也有一块,是国子监进门的牌子。 刘烨思索片刻,道:“看来这第三具尸体就是温亭湛了。” 周虎疑惑道:“可原因呢,王柏茂与成尧为何要杀害温亭湛?谋财吗?” “张福来说过,温亭湛是因为没有银子付账才被老鸨赶出去的,他若有钱,又岂会与王柏茂走。”林清放下腰牌,再次看向那包裹。 里面只剩下一双鞋,和一个荷包。 荷包的样式很普通,街上摊贩许多都在卖,荷包里面只有几个铜板,和一张契纸。 林清仔细一看,上面写着温书于十一月十六日从王二处借款二百二十两,于三月内还清。 温书?难道是温亭湛的化名么? 她将契纸交给孟杰,“查查这个王二和温书。” 孟杰应命,拿着东西匆匆离开。 林清再次看向包裹,这会里面就只剩下一双鞋子。 鞋子与那荷包一样都是寻常款式,脚码不小,必是男子所穿。 林清紧紧蹙眉,忽然觉得有些别扭,她看了看鞋子,又看看那尸体,随后将鞋翻过来,只见鞋底粘着厚厚一层泥土。 刘烨道:“这是泥水干在鞋上了,看来温亭湛死前曾去过有水的地方。” 林清拾起一点泥沙用指腹轻轻撵了撵,“这泥土很是细腻,而且沙多,应是河泥。” 河泥?温亭湛去河边做什么? 河…… 林清心脏忽然重重一跳,“我记得距离京城最近的河流便是永定河了。” 李明霄道:“不错,京城往南数里就能看见永定河,那是渭水的支流,御花园的湖水下有一条水道,就是从永定河引的水,所以才命名为永定湖。” 林清将鞋放下,示意下属收拾证据,心思却在快速的运转着。 武陵渡就在永定河上,也是距离京城最近的渡口。 裴绍光说七日后重云诗社在武陵渡上还有一次集会,方行说前往重云内部时感觉在飞,温亭湛死前也曾去过有河水的地方…… 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李明霄与林清相处这么久,看她唇角微微勾起,竟露出一点笑意,就知道她必然想通一些事情,不由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林清笑了笑,直言道:“重云诗社的据点极有可能建立在永定河上。” 不论是谁建立的重云宫,对方都很聪明,知道将据点设计在水上,怪不得这么久都没被摸到踪迹,原来竟是这样。 第208章 第 208 章 …… 第208章 林清将查永定河的任务布置下去, 仵作也到了,验尸之后,众人得知这尸体的确是被人凌迟死的,死亡时间大约是正月十八到正月二十之间。 这边的事情交给周虎和刘烨收尾, 林清回家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又与李明霄吃了顿饭, 等把人送走,天已经擦黑了。 裴绍光也回屋子继续读书去了。 林清独自一人待在书房, 正琢磨着要不要去落花阁瞧瞧, 暗九过来禀报说刘烨来了。 林清有些疑惑,白日里处理完小院子的事情, 刘烨还要回刑部去处理第三具尸体和翻案的事情,应该很忙才是,怎么这会又过来了? 不一会,暗九就将人引进书房, 而后退出门外守着。 林清在桌前坐下, 拎起茶壶给两人斟了两杯清茶, “可是有事?” 刘烨坐在桌边的椅子上, 双脚内扣,两只手搭在腿上, 指甲无意识的叩着裤子,眼睛飘向地面,纠结了一会, “大人正在办差, 按理不该麻烦大人,可如今实在是摸不着头绪……” 林清笑笑,“让你调查穆万的命令是我下的, 若有困难,直说就是。” “这本就是我的职责,大人这般说,我更加惭愧了。”刘烨连忙站起身连连拱手,羞愧难当。 林清故意板着脸,“你我相识许久,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嘛,咱们可是守望相助的朋友,若你再这样,我可真就生气了。” 刘烨听了这话,一张俊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个通透,他这人做事向来一板一眼,连上封都不知说他多少次不知变通,没想到林清竟这般看中他! 这滋味像极了心里暗戳戳将人家当成崇拜对象,结果人家说跟他是好朋友。 快乐像是密集的泡泡,将他一颗心拱的要飞起来似的,本想板着脸,却压抑不住上翘的嘴角,只得努力板着脸继续说正事,“穆万久居黎王府,一直深居简出,我查探许久,一直没有线索。” 林清:“黎王府其他人可查了?” 刘烨:“查过了。之前黎王离京,面上说去监工,但暗地里大家都清楚,是因为黎王府骄横跋扈惹出民怨才被陛下赶出京城的。” “可自从冬狩回来,黎王府一改从前,不是施粥赠药,就是砸银子资助众多贫苦学子,名声竟比之前好了不少,就连下人也是规矩至极,若无事情,绝不离府。” 林清颇为诧异,冬狩时黎王世子可还一心挑衅她来着,这才多久啊,“黎王府的世子与郡主呢?” 刘烨微微蹙起眉,“都在府中,世子禁足令这几日刚到日子,至于那位郡主,也没再传出打杀仆人的事情。这黎王府难道真改邪归正了?” 林清将茶盏往刘烨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喝点润润口,随口答道:“我虽不知道黎王府在搞什么幺蛾子,但我相信一句话,狗改不了吃X,几十年都不变,几个月就变了?” 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许是攒着力气,一般的幺蛾子已经满足不了黎王的胃口了。” 刘烨沉下心思,脑子也终于重新转了起来,“虽说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我查到,黎王府此番变故与穆万离不开关系,如今他可是黎王身边最为信重的幕僚。” 林清:“就黎王那鱼脑子驾驭不住他,最后结果只会被吃的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你且详细说说他的行程。” 刘烨:“穆万一般卯时起身,与黎王会面之后会去南华园听戏,直至午时三刻前后。” 刘烨忽然就停住了,林清疑惑的看向他。 刘烨深深吸了口气,“穆万的马车停在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共有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他会登上其中一辆,而后三辆马车会向三个方向行驶出城,直至申末,穆万方才乘坐其中一辆马车回到黎王府。” “第一次,穆万乘坐第一辆马车,我安排的人因为人手不足,就只跟踪那一辆,马车自西门出城,直至距离京城最近的西丰镇,车夫在镇上买了一车的酒,直到装酒的时候,我的人才发现车上根本没人,事后我才得知穆万当天是乘坐第二辆车回来的。” “第二次,我安排了六个跟踪的好手,两两合作分别盯着三辆马车,这一次穆万上了第三辆马车,自东门出城,途直至秋名山下的黎王别苑,车夫运了一车的蔬菜肉食,车上……还是没人。” 刘烨脸色难看,“我亦是之后得知,穆万仍旧是乘坐第二辆马车回来的。” “第三次,我又多安排了几个人主要盯着第二辆马车,这次穆万也坐在第二辆马车上,马车自京城南门离开,直至三十里外的帽儿村,车夫从村子里买了两篮子蚕蛹和一篮子鸡蛋,车里没人,东西则被送到了大理寺。” 说到这,刘烨气得差点没说下去。 如今刚入春,倆虫加蛋,不是摆明白了骂他蠢蛋么,“这一次,穆万是乘第一辆车回去的。” 林清幻想了一下,如果她是刘烨,大概能气得提刀砍人。 她起身去书架上取来一张舆图展开,“将马车行过的线路指出来。” 刘烨整理一下右手的袖子,食指在舆图上蜿蜒移动。 三条线路方向不同,天南地北亦没交集,乍一看,确实无从下手。 林清伸出指尖,在三条路上点了点,“西丰镇临近永定河;向东翻过秋名山再向西行,同样能抵达永定河道;从城南走去帽儿村,正好途径武陵渡。” 刘烨纠结道:“我也曾想过穆万是否会走水路,可除去城南武陵渡外,其他两处距离河道并不算近,而且道路崎岖,就那几个时辰,难以往来。” 林清:“可穆万就是穆晚唐,他的轻功在我之上,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这些路程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难题。” 刘烨眼睛一亮,“所以说,他走的就是水路!” “不。”林清微微一笑,“他只是故意做出姿态,让我以为他走的是水路。” 刘烨愣住了,“为何?” 林清悠闲的拍掉衣角的灰尘,“穆万就是穆晚唐的,以他的脑子,必定会猜到我已知晓他的身份,他同样清楚我与你的关系。” “所以黎王府事发之时,你不去盯着郡主查,反而紧盯着他,穆晚唐必定会猜到是我指使你这么做的。” 林清垂眸看着桌面的茶盏,手下意识想去抚腰间长剑,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她如今不能带剑,只能将手搭在桌上,指腹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 “他故意弄出这幺蛾子,让我认为他定是在三辆马车上做下手脚,依靠轻功和船只在水路往返,若我上当,势必会将对他的监控从城内移到城外。” 刘烨欲言又止,“可万一……”是真的? 林清耐心道:“河水水流湍急,顺则快,逆则慢,穆晚唐就算能用轻功赶路,却无法御水,只要依靠船只,就逃脱不了这个规则,三地路程不短,来回往返绝对无法准时回到黎王府,此为其一。” “其二,三条路去的地方都是官道,毫无遮挡,想必那马车你已经检查过了。” 刘烨点头,“私下派人查过,车内并无暗格通道,上下车只有车门一条路。” 林清:“所以说他若中途下车,便是再隐蔽,你派去监视的人也会发现端倪,除非他是神仙,会那什么移形换位的法术。” 刘烨急道:“如果是用幻药呢?” 林清摇头否定,“不可能,距离太远,药效无法达到效果,若事先派人埋伏,同样会留下痕迹。” 她知道刘烨不笨,也有经验,若穆晚唐这么做,刘烨一定早就发现了,也能趁机抓住把柄反制穆晚唐。 若真如此,也就不会熬出黑眼圈了。 林清的话犹如当头棒喝,砸的刘烨两眼发昏,他按照思路,确实将重点放在三辆马车上,甚至已经到了钻牛角尖的地步。 如今被林清将思路理顺,有一种拨开迷雾现青天的感觉,瞬间浑身都通透了。 他心脏砰砰直跳,越来越快,激动的双手微微发颤,“所以说,穆万的做法,根本就是迷惑,其实他根本就没离开京城!” 林清颔首,“不错。” 她再次看向舆图,以南华园为点,指尖在东、南、西三处城门处不断移动,思索着。 京城大体布局虽然是横平竖直,但中间多偏街岔路,一般情况并不会直接南转东一类的做法,按照这个走法…… “第一辆马车与第三辆马车皆会经过春华园后巷,那里房屋密集,监视者视线受阻,很容易做手脚;第二辆马车则与第三辆马车经皆会经过东南方的永安街,那街道偏僻,我记得黎王有处私宅就在这个位置。” 林清的时候再舆图上永安街的一处巷口点了点,这房子的位置正好临近一处巷口,只能容一辆马车进出。 “你只要在这两点布局,便能捉住他,不过……” 刘烨激动的心随之一顿,透出丝丝茫然,“什么?” 林清叹了口气,“你抓他,罪名是什么?” 刘烨:“……” 林清:“你已经完全陷入到他的节奏里,你要抓他,可你为何要抓他?没有罪名,他又有黎王撑腰,你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穆晚唐的狡诈之处。 林清接着说道:“你一开始的目的难道不是在调查他的罪证吗?” 刘烨被这一提醒,额头瞬间大汗淋漓,一颗心犹如被淋了一盆冰水,冷彻骨髓。 他是何时想偏的? 似乎自从抓不到穆晚唐任何把柄,他就开始变得焦躁,一步步跌入对方的陷阱而不自知,陷阱之中处处死路,若非今日他厚着脸皮来寻林清,只怕十死无生! 林清看刘烨这样还怪不好意思的,看她把人家孩子吓得。 她思索片刻,安抚道:“你不必害怕,此事看似无解,但其做过必定就会留下痕迹,穆晚唐不动,我反倒毫无办法,但他谋划一波接着一波,反倒能够证明萧萍母子的事情定与他脱不开关系,而萧萍母子又与重云诗社有关,也就是说穆晚唐与重云诗社亦有某种关联。” 刘烨:“……” 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有一种智商被人放在地上碾压的挫败感,尽管很崇拜,但不太想说话。 林清更过意不去了,试探着问:“要不明日我与你一同去南华园瞧瞧?” 第209章 第 209 章 …… 第209章 刘烨大概是听出林清话里的安抚, 既窘迫又害羞,连连道谢后离开了。 翌日,林清又换一张假面,装扮成一位少年侠客, 管家更是贴心的给她寻来一把样式普通的长剑。 林清抚摸着别在腰间的长剑, 松了口气, 虽说手感不同,但总算是有剑了。 不一会暗九走进来, 手里拿着一沓借条。 林清瞥了她一眼, “有消息了?” 暗九点头,“温亭湛这身份查不到什么, 但温书这个名字就好查多了,南街脚有处赌坊,温书常去那赌,这是他以前写下的欠条。” 林清拿来看了眼, 欠条上都是温书的名字, 借的钱也不多, 十两二十两的, 利钱也算合理,都还上了。 她又抽出第一张欠条看了眼, 日期是在一年前。 暗九嫌弃的看着那些欠条,“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有谁能想到面上是位好好学子, 背地里却做这些事情。” 林清将欠条放下, “干咱们这行的,这种面上一套暗里一套的人见得还少么。这个温亭湛除了赌,还做了什么?” “爱听戏。”暗九神秘的眨了眨眼, “温书每隔几日都会去南华园听一场戏,是黄莺儿唱的难相见。” 林清狐疑的看向暗九,“他去听戏?那国子监上课的是谁?” 暗九无辜的耸了耸肩,“好问题,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王二,倒是有些说法。” 林清整理了一下衣襟,“赌场里的?” “赌场的打手,也是专门向温亭湛催债的,根据那赌场头子的说法,王二最后一次催债是在正月十九,有人给赌场递消息,说温书那天在南华园听戏,王二便去南华园堵人,然后就失踪了。” 林清整理衣服的手顿住,“失踪了?” 暗九:“是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而且这王二是个孤家寡人的黑户,也就那样的地下赌场敢用他,人没了,连官都没法报。” 林清微微蹙眉,“又是南华园,这事儿可就巧了。” 暗九:“确实巧,你说怎么办,我们等你的令。” 林清:“今日十有八九要对上穆晚唐,我只有五成把握,他那人精着,若是天禄卫布防,必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只怕事情变数过大。” 她寻思片刻,这事情确实不太好办,最起码像上次那样布防铁定不行,人不能多,还得能压得住穆晚唐,“将剑尊郑承调来,你再带着几个好手等我命令,其他就不用了。” “好。”暗九整理好欠条熟练的放进暗格里。 林清整理好衣裳,顺嘴问道:“裴绍光那边在做什么?” 暗九:“一直在读书,看上去还挺用功的。” 林清:“渝州那边调查的人都回来了?” 暗九:“大部分都回来了,裴绍光原名裴旻,绍光为字,的确是在渝州的书院读书,生活痕迹没有问题。” 林清颔首,这时候杨三带着下人进来,将早餐摆满了桌子。 杨三盛好粥羹,摆好碟筷,带着下人站到一边服侍,但凡林清多看一眼哪道餐品,都会被准确无误的送到餐碟里。 林清吃着饭,暗九在另一边接着说道:“永定河那边不太好查,河道支流四通八达,又是在水上,无法隐藏,一时无法派太多人过去。” 林清咽下嘴里的食物,“没事,再有五天就是下一次集会,白使不会放过我这棵摇钱树。” 只要放她上船,那就别想跑掉。 暗九又禀报司里积压的消息和公务,等林清用过早饭,又抻了会时间才算处理完。 巳时两刻,刘烨到了。 今天刘烨没穿官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明紫秀流云纹的圆领袍,头发全部束起,寻不到一丝碎发,双目如星,唇红齿白。 林清上下打量几眼,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就打算这么去?” 刘烨整理了一下衣裳,左看看右瞧瞧,实在没看出哪里有问题,“这样不行?” 就这张脸,还没进门就得被穆晚唐扣在那,林清扭头看了眼一边的暗九,“帮他一把吧。” 暗九会意,迅速将刘烨按在椅子上,而后取来工具铺开,开始在他脸上涂涂画画。 暗九最拿手的就是易容,片刻之后,刘烨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一张俊脸愣是被压成了清秀。 眼看时间已经不早,林清上了刘烨的马车,这地方距离南华园不算远,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南华园在京里名声还是不错的,尤其南城这一片听戏都爱往这跑。 戏楼足有三层高,红墙绿瓦,飞檐翘角,门前一处烫金匾额,写着‘南华园’三个大字。 几个伙计候在门前迎来送往,其中两个看见马车缓缓停下,立马笑着迎了上来,其中一个牵引马车,另一个小心的陪在一边,“二位爷里面请。” 林清先下了马车,左右瞧了瞧,一眼就瞧见旁边的小巷子里露头的马车。 她收回视线,随手丢了一锭碎银给那伙计,“昨儿个派人过来订了包厢,姓刘。” 伙计得了赏钱,笑的见牙不见眼,忙在前面引路,“原是刘老爷,这边请。” 林清走在前面,刘烨跟在她的旁边,一进门就能看见最前方的大戏台,此时还没开唱,戏台上只有两个乐师弹着小曲儿。 台下便是成排的圆桌凳椅,这会来的人不少,有一半桌子都坐了人。 林清略扫视一圈,抬腿跟着伙计往二楼走,还没走几个台阶,就听见上面传来吵闹声。 林清抬头一看,还是熟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赵国公嫡长孙萧云跃。 萧云跃长得不丑,就是眉间戾气繁重,眼角下垂,透出一股子阴郁暴戾。 他的小厮跟在一边,趾高气昂的对掌柜叫骂:“我看你们戏园子是不想开了,我们赵国公府的嫡公子是何等身份,竟连个屋子都安排不好!” 掌柜是个消瘦的中年人,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说道:“萧少爷要的那间昨日就已经被预定出去了,旁边的包厢同样正冲着戏台,视野开阔,今儿个咱们戏楼做东,您看……” “呸!”小厮年岁不大,骂人的气势却特别足,“我家少爷缺你那几个臭钱,告诉你,今日那包厢你们戏楼是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掌柜快哭了,一咬牙,一跺脚,“您请。” “慢着!” 这声音一出,所有人的视线望向那边,就见楼下跟着伙计上来的林清和刘烨。 林清原本懒得搭理萧云跃,上次这人联合董狄盛设计连问之被她搅了局,两人与那小倌打了一场极为火热的情戏,也不知那事儿被多少双眼睛看见。 事情一出,赵国公府与董家极力压制,私下里仍旧被传得沸沸扬扬,朝堂上又被连家压制,左右都不好受就是了。 奈何萧云跃看上的是她预定的包厢,这就不太好了。 林清慢悠悠的喊了一句,迎着众人的视线走上二楼。 小厮傲气的半抬着头,让旁人清晰的看见他两个冒气儿的鼻孔,“包厢是你订的?正好,我家少爷要了。” 林清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厮,冷嗤一声,“不要脸的人见多了,这么不要脸的,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见。让开,好狗不挡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么与我说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撕了你的嘴!”小厮怒极,扬着拳头就冲了过来。 林清连看一眼都欠奉,稍稍侧身,小厮的拳头擦着她的衣襟落空。 小厮收不住力气,哎呦一声惨叫,顺着楼梯一股滚下,发出噔噔噔的扑腾声,直到楼下拐角,狠狠撞在墙上,疼的嗷嗷惨叫。 几个伙计慌慌忙忙的冲下去救人。 萧云跃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仿佛这时才正眼看向林清,“你们是哪家的?” 林清拍了拍衣襟上沾染的灰尘,“江湖游历,无名无姓。” 萧云跃:“那你可知我是谁?” “知道啊。”林清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赵国公府的嫡长孙,如今这街头巷尾,谁人不知啊。” 萧云跃脑海里下意识闪过那倌油腻的皮肤,胃里涌起阵阵呕感,一张脸瞬间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双眼透出阵阵杀意。 他的手微微扬起,身后两名身着常服的护卫手已经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这一块的地方连空气似乎都被掺了火药,一点即燃,连周围都安静下来,客人远远跑开,生怕被牵连。 林清活动了一下指节,啪嗒一声,像是按下某个开关,萧云跃的手落下,两名护卫齐齐动了。 太慢了。 林清看他们拔刀的动作犹如龟爬一般,足尖借力向前,双手在两人的刀柄上轻轻一拍,原本拔出一半的刀刃瞬间就被拍回鞘中。 而后一手一个抓住衣领顺着方才小厮滚下去的方向就丢了下去,又是一阵咚咚咚的重物滚落楼梯的声音伴随着撞墙的惨叫。 林清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睨着萧云跃。 萧云跃眼中杀意更胜,抬手就是一掌,掌风如雷,隐隐有破空声响起。 他师父说过,如今这一掌,江湖上八成人都躲不过去,他如今依靠的可不是那两个护卫,而是他自己的实力,能打杀一切阻碍的实力。 萧云跃仿佛已经看到对方那小子被打中后吐血而亡的样子,至于怎么处理尸体,反正是对方先挑衅的,到时让人去衙门说一声就是。 林清截然不动,指尖内劲涌动,抬手以掌相对。 只听碰的一声,周围栏杆碎裂,若说萧云跃的掌风如一道天雷,那林清的掌风便是漫天雷云,轻而易举的就将对方的劲道吞噬,随之就是成倍增加的力量。 萧云跃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顺着他的手掌蔓延全身,下一瞬整个人倒飞出去,直至撞在十几米开外的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随即发出一声哀嚎。 林清轻轻拍开衣襟上的褶皱,脚下半步未动。 两人功力,高下立见。 掌柜都快哭了,想跑又不敢跑,急的满脑门都是汗,本能往楼梯那边一看,顿时跟找到救星似的,一路小跑过去,“穆公子,您帮帮忙,这边要是再打下去,我这南华园可就一时半会开不了门了!” 林清听到这动静也是一愣,她自是听到了脚步声,只是没想到过来的会是穆晚唐。 她转身看去,只见穆晚唐正安抚着掌柜往上走。 他化名穆万,用的脸也不是自己的,而是一清俊书生的模样,身着一席青衫,手持折扇。 林清眼皮微微一抽,穆晚唐那件衣裳的颜色绣纹和用料与她常穿的那些衣裳简直一模一样。 穆晚唐自然也看见她,脚步微微一顿,面上挂起微笑,抬手作揖,“在下穆万,有礼。” 林清回了个礼,“刘明。” 第210章 第 210 章 …… 第210章 穆晚唐注意到林清的视线, 折扇轻摇,“这衣裳是我一位友人常穿的样式,确实非常舒适。” 林清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谢谢夸奖? 穆晚唐好心提醒, “他要来了。” 林清自然也听见了身后悄然靠近的脚步声, 只是没当回事罢了。 如今的萧云跃就像是臭水沟里的老鼠, 不值得她用上一分心思。 兵刃散发着寒光从背后袭来,林清没有动, 抬起手, 两根手指一动,稳稳夹住那刀刃, 回身又是一脚,再次将萧云跃踹回到墙角底下。 林清轻拍了拍鞋面,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脏东西,而后狐疑的抬眸瞧了眼穆晚唐, “还有事?” 穆晚唐再次拱手, 柔声道:“刘公子行事洒脱, 令我钦佩, 不知可否共饮一杯?” 林清笑的同样温柔,“不大方便。” 穆晚唐呼吸滞了下, 好像连眼神都有一瞬间的卡顿,“是我失礼。” 林清颔首,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塞给掌柜, “坏的东西换上新的, 剩下的便请你们喝酒了。” 掌柜接过银票悄悄看了眼,一百两,稍稍松了口气, 连连道谢,然后给旁边的伙计一个眼色。 伙计会意,立马上前继续给林清二人引路。 二楼上来是一处平台,摆着几张桌子,再往前才是通往包厢的走廊。 来这边听戏的大多都是平民,坐的都是小隔间,门在走廊一边,另一边能看到戏台的地方则坠着洁白的纱帘。 透过帘子,从里面能清晰看见外面的戏台,但从外面往里看,却是一片朦胧。 林清选的位置自是这里最好的一处,位置正对戏台。 她与刘烨相对而坐。 伙计手脚麻利的送来茶水点心,满满摆了一桌,讨好赔笑,“二位也今日来可正是好时候,难得咱们的两位台柱子都在,待会两位莺儿姑娘一同登台,演得好,唱的更好。” 刘烨疑惑道:“两位?可是红莺儿姑娘也会登台?” 伙计笑着回道:“是嘞。有位爷就喜欢咱们红莺儿的唱腔,一连包了几日,唱的姑娘嗓子都哑了,这也是养了好些日子,直到今日才能登台。” 说到这,伙计神秘兮兮的凑近小声道:“二位爷若喜欢咱们红莺儿姑娘,这几日可得抓紧听,听说再过几日,那位爷就要纳莺儿姑娘过门了,到时可就听不到喽。” 伙计刚说完就听见哐当一声,疑惑的扭头一看,就见林清面前的茶杯已经倒了,茶水洒了一地。 他连忙上前收拾,“这茶水都是新煮的,烫着,客官小心些。” 刘烨古怪的上下打量林清几眼,扭头对伙计道:“再上一杯。” 伙计应了声,收拾完就离去了。 刘烨这才狐疑的问道:“你要纳妾?” 林清:“……” 没有!乱说!她一个字儿都没说过! 这神奇的谣言究竟是从哪传出去的?! 林清耐心解释:“我没有。” “好,我信你。”刘烨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劝道:“若你有心,不妨先订下一门婚约,待成婚之后再谈纳妾之事。” 林清木着一张脸,“我还小。” “也不小了,你这岁数正是订婚的年纪,待三媒六礼走完也该及冠了,正好是成婚的时候。”刘烨顿了下,思索片刻,“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林清深深吸了口气,“我这种刀口舔血的活计,保不准哪日喜事就变白事,还是别祸害人家姑娘了,待你成婚生个一儿半女,唤我一声义父,这后代不是就有了,所以与其催我,倒还不如你加紧些,我也能沾沾光。” 刘烨没想到这事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了,脸颊微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别说那些了,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这时候伙计重新端来一盏新茶,下面的戏台上也响起了乐曲,戏子登台亮嗓,台下传来阵阵掌声和叫好的声音。 所有声音掺杂在一起,但凡距离远点都听不清旁边人在说什么。 刘烨只得距离林清再近一点,“这二楼走廊不算宽敞,转角也是不少,我安排的人无法全程监视他,加上前方这垂下的纱帘,你说穆晚唐会不会找好替身,他再借此脱身?” 林清摇了摇头,“我原先也这么想过,但穆晚唐此人行事向来喜欢七分真三分假,这么做很容易留下痕迹。” 刘烨紧紧蹙眉,“那该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好说,我出去看看。”林清与刘烨交代一句,起身走出门外。 这会戏已开场,二楼客人本就不多,走廊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林清记得穆晚唐的包厢是在她左边第五间,她缓步往那边走着,还没走到地方,就听见里面传出穆晚唐何掌柜的声音。 掌柜轻轻呼出一口气,“萧少爷那边还得您美言几句。” 穆晚唐:“我会与他说说,冤有头债有主,必不会为难南华园。” 掌柜:“多谢公子解围,今日公子一应花费,全记小人账上。” “举手之劳,掌柜不必挂怀。”穆晚唐出言婉拒,顿了顿,再次问道:“近几日可有人询问我?” 掌柜声音停顿了一会,像是在回忆,“也就前些时日有人问过,这几日倒是安静,并未有人询问公子。” 穆晚唐:“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林清转身藏在包厢门后,接着就听见开关门的声音以及掌柜离去的脚步声。 待人离开她方才重新走出来,看着前方的墙壁微微愣神。 听穆晚唐的话音,似乎与萧云跃颇为熟悉,可刚刚她把人捻在脚下,也不见穆晚唐出来求情,而且瞧这掌柜的样子,好像多少知道一点。 不如先跟上去看看,顺道可以打听打听王二与温亭湛的事情。 打定主意,林清转身追上掌柜的脚步。 这掌柜也就三十来岁,脸有些圆,看上去很是和气,就是眉宇间带着愁容,脚步匆匆,从一楼走到后院。 南华园后院不小,房间也多,看样子是给楼里人住的,掌柜绕过几个弯,停在西北角一个不大的房间前,外面还有一个壮汉看着。 掌柜问道:“她又闹了吗?” 壮汉面目憨厚,就是额前有道疤,显得有点狰狞,“早上闹了一会,给灌了药,睡到现在还没起。” 掌柜叹了口气,“最近也不知哪的人盯着咱们,可得给我盯紧了,决不能让她闹出幺蛾子。” “知道了,咱耳目精着呢,来了几波人,咱都说里面是咱的疯娘子,不都给糊弄走了,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壮汉苦着脸,“这妮子到底被那个温书灌了多少迷魂汤,非说人是被王二祸害死了,银钱都搭进去不说,还要给人家报仇去,怎么说都不听。” 他哼了一声,“要我看,那混蛋书生绝对是卷着莺儿的钱跑了。” “人家跑不跑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她还这样,我是该琢磨跑了,不行,我不能再养着她了!” 掌柜焦急的来回踱步,“你把人看好了,等会我去跟老板那边打个招呼,今夜就把春雨楼老鸨带来,让老鸨把她带走,那边有大人物照着,应该不怕这烫手山芋。” 壮汉惋惜的看了锁住的房门一眼,点了点头。 掌柜急匆匆的又走了。 林清藏在阴影中,被这话弄得心里跟放了只虫子似的,痒得厉害。 她想起那个壮汉无意间说出的那两个字,“莺儿?” 红莺儿前几日都在陪她,还一心想进她后宅,不像是被哪个男人迷了心窍的样子。 那就是黄莺儿了。 林清笑了笑。 这就有意思了,如果真的黄莺儿被关在这,那台上顶着黄莺儿皮囊的又是哪个? 她抬眼瞧了瞧那扇被锁上的门,黄白色的棂纸上印着一道淡淡的微圆暗影。 醒了? 醒了好,正好能说说话。 林清从地上拾起一枚石子掷了出去,石子嗖的一声,正好打在壮汉的睡穴上。 下一刻,那小山似的身躯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林清从阴影中走出来,从那壮汉腰上扯下一把钥匙,将后面那道门锁打开。 这屋子很小,里面只放着两张木床,其中一张空着,另一张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 一股恶臭随之扑面而来,就是某种东西放久了发酵成肥料的气味。 林清稍稍后退半步,凝神片刻,还是没往屋里走,“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那床上的姑娘没动,胸口均匀缓慢的起伏着,好像真睡着了一样。 林清笑了笑,“我能找到温书。” 那姑娘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瘦到脱相的脸目不转睛的看着林清,像是在确认这话的真伪。 林清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是跟着我寻找温书,还是等今儿个夜里被卖给春雨楼的老鸨?” 黄莺儿是戏子,也是贱籍,卖身契就捏在老板手里,说卖就卖,还是合法的,谁也没办法。 黄莺儿眼里闪过犹豫,但很快就变为坚决,从床上下来,走到林清面前,声音透着丝丝沙哑,“奴跟你走。”《 》 210-220 第211章 第 211 章 …… 第211章 南华园的事情还没完, 林清暂时还不能将人带离这里,“可有暂时藏身之地?” 黄莺儿点头:“有,但奴这样子只怕过不去,待奴梳洗一番, 再待大人过去。” 林清点头同意, 随手将壮汉丢进门里, 重新锁好,而后跟着黄莺儿离开这里, 回到她自己的屋子。 约么一刻钟后, 黄莺儿从屋子里走出来。 她换上一身荆钗布裙,虽然消瘦, 但一看就是美人坯子,对林清盈盈下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林清笑笑,“我救你自有我的目的。” 黄莺儿闻言, 眼里的防备稍稍松懈, 稍稍呼出一口气, “奴先带公子过去, 等到了地方,公子想问什么, 莺儿必定知无不言。” “也好。”林清跟着黄莺儿再次走向主楼,疑惑道:“你在这,那带你上台的又是哪个‘莺儿’?” “大抵是我那个妹妹吧。”说到这个, 黄莺儿脸上流露出讽刺, “她叫绿言,本是被主家买来做杂活的,平常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 “我瞧她可怜, 得空时就教她唱戏,不知不觉间,她的身段和唱腔与我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林清算是听明白了,又是个教会徒弟对师父赶尽杀绝的故事。 这些事黄莺儿显然不想多说,脚步匆匆,熟练的带着林清躲过路人,走到后门时向南边拐弯,又走了一会,直到一间满是灰尘的空房间。 “住这屋子的姐姐是被人害死的,从那以后这地方就没人敢住了,连过路都觉得晦气。”黄莺儿将房门关上,“公子想知道什么?” 林清:“你与温书是怎么回事?” “温公子常来听戏,半年前,是绿言拿着温公子的写下的情诗给奴,温公子才华出众,奴便动了心思。”黄莺儿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林清颇为讶异,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为心上人寻死腻活的样子。 “奴是贱籍,这辈子做不了当家主母,要么在这戏园子蹉跎一生,要么被哪家富贵老爷买回去做个玩物。” 黄莺儿垂下头,长长的头发遮挡住脸上的苦笑,“奴不该动心思,但温公子读书好,相貌好,功夫也好,奴被登徒子骚扰,险些失身,幸得温公子相救,方才活命,也是那时才决定舍弃一切跟了他。” 林清听了这话,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奇怪,“你说骚扰你的登徒子,是怎么回事?” 黄莺儿说道:“是去年八月的时候,奴去寺里进香,回来时在城郊遇见城南赌场的王二,当时四周无人,幸好温公子回城经过经过,打跑王二,救奴一命。” 王二? 林清抱臂倚着墙,眉间微蹙,温亭湛在在赌场借钱,专门负责向他催债的就是王二,温亭湛给黄莺儿写情诗,黄莺儿又被王二欺负,救人的却是温亭湛,接着两人双双失踪。 怪。 怪到家了。 林清问道:“你最后一次见温书,是什么时候?” “是正月十九那日,约是巳初,他年后要春闱,却连买笔墨的钱都没了,奴将赎身银子都给了他。” 黄莺儿说到这顿了下,犹豫片刻,“奴觉得那日他似乎不是来寻奴的。” “怎么说?” “那日是绿言告诉奴温公子到了,可奴过去时,温公子站在房角处,似乎正在与人说话,但等奴走过去那边并没有人,奴便以为是看岔了。” 说到这黄莺儿眸子里噙满泪水,又被她轻轻擦掉,除了微红的眼眶,好似一切都不曾存在一般,“奴送温公子离去时,正好遇见王二,温公子为了保护奴,才与王二离开。” 林清静静听着,按照黄莺儿的说法,倒是有大半都与暗卫调查的对上了。 如今她倒是真起了好奇心,在连问之嘴里,温亭湛虽性格孤僻,却才识品行俱佳,可到了黄莺儿这,怎么听都像是个贪墨人家姑娘赎身钱的浪荡子。 这个温亭湛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她疑惑的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温书死了?” 黄莺儿道:“十八那天温公子与王二离开后,奴一直放心不下,十九夜里绿言过来,说温公子约奴在后门外见面,哪知奴刚出院门就被掌柜带着人给抓住了。” “他们说,奴这是要与男人私奔,而后就被关在那间小屋子里,正月二十四的夜里,奴梦见温公子的鬼魂,他死了,死得很惨,要奴帮他报官。” 人命关天,又是心心念念的小情郎,黄莺儿可不得使劲闹,可结果显然不怎么样。 林清低眉沉思,左手抚上剑柄,食指轻轻敲着,脑海里将黄莺儿的话认真过了一遍。 至于之后的事情,黄莺儿自那之后一直被关着,也不清楚。 林清想了想,干脆换了条思路,张口问道:“你可知道穆万?” 黄莺儿诧异的看了林清一眼,“知道,穆公子是一年前来咱们戏楼的,算是咱们这的老客,穆公子相貌英俊,给赏钱也大方,楼里姑娘大多都恋慕他。” 林清立即捕捉到黄莺儿话语中的一个词,“老客?” 自从华宁回来,穆晚唐就一直待在侯府,直到冬狩事发,她才知道穆晚唐换脸与黎王勾搭上了。 她本以为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可黄莺儿却说穆晚唐是这的老客,那么至少可以证明穆万这个身份出现的时间还得往前挪。 林清闭上眼。 黎王回京时间不久,重云诗社却已潜伏许久…… 她曾以为穆晚唐是成为黎王幕僚之后才与重云诗社达成某种合作,但如今来看,或许两者的顺序可以调换一下。 比如,穆晚唐与重云诗社达成某种合作,其中需要黎王府佐助,之后便是萧萍母子案发,而萧萍唯一值得利用的,便唯有那个曾为皇帝乳母的身份…… 林清猛地睁开眼,心脏剧烈跳动着。 城南被火烧死的举子,没有皮肉的第三具尸体,城西废宅下被掩藏的火药,乱葬岗里令人致幻的瘴毒…… 桩桩件件,杂乱无序,好像没有联系,却又隐隐指着一个方向。 皇帝。 林清沉下脸,突然特想骂人,她混到现在容易,怎么一个两个都想迫害一下她老板。 当她是死人么!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都给爷死! 林清转身离开屋子,向旁边打了个手势,一名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旁,“看好黄莺儿。” 暗卫领命,又悄然离去。 林清走进主楼,再次回到包厢里。 台上的戏刚过半场,刘烨紧张的一连喝了三杯茶,若不是纱帘透光,容易被人看见,要不然他真想去地上跑几圈。 这会看见林清回来,一口气才算彻底放下去,急忙迎上去,“情况怎么样?” “还行,算是得到些有用的消息。”林清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水一口饮尽,“带你去凑个热闹,可敢去?” 刘烨鞠躬作揖,“刀山火海,但凭大人吩咐!” 林清连忙将他扶起,也不卖关子,“昨夜得空我将这片地方的资料都调出来看了一遍,这一片地方原是明庆侯府邸,后被先帝抄家,这片地回到朝廷手里,又被拆卖了。” 那时候情况特殊,先帝削爵,京里太多府宅空置,正巧国库缺钱,于是先帝便将一些位置不太好的给拆开卖了。 这事儿百姓知道的不多,但当官的基本都听说过,刘烨自然也知道。 林清接着说道:“南华园与隔壁酒楼正是其中侯府一处主楼扩建而成,而穆万所在包厢,正好与隔壁酒楼比邻。” 她顿了顿,耐心问道:“明白了吗?” 刘烨连忙点头,一双眼亮晶晶的,就跟在听夫子讲课一样。 林清见他这副乖巧的学生样,一时间后面的话都有点不好意思说了,但为了学生的身心健康,隐瞒好像也不大好。 “也就是说,那几辆马车纯粹就是穆晚唐发现你跟踪他后,搞出来逗你玩的,他在这戏楼里,已经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 刘烨眼里的亮光顿时就熄了,就好像他追个人,一下追了二里地,结果一回头,人家就站在中心点看他跑着玩。 事实太残酷,很挺打击人的。 林清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走,看爷给你出气。” 刘烨心里微暖,再次鞠躬,“谢大人。” 戏过一半,大家伙的精神都在戏台上,正是接头搞事的好时候。 林清拉着刘烨走出包厢,悄悄绕到后院。 穆晚唐在这边包厢里留了人,他们一靠近就会被发现,从另一边过去倒是正好。 林清拽着刘烨靠近院墙,四处瞧了瞧,见没人看见,纵身一跃,眨眼间就飞了过去,到达隔壁酒楼。 这会还早,酒楼里吃饭的人不多,暗卫先一步过来悄悄清场,人就更少了。 林清走在前面,一路几乎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二楼靠近尾部的包厢。 她伸手推开了门,这间包厢不算大,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林清将刘烨拽进来,随后将包厢门关上,走到靠近戏楼这边的墙壁前停下。 这面墙空荡荡的,只挂着一副约有一人高的山水画。 她细细观摩着画作。 这密室应是之前那位侯爷所建,明庆侯势力一般,应该请不到什么大师给他制造暗室。 若是普通的师傅,机扩位置可开启方式就不可能太过刁钻。 林清心思微动,伸出手抚上画作缓缓下移,直至下方的画轴,轻轻一拽。 墙内传出机扩转动的啪嗒声,山水画连带着后面的墙壁被一股力气弹开,露出里面的空间。 第212章 第 212 章 …… 第212章 暗门打开, 里面的情形便显露无疑。 里面的空间不算大,墙壁是平整的砖石砌成,四周角落点缀着四个被点燃的烛台。 地面铺着一张大红色的地毯,中央处摆着一张方木桌, 桌旁放着几把椅子, 椅子上几乎坐满了人。 穆晚唐、萧云跃, 还有三个人,一个大约三十来岁, 国子监, 一字眉,身材魁梧, 另一个则带着一张狐狸面具。 狐狸面通体银白,唯有额间带着一抹殷红,嘴部用黑色勾勒出一个略带夸张的笑唇。 最后一人,是薛宁。 五人看着突然出现的林清和刘烨, 震惊的眼睛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那感觉就像是他们正在计划杀人掠货, 结果被人正好撞见, 有一种秘密被拆穿的怒气和杀意。 不大的密室仿佛堆满了火药, 一点即燃。 林清状无所觉,笑容灿烂, 视线在桌上的茶水点心上一扫而过,“这事儿可是巧了,本想过来吃顿酒, 没想到穆公子竟也在, 看来这酒喝不上,倒是要向穆公子讨杯茶水喝喝了。” 萧云跃脸色漆黑,眼中全是杀意, 闻言差点将手里的茶杯给摔了,“不请自来是为贼,我看你是活腻了!” “那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人天生命硬,怕是一时半会抢不走,要让萧公子失望了。” 林清丝毫不见生气,笑容仍旧明媚,“反倒是萧公子,伤的这般重,不急着去寻大夫,宁可带着伤痛也要在此地喝茶,看来是有些说法了。” 她的视线在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我这人究竟是贼,还是拿了赏金的衙门贵宾,不好说啊。” 萧云跃被噎得不轻,心中一沉,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穆晚唐。 穆晚唐眸中情绪一变再变,最终归于平静,露出一个颇为和气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位置,“刘公子要来喝茶,我自是欢迎至极,请坐。” “谢过谢过。”林清走到穆晚唐身旁的椅子坐下,姿态从容。 刘烨跟在她后面,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后背的衣裳仿佛已被汗水浸湿,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林清旁边的空位坐下。 穆晚唐取来两个茶杯,斟满清茶,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合上,将两杯茶轻轻推到二人身前。 林清端起茶杯轻轻嗅了嗅,茶味清远,也干净,她一口饮尽,将空杯放在桌上,“好茶,再来一杯。” 刘烨见她喝了,也是一口喝下,将空杯放在桌上。 这般举动,让桌上几人神色各异,看向林清的目光从杀意变成了戒备和警惕。 这里是他们的主场,有人闯入,不但不怕,还敢吃喝他们的东西,就不怕他们做手脚? 还是说有什么要命的后手…… 摸不清二人脉络,一时半会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穆晚唐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笑容更加平易近人,拎起茶壶再次给她斟满,“若刘兄喜欢,待会我让下人包上些茶叶给刘兄带着。” “那赶情好,便谢过穆兄了。”林清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端着茶杯轻抿一口,“不过几位可是有什么秘密?我二人在这,不会不合适吧?” 萧云跃快要气疯了,想要说话,却又被穆晚唐一个眼神给压了下去。 穆晚唐轻笑一声,一双狭长微挑的眸子闪烁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刘兄误会了,我们本就是朋友小聚,只是外面吵闹,这里更清净些。不过今日相聚便是缘分,不妨由我来向刘兄介绍一番吧。” 他手中折扇合上,扇尖指向旁边的萧云跃,“这位是赵国公府的嫡长孙,方才与刘兄有些误会。” 萧云跃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林清连个眼神都欠奉。 穆晚唐的扇子再次移向薛宁,“这位是国子监的学子,今年春闱正好下场。” 薛宁拱手作揖,“在下薛宁。” 林清懒得搭理他,上次在国子监寝舍,真当她不知道薛宁的算计,这种人便是趴在阴沟里的毒蛇,保不准什么时候蹦出来就得给人来上一口。 薛宁不动声色的坐回去,仿佛是一个隐形人。 “萧兄与薛兄今日皆是第一次过来,是我二位朋友带来的。”穆晚唐收回手,视线却落在对面的壮汉与那带着狐狸面具之人的脸上。 林清顺势看向那带着狐狸面具之人,本以为得在几天后的船上见,没想到这会倒是正好撞见了,这重云诗社果然与穆晚唐有关系。 穆晚唐见她一直盯着那人看,道:“这位名叫青狐,是重云诗社的建社人之一。” 林清眸光闪了闪,这个穆晚唐倒是实在,“重云诗社?好奇怪的名字。” “不过是对外的说法罢了。”青狐忽然开口,声音温和而沙哑,“看小友装束,应是江湖中人吧,咱们重云宫亦是江湖势力,只是凑巧宫中教众喜爱吟诗作对,方才建了个诗社。” 若说重云诗社就是重云宫的化名,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后面那些话,林清一个字都不信。 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又疑惑的想了会,“江湖上也没听过这么个名儿啊。” 青狐浑身明显的僵硬了一下,右手指尖捏着一根细针,紧了又紧,才没甩出去,“真是许久没见过像小友这般直率的人了。” 林清一挑眉,“原来你也发现了,我这人向来直率可爱。” 青狐被噎了一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声音也彻底冷了下来,“行了,明人不说暗话,今日小友寻到这到底是何目的?” 林清笑了,这种事情,谁先开口,谁就已经输了一半,她抬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听闻几位手里有个大买卖?” 听到这话五人又是一愣,薛宁继续垂着头,萧云跃满脸茫然,青狐与穆晚唐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视线齐齐落在未曾说话的那壮汉身上。 密室打开的暗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这里没有窗户,全靠四周的烛火照明,四周一片安静,唯有烛火燃烧时偶尔传来的噼啪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壮汉的眼珠子动了动,像是机械一般移动到林清脸上,声音如他面目一般粗犷,“大买卖嘛,自是有的,但咱们这东西向来都是见不得光的,我如何能确定你身上是否藏了官家的皮?” 林清这会是第一次将视线放在这壮汉脸上,“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不是想多赚那三瓜俩枣,我和我兄弟又何必这么拼命,这位大叔就直说吧,如何证明?” 壮汉审视的盯着林清,“还要看你走的是哪家门路。” 林清笑了笑,“人有人道,鼠有鼠道,若论这京城的门道,那还得是陆有茶楼的陆九爷。” 陆有茶楼在大渊不少地方都有分店,面上开的是茶楼,实则做着买卖消息的生意,而且只与江湖人做买卖,绝不沾染朝廷半分。 可实际上这些都是想让人知道的,陆有茶楼本就是朝廷布下的暗棋,甚至有些查探不到的消息还得走天禄司的帐。 “原来是他。”壮汉双眉紧蹙,有点想不通自己是哪里有问题被陆九给盯上了,不过能跟陆九说上话,他也不能把事情弄得太僵。 就像林清那句话,人有人道,鼠有鼠道,一个弄不好,只怕会很多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道:“我叫吴勇,日后叫我一声吴叔就行。” 林清含笑点头,没说话。 平白矮了一辈,不叫。 吴勇也不介意,扭头对青狐道:“将西丰镇张家巷的那批货交给她来做吧。” 青狐应下,看向林清。 林清换了个舒坦的姿势,并未去看青狐,“好说,待会我让手下人过来接洽,定会给诸位一个称心的价格,有来有往,生意才持久。” 青狐指尖本已重新捏起两枚细针,然而这话一出,吴勇淡淡瞥了青狐一眼,青狐只得再次将暗器收起。 青狐叹了口气,看来这两人今日是杀不成了。 “既然事已谈妥,我便不在这碍诸位的眼了。”林清站起身,随意的拱了拱手,“告辞。” “我送刘兄。”穆晚唐也站了起来,走到墙边,将机关按下,暗门再次被打开。 林清深深的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抬步走出暗室,刘烨跟在她的后面,穆晚唐走在最后。 包厢内仍旧没人,落针可闻,墙上的窗户没有关严,阳光顺着缝隙洒落在地上。 林清停下脚步,看着地上的光痕。 穆晚唐微眯着眼,手中的折扇已然合上,“刘兄为何停下?” 林清轻声说道:“来之前我曾说过要给我兄弟报仇出气,若就这么走了,哪还有脸面与我兄弟说话。” 她勾起唇,眉眼含笑,“来都来了,那就都留下吧。” 暗室内,原本已经放松的四人脸色骤然一变,青狐捏在指尖的细针嗖的一声掷了出去。 细针的速度极快,如光如影,林清却动都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下一瞬,一道剑影从窗外飞入,只听叮叮两声,两枚细针射在剑脊,随之掉落在地上。 郑承从窗户翻进来,走去墙边将剑拔出来,眼神在几人脸上走了一圈,落在林清脸上,用像是问今天天气一般的语气问道:“杀谁啊?” 林清嘴角微微一抽,“活捉,这些人活着可比死了值钱。” 萧云跃是最先稳不住的,看见郑承的脸,整个人如同看见杀神一般,只剩恐慌,“你是剑尊郑承!” 郑承抬了下眼皮扫了萧云跃一眼,“呦呵,还有小朋友认识我呢。” 萧云跃连爬带滚的跑到另一边打开机关,青狐想要拦他,却还是慢了一步。 暗门打开,就见另一边站了十几个人,暗九站在最前面,满意的跟萧云跃打了个招呼,“原来想着剑尊出手,这一仗用不上我们了,这门开得好,小朋友,谢了。” 萧云跃傻了。 第213章 第 213 章 …… 第213章 有剑尊兜底, 抓人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凡有人想跑,都被他一剑给抽了回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所有人都被抓住了, 镣铐一个挨着一个被扣上, 这会时间外面的囚车和大批天禄卫也到了。 四人排着队被暗卫押着离开。 吴勇经过是忽的停下脚步, 扭头看向林清,声音透着阴狠, “你究竟是谁?” 林清笑了笑, 左手抚着剑柄,“自是抓你的人。” 吴勇阴狠的瞪着她, 杀意犹如利刃,想要割破她的喉咙,“是我小看你了。” 林清嗤笑一声,没说话, 随意的挥了挥手, 一边的暗卫立即将人押了下去。 唯有萧云跃拼命的挣扎着, 被堵住的嘴呜呜叫着, 一边的暗卫干脆架着他往外走。 剩下的暗卫继续检查四周的线索,顺便将戏楼与酒楼的老板伙计统统带回去审讯。 刘烨看着大家忙碌, 那颗随时好像从他嗓子眼蹦出来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原位。 这一道他只是跟在林清后面,什么都没做, 可光是这样, 紧张和压力差点将他吞噬。 再看林清,与敌人同坐,却仍旧言笑晏晏, 话语机封不落分毫,每一步看似随意,却又逼得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那滋味就像是被吊在悬崖峭壁的铁索之上,一步之差,便是深渊,他走的胆战心惊,林清却如履平地。 刘烨崇拜的看着林清,胸口好像被一股热浪堵住。 直到暗九好笑的推了推他,“回魂了。” 刘烨骤然回神,脸颊通红,往旁边让了几步。 暗九笑着摇了摇头,对林清说道:“穆晚唐不见了。” 林清倒不觉得意外,“穆晚唐当时就站在门旁,郑承进来的时候,穆晚唐就已经逃了。” 实际上也是她有意放穆晚唐一马,毕竟放长线,钓大鱼,她说报仇,可不只是这一步。 “他果然是只狐狸。”暗九无奈的叹了口气,随之又道:“对了,那个青狐应该就是张婆子口中那人吧。” 林清却摇了摇头,“不是。” 她走到窗边,“你看看他的鞋。” 暗九顺着窗户望去,就见那带着青狐面具的人已经被送上囚车,脚上一双黑靴,并无不妥。 林清:“张婆子说过,那人的鞋面绣着并蒂双莲。” 暗九想了想,“许是换了鞋吧。” 林清却摇了摇头,“那黑白并蒂双莲在重云诗社意义非凡,那狐面与绣有并蒂莲的靴子就是他的身份象征,就如同咱们身上的官袍一样。” 青狐若要表露身份,不可以只穿一半,尤其是对上穆晚唐那样的真狐狸,半点差池,会死。 青狐若想隐藏身份,完全可以两样都不带,没必要只带一个面具。 林清叹了口气,“罢了,此事尚无证据,是真是假,刑房里走一圈也就知道了。” 暗九:“司狱那边我会叮嘱周虎上心。” 两人没再说话,看着重新赶来的天禄卫仔细搜索证据。 忽然旁边传来啪的一声,林清转头看去,就见刘烨的脑门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暗九也是好笑,“刘大人,你自己打自己做什么?” 刘烨脸颊微红,羞得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哪了。 他也算为官多年,怎么这会就跟初出茅庐的小子似的,竟干这种糊涂事。 想到这,刘烨恨不得再给自己来一巴掌,忙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大人与他们商量的生意,可这会人都被抓了,那批货要怎么办?” 林清轻笑,“就今日这种情况,你以为吴勇会让我们接触什么好东西,他们嘴里的货,十有八九是坑害我们的东西,下套子呢。” 刘烨:“所以大人压根就没打算与他们做生意?” 不错,不过我也没打算放过那批货。“林清看向暗九,命道:“让孟杰亲自带人去西丰镇张家巷走一趟。” 暗九应下,立即离开办事去了。 这会除了里外忙碌的天禄卫,边上就只剩下林清与刘烨。 刘烨好奇道:“大人是如何知道他们有生意要做?” 林清笑了笑,坦然道:“我不知道。” 刘烨懵了一下,“啊?” 林清:“我早已在内外布置人手,他们本就跑不掉,之所以还要去会会他们,其一便是给你出口恶气,其二则是探虚实。” “生意不过是我随口一说罢了,他们若想稳住我,自会接我的话,西丰镇算是一个意外收获吧。” 只能说那些人的心理素质比她预料的还要差点。 林清正想着,一回神,就见刘烨脑袋都快低到胸口了,脸红的跟涂了胭脂似的,她微微一怔,“你这是怎么了?” 刘烨连忙拱手,“我只是感念大人对我竟如此挂怀,一时心绪波荡,方才如此,大人……” 他羞窘的再次鞠躬作揖,“待此间事毕,于舍下略备薄酒,还望大人赏脸小聚。” 林清正要应承,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就见离去的暗九再次匆匆赶来,满面凝重。 她微微蹙眉,“出事了?” 暗九道:“方才押送吴勇上囚车时,从他身上掉下个荷包。” 林清接过荷包看了眼,荷包是粗棉布缝制的,绣着两根翠竹,款式普通,不见异常。 她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一张纸,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皆为题目。 林清顿时感觉好似有一股邪风直吹脑门,吹得她头皮发麻,莫非这些人真就潜入翰春苑内,把试题给偷出来了? 她顺手将字条交给刘烨。 刘烨见他们这副模样,狐疑的接过一看,也是脸色骤变,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许久,暗九方才吐出一口气,“这事麻烦了,咱们要怎么办?” 林清揉了揉眉心,“春闱还没到,翰春苑仍旧是关闭状态,若要打开,试题作废。” 现在距离春闱的时间已经不足半月,若手中题目与春闱试题一致,试题作废,半月时间,很难赶出新的试卷;若手中题目并非春闱试题,那就更麻烦了。 无论是与不是,都要有一批人受到牵连。 林清叹息一声,“罢了,此事无论如何行事,都得陛下点头,先报上去吧。” 暗九从刘烨手里拿着纸条再次匆匆离去。 这里暂时也就没事了,林清要等宫中消息,也暂时不能回去做杨萧。 以她对李明霄的了解,保不准‘林清’得伤愈出来了,毕竟能压住这事儿的,真就不多。 刘烨:“大人觉得那试题是真的?” 林清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看来今日这几人露面,十有八九就是为了这套试题,重云诗社想要哄骗更多学子,就绝不会弄套假试题出来,但没有翰春苑里的题目作对比,就等于没有证据,一切只是她的猜测。 刘烨没再说话,整个人仿佛沉入在黑暗里。 林清还是很理解他,毕竟刘烨便是从考出来的状元,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科举对普通学子的重要性。 可那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唯有找到凶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方才能将事情平息。 皇帝的命令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甚至还贴心的备了马车,吴有福亲自驾车,待林清上车后,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御书房前方才停下。 林清除去脸上的假面,下车的时候吴德海也迎了出来,看见林清的脸,激动的都快哭了。 “侯爷,您可算来了!”吴德海苦着一张脸,“陛下刚刚发了一顿脾气,御书房里能砸的几乎都被砸遍了,您快劝劝,龙体要紧。” 也难怪李明霄发那么脾气,上次科举出问题还是在二十几年前,林清安抚道:“吴公公别急,我去看看。” 吴德海连连鞠躬道谢,跟吴有福恭敬的跟在后面。 林清已经许久没来过御书房了,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的东西。 碎裂的瓷片,散乱的奏折,满地的棋子…… 一屋子宫女太监正在迅速的清理,李明霄一身明黄龙袍,正坐在坐塌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一张俊脸阴沉如墨,直到看见林清,脸色才算好看了些,将热茶递给吴德海,拍拍身边的位置,“几日不见你了,坐这说吧。” 坐塌很大,上面是明黄色的垫子,李明霄往旁边挪左边挪了挪,空出右边的位置。 林清笑笑,若是让那些大臣看见,这会保不准又有多少弹劾她的折子飞上李明霄的书桌了。 她步履从容,坐在李明霄身旁,吴有福立即挪来一张小桌,摆上林清平常爱吃的点心茶水。 林清瞥了李明霄一眼,捏起一块点心吃下,“至于发这么大脾气?” 李明霄听见她的声音,好似有股看不见的沁凉,将他心中的怒气渐渐抚平,“这么大的事情,史官那又要多一笔了。” 林清柔声安慰,“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事儿如今被我撞见,人也已经被送进司狱,咱们这边必定会有所行动,敌人那边也定会改变计划,后续走向还不好说。” 李明霄微闭着眼,伸手揉了揉额头,“满朝文武,也就阿清的话让朕心里舒坦。” 林清笑笑,“就当你是夸我了。” “本就是在夸你,其他人办差,有的是为权势利禄,有的是为天下百姓,唯有阿清心里始终记着朕。”李明霄睁开眼看着她,“可朕听说,阿清之所以会去南华园,是因为刘烨?” 第214章 第 214 章 …… 第214章 李明霄稍稍斜着身子, 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林清,等着答案。 若换成旁人被皇帝这么盯着,只怕连站都站不稳了,吴德海和吴有福最先反应过来, 齐齐跪下, 头压得低低的, 不敢言语。 一屋子正在收拾地面杂物的宫女太监也是迅速跪下,身体瑟瑟发抖, 生怕被皇帝注意到。 林清好像成了暴风雨的中心, 甚至许多人偷偷想着,这一位是不是要失去圣眷了。 林清没看那些心思各异的宫人, 随手端起茶盏吹了吹飘起的热气,略一挑眉,“我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昭勇侯,刘烨的命令是我下的, 穆晚唐却公然挑衅戏耍于他, 这不是摆明了落我昭勇侯府的面子, 我焉能放过此人, 陛下不会是怪我公报私仇吧?” 吴德海听到林清这么说话,惊得眼皮直跳, 他悄悄抬眼瞄了一眼皇帝,只见皇帝脸上仍旧不辨喜怒,但眼角却已沾染笑意。 他悄悄呼出一口气, 昭勇侯果然圣眷仍在, 没事了。 李明霄被林清理所当然的话噎了一下,随即失笑,原本紧绷的脸已然染上笑意, “也就你敢当着朕的面把挟势弄权说的这么直白了。那个穆晚唐身份特殊,南境局势复杂,朕才没急着动他,现在却留不得他了,朕让暗一出去,必取他首级。” 林清没想到李明霄比她还狠,竟让头位出去干活,“要穆晚唐的命确实容易,可他一死,便是给了刹盟出兵的借口,而且眼下这边的事情还未露全貌,贸然行动,得不偿失。” 李明霄沉吟片刻,“罢了,此事便全权交给你吧。对了,试题之事,你准备怎么办?” 林清明白李明霄的意思,毕竟那张纸上只有题目,其他一切完全是依靠她这段时间经历和之前暗室里的情况进行推断。李明霄作为皇帝,固然可以排除万难开启翰春苑。 可之后呢? 不论此事结果如何,她在朝堂上都会走进一个颇为尴尬的境地。 今日她能仅凭一张纸让皇帝打开翰春苑,明日是否也能凭借莫须有的罪名灭人全族。 林清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牙疼,即便她有这个能力,做人该低调时也要低调,没有必要与天下人为敌。 林清寻思片刻,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只要不开启翰春苑,试题就不必作废了,就比如陛下感念严大人辛劳,亲自前往翰春苑慰问。” 虽说大渊律例明文规定,但李明霄作为皇帝,却在这一条管辖之内,正好钻下漏洞。 李明霄无奈一笑,“就知你鬼主意多,这法子确实可行,不过事关重大还需昭勇侯出面护卫,旁人朕信不过。” 林清应下,这事交给旁人,她也信不过。 事情定下来,李明霄立即让人安排下去,不多时林清的官袍佩剑就都被送了过来。 林清换衣服的功夫,李明霄也换了一身更为郑重的龙袍。 仪仗开路,护卫随行,李明霄乘着明黄轿辇,宫人前拥后簇,人群浩浩荡荡向前行动。 林清身着紫色官袍,骑着赤云,跟在轿辇旁边,孟杰周虎都在,各带着一批人跟在队伍前后两边,绯红色的官袍在队伍中格外惹眼。 翰春苑距离皇宫不算远,临近贡院,是一个独门独户的二进小院,院外禁卫层层把守,无人胆敢靠近。 早已有人过来通知,最前方规矩的站着几名身着布甲的禁卫。 林清骑马上前,打眼一看,最前面的那位还是个熟人,正是在冬狩时见过的中郎将章冠。 她翻身下马,笑道:“原是章郎将。” “下官见过侯爷。”章冠连忙迎上去拱手行礼,接着小声问道:“请侯爷明示,这……”他悄悄看了眼快要停下的御辇。 林清低咳一声,“圣上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透的,许是感念严大人辛苦吧。” 章冠古怪的看了林清一眼,春闱三年一次,怎么往年没事,今年就得感念一下? 他觉着不好,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眼见仪仗停下,只得匆忙迎上叩拜。 翰春苑的大门禁卫被打开,李明霄只带着吴德海和两名禁卫走了进去,其他人都被留在外面。 剩下的禁卫几乎将翰春苑团团围住,手握刀柄,警戒四周的动静。 林清将布防的事情交给孟杰和周虎,独自一人绕着翰春苑走了一圈。 许是以防万一,翰春苑的墙要比其他地方高出两尺左右,四周空旷,有禁卫看守巡逻,唯有后墙与贡院相邻,里面也有人看守,却不如外面人那么多。 林清从贡院绕道,走到这面墙脚下,只见几个禁卫在旁看守,却不见巡逻侍卫。 若她要盗题,这边的墙是个机会。 林清惋惜的扫了眼地面,整个贡院都采用青砖铺地,手指长的杂草顺着砖缝钻出草叶,隔段距离就能看见几棵。 这样的地面很难留下脚印一类的踪迹,可惜了。 “林侯爷?” 林清听见叫声,转头一看,竟是吴王那个庶子李炫,她怎么记得李炫一直在正阳殿那边值守来着? 李炫恭敬道:“这边缺人,我资历尚浅,被派过来补缺。” 林清哦了一声,这话也就是面上说说,皇帝跟前哪是那么好待的,这是吴王府没落,李炫又没后台,给顶下来了。 “你既一直在这边守着,近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李炫微微一怔,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一切照旧,并无异常。” 林清视线扫过几名禁卫,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年岁不大的禁卫后面放着一个小箩筐,里面装着散碎的馒头饼子,还有些乱七八糟的食物。 李炫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贡院猫多,有几只母猫刚下了崽子,下官与同僚偶尔省些饭菜出来拿去喂它们。” 林清有些意外的多看了李炫两眼,倒没看出来这位还是铁汉柔情啊,“你还挺有爱心。” “只是举手之劳。”李炫忽然一顿,犹豫片刻,“有一件事不知是否算作异常。” 林清:“你说就是。” 李炫:“前夜是下官值夜,曾在附近听见两声猫叫。” 林清有些疑惑,“你都说了这里猫多,听见猫叫声不是很正常吗?” “每只猫的叫声都是不一样的,下官来这里待了大半月,贡院中的猫下官都见过,也熟悉它们的叫声,但前夜那只猫的叫声,下官是第一次听。”说到这李炫有些不好意思,“许是旁的野猫路过吧,是下官小题大作了。” 林清笑笑,“无妨,保不准就是什么重要线索呢,改日再听见那叫声,记得来寻我。” 李炫立即应下。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林清看去,就见吴德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又隔了几息的功夫,吴德海的才跑到她身边,擦了把脸上的汗水,不停地喘着粗气,“侯爷,陛下宣您过去!” 林清看了眼吴德海眼里焦急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有结果了,她挥退李炫,跟着吴德海往翰春苑走,“怎么样?” 吴德海脚步匆匆,语速也很快,“陛下看了,果真一样,有福已经去刑部寻人了,陛下还派了人去太傅府。” 颜回是董太傅的学生,也是董太傅推荐出来的人选,如今试题出了问题,董太傅必然脱不了关系。 从贡院大门出来,就能看见翰春苑的正门,此时院门大开,两边的禁卫已经换成了天禄卫。 孟杰和周虎自然而然的跟上林清的脚步。 翰春苑的院子不算大,几人走进院子,就看见书房的门开着,李明霄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脸沉如水,桌上放着两样东西,一个是林清搜来的试题字条,另一份是一个展开的折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颜回跪在地上,整个人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双眼大睁,神情震惊又慌乱。 李明霄看见林清来了,将折子与字条往她那边推了推。 林清拿起来对比一下,即便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但心里仍旧咯噔一下,像是被狗咬了一口。 左手上的试卷与右手上的折子,题目一致,连一个字都不曾删减! 如今这案子算是定下了。 林清抬眸看了眼李明霄,就见对方对她稍稍点了下头。 “此案错综复杂,朕便交予你了。” “好。”林清爽快应下,转身看向颜回,“严大人,你有何话说?” 颜回惊了一下,瞬间回神,苦笑道:“我不知道……试题一直好好在盒子里放着,并未有人动过,它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我并不知情。” 林清不置可否,又问道:“这院子里除了你,还有谁?” 颜回:“只有两位照顾我的下人,但他们从未进过书房。” 翰春苑所有的生活物资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内外隔绝的就像是两个世界,若要偷取试题,自然里面的人嫌疑更大。 林清没说信与不信,再次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颜回认真回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为免出现意外,我一直宿在书房,日夜看守试题,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215章 第 215 章 …… 第215章 天色渐晚, 夕阳西落。 天禄卫已经掌控整个翰春苑,不一会,孟杰疾步走进来,“头儿, 那两个颜家下人已经审过, 没见异常。” 林清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颜回, 沉思片刻,“先都收监吧。” 偏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众人扭头, 就见刑部尚书燕纯殊匆匆赶来。 大家伙又往后瞧了瞧,按理太傅府距离这边也不算远, 可这么久了,也不见董太傅影子,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偏在这时,那赶去给太傅宣令的禁卫急匆匆的跑了回去, 先一步跪在皇帝面前, “董太傅听闻此事, 忽然发病, 如今已是人事不知。” 李明霄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这人早不病晚不病, 偏偏一出泄题的事,立马就人事不知了,糊弄谁呢! 林清上前一步, 对李明霄眨了眨眼, 把柄可是人家亲手送上的,若不用,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董太傅毕竟年岁大了,受不得刺激。” 李明霄心里那股子气刚起来就被林清的话给戳破了,连连点头,“太傅年事已高,确实该颐养天年了。” 他看向一边的吴德海,“董太傅劳苦功高,此番病重,便在府里安心修养吧,一应事务由六部尚书分摊代办,待身体康健,再议。” 林清听了这话,忍着没笑,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李明霄可是给董太傅一连挖了好几个坑,董太傅都七八十岁了,还极为重欲,那身体什么样不用想都知道,能康健就有鬼了。 而且后面那个再议又是个什么鬼。 林清将翘起的唇角压了下去,正儿八经的看着吴德海领旨出去了。 这翰春苑的书房里人本就不多,除了皇帝和地上跪着的颜回,就只剩下林清和燕纯殊。 经历冬狩的教训,燕纯殊这会可老实多了,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就是脸上一股吹胡子瞪眼的气势,胡子都快飞起来了。 就是看上去老实了,心里仍旧不服气。 林清笑眯眯的拱了拱手,“燕大人,别来无恙啊。” 燕纯殊没想到林清竟然会跟他说话,结果一看那模样,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林清这张脸实在太嫩了,比他孙儿稍稍大了点,比他儿子……不说也罢,压根就不是一个辈分上的。 结果别说自家孙儿还在招猫逗狗惹人嫌了,就是亲生儿子也还在五品官上晃悠,这位却已在朝堂上与他平起平坐呼风唤雨了,甚至让他这位刑部尚书吃了不知多少个暗亏,那心眼多的就跟筛子似的。 气,气死他了! 燕纯殊横了她一眼,“你笑什么,春闱在即,却发生如此大事,若不将案情查清,如何能堵住天下学子幽幽众口!” 林清嫌弃的后退半步,这个燕纯殊是吃了火药么,她不急么? 好像还真不急。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三月的军令状都立了,她还怕个什么劲。 林清不慌不忙,回道:“本侯觉得燕大人此话差矣,这会距离春闱还有半月之久,此时事发,总比春闱后被学子发现异常强多了,亡羊补牢总比放马后炮强吧。” 她以手掩唇,故作苦恼,“嗯……也不对,这马后炮放与不放,十有八九也与燕大人无关。” “你……你……”燕纯殊指着她,双肩剧烈的抖动着,手也跟着哆嗦。 林清扭头望天,看不见。 李明霄抿住上翘的唇角,低咳一声,将脸继续搬回严肃的状态,春闱泄题,这么大的事情,他应该生气,也的确气过了,可看见林清这样子,再多怒气也漏的差不多了,有点想笑。 “行了,朕找你过来,可不是吵架的,这案子怎么个破法,总得给朕一个章程。” 李明霄最先看向燕纯殊,“燕卿家,你说呢?” 这话一出,燕纯殊有点犹豫,这一时半会的,他上哪找章程去! 而且这案子难就难在翰春苑是封闭的,外面有大量侍卫看守,旁人根本无法靠近,内里又有颜回亲自看守试题,上哪寻找破绽? 他的视线四处乱转,最终停留在书案上那张写满试题的白纸上,脑子里灵光一动,“虽说是泄题,但好在题目已被截获,依臣看,可从字迹出手,刑部存有京中各处官员的字迹留底,与其一一比对,必然能找出偷盗试题之人。” 李明霄沉吟片刻,点评道:“法子虽说笨了点,但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不过按照卿家所言,似乎相信此事与颜回无关?” 燕纯殊道:“颜大人为官清正,出卖试题与他并无好处,而且翰春苑戒备森严,便是颜大人有心,他一个读书人,如何突破外面层层阻碍,所以臣相信颜大人是无辜的。” 李明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扭头看向林清,“阿清是何说法?” 林清没说话,抬步走到存放试题的书架前。 这书架几乎占满整面墙壁,最上面两层摆满了各式科举要用的书籍,给考官作为出题参考,存放试题的锦盒就放在第三层中间的位置,旁边是些古董摆件。 因为试题被取出来,那锦盒是打开的状态,底部的垫布是轻柔的棉布,成淡红色。 林清将那底部取出,放在鼻间轻嗅,一股甜腻的香气直冲脑门。 这个味道……是骨肉生香? 得多浓的药效,才能产生这么大的气味? 林清放下垫布,再次看向这间屋子。 因为颜回吃喝都要在这,所以这里尽管是书房,但吃住一应用具都有,只是用一道屏风隔开,外面是读书看书的地方,里面是住宿吃饭的地方。 林清疾步绕过屏风,果然在桌上看见一套茶具。 这茶具是上好的瓷制,花样淡雅,似乎是刚被清洗过,茶壶外还有一些淡淡的水珠,五只茶杯依次排放,很是整洁。 林清拿起一个杯子轻轻嗅了嗅,杯里沾染着茶香,并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 “我说林侯爷,你看完了吗,我这还急着查案呢。”燕纯殊坐看着林清还不出来,眼中轻蔑更甚,到底是个孩子,也就是陛下年幼看不清真相,才把鱼目当珍珠。 不过是偶尔撞大运破获几个案子,被那些不识字的百姓以讹传讹,才成就了如今的名声。 真遇见事了,还得是他们这些老臣顶上。 燕纯殊微微扬起头,声音带着淡淡的傲气,“林侯爷,查案子不是过家家,若真寻不得线索不丢人,毕竟你还年幼,办过的案子还没本官吃的盐多,想不到便是想不到,我们这些老臣是不会笑话你的,何必硬撑呢。” 他再次对皇帝行礼,说道:“陛下,任昭勇侯这么耽搁也不是个事情嘛,臣知陛下喜爱她,但孩子可不能惯着,这惯子如杀子,不如这次案子就让昭勇侯在臣身旁辅佐好了,就当是涨涨经验。” 李明霄嘴角抽了抽,差点将桌上的书砸过去,好悬忍住了,正要说话,就见林清沉着脸回来了,话到嘴边转悠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可是有什么不对?” 林清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颜回,冷声问道:“你是谁?” 此话一出,李明霄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瞪向跪在地上的颜回。 守在门口的孟杰和周虎瞬间带着天禄卫冲了进来,一部分保护皇帝,另一部分腰刀出鞘,散发着银光的刀刃对准颜回,还有两人的刀已然架在颜回的脖子上。 燕纯殊被这阵仗吓了一跳,随即便是愤怒,“昭勇侯,你是糊涂了不成,此人不是礼部尚书颜回,还能是谁!” 他气的一甩袖子,“办不了案子就是办不了,何必这般作态!” 林清这会是懒得搭理燕纯殊,“那装着试题的垫布上沾满了骨肉生香的味道,这种毒药乃是勾越公主葛怡研制的毒药,去年瑞王府中毒之事,想必燕大人也深有体会。” 去年那帮被毒倒的大臣,自然也有燕纯殊一个,那会大家中的毒便是骨肉生香。 燕纯殊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颜回不敢移动,“林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林清瞥了他一眼,很好,她就喜欢嘴硬的人,“骨肉生香气味虽然特殊,却不浓重,散得也快,此地家具物什并无味道,唯有那装有试题下的垫布才有那般浓重的气息。” “以此推断,颜回中毒的时间,至少在三日之前……不,应该更久。” 能有那么大的气味,用的药量绝对不少,但其他地方气息已经散尽,唯有锦盒一直封闭,方才将骨肉生香的气味留存下来。 林清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颜回’,“这么大的药量,颜回不可能还活着。” ‘颜回’震惊的看着林清,似乎没料到对方竟如此敏锐。 林清冷眼看他,“颜回出身不差,大户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讲究,比如一套茶具若碎了了个杯子,那么这套茶具哪怕价值倾城,也会被丢弃。” “一套茶具的杯数或多或少,数量不定,但一定会是双数,可你桌上的茶杯数量却是单数。” “你将药下在颜回的茶杯里,将其毒死,而后担心被人看出破绽,便将茶杯丢弃,可你不知那些规矩,便没有更换茶具。” 第216章 第 216 章 …… 第216章 ‘颜回’紧咬着牙, “一切不过是侯爷推测罢了,大人若仅凭这些就毫无根据的猜测就认定我不是颜回,难道不觉得荒唐吗!” “还真是不进棺材不掉泪。”林清走到他身前缓缓蹲下。 ‘颜回’看着她的笑容,明明很是和气, 却莫名让他心中发寒, 比脖子上的兵刃激起的寒意还要令他胆颤。 林清玩味的打量着他, “证据?你虽然能毒死颜回,但外面守卫森严, 想必无法将尸体安全送出吧, 本侯记得这翰春苑后院好像有块废弃的菜地。” 林清紧紧盯着颜回,果然见颜回眼皮剧烈的抽搐几下, 眼里的慌乱已经遮不住了。 看来她说对了。 “孟杰,带人去挖。” 孟杰应命,迅速拉着几个天禄卫往外走,又有几名天禄卫开始搜‘颜回’的身。 林清走到皇帝跟前, 寻了个地儿坐下, 这才发现燕纯殊脸色不太对, 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两眼无神,嘴唇一张一合, 似乎实在叨咕着什么。 仔细一听,都是什么“我的推理不可能有错啊”,“她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些的?”“我不信……” 林清推推李明霄的胳膊, 小声道:“他这是怎么了?” 李明霄凑到她耳边, “大概是又被你刺激到了,不过颜回真的死了?” “依照留香情况,这么大剂量的毒素, 就是大象都得死,颜大人……凶多吉少。”哪怕经历过太多生死,林清心里仍旧有些不好受。 去年冬狩,那颜家小姑娘刚经历过野兽食人的场面,如今又要遭遇此等恶事,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李明霄一眼便明白林清的心思,“朕日后会对颜家多看顾些。” “这次也是我疏忽了。”林清叹息一声,颜回毕竟与董太傅有些关系,她原本打算先将人收监,再搜查这里,倒是险些让人钻了空子。 李明霄安抚道:“此地看守严密,谁也没想到颜回会被人替换。” “不行!我还是不信!我得亲自去看看!”燕纯殊突然蹦了一下,就跟鞋底子长钉子似的,抬脚就往门外跑,结果刚到门口就与匆匆赶来的孟杰撞了个正着。 孟杰一把将人推开,急道:“头儿,挖到了!” “这么快?”林清颇为诧异,还以为尸体会被埋的很深。 “埋的倒是不深,只是……”孟杰想起那个味道,明明一个身高体强的壮汉,愣是被逼的脸色发白,“我长这么大,尸体也见了不少,就没闻过比这还恶心的味道。” “去瞧瞧。”林清和李明霄立即起身向外面走去,燕纯殊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那片菜地很好找,就在靠近贡院那边的墙脚下,其余三面围着低矮的篱笆,约莫五六个见方,此时已经被挖开了,约有一米来深,松软的泥土被堆在两边,仍有两名天禄卫在坑里搜寻。 院子外面放着一具刚被挖出的尸体,尸体已经腐败,头发和指甲已经脱落过半,一身里衣被腐臭的液体与泥土混合交杂,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林清距离这边还有好一段距离,一股古怪又甜腻的香气随之飘了上来,伴随着难闻的恶臭。 林清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味冲的脑门发懵,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李明霄紧紧的扶着她,目光焦灼,“如何?若不舒服,就将事情交给下边人去做吧。” 林清揉揉眉心,“我没事,只是突然被这味道冲了下,一时没回过神来。” 她做过不少针对气味的训练,加上常年泡在天禄司这么个时常沾染血腥的地方,已经少有气味能给她如此震撼了。 林清有点为难,若是李明霄跟着过去,怕是要糟,“这气味着实……特殊,你与燕大人就别过去了。” 李明霄轻轻摇了摇头,“无碍,你能去,朕也能去的。” 皇帝都这么说了,燕纯殊更不可能退后,他眼睛一瞪,“臣也要看看,这所谓的尸体究竟是不是颜回。” 他好歹也在刑部待了这么多年,还就不信林清真能骑在他头上一说一个准! 燕纯殊甚至快走几步绕到几人前面,一马当先往里冲,结果没几步,那股子浓郁的气味飘进了他的鼻子。 “呕!”燕纯殊强忍着又走了几步,熏得两眼发黑,蹲地上狂吐不止。 等好不容缓过劲来,扭头一看,就见孟杰正在给众人发布巾,大家伙都把鼻子给堵上了,顿时就是一阵心塞,搞了半天就他实在了。 孟杰不太想给,但见林清点了头,撇撇嘴,还是抽出一条布巾递到燕纯殊面前,不过想起这家伙之前对他们头儿的态度,语气就不怎么好了,“我说燕大人,您急个什么劲,下官也不是不给您找巾子,瞧瞧您这样,要是再吐一会,保不准待会仵作过来验的就是两具尸体了。” 燕纯殊气个倒仰,恨不得将孟杰的手拍开,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有跟自己的鼻子过不去,僵着一张脸,将那布巾抓过去缠在鼻子上。 这么一会的功夫,林清与李明霄已经走到尸体旁边。 尸体虽然已经腐烂走样,但依稀还能看出颜回的样貌轮廓。 燕纯殊惊愕万分,双眼圆睁,几欲夺眶而出,喃喃自语,“真的是颜回……” 震惊过后,便是难堪和尴尬,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林清和李明霄。 林清没工夫搭理燕纯殊那脆弱的心灵,她仔细观察着颜回的尸身,以这尸体腐败的样子,至少也有半月左右了,也就是说颜回一进翰春苑便被毒死了。 孟杰看向林清,疑惑道:“头儿,葛怡明明被关在司狱之中,这骨肉生香又是从哪来的?” 林清:“很有可能是经了张三娘的手。” 葛怡是被张三娘救下的,张三娘又与青狐有所关系,青狐则是重云诗社的管理者之一,重云诗社一直言之凿凿,说能弄来春闱试题,要弄试题,则避不开颜回这个主考官。 那么么替换掉颜回,的确是最简单的法子。 林清站起身,可他是如何潜入翰春苑的? 这时,坑里的天禄卫忽然喊道:“头儿,下面还有东西!” 林清立即看向坑里,就见天禄卫从里头取出一套衣物,孟杰亲自将衣物一字摆开。 衣服是件交领袍,颜色偏向蓝黑,料子是市面常见的粗棉布,除此之外还有一套鞋袜,鞋子里还塞着一个杯子。 孟杰将那杯子取出来,杯上的花样与书房内的茶杯一致,“头儿,看来这便是那个杯子了。” “拿回去让顾春看看,确定杯里是否沾过毒。”林清看着天禄卫拿着杯子往侯府去,这才继续看向地上的衣物。 她心中微微一动,伸手将衣服翻过来,双手在布料上一点点摸索过去。 直到袖口时,果然手感有点异样。 林清将那袖口的料子一点点撕开,很快就有两张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两张纸折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方块,在土里埋了这么久,已经有些发潮。 林清小心翼翼的将纸张展开,两张纸只有巴掌大,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辨清。 第一个是张五十两的银票,这种票据不记名,凭票便能取钱。 第二个,则是一张欠条,上面写着——温书于十一月十六日从王二处借款二百二十两,于三月内还清。 这东西林清曾在之前见过一次,在平安巷找到那具被凌迟而死的尸体时,就在那个与尸体一同被挖出来的荷包里。 欠条的内容一模一样,连手印都分毫不差! 李明霄看清欠条内的内容,顿时蹙起双眉,“我们前几日刚找到温亭湛的尸体,这张欠条难不成是那王二的?” 林清:“王二是个黑户,没有身份,也没固定居所,平日都是住在赌场里面,给衣服缝个暗袋装东西是最妥帖的法子,而且这衣服与赌场其他打手的衣服一致,想来是他没错。” 孟杰听他们说话,忍不住摸摸脑袋,好奇道:“可这只有衣服,又没有尸体,那个王二能藏哪里去?” 林清笑了笑,“谁说没有尸体,地上不是有一具么。” “颜大人?”孟杰低头看了眼颜回的尸体,随即脑中精光一闪,“屋里那个假颜回便是王二?!” 林清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指了指衣服右上臂的位置,那里的布料破了,形成一个裂口,明显少了一块巴掌大的布料,“搜。” “诺!”孟杰应了一声,迅速找了几个会轻功的好手,将贡院和翰春苑各处带有尖锐棱角的地方搜了一遍。 这时候仵作也到了,开始验尸。 林清给仵作让出地方,拉着李明霄站远了些。 燕纯殊跟在二人后面,一张老脸已经从震惊趋于麻木,他完全无法想象林清的思维究竟转的有多快,明明众多线索表现的并不严密,甚至前后电脑,转折一波接着一波。 他还没想到上一个线索是怎么回事,可林清却已经飞快的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在一起,快到不可思议! 尽管不太想承认,但燕纯殊心里还是清楚,他老了,脑子的确没人家年轻人好用。 生气,不甘心,却又隐隐觉得佩服。 就挺想撂挑子的。 燕纯殊深深吸了口气,将纷乱的心绪压了下去,扭过头不看林清。 李明霄扫了一眼就知道燕纯殊是个怎么回事,还真是岁数大了,越活越回去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刺激刺激,或许能有进步。 想到这,他笑眯眯看向林清,“看来,你已经找到答案了。” 林清笑笑,“还要看孟杰能否找到最后一样证据。”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孟杰的叫声,“头儿,找到了!” 第217章 第 217 章 …… 第217章 孟杰朝这边跑过来, 连轻功都用上了,右手高举,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块碎布。 李炫跟在他的后面。 两人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到了跟前, 孟杰将碎布往那衣服右肩处破损的地方一拼, 布料材质颜色一致, 大小也是正好。 他嘿嘿一笑,道:“这布还是李炫发现的。” 李炫先是给众人一一行礼, 然后才道:“是在贡院北墙外的老树上, 下官也是见诸位大人都在树上翻找,就寻思上去看看, 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林清将那布条拿在手里,指尖微微一搓,看李炫的目光幽深了几分。 一息之后,她收回目光, 再次看向孟杰, “竟是贡院北墙?” 林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边的地形, 她记得贡院北墙外好像是一条偏街, 人烟确实不多,穿过偏街就是六部衙门了。 六部里例如尚书和比较核心的政务都在宫中南门那边设有衙门, 私下里也会称一声小六部,剩下的官员则都在宫外的六部衙门办差。 国家那么大,事情多, 各种官员也是不少, 再加上各种做活的仆役,看守的侍卫,所以那边的人是格外的多。 林清微微蹙眉, 若是跟那边扯上关系就有点棘手了,她一抬眼,就见李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有话说?” 李炫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侯爷恕罪,微臣说谎了!” 这倒是让林清诧异两分。 一旁的李明霄轻哼一声,冷眼看着李炫,“说。” “其实那块布条是微臣在半月之前拾到。”李炫深深吸了口气,不敢抬头看李明霄的脸。 “那夜本是微臣当值,约是三更左右,祠部司员外郎张士诚张大人从外面经过,微臣担心有异,便上前仔细盘问,得知是户部有一账目出了问题,张大人着急去过去查看情况,回来时,便在树上发现了这块碎布。” “微臣察觉不对,特意在贡院巡逻一遍,却未见异常,翰春苑又进不得,便将这块碎布藏起,直至方才,微臣见孟大人带人搜索各处树木,忽然就想起这件事,便将碎布重新挂了回去,假装刚刚寻到。” 李明霄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李炫,你可知罪。” 李炫的头压得更低了,“微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李明霄转头看向林清,“你看如何?” 林清很是讶异,“我还以为你会隐瞒到底。” 李炫吓了一跳,“侯爷知道了?” 林清:“都半个月了,又不是没下过雨,若这块碎布一直挂在树上,日晒雨淋,怎可能保存这样完好。” 她一拿到手也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若李炫不交代,她会在离开时让天禄卫顺便把他捎上,往司狱里走一遭。 林清撇了一眼李炫,“行了,起吧。” 李炫很聪明,应该也想到这一遭,庆幸的呼出一口气,闻言再次扣头谢恩,方才起身。 几人再次回到书房,‘颜回’仍旧跪在地上,脖子上是两把闪着银光的刀刃,四周又站了好几个天禄卫,全部眼含杀气的看着他。 李明霄走在最前面,一身明黄格外惹眼,走进书房重新回到书案前坐下,林清与吴德海跟在后面,接着则是燕纯殊、孟杰和李炫,后面还有一些宫女侍卫。 燕纯殊首当其冲,将找到的衣服鞋袜从侍卫手里拿过来,直接扔在‘颜回’面前,眉目一厉,喝声道:“颜大人的尸身已经被找到,那身衣物和茶杯也已被挖了出来,王二,你还有何话说!” ‘颜回’低垂着头,身体似乎因为燕纯殊的话抖了抖,“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草民无话可说。” 这是认罪了? 燕纯殊怔了怔,想必是因为证据都已经被挖了出来,所以这个王二才会不再隐瞒吧,“还不将你谋害颜大人的过程说出来!” ‘颜回’仍旧低着头,道:“草民早些年犯过事,为了避免抓捕,便丢掉户籍做了黑户,草民缺钱,听赌场里的书生说这试题最是赚钱,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日日来翰春苑旁查看,终于发现贡院北墙边那棵老树正好可以爬进贡院,再顺着贡院里面的墙,就能进入翰春苑。” “草民又进出几次,摸清了侍卫换班的时辰,于是半月前三更时分,草民再次来到贡院的北墙外,顺利潜入翰春苑,将毒药灌进颜回的喉咙。” “草民是个打手,手里也沾染过人命,这事手熟,之后便将尸体埋在那边的园子里,没想到大人明察秋毫,竟一眼就识破了草民的诡计,草民认罪,无话可说。” 燕纯殊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随后便是狂喜,虽说证据是林清发现的,但他好歹也算有了几分功劳,斜眼瞅着林清,抚须而笑,“昭勇侯,您看呢?” 林清笑了笑,看向跪在地上的‘颜回’,“你根本不是王二。” 此话一出,屋中几人皆是一愣,燕纯殊本能想要反驳,但想想刚刚被落面子的事情,愣是给压了回去。 孟杰揉了揉脑袋,茫然道:“头儿,咱们都搜到他衣服了,他不是王二,还能是谁?” “温亭湛。”林清吐出三个字,却犹如一道天雷,劈得众人脑袋发懵。 就连那跪在地上的‘颜回’也是惊愣的抬头,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 孟杰两眼发懵,“头儿,温亭湛不是死了么?就在平安巷里,还是您亲自找出来的尸体,被凌迟死的,如今尸身还在义庄里放着,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清道:“方行曾说过,温亭湛是重云诗社的天字社员,权限很高,但重云诗社缺钱,温亭湛又思慕瑶琴,那等烟花之地更是费钱,正巧这时,于是他便换了个身份,化名温书,在那些地下赌庄之间流连忘返。” 林清拍拍手,暗九悄然出现,将一份证词放交到她的手里。 林清将证词读了了一遍,交给旁边的李明霄,“这是祠部司员外郎张士诚的供词,抓了那么多人,大多都是软骨头,刑房里走一圈,恨不得将肚子里的话都吐干净。” 李明霄诵读一遍,眼里怒气积聚,“好一个张士诚,当真是吃里扒外!” 也不怪李明霄生气,因为张士诚为了给重云诗社弄钱,做了不少假账。 林清安抚的拍拍他的后背,“根据张士诚的供词来看,虽然温亭湛级别很高,但是与张士诚并不相熟,反而是王柏茂与他有些来往,温亭湛改头换面,亦是王柏茂前去引荐,这就证明温亭湛与王柏茂应该还算关系不错,所以正月十五,温亭湛被赶出落花阁时,王柏茂才会将人带回自己的住所。” 燕纯殊紧紧蹙眉,“昭勇侯又何必这样东拉西扯,这些事情似乎与这假颜回的身份无关吧?” “谁说无关的。”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关系好,又同为诗社成员,而且温亭湛的等级明显高于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温亭湛?” “黄莺儿曾说过,王二赶去南华园催债,是与温亭湛一同离开的,而后,两人便一同失踪了。” “我之前便说过,我曾走入过一个误区,直到经历过重云诗社的集会,我才恍然明白过来,死者不只是死者,也会是凶手。” “温亭湛早就设计好了一切,离开南华之后,温亭湛将王二引到平安巷那间小院,王柏茂与成尧早就埋伏在那,三人制服王二后,脱下他的衣服,将其生生活刮。” “而后温亭湛穿上王二的衣服,再将自己的衣物证据与王二的尸体一同埋在那间小屋里。” “我们在平安巷发现的那具尸体,才是王二。” 孟杰双眼发亮,崇拜的看着林清,有种脑子忽然清醒的错觉,不愧是头儿! 燕纯殊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这些事情他都知道,可他从未想过,这些案子会有这么深的关联,他狠狠吸了口气吐出去,哼道:“一切不过是的推理罢了,证据呢?没有证据的推理就不是事实!” “自然有。”林清笑笑,“我原本也以为那埋在小屋下的尸体就是温亭湛,可直到所有的东西都被挖出来,我便清楚,那尸体不可能是温亭湛的。” “温亭湛身高七尺八寸,可我们在小屋下发现的那具尸体,身高足有八尺以上,根本就对不上,而且许是温亭湛换衣服比较焦急,根本没去看王二的脚。” “即便只剩骨头,那一双大脚也穿不下温亭湛的鞋。”林清无语的揉了揉眉心,鞋码不对,或许脚小一些的一时感觉不到,但脚大的那位是很难穿上的,即便硬塞上了,那也是格外挤脚,王二是黑户,又不是脑子有病,穿一双不合脚的鞋子乱跑。 ‘颜回’一开始还算冷静,可林清每说一句,他便多一分慌乱,听到最后,整个人已经慌得说不出话来,恐惧又愤恨的瞪着林清,恨不能将她的嘴堵上。 “但更重要的,是那双鞋底沾染的泥沙,那是河沙,而据我推测,重云诗社的据点便在河上,也就是说,你在杀死王二之前,曾去过重云诗社。” 林清冷冷的看着他,“便是那时,你被通知了要假死替换颜回的任务吧。” ‘颜回’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他没想到林清竟然能根据那微乎其微的线索,查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就仿佛将他的一身皮囊活活剥下,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真相。 他想要否认,嘴唇蠕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我是温亭湛。” 第218章 第 218 章 …… 第218章 “承认就好。”林清风淡云轻的说着, 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没有波澜。 她接着说道:“我想你领取的任务不只是杀死王二,包括协助你行凶的王柏茂与成尧。你要保守秘密,唯有死人的嘴才能留住秘密, 所以下一步, 你要灭口。” “你在平安巷生活过, 很容易就能查清平安巷的百姓在哪里取水,所以你提前下好迷药, 将巷子里的人全部迷晕, 包括王柏茂与成尧,再由张三娘迷惑张婆子, 将鞭炮所放位置故意暴露给五岁的孙子。” “于是夜深人静之时,你悄悄解开那张虎子的迷药,引导他将鞭炮丢进院子里,而你早已在房子里涂上了火油, 又放了一把火助燃, 将王柏茂与成尧活活烧死。” 温亭湛静静听着, 明明事情是他做下的, 他也确定周遭无人,可林清就像是化为一双眼跟在他的后面, 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部看的清清楚楚。 当真恐怖如斯! 许久,温亭湛苦笑一声,“昭勇侯当真厉害, 你说的……都对。” 燕纯殊已经傻眼了, 那平安巷书生被烧死的事情他也知道,甚至派人调查过,哪一点看都像意外, 哪想到这平平无奇的案子下,竟隐藏着如此恐怖的阴谋。 这般曲折莫测的案子,便是刑部老手也未必能全部查清,甚至错判,可林清小小年纪,竟然就能根据那星星点点的线索,将整个案子的脉络捋顺的这般清楚! 这……这还是人么? 林清笑了笑,“所以说重云诗社一开始的目的就在于这春闱的试题,但他们想到的办法并非是偷取试题,而是自己出了一套试题,再由温亭湛潜入翰春苑将真正的试题替换掉,反正到时温亭湛就是颜回,试题对不对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便是我们发现异常,也已经为时已晚。” 温亭湛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了,没想到连他们的计划竟然也被林清这么轻易看破,一时间,整个人如同木头一般呆滞。 孟杰双眼越来越亮,小心的凑过去,“头儿,翰春苑守卫森严,便是有些地方稍微松懈,他一个书生又是如何潜入进来的?” 林清:“一是有张士诚从旁协助,二是因为温亭湛会武,当时在国子监的学舍里,那个偷袭我的青衣刺客便是他。” 温亭湛猛地抬头,震惊的瞪着林清,声音陡然拔高,“你是杨萧!” “是我。”林清点头,“我那时以为你是因为我发现了花票过来跟我抢夺花票的,后来听连问之说起你对瑶琴的深情,我才恍然明白,你是奔着那条丝巾去的。” 说到这林清都觉得这个温亭湛有些恶心,一心惦记瑶琴,却又装作柔情骗走了黄莺儿的赎身钱,甚至连害怕死讯传不出去,故意扮鬼恐吓。 黄莺儿遇见这位,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林清接着说道:“失手之后,你逃进花街后巷,我本以为你是藏身在那里,可如今来看,那时你应该已经顶替颜回,花街后巷的位置与翰春苑是一条直线,若以轻功飞檐走壁,半盏茶不到就能回到翰春苑。 温亭湛不甘心的垂下头,死咬着唇不说话。 孟杰直接一脚将他踹趴下,敢偷袭他们头儿,踹一脚都是轻的。 他骂了两句,凑到林清身边,“结合方才李炫的话,也就是说那夜三更时分,先是张士诚趁机引走侍卫,温亭湛在用轻功悄悄潜入翰春苑,出手制住颜大人,将骨肉生香放入茶杯,强行灌入颜大人口中。而后替换试题,埋尸后院。” 林清点头,温亭湛在行凶方面也不算说谎。 燕纯殊疑惑道:“可若是如此,那两个伺候颜回饮食起居的下人为何不知情?” 林清无语,都是普通人,也没那么多心思,一点迷香也就放倒了。 不过那重云诗社的人当真是胆大心细,完全利用了翰春苑内外不通的规则,便是他听见重云诗社那些口令,也没真太往心里去,哪想到背后人家已经做了。 这次要不是在吴勇身上发现试题,只怕是真的要糟。 林清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再一抬眼,就见孟杰走了过去,一把将温亭湛脸上那张面具给扯了下来。 结果下面竟是王二的脸。 孟杰翻了个白眼,又伸手拽下一层,这才露出温亭湛的面容。 孟杰拿着两张面具来回翻看,“这假面薄如蝉翼,这手艺也不知是出自谁手?” 林清:“……你也认识,除了愁长青,还能是谁。” 孟杰虎目一瞪,“又是那个姓穆的!” 林清点头,岂止啊,她甚至怀疑吴勇身上的试题也是穆晚唐做的手脚,很可能就是将他们的目光引到翰春苑。 可是为什么呢? 林清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猜测,又被她一一划去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也无法推测穆晚唐的目的。 罢了,事已至此,若穆晚唐真有算计,想必这几日就会联系她。 如今还是将眼前之事安顿好才更重要。 林清按照以往将命令一道道颁布下来。 凶手要押回司狱再审,颜回的尸体整顿好要送回颜家下葬,还要想办法给外面众学子一个交代。 林清光想想就觉得一阵牙疼,突然感觉李明霄碰了碰她的胳膊,转头向他看去,目光里带着疑惑。 李明霄低咳一声,“燕卿家经验丰富,剩下的这些事交给他就是了。” 那赶情好,林清麻溜应下,生怕慢一步某人会反悔。 于是这一堆活被移到了燕纯殊头上。 燕纯殊有点懵逼,按理他干这活也算合情合理,可为什么这会就跟被喂了几根生苦瓜似的? 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哪还有林清和皇帝的影子。 这么一会的功夫,林清拉着皇帝已经走到了翰春苑门前,随口说道:“我就不去宫里了。” 李明霄等会回去,不用脑子都知道定要叫来一大批臣子商议对策,她又不是文臣,没必要掺和。 李明霄唇瓣轻抿,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你打算何时上朝?” 林清脚步微微顿了下,按照她的官位早就该参加朝会了,可一想到要在朝会上跟大些大臣打机锋,她还不如出去巡街来的畅快。 左右皇帝纵着她,不去就不去了。 林清轻哼一声,“参加朝会倒是没问题,但你也知道我这性子,最受不得欺负,若把你那些朝臣当场气死几个,到时你可不许说我。” 李明霄被林清的话噎了下,他也知道天禄司手里掌握着朝廷官员大半的秘密,再加上林清的嘴,别说,还真有可能。 刚刚那点委屈瞬间就不见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就不能嘴下留情,给那些老臣留点脸面。” 林清刚想回话,就见李明霄忽的又笑了,“若你真让了他们,也就不是朕认识的阿清了,罢了,随你性子来吧,有朕在,总不能真让人欺负了你。” 林清连连点头,将皇帝送上御辇,直到看不见仪仗,才转身回了昭勇侯府。 暗九已经先一步回府熬好了泡浴的药汤,尸臭难祛,得用点特殊的法子。 林清好好洗了个澡,换好衣裳,再次贴上杨萧的假面,这才匆匆赶回小院。 此时天已见黑,小院的灯笼刚被点着,灯光昏黄,照不了多远的地方,但依稀能分辨南边角落的老树下坐着一个人。 木制的桌椅看起来像是从屋子里抬出去的,桌上放着一盏油灯,裴绍光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好翻了一页。 林清没想到一进这地方见到的不是管家杨三,反而会是裴绍光,她走到桌前,手中折扇将那油灯往他面前推了推,“天黑看书伤眼,不如明日天亮再看。” 裴绍光将书放下,“公子一早离去,我虽知道公子身有要事,但仍旧难免心中挂念,便忍不住在这里多等了会,见公子安好,我便放心了。” “下次我让人传讯回来。”林清说着,眼睛下意识瞄了眼桌上的书,正好瞄到书名——《郎才女貌》。 林清有点懵住了,就以为这人是个学霸,只看那些吾等凡人不敢直视的前人古籍,结果学霸居然看话本子! 裴绍光脸颊微红,将书递给林清,“在门口捡的,我知道你喜欢看话本,还以为是你的,就拿了回来。” “门口捡的?”林清双眉微蹙,扭头唤了声杨三。 杨三从某个角落疾步过来,如同知道林清要问什么,出声说道:“裴公子回来时,那本书突然出现在门口,咱们的人来不及提示,东西便被裴公子捡了回来。” “这书不对劲吗?”裴绍光也是懵了一下,随即忙道:“那赶紧扔了吧!” “无妨,我先看看。”林清拿起书,先是轻轻撵了撵封皮,立即察觉到这封皮厚度有点厚了。 有夹层? 林清接过杨三递来的匕首,将封皮一点点划开,从里面取出一张与封皮大差不差的纸。 她将纸仔细展开,放在桌上,借着油灯的光看去,随后就陷入了沉默。 只见纸上画着一幅画,一个小人倒骑着一头驴,胳膊夹着一根扁担,上面用线拴着一条鱼,正好坠在驴头前面。 再往前则是几朵刚刚离树的桃花—— 作者有话说:阳了,尽力更吧。 第219章 第 219 章 …… 第219章 杨三看着画赞不绝口, “这画虽说童趣了些,却极为灵动传神,看得出对方画功极为不错,尤其这骑驴之人……咦?” 他仔细端详着那小人, “这样子气质怎么感觉那么像主子您呢?” 裴绍光也端详了一会, 狐疑道:“这笔触倒是有些熟悉, 像穆公子画的。” 没错,就是他。 林清嘴角微微抽了抽, 看来上次穆晚唐挨的那顿抽还是轻了, 要送信就好好送信,这算什么, 上门挑衅? 杨三立即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主子,您看……” “无妨,穆晚唐那有愁长青, 能看到我的伪装并不稀奇。”林清将画收起, 然后把话本子重新塞进裴绍光的手里, “话本虽好, 但晚上少看,伤身。” 裴绍光眨了眨眼, 总觉得林清的话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林清板着脸,很是严肃, 跟个老学究似的, “也别老看这些东西,不如明日跟我出去逛逛吧,散散心。” 裴绍光点头应下, 双眼却透着空洞和恍惚。 时间已经晚了,林清奔波一日,有些倦了,干脆让杨三送裴绍光回房,自己也回屋歇了。 第二天一早,林清如约拉着裴绍光出门,顺手把还在睡觉的雪球也捞上,两大一小,在大街上寻了个早餐摊子,要上两碗馄饨,几个炊饼,顺便又让老板给雪球弄点吃食。 一锭银子砸下来,老板赚的比半个月都多,乐呵呵的忙前忙后,老板娘还特意多送了两个煮鸡蛋。 裴绍光搅着碗里的馄饨,看林清慢悠悠的扒着蛋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府中向来珍馐美味不断,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吃这些东西了。” “我并非一直待在京城,若有事情,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往外跑,若一直都吃好的,把嘴养刁了,等日后哪天只有窝头果腹,岂不是要饿死了。”林清仔细扒下蛋皮,将坑坑洼洼的鸡蛋丢进馄饨碗里。 “再者说我一穷苦出身,底子薄,这嘴能养,但不能刁,而且这馄饨味道也确实不错。” 裴绍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再问下去。 两人吃着碗里的馄饨,这会时间尚早,周遭吃饭的人不多,大街上也是冷冷清清的。 远处忽然传来阵阵丧乐,喇叭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立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裴绍光听着那送葬的音乐越来越近,疑惑道:“这么早就有人出殡么?” 林清没有说话,安静的望着远处街道的拐角。 微风轻拂,几枚纸钱悠悠飘散,随后是乐师们低沉而哀伤的曲调,身着丧服的送葬队伍缓缓前行,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口由四人抬着的、黑红相间的棺木,庄严而沉重。 颜宛蝶走在前面,身着一身孝服,胸前捧着一个灰黑色的瓦盆,原本灵动的大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满脸麻木,僵硬的往前挪着步。 颜夫人被丫鬟搀扶着走在棺材右侧,满面哀戚,泪水湿了帕子,又被旁边的丫鬟换下。 “那位是……颜夫人?”裴绍光紧紧盯着颜夫人的脸,脸上多了一抹震惊,“怎么会是颜夫人?那棺材里岂不是……” 林清一直注视着裴绍光,直到裴绍光再次看向她,才收回视线,点了点头,“是颜回。” 她倒是也能明白,就颜回尸体的那个样子,的确不能再放了,趁早下葬是最好的选择。 “颜大人?!”裴绍光一时呐呐无言,唯有眼睛直愣愣的随着棺木移动。 送葬的队伍向前移动着,很快就过去了。 裴绍光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颜大人是如何死的?” “遇见了意外。”林清没有深说,毕竟善后的事情是燕纯殊做的,她还不知对方如何处理,说话也得留些分寸,“你放心,耽误不了春闱。” 她拿起筷子,再次夹起一个馄饨,吹了吹热气,却有些心堵的吃不下。 裴绍光很快回神,见林清不吃,便道:“这会馄饨已经冷了,味道也不好,不如让老板再舀两勺热汤过来。” 林清一颗心猛地跳了下,瞳孔骤变,下意识扭头看向裴绍光,“你刚刚说什么?” 裴绍光懵了一下,重复刚刚的话,“我说馄饨冷了,味道不好……” 林清将筷子拍在桌上,拽起裴绍光的胳膊就走,“颜大人一向清正,是个好官,我们跟上去送他一程吧。” 刚刚那棺材可是在她面前经过的,颜回的尸体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股子香臭相冲的气味,一副棺材绝对无法完全遮盖,哪怕颜家人真有法子遮盖尸臭,旁人闻不到,却无法瞒过她的鼻子! 林清拽着裴绍光越走越快,视线紧紧盯着送葬队的尾巴,眸中一片深沉。 可刚刚棺材从她面前经过,她却什么都没嗅到。 送葬队伍走得慢,林清很容易就跟了上去,走在末尾的是几个身着丧服的男子。 其中一个老人年岁已是不小,发须皆白,看见林清二人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干嘛?” 林清叹了口气,“我名杨萧,他叫裴旻,我二人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听闻颜大人遭此厄难,心里哀痛,想送大人一程。” 老人听了这话,再看林清与裴绍光年岁尚幼,又带着一股子书生气,也就信了,叹了口气,“你们有心了,不过我们要抬棺材回西丰镇那边的祖坟安葬,得明日才能回京,你若不怕,想跟就跟吧。” “不怕不怕,应该的。”林清拉着裴绍光跟在队伍末尾,跟老人慢慢聊了起来,没两句便知道这位是颜家族长,名叫名叫颜光,因为小儿子在京城读书在,所以暂居京城,正好遇见这摊子事。 队伍走的很慢,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就会又有人换着抬棺材。 裴绍光好奇问道:“西丰镇距离京城不算近,为何不用车?” 颜光道:“这是我们老家的规矩,横死之人棺材不能占地,即便沾了车厢,那也算沾了边,会坏规矩。” 说到这他凑过来小声道:“我早就劝了颜丫头,不如把她爹就地安葬,京城的风水好,更养人,她却偏偏要什么落叶归根,而且一个丫头,还非要抢小子的活。” 林清望了一眼最前面的颜宛蝶,“颜大人只有一位独女,由她来,理所应当。” 颜光却是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终究是个丫头啊。” 黄昏之时,队伍终于停了下来,不知何时,队伍已经从官道拐上小路,四周荒郊野岭,只有一间废弃的庙宇。 这些人好像已经都习惯了,几个身高体壮的小伙子寻来几块木头,围着一棵结实的老树,熟练的搭起木架,然后用绳子将棺材栓好,挂在架子上。 留下两人守着,剩下的人则都进了破庙休息。 林清让裴绍光先跟着人进去休息,她则绕了一圈,又回到棺材旁,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四周除了两条巴掌宽的小路,和身后的破庙,剩下的也就是树了。 数不清的树木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大山脚下,许是这边的阳光好,许多枝条已经抽出叶芽,多了点星星屡屡的绿意,也多了些虫鸣鸟啼的动静。 看棺材的两人一个叫颜微,另一个叫周二狗,都是半大的小伙子,看林清站着不走,周二狗好奇的拍拍她,“你在看什么?” 林清随口道:“这荒山野岭的,我看看四周有没有野兽的踪迹。” 颜微安慰道:“你放心吧,这条路虽然偏僻,但我们常走,野兽没见过,毒蛇倒是见过几条。” 林清好奇的问道:“去西丰镇不是走官道更近吗,为何要走这小路?” 颜微道:“我们颜家如今虽在西丰镇生活,但祖上是在颜家村生活,祖坟也在那边,走官道绕远,明日都未必能到,这小路能少走不少路,等把颜伯安葬,再走西丰镇回京。” 林清点了点头,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扭头,就见颜宛蝶从破庙里走出来。 颜宛蝶也听说了有两名学子一同送葬的事儿,这会看见林清,感激的扶身行礼。 林清连忙虚扶一把,“颜姑娘不必多礼。” “我是真心感激杨公子。”颜宛蝶用素白的帕子擦掉眼底的泪痕,“家父遭此劫难,不过一日,我却忽然明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如今旁人都巴不得与我颜家撇开关系,杨公子却不辞辛苦,送家父入土,这番心意,宛蝶会永远记在心里。” “只可惜宛蝶女子之身,帮不上杨公子。”颜宛蝶垂下眸子,心中悲伤仿佛要将她淹没了。 又岂止是还人情呢,她连捧盆送葬都要被所有人阻拦,若非以死相逼,她就只能如同旁观者一样参加父亲的葬礼。 林清轻叹一声,这世道女子不易,“不要妄自菲薄,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便能改写规则,无关男女。” 颜宛蝶怔住了,险些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日后要如何做,无非就是为父守丧,待三年后,依靠颜家仅存的关系寻到一门好亲事,嫁人生子,好好辅导儿子,带着颜家重回朝堂。 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男女不算什么,只要她足够强大,便能决定命运。 颜宛蝶呆呆的看着林清,看的林清差点以为自己脸上的假皮被发现了。 林清低咳一声,“颜姑娘?” 第220章 第 220 章 …… 第220章 颜宛蝶骤然回神, 恭敬的扶身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宛蝶明白了,只是宛蝶与父亲还有些话要说, 不知可否……” “您请。”林清会意, 站起来与另外两位走远了些, 即便有心控制耳力,仍旧难免听见颜宛蝶小声嘀咕的话语。 “我会带着母亲好好生活。” “我会努力活着。” “一切不祥都会过去的。” …… “这丫头也是可怜。”颜微叹了口气, 同情的看着颜宛蝶, “我之前可都听说了,颜大人准备招赘, 连人选都定好了,是董家一位庶子,可事情一出,这才多久啊, 昨个儿夜里人家连夜过来将婚事给退了。” 周二狗都迷糊了, “那个董太傅不是颜大人的恩师么, 怎么还落井下石啊?” “颜大人没有儿子, 只有这么一个独女,还不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婚约是退了,刚抬过去的聘礼怎没见他们退回来呢。” 说到这,颜微既气愤, 又无奈, “那可是董家,我们颜家只是有些钱财,颜大人这一去, 也就真的完了,能有什么办法,你是不知昨夜董家说的话有多难听……” 两人声音越说越小,几乎头挨着头。 林清干脆距离他们也远些,独自一人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待着,顺便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越注意就越疑惑,以她的耳力不会听错,这四周的确无人靠近,也没有埋伏。 林清微微蹙眉,心里更加狐疑,难道她真的想错了…… 不,棺材里一定不对! 要不唤人来趁夜开棺吧。 林清从袖子里取出信香,向四处地面看了看,正准备寻个隐蔽地方点燃,视线忽然一顿。 只见不远处有几棵刚刚冒头的野草,细嫩的草叶上沾染些许白色的粉末,如同初冬染霜一般。 林清收起信香,蹲下来,取出一块雪色手帕小心的垫在那草叶下面,将那些粉末轻轻抖落,而后抬到鼻间轻轻嗅了嗅。 是一股淡淡的木香。 林清有些疑惑,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木屑? 不,这么细腻的颗粒,比起面粉都不差什么了。 她缓缓站起身,向四周看了看,却没再看见别处还有木粉留存。 周二狗走过来,疑惑道:“你在找什么?” 林清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在这看见一点木屑。” “许是棺材上掉下来的。”周二狗不以为意,“你走在后面没看见,刚刚抬棺的走到这,有根绳子裂了,好悬让棺材着了地,还是我给栓回去的。” 林清瞬间头皮有点麻,没有气味的棺材,意外散落的木粉,总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吧? 她扭头看向棺材,就在这一瞬,棺材炸开了。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几人一时头脑懵,火光伴随着滚滚浓烟冲入空中,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木头烧糊后的焦味。 “跑,躲远点!”林清朝身后的周二狗使劲喊道,随后向颜宛蝶冲了过去。 双耳仍在嗡鸣,只能听见零零碎碎的声音,林清加快速度,如同飞了一般。 颜宛蝶被气浪推了一把,已经昏死过去,那个距离与棺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可若棺材里装的是木粉,很可能会有二次爆炸。 她足尖借力,内劲运转,脚下生风,一把捞起昏死的颜宛蝶,逆风而行。 下一瞬,后面再次发出一声巨响,冲天的火光仿佛在半空炸开。 林清只觉身后好似有股推力,就像是被马车猛地撞了一下,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等她再次从地上站起来,火光已朝四面八方去了。 破庙里的人已经全都出来了,惊慌的看着这一切,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跑。 “快跑,逆风跑!”裴绍光猛地喊了一句,带头朝林清的方向跑过来。 颜光夜很快反应过来,立马招呼大家伙跟上。 周二狗和颜微已经跑到林清这边,如今也顾不得男女大防,颜微好歹与颜宛蝶有点亲戚,一咬牙将人背在背上。 这时候裴绍光也到了,伸手就要去扶林清。 林清推开他的手,“我没事,火太大,防不住了,我记得往前走好像有条小溪,我们先过去。” 这里树木荒草成片,爆炸后的火光瞬间将周围的草木点燃,只这么一会的功夫,火光已经延伸极远。 好在他们这边逆着风,火势相对较慢,但想来也不会撑多久。 如今百姓对灭火认知还是比较单一,但火大找水,大家伙也都知道,只是因为突然发生的爆炸一时陷入恐惧,脑子也不好使了,林清的话瞬间点醒了他们,当即都不再犹豫,撑着一口气往水边跑。 林清与裴绍光走在靠后的位置,偶尔扶一把脚程慢的老人或妇人,颜夫人也在其中。 今日的风不算大,后面的火光不断蔓延而来,仿佛撵着他们屁股跑。 大家伙经历过才恍然知道,原来火大到一定程度,燃烧时的动静竟也能震的耳朵生疼,炙热的温度好似随时能将他们融化。 他们除了拼命的跑,再也顾不得其他。 直到流水的声音出现在众人耳中,眼里才仿佛看见了希望,直到跨过溪水,众人才敢停下稍作休息。 溪水潺潺,足有两丈宽度,深度只能没过小腿。 没有人顾得上湿掉的鞋袜,全部瘫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火光占据了对岸。 林清倒是还好,这点强度于她而言不算什么,冷眼站在水边,看着已经散发着热度的溪水。 一场大火,倒是把一切都烧干净了。 裴绍光同样盯着对面的火焰,“这场火,也不知要烧多久?” 林清:“这里距离永定不算远,支流不少,山下村长也有隔绝山火的空地,不会烧太久。” 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妇人的嚎哭声。 林清转头看去,才发现是颜夫人,她跪在地上,痛苦的嚎哭着,顾不上散乱的发髻,身上的孝服也已经脏的看不出样子,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没有一丝贵妇的样子。 可所有人都沉默了。 众人这时才恍然记起他们是送葬的,是送冤死的颜大人回乡入祖坟。 可这会,棺材炸没了,还起了这么大的火,所有人死里逃生。 不过只是一次寻常的送葬,怎么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颜宛蝶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让开要搀扶她的一双双手,一步步挪到颜夫人身边,跪在地上,紧紧的抱住颜夫人,将所有的声音咽下,只一滴滴的流着泪。 颜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蹦说起了这么大的火,就是那棺材被炸得连块木材都没留下,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到林清刚刚的表现,凑过去指着那对母女小声问道:“这……这怎么办?” 林清也没什么好办法,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只得说道:“先让她们待一会吧。” 颜光叹了口气,“那棺材好端端的,为何会炸?” 问起这个,众人也是不明所以,周二狗摸摸脑袋,“不会是有鬼吧?” 颜微点头同意,“或许还真是,要不然那棺材怎么自己会炸,必然是颜大人觉得自己死得冤屈,冤魂化作厉鬼,先炸了棺材。” 颜微这话说的好像真就是那么回事,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颜光道:“要不这样,等回去,我们凑钱给严大人办个法事,把这事儿给平平。” “我看好,外出二两银子。”周二狗忙道。 “我出一两吧。”颜微跟着说道。 其他人陆陆续续的出了钱,很快就到了林清与裴绍光这。 人家也不是颜家村的人,大家伙儿也没好意思开口让两人参与,颜光正想岔开话题,林清忽然开口,“我记得颜大人的尸体应该是先送到衙门义庄,确认没问题后才会交给家人,你们颜家是谁领的尸体?” 周二牛道:“我知道,我是颜家村的,也在颜府长工,尸体是昨儿晚上衙门让领的,是颜姑娘撬开了好几家棺材铺子,才算买到一副棺材,直接拉着去衙门领尸体。” 林清讶异,“一个人都没带?” 周二牛道:“带了,颜微跟着去的。” 林清看向颜微,颜微其实是颜光的侄子,闻言耸耸肩,“是我跟着去的,还有两个下人,不过我们都被拦在外面,有个差役说,那尸体味道太大,被送到城郊义庄去了。” 颜微顿了下,接着说道:“等我们到义庄的时候,义庄里的人不让我们进去,是颜姑娘和那几个义庄里的伙计一同进去装殓的尸体,我们都在外面等着,后来,我们便抬着棺材回了颜府。” 林清:“你说是义庄里的伙计帮你们收殓尸体?义庄里的伙计有几个?” 颜微点点头,“四五个吧,都挺壮实。” 林清:“可那义庄里只有一个老头看着,并没有什么伙计。” 颜微一愣,“你说那些伙计是假的?” 林清点了点头。 这下不止颜微,连一边的颜光等人也愣住了。 林清道:“颜大人的尸体存放是有流程的,他是朝廷四品大员,若无上面特殊要求,根本不可能存放到义庄之内,除非那衙门的官儿脑袋都不想要了,我想你们遇见的那个衙役,应该也是假的。” 众人面面相觑,还能这样?! 颜微也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急道:“我们遇见那个衙役距离衙门确实还有段距离,听到他这么说,我们就换道去义庄了。” 随即他更茫然了,“可若是这样,那棺材里装的又是什么?火药吗?”《 》 220-230 第221章 第 221 章 …… 第221章 在众人的印象里, 似乎只有火药被点燃才能拥有这么大的威力,让整座山似乎都变成了火海。 然而林清却摇了摇头,“是木粉。” 这话让众人为之一愣,就连颜家母女也看向了林清。 颜微不敢置信, “怎么会是木粉?!” 周二狗也是震惊极了, “是啊, 就算木头容易被点燃,那顶多也是将棺材烧起来, 哪来那么大的威力!” 颜光也是不信, “那棺材我们抬了一路,重量对不对, 我们能不知道么,里面可是装着颜大人的尸身,就算有木粉,那能有多少, 哪里能达到这种地步?” 林清:“里面没有尸体, 只有木粉。” 颜光一愣, “这怎么可能!” “粉末爆炸需要的条件不少, 空间相对密闭,还要与外界的空气相连, 且粉末激荡,再有明火,方才会发生爆炸。”林清微微顿了顿, “那个棺材并没有被封严, 上面被人悄悄留了口子,所以绳子断裂时,里面的粉末才会顺着裂口漏到外面。” “加上棺材一路被人抬着, 官道倒还好,可这山路崎岖颠簸,棺材里的木粉正是活跃,遇见明火,便炸了。” 颜微紧紧皱起眉毛,“可你并没有证据。” 林清:“我在草叶上发现了木粉,绳子便是在那断裂的,这一点周二狗可以作证,而且这种爆炸很容易出现二次爆炸。” 周二狗立即点头:“我确实看见了,那绳子断掉的事情还是我说的。” 至于林清和颜宛蝶被第二次爆炸波及飞出去的情况,那时候大家伙都在外面,自然也都看见了。 林清接着说道:“而且颜大人死亡时间应该不短,尸身必有尸臭存在,棺材上既然有缝隙存在,我们不可能闻不到一丝气味,加上那假扮的衙役和义庄的伙计,颜大人的尸身应是一早就被替换掉了。” 林清的话让众人再次陷入沉默,颜回尸体的情况,他们这些亲眷多少都知道些,这一路他们的确没有闻到尸臭。 有许多人都认同了林清的话。 林清垂眸,心中发沉,事实远比表现出来的更加恐怖,敌人很可能将她这个意外也算在了里面,如果只是粉尘爆炸,用面粉更为合适,而且更加容易弄到手。 可对方偏偏选择了木粉,这可不是现代,那么细腻的木粉不好弄,偏偏效果又是最好的,即便是她也只会认为是棺材散发出的味道。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这一下,再没人怀疑林清的话,众人面面相觑,也就是说棺材里真的没有尸体,他们千辛万苦的送葬,结果送的只是一棺材要他们命的东西! “颜宛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想害死我们!”有一位妇人最先崩溃,哭着一把将颜宛蝶推倒在地。 颜宛蝶瞪着眼睛,却空洞的如同瞎子一般看着那位妇人,“我不知道……” 颜夫人终于回了神,紧紧抱住颜宛蝶,将后背留给所有人,“小蝶什么都不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骂冲我来就好,不要伤她!” 妇人姓张,夫家与颜回是表亲,靠着颜家关系在京里做了点小买卖。 张氏快气死了,却终究没再动手,“本以为跟着你们好歹能沾沾光,现在看来,跟你们做亲戚简直就是霉运缠身,呸!” 颜光将人拉开,劝道:“行了,人家孤儿寡母的,你就少说两句,这里面的事不是我们能揣摩的,咱们赶紧回京城,将这事上报官府!” 张氏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了。 颜微却更加好奇,“可在义庄时,颜宛蝶是跟那几个伙计进入义庄领尸,若尸体有问题,颜宛蝶怎么不说?” 颜宛蝶擦干眼泪,看向林清,声音仍旧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是看着他们将父亲尸体送入棺材的,并没有发生问题。” 周二狗道:“颜姑娘可是颜大人的亲生女儿,怎么会在自己亲生父亲的尸体上做文章,许是棺材不知何时被替换了吧。” 颜光横了们一眼,“事情咱们如实禀报就行了,其他的,官差怎么说,咱们怎么干,别的事,少做。” 颜光开了口,其他人就真不敢说话了,颜光在族里辈分高,大家伙都得听他的。 林清道:“行了,此地并不安全,这一条溪水也不知能阻隔多久,歇够了,我们就先离开吧。” 颜微问道:“可这路要怎么走,直接回京城吗?” 林清:“回去的路都被火堵住了,若是绕路也不值当,咱们去西丰镇,从那雇车走官道回京,颜家村就先不去了。” 林清的话完全在理,于是大家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林清仍旧走在最后,目光幽幽的看向搀扶着颜夫人的颜宛蝶。 没有人可以逃过她的耳目,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如何令人难以置信,也只会是真相。 所以,为什么? 林清想不通。 “你在想什么?”一旁的裴绍光轻轻碰了碰她的袖子。 “没什么,我们赶紧跟上去吧。”林清拉着裴绍光疾走几步,追上队伍的尾巴。 经过刚刚那一通乱跑,他们已经进了深山,再往西丰镇那边走,多少都需要绕点路,可现在天已经快黑了。 黑夜在深山穿梭,绝不是明智的选择,可后面还有大火。 颜光犯了难,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放在林清身上,不由得走过去将自己的担心说了一遍。 林清其实也想到了,若是身经百战的天禄卫,她倒是可以带领大家伙继续赶路,可这会眼前皆是普通百姓,经历过刚刚的逃命和惊吓,这会差不多都到极限了。 她寻思片刻,“我记得前面好像有个湖泊,我们到附近休息吧。” 动物比人更加灵敏,早在对面起火,大部分动物都跑光了,这会小心些,应该问题不大。 众人听了林清的话,总算又有了一丝精神,挣扎着向往那湖边走。 好在湖水不算远,中间也没再出现什么幺蛾子,当他们赶到湖边的时候,四周很清静,仿佛连那边火焰燃烧时的动静也听不到了,唯有看不见尽头的湖水微微荡漾着,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他们人多,颜光熟练的指挥着谁谁谁去拾柴,谁谁谁又去找食物,大家伙儿都忙了起来。 林清也站了起来。 裴绍光突然开口:“你去做什么?” “去拾些柴吧,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林清回道。 裴绍光:“那你小心。” 林清点了点头,又瞟了一眼同样坐在一边的颜宛蝶,转身走进一旁的林子里,将四周都走了一遍,这才拾了些柴火回到湖边。 两个火堆已经被点燃了,大家伙儿都围着火堆坐着,她却没找到裴绍光的身影。 正想开口询问,忽然听见有人喊道:“你们谁看见颜碗碟了?” “她不是在这嘛……咦,人呢?”周二狗疑惑的看了看四周,哪还有颜宛蝶的影子。 林清眼皮跳了跳,所以说颜宛蝶与裴绍光都不见了? 颜光快要气死了,“怎么回事,那么大一个人坐在这里,你们就都没看见?” 周二狗旁边的一位夫人出声说道:“我想起来了,刚刚颜姑娘说要去方便一下,之后就没回来。” 林清问道:“哪个方向?” “就那边,颜家嫂子跟着一起去的。”妇人指着远处的一处树丛。 颜家嫂子指的就是张氏。 颜光立即点了几个人出来去树丛找人,林清跟在最后面。 树丛后面连着林子,枯黄的杂草向一边倒伏,嫩绿的草叶也已经长出许多,张氏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除此之外,再没别人。 颜光吓了一跳,任凭什么叫,张氏都没反应,下意识求助的看向林清,“这怎么办?”说完连他自己都要无语了,他这么大岁数一个人,怎么遇事了老去问一个年轻人,太丢脸了。 林清没去看颜光尴尬的脸色,她一眼看出这个张氏是被点了睡穴,她蹲在张氏身边,指尖凝聚一丝内劲,在张氏的穴位上点了几下。 颜光有些好奇,“这能有用?” 话音刚落,就见张氏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还真有用! 颜光将人扶起,“你怎么回事?” 张氏都快哭了,满脸惊慌,直到看清来人才勉强安稳下来,颤抖着说道:“我看颜宛蝶一个人过来,怕有意外,便跟着过来了,哪知刚到这,就看见一个黑影将颜宛蝶给绑住了,我刚想叫,忽然身上一疼,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颜光傻眼了,本以为就是丢了个人,结果却是被人绑走的,就这么个地方,除了他们竟还有活人? 不会是鬼吧? 颜光打了个寒颤,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可怎么办? 周二狗道:“要不咱们分开找找?” 后面立马就有人不乐意了,“找?怎么找,那火谁知道什么时候烧过来,咱们这么多条命,总不能因为颜宛蝶一个人丢在这吧?” 颜光也是犯了难,下意识再次看向林清。 林清:“……” 成吧,这事儿十有八九还真得她来干。 “我的同伴也不见了,不如这样,待天明之时,你们便继续往西丰镇走,找人的事情,我来吧。” 颜微也站出来,“加我一个吧,多个人,好歹能壮壮胆子。” 周二狗也站了出来,“那我也去吧。” 第222章 第 222 章 …… 第222章 颜光最后只能同意, 毕竟三个人去死,总好过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去死,更何况三个人目标小,也未必会死。 林清看着颜光将剩下的人带回湖边, 而后俯下身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地面。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今夜的天气不算好, 云层将星月遮挡,看不出时间。 周二狗见到林清这样, 奇怪的挠了挠脑袋, “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清道:“既然颜宛蝶是被绑走的,这里泥土松软, 应该会有线索留下。” 林清这么一说,颜微反应过来,也蹲下寻找线索,周二狗弄来一个火把, 给二人照明。 这块地方很大, 刚刚又有那么多人在这, 加上枯草也多, 并不好寻找。 “这里好像有什么!”颜微忽然喊了一句。 林清立即走过去,就见颜微面前一块不大的泥土上好似有一个脚印。 她上手衡量了一下, “约八寸两分,是男子的鞋印,这个方向……是西南。” 颜微思索片刻, “想来就是劫走颜宛蝶的那个人了。” 林清没有说话, 视线往鞋印旁边移动,随即目光微凝,指尖离鞋印不远的位置, 似乎还有什么印记,只是被人特意蹭掉了,地面上只剩下鞋底摩下后的样子。 她站起身来,说道:“行了,既然确定方向,我们就先顺着这方向走吧,不过对方情形我们还不知晓,切勿冲动。” 颜微和周二狗自然应下。 三人当即不再耽搁,立即顺着西南走,偶尔停下寻找踪迹,以免找错方向。 茂密的林子也有到头的时候,他们走了很久,直到走出这里,却又遇上另一片更为密集的林木。 周二狗走在前面,好奇道:“杨兄弟,我不太明白,你怎么就确定你那同伴定是也被劫走了?” 这问题把林清问的都懵了一下,想了想,“直觉吧。” 裴绍光只是看着单纯,但内里究竟有多少斤两,她现在都没摸清楚,而且裴绍光之前被拐的案例太过丰富了。 想到这,林清的脸上多了些许古怪。 这时,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朵里。 林清猛地顿住,四周一看,只见十几双狼眼闪烁着绿光,透过某处树丛,正紧紧盯着他们。 似乎察觉到林清的目光,狼群不再隐匿,一只只从杂草丛中走了出来,压低身体,龇着牙,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的三个人。 周二狗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杨兄弟,这怎么办?” 林清随口答道:“能怎么办,跑得掉活命,跑不掉吃席。” 周二狗愣了愣,“吃什么席?” 林清指了指狼群,“请人家吃席。” 周二狗都快哭了,挺壮实一个汉子,双腿微微打着摆子,“都什么时候了,别开玩笑了成不成!” “你和颜微先跑,我垫后。”林清将周二狗的火把拿过来,“别啰嗦,快跑!” 周二狗不太想走,颜微最先反应过来,咬着牙一把拽住周二狗的胳膊转头就跑。 同时狼群也动了。 林清将手中火把直接往狼群中丢了过去,狼怕火,狼群因为对火的恐惧,瞬间乱了队形,有两只狼闪躲不及,被火烫伤了皮毛,发出阵阵哀嚎。 火把落地,火光逐渐衰弱,四周逐渐被黑暗腐蚀。 但林清早已习惯这种黑暗,几只狼而已,没有人碍眼,也就是动动手的事情。 她已经抽出藏在靴内的匕首,径直冲进陷入混乱的狼群之中。 林清身如鬼魅,匕首反握,凌厉的银芒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一头狼的凄厉哀鸣,动作精准而冷酷,不留给狼群任何反击的缝隙。 不到半刻钟,几乎所有的狼都死了。 林清随手揪出几片草叶,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净,而后藏回靴中。 这里的血腥味太浓了,保不准一会就有什么野兽寻过来,她得快些离开。 林清抬步向前走,没两步复又停下,好像有什么不对…… 她再次看向地面。 满地狼尸,即便她有心控制伤口,减少出血量,但这会仍旧有不少血液流出,沾湿了地面,距离她最近的狼尸体积要比其他狼大上一头,也更加强壮,应该就是狼王了。 可狼王脖子上的皮毛明显有一撮要比其他的毛发短上一些,好似曾被人剔下。 这个位置,让人有些诡异的熟悉。 林清走过去,将那狼王脖子上的毛一点点剃掉,果然露出一块疤痕,一块好似被烙铁烙上去的印记,形似火焰,好像才刚刚结巴,时间不久。 所以……果然是天启上人么。 林清有些头皮发麻。 尽管前几次的交手她赢了,但她却从未抓住过他。 天启这个人很麻烦,能力麻烦,身份更加麻烦,别说宫里那位四皇子,他们都知道那是个假货。 可四皇子这个身份又是真的。 不,叫皇子就不对了,毕竟先帝已经驾崩很多年了,应该唤一声四王爷才对。 林清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目前还看不出天启的目的,又或许这东西和上次一样,只是无意间跑出来的意外。 林清站起身,向颜微与周二狗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可没走多远,就见颜微惊慌的向她跑过来。 颜微看见她先是惊了一下,随后更加慌乱,“快走,出事了!” 林清一把拉住他,“别急,出什么事了?周二狗呢?” 颜微喘着粗气,抹了一脸,“二狗被人抓走了,他们追过来了!” 林清耳尖微动,果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对方的速度很快,应该会些功夫。 林清四处看了看,抓着颜微重新跑到狼尸附近,寻了处树丛藏了进去。 他们刚刚藏好,一人从天而降,只见那人披麻戴孝,脸上带着一张雪白面具,手握招魂幡,似乎对这一地狼尸有些惊了一下,低头研究了一会,迅速向前飞去,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颜微悄悄松了口气,挺大一个男人,愣是眼泪围着眼圈转。 林清轻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颜微道:“我与周二狗往前跑了没多久,周二狗就停下了,他说我们不地道,要回来救你,可我觉得那样就对不住杨兄弟的牺牲了,我们两个吵了一架,声音很大,几个奇形怪状的人突然从天上飞下,周二牛推了我一把,他被抓住了,我逃了回来,但也受了伤。” 颜微伸出胳膊,他的伤在左臂,由上而下,长长的一道血痕,血液已经染红了袖子,又沾染到左边的衣服上。 林清目光在那伤口上一点点扫过,从怀里摸出一小包药粉递给他。 颜微道了声谢,将药粉小心的撒在伤口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林清道:“这个时间,那些人应该走了,我们先去你们被抓的地方看看,或许抓走颜宛蝶和我那同伴的,就是他们。” 颜微点头同意,将伤口随意包扎一下,在前面带路。 那地方确实不远,两人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这是一小块空地,地面的脚印很是凌乱,好似有很多人似的,周遭的树枝也被砍断不少,树干上露出一个又一个新鲜的切口。 林清的视线在那些脚印上一一掠过,太多,太乱,但周二牛那双大脚的鞋印还是很明显的,只不过很少。 颜微自责道:“不知二狗那边怎么样了,是我没用!” 林清:“人已经不见了,再说那些又有什么用,不如我们先出去,快些寻官差过来,或许还能把人救出来。” 颜微眼里微微诧异,“这……会不会太慢了?” 林清:“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快走吧。” 颜微咬了咬牙,“好吧,这里的山路我比较熟悉,我来带路。” 林清自然不会反对,二人再次换了个方向,这回只有她与颜微二人。 天边不知何时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仿佛走不到尽头的森林也变得灰蒙蒙的,空气仍旧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但林清与颜微好似感觉到不冷,额头甚至多了一层薄汗。 直到树木逐渐变得稀疏,脚下的道路不再一味的往上爬,而是有了向下的迹象,甚至多了一条约莫两脚宽的蜿蜒小路。 顺着小路再向前不远,入目的便是成片的民居和一道道升起的炊烟。 林清以为他们这是找到了一处小村庄,可等她走到村口,看着树立在村口的石碑,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只见大石碑上,赫然用红笔勾勒着‘颜家村’三个大字。 这描红似乎是最近新描的,红色鲜艳如血,仿佛还没经过风雨的摧残。 林清默默扭头看向颜微。 颜微倒是没不好意思,“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我们走的那条路距离颜家村最近,便干脆先带着你过来了。” “成吧。”林清还能说什么,“既然我们都到了,不知颜夫人他们到了没。” 颜微抬头看了眼天色,“应该还没,他们人多,走的路也不如我们的近,可能还得一会,不如我们先进村吧,我也好和村长说明情况,让他派人接应一下。” 既然到了人家地盘,林清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听颜微的吩咐好了。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眼前的村子,抬步走了进去。 第223章 第 223 章 …… 第223章 颜家村是一处大村, 村口连着一条宽敞的主路,向前蜿蜒前伸,两边是风格相近的民居,样式也大差不大, 主路上又有数条向两侧延伸的小路, 路旁同样盖着房子, 样子与前面的房子一致。 林清跟在颜微后面,足尖在路面上轻轻撵了撵, 能感觉到路面很是坚硬。 这个时代的道路还是挺落后的, 尤其是这偏僻的乡下,顶多就是锄去杂草, 再用双脚去走,走的多了,也就成了路。 这不是一个短时间能够完成的过程。 林清悄然靠近一边的院墙,手掌在黄泥砌成的墙面轻轻一拨, 便有细微的土粒脱落。 这墙面平整, 色泽鲜黄, 看得出是新砌的。 她目光透过泥墙缝隙, 窥见院内房舍,房子是青砖瓦房, 青砖是新出窑的青灰色,连瓦片也很是鲜亮。 路是老路,可这房子却都是新盖, 而且几乎家家如此。 颜微看见她的动作, 笑着解释道:“颜家村的房子刚刚翻新过。” 林清恍然大悟,“我曾听闻,去年十月, 颜大人四处奔波,甚至频繁造访多家钱庄,筹集了好大一笔钱财。” 颜微点了点头,“对,就是那笔钱,颜家村深藏于山峦之间,土地贫瘠,这些年多亏了颜大人,村民才能好过些,这次也是因为颜大人,村人才能在翻新住所,也算是过了个好年。” 林清落后颜微半步,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如此看来,颜大人对颜家村当真是情深意重。” 颜微感慨道:“其实颜大人那一支早二十年前就从颜家村搬到西丰镇了,这么些年,关系早就不那么亲厚了,但颜大人年幼时并不被家里重视,被送回村中后,由村长抚养成人,后来有了出息才被接回镇上,所以颜大人对村中人一向很好。” “原来如此……”林清正想说话,忽闻前方一扇院门吱呀作响,一位年迈的村妇缓缓走出,目光在见到颜微时略显错愕。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小微,是你吗?” “是我,东婶!”颜微立即激动的迎了上去。 被颜微叫做东婶的村妇也极为高兴,但随即眉头微蹙,“可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京城念书么?” 颜微叹了口气,将近期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东婶听得瞠目结舌,在听见颜回的死讯时,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这才多久不见,怎么就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她胡乱的抹掉眼泪,侧身让开门,“这等大事,得找村长敲锣召集人才行,可这会子正是祈福的时候,村里大多男丁都在祠堂,只有我们这些妇人在家准备早饭,你们先进来歇歇脚,等人回来再过去。” 颜微连连点头,“都听东婶的。” 这时,东婶似乎才留意到颜微身后的林清,询问道:“你后面这位就是杨兄弟吧?” 颜微介绍道:“是他,与他一起的同伴也失踪了,等会要劳烦村长一同帮忙寻找。” 林清摸了摸鼻子,止住鼻间的痒意,拱了拱手。 东婶看着林清,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可怜见的,都是好孩子,却要遭那么大的罪,快进来,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婶子给你们做好吃的!” 林清没拒绝,笑道:“那便谢过婶子了。” 东婶将人引进屋里就出去准备饭食,颜微也跟着去帮忙了,让林清一人进堂屋坐会。 林清颔首同意,独自走进堂屋。 屋子里的家具还算齐全,该有的都有,与门相对的便是一张空桌,桌前摆着几张木椅,左边是收纳物品的箱笼,右边靠窗的位置则放着一张方桌。 林清环视四周,眉头微皱,与外面房子不同,这屋子里的家具都透着一股子破旧,粗略一看,好像已经用过许多年似的。 细细端详之下,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林清坐在椅子上,仔细端详着椅子的扶手,只见这不大的地方颜色深深浅浅,好似木头长了老年斑。 若真是经过时间沉淀的东西,颜色可不会差这么多,这椅子……不,这屋子的家具明显是被人做旧的。 而且她刚刚说了谎话,颜回去年十月份确实筹过一笔钱,不过是为了给董太傅买一件字画,最后东西也送进了太傅府,压根就没颜家村什么事情。 昨夜看见那树丛里被抹掉的印记,她方才猜测,他们这些人之中有细作。 林清不知细作是谁,也不知对方目的为何,又到底是谁的人。 但被狼群伏击,颜微独自一人归来时,她便知道,这个人并非像他表现出的那么无害。 颜微左臂的伤是由左上到右下,且上宽下窄,唯有自己右手握剑才能制造出那样的伤痕。 林清玩了这么多年的剑,一眼就看出那伤痕不对劲。 随后便是那所谓的周二狗被劫后的地点。 脚印固然很乱,但鞋码大小深浅几乎一致,那是同一个人故意踩出来的。 颜微有问题。 他甚至为了达到某些目的,故意让周二狗被捉,将她带到颜家村内。 但如今来看,这村子显然也很不对劲。 林清指腹习惯性的敲击着扶手,思维飞速旋转,还有昨夜那个追来的杀手,那装束与白使麾下无异,。 是同一拨人吗,还是…… 忽然门被打开了,林清思绪一断,扭头看向门口,就见颜微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 他将大碗放在桌上,“这是东婶特意给咱们做的,在外面奔波了半夜,快趁热吃吧,别着凉了。” 林清坐在桌前,低头看了眼碗里的汤水,面疙瘩用的是细白面,上面飘着零散的蛋花,这么一碗东西在乡下可算是招待贵客的标准了,只是里面药量也给的很足,一碗下去,估计明天都不一定能起来。 林清拿起筷子搅了几下,夹起一个面疙瘩吹了吹热气,忽的扭头看向颜微,问道:“村长他们回来了?” 颜微眼角抽了抽,“已经回来了,吃完东西咱们就过去。” 林清轻叹一声,重新执起筷子。 颜微的目光紧紧锁住她手中的筷子,只见那筷子在即将触及汤面之际,再一次被放下了。 颜微心中一紧,仿佛心跳暂停,连呼吸都忘了。 林清站起身,义正言辞道:“不行,我实在吃不下,救人要紧,我们现在就去见村长!” 颜微耐心劝道:“这不急于一时,山路难行,若不吃点东西垫垫胃,一会怕是没力气上山了。” 颜微觉得这个杨萧有点奇怪,难道是发现碗里的异常? 他仔细观察着林清的动作,袖中的手已经抓住一把匕首,然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林清没有坚持,继续坐回椅子上,又一次拿起筷子,“也罢。” 颜微见她这样,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如果真察觉到异常,怎么会这么老实坐回去。 然后他看见林清手中的筷子又一次放下了。 颜微提起的那口气随着筷子被撂下了,差点窒息,很想吼一句又怎么了! 林清忽而笑道:“村中精细粮食难得,你这么看着我,莫非也饿了?” 颜微:“……” 林清猛地站起身,奔进厨房重新拿了一副碗筷回来,将一整碗疙瘩汤一分为二,“好兄弟,当然要共饮此汤。” 颜微:“……” 想骂人,但他不说。 林清强硬的掰开他的手,将碗塞进了他的手里。 颜微的笑容已经僵硬在脸上,心中思绪翻滚,立马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可刚张开嘴,那碗下一瞬就到了他嘴边,碗里的汤水直接被灌进他的嘴里。 疙瘩汤是刚出锅的,那股子火辣辣的烫劲顺着喉咙到他的胃里,颜微疼的差点蹦起来,可对方的手犹如铁钳一般,他根本挣脱不开! 林清趁颜微走神的一瞬,直接将人给按在地上,一手捏着颜微的下巴,另一只手将那半碗疙瘩汤使劲往他嘴里倒。 颜微挣扎着,粘稠的汤水几乎沾染他整张脸,皮肤被烫到发红,小小的蛋花从他的鼻子里流了出来,与从嘴边溢出的汤水混在一起。 可不论他怎么挣扎,林清的动作依旧很稳,仿佛做过许多次类似的事情,大部分汤水都被准确无误的灌进他的嘴里。 药效来的很快,颜微感觉到身体的力气越来越小,直到抬一下胳膊都仿佛有千斤重一般,双眼涣散,似乎要失去知觉了。 林清却如同死神一般冷漠,将空掉的碗扔在一边,顺手端起属于她的那半碗,接着往颜微嘴里灌。 吃的下去就吃,吃不下去那就噎死好了。 颜微本能的吞咽着,直到连吞咽的力气都消失的时候,碗终于空了。 林清抬脚踢了踢颜微,见对方动都不动,才停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将碗放在一边,然后趴在桌上闭眼等着。 约莫一刻钟后,门外发出开锁的声音,许多脚步声出现在院子里。 有人再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东婶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应该已经被颜微迷晕了。” “先将人羁押起来,待青使归来再做定夺。”另一人吩咐道。 “好。”东婶应下,随即又疑惑道:“奇怪,这么久了,怎不见颜微出来?” “我们进去看看。” 几息之后,堂屋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屋子里的情形也落入众人眼中,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林清微微闭着眼,悄悄扫了一眼那些人,带头的是位中年人,气势惊人,面貌与竟与那个被捕的吴勇有五分相似! 那人开口冲着东婶骂道:“这就是你说的被迷晕了?” 这是给人家下药顺道把自己也放倒了? 第224章 第 224 章 …… 第224章 堂屋里的情形让众人有些看不懂。 林清趴在桌上, 旁边是空掉的汤碗,看样子已经陷入昏迷。 颜微则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嘴已经被烫肿了, 满脸粘稠的汤水, 还有不少面疙瘩和蛋花挂在头发上, 整个人看起来凄凄惨惨的。 东婶愣了片刻,狐疑的看向趴在桌上的林清, “这……这也算是成功了吧?” “都是些什么人, 惯会给我添麻烦。”中年人的脸色不太好,冷哼一声, “先关起来,等白使那边回来再做定夺。” 跟在后面的村民应声而动,有二人拿了个大布袋,直接将林清装了进去, 抬出了屋子。 林清蜷缩在布袋里, 感受到自己仿佛被丢在一处坚硬的地方, 接着便感觉到车轮缓缓滚动的沉闷声响。 微凉的风顺着麻袋的缝隙吹进来, 林清能感觉到这东西速度很慢,看样子是辆板车。 约莫一刻钟后, 林清感觉自己被抬进一个封闭的空间,麻袋被取走了,随即传来锁链碰撞与上锁的声音。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至一声厚重的门扉关闭声响起, 周遭陷入了沉寂。 不,不能说是绝对的安静。 林清能感受另一边还有一道呼吸声。 她没动,但能感受到身下的触感是茅草一类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耳边还能听见老鼠顺着墙边爬过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牢房? 想来应该是类似的地方,而且关押的不止她一个。 旁边的牢房突然传来一阵挪动的声音,接着就听有人说道:“别睡了,起吧。” 林清没动,但她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那人接着说道:“这里没人,林清,别演了,你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就他们那点手段,只要你不愿意,这村子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拿你没办法。” 成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林清略感焦躁的坐了起来,“穆晚唐,这好端端的落花阁不去,怎么也变成阶下囚了?” 这地方只有两间牢房,林清占了左边这间,穆晚唐则被关在右边那间,中间只象征的拦了片栅栏,尽管柱子粗壮,但也能看出来是粗制滥造。 穆晚唐懒散的倚靠在草堆上,身上穿着一件青色长衫,腰间坠着一块玉佩,一双狭长的狐眼好似蒙上一层水光,潋滟而旖旎,如同在看失散已久的情人。 若是换个人,这会怕是连魂儿都得献给他了,林清却翻了个白眼,“把你那勾引姑娘的手段收了,爷不吃你这一套。” “不吃这一套?”穆晚唐微微勾起唇,“那你在偷看什么?” “自是在看你又在耍什么手段。”林清光明正大的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你若是还想在这废话,我就不奉陪了。” 穆晚唐哀叹一声,“许久未见,你就对我这么冷情吗?” “对你好,我怕死的时候连点渣子都留不下。”林清笑笑,“看你这样子是中毒了吧,要我帮手,就把你那些手段收一收,你也清楚,你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穆晚唐哀怨的表情一收,又换回了如沐春风的模样,只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行吧,你想怎么谈?” 林清斜了他一眼,“别谈感情,谈交易吧,我带你出去,你拿重云宫的消息来换。” 她原本只是有所怀疑,但经过刚刚那中年人的话,她便知道这颜家村与重云宫必然存在某种关系,穆晚唐既然跟他们走得这么近,想来也知道些线索。 穆晚唐摇了摇头,“交易不对等,要再加两条,第一,我要解药;第二,我要皇帝的一个承诺。” 林清:“第一条可以,第二条不行,我手中的线索已经不少了,你所掌握的信息于我而言不过是查缺补漏,我自己同样能查。” 她轻笑一声,“但你没了我,马上要死于内斗了。” 穆晚唐没想到这个情形林清竟然还能跟讨价还价,不过又觉得好笑,想想也是,若林清有那么好拿捏,只怕北境之时……不,早在瑞王府中毒大案之时,就已经死了。 想到这,穆晚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颜回的案子,想必你已经破了。” 林清:“重云诗社早就订好了一套试题,由温亭湛潜入,将真正的试题与主考官一同替换,再以买卖试题赚取钱财,不过这里面有些事情仍旧说不通,比如温亭湛究竟是如何避过守卫进入翰春苑的。” 别说什么依靠观察守卫情况,她一个字都不信,之所以没说穿,不过是暂时不想打草惊蛇。 穆晚唐:“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不过细作的身份不能从我的嘴里说出去,毕竟我与他也算是同盟。” 林清挑眉反问:“既是同盟,你又为何将试题藏在吴勇身上,引我调查翰春苑,看来你们同盟的关系并没有那么隐蔽。” 穆晚唐解释道:“重云诗社与重云宫其实是从属关系,重云宫之前一直在盛国境内活动,也是近几年才逐渐回到大渊,给江湖势力套上一个诗社的皮子,暂时就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他微微一顿,继续说道:“那是一个不可控的存在,翰春苑的事是他们一手谋划的,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林清:“可你还是让愁长青给他们做了颜回的人皮面具。” “有些事并不是我说不做就能不做的,毕竟我只是上人,还不是刹盟的盟主。”穆晚唐点到即止,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科举的后果很严重,最起码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我决定引你入局,却没想到先一步被你盯上了,甚至还派了那么一个小家伙盯着我。” 他笑了笑,“那几天我倒是玩的很开心。” 林清:“……” 她能这么说,要是刘烨听到了,大概会气得一刀砍了穆晚唐。 穆晚唐:“那天在南华园集会的确是为了科举的事情,吴勇带薛宁与与萧云跃过来,便是为了买试题,一人两万两。但我没想到会遇见你,愁长青一直潜伏在我身边,你一出现便被他认出来了,所以我将试题事先藏在吴勇身上,我猜测以你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只是我没想到你破案的速度竟这么快,快到让我来不及布置下一步计划,被重云宫察觉到了异常,又让他们逮到我给你的传讯,于是就在我的酒水中下了药,等我醒来时,人就已经在这了。” 穆晚唐说到这,低笑一声,“其实他们也不算错,我给你传讯,的确是起了与你联手的心思。” 林清冷冷地睨着他,道“可我不想与你联手,别卖关子,我要知道的事情,你还没说?” “其实我知道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重云宫与刹盟的合作是盟主同意的,我只需要在适当时为他们提供一些帮助,他们是在去年找上我的,并且给了我一个计划。” 穆晚唐话锋一转,戛然而止,“至于详情,待我安全脱身,自会向你透露。” 林清闻言未再言语,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穆晚唐好奇道:“你应该也看出来这个颜家村不对劲了,我是被抓进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清睁开眼,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发现颜回的棺材不对,便想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后来棺材爆炸,颜宛蝶和裴绍光失踪,我被颜微领到这来。” “看来你也是被意外卷入这里,此地也是重云宫的据点之一,若他们是被重云宫所掳,很有可能被关在这里。”穆晚唐顿了顿,“不过眼下还需你我二人脱困才行。” 林清其实不太想带穆晚唐走,毕竟这人的心思真如狐狸一样,可转念一想,穆晚唐对于这里应该比她要熟悉,或许能有什么意外收获,若真遇见什么特殊危险,推出去还能把帮她挡挡灾。 “这也不难。”林清起身走到牢门前,指尖一动,已然多了一枚细针。 开锁而已,上次在华宁就遇见过那么一次,她一回京城,特意向开锁师傅讨教了几种开锁的法子。 牢房用的锁头只是街面上常见的铜锁,好开得很。 她手指间夹着细针,轻巧地在锁孔内依序拨弄,随即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锁应声而开,连带铁链一同坠地。 林清走出牢房,笑眯眯的看着穆晚唐。 穆晚唐被她笑的头皮发麻,出声恳求:“劳烦。” “不急,虽说这牢门能开,但外面的看守可不好办。”林清的视线下移,意味深长的盯着穆晚唐的肚子,“你不是肚子疼么?” 穆晚唐:“……” 他认为这是林清的报复,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只能妥协。 穆晚唐抱着肚子,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始叫道: “糟糕,我又毒发了!” “好疼,救命!” “有没有人,我要死了!” 林清看着穆晚唐拙劣的表演,眼皮跳的跟遭灾似的,就这演技,连鬼都骗不了。 不过穆晚唐身份特殊,重云宫若还想维持与刹盟的联系,应该一时半会都会吊着他的命。 果不其然,外面被锁住的那道门很快就被打开了,有个年轻人从外面走进来,不耐烦的嚷道:“不是昨儿个夜里刚发过命么,这时辰也没到呢,作什么劲呢!” 第225章 第 225 章 …… 第225章 穆晚唐面色苍白, 侧躺在茅草堆上,双手捂着腹部,整个人仿佛虚弱的随时都能死掉。 那看守这里的年轻人见状吓了一跳,“你……你真是毒发了?” 穆晚唐摇了摇头, “想必你也清楚, 我之前在昭勇侯府生活, 后来又去了黎王府,日日珍馐美食, 早就把胃养娇了, 可自从我被关在这,你们只给我几个窝头和半碗粥水, 我这是胃痛了。” 年轻人只有十七八岁,长得虎背熊腰,听到这话差点没被气死,“就您活的精贵, 嫌窝头不好吃啊?成啊, 明儿保你连窝头都吃不上, 真当你还是那高高在上的上人么。” “呸。”年轻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轻蔑道:“你现在就是一个任人欺辱的阶下囚!” 他转身就要走,没两步又停下了, 抓了抓脑袋,“不对啊,胃疼你捂小腹干嘛?” 穆晚唐笑了, “自是因为……逗你玩。” 年轻人听见穆晚唐的话, 一身脾气瞬间就被点燃了,扭头就要动手,却见穆晚唐指了指旁边的牢房。 年轻人下意识往那边瞄了一眼, 然后整个人瞬间僵住了,一口气直接被提到了喉咙口。 里面是空的,牢门是开的。 人呢? 穆晚唐好心的指了指他后面。 年轻人眼睛一转,一拳朝后面砸去,结果‘砰’的一声,一块板砖先一步撞在他脑袋上,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穆晚唐怜悯的摇了摇头,“明明点穴就能把人放倒,你却选择了石砖。” 林清将石砖扔回墙角,拍掉手上的灰尘,“明明能把人骗得找不着北,你却偏偏选择最拙劣的那种,把胃生生给按进肠子里。” 穆晚唐叹了口气,“虽说我被抓来的时间不久,可着实吃了大苦头,猪食都比我吃的强,所以我也只是小小的报复一下,顺便劳驾,开个门。” 林清从年轻人怀里翻出了钥匙,站在牢门前笑眯眯的看着穆晚唐,“开门可以,得加钱。” 穆晚唐:“……就不能商量一下?” 林清安慰道:“你现在中了毒,行动不便,还是在这待着更加安全,待我寻到解药再来救你。” 穆晚唐终是没了笑意,“看来是没得商量了,也罢,那便再加一个消息,天启也在这里。” 林清略一挑眉,这消息倒还实用,本想空手套白狼,结果还真就给套住了。 她将锁打开,好心的上前搀扶一把,顺道把那被拍晕的年轻人丢进去,重新上锁。 牢房外面连着一处屋子,西北角放着一张硬木床,再往前的窗户旁边摆着一张方木桌和两条长木凳。 窗户留着一条缝隙,炙热的阳光顺着缝隙洒落地面,林清算了下时间,应该已是午时前后。 外面没有人,周遭很安静,淡淡的香火气顺着窗户飘进屋里,闻着像是檀香。 林清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向外望去,入目的便是院中那个硕大的石头制成的大香炉,“这里是祠堂?” 穆晚唐走到椅子前坐下,“这边的据点对重云宫很重要,我过来这边的次数不多。” 林清斜了他一眼,这话说的有点矛盾,很重要,却又来的不多?是在说刹盟与重云宫的关系并不紧密,还是说他自己? 她懒得跟他废话,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地方的院子很是宽敞,建筑成‘口’字形,只在南门留了门,背面是祠堂,东西面是给人休息的,关他们的牢房就在西面的屋子里。 看得出来对方对他们两个很放心,除了那个年轻人外,再无第二人看守这里。 想想也是,一个中了毒,一个是废物,能不放心么。 穆晚唐来到林清身边,“你有什么计划?” 林清道:“人生地不熟的,又无人手可用,能有什么计划,走一步看一步吧。”最起码得弄清楚这颜家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抬步走进祠堂。 祠堂的大门敞着,一进门就看见一张漆黑供桌,贡品糕点几乎将桌子摆满了,最前方的香炉里点着一把线香,燃烧已经过半。 在高一层的位置,正中央放着一个关上的佛龛,两侧各摆着两个两个牌位。 林清双眸稍稍顿了下,随后拿起一块牌位看了看,却发现这牌位上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她将牌位放了回去,又看向中央的佛龛,伸手将那两扇小门打开。 里面是一座小小的瓷像,上半身为人形,下边则是长长的蛇尾,右手掐着兰花指,左手自然垂下,手中却掐着道道锁链,每一条锁链的尽头都牵着一只形态各异的恶鬼。 林清怔了下,这瓷像她见过,就在张三娘的密室里,只不过大小材质不同。 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穆晚唐走过来,道:“《述异记》有云: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之。” 林清紧紧蹙起眉,“你说他是鬼母?” 穆晚唐:“是。” 林清再次陷入沉思,竟是鬼母?可为何会是鬼母呢? 她的视线再次瞟向那四块无字牌位,心中突地一跳,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炸响。 颜家村不算大,这声音几乎囊括了整个颜家村,但凡耳朵不聋,都能听见。 林清脸色骤然一变,那个年轻人竟醒的这么快,而且她之前明明已经搜过,那人身上并没有能传出的信花,她相信自己搜人的技术,要在她眼前藏东西,绝无可能。 那么这信花从何而来? 穆晚唐么? 林清冷厉的视线刺向穆晚唐。 穆晚唐仍旧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我只觉得,颜家村这摊死水不乱,我们很难寻到机会,所以便用了一点小手段。” “不错,你还是第一个能激怒我的。”林清勾起唇,目光冷的像是化不开的寒冰。 她伸出手,轻而易举的抓住穆晚唐的脖子,五指相合,越收越紧。 穆晚唐的脸越来越红,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来,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大脑似乎都停止了思考,只剩下几句话不停地在他脑中循环往复。 他真的会死。 但死在林清手上,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尽管身体难受,可他心里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感,像是在享受死亡。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 这屋子的门大敞着,里外的情景皆是一览无余。 颜家村的村民很快冲进了院子,院里院外都是人,粗略数一下,至少得上百人,带头的赫然便是那个与吴勇相似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一眼就看见快被掐死的穆晚唐,骤然一惊,眼里闪过一抹惊慌,出声制止,“杨萧,你别乱来!”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左手打出一道气劲,气劲卷动袖子,从微风化为狂风,眨眼就将祠堂的大门给关上了。 她再次看向已经穆晚唐。 穆晚唐一张脸渐渐发青,双手虚握在她的手腕上,却没有一丝力气。 看样子,是真的要死了,但若就这么杀了,她便少了一样筹码。 林清原本有很多种方法弄清楚这颜家村的事情,但如今穆晚唐却将她从幕后逼到了台上。 不过穆晚唐有一点说的不错,这颜家村越是混乱,于她而言,机会便越大。 最后一刻,林清缓缓松开了手。 穆晚唐无力的滑落在地面,空气猛然进入肺部,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颈部的皮肤上是一个已经发紫的手印。 林清走到门前,顺着缝隙看向外面。 那个被关在牢里的年轻人已经被带了出来,对着中年人就是一通告状,那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像是林清挖了他家祖坟似的。 中年人听过,视线落在祠堂紧闭的大门上,喊道:“我叫吴刚,是这颜家村的村长,杨萧,白使已经到了,若你不想死,最好还是出来说话。” 隔着一扇门,吴刚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在林清耳里,她笑了笑,“这就是你们村子的待人之道?寻个能说话的出来,本公子没心情应付几个喽啰。” 吴刚被噎了一下,胸中升起一股怒火,“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竟敢这样说我,信不信我现在便能闯进去要了你的命!” “你若能闯,早就闯了。”林清一下就听出吴刚话里的虚张声势,瞥了一眼仍坐在地上咳嗽的穆晚唐,“穆晚唐虽然还活着,但能活多久全看你的态度,若你不怕刹盟报复,我现在就可以送他归西。” 这话算是拿捏住了吴刚的软肋,别看他给穆晚唐下了毒,那毒也就是让人浑身无力无法动用经脉气劲,穆晚唐的身份摆在那,只要刹盟没传来杀人的命令,他还真不敢拿他怎么样。 吴刚咬着牙,脸上一阵黑一阵青的,逼着自己放软语气,“那人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并无大用,可你杨萧却不一样,你可是白使钦定的人,我们哪里敢真的伤你,不如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林清嗤笑一声,“谈?可以,但随便蹦出一只阿猫阿狗都想着跟我谈谈,你当我长了几张嘴。” 吴刚没想到这个杨萧嘴皮子这么厉害,而且句句戳他心窝子,气得他不停地喘着粗气,恨不能将人拖出来碎尸万段。 可穆晚唐还在里面,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让旁边那个年轻人跑去禀报白使。 不多时,白使到了。 他仍旧带着一张虎脸面具,两边各跟着八个身着孝服的杀手,瑶琴也跟在他的身边。 白使独自上前,敲了敲门,“杨萧,开门。” 林清一下子就听出了白使的声音,事已至此,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她取下门闩,‘吱呀’一声,将门推开了。 林清独自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226章 第 226 章 …… 第226章 此时庭院之内已汇聚了约莫百余号人, 几乎都是壮汉,有些人腰间挂着刀,有些手持长棍,紧紧盯着林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林清却浑不在意, 闲适的倚靠在门框上, 似笑非笑的盯着白使, “行了,既是谈交易, 那便亮筹码吧。” “筹码?”白使摇了摇头, 虎面莫名多了一丝狰狞,“我不打算付筹码。” 林清笑笑, “那就是没得谈了。” 白使不慌不忙,道:“杨萧,我很欣赏你,按规则来说你已经通过了考验, 是我重云诗社的社员, 尽管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 但只要你将穆晚唐交给我, 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林清:“如今颜回之事已被朝廷知晓,科举已不是你等能左右的, 你觉得重云诗社于我而言还有什么吸引力?” “科举?”白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春闱的试题固然能帮诗社得到一些好处, 但我们真正的目的又岂是一场小小的科举能够企及的, 我们的目的更加宏远盛大!” 林清稍稍抬了下眼皮,“吹牛谁不会,若要我相信, 总归要看看你们的诚心。” 白使沉默了,隐藏在面具后的目光不断打量着林清,衡量着对方到底值不值得。 站在白使旁边那个年轻人不高兴的往前走了几步,刚被林清与穆晚唐戏耍,他正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低头呸了一声,“我朱大强早就听说过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还真自己是块玩意儿了,竟与白使这样说话,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清理所应当的点点头,“自是知道。” 朱大强下面的脏话愣是被这一句给生生堵了回来,惊疑不定的瞪着林清,连白使都重新看向林清,眼神晦暗。 一直站在旁边的瑶琴冷冷的看向林清,“你知道?” “还是喜欢在落花阁时,瑶琴姑娘温柔似水的样子。”林清惋惜的轻叹一声,“哪像现在,冷得跟块捂不化的寒冰似的。” 瑶琴俏脸一黑,看着林清的目光已经带上杀意。 朱大强偷偷瞄了眼瑶琴,黝黑的脸颊浮上两抹不怎么显眼的红晕,他恶狠狠的看向林清,“依我看,你个嘴把式,怕死就直说,你若能知道这里的秘密,我朱大强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林清怪异的瞟了眼朱大强的脖子,声音透着诡异的平静,“这里不是颜家村。” 朱大强后面的话再次被堵住了。 白使与瑶琴的目光猛地刺向林清,不止是他们,身后的百十号人,同样被这话惊了一下,紧紧瞪着林清。 林清道:“去年十月颜回的确凑了一笔钱,但却是给他恩师董太傅过寿购买字画所用,根本没有支给颜家村,颜家村唯一的富户也早就搬到了镇上,甚少回来,便是多有资助,也不会多到将整个村子翻新一遍。” “这些青砖瓦房建起来,所需要的钱财不是少数,颜家村单凭自己,没那个实力。”说到这,林清笑了笑,“而且穷乡僻壤的,年轻人能走的自然都走了,留下的就算不全是老幼妇孺,那也不会少,再看看你们。” 林清扫了一眼这百十来号人,妇人倒是有几个,包括那个东婶,剩下的清一水的壮年汉子,各个膀大腰圆,眼含杀气,明显就是练家子。 就这?还村民?山匪还差不多。 她接着说道:“颜家村西行十里,有一村落,名叫大杨村,早些年就已荒废,无人居住,因地处深山,也甚少有人经过,想来若有人将这里重建,应该不会有人注意。” 东婶从人群里走出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清,“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不是颜家村?” 林清:“不错,我只是好奇颜微费尽力气将我带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但后来看你们的作为,我便知道你们也不清楚他想做什么。” 颜微要把她带到这来,即便有顺水推舟的意思,但里面事情也是不少,其中最大的麻烦就是周二狗。 周二狗虽然不姓颜,可也是在颜家村长大的,绝不会连自己家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所以那些狼的目的,便是逼迫他们分开,让颜微有机会将周二狗处理掉。 她又没去过颜家村,这里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颜家村,还不是颜微一句话的事情。 林清想到这,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却没看见颜微。 虽说还不知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最起码可以断定,颜微与天启定是有所联系,甚至将她引到这的命令极有可能出自天启之口。 而且穆晚唐也说过,天启就在这里。 东婶没想到林清竟然真的都知道,明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城府却如此之深,走了一路,愣是未露分毫异常,她以为一切都是按着颜微的计划在走,哪知道颜微……不,他们两个早已陷入到对方的陷阱里而不自知。 明明是一天正热的时辰,周围也全是自己人,可东婶仍旧觉得好似有股寒风不断吹着她,让她心里莫名发寒。 不只是东婶,百十号汉子总有几个聪明的,见林清轻轻松松点破这‘颜家村’的关窍所在,不禁脸色微变,对林清也更加警觉。 但更多的人还是无所谓的状态,便是知道又怎么样,他们这些人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纨绔,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他们兴奋的盯着林清的人头,就等白使一声令下,看谁手快,能拿下这份功劳。 朱大强仍旧不服气,看见东婶怂了,顿时气得要死,对林清怒道:“你便是知道又如何,这村子里的水可比你想的还要深!” 白使横了他一眼,“大强,住嘴!”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能对付不了她一个。”朱大强撇撇嘴,满不在乎,接着再次看向林清,“叫声爷爷听听,保不准爷爷心情好了,给你留个全尸。” 林清淡淡瞥了朱大强一眼,继续看向白使,“我的价值可不是区区钱财就能买到的,你看如何,可还能入眼?” 白使眼里的衡量消失了,他很满意,“你很不错,我可以给你一点诚意。” 林清略一挑眉,“比如呢?” 白使笑道:“许多东西运输并不方便,若朝堂上真没人给我们保驾护航,你觉得我们能瞒过那些天禄卫的眼睛。” 林清:“……” 没事,现在知道了,还是他们上司亲自知道的。 白使:“你想到了什么?” “朝堂上能只手遮天的不多,能从头到尾将你们藏得这么彻底,那定是一棵参天大树。”林清双目微眯,真能干成这事儿的,朝堂上只有三方势力可以。 皇帝,天禄司,还有董家。 “是董家。” 白使大方的点头承认,“不错。” 林清好奇道:“董家在大渊亦是顶流世家,权势钱财皆在手心,我很好奇,重云诗社是怎么说动董太傅的?” “自是能让他心动的价码。”白使没有细说,他深深觉得,这么大的诱惑抛出来,只要不傻,谁都不会拒绝,如果不是穆晚唐在她手里,他绝不会将董家说出来。 白使看向那扇仍旧关着的房门,“我的诚意你已经看见了,将穆晚唐放出来吧。” 林清却是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颜回的死只是因为他坐上了主考官的位置,哪怕换一个人同样会死,可现在看来,颜回的死亡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颜回是董太傅的学生,这次能成为主考也是董太傅的举荐,可按照白使的话来看,董家早就跟重云诗社牵扯在一起,也就是说,董太傅举荐颜回的事情,重云诗社不可能不知道。 只能说,颜回从一开始便是董太傅选出来去送死的。 白使很是诧异,似乎没想到对方仍旧对这件事感兴趣,左右计划已经失败了,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关系,“颜回虽是董太傅的学生,但他为人刚正,不愿与我们合作,甚至还处处给董家人添堵,董太傅早就看不惯他了,所以他只能去死了。” 林清笑容微敛,眸子里染上丝丝缕缕的冷意,“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令人作呕。” 白使原本志在必得,他正如王者一般等着对方投诚,却被这一句话说的一愣,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杨萧,你什么意思?” 林清的指尖已然多了一枚细针,下一刻,细针急射而出,快如虹光,没入朱大强的眉心处,一滴鲜血流出,像是在眉间多了一点朱砂。 她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轻轻掸掉袖口上沾染的灰尘,“脑袋就算了,但你这条命,我收下了。” 朱大强眼睛瞪得溜圆,不明白一个纨绔为何能一下子就拿走了他的命,直至仰倒在地上,呼吸断绝,死不瞑目。 这个变故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林清。 纨绔杀人了,还是飞针伤人! 要知道吴刚能把朱大强一人留这做看守,证明朱大强的功夫是非常好的,甚至在这些人当中能排上前几号,可面对刚刚那一枚飞针,却连最简单的躲闪都做不到! 震惊过后,便是警惕,众人紧紧盯着林清,手已经握在兵器上,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便会维拥而上。 白使同样看着林清,隐藏在虎面之后的神情晦暗,声音带着丝丝缕缕的震惊之意,“你会武?!你究竟是谁?!” 林清抱臂而立,闻言哼笑一声,“自是你们最不想见到的人。” 第227章 第 227 章 …… 第227章 白使看着林清, 潜藏在白虎面具后的双目染上浓重的杀意,他说的很慢,恨不能将言语化为利刃,将对方斩杀, “你究竟是谁?” 林清轻轻垂下眼帘, 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都说了,自是你们不想见的人。” 话音未落, 寒风乍起, 落叶翻飞,空气肃杀之气弥漫, 惊起数只飞鸟,扑腾着翅膀争先恐后的飞离这里。 白使惋惜的摇了摇头,“我本想救你,你却非要选择一条死路, 罢了, 那便只能去死了。” 他转身向后走去, 瑶琴紧随其后, 接着便是那几名身着孝服的诡异杀手。 便是那个‘杨萧’会功夫又如何,她只有一个人, 又没三头六臂,还能把这里一百来号人杀死不成。 这就像是一个讯号。 吴刚双目阴鸷的盯着林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朱大强是他的外甥, 他必定要为外甥报仇,他的手高高举起,猛然落下。 下一刻, 所有人都动了。 百十来号壮汉举起手中武器,如疯了一般扑向林清,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恨不能将其绞杀成泥。 林清也动了,足尖借力飞起,如一阵轻风,踩踏在其中一人的脑袋上,只听卡擦一声,那人的脖子脆的如纸皮,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落折下,死了。 她同时借力再次飞起,此时众人的的刀锋也杀到了,齐齐砍下,却全部落空,只来得及将那死掉的同伴砍成几段,鲜血飞溅,喷洒在他们的脸和衣服上。 同时下一批凶徒也杀到了,他们踩着最近的那些人高高跃起,刀锋再次砍向林清。 可他们的速度太慢了。 林清早已飞到更高的地方,脚尖正好踩在其中一人的手腕上,巨大的力道,直接让那人发出一声哀嚎,手中腰刀下一瞬已然落在林清手中。 原本朴实无华的腰刀在她的手中却如同活了一般,丹田内的内力疯狂的冲入经脉,在刀刃上凝聚。 林清紧紧握着刀柄,下落之时,一刀横斩而出,十数颗脑袋猛地飞起,滚落在远处的人群里。 无头的尸体再次化为踏板,更多的人围拥而来,双目赤红,恨不能将林清碎尸万段! 林清身形未停,再次变幻,如同鬼魅般穿梭于人群之中,每一次落脚,角度刁钻,无一人能留下她。 每一次挥刀,便有数人倒下。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断肢残骸,无处不在,连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林清身上的衣袍染上湿黏的红色,精致白皙的脸颊也多了一点猩红,她唇角带笑,双目却毫无笑意,只有狠辣的杀意。 人的骨头太硬了,脑袋砍多了,刀刃便卷了,林清便扔掉手中的,然后从地上随便拾起一把接着杀入人群。 若一开始,众人以为凭他们的人数,足以杀死一个人,可现在,他们却清楚,他们错了。 这不是人,这就是一个屠夫,平等的收割着每一个的性命,却无一人能留下她的命。 死掉一个,他们不怕,死掉十几个,他们同样不怕,可死掉几十个呢…… 他们怕了。 院子就那么大,每次进来的人数有限,可硬生生被林清杀穿了一半,不过半刻钟,仍旧活着站在这里的,只剩二十几人。 他们的双目染上惊恐,看林清时犹如在看一个煞神。 没有人再敢冲上去了。 吴刚已经没了左臂,躲在众人身后,看着林清的目光惊怒交加,但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求助的看向一直站在门口未动的白使,“使者救命!救命啊!” 白使没有说话,他身边的杀手不知何时只剩下两个,紧紧护着他和瑶琴。 残骸间,几个断肢仍旧看出上面染血的孝服残布。 白使双手负在背后,指甲已经深深刺进手心,一滴滴血液顺着指尖滴落,他双目紧紧盯着林清,心脏犹如被压了一块巨石,深沉的让他呼吸逐渐粗重。 “你……究竟是谁?”他说的很慢,声音满是郑重和疑惑。 林清淡淡的看着他,手中握着不知第几把腰刀,刀刃微卷,血液顺着刀锋滴滴落下。 许是杀的人太多了,身上的煞气已经无法收敛,她干脆放弃了,立于尸堆之上,左手缓缓抓住脸上的假面,一点点撕了下来,露出属于她的那张脸。 年轻,精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如今小院的活人加起来也就三十来人,这张脸就如火药一般,瞬间炸得所有人如同丢了魂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使藏在白色虎面具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全是不敢置信,“你是林清!你竟然是林清!”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白使垂下头,不停地喃喃自语,“亏我还以为是遇见一个能与林清抗衡的天才,结果竟是本人?!” 他恨不得时光倒流,再次回到乱葬岗那里,狠狠给自己几个大嘴巴。 “本侯这份礼,白使可还喜欢?”林清从尸堆上一步步走下,手中的刀刃又卷了,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把,但没关系,她随意的抬起手,手腕翻转,刀被掷出,如寒光乍现,嗖的一下,直冲吴刚而去。 吴刚早在看见林清那张脸的时候就已经吓傻了,等他反应过来,那刀锋已然近在眼前。 他双眼全是惊恐,不单单是对林清身份的害怕,还有林清早就这片尸地时的恐惧。 他拼命的想躲开,可双脚却如扎根一样,连挪动一下都成了奢望,唯有不断地打着哆嗦。 长刀如暗器一般钉入他的胸口,巨大的力道带着他的身体不断向后飞去,直至钉在后面的泥墙上。 吴刚死了,死不瞑目,恐惧凝在他的双眼,再也无法散去。 白使没想到林清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杀人,终是破了功,恨声道:“林清,是我小看你了,我必杀你!” 林清漫步而行,满地尸骸于她而言,就跟路边的石头差不多,她抬脚碾碎一只断臂,弯腰将那把从指骨上滑落的大刀拾起,掂了掂,掂了掂重量。 她缓缓抬起手,浑身肌肉仿佛抽筋一般的疼痛,但疼痛向来不会阻碍她的动作,刀刃仍旧坚定的指向白使,“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杀我?”白使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是大杨村,我在这做下的据点可费了好一番力气,你当真以为,我在这里安插的人手,就只有那么多?” 他哼笑道,“你杀了一批,可我这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我就不信你真有无穷的力气,能杀尽所有人。” 话音刚落,外面已是又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不断向这边涌来。 白使阴鸷而得意的看着林清,他能感受到脑子里的羞愤和仇恨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要放弃思考了。 不,不止如此,似乎还有一缕无法言喻的恐惧,是对林清的恐惧。 可想到这,白使更加愤怒了,他怎么会害怕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绝不可能! 他看向林清的目光更加狠戾,“今日必是你的死期!” 林清却笑了,看白使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你当真认为我毫无准备吗,看来你是忘了乱葬岗全部被俘的社员了。” 她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截小小的信花。 “不如你猜猜,待会会有多少天禄卫冲过来,会是你这里人数的两倍?三倍?还是……十倍?” 白使的双目陡然瞪大,乱葬岗的事情的确是让他吃了个闷亏,也是重云诗社暴露的重要一步,以林清的城府,绝对有可能办到!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怕了。 白使失控的大吼:“快拦住他,决不能让她点燃信花!” 剩下的人齐齐动了,就连瑶琴的手里也多了一根琴弦朝林清射去。 可林清的动作更快,她飞身而起,下一瞬信花已被点燃,若大个烟花飞上半空炸开,砰的一声,震耳欲聋,便是白天也格外显眼。 白使呲目欲裂,“林清!” 林清轻而易举的化解所有人的招式,飘然落在祠堂的大门前。 瑶琴恨恨的瞪了林清一眼,回到白使身边,“我们先走。”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白使疯狂的嘶叫着,这个大杨村只怕是废了。 瑶琴急声劝道:“她是林清,我们杀不了她,可天禄卫马上就要到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白使紧紧闭上眼,长长的吸气再呼出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瑶琴说的是对的,“好,我们先走。” 还活着的人迅速离开,眨眼就不见了。 林清这才打开祠堂的大门,将穆晚唐给拎了出来。 穆晚唐已经缓了过来,只是颈部的青色手印仍旧显眼,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你当我是铁做的吗。”林清鄙夷的瞥了他一眼,“我如果还有力气,早砍死他们了。” 穆晚唐:“你脱力了?” 林清摇了摇头,没有,但杀了这么多人,力气真的所剩无几,全靠一口气顶着,否则最后那一拨,她好歹再收一波人头。 穆晚唐苦笑:“竟连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安排天禄卫将这里围住,你当真会算命不成?” 林清翻了个白眼,“不会,也没有天禄卫增援,我骗他们的。” 第228章 第 228 章 …… 第228章 穆晚唐挪开的脚步停下了, 不可思议的看着林清。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发现颜回棺材有异本就是意外,山上又遇意外奔波逃命,哪里有时间布置人手。” 穆晚唐还是被惊得回不过神来, “所以你放了那么大一个信花, 就是为了骗人的?” 林清思索片刻, 摇了摇头,“也不算是。” 她的信花是特制的, 整个天禄司就只有她与诸葛绪能用, 西丰镇也有暗卫据点,这么一大个信花放出去, 消息立即会被送到据点,司里也会派人过来支援,就是时间上会有一定的延迟。 林清盘算了一下,现在大约是未时三刻, 按照此地与西丰镇的距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西丰镇的暗卫就能赶来增援, 不过司里大部队赶过来,最快也得在戌时之后。 穆晚唐很快明白过来, “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便是为了放出这个信花?也对,你身处敌人之间, 若不杀到他们胆寒惧怕, 后面的信花就很难能骗到他们。” 林清睨着他,冷笑一声,“我本有很多条活路, 是你亲手将我所有活路堵死,唯独留下最凶险的一条,不就是希望我这么干么。” 穆晚唐沉默片刻,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林清轻轻抚上他的脖颈,柔声道:“你记住,我不杀你,一是因为南境现在乱不得,二是因为你是个还算有用的人质,若我一旦发现你的用处微乎及微,我会一点点碾碎你的脖子。” 穆晚唐苦笑着垂下眸子,“我会争取让自己更有用。” “你记得就好。”林清放下手,不再搭理他,转身走进祠堂,将佛龛里的神像连同下面的垫布一同取了出来,随意包了下,背在肩上,这才走出祠堂,抓住穆晚唐的衣襟,纵身跃上祠堂房顶,接着飞向下一个屋顶。 如今的小村子如同沸水一般,四处都是跑动的人影,有人向东,有人向西,还有更多的人向北跑,还有一些人手里拎着数个油纸包往祠堂跑。 白使怎么可能真的放过林清。 油纸包上缠着引线,那些人将引线点燃,全部丢进祠堂,然后转头就跑。 几息之后,只听‘轰’的一声,整个祠堂瞬间被大火覆盖,浓重的黑烟窜入天空,格外显眼。 那一个个油纸包里面竟全是火药! 林清有些不可思议,当初京城城西废宅也是,要弄到这么多炸药可不是件简单事,这重云宫是怎么做到的? 穆晚唐悄声问道:“现在你准备怎么做?” 林清瞥了他一眼,“你猜不到?” 穆晚唐思索片刻,“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觉得你不会离开村子。” 林清确实没打算离开村子,可若想寻个地方藏身,还需好好思量。 有了。 “你既然来过,可知道颜微住哪里?” “颜微?”穆晚唐诧异的看了林清片刻,“我知道,他的房子在西北边,第三个岔路,最后一间。” 林清颔首,不过去之前,他们还得换点东西,“在这等我。” 她将手中大刀丢了过去,随后悄然跃下房顶,再次返回祠堂外墙,静静等待着。 许是白使担心里面的火烧不死她,陆陆续续有人巡逻走过。 林清小心避了过去,直到两名身着孝服的杀手从远处走过来。 林清跟了上去,没有丝毫声音,双手悄然捏住两人的后颈,稍一用力,便听见两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两名杀手连一丝动静都没发出,便已经成了尸体。 林清将两具尸体拖回了之前的藏身之地,将身上的衣服和面具全部扒了下来,将其中一套披在自己身上,带上面具,随后将尸体抛进火海。 处理完这一切,她抱着另一套衣服再次回到那处屋顶,将衣服丢给穆晚唐。 穆晚唐看见她的时候明显怔愣了一下。 林清:“不认识了?” 穆晚唐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是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等穆晚唐穿好衣服,两人走下屋顶,混入人群之中。 披麻戴孝的杀手太多了,遍布在村中各个角落,且等级也比其他人高上不少。 林清与穆晚唐堂而皇之的走在路上,有这一身皮在,其他人撞见了,无一不是急忙躲开,生怕慢一步性命不保,就是同样披着这身衣服的,也不会多说一句。 有穆晚唐带路,他们轻而易举找到颜微的住处。 颜微的院子几乎就在村子边缘,与其他处不同的是,这房子侧面还建了一座小庙。 林清望了那庙两眼,庙门开着,里面供奉的是一座不曾看过的像体,看样子是位男子,身着甲胄,手握长刀,杀气腾腾,像是即将上战场的将军,胄帽上雕着一个小小的‘涯’字。 林清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又向四周望了望,四周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穆晚唐犹豫片刻,道:“你为何会选择颜微的住所,你……知道他的身份?” 林清诧异的看了穆晚唐一眼,尽管隔着一张惨白面具什么都看不到,她哪知道颜微是什么身份,不过是颜微让她灌了那一碗加料的疙瘩汤,有伤在身,更好控制。 而且她觉得颜微这里还有些事情没交代清楚。 穆晚唐道:“颜微的父亲的确是颜家村人,但天生残障,他的母亲和那个东婶都是被牙人卖到这边的。” 也就是说东婶与颜微的母亲在身份上有些说法。 林清这些话暗暗记下,带穆晚唐翻进了院子。 这院子的布局与前面那些民宅一样,院子不算小,整体还算看景,正屋的房门开着,透过窗户,依稀能看出里面有个人影还在忙活。 林清率先走了过去,直到院中时,那人影方才注意到林清二人,从房屋里走出来。 那是位姑娘,还是一位令人眼熟至极的姑娘,她身着一席雪色一群,身娇体弱,素净的发髻上只点缀着一根银簪,一双泪眼如小鹿一般看着突然出现的林清二人,柔声问道:“二位尊者过来,可是他有事交代?” 林清眼皮直跳,很想吼上一句,特么林君柔怎么在这! 上一次暗卫禀报时,她知道这位的状况并不算好。 永宁侯府早就知道林君柔不是侯府血脉,之所以一直留着,不过是侯府没落,指着林君柔换一条好出路,好在朝堂上重新崛起。 不过随着林君柔鱼塘里的男人逐渐离去,翻身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林君柔没了价值,也就成了侯府可有可无的人物,待遇上甚至比不过府中的某些下人。 这也就导致一段时间内,林君柔非常安静,安静的让林清短暂的忘记了这人的存在。 但林君柔出现在这,是不是就代表……她又跟哪一位勾搭上了? 林清眼皮跳了跳,要不现在还是将人弄死吧。 林君柔对杀意很是敏感,紧张的后退好几步,警惕的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穆晚唐也是认识林君柔的,他见林清没说话,上前一步,道:“我们是奉命来看颜微的,他还有用,不能出现意外。” 林君柔恍然,“大夫已经过来瞧过了,他伤得重,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 偏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 林君柔连忙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张沾湿的帕子,将颜微额头的汗水细细擦拭。 偏在这时,颜微醒了,右手下意识抓住了林君柔细嫩的手腕,身体的疼痛让他无比难受,可对上林君柔的清澈的双眼,好似有一股沁凉顺着对方的那目光落在他的伤处。 颜微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林君柔脸颊微红,稍稍错开视线。 林清走进来的时候,就见这二位的眼神黏的都能拉丝了。 看来被她毁掉的鱼塘里正在重建中了。 不过这也好,最起码下手方便。 林清从怀里摸出一小包药粉,缓步走了过去,在二人面前轻轻一抖。 雪白的药粉混入空气,林君柔与颜微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林君柔直接栽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颜微不敢置信,强挺着昏睡感瞪向那身着孝服的杀手,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向自己下手。 林清摘下面具,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我是杨萧。” 颜微瞪大眼睛,食道和胃部剧烈的疼痛,让他憋了一肚子脏话,却愣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气得再次昏死过去。 林清出去找了两根麻绳,将林君柔与颜微结结实实的给捆在一起,丢到角落,顺便将床上的被褥一起扯下来丢在一边,这才在床上坐下。 她将面具放在一边,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下说说。” 穆晚唐摘下面具,轻叹一声,在她身边坐下,“你想知道什么?” 林清将那尊从祠堂顺来的鬼母像取出来,“方才看见那小庙,我倒是想起一件旧事来。” “你也知道,大齐灭亡之后,土地被三国进行分割,方才有了渊、盛、朔三国,大齐灭亡之前,一国势力尽数掌握在四人之手,分别是楚王姬爽、荣霄长公主姬萱、太子姬无涯和大齐帝王。” “齐国灭亡之后,四方势力有些被灭了,有些则散落各处,其中太子一方的势力便落在盛国北部的燕山上,建立无涯山庄。” “那位齐国太子向来是个主战派,几次三番在边境捣乱,后来司里曾有一位前辈潜入无涯山庄,拼死传回寥寥数语。” 林清回忆了一下,“那位前辈说起,无涯山庄崇拜鬼母,每日清晨,都要与鬼母祈愿,光复大齐江山。” 第229章 第 229 章 …… 第229章 无涯山庄的事情已经非常久远了, 那时候别说林清了,便是诸葛绪都还没出生呢。 整件事不过是被记录在一本薄薄的册子上,与那位前辈的生平一同堆放在天禄司的暗室之中。 林清也只是粗略看过几眼,若非看见旁边小庙的雕像, 她一时半会还真没想起来。 穆晚唐道:“可无涯山庄早已毁于一场大火。” 林清古怪的看着他, “无涯山庄杀了我们天禄司的人, 若是放过他们,我们天禄司的脸面还要不要。” 准确的说, 无涯山庄就是天禄司给灭掉的, 那场烧掉整个山庄的大火也是出自天禄司之手,她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 自己人被杀,报仇不是应该的吗。 林清端详着手里的神像,“你曾说过,重云宫之前一直在盛国境内活动, 如今再看, 这行事风格倒是像极了那时的无涯山庄。” 前朝余孽么, 倒是像极了他们的行事风格。 一群疯子。 穆晚唐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林清的视线放在地上昏迷的两人, 虽不知林君柔为何出现在这里,但顺着这条线去查, 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她侧过头,微微一笑,“这还要看你能否撬开颜微的嘴了。” 林清拍了拍穆晚唐的肩膀, “你不是说会让我看到你的用处么, 便从这开始吧。” 穆晚唐呼吸一滞,猛地抬头看向林清的脸,却除了笑, 什么都没有看见,甚至连那笑颜都像是被贴在脸上的一般。 许久,他才稍稍移开目光,“好。” 林清取来一杯清水,混入解药,直接灌进颜微的嘴里。 片刻之后,颜微便有了动静,缓缓清醒过来,原本迷茫的脑袋在看见林清之后瞬间清醒了过来,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的犹如刀刃划过铁板的动静,“你究竟是谁!” “我是林清。”林清对上颜微震惊怀疑的目光,笑道:“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林清。” 颜微原本还有一点血色的脸瞬间变为惨白,看着林清的双眼染上惊慌和恐惧。 重云宫在京中活动,最担心的便是天禄司,所以他们费尽力气,哪怕舍弃众多好处,也绝不沾染有一丝可疑之人。 他们甚至在行动前特意调查过林清和诸葛绪,知道这二位均在养伤,行动上才稍有大胆。 结果防来防去,直接把人防到老家里了,还是他亲手放进来的。 颜微的脑海里似乎还回忆着那碗滚烫的疙瘩汤被灌入喉咙时的窒息感,若非那汤已经放了一会,他这条命已经交代了。 他想哭,一种由肺腑而发,想要大声嚎哭的冲动。 穆晚唐也上前一步,“颜微,你可还认识我?” 他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了,精美如妖精般的面容落在颜微眼中。 颜微顿了顿,目光闪烁,没有说话。 穆晚唐看向林清,说道:“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与他私下谈谈。” 林清无所谓的站起身,走出门外,还好心的将门给他们关上了,而后再次走出门外。 这里已经是村子的边缘,脚下的泥土路不算宽敞,连通小庙,直至后面入山的林子里,再远就看不见了。 林清走到小庙前,一低头,就见数道车辙印自庙出现,顺着路一直延伸进远处的林子里。 这些辙印宽度一致,但有的很浅,有的极深,两边的泥土已经被踩实了,不像是短时间能形成的印记。 林清以掌代尺衡量了一下宽度,微微蹙眉,喃喃自语:“两道车辙印宽约三尺八寸,这个宽度还真没见过,不过瞧这辙印深度,似乎是在运送什么东西,吃重不轻。” 她的视线再次投向这间小庙,庙里空空荡荡,除了那像体有些说法,其他的,好似与其他的庙宇一样,看不出什么异常。 难道还是藏了什么密道不成? 林清抬步走进小庙,一进来才发现这庙根本不像外面看见的那样狭小,相反非常宽敞,四周空空荡荡,除了神像与供桌,好似什么都没了。 但若仔细看,轻而易举便能看见四道沾着泥土的辙印分别从神像两侧连至门外,辙印的另一侧则没入后墙,不见了。 林清略一挑眉,看来白使对这处据点很是自信,连遮掩都只做了表面功夫。 若是如此,那机关应该也不会太过难找。 果不其然,她稍稍转身,就见到神像底座上一块能够拧动的八卦形石砖。 就在这时,墙里似乎有动静传来。 林清目光微凝,飞身躲上房梁,伏低身子,放缓呼吸。 不多时,后墙弹起,露出一条宽敞的通道,地面倾斜向下,里面的光线很足,依稀能看见里面忙碌闪过的人影。 一股奇怪的味道顺着那打开的门飘出来,有萝卜熬煮许久的香气,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掺杂其中,还有更多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味道。 瑶琴和一个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中年人生了一张马脸,蓄着短须,眉眼间透着为难,“姑娘,这里真要废了不成?” 瑶琴冷着脸,说道:“林清已经找上了门,这里的东西决不能让她发现。” 中年人格外为难,“可白使那边还没命令下来,我若这么做了,只怕不好吧?” “白使被那林清气得失了分寸,你们难道当真以为那些炸药就能要了林清的命不成?”瑶琴冷笑一声,轻蔑的看着中年人,“若林清那么好杀,她早就死了。” “可是……”中年人仍旧犹豫着。 瑶琴打断他,语气强硬,“没有可是,等白使反应过来,一切就都晚了,此事必须听我的,一切后果我自会承担。” 话说到这份上,中年人只得应下,正欲转身往回走,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再次折了回来,“姑娘,那个麻均还在下面关着呢,是否要一并解决?” 瑶琴脸色微微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间竟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把他……送到我房里,我会处理。” 中年人立即应下,重新回到密道。 庙内再次安静下来,瑶琴并没有急着离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来回变幻,时而俏脸微红,时而杀意绵绵,时而犹豫挣扎,直至仿佛陷入某段回忆中,不动了。 林清伏在房梁上,将两人的话尽数收于耳中,再看瑶琴此时的情形,脸上流露出些许古怪。 真正的麻均还在天禄司里藏着呢,眼下能以这个身份行走的,也就只有暗五了。 暗五这个人吧,的确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他就像是一道影子,杀人于无形,也能将任何人扮的惟妙惟肖。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人的桃花运特别旺盛,旺盛到他随意救了一只小猫,就能凑巧的被一位富有爱心的姑娘看见,然后来一段你追我逃的爱情故事。 这样的故事太多了,尽管暗五扮演的身份也各不相同,但最后结果大差不差,虽不影响任务,但就有这些意外。 比如他扮落魄公子,就能遇见一心跟他私奔的富贵千金;扮成小厮,能遇见一心跟他从良的青楼名妓;扮成侠士,能遇见非要来一段原地成婚的女侠…… 其实都不用看别人,看看她府里一心念叨暗五的明月小姑娘就知道了。 听闻最近一直追着司里管事打听暗五的消息,吓得暗五都不怎么回司里了。 林清收回越飘越远的思绪,看向瑶琴的目光更加古怪了,她的确是给暗五下了命令,让调查这个瑶琴,但现在来看,这个瑶琴不会也是被暗五的桃花运影响了吧? 忽的,她的视线微微一顿,只见瑶琴侧脸耳下有一道淡淡的红痕,很浅,像是被什么物件轻轻磕碰了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瑶琴骤然回神,清冷的脸颊多了些许羞恼,急匆匆离开了。 小庙再次安静下来,周遭也没了人影。 林清房梁上跃下,轻轻掸掉衣襟上沾染的灰尘,抬眸看向神像后方的墙壁,眸中带着散不去的凝重。 刚刚她闻到的那股味,是硝无疑,这下面是在炼硝? 林清忽的想起那些藏在城西废宅下的火药。 火药这东西向来是官府把持的,但凡需要用到火药的地方,都必须持有官府的文书,才能去特定的地方购买,普通人很难接触到。 重云宫那么多火药,若是依靠钱财购买,早就引起官府注意了,不是买的,那就只能是做的。 制作火药,离不开硝、硫磺和木炭三样材料。 林清目光微凝,所以这里是为重云宫制作火药提供硝石的地方吗…… 若是如此,也就难怪白使这么紧张了。 偏在这时,暗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和什么东西被推动的声音。 林清双眉紧蹙,再一次飞上房梁。 片刻后,那道石墙再次被打开了,两名壮汉分别推着一辆板车走出来,那板车比一般的板车要窄上不少,车身宽度也就四尺左右,每一辆车上放着两个装满的麻布口袋,看样子与方才用来装林清的布口袋一模一样。 两人将车推到外面,喘了口气,方才准备进来关闭机关。 林清借这空档,钻了进去。 第230章 第 230 章 …… 第230章 或许是因为走车, 这暗道建造的很是宽敞,地面与外面一样,都是普通的泥土路面,上面凹凸不平, 全是车轮走过的辙印。 两侧的墙壁上插着火把, 将这里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最前方是一道横墙,两边是继续向下的斜道。 林清站在墙边, 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传入她的耳中。 有叮叮当当挖矿的声音, 有熬煮时火焰沸腾的声音,还有许多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板车推动的嘎吱声。 鼻间是浓烈的萝卜臭和硝石熬煮时独有的气味。 林清将面具重新带好, 顺着斜道继续向下走,绕过横墙,没多远便到了密道的尽头,紧接着矿洞入口。 如同迷宫一般的洞穴相互交织在一起, 有些宽敞的仿佛能容车马通过, 有些窄小的连人都得弯腰才能过去, 有些矿洞插着火把照明, 有些则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深处时而传来矿石开采时的声音, 一队壮汉赤着上身,挑着扁担从林清面前经过,扁担两边坠着箩筐, 筐里堆满了矿石。 林清一身装束与外面那些孝服杀手一模一样, 那些壮汉看见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纷纷低下头,脚步加快, 朝另一个宽阔的洞穴走去。 林清扫了眼四周的环境,这里地况复杂,若靠她自己去找,只怕猴年马月都未必能找到地方,到时真让他们毁了这里,未免得不偿失。 这种能够制造火药的材料,不论是哪都挺缺的。 她的注意力再次移到那些快要经过的汉子身上,低咳一声,叫住最后一位浓眉大眼的壮汉,哑着嗓子问道:“管事在哪?” 那汉子吓得差点蹦起来,眼里全是对死亡的恐惧,小心着回话,“小人刚刚看见马管事去了炼矿那边。” 林清嗯了一声,原来那个中年人姓马。 她道:“主子有事吩咐,前面带路。” 那汉子不敢说个不字,放下扁担,麻溜的前面带路。 林清跟着他穿过两处洞穴,忽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那人回道:“小人名叫杨四,是盛国人,祖上犯事儿,入了贱籍,后被白使买下,带来这里挖矿了。” 林清确实从杨四嘴里听到了盛国口音,故作了然,道:“我知道了,你们那一拨似乎来的人不少,是从水路那边过来的吧?” 杨四惊讶的张大嘴巴,“尊者竟然连这都知道!” 林清没有说话,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但她一个冒牌货,哪里知道啊,不过是推测罢了。 从盛国贩卖到大渊的贱籍之人不是没有,但每每过境皆有官府记载,且这些人不能被官员买卖。 若白使真把这些人从正规渠道弄进来,早就被人注意到了,更何况是弄到京城这么个地方。 相比之下,走水路才是更好的选择,再由董家帮忙,弄些矿工过来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她若记得不错,似乎永定河有条支流距离这里不算太远。 杨四见林清这么好说话,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叹道:“我那拨出发时本有五十几人,路上遇见朝廷官兵,折了二十几个,到这里不日不夜的干活,又累死十几个,如今还活着的,大概也只剩下不到十人了。” 林清沉思片刻,接着套话,“能活下你们这几人也是不易,如今都还在矿洞里干活吗?” 杨四老实道:“有两个跟我一样有把子力气的,都在矿洞里,有几个去熬矿了,还有一个命好,被马管事安排过去伺候贵人了。” 林清听了这话,觉得有点奇怪,若真是贵人,为何安排在矿洞里面? 她倒想再细问问,可一束光亮顺着顺着洞口打进来,好像是到地方了,只得把嘴巴闭上。 林清跟着杨四又走几步,穿出洞口,视线豁然开朗,这是一处面积不大的山谷,四处环山,皆是峭壁,无法上下,大量的矿石堆砌在东侧角落,其他地方则堆满了炼制硝石的工具和木柴。 十几个人正在来回忙碌,男女老少皆有,看样子是在收拾东西。 马管事一脸心疼的在后面看着,一扭头看见林清与杨四,连忙走过来,拱了拱手,问道:“主子那边可是有事吩咐?” 林清仍旧哑着嗓子,道:“主子说了,一切照旧。” 马管事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喜意,“可瑶琴姑娘那边说……” “姑娘?”林清冷哼一声,“马管事莫不是忘了,这里究竟是谁说的算。” 马管事吓了一跳,连连求饶:“自是听从白使吩咐,小人知错,还望尊者饶命!” “行了,我还有要事,没工夫跟你扯皮。”林清装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脑子里想起刚刚杨四的话,又道:“主子那边还有吩咐,要我将贵人押过去。” “这……这……”马管事觉得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林清:“你是在怀疑我?” 马管事偷偷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林清不慌不忙,道:“那不若我们现在就去主子面前,让主子评理吧。” 马管事听了这话顿时心里发慌,他若真去了,若是假的倒还好,他或许还能立上一功,可若是真的…… 他打了个寒颤,上一个被砍死的管事,坟头草都快半人高了。 马管事又盯着林清仔细看了片刻,虽说隔着面具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瞧这肯定平静的语气,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他一咬牙,“小人这就带您过去!” 林清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淡淡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马管事想起这些人杀人放火的样子,莫名打了个哆嗦,立即在前面带路。 杨四没得到命令,也不敢留下,苦哈哈的跟在马管事后面,于是给林清引路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上人再次走回矿洞,马管事没走那些明亮的矿道,而是取来一个火把,钻进旁边一条黑漆漆的洞口,一路深入,直至深处,周遭才再次出现火光。 这矿洞应该已经被废弃了,里面有两名带刀壮汉看守,再往里,则是三个笼子,其中一个已经空了,另外两个则关着人。 其中一个是扮成麻均的暗五,另一个则是之前失踪的裴绍光。 林清看见裴绍光的时候,难得愣了一下,只见裴绍光盘膝坐在地上,双目空洞的看着地面,好似魂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一张嘴却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 仔细一听,“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 哦,背《中庸》呢。 都被关在这了,还挺用功。 林清眼皮抽搐了几下,好在面具挡着,没人能看见,她再次看向暗五。 暗五穿着一身布甲,脸上贴着人皮面具,用的还是麻均的那张脸,同样盘膝坐着,双目微闭,看上去像是在打坐一样,直到林清站在他面前,才撩开右边眼皮瞄了一眼,随即俩眼睛就都睁开了,再次瞟了一眼林清,随即像是裴绍光附体,盯着地面发呆。 林清却是明白,这是暗五是认出她了。 马管事将那两名看守的壮汉退到外边,走到跟在林清身边,问道:“尊者,主子要的贵人在那边,这位是瑶琴姑娘要的,下边人正准备给姑娘送去。” 林清正想说话,就听外面忽然有脚步声靠近,那声音很是轻盈,规律轻便,与其他矿工的脚步声有明显差异。 林清顿时觉得有点牙疼,这个脚步声她之前刚听过,是瑶琴。 马管事见她一直看向外面,也好奇的扭头看去,就见瑶琴从外面脚步匆匆的走进来。 马管事有些诧异,“姑娘可是忘了什么事情?” 瑶琴清冷的脸上多了些许急躁,道:“白使让我将这二人带过去。” 马管事愣了,看看林清,又看看瑶琴,“可主子那边不是已经派尊者过来了?” 瑶琴听见这话,秀眉紧蹙,“你说什么?” 马管事指向林清的,“便是这位尊者传来的命令,说主子那边让小人不得停工,还要带贵人过去。” 瑶琴狐疑的视线同样落在林清脸上,上下打量了几眼,警惕问道:“哦?我怎么不知道白使下了这种命令,你……” “你究竟是谁!”林清厉声打断瑶琴的话,“瑶琴姑娘明明已经撤离这里,怎会再次出现,你是用了人皮假面?你到底是谁,来此居心为何!” 林清的声音很大,大到马管事吓了一跳,下意识跟着他的思绪就走了,不禁心里寻思着,这说的好像也对啊,瑶琴姑娘可是他亲自送走的,平白无故怎会折返回来,难道真有人冒充不成? 但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这事好像还不太对。 对林清而言这一瞬间的犹豫,已经够了,她一把抓住马管事的脖子,拧碎了他的脊椎骨。 马管事双目大睁,完全没料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身体瘫软在地,死了。 瑶琴警惕的瞪着林清,转身就要逃走。 她轻功不错,速度极快,整个人如同轻燕,眨眼就飞出去几米远。 但林清的速度更快,如箭矢一般窜到瑶琴身边,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抡,立即就将人给拽了回来。 下一瞬,一根细如丝线的琴弦已然出现在瑶琴手中,勒向林清的脖子。 原来诈逃是假,偷袭才是真。 林清的反应更快,一个矮身躲过,一脚蹬在墙面,借力跃起,内力宁于掌心,就像是多了丝丝缕缕的云雾,聚而不散,正好拍在瑶琴心口。《 》 230-240 第231章 第 231 章 …… 第231章 林清这一掌用了近乎七成的内力, 那丝丝缕缕的烟雾仿佛活过来一般,钻进瑶琴的心口,搅碎了她的心脉。 瑶琴被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黑血, 气绝身亡。 林清扫了一眼已经吓到快要昏厥的杨四, 从马管事身上翻出了钥匙, 将两道牢门打开。 裴绍光从笼子里走出来,一双眸子盯着林清的面具看了好一会, 才道:“颜宛蝶被带走了, 我让雪球跟过去了。” 林清没想到裴绍光竟能认出她,她知道那猫极有灵性, 倒是没想到还能这么用,不过颜宛蝶为何会被带走呢? 这时暗五也从笼子里走出来,却又拐进中间的空笼子里,片刻之后才走出来, 将一个白色的荷包交给林清, “那姑娘临走前, 将这荷包藏在角落的缝隙里。” 许是送葬的缘故, 这荷包看上去极为朴素,只绣着几朵梨花作为点缀。 林清捏了捏, 微微蹙起双眉,里面不像是有东西的样子,她将荷包打开, 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暗五也是意外, “奇怪,难道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林清觉得不大可能,能在暗五面前将东西悄无声息拿走而不被他知道的, 那得是江湖上泰山北斗才能做到的事情,绝不超过一手之数。 那几位应该不会对一个小姑娘的荷包有兴趣。 林清又将荷包彻底翻过来,却只看见角落处的线头似乎夹杂着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细小容貌,就像是刚从鸡窝里掏出的鲜鸡蛋,上面沾染的碎绒毛。 暗五沉默片刻,“听闻送葬哭丧不能吃的太多,小姑娘会不会藏了一些生鸟蛋,扛饿?” 林清睨了他一眼,手有点痒,有点想揍前辈。 暗五也觉得自己失言,低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垂眼看了下地上的两具尸体,试了下瑶琴的鼻息,“死了?” “我觉得她不太对。”林清将荷包收起,也看向瑶琴的尸体,伸手在她的脸侧摸索了两下,却并未摸到人皮面具贴合的痕迹,不禁更觉得奇怪,难道她猜测错了? 不对! 林清低下头,再次看向瑶琴的脸皮,指腹一点点细细摸索,直至摸到额后鬓发遮盖之处,果然摸到一条长长的突起。 林清心中猛地一跳,扒开头发仔细一看,果然看见一条缝合结疤的痕迹,“她果然不是瑶琴。” 裴绍光也看到了,疑惑道:“这是什么?” 林清目光微冷,“一种所谓的换脸术,将人体本身的脸皮剥去,涂上特制的药膏,再将特制的假脸皮缝合上去,达到换脸的目的。” 她曾在卷宗看到过类似的案子,发明这种换脸术的人是一个天才,也是一个疯子,一个从药王谷走出来的疯子。 大约是八年前,那人研究出这种换脸的法子,用自己的脸作为基础,四处掳人进行试验,等诸葛绪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间简易的地牢里,男女共有近百人,却用着同一张脸。 裴绍光更加好奇了,“那个人是谁?” 林清不太愿意提起这个人,但还是说道:“他是药王首徒,名叫司徒绝,是顾春的大师兄,不过八年前已经被药王逐出师门了。” 实际上司徒绝只是绰号,此人医毒双绝,葛怡那毒术在他面前,大概提鞋都不配。 八年前诸葛绪抓人,天禄司也算是死伤惨重,最后还是与药王谷联合,才将人给抓住,如今就被关押在天禄司暗狱的最深处,大抵是要被关到死了。 林清没想到司徒绝明明被关押这么多年,可他的换脸术竟然再次出现在这小小的山村中。 如果说林清只是在卷宗上看过事情的发展,那么暗五就是真实的体会过那件案子的凶险,也清楚司徒绝的可怕,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将自己的记忆从当年的事情拔出来,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瑶琴的?” 林清默默看向暗五,还能为什么,刚刚出去的那个瑶琴明明对暗五情根深种,可这次进来的瑶琴却看都没看暗五一眼,哪有一点情分的样子。 割裂感太重了。 “行了,我们先离开这吧。”林清说着,将两具尸体扔进牢笼,扫了眼角落处被吓到两股战战的杨四,“想活,还是想死?” 杨四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活,小人想活着!” 林清道:“你在这里久了,应该也清楚,即便我把你留下,他们也只会要了你的命,但若你弃暗投明,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杨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猛地点头,“小人懂,小人都懂,以后您就是小人的主子!” 林清没再说什么,再次戴上面具,顺手摸来一根绳子,做样子的在裴绍光和暗五手上捆了一圈。 出去的时候依旧是杨四在前方引路,林清三人跟在后面。 出门不远,就能看见那两个仍在看守的带刀壮汉,其中一个数了下人数,疑惑的看了几人一眼,却又在看见林清脸上的面具时略显犹豫,最后看向最前面的杨四,“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杨四强挺着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瑶琴姑娘突然进去,说马管事办事不利,正在里面训斥管事呢,小人跟着吃了亏,这腰上挨了一脚,现在还疼着。” 瑶琴那张冷脸还是挺吓人的,那壮汉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立马打消了进去看看的意思,退到一边继续守门。 杨四悄悄瞄了一眼林清,见她没说什么,继续低着头前面带路,不一会就绕到了出口前,将机关打开。 林清带着几人再次出现在小庙里。 暗五问道:“现在去哪?” 林清指了指隔壁,想必穆晚唐和颜微已经交流的差不多了,那也正好是个说话的地方。 等进了颜微的院子,发现穆晚唐已经解开了颜微的绳子,两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桌上摆着茶具,穆晚唐正喝着茶水,颜微则坐在另一边,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茶杯,直到林清走到跟前才恍然回神,愣了一下,才不甘愿的站起身。 林清上下打量了两眼,扯过来一把椅子坐下,“看来是想通了,说吧。” 颜微抿了抿唇,道:“的颜家村建在山里,土地贫瘠,甚少有姑娘愿意嫁到这里,所以有些私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一次,将手里卖不出的丫鬟带到这边……” 他咬着牙,最后那两个字没能说出来,“能被带到这边的,便是连青楼都不要的,我母亲便是其中之一,她姓姬,若按辈分算,乃是大齐楚王的嫡系。” 颜微眼里流露出不甘,若大齐还在,他的母亲最少也是县主,衣□□贵,仆妇成群,待到及笄,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一生荣华,她的孩子亦是天生尊贵。 可事实呢,他的母亲没有像样的身份,一辈子都像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脸被毁了,被卖进深山,生下他,然后自尽身亡。 “我幼时恨极了颜家村,但我人单力薄,有一次快被打死的时候,被穆先生救下,后来,我变成了刹盟的细作。” 颜微的神情带着疯狂,又逐渐归于平静,“我学会了忍耐和顺从,读书也一向很好,后来西丰镇颜家有位少爷要去京城读书,缺个随身伺候的人,便将我选中,一同送进书院,没多久,我就被重云宫找上了。” 颜微看向林清,“想必侯爷已经找到重云宫的出处了。” 林清挑了挑眉,“我本以为重云宫中只有大齐太子姬无涯的后代,如今来看,其他族谱的也是不少。” “是。”颜微点头承认,“重云宫里的人同样分为三六九等,第一等便是我们这种身怀大齐贵族血脉的人,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可以调配宫中一定的资源,也要做好为复国牺牲的准备,第二等便是曾经你在外面看到的那些人,是教徒,也是侍卫。” “第三等便是重云诗社里的那些人,他们负责寻觅那些有用的人,用尽各种手段,逼迫他们加入诗社,将手里的权势和钱财奉献出来,再带领那些疯魔一般的信徒制造出各种惊悚诡异的事情,传播恐惧。” 说到这颜微意有所指,“杨萧被选中,第一是因为他很有钱,第二,是因为她发现了温亭湛的破绽,不控制在手里,白使不放心。” 林清有些疑惑,问道:“重云诗社为何要这样做?” “不知道。”颜微摇了摇头,“我的位置没你想的那么高,知道的真相也很有限,我的职责原本只有两个,第一便是寻找合适的人员引导其加入诗社,第二便是将那些用萝卜炼制出来的药硝卖入各家药铺,赚取钱财。” 林清听到这话,实在有些觉得奇怪,“重云宫很缺钱?” 颜微道:“缺,制造炸药需要大量的木炭和硫磺,能找到这一处硝石矿是幸运,其他的则需要大量钱财购买,至于他们到底制作那些炸药做什么,我便不知道了。” 林清一直盯着颜微,她审讯过许多犯人,若颜微说谎,她定会有所觉察。 但如今来看,颜微所说都是真的,那么问题又回到了一开始,重云宫要那么多炸药做什么? 第232章 第 232 章 …… 第232章 林清想不到答案, 只能将此事先放一放,转而问道,“颜宛蝶失踪之时,那个抹掉印记的人是你?” 颜微呼吸一顿, 点头承认:“是我。” 林清:“为何?” 颜微目光微微闪了闪, “其实得到命令点燃棺材的原本是我, 我在颜家村长大,自然知道颜家村的习俗, 也知道送葬队必定会留宿那间破庙, 按照原计划,我身上带着引线, 会在子时前后将引线塞入棺材,将其引爆。”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可颜宛蝶不知为何, 竟先我一步将棺材点燃了, 还险些丧命, 之后咱们疲于逃命, 直到湖边休息时,我趁无人注意, 将颜宛蝶叫到那处背人的树丛后,原本只是想弄清原因,哪知道张氏竟也跟了过来。” “我只能悄悄藏起, 哪知道突然有人从树上跳下来, 打晕张氏,眼瞅着就要把颜宛蝶带走,我一时情急叫了一声, 正好裴兄就在附近,被我喊了过来,可我们都不会武,于是他们都被捉走了。” “我害怕说不清楚,才悄悄离开,后来你们发现颜宛蝶失踪,我猜她十有八九是被捉到这大杨村内,所以当你说要营救时,我想着将你引到这边,或许能救下他们。” “但同行的周二狗是个麻烦,毕竟他虽不姓颜,却也是在颜家村长大的,我只能想办法先解决掉他。”说到这颜微顿了下,“不过你放心,我只是让人将他打晕藏在一处隐蔽的地方,等他醒了,自己就能离开。” 后面的事情就没必要说了,毕竟林清都参与了。 林清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很久,久到颜微撇开脸,专注的看着地面。 林清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瞥向旁边的穆晚唐,“原是这样啊。” 穆晚唐将手中茶杯放下,“如今看你救回二人,却不见颜家姑娘,看来是被换了地方。” 颜微也道:“她毕竟是无辜的,还请侯爷救她一命。” 林清轻轻叹息,“她被白使的人带走,如今关押在哪里,我也并不知晓,如今能救她的不是我,是猫。” 颜微只觉莫名其妙,“猫如何能救人?” 林清道:“雪球很有灵性,裴绍光已经让它跟在后面,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带回消息了。” 裴绍光安静的站在林清身旁,当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脸上,他也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颜微丧气的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林清问道:“那个林君柔是怎么一回事?” 颜微看了眼里面仍在昏睡的林君柔,只觉那姑娘浑身都好像在发光一般吸引着他,他不想说,可一转眼就对上穆晚唐警告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道:“是被白使带回来的,说是上面暂时安排在这的,其他的,我并不知道。” 说到这,颜微的嗓子沙哑的几乎说出不话来,毕竟林清那一碗热疙瘩汤的副作用还在,没几个月他是甭想养好了。 林清暂时不打算纠结林君柔的事情,左右没她的解药,明日能清醒过来就算不错了。 她站起身来,说道:“如今外面危险重重,我先去探探路,你们在这等猫,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去救颜宛蝶出来。” 颜微不甘心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合上了,瞥向一边的穆晚唐。 穆晚唐仍旧一片云淡风轻,根本看不出中毒的痕迹,听了林清的话,脸上多了一点轻柔的笑意,“一切小心。”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抬步自他侧面走过。 暗五扫了几人一眼,自然而然的跟在林清后面,纵身跃出院墙。 二人顺着后墙飞了一段距离方才停下。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太阳将落不落,光线已然昏黄,四周已是树林,一阵山风吹过,空落落的树枝几乎被吹出鞭子挥动的动静。 “你是如何被抓住的?”林清轻声问道,她不觉得以暗五的武功真的会被瑶琴控制。 “我跟踪瑶琴,意外查探到重云宫在倒卖硝石,他们太过谨慎,我便故意卖出破绽让他们捉住。” 暗五顿了顿,解释道:“其实我昨夜便打算离开,可那个裴旻与颜姑娘突然也被关进来,我深知其中必然出现变故,便想弄清原委,再回司里禀报,哪知道今日就遇见了你。” 按照暗五所说,一切便算合理了。 林清抬眼看了下天色,道“算算时间,西丰镇的暗卫应该快到了,我去救颜宛蝶,你与他们会合,尽快查出大杨村硝石运送路线和接头地点,多撒些引路粉,给引路蜂做好标记。” 机会只有一次,决不能让对方跑了。 暗五:“不等猫了?” 林清嗤笑,“颜微那话前半段倒是真的,可后半段明显掺了假,颜宛蝶身上必然有什么大秘密,我若真将希望押在一只猫的身上,找到的也许只会是颜宛蝶的尸体。” 她又问道:“带走颜宛蝶的,是什么样的人?” 暗五回道:“是两个身着孝服的杀手,带人离开时,说是白使的命令。”他有些犹豫,“不然还是我去吧。” 林清摇摇头,“我救了颜宛蝶的命,她对我会有一定程度的信任,所以对我说实话的可能性更大。” 她又抬头看了眼天色,接着说道:“我杀了那个假瑶琴和马管事,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白使耳朵里,白使也会有所反应,硝矿十有八九会被废掉,也就是说这一波硝石运送,很可能是最后一批。” 林清郑重道:“时间紧迫,两边都不容有失。” 暗五目光灼灼,哪怕经历过许多次,仍旧心中震动,却又隐含惊喜。 天禄司在诸葛绪的手中已经足够辉煌,他们这些人时常也会担忧,等诸葛绪退下后,下一任指挥使若达不到诸葛绪的高度,无法彻底掌控天禄卫,致使天禄司沦为陪衬,逐渐消弭。 直到林清的出现,所有人才仿佛看见了希望,大家甚至觉得,或许林清能将天禄司引领到一个更加辉煌的位置。 或许这件案子破了,那个日子,大概也要到了。 林中风势渐涨,暗五的身形仿佛一道影子,融入树木之间,逐渐看不见了。 林清目送暗五离开,转身望向前方的村子,面色难免沉重,虽然话是那么说的,可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 如今的大杨村,白使身边绝对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指望身上这身皮,只怕还没到跟前就被发现了。 林清寻思片刻,干脆脱下身上的孝服扔在地上,既然如此,不如就用她自己的身份吧。 尽管冒险,但可一试。 打定主意,林清不再犹豫,再次折回村中,几个腾跃,再次来到祠堂附近。 祠堂里的大火仍旧烧着,火光冲天,伴随着黑色烟雾直冲云霄。 顺着祠堂往前便是大杨村中心的那条主路,再有数条小路向四周不断延伸。 经过这么长时间,混乱的局面早已被捋顺过来,众人被分成数支队伍,分别朝村中各处追捕搜索,其中又夹杂着不少身着孝服的杀手。 越是靠近村子中心,人就越多,看守亦是越加严密,尤其距离那吴刚家百米远的地方,放上放下皆有人在巡逻看守,寻不到一处死角。 林清停在一处阴影之后,静静地看着远处守卫森严的院门。 就在这时,那看守矿中秘牢的壮汉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不好了,矿里出事了!” 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东婶疾步走了出来,闻言脸皮一绷,“大呼小叫的,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清楚!” 东婶一说话,立即有人将那惊慌的壮汉拦下。 他抹了把脸,回想起刚刚矿洞里的情景,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瑶琴姑娘与马管事被人杀了,麻均与另一位都被人救走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大家几乎都知道怎么回事,如今能在这大杨村捣乱的,除了林清就没第二个人! 东婶的神情瞬间就变了,一把将人抓住,急匆匆就往里走,“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现在才来禀报!” “小人也没想到,是马管事将小人支出去的,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出来,小人进去一看,他们就已经死了。” 大家都知道这里的硝矿很可能藏不住了,但没想到一切却发生的这样快,东婶的脸早已没了初见时的慈祥,五官因恨意而扭曲,“这个林清,若落在我手里,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你这老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戾气还这么重,小心下地狱时,被恶鬼割了舌头。”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蕴含内力,仿佛就在人耳边炸响一般,有些人扛不住,双耳顿时流出鲜血,脑袋如炸开一般,剧烈的疼痛让他们倒地打滚,哀嚎惨叫。 东婶年岁大了,也不会功夫,被那声音一激,顿时吐出一口黑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她抬头一看,只见方才想要挫骨扬灰之人已然从一处隐蔽的角落走出来,唇角微微勾起,好似在笑,可眼里却是一片冰冷,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具即将死去的尸体。 第233章 第 233 章 …… 第233章 院外光地面就站了好几十号人, 那带着兵刃的壮汉得有三十来个,剩下的皆是身着孝服脸带面具的杀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所有人都没想到林清竟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简直狂妄至极! 东婶被人搀扶起来, 咬牙切齿地吼道:“你们这群废物,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杀了她!” 一众杀手如聋了一般,岿然不动。 一群身着布衣的壮汉手握兵刃,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一身胆子就跟被戳了洞似的, 愣是没一个人敢冲上去。 祠堂的大火还未熄灭,林清如砍瓜切菜一般砍人脑袋的样子已然刻印在每一个人的记忆里。 百十号人都拦不住的家伙,单靠他们,就能拦得住吗? 想至此处, 众人眼里浮现出恐惧, 纷纷向后退去。 东婶看见这样, 既生气, 又觉得屈辱,她咬着牙, “谁若不上,我定会让白使砍了他的脑袋喂狗!” 众人听了这话,不得不停下脚步, 面面相觑, 不知所措。 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 偏在这时,有一人从众人身后冲出。 “重云宫夔牛使杜疯, 前来一战!”粗犷的声音忽然炸响,犹如擂鼓,惊得众人纷纷后退,眼里却又燃起了希望。 “夔牛使到了,我们有救了!” “使者在江湖可是有‘疯牛’的称号,身手足以赶上一流杀手,杀个林清还不是满来!” …… 就连东婶也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林清便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少年郎,哪里能比过在江湖混了半辈子的杜疯,这次定让林清有来无回! 杜疯身高足有九尺,苍髯如戟,体壮如牛,赤着上身,虬扎肌肉全部暴起,双手紧握一柄长刀,银锋划过空气,发出一阵破空声。 林清倒是正眼瞧了瞧杜疯,这般力道,的确能赶上牛了。 她腰身迅速向后弯曲,任那刀锋在她的鼻前擦过,一脚用力,整个人犹如陀螺一般旋转而起,狠狠一脚踹在杜疯的鼻子上。 只听卡擦一声,杜疯体型笨拙,用的又是长兵,变招不及,鼻子霎时就是一阵剧痛,惨叫一声,一连后退几步。 林清目光微凝,随即化为狠辣的杀意,若换成别人,她那一脚足以踢碎一个人的颅骨,可这杜疯竟只断了鼻骨,看来此人练的是硬家功夫。 但那又如何,趁你病,要你命! 林清毫无停顿,飞身追去,一把匕首顺着袖子滑落在她的手中,瞬息间,已然来到杜疯面前,匕首闪过一道厉光,狠狠刺入杜疯的脖子。 杜疯哀嚎一声,血液喷洒而出,染红了两人的衣襟。 许是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杜疯双眼血红,一手挥刀狠狠朝自己的脑袋横砍而来,显然是要拉着林清一起死。 林清顺势松手,整个人犹如一条泥鳅,瞬息已绕到杜疯背后。 长刀因为惯性无法停下,嗤的一声,生生砍断了杜疯自己的脊骨,一颗脑袋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东婶的脚边。 东婶一张脸瞬间惨白下来,双腿打颤,要不是有人扶着,这会已然跌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重云宫众人原本希冀的目光瞬间化为惊恐,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 杜疯死了,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死了! 这林清难道是怪物不成! 林清一脚踹开杜疯已经没了头的尸体,冷着脸,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可还要战?” 偌大个地方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就在此时,院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白使带着那张白虎面具从门里缓步而出,声音带着阴森寒意,“林清,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一个夔牛使对付不了你,我这还有十个,百个,我就不信今日留不下你!” “白使此言差矣。”林清淡然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将脸颊和双手沾染的血迹一点点擦去,“这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要利益足够动人心魄,敌人能变成朋友,朋友同样可以成为敌人。” 白使已是怒火中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杀了我多少人,如今连夔牛使都死在你手里,你怎么就觉得我会选择与你合作,而不是杀了你!” 他话音一落,所有杀手手中的哭丧棒瞬间露出利刃,齐刷刷地对准了林清。 “自然是因为我能提供的价值。”林清面不改色,仿佛被利刃围绕的不是她一样,一阵风刮过,她松开手,染血的帕子随风飘走,又缓缓落地。 “我是林清,是大渊皇帝最宠爱的臣子,是天禄卫的拥有者,朝堂之上,我若要动谁,便会有千般手段。”林清嘴角微扬,眼神中闪烁着几分戏谑,“比起董家,难道我不是更好的合作对象吗?” 白使没想到林清竟会这样说,一时间有些怔愣,某些事上天禄司自是比董家更好用,可天禄司是皇帝手中的刀,竟然这么容易就倒戈了? 白使在理智上觉得不可能,可心中的贪念却怎么都按不下去。 万一呢? 他他目光闪烁,“你当真要与我合作?” “为何不呢?”林清接着说道:“天禄司与他处不同,我这辈子顶多就是到指挥使的官位上,可我才十七岁,难道一辈子就只能耗在这个位置了?我也想爬的高点,再高一点。” 白使仍旧不信任她,可心中的天平已经慢慢倾斜。 是啊,这世间有几个不爱权利的,他也是用类似的办法才得到董家相助。 林清敏锐地捕捉到了白使的动摇,再接再厉,“若你们早说出身份,哪里用兜这么久的圈子,这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再寻常不过。无涯山庄与天禄司的恩怨早已过去百年之久,只要利益得当,哪有永远的敌人呢。” 白使凝视着林清,眼中满是复杂之色,仿佛试图穿透她的表象,窥探其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可林清的神情太真诚了,让他寻不到一丝不对劲,仿佛就该如此。 他神色复杂,“你想得到什么?” 林清仰头望天,“自是占地为王,万人之上。” 白使没想到林清的要求竟然这么高,“你这筹码未免高了。” 林清笑了笑,不甚在意,“我林清难道不值这个价钱?” 她耐心道:“你应该已经察觉到,董家已经让皇帝起了忌惮之心,如今他们看着风光,可内里人一看便知是外强中干,朝堂之上,你们想要借上力气,很难。可我就不一样了,我是诸葛绪唯一的弟子,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我若做些什么,再简单不过。” 白使还是不信,理智疯狂的尖叫着,让他将林清就地砍死,可心里另一道情绪同样越来越重,整个人如同被割裂成两半,将他仅剩的部位来回拉扯。 许久,白使叹息一声,“合作可以谈,但条件要再谈谈。” “不行!”东婶惊叫着站了出来,“夔牛使刚刚死在她手里,若我们重云宫答应与她的合作,那死去兄弟的仇又要怎么办!” 白使淡淡瞥了她一眼,“为了大业,死去一些人是值得的,他们的牺牲会被铭记在我们齐国的史册上。” 东婶震惊的看着白使,似乎不明白这种话竟然从白使口中说出来,她不服,却在接触到白使警告的目光下,不得不闭上嘴巴。 白使看向林清,“我先让人带你去休息。” “不急。”林清的视线落在一旁东婶的脸上,似笑非笑,“我这诚心可是已经放在你的面前,那贵宫的诚意,是否也要让我瞧瞧。” 东婶感受到林清目光,一股刺骨的冷意自脊背升起,直冲头顶,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忙道:“林清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决不能信她的话!” 白使冷冷地瞥了东婶一眼,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在教我做事?” 东婶心头一凛,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半句。 白使再次将视线转向林清,“你想要什么?” “放心,她好歹也是白使的人,我自然不会要她的命。”林清笑了笑,“只是这嘴实在聒噪,便将她的舌头剁下来喂狗吧。” 东婶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一张脸瞬间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嚎道:“我也是齐国血脉,白使明察,切勿被她挑拨啊!” 林清没有说话,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只上窜跳下跳的猴子。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投到白使身上,白虎面具将那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没有人能够看见他的神情。 场面再一次安静下来,众人的心情也逐渐忐忑起来。 这一次是东婶,那么下一次呢。 他们造反,却又不想成为被牺牲的那一个。 东婶最是忐忑,她跪在上,身体抖若筛糠,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带着一丝丝希冀,看着白使。 许久,直到白使开口,他道:“为了大业,适当的牺牲是必要的。” 这话犹如惊雷,劈在了东婶心头,她再跪不住,恐惧的跌坐在地上。 下一瞬,白使动了,他拔下杜疯颈部将掉不掉的匕首,血水顺着刀刃滴落在地上,他却毫不在意,缓步走到东婶面前,一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将那东西亲手刮下来。 而后将昏迷的东婶丢到一边,将那血淋淋的东西和匕首一起丢在林清面前,“林侯爷可还满意?” 林清垂眸盯着地上的匕首一会,懒得再收回来,“既然白使这么有诚意,自是可以谈谈下一步合作了。” 第234章 第 234 章 …… 第234章 “不急, 林侯爷劳累这么久,不妨歇息片刻。”白使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两名杀手将昏迷的东婶拖走,又有一人上前, 站在林清面前引路。 林清颔首, 跟在那杀手后面, 抬步走入院中。 这是一处二进的院子,房子不少, 院子却又建的必正常的民居要小上不少, 房檐几乎将天空挡住,只有窥见少量蔚蓝。 狭隘, 潮湿,压抑,甚至有些墙面连泥浆都没抹匀。 林清被引领至一间厢房,房间不算大, 家具也很简单, 皆是榆木所制, 用了某种做旧的工艺, 又因技艺不精,颜色不均。 不多时便有下人送来茶水饭食。 简单的米饭, 炖熟的鸡鸭鱼肉,配上两个炒熟的干野菜。 在这个环境能拿出这样的菜色已是不易。 林清垂眸,盯着这一桌饭菜, 可惜, 那刺鼻的药味便是肉香也难以掩盖。 白使那人心胸不算宽广,她在大杨村杀了那么多人,又坏了重云宫不少事情, 可不是区区几句话就能取信于人的。 之所以暂时达成和平,不过是白使还看不透她。 林清一脚踹翻桌子,碗碟落地碎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汤汁四溅,肉块散落一地。 守在门外的孝服杀手听见动静,拎着武器闯了进来,刀刃对准林清。 林清抬了下眼皮,“老子站在这是来享福的,你们就拿这一桌子东西来糊弄我?喂猪猪都不吃。” “我要永福楼的酱烧鹅,会三丝儿,抬羊不见春,还有春雨楼的金风醉,要十年以上的,别想糊弄我,那酒香我一嗅便知,再叫上两个姑娘,一个弹琴,一个唱曲儿。” 此言一出,两名杀手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都这个情况了,这位竟然还敢张嘴就要,这些东西加一起得小百两银子了,还不算那俩姑娘的价格。 林清悠然地坐在床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怎么?这是不能做主?那就找个能做主的,本侯金尊玉贵,生活向来奢靡,若你们重云宫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看来本侯还得另觅盟友,想来那刹盟也是不错。” 这话让两名杀手更加惶恐,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一人留下收拾残局,一人急匆匆跑了出去。 林清嗤之以鼻,随即闭上眼,仿佛一切纷扰皆与她无关。 ****** 另一边,白使刚踏入居所,瑶琴便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你是怎么想的,竟为了那个林清伤了东婶!” 白使缓缓坐下,声音透着些许疲惫,“我也是被逼的。” “这大杨村是我们的地方,谁又能逼你,说到底,还不是你觊觎林清手里的力量。”瑶琴冷笑,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可你别忘了,究竟有多少人多少势力折在林清手里,你就不怕她反咬一口,要了你的命。” 白使见瑶琴这般咄咄逼人,也是恼怒,一掌拍在桌上,“那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瑶琴眼里露出杀意,“就该在她露面之时,斩下她的脑袋,以绝后患。” 白使沉默片刻,道:“杜疯死了,在林清手里,连十招都没撑过。” 瑶琴不甘示弱,“那又如何,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她却只有一个人,便是拿人命去堆,也能堆死她!” 白使深吸一口气,语气凝重,“难道你没注意吗,她是一个人来的。” 瑶琴一愣,“你什么意思?” “穆晚唐不在这。”白使的声音很轻,透过面具,还有些走音,却莫名有种凝重,“穆晚唐心机深沉,不在林清之下,朝廷的人,我们能防,可穆晚唐那,却不好办。” 瑶琴秀眉紧蹙,仍是不解,“就算他再狡猾,也只是一个人。” 白使耐心道:“你要清楚,刹盟这次派来的是两位上人,穆晚唐我们尚可提防,可另一位呢,这是深山,我们人是不少,可再多能多得过着满山的野兽吗。” 他顿了下,接着说道:“那位的身份着实神秘,我们虽然与他有过接触,却始终不知他的样子,只有穆晚唐知道他的身份,这对我们很是不利。” 瑶琴垂眼盯着地面,红唇紧咬,满心不甘。 白使继续说道:“这还是其次,你再想想,林清那样精明的一个人,却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甚至当着我们的面杀了夔牛使,又岂能没有计划布局?” 瑶琴闻言,心中一动,“你是说她有阴谋?” “未必。”白使摇了摇头,“或许她是真想当一个土皇帝,与我们合作也是正好,但也不排除另一个情况,她与穆晚唐做了什么套子,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安抚道:“我虽不愿见东婶受委屈,但局势错综复杂,为了重云宫的未来,只能暂时牺牲她了。” 瑶琴信了,眼里的仇恨和抵触逐渐消散,转而化为深深的忧虑“那你有什么计划?” 白使正要说话,就见看守林清的一名杀手走了进来,不悦的皱眉问道:“出何事了?” 杀手低着头,将林清的要求全部叙述了一遍。 瑶琴气的气血上涌,俏脸通红,“我真想杀了他!” 白使同样气的够呛,这里距离京城有多远,一来一回只怕天都要黑了,加上那些菜品酒水,还有春雨楼的姑娘,那个林清真当是来这里享福的不成!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平稳心情,“让人去西丰镇的酒楼打包一份酒菜过来。” 禀报的杀手试探着问道:“那姑娘……” 白使怒了,“姑娘姑娘,还是会弹琴唱曲儿的姑娘,这穷乡僻壤,连老妪都没几个,我上哪找去!” 杀手的视线下意识瞥向一边的瑶琴。 下一瞬,一根琴弦猛然窜出,缠上他的喉咙,顷刻毙命。 瑶琴慢悠悠的收起琴弦,“你手里不是有个姑娘么。” 白使身体微顿。 瑶琴冷哼一声,“为了复国大业,些许牺牲在所难免。” 白使道:“她知道一些事情,不妥。” 瑶琴审视的看着白使,“不过是个官家千金,能有多大胆子,稍加逼迫,自能让她守口如瓶。” 言罢,她站起身,道:“还是我来安排吧,你快些想到办法,决不能让他们影响计划。” 白使思索许久,长叹一声,默许了。 瑶琴的速度极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带着人来到林清方门外。 房门被打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一行几人鱼贯而入。 房内已被收拾妥当,桌子也被重新摆好,林清倚靠在床柱前,半眯着眼,只是在房门打开时掀了下眼皮,在看见瑶琴身后被盛装打扮的颜宛蝶时略作停留,随即又缓缓合上。 这般无礼,瑶琴眼里带着不悦,随即更加冷漠,“这就是昭勇侯的礼数?” 林清声音里带着散漫,“礼貌是对人的,至于非人的东西,本侯没直接动刀子,已是给了白使面子,你这死人还想如何。” 瑶琴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看林清的目光仿佛能喷出火来,“我不是白使,现在便能要了你的命!” 林清睁开眼,瞥了眼这位瑶琴姑娘,上下一打量,顿时乐了,那个真瑶琴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哪会这般容易动怒,看来又是个假货。 “行了,你一个冒牌货,若真敢动手,还用等到现在。” 瑶琴眉头紧锁,质问道:“你在胡说什么?” 林清将瑶琴的神情尽收眼里,这表情倒不像是说谎了,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 催眠吗? 林清忽然心思一动,这状态倒是像极了那个张婆子。 她不动声色,稍稍侧过头,看向瑶琴身后的颜宛蝶。 小姑娘尽管打扮艳丽,但疲惫和惶恐似乎已经融入她的骨子,就像是被野兽围住的兔子,但凡风吹草动,整个人都会瞬间绷紧,恐惧的盯着每个人的脸。 直到看见林清,她仿佛才感受到安全和希望,恨不能立马冲过去,却又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被旁人发现。 林清或多或少都有些明白颜宛蝶的心思,毕竟她救过这个小姑娘两次,此时强敌环绕,她身边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自从她站在这,一言一行便已是一场豪赌,前路如何,尚不得知。 可这却是唯一的机会,是颜宛蝶活命的机会,也是她拿到真相的机会。 林清没有收敛目光,仔细将颜宛蝶上下打量了几遍,“这就是你们找来给本侯唱曲儿的?” “这姑娘若放在楼子里也算是上等货色,想来应该还算合你的意吧。”瑶琴抬起手,轻轻捏住颜宛蝶的下巴,左右打量着,像是在品评货物一般。 林清站起身,步伐悠然,却在眨眼间出现在瑶琴身边,她轻轻抬手,握住瑶琴那柔弱细嫩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听一声脆响,那只捏着颜宛蝶下巴的手,已然朝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垂落下去。 瑶琴痛呼出声,捂着断裂的手腕连连后退,面容因剧痛而扭曲,望向林清的眼神中混杂着惊恐与难以置信。 林清淡淡睨着她,“既是送予本侯,那便是本侯的人了,谁给你的脸,敢对本侯的人品头论足,今日断你一腕,以示惩戒,若再犯,定取你项上人头。” 瑶琴额上冷汗涔涔,分不清是疼的,还是怕的。 第235章 第 235 章 …… 第235章 瑶琴没想到林清竟然真敢对她动手。 明明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周围也都是他们的人,可当她对上林清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瑶琴忽然就理解白使的所作所为了。 明明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尚显青涩, 但一言一行, 却莫名给人一股极强的震慑力。 她不禁在心里产生一个疑问, 倘若林清真有意取她性命,这些人是否能够阻拦林清的脚步。 瑶琴紧咬着唇, 哪怕再是不服气, 也只能将这口气生生咽下,丢下旁人, 匆匆离开。 快一些,或许她的手还有救。 瑶琴一走,身后下属也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林清与颜宛蝶二人。 房间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颜宛蝶看着林清, 眼眶泛红, 正要说话。 林清摇了摇头, 抬手指指屋顶。 她仍能听见窸窸窣窣如猫挠般的动静,房上有人, 外面也有人,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大概都会被记下传给其他什么人。 “弹琴吧。”她道。 颜宛蝶很聪明,立即明白林清的意思, 将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不知大人想听什么?” 林清在床沿坐下,“弹些柔和的调子吧。” 颜宛蝶应下,窗旁已经多了一张琴案, 是刚刚瑶琴下属抬过来的,她走到琴案前坐下,十指放在琴弦上,深呼吸几次,平稳心情,拨动琴弦。 琴音响起,似乎该是一首温婉舒柔的曲调,却愣是被她弹的像是皮甲上阵一般大气磅礴。 林清颇为诧异,没想到看着娇柔的小姑娘,竟有这般心境。 不过想想也是,颜宛蝶经历的这些事情,若真是什么柔顺性子,这会怕是已经疯了。 林清收回视线,继续闭目养神,颜宛蝶既然已经在她这里,若她所料不错,应该已经有人要坐不住了。 一曲毕,颜宛蝶像是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又一连弹了几首曲子,有时心伤断肠,有时怒火冲天,又似乎隐含某种忧虑和急迫,最后所有情绪化为焦虑。 她弹琴的动作越来越快,直到琴弦在撑不住这样高压的弹奏,嗡的一声断成两截。 颜宛蝶骤然回神,不知所措的站起身,一时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迈。 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一位妇人拎着食盒走进来,将从酒楼打包的酒菜在桌上一一摆好。 林清睁开眼瞟了眼桌面的菜色,这次倒是没什么问题,便将一副碗筷放在颜宛蝶那边,“吃饭吧,待会还有得忙。” 颜宛蝶经过刚刚那番发泄,这会心情已经稳定下来,点了点头,坐在桌前,却又在看见林清身上衣服的时候顿了顿,挣扎片刻,还是问道:“大人身上的衣衫似乎有些眼熟,可是见过杨萧杨公子?” 马甲早就掉了,林清无所谓道:“我就是杨萧。” 颜宛蝶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向林清的目光更加感激,端起碗筷开始吃饭。 大人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她得多攒些力气,不能拖大人后腿! 用过饭后,天已经彻底黑了,房内的烛灯被点燃,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林清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多时,房门再一次被打开,瑶琴带着一位孝服杀手走了进来。 她仍旧穿着那身青色衣裙,眉目清冷,只道:“白使要见你。” 林清睁开眼,扫了一眼瑶琴完好的右腕,却是目光微凝。 只见那手腕带着一串青玉珠串,正好九颗珠子,被一根细细的金线穿起,随意的挂在手腕上,又打了一个颇为凌乱的结。 那打结的手法乃是天禄司暗卫独有的手法。 林清又看了眼瑶琴,能把一个人扮演的这么惟妙惟肖,不漏破绽,又会司里暗卫才会的东西,是暗九吧。 也只有暗九才有这个能力。 林清若有所思,站起身,跟着几人往外走。 颜宛蝶原本在椅子上休息,见状紧紧跟在林清后面,一同走出房门。 夜黑风高,乌云遮月。 尽管天气不好,但风中寒意已然不如深冬时刺骨,鸟啼虫鸣时有响起。 林清看了眼黑沉沉的夜空,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鸟叫之音。 时而如乌鸦一般,时而又似黄莺,或长或短,杂乱无序。 林清垂下眸子,心思微动,这是天禄司暗卫联络的信号,西丰镇的人马已经交到暗五手里,这些应是暗九带来的。 有了人马,有些东西倒是能安排下去了。 尽管心思变换,林清脚下步伐节奏不见丝毫变化,不一会就到了白使书房外面。 这里看守的人更多,看见瑶琴,纷纷让行。 最里侧站的本是东婶,这会换成一个不认识的妇人,大约五十来岁,身材矮胖,一双三角眼盯着林清好一会才打开门。 所谓书房不过是弄了个简易的架子,放上几本书,又在窗前的位置放了一张书桌,不大的屋子,却足足点了五六盏油灯,将这里照的极亮。 白使就坐在桌案后边,手里正拿着一本翻开的书,见林清等人进来,招了招手,一旁伺候的下人立即搬来几把椅子。 瑶琴自然的站在白使身侧,林清走到靠近桌案前的椅子坐下,颜宛蝶站在她的身后。 其余人皆被挥退,唯独那名妇人被留在白使另一侧。 他放下书本,“此地偏僻,委屈侯爷了。” “无妨,一时委屈罢了,本侯也并非受不得。”林清状似随意的扫过桌案,那书不算薄,书皮上方的字被挡住了,下方露出“国策”二字。 白使叹了口气,道:“八百年前,天下仍是乱世,是我大齐先祖开疆裂土,建立大齐,哪想到两百年前却被三位卖国贼窃取国土,一分为三,姬姓皇族惨遭屠戮,几乎灭族,唯有少数人在那场灾难中活下来。” 林清面容古怪,“可我怎么听说,是太子与楚王争权,帝王与荣霄长公主裂土,以至于战争不断,百姓民不聊生,所以各地方才出现起义军。” 三国的开国皇帝便是起义军势力中最大的三位。 这话算是把几人的老底给扒了干净,那老妪的脸色直接黑成了锅底,看林清仿佛在看杀父仇人一般。 白使的脸被面具遮着,看不见神情,但拳头紧握,手背青筋微现,看得出也很生气。 林清笑笑,“我没读过几本书,这嘴跟没把门似的,竟说大实话,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白使忍了又忍,原本还想再说几句齐国的好,这会是半个字都说不出了,只得直入主题,“我已与主上谈过,林侯爷的要求重云宫可以答应,待日后建国之时,陛下会将渊京以北的地方划给侯爷自治。” 他语气稍稍一顿,“不过谈合作就有些伤感情了,只要侯爷加入重云宫,以后便是自己人了,这一家人哪有什么说不开的事情。” 林清略一挑眉,还真是好大的脸啊,说得好听叫入伙,只要她敢答应,下一步就是利用她蚕食天禄司了。 一直站在白使旁的妇人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四方小盒推到林清面前,“林侯爷服下这枚药丸,日后便是自己人。” 林清随手拿起那小盒打开看了看,里面只有一粒乌黑药丸,散发着恶臭的气味,是蛊。 妇人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奉劝林侯爷还是快些答应为好,否则后果绝不是你能承受的,这里毕竟是我重云宫的地方,容不得别人放肆。” 林清睨了她一眼,“你谁啊?” “我是主上派来照顾林侯爷的,名叫赵四娘。” 林清把玩着手中的盒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傻子本侯见过不少,这么自说自话的,倒是头一次见。” 赵四娘是真看不上林清,她就不信林清这么小的年纪,真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她后背站的笔直,一双三角眼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清,道:“看来林大人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看不清形势,活该送命,下辈子投胎注意些,莫要站错队了。” 赵四娘拍拍手,只能埋伏在四周的杀手冲过来将林清毙命,可等了一会,却毫无动静。 她得意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格外难看。 林清也笑了,将那盒子里的药丸取了出来,悠然起身,缓缓捏住赵四娘的下巴,将那药丸给按了进去,随后松开手,取出一方帕子将手指慢慢擦净,“下辈子投胎注意些,但凡本侯经过的地方,记得退避三舍。” 赵四娘没想到林清说动手就动手,她想要挣扎,浑身却使不上一丝力气,直至被逼着将药丸咽下,恶臭划过喉咙,又不断的从嘴里泛出味来,她恶心的不断干呕,惊恐的跌坐地上。 最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遭受这么大的屈辱,白使等人竟然动也未动! 仿佛所有人都在欺负她。 赵四娘恨恨的盯着屋子里的几人,一只手不断地逼迫自己呕吐,想要将那药丸吐出来,可吐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 完了! “解药,解药呢!”她惊惶四顾,冲出门外,不见了。 书房里只剩下四个人,白使与瑶琴,林清和颜宛蝶。 林清重新坐回椅子上,“看来白使另有私下生意要与我商讨。” 看那赵四娘的样子,明显四周应该埋伏人了,可她却没有丝毫感应,想来是之前就被白使撤掉了。 白使轻笑,“谈不上交易,只是此事若成,对你我都有益处。” 第236章 第 236 章 …… 第236章 书房内, 灯光通明,四人都没有说话,落针可闻。 许久,林清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看似随意, 心里却在快速思索着。 白使说与主人商议过, 这地儿可不好进出,也就是说那位重云宫的主人如今就藏在这大杨村内。 而且看方才赵四娘那副样得意自信的样子, 显然是在四周安排了人手, 却未曾唤出一个人来。 如今能在这个地方能做手脚的,除了瑶琴, 也就剩下白使了,也就是说白使与主人的关系其实并非像表现出来那么融洽。 她刚刚选择对赵四娘下手,也是一种试探,结果正如她预料的一般。 这或许是个机会。 林清打定主意, 看向白使的目光格外真诚, “白使都这么说了, 本侯焉有反对的道理。” “侯爷爽快!”白使哈哈大笑, “有一句话侯爷说得极对,这天底下哪有永远的仇人呢, 只要利益得当,敌人也能成为朋友,侯爷这般通透, 却仍旧一人之下, 实数可惜。” 如今能真正站在林清顶上的,也只有一个皇帝了。 林清横了白使一眼,故作恼怒, “白使莫不是再打趣本侯!” 白使看见林清这般作态,心里多了两分轻视,面上丝毫不显,甚至更加亲近,“侯爷这是哪的话,实不相瞒,我这有一奇人,名叫江绝,乃是江湖人称双绝的司徒绝的弟子,医毒皆精,尤其一手换脸术,更是出色。” 林清也是颇为讶异,没想到那个司徒绝人在天牢,竟还有弟子流落在外,“你是想让本侯把皇帝给换了?” 白使含笑说道:“哪里能说是换呢,真真假假,还不是侯爷一句话的事情。” “也是,若那皇位上坐着的是自己人,那皇宫大内……不,应该说整个大渊的运作便皆在你我等掌控之内,到时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的确方便。” 林清肯定的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司徒绝嘛,我也知道,想来他这弟子定是得了几分真传,才能有这般本事,就是不知你们合伙换了多少人的脸,最起码朝堂上多少得有几个吧?” 她说着,视线飘过桌面,就见白使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这个问题不太好说,说了就是露底,不说,便是对合作的不诚心。 不过看这样子,林清心里便有数了,朝廷里还真有被换的,但看样子似乎不多,要不然白使完全可以随便舍弃一个不怎么重要的。 林清若有所思的看着白使,也不知被换的究竟是哪一位。 白使也很快反应过来,“那替换的人脸需以本人为模本,制作工艺也极为艰难,哪是说换就换的。” 是个人都能听出这是托词了。 林清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来白使对本侯也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诚心啊,既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林侯爷!”白使的声音仍旧带着笑,却多了一股寒意,“侯爷还是想清楚才好,免得丢了性命,得不偿失。” 原本和气的场面骤然变得剑拔弩张,也不知从哪吹来一股邪风,将窗户吹开,五盏油灯一下吹灭四盏。 原本明亮的室内骤然暗下来,像是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昏黄,淡淡的血腥气顺着风吹进室内,又消散于空气之中。 杀机渐起,缓缓扩散。 瑶琴漫步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又将那一盏盏灭掉的油灯重新点亮。 有了光,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便重新缩了回去,气氛再次平和下来。 白使也放柔了语气,道:“我这人最是讲理,林侯爷也要认清形势,你我合作,方能共赢,若侯爷当真看不清形势,就修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他站起身,再次将窗户推开,夜风灌入室内,刚刚点燃的油灯有两盏再次熄灭。 今天的天气着实不好,窗外的黑如墨水一般,只勉强辨出有些影子正在移动。 白使看向窗外,道:“我已布置数十弓箭手,绣龙卫数百人,整个大杨村的人几乎都在这附近。” “便是这间屋子……”白使轻轻击掌,数十个身着孝服脸带面具的杀手从门窗涌入,眨眼间,这小小的书房几乎处处是人。 他们拿着哭丧棒,顶端露出银色的尖刃,纷纷指向林清。 所有人都是敌人,所有的刀刃都对准了林清二人。 颜宛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惊恐的尖叫出声,叫到一半,双手死死的捂住嘴巴,如惊弓之鸟,紧紧缩在林清身后,眼泪在眼眶积聚,又被她努力憋了回去。 林清叹了口气,将颜宛蝶按在椅子上坐下,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而后起身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白使脸上,讥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死士,原来是前朝的绣龙卫啊,居然还没死绝,倒也稀奇。” 这话让白使噎了一下,他没想到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林清竟然还这么有恃无恐,便是再好脾气,这会也忍不住了,他冷哼一声,取出一枚漆黑药丸放在桌上,“林清,只要你服下这枚药丸,日后便是自家人了。” 尽管生气,但白使同时也很是得意,他知道这场仗他已经赢了九成,只要控制住林清,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 重云宫? 只要他有足够的实力,重云宫也不过是他的踏脚石,他会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挑起乱世,征服乱世,成为下一个开国皇帝! 白使不介意林清的嘲讽,白虎面具后传来阵阵猖狂的大笑。 “白使想来误会了。”林清惋惜的摇了摇头,“如今的皇帝与本侯才是自己人,本侯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非要换一个陌生人过来找不自在。” 她勾起唇,“本侯并非反对,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同意。” 白使的笑容刹然而止,像是被拔了毛的公鸡,怒道:“林侯爷忠心爱国,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虽说换掉你比较麻烦,但稍用手段,也并非不可。” “这里是我的地盘,杀你易如反掌,下辈子投胎,记得擦亮眼睛。”白使再没耐心,抬起手,命道:“动手!” 可他预想之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屋子里的绣龙卫们静悄悄的,谁都没动,就连瑶琴都安静的站在那,仿若人偶一般。 明明这么多人,却寂若无人。 白使身形一顿,狐疑的看向四周,“你们怎么回事?听不见我的命令吗!” 他看向瑶琴,声音中的得意已经不见,反而多了一丝焦躁,“瑶琴?” 瑶琴冷冷瞥了他一眼,动了。 她缓步走到林清面前,拱手行礼,“暗九给主子请安。” 此话一出,白使傻了。 林清看他像是在看笑话似的,她的声音很轻,却满是讽刺,“一直看不清形势的不是本侯,是你啊。” 话音未落,所有人调转方向,动作整齐划一,手中兵刃对准了白使,森寒的杀气在书房内弥漫开来。 “这些不是你的绣龙卫,而是本侯的天禄卫啊。” 白使只觉一颗心仿佛从喉咙跳出来一般,剧烈的跳动让他四肢发软,踉跄后退,直至整个身体贴在墙壁上,随即眼睛一转,立即冲窗口飞去。 但天禄卫哪里会给他逃跑的机会,根本不用林清开口,众人齐齐扑了上去,不过须臾就把白使给按在了地上。 白使跪在地上,双手被捆,肩膀被两只手押在地上,整个身体几乎无法动弹,唯有脑袋还能移动。 他看了看扮成瑶琴的暗九,又看了看这一屋子的人,满是不敢置信,“你究竟是何时换掉我的人?” 暗九走上前,将那白虎面具扯了下来。 没有面具遮挡,白使那张脸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长方脸,下垂眼,朝天鼻,每一个器官都长在该长的位置,只是那个比例过于夸张,丑的惨绝人寰。 暗九顺手又将面具给白使带了回去,这才对林清说道:“你一早带人出去,久久不归,我便察觉不对,后来暗卫禀报,说看你跟着颜家送葬人一同离开了。” “我清楚你的性子,知道此事必有异常,彻夜不归又无信件传回,定是遇见困境,便带人寻找线索追去,哪想到山间起火,只得匆忙下山,辗转来到西丰镇,刚到没多久,就听见禀报,说是看见山中燃放的信花。” “我安排人回京禀报,又与西丰镇的暗卫一同赶来,兵分两路,也是凑巧,我在山间潜伏时遇见两个瑶琴。” 暗九知道林清对瑶琴的关注,自然也熟识瑶琴的样貌,又对易容术极为精通,仔细一查就知道那二人是什么情况,干脆堂而皇之的扮成瑶琴,混了进来。 “瑶琴的脸当真好用,我利用这个身份将天禄司的暗卫与绣龙卫替换,又将外围守卫全部遣走,竟无一人怀疑我。” 暗九看向白使,颇为讽刺,“你安排的那些弓箭手已经都死了,这宅子里的人也只剩下天禄卫,再无旁人,我们的主子只有林清一人,自然只会听她吩咐。” 白使低着头,或许是绳子松了,带上的面具从脸上滑落,露出里面满是震惊的脸。 也就是说他安排的人手从一开始就被换掉了! 白使知道瑶琴的事,也一向放纵,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因此坏了自己的事! 他回过神,阴恻恻的打量着所有人,“成王败寇,我愿赌服输。” 第237章 第 237 章 …… 第237章 暗九的到来是林清意料之外的, 可若说起这间院子里的异象,林清还是察觉到一些,毕竟空气中的血腥气旁人可能闻不到,于她而言却极为明显。 只是这院子里势力混乱, 她暂时没想到是哪一方势力, 便选择暂时不管, 却没想到是她的人。 还怪让人惊喜的。 林清盯着白使那张脸左看右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暗九, 你看他的脸可有不对?” 暗九一愣,一把捏住白使的脸仔细端详, 果然在头皮内部发现一点突起。 这脸果然有问题! 她精通易容之术,看脸更注重骨相,白使这张脸尽管丑的不那么自然,但偏偏每一处骨相都是恰到好处的合理, 若无林清提醒, 还真让她忽略去了! 林清一看暗九的样子就知道她猜的没错, “能拆下来吗?” 白使吐出一口血沫, 哼笑道:“这就是我的脸,你们不用白费心机了。” 林清睨了一眼白使, 旁边的天禄卫立即会意,一巴掌扇在白使的侧脸上,力道之大, 直接让白使左侧脸颊高高鼓起。 白使再次吐了一口血沫, 连带着两颗染血牙齿一同落地。 暗九回手又是一巴掌抽在右边,只见白使右侧脸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暗九舒了口气,对称了, 这才说道:“我不是医者,对这方面的了解比不上小顾大夫。” 林清想了想,问道:“顾春来了?” 暗九摇摇头,“顾大夫不会功夫,无法跟随我们长途跋涉,我让后面过来的天禄卫将他带上了。” 林清命道:“那便等顾春到了,将他这张假脸皮给我拆下来,先给他多灌些软筋散,关押起来。” 众人应命,立即有一小队人押着白使出去了。 林清挥挥手,剩下的人也纷纷出去,不一会这间书房里除了她自己,就只剩下暗九和颜宛蝶。 这时房顶忽然传来一声稀碎的动静,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滑了一下,暗九看了眼上面的屋顶,微微蹙眉,“上面有老鼠。” “不必管他。”林清说道:“你抓到几个瑶琴?” “三个。”暗九颇有兴趣的问道:“大人也对易容术产生兴趣了?” 林清:“我哪会那个,不过是察觉到一些不对罢了。” “对了,还有一事。”暗九走到林清身边,“我本打算先与你取得联络,但过来时,发现你那房间外面时常有人监视,虽说着装都差不多,但看上去,不像是一拨人。” “应该是刹盟的人。”林清思索片刻,而后看向颜宛蝶,“现在这里已经被天禄司控制,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你可以说了。” 颜宛蝶点点头,“我……” 她的嗓子忽然变得沙哑,缓缓从椅子上滑落在地,昏死过去。 这变故来的让人措手不及。 暗九立即将颜宛蝶放平,略一把脉,脸色更是难看,“她中毒了。” 这里从始至终只有他们的人,颜宛蝶竟然还能中毒,这不是摆明了说她带来的人里有人浑水摸鱼。 林清抓着颜宛蝶的另一只手,将内力缓缓注入她的体内,将毒素压制下来,“未必,这毒不算猛烈,想来对方并不想要颜宛蝶的命,只是怕她说出什么。” 林清垂着头,突然发现颜宛蝶白皙的手腕多了些许红色的疹子,她将颜宛蝶的袖子往上拽了拽,只见少女白皙的手臂被大片的红疹占据,直到肘部才缓缓减少。 这是……过敏了? “先妥善安置吧,多安排一些人保护她的安全。”林清双眉紧蹙,将颜宛蝶的袖子放下,“对了,寻个熟悉西丰镇的暗卫过来。” 暗九应下,抱着颜宛蝶离开了,约莫半盏茶后才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是西丰镇据点的副管事,暗八十六。” 暗八十六提醒挑高挑纤瘦,向林清行礼问安,而后规矩的站在一边。 林清道:“你可知西丰镇颜家是什么情况?” 暗八十六怔了下,忙道:“颜家是西丰镇的第一富户,商铺田地皆是不少,现任颜家家主名叫颜翼,与颜回颜大人乃是亲兄弟,不过颜大人乃是妾室所生,后记在主母名下,颜翼则是颜家的嫡次子。” 林清疑惑道:“嫡次子?” 暗八十六道:“大约是五年前,嫡长子颜峰在继承家业之前,丢了。” 他稍稍叹息,“颜家因为这事大动肝火,可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人始终没找到,最后只能作罢,由嫡次子继承家业。颜翼虽然不争气,但有颜大人在,西丰镇上也没人敢找颜家麻烦。不过颜家人向来规矩,经常布施,对颜家村也很照顾,所以名声向来不错。” 林清思索片刻,“颜大人的生母是何来路?” 暗八十六顿了会,垂下脑袋,“属下不知。” 林清敲敲桌面,“去查,另外派人回京查清林君柔近期动向。” 暗八十六领命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林清与暗九。 暗九将门关好,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坐下吧。”林清吐出一口气,抬手揉揉眉心,“等。” 外面的风越加大了,吹得窗户叮咣作响,烛光摇曳,两人都没再说话,等待着下一个契机。 或许是暗五,也或许是其他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兵器撞击的声音远远传来,很快书房的门被敲响了,一名天禄卫跑进来,“大人,有人劫囚!” 暗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林清。 林清睁开眼,“来人是何种样貌?在哪个位置?” 天禄卫立即回道:“皆是黑衣蒙面,大约五十来人,他们突然出现,如今全部聚在关押白使的房门外面。” 林清沉思片刻,“暗九,你去支援。” 暗九领命,与那名天禄卫一同离开。 林清走出书房,夜间还是有些寒凉,风中砂砾刮的人睁不开眼,她看着暗九离去,随后向另一边走去。 白使被关在东面的院子,颜宛蝶则被送到了西边的厢房。 这一路除了风声,几乎再听不见其他声音,不多时就来到颜宛蝶门外。 这小院很安静,看守的天禄卫全部倒在地上,陷入昏睡之中。 房门开着,里面的灯亮着,已然能看清躺在床上的颜宛蝶,她双目紧闭,仍旧昏睡着。 除此之外,床前多了两人,颜微与穆晚唐。 穆晚唐似有所觉,转过身,正对上林清的视线,浑身微微一僵,又仿佛应该是这个样子,眸中所有的复杂随之归为平静。 颜微见他这幅样子,好奇的扭头一看,随之惊住了,想跑,却又不知道往哪跑。 林清缓步上前,指尖悄然捏住一根细针,上下打量了一下穆晚唐,“看来你这毒已经不用麻烦我了。” 穆晚唐红唇轻抿,“颜微帮我弄到了解药。” 林清走到两人面前方才停下,闻言,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弧度,“所以从一开始,那间牢笼就困不住你,所谓的交易,不过是你又为了隐藏某种目的表象罢了。” “穆晚唐,想从你嘴里听几句彻头彻尾的真话,当真是难如登天。” 穆晚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颜微看不过去,理直气壮,“你不是还活着嘛!” 林清冷眼看他,“你怎么没死了呢。” 颜微想起那碗滚烫的汤水,忽的打了个寒颤,紧紧闭上嘴巴。 穆晚唐紧紧注视着她,狭长的狐眸中多了些许急迫,“牢狱之中遇见你是我意料之外,但我真的没想让你去死!我知道祠堂供桌下方有一条密道,我本想带你从那离开……” “行了。”林清无所谓的打断他,“我们所属势力不同,立场不同,你要害我也是正常,我若死了,那便是我输你一筹,胜者王败者寇,没什么好说的。” 林清负手而立,虽仍旧带着笑,眼中却蕴着一场狂风暴雨,“与其说那些有的没的,不妨说说三更半夜,你们来这做什么?” 她瞟了一眼后面的颜宛蝶,“杀人灭口吗?” 话音未落,空气似乎陡然尖锐起来,几人都没有说话,唯有门外风声依旧。 这问题没法回答,却又不得不回答,许久,穆晚唐还是开了口,“我若说是呢。” 林清冷笑一声,“你觉得你们为何能出现在这?” 穆晚唐想到什么,瞳孔骤然紧缩成针眼大小,骤然看向林清。 颜微诶注意到穆晚唐的异常,轻哼一声,“我们能出现在这,自然是我们的本事,只是没想到你竟反应的这么快。” “声东击西?”林清如同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他,“你还是不明白啊。” “自从我到这里,监视我的共有两批人,一个是重云宫,另一个想必便是刹盟的细作,没多久这里已经被我的人掌控,暗九将能支走的人全部支开,支不走的,全部替换,你们凭什么觉得刹盟的细作可以幸免于难?” 林清意味深长道:“自是被特意安排的。” 颜微愣了下,他不傻,一下就明白其中关窍,他们本想声东击西,派人假意劫走白使,趁此抢走颜宛蝶。 可若消息是林清故意放给他们,那么很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计划,所以才会来此处截住他们。 不,不对…… 颜微脑子有点打结,颜宛蝶不过一个小姑娘,按道理应该没有白使重要,若换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他们真正想要救走的是白使才对,可林清为何知道他们的目标会是颜宛蝶呢? 颜微后知后觉,总算察觉出异常之处,随之瞳孔巨震,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 林清似笑非笑,视线飘向床后的位置,“行了,剩下那一位,就不必藏了。” 第238章 第 238 章 …… 第238章 房内的灯光不算亮, 昏黄的光芒之下,一道人影从床后缓缓走出来,正是裴绍光。 他仍旧穿着白日里的衣裳,绝美的容貌在烛光下仿佛被蒙上一层淡淡的灰色, 原本空洞的双目凝聚出以前不曾有过的复杂, 像是人偶突然被注入了灵魂。 裴绍光缓缓走出, 却在床脚的位置就停下了,那里距离烛火很远, 远到他的容颜大半被黑暗覆盖, 让人看不真切,“你知道了?” “颜宛蝶已经都告诉我了。”林清的心情同样复杂, “你们慢了。” 颜宛蝶仍旧昏迷着,所有人的视线在她昏睡的脸上略过,颜微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 我们的人一直在监视你们, 颜宛蝶明明什么都没说过!” 林清从容不迫, 缓缓说道:“你不懂, 是因为你蠢。” 颜微气的脸色铁青,可除此之外, 他什么都不敢做,对林清的恐惧已经随着那碗滚烫的汤水灌入他的肺腑,若没穆晚唐在这壮胆, 他大概连说一句话的胆子都没有。 林清连看他一眼都欠奉, 她凝视着裴绍光,“我一直觉得你不一样,一种本能的直觉, 没有证据,你很老实,每天都在用功读书,甚少外出,就跟那些进京赶考的举子一样。” “就算出现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也是被人骗过去的,背景可查,事情脉络清晰,哪怕失踪,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林清顿了下,不得不承认,“我抓不到你任何把柄,找不到任何对你不利的证据,我甚至一度认为是我错了,还想过若你真是举子,我会供你科举,保你入官途。” 她自嘲一笑,“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我的直觉是多年来生死间锻炼出来的,它不会骗我。” 裴绍光眼帘低垂,声音低沉,“你带我回侯府,衣食住行从不短缺,又屡次救我,我一直以为,即便我比不上顾春,但至少也能有他一半重要吧,原来……你这么早就在怀疑我了。” 林清负手而立,闻言轻轻抿了抿唇。 顾春单纯,真心奉她为主,药王谷与天禄司关系向来亲近,她自然更信任顾春,可对于裴绍光,她也是有一定信任的。 或许是因为这张倾城绝世的脸,也或许是那份找麻烦的能力,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还是很在意的,只是这份在意,不会凌驾在她的理智之上。 “事实证明,我没有错。” 她深深吸了口气,认真注视着裴绍光,一字一字的说道:“你才是天启。” 此话一出,三人身形顿时僵住,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连呼吸都成了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大。 砰,砰,砰…… 耳中充斥着心跳的轰鸣,杀意时而浮现,又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深深按了下去,不断地挣扎着,最终消弭。 裴绍向前走了两步,彻底站在烛光下,眸光晦暗,“办案讲究证据,如今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我头上,可有证据?” 林清抬手指向躺在床上仍旧昏睡的颜宛蝶,“她就是。” 颜微闻言不屑冷笑,反驳道:“颜宛蝶连话都说不了,还不是任你编排。” 林清取出颜宛蝶留下的那个荷包,将那根小小的绒毛倒了出来,“这便是她要告诉我的。” 颜微嗤之以鼻,“不过一根不知是何种动物的碎绒毛罢了,想来是不小心粘进去的,它能说什么话。” 林清道:“你曾说过,是重云宫给你分配的任务,命你点燃棺材,你说了实话,却藏了一半,你的任务还有引导,保证颜宛蝶能遇见假衙役,又来到城南义庄领尸。” “按照原本计划,重云宫用颜回真正的尸体作为威胁,让颜宛蝶帮忙隐藏,颜宛蝶不得已答应了,可事情却在此时出了意外,那日在义庄之中,不止是那几位伪装成看守义庄之人,还有旁人。” 她看向穆晚唐与裴绍光。 穆晚唐微微闭着眼,喉头滑动,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你有何证据?” 林清道:“我既然怀疑裴绍光,必会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颜宛蝶领取尸体的那日,裴绍光正好外出过。” “暗卫告诉我,裴绍光是与同僚在武陵渡附近参加一个诗会,举办者是他的同砚,暗卫查证过,确实没有问题。” “我居住的地方,怎么可能不设守卫呢,哪怕明面上没人,暗里也有暗卫轮换,若有人真把什么东西丢在门口,不消片刻就会被处理掉。” 她看向裴绍光,“可裴绍光偏偏在院门口捡起一本书,还是一本夹着密信的书籍,要想不被暗卫发现,要么那本书法术能自行移动,要么就是裴绍光自己丢下又捡起,扮成是他捡到的样子。” “不过是传个信罢了,却透着一股子欲盖弥彰的味道,是怕我知道那一日你们两个私下见过?” 裴绍光与穆晚唐眼神交汇,旋即各自移开视线。 林清从这两人的脸上看见一种名叫心虚的情绪,就挺无语的。 “有暗卫随行,裴绍光能离开的时间并不多,最起码来去路上都是正常的,那么你们见面就只能在诗会之时。” “是在河上?还是武陵渡附近某个地方……”林清看着手里的绒毛,“是颜宛蝶给了我答案。” “如今雪球正是掉毛的时候,便是裴绍光再精于打理,身上也难免会沾有猫毛,巧的是,颜宛蝶对动物毛发过敏,所以外出时,她会对身上沾有动物毛发的人多关注几分。” “便是这几分,让她发现裴绍光的不对劲。我发现颜回棺材有异,跟上探查,颜宛蝶一眼便看出裴绍光身上沾染的猫毛与昨日所见一模一样。” 在大渊养狗看家护院的不少,但猫却是个稀罕物,尤其是品相好的猫,一般人家根本养不起,雪球又被裴绍光随身携带,颜宛蝶不可能记不住。 林清顿了顿,接着说道:“颜宛蝶即便无法肯定裴绍光的身份,但怀疑是必然的,她并不知道真正有问题的人是颜微。阴差阳错,大概是为了救下所有人吧,她先一步点燃了棺材,却险些把自己炸死。” 颜宛蝶还在昏睡,当时她到底是如何想的,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然不易。 林清看向裴绍光,神色复杂,“颜宛蝶所为并不隐蔽,你知道她对你起了疑心,你也清楚若再由她留下,我很快就能找出漏洞,届时,你必定暴露,所以在湖边休息时,你趁机绑走了颜宛蝶,干脆将这条线索彻底斩断。”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裴绍光藏得很好,林清虽说怀疑他有问题,却从未把他跟天启联想在一起。 毕竟刹盟那种地方,作为两上人之一,林清一直以为天启的功夫映带比天乙差不了多少,谁能想到在南境极有名气的天启上人,竟然完全不会武功。 裴绍光没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不言语,仿佛再一次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穆晚唐紧紧注视着林清,有震撼,有失落,有警惕,有喜欢,所有的情绪缠在一起,就像是将一团棉花塞进心口,既难受,却又说不出的痒麻。 颜微已经快惊掉了下巴,这几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林清竟然真能根据那一点点线索将所有事情给彻底揪了出来,就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细细的看着每一件事发生。 她什么都知道! 心里忽然蹦出这样一句话,颜微怔住了,好一会才缓过神,立即问道:“可两个人明明是一起不见的,你为何还是会怀疑他?不,应该说你为何会怀疑我们?” 林清道:“因为那个被抹掉的痕迹。” “你们盘算的很好,当送葬那些人都过去,地上的脚印自然就踩乱了,许多痕迹也就无法辨别,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特意抹掉一个痕迹?” 颜微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情的漏洞竟然就是他随脚抹掉的痕迹! 他瞪着林清,呐呐不言。 林清睨向裴绍光,说道:“那地方距离这里不算近,若二人被一人所掳,如此累赘,深山之中又无车马代步,逃走的速度绝不可能比我快,若是那般,应是我先到大杨村才对。” “除非有兽代步,还有路上伏击我的野狼,狼王颈间是天启独有的火焰印记,穆晚唐也说过,天启就在这里。” 其实到这一步,林清已有九成把握知道真正的天启到底是谁,可还需要最后一点验证。 她看着面前三人,“颜宛蝶害怕裴绍光,连信息也不敢留的太明显,若你们知道她已经在我手里,必然会狗急跳墙,所以我在等,等你们现身。” 若他们没来,那就代表她的推断有误,裴绍光或许只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可若他们来了,那便代表裴绍光就是天启上人无疑。 林清缓缓吐出一口气,拍了拍手,原本倒在地上的天禄卫全部从地上爬起,迅速冲进房中,手中兵刃闪着厉光,齐刷刷地对准了穆晚唐、裴绍光与颜微三人。 颜微再一次傻眼了,“他……他们竟然没中迷香!” 林清嗤笑一声,“天禄卫都接受过特殊训练,一点迷香,自是难不倒他们,更何况是我早早安排下的,骗你们玩罢了。” 从一开始,局面就掌控在林清手里,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就像几条鱼儿游进了渔民的网里,不过是网没收紧,还真当自己能随意妄为了。 “果然如此。”穆晚唐苦笑摇头,“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这一次我大概要输了。” 林清:“也不算数,至少有一些事情,我看不懂你们,就比如你们为何要颜微将我带到大杨村?” 裴绍光抿了下唇,回道:“因为重云宫不能留,颜宛蝶也不该死。” 穆晚唐随之点头,“若我们真要动手,颜宛蝶早就死了。” 林清看看穆晚唐,又看看裴绍光,忽然疑惑道:“你们两个不是死对头吗?” 第239章 第 239 章 …… 第239章 林清记得以前穆晚唐曾说过, 他不但不知道天启长什么样子,而且两人竞争刹盟盟主之位,打的也是你死我活,怎么这会就成一家人了? 这点问题穆晚唐还是很愿意解答的, “我与天启自幼时常见面, 虽说有面具相隔, 但对彼此一些习惯都很清楚,在侯府时, 我们住的那么近, 时间一久,岂会看不出来。我们的确是敌人, 但大人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我们在面对重云宫的问题上, 目的一致。” 裴绍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情愿的样子, 低低的嗯了一声。 林清沉思片刻, 干脆直接问道:“重云宫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穆晚唐摇了摇头, “刹盟与重云宫的合作是重云宫主与盟主共同定下的,我与裴绍光只负责协助处理一些事情, 就比如那萧沧澜母子,盟里只是传话,让我定要将他们掌控在手心, 决不能落入朝廷之手, 但其他的,我并不知道。” 林清微微怔了下,那对母子竟然被这么重视, 想来还有她没挖掘到的秘密,“也就是说黎王君主诬陷萧萍的案子,却是你所为了?” “谋划是我做的,我原本只是打算将萧萍母子留在黎王府,但那位郡主不怎么听话,碾碎了萧萍的骨头,以至于出了纰漏。” “纰漏便纰漏吧,左右只是让我将人留住,或许骨头断了,能更听话些。”穆晚唐叹了口气,说到这件事也颇为头疼,“可我没想到青使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将他们安置在那埋了死人的屋子里,我更没想到萧沧澜竟会豁出命去找你。” 他看着林清,一双如狐狸般的眸子满是真诚,“你一掺和进来,我就知道这事迟早瞒不住了,所以立即收手,斩断首尾以自保。” 林清:“只是如此?” 穆晚唐点点头:“便是如此。” 林清微微一笑,穆晚唐这张嘴向来真假参半,看着是真话,谁知道哪里就留几个坑。 她半个字都不信。 林清接着问道:“青使到底是谁?” 穆晚唐:“我不知道。” 林清嫌弃的后退一步,“好歹是个上人,这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什么?还是说非要去司狱刑房走上一圈,才舍得说出实话。” 穆晚唐哀叹道:“就是因为这次所谓的合作太过离谱,我才选择混入黎王府,借助黎王势力调查,但手中可用之人被折损不少,势单力薄,只能想办法不断给某个聪明人递消息,哪知道信刚送出去,我就被发现了,被抓到这荒山野岭之中,还身中奇毒。” 林清觉得手很痒,有一种想要提刀砍人的冲动,她看向裴绍光,“王爷可还有话要说?” 天启就是四王爷,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也就是说裴绍光是地道的皇亲。 这身份其实不太好办。 裴绍光犹豫片刻,“许清商那边……” 林清打断他的话,“冷大人上有老下有小,先帝一道圣旨,还想让他别着一家老小脑袋为陌生人抗旨不成,许清商杀了他,只是流放边疆,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按道理,许清商哪怕不是凌迟,也得砍了脑袋,但里面掺杂的事情太多,例如万家冤案,四王爷的血脉亲情等等。 李明霄又是个重情的,终究是留了许清商一命,只判了发配边疆。 林清又道:“不过我将发配的路线改了下,押送队伍正好路过先帝陵寝。” 其实万家冤案真正的凶手只有两位,其中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正在给死掉的那个守陵。 许清商若能宰了太后,也算是给她去了个麻烦。 不过这么久都没消息,想来是失败了。 林清也觉得有些惋惜,她还挺看好许清商来着,很聪明,够狠辣,也够绝情,怎么就失败了呢。 裴绍光失魂落魄的呆了片刻,“我曾劝过他,杀了那些人不算报仇,真正的仇人是太后,是那个下旨灭杀万家全族之人,是……皇帝,可他不同意,他说他要杀掉每一个沾染万家鲜血之人。” 林清倒是颇为诧异,“你没掺和?” 裴绍光摇了摇头,“我的目标从头至尾只是太后,但大人的反应太快了,我知道,若我再行动,必会被大人察觉,我不想……” 他轻轻抿了下唇,“我不太想被大人误会,觉得我是个乱杀之人。” 裴绍光真的很好看,那是一种已经超越性别的美,他同样也会隐藏他的美,只要他不愿,好似便能融入黑暗,化为一道影子,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便是林清也偶尔会忽略他的容貌,如今想来,裴绍光应该是修炼过什么特殊的步法,所站位置总会让人无意中忽略他。 可当他走出那个位置,就好像所有的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美人微微垂着头,眸中蕴含着无法消散的委屈和悲伤。 若换个人,这会只怕已经心软了,林清却觉得有点牙疼,不乱杀人?那不就跟穆晚唐指天发誓说自己以后不说谎了似的。 可能么? “康王地下那些蛊人也是无辜之人。” 裴绍光眼里的委屈顷刻间消散了,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清,“我只是让人透漏一句依照蛊方制造的东西既听话又不畏死,蛊方是康王自己从九兽坊偷走的。” 他顿了下,接着说道:“至于九兽坊的蛊方,乃是从我研究药兽的记录中偷走的,本就是残篇,又与他们本教那些乱七八糟的方子结合,方才制造出那些所谓的蛊兽,后来清商觉得他们培育的东西很有用,便以我的名义留下了。” 裴绍光缓步走到林清面前,一双瞳孔只倒映着她的脸,“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放任而已。” 林清略抬了下眼皮,“放任死亡?” 裴绍光呆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放弃了,“旁人的生命于我而言并没有意义,或许那些人活着,还比不过地上的一只蚂蚁,最起码,我可以利用食物让蚂蚁听话的朝某个方向爬行,顺便帮我捎带一些特殊的东西。” 林清:“可你却选择放过颜宛蝶?” 其实裴绍光完全可以选择一开始就杀了颜宛蝶,甚至不让她走出义庄,明明找个人假扮颜宛蝶更加省时省力。 林清甚至怀疑重云宫原本的计划便是找人顶替颜宛蝶,但颜宛蝶成功活了下来。 裴绍光又想了会,认真道:“大概是这些日子与你待在一起,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聊了吧。而且冬狩那会,我感觉你好像还挺喜欢她。” 林清无语,她还以为裴绍光会说受她影响对生命多了一点尊重之类的话。 不过仔细想想,她杀的人似乎比她救的人还要多,被她影响,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好影响,有可能让裴绍光本就不怎么正常的思想歪的更加严重。 “那日也是凑巧。”穆晚唐走过来,站在林清身侧,“我废了很大功夫才查到那间义庄似乎有些不对劲,又谋划了不少事情,才让吴勇答应带我和裴绍光进入义庄,却正巧遇见颜宛蝶。” “想来你也猜到了,重云宫的确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找人顶替颜宛蝶。”说到这穆晚唐顿了下,他原本没考虑颜宛蝶的死活,但现在多少有些后悔,“裴绍光突然出手,毒杀了那个顶替者,坏了我的计划,也因此被颜宛蝶看见。” 尽管他们都遮着脸,结果还是出了意外。 穆晚唐也是一阵头疼,“所以我们真的没打算杀了颜宛蝶。” “我知道。”林清点了点头,抬步走到床前,“若你们选择动手,这会已经死了。” 她稍稍侧开身,伸出手在床沿触碰一下,只听刺啦一声,一股灰白色的气体从床沿处扩散,融入空气中。 穆晚唐反应最快,转身就要往外飞走,可这一动,方才发现丹田内里犹如胶脂一般,已经无法运转,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裴绍光和颜微则连反抗都做不到,直接躺在地上昏死过去。 穆晚唐不断的喘着粗气,努力的保持神智最后一丝清明,“你何时下的毒?” 林清指了指正在燃烧的烛火,“那蜡烛里已经被暗九加了足量的药粉,放心,没毒,只不过是会让人行动迟缓罢了,至于颜宛蝶床里的药粉。” 她微微一笑,“没事,就是迷药而已。” 林清和天禄卫早就服了解药,从始至终只是等着某些人毒发罢了,尽管局面被她掌控,但能少死些人还是好的。 尤其这还是刹盟两位上人,天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手段。 这时处理完另一边的暗九也赶了过来,嫌弃的抬脚踢了踢已经人事不知的颜微,“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三人?” 林清淡淡扫了眼地上的三人,“绑起来,找棵树吊上去,再给我找根鞭子。” 她抬步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抬手揉了揉眉心,“罢了,先跟白使关一起吧,听听他们会说什么。” 第240章 第 240 章 …… 第240章 有林清的命令, 天禄卫立即将穆晚唐三人捆得结结实实,抬走跟白使作伴去了。 林清抬步走到院外,问道:“何时了?” 暗九:“已是亥初。” 林清:“暗五那边还没消息传回来?” 暗九:“尚无。” 暗五没有消息,天禄卫大部队也还没到, 大杨村除了这间宅子, 其他地方并不在他们的掌控之内。 林清蹙起眉, 事情有些棘手。 暗九听完方才发生的事情,有些疑惑, “那三人的态度好像有些奇怪, 难道真以为你才放过颜宛蝶?”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林清继续往前走, 穿过院子,再次回到那间书房,“人心是最善变的,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如何能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倒不如先关起来, 等事情结束再说, 也省得给我添乱。” 书房里的灯油或许是刚被下属换过,亮如白昼, 林清走到书案后的椅子坐下,看着暗九将门关上,“对了, 待会派人回去, 让王武亲自带人去城南义庄,看看那里到底藏了什么猫腻。” 若城南义庄有问题,绝对逃不过王武的眼睛。 她倒是好奇那义庄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能让穆晚唐那么在意。 林清忽然想到城西废宅下的那些炸药。 重云宫制作大量炸药,城市废宅下的那些她已经让属下悄悄料理了,但那个数量来看,应该不是全部,那么城南义庄下会不会也藏着类似炸药的东西? 林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她也只是猜测,具体如何还得等王武探查之后才能肯定。 她又将思绪拉回眼下,凝视着前方的油灯。 虽然现在看着安全,但实际上,危险随时都有可能降临。 按照白使所说,他的主人如今就潜伏在大杨村中,赵四娘已经跑了,保不准什么时候这一位就要杀上门来。 如今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天禄卫到来之前,这里一切无恙。 她想的好,但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被敲响的院门发出杂乱无章的声音,但一细听,就会发现其中存在某种规律。 林清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说出来那叫乌鸦嘴,她不过就是想想,总不能是乌鸦脑子吧。 暗九也很是凝重,她仍旧打扮的与瑶琴一样,上前一步,“我去吧。” 林清摇摇头,之前听白使说话,故意早与他那主子生了嫌隙,这会只怕人家是过来算总账的,暗九出面用处也不大。 早知道她就不该顾虑白使,直接将赵四娘一刀毙命。 林清:“可曾探查外面有多少人?” 暗九:“已经探过,三十多人,由赵四娘带着。” 林清一愣,“赵四娘?” 暗九:“是,赵四娘站在面前,后面的人看装扮也是绣龙卫,不过与白使的人有些差异,脸上的面具皆为玄色,尤其是赵四娘身后的两人,面具两侧又用白色勾勒出莲花的样子,很奇怪。” 林清沉吟片刻,“先让咱们的人全部撤离。” 暗九应下,立即出去安排。 本就是准备随时离开,离开的速度也是极快,几乎命令下达,看守白使等人的天禄卫立马将迷药给灌下去,装进几个随手找来的麻袋里扛着离开,颜宛蝶也被放在床板上抬走了。 可尽管天禄卫速度快,前面的敲门声同样急躁,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林清站起身,“接下来,他们能走远,就看我们了。” 暗九将手中一把长剑放在桌上,“虽不及你那把,也可将就用下。” 林清拿起剑掂了掂,别在腰上,而后向大门走去。 夜黑如墨,山风未歇。 门外的赵四娘已经等不及了,一双小眼透着狠厉,像是看见粮食的老鼠,“那个林清狡猾至极,这么久都不开门,只怕里面已经出了变故,将门撞开!” 赵四娘开口,几名下属立即上前准备撞门。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众人一怔,就见一人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她衣衫凌乱,额角似乎还有擦伤,神情惶恐,看见赵四娘时就仿佛看见了救星。 赵四娘紧紧盯着这人,试探着叫道:“瑶琴?” 暗九踉踉跄跄的跑过去,紧紧抓住赵四娘的手,眼眶泛红,“那个林清果然奸诈,刚刚你一走,那个林清便说私下有事情要与白使商量,将我等都支了出去,结果刚关上门,她便反水杀了白使!” 赵四娘脸色骤变,声音陡然拔高,“白使死了?!” 暗九:“脑袋都被林清割下来,活不成了。” 赵四娘一颗心噗通直跳,脸上多了些许庆幸,幸好她被赶走了,否则这会只怕死的就是她了。 尽管心里这么想,她却迅速冷下脸,“我就说那个林清狡诈如狐,必有阴谋,偏偏你与白使不信,现在可好,命都没了。林清呢,她人在哪?” 暗九垂下脸,掩盖住眼里一闪而逝的杀意,“她杀了不少人,我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并未注意。” “你说你有什么用,连这都不知道。”赵四娘恨铁不成钢,“我不过是回船上搬些人过来,你们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今后如何让主子信任你们!” 暗九低下头不说话。 “罢了,待我抓到林清,再将你交于青使责罚。”赵四娘叹了口气,转过身向后面的绣龙卫们发布命令。 林清一直藏在门附近的一棵老树上,眼下便是机会。 她要将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吸引在她的身上,让他们只会追在她的屁股后面。 林清动了,长剑铮然出鞘,犹如一条银龙,冲向赵四娘。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让所有人来不及反应。 赵四娘尖叫一声,下意识将眼前的‘瑶琴’推了出去。 ‘瑶琴’发出一声惊叫,直直的看着赵四娘,似乎想不到赵四娘为何这样做。 赵四娘反应过来也是一阵心虚,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林清顺势停下,下一瞬,长剑已然架在‘瑶琴’的脖子上,散发着阴寒的剑刃仿佛再靠近一点,就能斩断‘瑶琴’的脖子。 林清挂上慵懒又玩味的笑,冲赵四娘点点头,“多谢。” 所有人的视线因为这声谢,或多或少的扫过赵四娘的脸,毕竟大家可都看见了,这人质可是赵四娘亲手推过去的。 赵四娘一张老脸难看极了,之前被林清灌毒药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但她不是白使,不会傻到真的让林清杀死瑶琴,最起码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想到这,赵四娘脸上变化,已然挂上紧张担忧的神情,“林清,这村子里都是我们重云宫的人,你逃不掉的,放了瑶琴,我可以考虑向主人为你求情,给你留个全尸!” 林清轻蔑的看着她,“全尸就不必了,我林清自从进入这大杨村,就没想过能全须全尾的走出去,左右都是个死,倒不如多拎几个垫背,到了下面也不孤单。”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赵四娘只会嘲笑那人自不量力,绣龙卫可是重云宫精挑细选的,各个身经百战,哪会轻易被人斩杀。 可林清却不一样。 不说以前林清那些斐然战绩,就是在这大杨村中,林清就杀了多少人,若她真不畏死,非要拉他们垫背,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血流成河。 赵四娘心里一阵阵害怕,突然萌生出一种想要逃走的冲动,连声音都不如一开始那么底气十足,“你以为你是谁,重云宫岂是你能肆意侮辱的!” 她看向瑶琴,“瑶琴,为了宫中名声,只有委屈你了。” 瑶琴只觉一阵呕得慌,颇有种想要一刀结果赵四娘的冲动,“林清,你听到了,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你杀了我吧。” 林清:“……” 演的挺像。 她的视线略过赵四娘,停在她身后的左边的那人身上。 那人身披孝服,脸带玄色面具,面具两侧各有一支雪白的荷花,正是之前下属禀报的两人中的一个。 自从她出面,几乎所有人都移动过位置,或防御,或准备突袭亮出兵器,唯有此人一直站在原地,负手而立,未移动半分。 林清双眸透着凝重,这人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有真本事,身份也好,功夫也罢,足以大到掌控全局,才能做到这般冷静。 她自然更倾向于后者。 赵四娘扬起手,嘶吼道:“杀!” 尖锐的嗓门几乎破音,却又透着几分底气不足的感觉。 可是她喊完了,所有人几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跟没听见一样。 赵四娘也察觉到不对,左看看,右瞧瞧,顿时脸色极为难看,“你们耳聋不成!别忘了,是主子将你们派给我的,不听命令,回头我便让主子砍下你们的脑袋!” 尖锐的女音在场上回荡,绣龙卫仍旧没动。 赵四娘快气疯了,怒火直窜脑门,似乎将她整个脑子都点燃了,她猛地抓住旁边的一位绣龙卫,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那人面具丢了,脸上多了五个血淋淋的指印子。 赵四娘似乎还不解气,对着那人的脸又抓又挠,一句句脏话不断从她的嘴往外冒,十八代祖宗都没逃过去。 林清双眼微微瞪大,今儿个她还真是开了眼了,这个赵四娘是不是傻?《 》 240-290 第241章 第 241 章 …… 第241章 原本杀机重重的局面似乎瞬间让人尴尬的恨不能让人找个地缝藏进去。 就是那位不知名的小哥儿遭了殃, 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愣是让赵四娘把一张脸都给抓花了,终是忍无可忍,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愤怒之下, 力道也没控制好, 赵四娘如同抛物线一般被连飞带滚, 如球一般,直到林清的脚底下。 暗九瞪大眼睛, 眼珠都快从眼眶里脱出来了, 差点破功,这算啥?送人头吗? 林清觉得这种场合她不该乐, 可这会,多少有点忍不住,唇角还是稍微翘起来一点,顺便抬脚, 在赵四娘的腿骨上稍稍一捻, 只听一声脆响, 那腿断了。 赵四娘发出一声尖叫, 怒火顷刻间消散,人也跟着清醒过来, 一见林清,一双眼睛顿时惊成了对眼,尖叫一声, 拖着断腿连滚带爬的往人群中挪动, 跟条正在蠕动的毛毛虫似的。 林清倒是有些好奇了,重云宫到底是从哪掏弄这么多人才。 她得收回刚刚的想法,这个赵四娘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傻嘛, 最起码知道逮着自己人使劲欺负,碰着她这个外人赶紧逃命。 不过就刚刚那个得意洋洋跟她叫骂的样子,还怪让人想接着欺负的。 林清正寻思从哪下脚的时候,一根利箭疾冲而来,眨眼间就把赵四娘的脑袋给钉在了地上。 血液夹杂着花白的东西顺着箭头流出,赵四娘瞪着眼,死不瞑目。 林清顺势看去,就见有一人已然走到最前方,手里拿着一把长弓,弓弦还在微微颤抖。 她略一挑眉,“这是不想做缩头乌龟了?” 那人将弓箭交给旁边的下属,缓缓解开身上的衣裳,露出里面的玄色长衫,脸上仍旧带着那张画着白荷的玄色面具,声音从容,“既已被林侯爷发现,藏与不藏,又有何关系。” 林清懒得与这人打哑谜,“你是谁?” “我是重云宫少主,侯爷便唤我一声玄九吧。” “少主?”林清恍然,“所以白使口中的主子,便是你了。” 玄九坦然承认,“是我。” 林清笑笑,低头看了眼地上尸体,“这个赵四娘似与重云宫关系匪浅?” 玄九的声音仍旧不疾不徐,“她与我母亲有些旧识,平时嚣张跋扈惯了,本以为等去了侯爷府中能学到些东西,没想到竟出了叛徒,让侯爷笑话了。” 林清:“没事,笑话多了,也就不是笑话了,本侯可以给你留点后门,等进了司狱,将你俩关在一间牢房,也好作个伴。” 玄九像是听见一个好笑的笑话,仰头哈哈大笑,展开双臂,仿佛身后有千万雄师似的,“侯爷莫不是偶得眼疾,分不清现在的状况?” 现在的情况看上去好像的确对林清不太美妙,除了背后没人,前左右上面都是那所谓的绣龙卫。 林清却只有一个人,几乎被围死在这,这般深陷绝境,若是换个人,这会怕是要认命了。 可林清向来最不爱认命,算算时间,撤离的天禄卫也该跑远了,她也该离开了。 林清再次看向那位自称玄九的人,忽然目光一顿,这人站的笔直,收腹挺胸,双脚稍稍岔开,脚尖微微向外。 这站姿还怪眼熟的。 玄九忽然开口,“侯爷可还有什么疑惑?” 林清笑笑,“我问了,你就会说话吗?” 玄九摇摇头,“不会。” “那就没什么好问的。”林清随口应付着,稍稍侧头,视线正巧与暗九对上,又若无其事的岔开,“只可惜了这位瑶琴姑娘,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玄九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放了瑶琴,我可以给你留一个全尸。” 林清:“瑶琴姑娘琴艺超绝,倒不如带到下面,还可弹琴取乐,就不劳你费心了。” 玄九停顿了一会,面具后的声音已然阴沉下来,“我可以放你离开。” 林清勾唇一笑,看这满地的人就如在看一群随时能够丢弃的垃圾,“你以为就凭这些酒囊饭袋就能拦得住我?” 玄九沉默了,好一会,才再次张开嘴,只是声音中多了一抹咬牙切齿的味道,“你究竟想如何?” 林清倒是没想到瑶琴在重云宫竟然这样重要,她若没记错,瑶琴不是温照云的女儿么。 虽说大体记不清了,但仍旧记得温照云的夫人是一位世家贵女,出处并无问题。 她思索片刻,“交换吧,用你们重云宫一个令我满意的信息来换。” 又是一阵沉默,这里明明有许多人,却安静的如同雕塑,似乎只有一群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玄九衡量了许久,终是点头同意,“好。” 林清问道:“青使是谁?” 玄九下意识看向林清手里的瑶琴,随即意识到什么,迅速直视林清。 他的动作很快,但还是被林清捕捉到了。 瑶琴会是青使? 林清看向暗九如今这张脸。 她也曾怀疑过瑶琴便是青使,毕竟张三娘并非重云宫之人,却能为青使做事,很有可能两人是旧识。 张三娘的履历很简单,之前在血衣楼,后来在落花阁,血衣楼已经成为天禄司的附属,并无问题,那么剩下的便是落花阁了。 巧的是,瑶琴从八岁起便被卖进落花阁。 林清稍稍叹息一声,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证据,怀疑没有证据支撑,就做不得数。 而且那个青使精得很,一直未曾在她面前出现,但凡有所行动,皆是他人所为。 那藏身的功夫倒是与裴绍光有的一拼。 可如今看玄九的样子,她不得不将瑶琴就是青使的怀疑再次提上心头。 玄九早没了一开始的风度,咬牙切齿,“可以放人了?” 尽管心思斗转千回,林清面上却不显分毫,拎起暗九就朝暗九丢了过去,“放心,本侯说话算话,从不打背后主意。” 瑶琴是会武的,暗九自然也不至于真摔倒在地上,腰身用力,立即恢复平衡,却故意不顾力道,继续向后飞去,直到被玄九给接了下来。 玄九将瑶琴放下,眼里的阴沉狠辣瞬间化为浓烈的杀意,“杀!” 一声令下,绣龙卫举起武器,亮出雪亮的刀锋,朝林清杀去。 林清环臂而立,似笑非笑的看着玄九,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杀不了我。” 玄九的面具后传来鄙夷的笑声,“你太小看绣龙卫了,这些人均是绣龙卫的后代,自幼接受训练,择优取之,便是天禄卫在他们眼前也是不值一提,你……” 他的话音刹然而止,一把匕首的刀锋已然抵在脖颈之间,他甚至能感受到利刃触碰皮肤时的割裂感。 “都停下!”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原本已经冲到林清面前的绣龙卫不得不再次停下,然后不断后退,不敢妄动。 形势再次逆转。 林清饶有兴致的盯着玄九,“说啊,怎么不说了?” 玄九骂娘的心思都有了,他倒是想说,可他不。 暗九的手稍一用力,利刃已然划破他的皮肤,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她凉凉开口,“没听见我家主子跟你说话吗。” “她不是瑶琴。”玄九憋了一会,挤出这一句话。 他不敢动,丝毫不怀疑那把匕首是否会割断他的脖子,若是别人,他有那个自信不会被杀,可拿着这把匕首的是林清的下属。 林清做事向来与常人不同,他不确定林清是否会暂时留他一命。 林清悠悠回道:“她的确不是瑶琴,她是暗九。” 此言一出,仿若又在人群里投入一道惊雷。 天禄司暗卫前十,哪一个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关键是从始至终,没有人知道这十位究竟是谁,又存在于何处。 若是林清一人或许还有胜算,可若再加一个天禄司前十的暗卫,他们能赢吗? 当力量达到某一个高度,就已经不是人数能够决定胜败的。 所有人的脸上多了一抹散不去的慌乱,他们是士兵,下意识寻找主将,却发现主将已在敌人手中,顿时慌乱变成了惧怕。 林清眸光幽幽,未曾错过这些人神情的变化,于士兵而言,人心乱了,也就代表这场仗已经输了。 她向前行去,每走一步,附近的绣龙卫就立即退后,无一人敢拦。 直至走到暗九身旁,她深深看了玄九一眼,不知从哪传来一阵阵鸟啼,时长时短,带着某种古怪的旋律。 亥中之时,天禄卫终于到了。 林清取出一截信花,对着天空再次点燃,一声砰响,一束火光迅速窜上天空,炸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烟花,金色的光亮绚丽夺目。 众人下意识望向天空。 下一刻,一束束火光从四面八方升起,一声声震耳如聋的声音直冲云霄,一个又一个烟花随之绽放,几乎将这片夜空照亮,恍若白昼。 烟花不停,越来越近,直到将整个大杨村团团围住。 玄九呲目欲裂,不敢置信,陡然拔高的声音已然破音,“不可能!你明明一直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你到底是何时搬的救兵!” 林清愉悦的欣赏着玄九犹如分裂般的失态,“自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 第242章 第 242 章 …… 第242章 绣龙卫很厉害吗? 林清其实不太清楚, 左右于她而言不过如砍瓜切菜一般,尽管数量上有些麻烦,但也不算难事。 所以她不太理解玄九口中,那所谓的自幼训练择优录取,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规矩。 震天般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震得众人双耳嗡嗡作响, 杀气仿佛凝成实质,形成一片巨大的牢笼, 将这方天地彻底束缚。 当烟花落下之时, 天禄卫如红潮一般杀来时,就没几个还能站得住的。 领队的是孟杰和周虎, 两人皆生得人高马大,满脸戾气,手举腰刀,一马当先冲杀入敌人之中, 所过之处, 血肉横飞。 那孝服所带的白逐渐被血液染红, 化为一具具尸体, 所谓的精英之师愣是被天禄卫冲击的毫无招架之力。 唯有林清站在原地,负手而立, 战场仿佛将她隔绝在外,夜风扬起她的衣摆,没有沾染一点血迹, 手中长剑始终未曾出鞘。 一盏茶后, 厮杀结束了。 孟杰与周虎,满身血污,手持滴血腰刀, 匆匆来到林清面前,恭敬行礼。 “辛苦了。”林清环顾四周,疑惑道:“人数好像不太对?” 孟杰解释道:“陛下担心头儿,除了咱们自己司里抽调来的弟兄,特意禁卫那边抽出三千人,正在打扫外围。” 林清点头,目光扫过忙碌的天禄卫,又看了看已经被捆结实仍旧死命挣扎的玄九,转身重新走回白使所居的那处院子。 院子里天禄卫身着绯红官袍,身姿挺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不一会,先前带人撤离的暗卫也已经回来,将白使等人关回原来的屋子,就连外面的守卫增了两倍。 玄九则被单独羁押。 林清走进书房,在桌案后的椅子上坐下,周虎和暗九侍立一侧,片刻过后,孟杰也走了进来。 林清抬眼看了看三人,均是一身煞气,估摸一时半会也收不回来,干脆问道:“我要的东西可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孟杰从怀里取出一张信封交到林清手中。 林请拿着信,却并未急着拆开,“顾春到了吗?” 孟杰点头,“到了,咱们这边太过危险,让他暂时跟在后禁卫后边,这会应该已经过来了。” 话音刚落,顾春背着他那药箱匆匆步入,一身青衫染灰,如玉般的眉眼带着疲惫。 当他看见林清时,疲惫又化为担忧,将药箱放在桌上,一双眸子将林清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恙后方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林清自认为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可这会对上顾春,心里却莫名生出几分心虚,类似于一种学子逃课偶遇师长的心情,艰难的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那些人还伤不到我。” 顾春紧抿着唇,认真又执拗的注视着她,“可大人终究□□凡身,若日日这般以身涉险,如何叫人放心得下。” 林清连连点头,拍胸脯保证,“我记住了,下次保准不会了。” 顾春眼里全是质疑,就差把‘不信’俩字焊在脸上了。 林清一时语塞,还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她一咬牙,“要不这样,若我食言,就罚我带你一起闯敌营。” 孟杰和周虎纷纷侧目,那叫一个同情,这是什么惊天大毒誓,要知道顾大夫可是一点功夫不懂,带他独闯敌营,那不是等死么。 不过按照他家大人的性子,好像也不一定,保不准带着小顾大夫进去绕个圈,就把敌营给灭的差不多了。 这么一想,两人再次扭回头,目光灼灼的瞪着林清和顾春。 林清一看他们表情就把他们的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横了二人一眼,再次看向顾春,道:“日后的事情等回府再议,眼下还有事情需你帮忙。” 顾春立马也跟着严肃起来,“大人请说。” 林清立马将颜宛蝶与白使的情况说了一遍,又让暗九提来一个被换脸的瑶琴给顾春看了看。 顾春听见是司徒绝的徒弟,神色立刻变得凝重。 假瑶琴被灌了迷药,仍在昏迷,顾春似乎很有经验,稍稍一探,便肯定点头,“确是司徒绝的换脸术,不过手法生疏。” 他指着假瑶琴的侧脸上那道细细的疤痕,道:“若是司徒绝亲自来做,不会有这一道痕迹。” 语罢,顾春探了探脉搏,顿时脸色更加凝重,“她中了迷心草,这种药草可霍乱人心智,服用之后,稍加引导,就会分不清梦境现实。” “我滴个乖乖!”孟杰吃了一惊,“这草药竟这般厉害,我们为何从未听过?” 顾春道:“迷心草是我药王谷意外培育而出的一种药草,并未天然形成,我师父担忧旁人会用此物祸害世人,便将迷心草和草籽全部封存。” 他叹息一声,“大约是五年前,一位师兄叛谷,一把火烧了那封存迷心草的药方,我本以为这药草已被那场大火烧尽了。” 林清问道:“你那师兄叫什么名字?” 顾春道:“他叫吴烬,乃是我小师伯的弟子,主修毒功。” 林清微微蹙眉,“白使说那人名叫江绝,是司徒绝的弟子。” 顾春道:“司徒绝离谷时,曾将换脸术的记录留存在药阁之中,吴烬时有翻阅,而且……” 他严肃道:“吴烬祖上是制作烟花的工匠,在入谷之前,就已对制造烟花炸药颇有心得。” 顾春对现状多少都有些了解,如今看见换脸术,又听闻天禄司缴获那么多炸药,几乎可以肯定,必是吴烬在里面捣鬼。 林清:“那吴烬是何样貌?” “他比我大两岁,样貌上……”顾春思索片刻,苦着脸,“我不太记得,每次见到他,我都躲开了,那个人……” 顾春有些一言难尽,“大概觉得所有人靠近他的人都恋慕他,无论男女。” 林清有点愣,就这? 罢了,如果吴烬在这大杨村中,绝逃不过天禄卫的眼睛,没出现,或许人根本不在这,他的事情可以暂时放放,颜宛蝶那却是等不得了。 林清起身,带着顾春往颜宛蝶的暂居的房间走,孟杰和周虎跟在后面。 颜宛蝶仍旧在昏睡,只是眼底出现淡淡的乌青,肘腕上红疹已隐隐有消退的迹象。 她的毒不致命,解毒也是不难,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顾春就已经处理好,但要颜宛蝶清醒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暗九从外面走进来,道:“刚刚白使想要趁乱逃走,被咱们的人给逮住了。” 林清略一挑眉,“药没灌进去?” 暗九:“灌了,怪就怪在这里,迷药失效的时间比我们预料的要短不少,以至于弟兄们根本没发现,给了他机会。” 林清看向顾春。 顾春道:“药效提前失效的原因很多,我要看见人才能判定具体为何。” 林清对暗九命道:“把人带过来。” 暗九领命而去,不一会就将白使给押了过来。 白使一身脏乱,肩膀被开了一个血窟窿,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半边的衣裳,脸上的面具已经没了,露出那张丑到惊世骇俗的脸, 林清扫了一眼那处伤口,天禄卫大概是怕他死了,特意给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血已经止住了。 白使挺直身体,不愿向林清下跪。 一边的孟杰眼睛一瞪,一脚踹在他腿弯上,只听扑通一声,白使扑倒在地上,正好冲着林清跪下。 他想爬起来,可两边的天禄卫死死的按着他,动一下都费劲,只得憋屈的跪着,“林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这般侮辱我!” 林清冷笑一声,“本侯为陛下亲封的朝廷一品侯爵,你区区一乱臣贼子,能给本侯下跪,也是本侯赏识你了。” 白使怒不可遏,双眼冒火,却毫无办法。 林清懒得搭理他,扭头看向顾春,嘱咐道:“务必小心。” “大人放心。”顾春回了一句,走到白使身旁。 “你又是谁?”白使盯着顾春看了半晌,随即呸了一声,“不管是谁,与林清不过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乃药王谷现任谷主的弟子,吴烬叛谷,如今又与尔等做下这些害人勾当,我理应帮忙清理门户。”顾春不卑不亢,顿了下,再次道:“大人为国为民,你不应该辱骂大人。” 白使没想到顾春竟这么有来历,目光闪了闪,还要说话,顾春取来一根细针在他颈间扎了一下,立即就说不出来话来,仿若失声一般。 顾春拿起金针,又在白使身上扎了几下,确定人已经不会能动了,这才开始查验白使身体。 他检查的极为仔细,就连头发丝都没放过,约莫一刻钟后,方才收手。 顾春略思索片刻,再次走到林清面前,回道:“此人的确换过脸,依照脸部痕迹来看,应该已有四年之久,且是活换。” 林清疑惑道::“何为活换?” 顾春解释:“我曾偶然翻阅过司徒绝的记录,这换脸术分为活换与死换,说起来便如名字一般,活换可通过特定手法将脸上附着的人皮摘下来,死换则需要剃掉自身的皮肤,装上特制的假皮。” 第243章 第 243 章 …… 第243章 林清明白顾春的意思, “就是说活换的脸还能摘下来,但死换的,就只能一辈子带着?” 顾春摇摇头,道:“带不上一辈子, 司徒绝曾做过许多实验, 其中活得最久的一位, 不到十年。” “那是我同门的一位师兄,遭了司徒绝的奸计, 被我师父救回后, 一直在谷中用药浴养着,才活了这么久。” 他眸里闪过悲伤, “那位师兄的尸体最后是我师父亲手解剖的,揭开假皮之后,里面血肉已经腐烂生蛆了。” 林清恍然,随即看向白使, “他呢?” 顾春道:“活换的后果稍好一些, 但最迟半年就要揭下进行更换, 如他这般, 两张皮已经长在一起,即便外面这张假皮剖下来, 里面的脸皮大概也不能用了。” 说白了,毁容都是轻的。 白使尽管不能动,但听着两人的对话, 一张脸都在因愤怒而扭曲, 不停的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林清看了一眼,顾春会意, 用银针将他的穴位解开。 “不可能!”白使怒极,“江绝不可能骗我,当年我戴上这张假皮时他便说过,十年内随时都能摘下,怎么可能会摘不下来!” 顾春没有说话,重新取来一根银针,在白使的脸侧轻轻扎下,拔出时,针尖已然沾有黑褐色的血迹,散发着一阵难闻的腐臭。 他将针放在白使眼前,“这个味道你应该时常闻到吧?” 白使双目骤然瞪大,瞳孔紧缩,他不信! 可随之整个人透出一股不知所措,随之而来便是更加浓烈的愤怒,“江绝骗我!他居然骗我!” 这不大的房间内回荡着白使的嘶吼,震得人耳朵都不太舒服了。 林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别演了。” 白使果然停下,阴恻恻的看着她。 林清:“生气固然是有,但那个江绝对你来说,应该还挺重要,只要你还想造反,就舍不得杀了他。” 能将谋反干到这种程度,都不是蠢货,一张脸皮重要还是大业重要,不用脑子都能想到,没必要遮掩。 白使一张脸逐渐恢复正常,阴笑几声,“林侯爷果然精明,若是之前,我必然恨不得宰了那个江绝,可这会,我却要感激他了,最起码,这张脸一日拆不下来,侯爷就一日别想知道我的身份。” 顾春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红了,上前几步挡在林清面前,有心想说几句脏话,嘴里咕哝几圈,愣是没说出半字,于是脸更红了,怒道:“不过一张脸皮罢了,大人若想看,我顾春拼尽全力,也会将你那层脸皮给完好无损的摘下来!而且大人若知你身份,有没有这张脸皮,皆是易如反掌!”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何人?”白使嗤之以鼻,“事实摆在这里,你……” “我知道你是谁。”林清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而后悠悠前行,将顾春拉到自己身后。 白使的满含嘲讽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许久才道:“我不信。” 林清笑笑,道:“五年前,颜家丢了一个人。” 白使脸上的笑容彻底无法维持,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清。 林清接着说道:“西丰镇第一富户颜家的嫡长子颜峰于五年前的十一月初三走失,至今都未寻到。” “根据暗部送到的消息来看,颜峰此人才思敏捷,性情通达,从不与人结仇,初三那日不过是与友人小聚,之后便无故失踪。” “颜峰那时已是奔四的年纪,又非稚童,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说丢就丢了?”林清似笑非笑的看着白使,“你说是不是?” 房间里的人不少,孟杰,周虎,暗九,还有顾春和几个押着白使的天禄卫。 大家一动不动的看着林清,眼里仿佛带着光,脸上满是对林清的信任,就像某种已经深入骨髓的信仰,只要有这么个人在,就没有他们天禄司解不开的难题。 孟杰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林清,“也就是说这个白使便是颜峰?” 白使没有说话,丧气的垂下头,近乎等于默认。 周虎疑惑道:“所以他选择换脸,是为了隐藏他的真实身份?” 林清诧异看了周虎一眼,自打周虎对刑讯上心,好像脑子都聪明不少。 不过猜的不对。 她道:“颜家虽然有钱,却只是寻常商户,颜峰不能科举,也无法对朝局产生影响,他藏与不藏,又有何关系。” 但其中最关键的,还是颜峰的父母出处明确,一个是颜家当家人,一个西丰镇本地人,往上能追溯几代,皆没有问题。 孟杰也疑惑了,“可颜回颜大人不也是颜家人?” 林清解释道:“颜回算是讨了巧,他在颜家村长大,户籍也随之过到村长名下,自然不算商户。” 这下两人是听明白了,孟杰却更懵逼了,“所以这人不是颜峰?那他到底是谁?” 林清淡淡瞥向白使,“我见过白使几次,每一次他都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开始我未曾想通究竟是哪里奇怪,直到第一次走进那间书房,他就坐在我的面前,我忽然就明白过来。” “是坐姿。” 林清瞥向白使,“你坐下时,会双脚合拢,上身挺直,双手规矩地放于膝上,目不斜视,这是大渊文官的标准坐姿,你右手老茧分布在食指、中指的关节处,以及掌心靠上的部位。” 林清看了看自己的手,“简直与本侯这双手一模一样。” 她手上的茧,有一些是日日处理那些奏疏导致的,还有便是因为常年使剑习武。 也就是说,白使若要达到她这个程度,最起码每天都得写很多字,且常使剑习武。 这个年纪,总不可能是学院的学子,至于夫子一类的人,坐姿则更为洒脱,不会这般规矩,武官就更不可能了。 林清对于大渊的武官了解的比文官还多,谁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她清楚的很,若有什么变动,更别想瞒过她。 她可以非常肯定,近几年武官都挺安稳的。 所以,这个白使是个文官,一个习武的文官。 白使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就知道不能与林清轻易接触,不过那么一会,他便无意识暴露出这么多东西。 这个林清,果然可怕! 可不管心里怎么想,他脸上仍旧一片嘲讽和冷漠,“我是文人,又是重云宫内的白使,会些功夫,料理日常杂事不是很正常吗。” 林清笑了笑,懒得跟他掰扯这些,“那你腕间的烫伤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丢头看去,就见白使的左手腕上有一块如婴儿手掌般大小的疤痕。 “大约是八年前,陛下还是太子之时,曾意外将一碗滚热的茶水落在颜回左腕处,从那之后,颜回的左腕上便留下一道伤疤。” “前些日我们找到颜回时,尸体已经高度腐败,只能通过轮廓大致看出颜回的轮廓,之所以能确认身份便是因为左腕处这道烫伤,” “还真是巧合,白使这手腕上的烫伤竟与颜回尸体上的伤痕不是是一模一样吧,但位置大小几乎没有差别。” 林清似笑非笑的看着白使,“我说的可对,颜大人?” 白使彻底僵住了,想要缩回手,可浑身被顾春银针制住,压根动弹不得。 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瞪着白使,若说这人是颜峰,还有迹可循,可若说这人是颜回,那么死掉的那个又是谁?! 孟杰下意识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而后窘迫的稍稍后退。 林清耐心解释:“严峰与颜回本就是亲兄弟,长得相像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吗。” 顿了下,她道:“他们长得不像那才叫麻烦吧。” 孟杰愣了,猛然回神,“也就是说死掉的才是颜峰?!” 林清点头,“如今来看,是。” 孟杰惊了下,“他为何这样做?” 亲兄弟,利用不说,还说杀就杀! 周虎也很好奇,紧紧盯着林清。 林清将之前孟杰给她的信取出来,“暗部已经查清,颜回的母亲是颜家上任主人从一牙人手中买到的,正是经常到颜家村做生意的那位伢人。” “说起来,那人在颜家村的买卖做了几十年,第一笔的生意,便是颜回的母亲,名叫姬灵云,按照大齐字辈来看,应该大齐帝王的某位玄孙之女吧。” 也就是说,颜回本就是齐国那位亡国之君的后代,且辈分不低。 白使猛地瞪向林清,双目瞳孔缩的跟针鼻儿大小,随后故作鄙夷,“你这是在给我罗织罪名吗,莫不是忘了,我已经是反贼了,用不着这样冤枉我!” 林清不疾不徐,道:“颜峰失踪是在五年前的十一月初三,吴烬也就是江绝叛谷则是在五年前的四月份,在这之间,颜回曾在野外偶遇土匪,身受重伤,养了大半年,也就是四年前的二月方才回朝。” 那时的颜回还只是礼部侍郎,这事儿也没起多大波澜,很快就消散了。 林清晃了晃手中的信件,戏谑的盯着白使,“颜大人与江绝的事情虽然查不到什么,但若说颜大人与吴烬相识,暗部却有记载,说起来,还是还是颜大人机缘巧合救过吴烬一命。” 白使冷哼一声,“颜回救人,与我又有何关系,侯爷方才说的倒是没错,我的确就是颜峰,之后的话,纯粹一派胡言!” 第244章 第 244 章 …… 第244章 林清没想到都这会了, 白使竟然还在强词夺理,干脆直接说道:“五年前的你想必已经加入重云宫,你救下吴烬,不过几月, 吴烬便叛逃离谷, 就此不知所踪。” “吴烬掌握司徒绝的换脸秘术和药王谷的迷心草, 利用这两样东西,你们完全可以再制造出一个‘颜回’, 颜峰是你的兄长, 形貌与你相似,需要改动的东西不多, 记忆也多有重合,辅以迷心草进行催眠,成功的几率比陌生人要大得多。” 林清顿了顿,“你要让颜峰顶替你, 造成你仍旧在朝中的假象。” 她看向白使, 只觉此人行径简直令人作呕, “而你则作为白使, 潜藏暗中,布置所谓的复国大计。” “尽管形貌可以伪装, 记忆可以仿造,但一个人的品性是不会变的,便如你自私凉薄, 抛妻弃女, 让人恶心。” “可颜峰却是一位真正的正人君子,对外勤恳爱民,对内敬重妻子, 教养子女。” 林清轻轻抿了下唇,她就说董太傅那样的老妖怪怎么出了颜回这么个另类,说到底,真正的颜回与董太傅就是一个德行,只是后来的颜峰太过正直,才与董太傅出了嫌隙,让董太傅萌出杀意。 白使抛妻弃女,却又见不得妻女对颜峰的依赖,心生嫉妒,两方人马一拍即合,于是设下毒计,让颜峰的死成为中间的一环。 “你没想到的是,一切都被我给搅合了。” “颜峰毕竟不是你,倘若真有人要细查,极有可能查到蛛丝马迹,所以你将他的尸体藏起,又安排了那场爆炸,让众人误以为尸体已经没了。” 就比如换脸之后尸体上产生的痕迹,比如那腕间伤口的新旧程度,再比如服用过迷心草后,遗留的药效会在身体潜藏,只要顾春看见,轻而易举就会查出来。 林清看着白使的目光满是讽刺,“这张脸皮挡不住你内里的肮脏,颜回。” 大家看颜回的目光再一次变了,就像是看一条趴在地上的蛆虫。 周虎抹了把脸,呐呐开口,“老子也算办过不少案子,其中不乏各种稀奇古怪的案子,但这样罕见的,还真是第一回见,说他是禽兽都觉得委屈人家兽类了。” 他家大人说是抛妻弃女都说委婉了。 孟杰满眼杀气,“呸,就是个人渣,我真想一刀劈了他!” 暗九安抚的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案子还未彻底了结,命还得给他留着,不过进了司狱,可要好好审理,到时多找几个弟兄,刑房里轮流伺候着。” 孟杰和周虎听了这话,总算将心里的杀意按捺下去。 白使沉着脸,阴森寒气的目光在场上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像是要记住这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林清的脸上,“我承认,是我小看你了。” 林清笑了笑,“不,你并没有小看我,甚至你们重云宫对我的防范都极为严密。” 几乎每一个人,每一步计划都在想方设法的绕过她,绕过整个天禄司。 颜回微微低着头,瞳孔上翻,露出大量的眼白,如恶鬼一般注视着她,“可你还是找来了,只凭借那一点点的气息,却一步步将我们逼到绝路,林清,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林清微微向后倚靠,孟杰立马眼尖的搬来椅子,放在她的身后。 林清缓缓坐下,悠悠说道:“想杀我的人很多,但无一人成功,你也一样。” “是啊,我的确办不到,除非能把你这该死的脑子换掉。”颜回同样很疑惑,“我很好奇,你真的只有十六岁吗?” 这一步步的谋划算计,便是老奸巨猾的董太傅都未必是敌手,这样一个人,怎可能只有十六岁呢? “我的确不是十六岁。”林清笑笑,“年都过了,我今年十七了。” 颜回:“……” 一种如被哽住的感觉涌上他的喉咙,怒气横生,却又快速的消散了。 颜回冷冷一笑,“不论如何,这片土地是你们这些强盗从我们齐国皇室手中抢走的,这是事实!” “我本该是皇亲,出身高贵,一世荣华,结果却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步步谋算,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我又有什么错!错的明明是你们,是那高高在上的李家!” “强盗!土匪!活该你们不得好死!” 孟杰一脚踹在他的胸口,“我孟杰读书不多,但大齐灭亡纯属是你们这些皇亲争权夺势,以至贪官横行,百姓民不聊生,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凭什么还得交税养着你们这些皇亲国戚!谋反就是谋反,你还有理了你!” 颜回被踹的胸口剧痛,不断地咳嗽,好一会才缓过劲来,阴恻恻的瞪着孟杰。 孟杰冷哼一声,回过头又是一副笑脸,“小顾大夫,我有个疑问,那个什么迷心草的既是药材,是否会有一定的时限性?” 顾春点头,“有,每七日需服用一次,巩固药效。” 孟杰更加疑惑,“颜峰到死都没清醒过来,这么说起来,他生前应该一直在服用迷心草,可这草药究竟是谁喂给他的?” 林清扫了一眼仍旧闭眼的颜宛蝶,没有说话。 “我知道。”颜宛蝶睁开眼,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她仍旧虚弱,一张脸看不见丁点血色,视线略过众人,停在颜回脸上,如同在看一只豺狼,恐惧又憎恶。 屋子里的人都会武,大家伙也都知道颜宛蝶早就醒了,不过没人会去计较一个小姑娘,这会听她这么说,大家伙纷纷看向她。 暗九走到她旁边,扶着她起身,“你知道什么?” 颜宛蝶沉默片刻,说道:“是我做的。” 此言一出,暗九扶着她的手微微顿住,孟杰与周虎同样震惊的看着她。 “颜回颜宛蝶咬着唇,剧烈的喘着气,像是想起什么噩梦一般,“他很会演戏,对待外人便是谦谦君子,受人喜爱,可对我和娘,他根本就是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就在房间里,他会用鞭子抽打我们,会让我们饿上一整天,会将我们圈在后院的狗窝里……”颜宛蝶恐惧的浑身颤抖,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他很小心,每次都是深夜行事,天亮之前便已将一切料理干净。” 周虎艰难的咽了唾沫,“你们就没想过要逃吗?” 颜宛蝶垂下头,声音哽咽,“我娘逃过,那一次我差点被打死,娘就不敢逃了。” “直到五年前的‘颜回’突然不一样了,他变得更加温柔,看娘的目光里只有怜爱,对我更是娇宠,我们没再挨过打,每日都能吃饱饭,有用不完的衣裳首饰。” “我不想他离开,所以当那个恶鬼将药交给我的时候,我妥协了,每隔七日,我都会为他煲汤,然后将药粉撒入汤水里,从无间断。”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落针可闻。 孟杰再次抬脚,狠狠踹在颜回胸口,“你个畜生!” “我没错!”颜回动弹不得,可即便躺着,仍旧阴狠的瞪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明明是我的妻子儿女,吃我的用我的,却吃里扒外,跟那个颜峰眉来眼去,没直接弄死那个贱妇,已是我的底线!” 林清冷冷看着他,“包括将你的亲女儿送给我?” 颜宛蝶可是瑶琴亲自领过来的,若颜回不愿意,瑶琴不可能带出颜宛蝶。 颜回目光闪了闪,“你的身份地位正好合适,她能跟着你,是她的福气。” 林清:“可我同样有可能直接杀了她。” 说到底,颜宛蝶对于颜回而言,也并非那么特别重要。 颜回轻哼一声,的确不太在意,“那是她的命。” 孟杰没忍住,又补了一脚,颜回直接被踹飞,撞开门,滚到外面,不断哀嚎着。 林清揉揉眉心,“让人带回司狱,让弟兄们好好‘照顾’一下。” 周虎会意,眼里闪过精光,上前一步,“头儿,我亲自来吧。” 林清:“可。” 周虎领命,带着颜回离开了。 林清让暗九暂时留下照顾颜宛蝶,而后带着孟杰走出房间。 风不知何时已经小了,天也渐渐亮了,整片天空透出一丝淡淡的灰色。 林清吹了会风,然后去跟弟兄们蹭了一顿早饭,接着将事情全部推给孟杰,自己寻了间无人的卧房,闭眼养神。 这几日不是在逃命就是在与那些玩意儿斗智斗勇,怪累人的,既然已经安全,自是要养养精神,再说其他。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林清顺着窗户看了眼已经西斜的日光,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起身将门打开,一眼便瞧见候在门外的颜宛蝶和暗九。 暗九也很无奈,“她非要过来寻你,我再三劝告她也不听。” 林清深深看了颜宛蝶一眼,走回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清水,看着两人走进屋里,问道:“寻我有事?” 颜宛蝶犹豫片刻,低头看了眼还有点点红疹的手腕,“我的毒……” 林清饮下杯中清水,感觉喉咙好受不少,道:“你摸了雪球,毒在雪球的皮毛上。” 她看见颜宛蝶身上那些疹子就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有细说罢了。 颜宛蝶咬着唇,再一次垂下脑袋。 暗九都无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颜宛蝶脸上闪过挣扎。 林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给颜峰喂药之人不是你,而是你的母亲。” 第245章 第 245 章 …… 第245章 林清看过信里暗卫调查的结果, 颜夫人每七日就会给颜峰熬汤,很规律。 怎么回事一看便知,颜宛蝶要替她娘亲背锅,那也是颜宛蝶自己的选择。 林清垂眸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不是她冷血, 而是这案子原本就是一笔烂账, 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可怜, 同样, 也各有各的罪过。 若说这件案子里最无辜的人,的确有一位, 且只有一位,就是从始至终被催眠顶替颜回的颜峰。 林清再次看向颜宛蝶,道:“我会将事情禀报陛下,至于后续如何, 全看陛下安排。” 皇权至上的社会, 还是交给皇帝自行解决吧。 颜宛蝶苦笑, “或许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吧。”语罢恭敬的向林清行礼, 离开了。 暗九暂时没走,等候林清吩咐。 林清问道:“玄九那边怎么样?” 暗九回道:“外面只放了两名守卫, 一应暗卫皆在暗处巡守,暂无异样。” 外松内紧,也就是试探试探是否还有敌人藏于暗处, 正好一网打尽。 林清:“穆晚唐那边呢?” 原本人手不足, 便将穆晚唐和裴绍光与白使关在一起,顺便看看这三人能否透露出什么消息。 结果这三人一个比一个精,皆是闭嘴不言, 半个字都不曾吐露,如今颜回已被押回司狱,人手也已充足,正好将穆晚唐与裴绍光分开关押。 暗九道:“药效已经解了,都老实在房里待着,皆与玄九那边一样,都是外松内紧的安排,暂时没有鱼跑来咬钩。” 说到这,暗九顿了下,“裴……那位身份毕竟不一般,可否需要往宫里送信?” 林清:“不急,待回去再说。” 裴绍光的身份就是个麻烦,这种麻烦还是等回去让皇帝自己解决吧。 左右都是他们自家事,只要裴绍光不出来给她找麻烦,她也懒得掺和。 林清让暗九退下,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她伸了个懒腰,走出屋子。 这会,大杨村就彻底换了样子。 原本不算大的村子每隔几丈远便有一名天禄卫看守,各个村口要道守卫的人则更多些,数个队伍在村中各道巡逻,每一队至少十人以上。 看着这随处可见的绯红官袍,林清心里逐渐安稳下来,所到之处,天禄卫纷纷抱拳行礼问安。 林清颔首应承,漫步在村间小路上。 太阳西斜,余晖仍旧带着暖意,此时的山风已不如昨夜那般大了,微微拂过脸颊,很是舒适。 林清眯着眼,路过村中一棵老树,恍然发现树枝上已满是嫩芽,不知名的鸟儿站在树梢上婉转啼鸣。 不知为何,心情就更舒坦了。 但舒坦没能维持太久,她往远处一看,就见几队天禄卫正挨家挨户的搜查。 大杨村是荒村,这片地界的房子都是重云宫建造的,里面居住的也皆是前朝余孽,有些人躲过第一波抓捕,这会保不准藏在哪间屋子里。 搜查的天禄卫抓捕的就是这些人。 这些人有孟杰带头,各个凶神恶煞,兵器已经出鞘握在手中,刃上带血,显然已经结果了一些不太听话的。 后面则用一根绳子跟串蚂蚱似的绑了一串的人,皆是虎背熊腰的壮汉,只是这会一个个丧气的垂着头,跟等着下锅似的。 与之相比,绑在最后面的林君柔就格外显眼了。 她身上雪白的衣裙已经染上脏污,美眸含泪,踉踉跄跄的被绳子扯着往前走,带着一种即将破碎的美感。 可周围的天禄卫却完全看不见,又在她以为众人眼瞎的时候,一鞭子抽在她身上。 拿着鞭子的天禄卫二十来岁,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身上的官袍亦是穿的歪歪扭扭,嘴角叼了根牙签,呸了一声,鄙夷的看着林君柔,“还真当自己是侯府千金了,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他指指脚下,“这里的可都是前朝余孽,瞧你那弱了吧唧的样儿,等死吧你。” 林君柔咬牙切齿,恨不能把这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一口咬死,怨毒的目光在男人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换成柔弱不堪的样子,只是脚下的步伐加快不少。 林清看着这一幕,微微有些愣神,其实她昨夜就想把林君柔绑过来,奈何人手太少,风险太大,犯不上,这会把人抓到也是实属正常。 可后边甩鞭子的那位,她怎么好像没见过? 她都不知道原来天禄卫还可以这么……狂放不羁。 林清顺手扯过一个路过的天禄卫,抬手指指那人,“他谁啊?” 路过的天禄卫看了眼那位,恍然大悟,禀道:“他叫胡班,是龚老新收的弟子,大概也就两三个月吧,这回是第一次出来执行任务。” 胡班? 林清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胡班,这名儿起的还怪有趣的。 正走神的功夫,孟杰已经押着人走过来了,大家伙纷纷向林清行礼,孟杰将腰刀送回刀鞘,嘿嘿一笑,道:“头儿,您休息好了?” 林清嗯了一声,“搜查的如何?” 孟杰禀道:“抓到这些人,其他的暂无发现,尤其后面那位。”他指了指林君柔,就跟在看一个傻子似的,“我带着弟兄进去的时候,她骂我们私闯民宅。” 林清无语,“她有病也不是一两日了,寻个地方关好了,切莫让人跑了。” 说话的功夫,犯人一个个被天禄卫押着走过,最后面的林君柔正好走到林清旁边,她停下脚步,幽幽的瞥着林清。 埋怨,恶毒,怨怼,愤怒,为难…… 太多的情绪糅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最后归于宁静,像是认命,她道:“我又是你的阶下囚了,这回你满意了吗,你究竟要怎样折磨我,才能放过别人?” 所有人的视线骤然看向林清,随即又了然的瞥向林君柔,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心里暗道:又是一个故意作死的,真以为这样就能嫁进侯府么,做梦吧。 胡班凑到孟杰身旁,悄悄推推他的肩膀,古里古怪的小声说道:“这女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有。”孟杰肯定的点点头,随后又道:“你也别小看她,我跟你说,但凡被她盯上的男人,有九成最后都因为各种原因看上她了。” 胡班瞪大眼睛,连嘴角的牙签都给惊掉了,“真这么邪乎?!” 孟杰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咱们天禄司暗卫的能力你还不知道么。” 胡班双眼散发着八卦的光芒,“那剩下的那一成都是谁啊?” 孟杰掰着手指一一说道:“皇上,咱家大人,还有司里的弟兄……” “你们两个差不多行了。”林清打断他们,只是看见林君柔时,也是一阵牙疼。 能不能宰了? “胡班,杀了她。”林清眼里杀意凝聚。 胡班愣了一下,随即兴致扔掉手里的鞭子,抽出腰间的腰刀,却听卡擦一声。 所有人的视线移到了他身上。 胡班愣愣的看着手里的刀柄,刀柄在,但刀刃却已回到鞘中,好好一把刀,它分家了。 他紧握那截刀柄,茫然的看向四周,然后就见许多人已经背对他,双肩快速耸动,就连旁边的孟杰,憋笑憋的眼泪都出来了。 林清嘴角抽搐,抬手揉了揉眉心,果然还是这样。 这古代制造全靠人力,可能几千万把刀中,总有那么一把不太好用,就会出现胡班这种情况,但这种情况非常非常的低。 胡班不痛快了,扔掉刀柄,拾起鞭子就要往林君柔脖子上套。 林君柔拼命的挣扎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左脚拌右脚,整个人往胡班身上扑去。 胡班下意识要躲,却还是慢了一步,正好被扑倒在地上,后脑勺着地,砰的一声,昏死过去。 胸前大敞的衣襟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上面印着一个鲜红的唇印。 林君柔艰难的从他胸口爬起来,柔柔的注视着已经昏死的胡班,喃喃自语:“原来他也爱慕我啊。” 林清:“……” 她诧异的看向林君柔,这人不会是真经不住刺激,精神出问题了吧? 孟杰见人晕了,也怕出事,赶忙让人去找顾春。 顾春也好找,若不看诊,基本住哪就人就在哪,不是看医书就是炮制药材。 不过一会的功夫,顾春就背着他那个药箱子跑过来,清俊的容颜带着些许潮红。 他顾不得额头的汗水,立即为胡班诊治,两针下去,胡班就有了动静。 顾春这才起身,对孟杰道:“他已经醒了,待回头我再给他开两副化瘀的方子,吃了就没事了。” 孟杰连连应承,支使下属将胡班抬走。 林清从袖袋里取出帕子递给顾春,“辛苦你了。” 顾春拱手谢过,方才接过帕子,笑的眉眼弯弯,“能为大人分忧,才是顾春的福分。” 这话到了别人嘴里是恭维,但从顾春嘴里说出来,代表他是真这么想的,有心而发。 林清看见他,有些阴郁的心情瞬间跟着好了。 “对了。”顾春打开药箱子,从底层取出一个四方锦盒交给林清,“大人之身在外,顾春不能随行,心中时常担忧大人安危,所以做了点药丸子,大人若方便,就随身带上一些,以防不备之需。” 林清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整齐的放着几个小瓷瓶,每一个上面都细心的贴着标签,有止血的,有管风寒的,还有治疗腹泻的等等,都是野外时常用到的。 最里面一个瓷瓶上则写着‘保命丸’三个字。 林清一愣,她知道这个东西,原著里曾出现过一次。 那时候男主快死了,林君柔就用这药丸愣是给男主吊住一条命。 保命丸只有一枚,用尽天材地宝,并非顾春所制,而是他师父研制出来留给他保命的东西。 第246章 第 246 章 …… 第246章 林清将保命丸塞回顾春手中, “旁的我就收了,这个你自己收着。” 顾春怔了下,连忙将药推了回去,“我时常都在侯府之中, 府内守卫森严, 并无危险, 与之相比,大人日日在外行走, 比我更需要它。” 孟杰就在一边看着, 光看这药名就知道这药对林清而言有多宝贵,立马给顾春帮腔, “小顾大夫都这说了,大人若不收下,岂非辜负了小顾大夫一番心意。” 林清横了孟杰一眼,“再罗里吧嗦的, 统统拖出去挨板子!” 孟杰嘿嘿一笑, 做了个把嘴闭严的姿势, 不说话了。 林清强硬的将药瓶直接塞进顾春手中, “说了不要便是不要,便是真要吃什么保命的药丸子, 我也只要顾大夫配的,其他人就免了。” 顾春听了这话,只觉心脏每一次跳动, 落下时就像正好敲在了鼓面上, 发出一声又一声咚响,脸颊再次飘上一点红晕,还是将药瓶收了回来, 认真保证道:“好,我会试着做出来。” 林清含笑,“缺什么药材,就去林文那里支取,没的,就让他拿银子出去买。” 顾春极为认真的点头应下。 偏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破音的尖叫。 林清转过头看去,就见林君柔如疯了一般,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直勾勾的瞪着顾春,就像是在看自己的私有物。 她拼命的挣扎着,就像要把顾春抓在手中一样。 林清立即将顾春拉到身后,皱眉盯着林君柔,原本娇柔的脸近乎扭曲,满是暴戾,不过须臾,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神情骤然柔和下来,娇娇弱弱,美眸垂泪,宛若一朵刚被暴雨摧残过的小野花。 林清见过不少装疯卖傻的,但林君柔表情变化无比丝滑,毫无停滞,就凭她这脑子,应该装不出来。 也就是说,林君柔的确疯了。 顾春也看出来了,不过他早已听府中人说过林君柔做下的那些事,尤其是那些针对陷害林清的事情。 虽说那些谋算在他家大人眼中幼稚的如同稚童玩闹,但其心思歹毒,可见一斑。 顾春一双清澈如玉的眸子彻底冷了下来,他虽是医者,却出身江湖,杀人保命的本事自然也有不少,只需一针,他便能要了对方的性命。 孟杰凑到林清身边,小声道:“头儿,这个林君柔该怎办?” 毕竟这人身份还是有些麻烦,如今若是能杀,倒可以推到重云宫头上,可偏偏杀又杀不掉,一个疯子,关进司狱里也没什么用。 林清嘴角微微抽了抽,她不想杀林君柔么,如若能动手,林君柔和李辰瑄的坟头草估计都得两米高了。 但或许男女主身上真有那么点玄之又玄的运气,总归最后能化险为夷。 但林清明显能感觉到这种运气好像变得及其微弱,或许再过不久,就能把原著迎来大结局了。 不过眼下还不能让林君柔砸在自己手里。 她寻思片刻,正想说话,忽然远处传来‘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正是之前她待的那个院子。 林清目光一凝,脚下生风,很快就冲到了院子外面。 暗九已在组织人灭火了,脸色不太好看,对林清拱手问安,禀道:“大人,玄九逃了。” 林清:“里面的人都撤出来了?” 暗九:“都出来了。” 林清:“怎么回事?” 暗九:“有两人冒充天禄卫靠近关押犯人的院子,被咱们暗卫给拦下了,没想到那二人身上绑满了炸药,炸了,等我们的人过去提人时,才发现玄九的房间已经空了。” 说话的功夫,颜宛蝶等人已经从后边绕了过来,又被带到远些的院子休息。 林清扫了眼规矩跟在后面的穆晚唐和裴绍光,多少有点诧异,这二人竟然没逃? 穆晚唐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稍稍勾起唇,露出一抹轻笑,“如今这漫山遍野都是你的人,我能逃到哪去,更何况,我也舍不得大人。” 林清嫌弃的后退一步,挥挥手,让天禄卫将人给带下去。 暗九叹了口气,“没想到,玄九还有这本事,幸好昨日留了他的画像,待会我让人多画几张分发下去,想来他也逃不掉。” 她取来画像,又交到林清手中。 林清低头看了几眼,画像上的男人五官平平,放到街上,眨眼就能被人群淹没,无法分辨。 不过这画技倒是不错,人物画的也很是传神,几乎把玄九那股子阴沉傲慢的劲都刻在脸上了。 她疑惑道:“谁画的?” 暗九道:“是那个胡班。” 林清眼前闪过胡班那吊儿郎当的样子,那个混混啊,没想到还有两把刷子,怪不得能被龚老将军看上,“你查过玄九的脸?” 暗九一愣,“我与顾春都看过,脸没有问题,也没有迷心草药效残留。” 林清将画像递给暗九,“若是按这张脸找,就是将山里翻过来,也未必能找得到他。” 暗九蹙眉,“这脸有问题?” 虽是疑问,但这话从林清嘴里说出来,她已经信了。 “能躲过你们两个的眼,脸自然不会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人。”林清顿了顿,“你不觉着这张脸,好似在哪里见过吗?” 暗九展开画纸仔细观察着,骤然眼睛瞪大,“暗卫!” 林清点了点头,其实在暗卫的选择上,主人最喜欢用这种五官不明显的大众脸,配上特殊的步伐,极易被人忽略。 不止是暗卫,还有杀手、探子等等。 但后两者不可控太多,能心甘情愿顶替主人去死的,唯有暗卫。 便是她也有好几个替身,全在暗卫营里接受训练,平常甚少见人。 暗九冷笑,“养暗卫的钱财可是不少,怪不得重云宫这么缺钱。” 林清却摇了摇头,暗卫可不是那么好养的,从选人到训练,再到可以出任务,需要的不只是钱财,还有方法和名师。 天禄卫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代代传承修正的训练之法,又有一位举国有名的老将军亲自监督操练。 除此之外,还有历代帝王重用和投资。 可以说天禄司能走到如今的位置,这些条件缺一不可。 可重云宫有什么,虽是前朝皇族的后裔,但说实话,不过是一群不肯放弃那些过去的荣华富贵,而凑在一起做梦的人。 便是他们寻到方法,看看那些绣龙卫的功夫和精神状态就知道了,根本不堪一用,却还沾沾自喜。 这种情况下,哪里能培养出能堪大用的暗卫。 林清想起那个玄九,武功智谋都很是出色,尤其那一身行为举止和功夫路数,让人略有些眼熟,有点像天禄司的训练手法,却又不如真正的暗卫那般细致。 暗九也是想通其中关窍,问道:“既然不会出逃,难道他就藏在村中,想玩一手灯下黑不成?” 林清摇了摇头。 “没有藏在这里?”暗九也是惊讶了,可不藏在这还能藏在哪里。 林清看着仍在燃烧的院子,目光幽幽,“这里不止有天禄卫,还有禁卫。” 暗九愣住了,“大人是说他们混进了禁卫里?” 林清问道:“是谁提及让陛下派禁卫过来的?” 一说这个,暗九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是赵国公萧霆筠。” 让禁卫过来,说是帮忙,但传出去,旁人会怎么想他们天禄卫。 办个案子,全体出动都搞不定,最后还需要禁卫帮忙! 林清又问:“带兵的是谁?” 暗九想了想,“是邱文麟。” “带上人。”林清转身向村外走去,“我们去捉‘玄九’。” 暗九恍然,立即安排人马。 待林清走到村口时,后面已经跟了百十号天禄卫,孟杰和暗九一左一右走在她的身后。 天禄卫在村中听从林清命令,禁卫则在村外布防。 两名禁卫看见这么多天禄卫过来,立马跑去传话,不一会,邱文麟便从远处急匆匆的赶过来。 邱文麟一直将林清的恩情记在心里,哪怕这么多天禄卫杀气腾腾的过来,仍旧不许禁卫布防,恭敬迎了过去,“大人,可是出事了?” 林清负手而立,直言不讳,“玄九跑了,本侯过来捉人。” “捉?捉人?”邱文麟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再次躬身行礼,“听候大人差遣!” 林清扫视一周,村外这边还是很宽敞的,那块蒙骗她的石碑已经没了,往前就是下山的山道,不算宽敞,但也能允许两人并行。 两边是荒废的野地,或许是天气暖了,绿色的杂草已经长了出来,与黄色的枯草混杂在一起,还能听见里面不知名的虫鸣声。 禁卫三人一组,每隔十丈左右,便有站守,亦有巡逻之人。 但这必然不是所有人,按常理而言,禁卫会留半数之人休息,等候替换。 林清看向邱文麟,“你们在哪歇脚?” 这也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邱文麟立即回道:“顺着下山路再走半刻钟的功夫就有一块空地,下官暂时将人安置在那。” 林清继续抬步向前走去,“带上你的人,我们过去看看。” 邱文麟立即应下,不问因果,立马对众人招招手,让下属跟在天禄卫后面,他则跟在孟杰身后半步,不再向前。 众人脚程极快,不到半刻钟就看见邱文麟所指的地方。 这处空地极大,不算平坦,杂草丛生,还能能看见被砍掉的矮树丛,一顶顶帐篷立于其上,不少禁卫三三两两两的聚在一起,也不知嘀咕着什么,忽然见到这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走过来,立马闭嘴,规矩的立在一边。 第247章 第 247 章 …… 第247章 有邱文麟的指挥, 这处临时营地的所有禁卫都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规矩的站成几排。 天禄卫偶尔要跟禁卫合作,林清扫了一圈,发现许多人都是她眼熟的。 李明霄显然是为了她特意安排的, 让对她几乎言听计从的邱文麟带队, 其他也大多都用与她相熟之人, 能适应她的行事风格。 林清扫了一圈,视线停在最前方的第一排第一人身上。 禁卫皆穿鳞甲, 唯独这人一身布衣, 站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李炫?”林清饶有兴致的打量他两眼,“你不是在翰春苑么, 怎么来这了?” 李炫恭敬上前行礼,“属下听闻侯爷有难,心中难安,便私下跑来这里。” 他一撩衣摆跪在地上, “属下擅离职守, 请侯爷责罚!” 林清上前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含笑道:“你是因忧心本侯才跟到此处, 若本侯责罚与你,岂非辜负了你的心意。” 李炫仍旧满是恭敬, “都是属下应做的。” 林清笑了笑,却目光逐渐幽远,“李都尉这称呼错了, 若是让旁人听见李都尉与本侯自称下属, 想必用不了多久,就得有言官奏本侯一个不分尊卑了。” 李炫惊慌抬头,“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下官只是真心仰慕侯爷,绝没有其他心思!” “本侯都懂,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瞧把你吓的。”林清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肩膀,“这知道的人还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李炫身体微微一顿,挤出一个微笑,“侯爷莫要取笑下官。” 林清没说什么,抬步在那一排排的禁卫身前走过。 禁卫训练的方式和天禄司区别不小,从站姿到拔刀,皆不相同,外行人看不出什么,但作为对禁卫和天禄卫都极为熟悉之人,一眼便能看出差别。 就比如禁卫时常伴驾,所以在站姿上很讲究观赏性,两脚肩宽相近,后脚着力更多,收腹挺胸,左手自然的搭在左侧腰间的腰刀刀柄上,腰刀位置偏前。 可天禄卫恰恰相反,因为随时都准备跟人拼命,站姿更宽,脚底着力偏向前端,方便随时发力,腰刀位置则略微偏后,刀柄方向千奇百怪,但却是最符合本人快速拔刀的习惯。 跟着林清来的人都站在远些的地方,唯有邱文麟和孟杰跟在林清后面,在这些人面前一一走过。 这地方有将近近千人,几乎将这块空地站满,大家皆是身姿笔直,双目看向前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清的视线看似悠闲的扫过这些人,直到大约中间靠后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身披鳞甲,五官清秀,乍看之下,似与旁人一样,但若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站姿与其他人是有些差别的,尽管不太明显,但说起是禁卫,反倒与天禄卫更是相像。 似是察觉到林清的视线,那人的肌肉骤然紧绷,握住刀柄的手蹦出青筋,紧张的就像是被雄鹰盯上的兔子。 他反应很快,迅速放松身体,再次变成之前那样抬头挺胸的样子。 这下不止林清,便是孟杰和邱文麟也发现了他的不对。 邱文麟走过去,严肃问道:“你是谁下面的?百户是谁?” 若是禁卫,这种问题基本就是张口就来,那人却支支吾吾,一时不知如何说法,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 这下不用再问,谁都知道这人有问题,那人转身就逃。 邱文麟怒喝:“抓住他!” 前后左右密密麻麻全是禁卫,大家伙连刀都没拔,往那人身上就一扑,一个又一个,跟叠罗汉似的,直接把人压在了最底下,连动一下都不太可能。 林清悠然站立,双手背负,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直至那人被绳索束缚,踉跄跪倒在她的面前。 孟杰在他耳侧摸索一下,立马找到一处豁口,指尖发力,猛地一扯,一张精巧的假面应声而裂,露出里面隐藏的那张脸,正是逃走的玄九。 玄九呆若木鸡,怎么也没想到他逃走连一个时辰都没到,就再次落在林清手中。 按照他的计划,天禄卫哪怕不是向深山追捕他的踪迹,也会往山下有人烟的地方查探才是,林清究竟是怎么锁定他的踪迹的?又是怎样在近千人的队伍中一眼发现他的? 玄九想不通,但看林清时,目光中多了丝丝缕缕的畏惧。 孟杰虎目一瞪,斥道:“还不快些交代!” “既已被你们抓住,我没什么好说的。”玄九很快反应过来,挺起胸膛,紧紧盯着林清,“不过还请侯爷解惑,你究竟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寻到我的?” 林清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这就要问你的主子了。” 玄九目光微微一闪,“侯爷这是何意,重云宫除了远在盛国的宫主,还有谁能是我的主人。” 林清撇了一眼人群里的李炫,“李炫,你说呢?” 李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距离林清不远的位置,尽管周围禁卫不少,可那一身玄色布衣很是显眼。 李炫愣了一下,仿佛不明白林清为何点他名字一般,随即快速从人群中走出,疑惑道:“大人有事吩咐?” 林清上下打量他,忽然问道:“你今年年岁几何?” 李炫眼皮抖了下,如实答道:“下官二十有三。” 林清笑了笑,“这个岁数想来那件旧事你是不知了。” 李炫一愣,“旧事?” 林清道:“朝中能养暗卫的人家不多,大多都是皇亲国戚,训练方法和所练武学,走的也都是皇家暗卫的路子。” 她稍稍顿了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炫,“大约二十年前,吴王府曾被刺客潜入,暗卫护主不利,吴王受伤不轻,于是先帝下旨,命天禄司指挥使将训练暗卫的一应方法和武学抄录给吴王府一份,从那之后,吴王府暗卫的训练方法便在皇亲内独树一帜。” 当然这里面还有事情,就比如皇帝不可能让那些皇亲国戚手里的人马比皇帝的暗卫营还要厉害,所以皇家暗卫营流露出的暗卫训练法本就是简易版的。 天禄司当然也不能例外,该保留的保留,该简写的简写,等于给吴王府的也是一份简易版。 这也就导致,吴王府的暗卫在某种程度上与天禄卫有一些相像。 所以林清一看玄九的言行举止武功路数,就觉得有点眼熟,再看那张大众脸,基本上也就确定了玄九的身份。 这件事有关皇家颜面,知道的人不多,但绝不是李炫一个庶子能知道的。 李炫瞳孔巨震,眼皮狂跳,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戳进手心,却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林清慢悠悠走到李炫面前,就像是在看路边的猫狗一般,“想来这训练暗卫的法子始终不曾到你手中,否则重云宫里也就不会那么多废物,你也不会这般重用玄九,哪怕以人做饵,也要把玄九救出来。” 李炫低垂着头,咬了咬牙,“下官来此只为侯爷安危,别无他想,着实不知侯爷在说什么。” 林清懒得再绕圈子,直言道:“你才是重云宫真正的少主。” 此话一出,众人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看着李炫。 李炫虽是庶子,体内流的那也是皇家血脉,重云宫却是前朝余孽,按理说他们这里每个人都有可能与重云宫有关,唯独李炫没那个可能! 可这话却是林清嘴里说出来的。 不用什么证据,只单凭这个名字,就算事实太过荒谬,那也一定是真的! 李炫同样瞪大眼睛,瞳孔骤然放大,心脏剧烈的跳动着,犹如擂鼓。 他想继续否认,可他太清楚林清的本事了,若林清对他还有一丝怀疑,都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既然选择此时拆穿,必然是已经掌握了所有证据,让他无从辩解。 可李炫不甘心,他瞪着林清,仿若受到什么天大的屈辱,怒道:“侯爷可有证据?若无证据,这般污蔑,下官断不敢认!” 林清笑笑,却没接他的话茬,“其实冬狩之时,细作武章认罪,本侯便有疑惑,看他行动而言,宫中必有眼线与他联络,可究竟是在在给他传讯?” “后来翰春苑时,你那些自作聪明的证词,便让本侯确认你这个人有问题,温亭湛想要混入翰春苑内,就凭祠部司那个张士诚一人可不够,你当那些禁卫是吃干饭的?” “温亭湛若想潜入翰春苑,必是有细作混于禁卫之中,引开巡逻,又在之后的日子帮助温亭湛隐蔽行踪,也是因为有细作的帮助,才致使颜回的尸体一直未曾被人发现。” 林清眸光渐冷,“本侯从那时起便一直在怀疑你,只是不知你究竟是什么人,不想打草惊蛇罢了。” 李炫再一次惊住了,低声喃喃:“你竟在那段时间就怀疑我了。”他怔了下,猛地反应过来,不对!林清那时只是怀疑他,并没有办法证明他有罪,那么如今林清又是如何知道他身份的? 林清看出他的想法,冷冷一笑,“因为林君柔。”林君柔尽管人不怎么样,但利用好了,却也很好用。 她接着说道:“永宁侯府意欲将林君柔送给董太傅为妾,借此换取好处,喜日就定在下月初三,可偏偏有人帮助林君柔逃了。” “林君柔体质柔弱,又不懂武功,永宁侯铁了心要把林君柔送出去,守卫极为森严,只凭林君柔一人,必然是逃不出去的。” 林清讥讽的看着李炫,“本侯不过是好奇究竟是哪位仁兄又被林君柔给迷住了,便让人特意查了查,得来的消息却报上了你李炫的名字。” 李炫傻眼了。 第248章 第 248 章 …… 第248章 孟杰送来的消息, 算是将永宁侯府之前的事情查探的清清楚楚。 原来林君柔与李炫在去年腊月便已相识,林君柔逛街时被混混骚扰,正好被路过的李炫救下。 英雄救美,暗生情愫。 那时林君柔在永宁侯府的情况就已经很糟糕了, 永宁侯见人眼瞧着就要砸在手里, 急着找下家接盘, 只要有好处,哪怕当妾也行。 李炫的出现也算帮林君柔解决了好几次难事。 直到永宁侯找上董家, 将林君柔送予董太傅为妾, 李炫夜闯侯府,将林君柔带出来, 安置在大杨村中。 林清太清楚林君柔那点德行,顺藤摸瓜,暗卫轻而易举的便把李炫给摸了出来,再加上她之前的怀疑, 基本上就能确定李炫是个什么货色。 黄昏已至, 山风寒凉, 众人看着李炫, 神情已是警惕和愤怒。 李炫当禁卫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吴王府还在时, 他甚至一直在御书房轮值,结果竟是个叛徒! 李炫也是陡然怔住,没想到日防夜防, 最后破绽竟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 他喃喃自语, 满脸不甘,“你没有证据,你不能污蔑我, 你没有证据……” “证据?”林清平静的抬起手,指向玄九,“他就是证据,吴王府的暗卫,却能以重云宫少主的身份统领那些所谓的绣龙卫,总不能说是这暗卫叛变了吧,更何况他身着禁卫鳞甲,手持禁卫兵刃,想来时间紧迫,他的主子也没空去别处弄来一套鳞甲,查一查这身装备的真正主人,也就清楚了。” 李炫只是庶子,吴王能拨给他一个暗卫已是不易,若是折在这,绝无第二人能够顶替,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过来救人。 林清勾唇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可李炫不知道,他早已暴露,所谓的行事谋划,不过就是个笑话。 “李炫的生母是一商户之女,当初生产时便因血崩而死,李炫自幼身体孱弱,送至城外寒山寺静养,直至八岁时方才回府。” “本侯之所以在初始之时无法确认你的身份,是因为李炫的母亲出身并无异常,天禄司已经确认过,那一家子皆与前朝无关。” “可若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加入重云宫。”林清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应该说,那些视渊朝皇族为强盗土匪的前朝遗族,怎么可能让一位身具渊朝皇室血脉之人加入重云宫呢,怕是杀了祭天都不为过。” 她缓步向前,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众人的心尖上。 众人的神情再一次变了,如果说一开始还会有一种被同伴背叛的愤怒,这会便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林清的话犹如惊雷,一道接着一道在他们心中炸开,也一次比一次剧烈。 李炫踉跄被林清逼得踉跄后退,眼皮狂跳,满脸慌乱,却压根不敢去看林清的脸。 “怎么不说话,怎么不反驳本侯了?”林清仍旧笑着,却如修罗一般,“既然你不说,那本侯便接着说了。” “重云宫能让你坐上少主的位置,你必是姬无涯嫡系血脉,并与大渊皇室没有任何干系,可这与你身份相左,若有真相,那便只剩下一个,你根本不是李炫。” 林清的脚步越来越快,李炫被逼着不断后退,直到一脚踏空,扑通一声,四仰八叉的摔进一处矮坑之中。 李炫的脸已是苍白一片,双目惊恐,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努力的想爬起来,可四肢如同已经叛变,连基本的平衡都无法维持,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动了几下,却连坐起都无法达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清走到矮坑边沿停下,如同在看一堆烂肉一般的目光看着他。 怜悯?厌恶? 李炫看不明白,只能看见那剩下一丝边界的太阳,在林清的身后的空中彻底坠落。 “本侯知道,你要证据嘛。”林清轻笑说一声,右手的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着,“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了。”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车轮转动的动静,众人扭头一看,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驾车之人赫然便是天禄卫段成。 段成将远远瞧见众人,将车赶到路边停下,将车门打开,请出一位老僧。 老僧踏步而来,双手合十,向众人诵了声佛号。 段成疾步走到林清身边,禀道:“指挥使命属下前往寒山寺,将智登大师请来这边。” 智登是寒山寺的住持,与吴王有些交情,当年李炫便是交由他抚养。 智登站在坑边仔细端详着李炫的外貌,许久才缓缓起身,走到林清面前,“李公子幼年离开,未曾再入寺中,老衲对他的印象也已模糊,无法辨认这位究竟是否为李公子。不过他儿时贪玩,私下将寺内香烛全部点燃,也因此烫伤右肩,留了一道烫疤。” 也就是说若坑里这位真是李炫,右肩上必有一道烫伤留下的疤痕。 孟杰跳进坑中,拔出腰刀对着李炫的衣服就是两刀,刷刷两下,李炫右肩的衣服便被他齐齐割了下来,露出肩膀。 肩膀上的皮肤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铁证如山,再没什么好辩驳的。 李炫双眼空洞,不再反抗,就这么望着天,仿佛在等待死亡。 孟杰虎目一瞪,如同拎鸡崽似的将人给提了上去,丢在地上,数名天禄卫立即上前,将其拿住。 林清有些好奇,“你到底叫什么的名字?” “忘了,那时年纪太小,记不住了,还是叫李炫吧。”李炫垂着头,声音带着被拆穿后的平静,好似一切都无所谓了。 林清又问:“真正的李炫呢?” 李炫:“杀了,埋在寺外半里处一棵老槐树下面。” 不用林清开口,一直站在后方的暗九立即指出一队天禄卫向李炫所指的位置赶去。 林清:“江绝在哪?” 李炫:“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他在船上。” 林清:“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炫:“总归不是刺杀皇帝,昭勇侯尽可放心。” 若重云宫真向皇帝出手,估计早就被连根拔起了,李炫也不可能隐藏这么久。 案件性质不一样,总归高度也不一样。 而且盛、朔、渊三国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若大渊的皇帝死了,国家必然出现动荡,盛国向来对大渊虎视眈眈,必会联合朔国出兵,瓜分大渊国土。 这绝对不是重云宫所希望的局势。 所以说重云宫不但不会刺杀皇帝,反而会想办法保护皇帝,看上去就跟忠心耿耿似的,这也是李炫没有暴露,甚至升职的原因之一。 林清就是因为看得清楚明白,所以更加疑惑,重云宫的视线明显聚焦在皇城之中,不是刺杀皇帝,那还有什么? 李炫只是嗤了一声,忽然开口问道:“昭勇侯既然这般聪明,可猜到穆晚唐的目的又是什么?” 穆晚唐行事反复诡异,如同墙头草一般行走于朝廷与重云宫之间。 林清:“原因很多,但如今本侯能推测出的原因有二,第一条目的与重云宫一致;其二,吞并重云宫。” 穆晚唐要吞下重云宫,就必须让一些不听话的人消失,李炫等人皆在此列,所以他要利用大渊朝廷的手杀了这些人。 但显然,他的目的被重云宫里的某些人察觉到了,所以穆晚唐被抓,关押在大杨村内。 林清眸光微凝,正好她当时就在山上,重云宫内执行计划的人又是穆晚唐安插的细作颜微。 加上裴绍光也在,又知晓她的身份伪装,所以,抓走颜宛蝶是必然,引她入局亦是必然。 可原因呢? 林清倒是不介意穆晚唐暂时的利用,左右都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但穆晚唐吃掉重云宫的原因又是什么? 难道重云宫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林清再次看向李炫,他好似真的放弃了,双目透着死寂,可那死寂下似乎又隐藏着什么,就像是蛰伏在杂草之中的毒蛇,等待一个机会。 林清倒是不介意给他这个机会,大杨村虽然已经暴露,可永定河上那艘鬼船仍旧不知所踪,连暗五也未曾传回消息。 倒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林清暗中给暗九使了个眼色,指尖微微动了动。 暗九会意,悄然退去,不多时就把林君柔给带了过来。 林君柔已然恢复以往那般模样,光是站在那便娇弱的令人怜惜,恨不能拥入怀中温声劝慰,再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捧到她的面前,如同献祭一般。 可惜这地方除了禁卫就是天禄卫,对待女人,基本就跟看旁边的花花草草没啥区别。 李炫看见林君柔时也愣了一下,只是想到自己落网的最根本原因是因为这个女人,以往的情动瞬间变成了怨毒的恨意。 但他忍住了,眸光一闪,便是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柔儿!” 林君柔被捆着双手,一双泪眸落在李炫的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犯上两抹红晕,泪水朦胧,“炫大哥,你……你可曾受伤了?是君柔对不住你。” 李炫摇摇头,脸上全是心疼与苦涩,“此事不怪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日后……也无法再守护你了。” 林君柔只觉心疼的好似快不能呼吸了,拼了命挣扎着,想要跑过去,抚着李炫的侧脸。 暗九见差不多了,给孟杰一个眼色,用手语示意让人都闪开,而后突然惊叫了一声,捂着手腕后退两步,再抬眼时,林君柔已然跑向李炫。 第249章 第 249 章 …… 第249章 林君柔觉得, 她应该会与李炫拥抱,彼此安抚,然后再一同碾压所有人,堂而皇之的离开这里。 她也确实扑到了李炫的怀里, 李炫一手揽着她的腰身, 另一只手则将一把匕首横在了她的颈部。 这番变故瞬间吓了众人一跳, 兵器出鞘的声音接连响起,所有人的刀刃指着李炫, 只等上封一声令下, 便能将人乱刀砍死。 林君柔手腕上的绳索并未解开,颈部的皮肤能感受到刀刃传来的寒凉和刺痛, 感情褪去后,就只剩下茫然,似乎不太明白,为何事情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发生。 她想要转头去看李炫, 却根本无法移动, 只能被迫的跟着李炫移动。 李炫原本满是深情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阴恻恻的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后停留在林清身上,“让所有人都退下, 否则我杀了她!” 林清低咳一声,板起脸,唇角下拉, “那可是永宁侯府的大姑娘, 决不能有事。” 暗九直接低下头去,一般她不笑,除非实在忍不住。 孟杰嘴角直抽抽, 若不是没有林清的命令,他现在估计已经冲上去了。 林君柔会死? 还不是死在天禄卫手里? 他们求之不得好么! 他憋了一会,还是撇过头去,生怕忍不住笑出来。 唯一认真执行林清命令的,就只剩下邱文麟一个。 尽管他不觉得自己笨,但既然是侯爷安排的,那必然要听侯爷的,说不伤害那位侯府千金,那保准就不能伤害人家一根头发。 于是禁卫与天禄卫默契的后退,愣是在重重包围之中,让出一条活路。 顺利的连李炫都有点蒙蔽,忍不住疑惑,这个林君柔真有那么重要? 这女人坏他大业,原本打算出去便杀了,可这会再看,难不成那个林清也恋慕这女人不成? 李炫脑子疯狂的运转着,若是这样,林君柔绝不能杀,或许日后就是威胁林清的一个重要筹码! 李炫拖着林君柔不断后退,直至离开,遁入深山,与林君柔一起不见了。 林清看向邱文麟,笑眯眯说道:“为了人质安危,切莫让人追缉,都散了吧。” 邱文麟懵逼的点点头,执行命令去了,李炫虽然跑了,可玄九还在,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的忙。 林清也让天禄卫先回大杨村,而后与暗九孟杰走在后面。 暗九低声禀道:“我在林君柔的头发里弹了引路粉,这会可要放引路蜂探路?” 林清:“放吧,多放几只,你亲自跟着,切莫再出意外。” 暗九:“诺。” 林清再次看向孟杰,道:“这边后续的事情让禁卫接手,明日清晨启程,我们回京。” 孟杰应下。 若要回京,后续的事情还有不少,例如硝石矿的安排,还有抓住的那些前朝余孽,得有足够的囚车才能带回去。 太多事情需要安排,不过有一应属下处理,除非实在拿不定主意才会来林清这露下脸,其他的则一律按照天禄司惯例来办。 所以其他人忙得脚不沾地,林清反倒悠闲下来,拉着顾春欣赏欣赏山村夜景。 大约后半夜的时候,飞鸽传讯过来,说是在李炫交代的老槐树下挖出一具男童枯骨,脊骨有断裂的痕迹,明显被人折断脊骨杀死。 林清正坐在顾春房间,跟人秉烛夜谈,看完消息,幽幽叹了口气,看来真正的李炫早就被盯上了,所以在离开时便被杀死替换。 吴王多年未见孩子,又只是庶子,自然也不会过多留意,于是这一步暗棋便在吴王府扎了根。 她将纸条递给顾春,顾春看后,气得脸颊浮现一点红晕,“那些贼人,竟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当真可恶!” “或许他们觉得一个孩子哪里能抵得过复国大业。”林清对重云宫那群前朝余孽基本算是看透了,三观这个东西,那些人绝对是没有的,甚至恶意伤人,制造鬼神之说,让百姓惧怕。 顾春更气了,但看见林清时,就像是找到了寄托一般,心情逐渐平静,他知道林清绝对能将那些人全部揪出来,绝对会为这些含冤而死的人报仇,“大人接下来准备如何办?” 林清有些头疼,从袖子里取出另一张字条递给顾春,“这是刚刚王武王副使传给我的消息,他在城南义庄的地下搜出大量炸药,与城西废宅差不多的数量。” 顾春很疑惑,“他们为何要将炸药存放到地下?” 林清也想不通,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还是挺低下的,炸药纯度不够,爆炸的威力其实也没那么大。 城西废宅的炸药藏得极深,就那个深度,便是全部都炸了,也未必能影响地面。 城南义庄的情况几乎与城西废宅一致,也就是说,两者的目的其实是相似的。 林清有些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被顾春拉住了手,塞进一杯药茶,而后就见顾春起身走到她的身后,轻轻为她按着头部的穴位。 顾春按得很认真,或许是因为职业关系,他的手劲大小适中,不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作用亦是极好。 林清觉得脑子都清醒了不少,“多谢。” 顾春:“举手之劳,自从重云案发,大人日日劳神,想来许久未曾好好歇过了,待回府后,我再制些养神的药丸子,大人记得每日服用。” 林清点头,忽而问道:“你觉得将炸药埋在地下,爆炸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 顾春摇摇头,他不知道,忽而顿住,犹豫道:“药王谷倒是曾发生一件旧事,有一位师兄酷爱炼丹,但不知为何,他每次炼丹,十次有就此都会炸炉。” 林清来了兴致,还真有人炼丹炸炉啊,她还以为这是话本子里的情节呢。 顾春接着说道:“每次炸炉,房间满是火灼痕迹,虽没有伤人,可若想再用,就只能重新粉刷墙壁,更换家具,久而久之,开销不少,所以我师父便在地下挖了几间暗室,又留了几个逃命的口子,让那位师兄将丹炉挪到了地下,自此,倒是再不用重整房屋了,就是……” 顾春稍稍蹙眉,一言难尽,“就是偶尔会发生地动,若是在配置什么精细药品,十有八九就会手抖导致药量不对,后来,谷中师兄师姐们就将配药的工作都在清晨或者晚上。” 他也吃过手抖的亏,将药配错过,也是经过几次才学聪明。 顾春说完,再看林清,却见林清好似正在发愣,手中按摩的动作微顿,悄悄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本医书翻看着。 屋子里很安静,唯有烛火燃烧时偶尔传来一点动静。 林清原本也没太在意,可顾春的话有一个词却让她起了心思。 地动。 无论是城南义庄还是城西废宅,炸药都藏在地下极深的位置,如若爆炸,巨大的动静和地面的颤动的确会像极了地动。 若是这样的地方再多些,同一时间引爆,整个京城必会如地龙翻身一般。 越是密集的地方,越会危险,房屋倒塌,百姓毫无防备之下,死伤绝不是个小数目。 林清紧紧蹙眉,可这又是为什么? 人为制造地动? 她忽然想起那日乱葬岗时,重云诗社集会,每个人都讲着令人恐怖如同鬼神出没的故事。 这个时代是极其信奉鬼神的,许多人为制造的恐惧也极易在民间之间流传,最终演变成某种骇人听闻的鬼事,普通百姓大字不识几个,定会吓得求神告佛,祈求平安。 林清早已派人暗中调查过,最近百姓祭祀求神的情况的确多了不少,重云诗社的那些故事,不说全部,但十之一二已然传开。 天禄卫也根据那些故事传播的情况逮住一大批重云诗社的社员,可那些故事已然传开,便是将人捉走,也无济于事。 林清原本好奇那些人的目的,却一直想不通,直到刚刚顾春的话。 若是有神鬼之言在前,后有地动在后,百姓会怎么看? 他们大概会觉得,这是天降大灾,是三天对皇室不满的征兆。 之后呢?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林清顺着思路回忆着以往皇室对这些事情的处理办法,一般就是皇帝下罪己诏,若是太过严重无法平息民愤,就需要皇帝出宫前往皇家祭坛亲自祭天,平息天怒。 祭天! 林清拍桌而起,浑身微微发抖。 顾春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担忧的扶住她,轻声呼唤,“大人?” “我没事。”林清深深吸了口气,“我想,我应该知道他们的目的所在了。” 顾春一愣,“什么?” 林清道:“这些灾难下来,百姓不知人为,若再由有心人引导,最后的矛头只会指向当今皇帝,最起码一句德不配位铁定是逃不掉的。” “所以最后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林清顿了顿,眸色凝重,“下罪己诏,而后登台祭天,重云宫的目的,是在逼皇帝祭天。皇帝祭天,人必然不会少,想来重云宫的目的,要么是为了在祭台上做手脚,制造复国声势,要么便是为了某样东西。” 顾春怔了下,心跳逐渐加速,前面那条他倒是能猜到,可后面却是不懂了,“是什么东西?” 第250章 第 250 章 …… 第250章 烛光摇曳, 昏黄的光芒遮不住林清眸间的凝重,她艰难的吐出四个字,“开国玉玺。” 大渊从开国到现在经历五任皇帝,每一位手中的玉玺数量不等, 少则十多枚, 多则几十枚。 比如先帝玉玺便有四十八枚, 除去一小部分还需要沿用的,剩下的皆收录在太庙之内。 李明霄不太喜欢这个, 但手头的玉玺大约也有十来枚, 每一枚用处也不一样。 等他驾崩,玉玺的处理方法也与先帝一致。 唯有一枚玉玺是特殊的, 便是大渊开国皇帝的第一枚玉玺,也被称为开国玉玺。 这玉玺深藏于皇宫密室之中,内里机关重重,只有每一任帝王才知道密室的位置和关闭机关的方法, 皇帝临死前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下一任皇帝。 除非天灾大难需要龙威祭天, 否则开国玉玺绝不现世。 林清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传说中的开国玉玺。 如果说在两种怀疑中选择一种, 她更倾向于开国玉玺, 但怀疑终究是只是怀疑,毫无证据支撑, 便只能两种都做准备。 还有那为了造成地动的炸药,如果只是那两处,绝不足以引起覆盖全城的颤动。 也就是代表, 城中还有不少地方可能潜藏着炸药。 林清不断盘算着, 事情太多,需要的人手也是极多,她原本还打算留一些人下来与禁卫合作, 现在得再抽走一部分。 想至此也不再耽搁,嘱咐顾春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让孟杰点好人马。 翌日一早,太阳才刚刚露头,赤云和林清的官服佩剑已然全被送了过来。 林清换好衣服,翻身上马,一声令下,天禄卫纷纷动了起来,皆是快马加鞭,马蹄踏踏,掀起阵阵尘烟,绯红的官袍连成一片,向京城奔去。 不到中午,队伍便到了城门口,林清让孟杰先带人分组在城中搜索,又将顾春送回侯府,而后匆匆赶到营所,顾不得去跟旁人打招呼,一头钻进司狱之中。 还是那熟悉的血腥味和哀嚎声,林清熟练的在黑暗中穿梭,很快便来到刑房外面,听见周虎的声音,就钻进那间刑房内。 一开门,里面的血腥味比外面的还要浓重,颜回被绑在刑架上,脸上的皮肉要掉不掉,一身囚服破碎,已是血肉模糊。 周虎正拎着一根满是倒刺的鞭子在盐水里涮了涮,见林清进来,赶忙将鞭子扔到一边,迎上来,“头儿,这家伙嘴硬得很,我这也没问出什么,但这几日动刑太过,已经快到极限了。” 林清走到一边的椅子坐下,“都能把妻子女儿送给旁人,一个人渣罢了,留口气就成。” 周虎龇牙一笑,“好嘞。” 语罢抡起鞭子,对颜回最后劝了一句,“颜回,你听到没,如今大人在这,给你一个机会,赶紧招了,少受折磨,否则爷这鞭子,可不认人的。” 颜回死死盯着林清,“我没什么好说的。” 周虎脸上满是狠戾,再次举起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型室内一时间只剩下鞭子抽动的声音和颜回凄厉的惨叫。 林清环臂坐下桌前,没多大一会,狱卒便送来热茶,恭敬的摆在桌上。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轻抿了一口,茶香清淡,倒也算好茶,就是这气氛有些倒胃口。 再抬眼时,颜回已经晕死过去。 周虎放下鞭子,试了下他的鼻息,皱眉道:“头儿,快死了。” 林清放下茶杯,“拖出去,找大夫给他瞧瞧。” 这活也用不到周虎亲自上手,去外面打个招呼,就有两名狱卒进来将颜回给拖走了。 血液染红了地板,形成一条宽阔的血线,直到门外,不多时又有狱卒进来将地板擦得干干净净。 周虎有些闷闷的在林清身旁站定,审问这么久,愣是半个字都没问出来,他多少有些气闷。 林清道:“行了,颜回既然能顶着刑罚不招,必然是有所依仗,等李炫落网跟他作伴,那口气也就散了。” 周虎闷声道:“可现在事情僵持在这,如今又撬不开颜回的嘴,我们还能去哪里找突破口?” 林清也有些为难,“抓的那两个假瑶琴审出什么?” “那两人一直都在大杨村里,平时从未碰过面,还是咱把他们关入一间牢房,才知道彼此存在,天天在那里吵,都说自己是真的。”周虎想起那吵闹声,头都大了,“供出来的也都是大杨村那点破事,没一点能用的。” 林清听他这么说,基本能想到那个样子了,顿时也有些头疼。 不过,或许换个思路,张三娘既然在乎瑶琴,或许可以从那撬开一道口子。 林清看向周虎,问道:“血衣楼可派人来过?” “来过,还送了一封信过来。”周虎疾步出去,不一会就折返回来,将一封信送到林清手中,“是慕枫亲手送来的,那时大人不在,便被押在龚老那边了。” 林清将信拆开,展开信纸,里面足有三张纸,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记载着张三娘叛出血衣楼后的行踪。 前面大多都是在江湖流浪,后来被夫君背叛,凄惨逃离,大约是十年前,张三娘与人争斗,身受重伤,又被正好路过的温夫人所救。 后来温家出事,幼女沦为官妓,进入落花阁,没多久,张三娘便也将自己卖进了落花阁中,直到五年前离开。 林清合上信封放在一边,她本以为是瑶琴与张三娘是相处多年的感情,没想到竟是救命之恩,不过这样倒也合理了。 若非救命大恩,张三娘完全没必要承担那么大的危险帮助瑶琴,哪怕进了司狱,仍旧守口如瓶。 但林清心中又浮现出一个疑惑,以张三娘的功夫,完全可以带着瑶琴逃离落花阁,自此山高水远,朝廷根本无法找到她们。 可为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走呢? 她忽然想起以前瑶琴那些喊冤的话,难不成瑶琴想要复仇吗? 可找谁复仇呢?皇帝吗? 可若是如此,岂不是与重云宫目的相左? 看来,还得从张三娘那里探探口风。 林清看向周虎,命道:“把张三娘带过来。” 周虎应下,带着两个狱卒出去拿人,也就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张三娘就被带了过来。 张三娘暂时没受刑罚,但这些时日关在牢中,她又有伤在身,情况并不怎么好,衣裙脏乱,隐隐散发着恶臭,发髻散落,还夹杂着几根稻草,原本娇艳的脸上也满是污渍和疲惫。 林清没说话,周虎自然的将人给吊到了刑架上。 “大人这是准备对民妇动刑了?”张三娘冷笑连连,看着嘴硬,可眼里却多了一丝散不去的焦虑。 “用刑?”林清笑笑,“你并未加入重云宫,还有血衣楼的交情在,本侯若要为难你,你岂能在这司狱安稳活到现在。” 这话算是拿捏到张三娘的软肋,对待血衣楼她始终是有感情的,对慕枫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两分。 林清接着说道:“想来你也知道,青使便是瑶琴。” 张三娘瞳孔猛地放大,旋即迅速恢复镇定,自嘲一笑,“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侯爷竟连瑶琴是青使都查到了,可那又如何,侯爷莫不是以为瑶琴身份暴露,民妇就会出卖她吧。” 林清站起身,缓步走到张三娘面前,将手中信纸展开给她阅读,看着张三娘的脸色一变再变,缓声说道:“瑶琴原名温迎月,乃是原刑部侍郎温照云的女儿,温家落魄前在京城也是世家大族,温照云的夫人亦是名门之后。” 她顿了下,神情露出一丝古怪,“你有没有想过,以温家的出身,如何能生出一个前朝余孽出来?” 张三娘心里咯噔一跳,脸上浮现出几许慌乱。 “重云宫那地方如此重视血脉,为何会让毫无前朝血脉的瑶琴成为青使?”林清欣赏着张三娘的脸色变换,悠悠开口,“青使就是瑶琴,但究竟哪一个瑶琴才是青使呢?她还真的是她吗?” 吴烬的换脸术惟妙惟肖,加上迷心草的作用,便是张三娘也无法确认哪一个才是她认识的瑶琴。 张三娘的心绪纷乱如麻,瑶琴是救命恩人的女儿,又与她相处多年,就因这份情谊,她方才死咬着不说半个字,可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瑶琴,真就是她认识的那个瑶琴吗? 林清要的便是这个结果,心乱了,才好谈接下来的内容,她如恶鬼一般诱惑道:“不如来做个交易吧,你将你所知道的告诉我,我帮你找到真正的瑶琴,如何?” 若是之前,张三娘绝对半个字都不会听,再顺势嘲讽几句,可这一次,她心动了。 瑶琴很危险,她不是没想过将瑶琴从重云宫中带出来,可到底哪一个才是瑶琴,她无法肯定,也因此处处受制于人,不得不做出那些事情。 但如果是林清,或许还有机会。 张三娘咬着唇,脸上全是挣扎,终归是救瑶琴的念头占据了主动,“好,但我要看见瑶琴再说。” 林清淡淡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 250-260 第251章 第 251 章 …… 第251章 司狱内分不出时间, 周围似乎都是黑漆漆的,永远靠着蜡烛和火把散发出那点光亮,刑房内更是昏暗,湿闷的空气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 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张三娘大口的喘着气, 眼睛瞟过一旁刑具上夹杂的碎肉, 忽然有些后悔,天禄司这种吃人的地方, 真的能帮她救出瑶琴吗? 可如今主动权掌握在人家手里, 她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张三娘嘴里发苦, 还是说道:“在进入落花阁之前,我曾不止一次潜入那里,本想直接带瑶琴离开,帮她改头换姓, 再寻一户稳妥的人家, 让她日后生活无忧。” “但她拒绝了, 还求我教她功夫, 我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架不住她苦苦央求, 所以我便用了法子,将自己卖入落花阁内,一是为了照料保护瑶琴, 二是就近教她功夫。” 张三娘苦笑一声, “瑶琴很聪明,武学天赋也不错,学武上几乎是一点就透, 但出招狠辣,必伤人命,我也是那时才看出来,她大概是想为温家复仇。” 林清原本安静的听着,听到这算是明白过来,看来事情真如她想的那般,瑶琴不肯离开,便是为了有机会替温家寻仇。 但温家的案子并非冤案,的确是温照云玩忽职守,导致冤案发生,无罪之人被定为凶手枉死,而且这样的案子不止一件。 林清翻过卷宗,很多很杂,有些鸡毛蒜皮的案子她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总结下来,只能说温照云这个人是个绝对的蠢货,硬是被家族扶持到刑部侍郎的位置,后来事发,全家遭殃。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能怪谁呢,只能怪温家自己蠢。 但瑶琴必然不会这么认为,她那时只是个心智未全的孩子,她只会在意她看见的东西,比如温家的覆灭。 林清回忆了下,当初办这案子的,好像是皇帝命燕纯殊办的。 也就是说瑶琴要报复的人便是皇家与燕纯殊吗? 张三娘显然也不知道,因为瑶琴从未提过,她的脸上带着散不去的苦涩,相处那么多年,她早已把瑶琴当成亲人,“大约是六年前,我便发现她与重云宫的人接触。” “我本就是江湖人,曾偶然在盛国境内听过重云宫的名头,我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便再三规劝瑶琴离他们远点,可瑶琴不听。” “大概也是伤心了吧,我不太想面对她,大约是五年前,我便离开落花阁,建立云间茶楼。” “后来,瑶琴时而会求我帮她做一些事情,就比如杀害那两个书生,还有云间茶楼的密室和神像,也是瑶琴让我做的。” 林清静静听着,“只有这些?” “还有一件事。”张三娘回忆了一下,“大约是年初那会,瑶琴让我帮忙购置一批民宅,用的都是自家伙计的名字。” 林清:“都在哪里?” 张三娘:“一部分在茶楼附近,还有一部分城北,我也只是花钱购置,办理好衙门的手续,然后将房契交给他们即可,至于他们用这房子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周虎听得目瞪口呆,这会猛地反应过来,立马拿来纸笔,将张三娘说的几户民宅地址全部记下。 张三娘接着说道:“不过帮忙买宅子的似乎不止我一个,有一次我在衙门里遇见了国子监那个薛宁,他似乎也拿着几张房契,我总觉着他似乎与我在做同一样事情。” 林清:“你可知重云宫为何这么做?” 张三娘摇摇头,“不知道。” 林清又问了几个问题,但张三娘几乎已经答不上了。 事已至此,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林清让人送张三娘回去,而后叫来几名审讯老手接着审讯仍旧关在司狱中的萧云跃与薛宁。 林清则转身走出司狱,感受着外面清新的空气,抬眼看了天色,太阳已然快要下山了。 周虎也从后面追上来,“头儿,这些房子可是要挨户去查?” 林清:“查,把王武孟杰叫上,你们一起去查,着重查探地下暗道和地窖,重云宫的炸药,很可能就藏在那里。” 如今重云宫大部分教众皆已被抓,就怕他们狗急跳墙,提前引爆炸药。 待周虎离开,林清跨上赤云,匆匆打马向皇宫行去。 赤云马如火一般,不用骑马的林清,便看那马,就无一人敢拦,城门守卫纷纷让开行礼,百姓同样分到两侧,直到林清过去,方才敢动。 林清直入皇宫,方才下马,没走多远,就见吴有福已经候在宫道前方。 吴有福快步走过来,恭敬的垂下头,“侯爷,陛下得知您今日进京,特意让奴在此恭候侯爷。” 林清点点头,随后快步走入御书房,屏退房内宫人,看向已经起身向她走来的李明霄,直言道:“我想看一眼开国玉玺。” 李明霄愣住了,好一会没回过神来,似乎没想通林清为何要看那样东西,等反应过来,立即同意,“朕带你去。” 他走向御书房的最里侧的一面墙壁前,从角落处打开一道暗门,而后牵着林清,抬步走了进去。 林清知道御书房里有暗室,但真正进来还是第一次。 与外面成片的明黄比起来,密室里则要朴素得多,右侧的墙壁是一处多宝阁,上面摆着不少各式摆件。 前方不远是一处书桌。桌上并排摆着三个一模一样的盒子,皆是通体明黄,周遭九龙环绕,看起来似乎正是装玉玺的盒子。 李明霄指了下那三个盒子,“都是假的,只要有人打开盒子,就会激发里面的机关,毒气,暗箭,毒虫,皆是沾着即死。若侥幸存活,机关启动,也会让这间暗室彻底封闭,只有从外界开启机关,方能重新打开这里。” 林清憋了一会,真诚道:“还真是不给人留活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真正的暗门在这边。”李明霄笑了笑,抬手指了下左侧的墙壁,那里只有一幅画。 长河落日,一只古鹰展翅高飞,似与太阳比肩。 李明霄在那落日摸索片刻,向下一按,只听啪嗒一声,这幅画连带着后面的墙壁打开,形成一道暗门。 只听呼呼几声,后面漆黑的通道忽然亮起,潜入墙壁的烛台自燃亮起。 李明霄嘱咐道:“走到我后面,看好我的落脚。” 林清点头,跟着走入通道,却见李明霄脚步前后不定,每一步都不算大,似是按照某种古怪的韵律。 “这是先祖传下的龙行法,立下太子时,必须由皇帝亲自教授,口口相传。”李明霄说到这不禁笑了笑,“算是大渊各个皇帝之间的秘密吧。” 林清跟着李明霄的脚步时进时退,心里却更加疑惑,开国玉玺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块玉雕成的玉玺罢了,可能精神层面有些说法,至于保护的这般严密? 林清看向两边墙壁,能清楚的看见上面隐藏的箭孔,地面上亦能看见各式缝隙或大或小的机关。 就这种机关密集的程度,就算不掉下去摔死,绝对能把人射成筛子。 穿过这条通道,李明霄带着林清又接连走过两间满是机关和假玉玺盒的密室,方才进入那间真正的密室。 比起外面那些暗室的低调奢华,这里则空荡荡的,四周墙壁都还是灰白的石色,唯有中央处有一个半人高的石台,上方放着一个明黄色盒子,样式与外面看见的那些一模一样。 若不是李明霄提醒,林清都可能上去摸摸了。 李明霄含笑说道:“那也是假的。” 林清:“……” 说实话,如果是她,千辛万苦不知损耗了多少人的情况下才找到这间密室,她很可能会认为这盒子里便是真的玉玺,进而打开盒子。 然后,死。 李明霄俯下身子,在石台最底下的一块地板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漆黑锦盒,交给林清,“这个才是真的。” 林清盯着那好似大街上随意买来的木盒子,只觉一阵牙疼,什么脾气都没了。 她默默接过盒子,打开,然后发现里面的开国玉玺朴素的好像还没李明霄桌上当摆件的那枚玉玺好看。 就一块通体翠绿的料子,上面一条巨龙盘旋,下方四四方方的印,印上雕刻着几个字,却已有些模糊。 林清更加疑惑了,“只是一枚玉玺,即便内在含义重大,但好像也不值得藏得这般隐蔽?” 李明霄其实也不清楚,“听闻这事都先祖的要求,朕只是延续父皇的做法,并未特意研究过它。” 林清将玉玺拿出来,小心的一点点摸索着。 玉石入手温润,盘旋其上的玉龙亦是栩栩如生,直到摸到玉龙里侧,方才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缝隙。 林清立即再次查看,直到龙尾处,方才发现一点小小的突起。 指腹稍稍一按,就听一声细微的咔嚓声,玉玺的盘龙竟直接脱落,与下方的底座分开! 底座中央竟有一个圆形凹槽,槽里放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林清将那纸片取出,一入手才知道压根不是纸张,似乎是某种布料,上面画着极为繁复的图案。 李明霄就着林清的手看了好一会,疑惑道:“这像是……舆图?” 第252章 第 252 章 …… 第252章 林清拿着手中的地图碎片, 怔了好一会,随之心中彻底将一切联系起来。 瑾瑜曾说过,刹盟一直在寻找前朝宝藏,宝藏里不止有大量金银宝物, 还有大齐的九龙玉玺, 谁得到玉玺, 谁就是正统,就能号令统领散落各地的旧部。 她猛地想起北境时穆晚唐说起的那个故事, 宝图被分成四份, 由四位前朝旧臣分别带走,除此之外, 还有一那个类似星星一般的木制钥匙。 但显然那四位皆没有护住碎片。 林清看向手中的宝图碎片。 如今穆晚唐那已有两块碎片,而钥匙与玉玺中的碎片已在她手中,那么还有一块在哪? 会在重云宫手中吗? 林清紧紧蹙眉,如今没有证据, 根本无法印证这个猜测。 李明霄轻轻叹息, “怪不得先祖要用如此周密的法子保护这枚玉玺。” 由皇帝亲自看守, 只许口口相传, 怕是也打了若是失传便将玉玺困死在这的主意。 只要宝图碎片少了一块,就无法拼接完成, 也就代表着无法取出那大齐最后的宝藏。 若真有人动心思,拿着其他三块碎片找来,大渊也可以凭借着这枚碎片得到一部分宝藏。 若不是林清推测到了这, 若不是李明霄信任林清, 自愿带她进来,这秘密只怕还会继续隐藏下去。 李明霄抓住林清的手,将那枚碎片塞入她的手中, “此物任你处置吧。” 林清颔首,将东西收好,“我会将这事办妥,把重云宫的人都给揪出来。” 李明霄眼里闪过一抹失落,“你又要走了?” 林清叹了口气,干脆牵着他的手往外走,抱怨道:“我倒是想歇,是御书房的床不好睡,还是御膳房的点心不好吃啊,但重云宫那边已经被我撕出这么大一道口子,极有可能会将计划提前,我必须在他们引爆那些炸药之前,将其全部找出来,否则你就真得捧着玉玺去登祭天台了。” 李明霄寻思片刻,道:“既然京中炸药埋藏之地有迹可循,不如将剩下的交给燕纯殊吧,你负责另一边,也能轻松些。” 林清想了想,点头应下。 撬开了张三娘的嘴,也算是寻到线索,但京城每日买卖房屋的人都不少,哪怕就查这几个月的,也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这种体力活交给刑部来办,倒也正好。 林清跟着李明霄再次返回御书房内,蹭了一顿晚膳,又匆匆赶往天禄司。 刚到门口,就见孟杰正要往外走。 孟杰连忙上来行礼,“头儿,根据之前的线索,我在几户民宅的地窖里翻到了炸药,不过和城西废宅相比,炸药的量都很少,也极其分散,只用一层潜土掩埋。” 林清道:“户主都查了?” 孟杰:“查了,买房之人身份五花八门,贩夫走卒,平民百姓,甚至还有一些衙门里不入品的官吏。” 林清微微蹙眉,这么多人,总不能都抓了,“都问了?” “一些有问题的直接送进了衙门大牢里,剩下的就在现场审了下,据他们说,房子都是亲戚送的,如今咱们查到的,一部分是走张三娘与薛宁的路子,还有一部分是走黎王府的路子。” 林清听到黎王府,顿时有点牙疼,穆晚唐那张嘴,果然没两句真话。 但这也足以肯定穆晚唐的目的绝不止吞并重云宫一条。 如今来看,重云宫希望皇帝祭天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开国玉玺中的那枚宝图碎片。 穆晚唐一直在收集宝图碎片,重云宫都知道的目的,他岂会不知,如果知道,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利用重云宫拿到碎片,再卸磨杀驴,吞并重云宫残余势力,一举两得。 可推测到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穆晚唐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前朝宝藏,又为什么要吞并重云宫? 林清忽然想到了那传说中的九龙玉玺,若那宝藏中除了钱财,唯一还有意义的,便是九龙玉玺。 得到玉玺,就是正统,但显然里面还有一条隐藏的规则,拥有九龙玉玺之人,必是前朝皇室血脉。 血脉! 重云宫建立之初,便搜集了众多前朝散落各地的皇家以及重臣的后人。 大齐灭亡已久,这些人生存于百姓之中,有些已是商户,有些则已入了朝廷。 或许他们并未选择加入重云宫,但在重云宫内一定有所记载。 如果能让这些人听话,会是一股很可怕的势力,令人防不胜防。 林清头皮发麻,她试想了一下,如果她是前朝血脉,如果她得到九龙玉玺,作为皇家正统,她有许多方法能让这些人听话。 就比如最简单的,拎出一个最固执的,将他身怀前朝血脉之事散播开来,上到皇帝,下到百姓,足以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乖乖听话。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 林清垂眸看着地面,满脸凝重,喃喃自语,“这便是穆晚唐要做的吗?可若要做到这种地步,除非他是……” 除非他是大齐皇室血脉,而且辈分不低。 林清猛地看向孟杰,“当年大齐灭亡,哪一支势力逃亡南境?” 孟杰被问的懵逼,这个他也不知道啊。 “是荣霄长公主姬萱。”后面突然传来轮椅划过的动静,接着就是诸葛绪平静如海般的声音。 林清这回是真愣了,转过身,看着被管家推来的诸葛绪,“师父已经知道了?” 诸葛绪舒坦的倚靠在轮椅上,任由管家推着来到林清面前,“知道一些,不过为师年纪大了,就不参与你们小孩子过家家了。” 林清:“……” 这要不是她师父,她挺想把人抓进去待两天的。 伤都好了,武也不练了,公务那更是能推就推,就差长轮椅上了。 大概是林清的视线太过直白,诸葛绪扭头低咳几声,一副还挺虚弱的样子,“自上次受伤,为师这身体每况愈下,武功也略有退步,也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林清立马明白过来,头皮发麻,有点想跑。 虽说知道迟早都有这么一天,但当副使,她只需要捡喜欢的干就行了,比如山南海北的跑案子抓凶犯。 可若是一旦承袭指挥使,不说别的,最起码每天的早朝她是推不掉了,桌上堆的那些公务可能也得再翻一番。 “这一次的案子全当是给你的考验了,待结案之时,为师便向皇上请奏。”诸葛绪面容含笑,“为师劳碌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好好歇歇了,日后天禄司的重担便由你来扛了。” 林清:“……” 成吧,反正早晚都是她的活。 不过来都来了,如果不扒点什么出来,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她立马走到轮椅后面,见管家含笑让开,立马推着轮椅往前走,问道:“这个荣霄长公主姬萱,究竟是个怎么情况?” 诸葛绪只是瞥了她一眼,满是睿智的目光似乎一下就看穿了林清的意图,却只是纵容的笑了笑,他并未娶妻生子,唯有这么一个徒弟,这么些年下来,已与亲子无异。 “姬萱虽是女子,武功天赋却是极高,不过十五岁就已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后来嫁入唯安侯府,利用侯府势力,掌控边疆军权,与另外三方势力达成平衡。” “那确是一位奇女子啊!”诸葛绪感叹着,“若非其他三方势力相互扯后腿,援兵齐齐未至,最后生生被拖死在战场上。” “先帝对她颇是敬佩,放了她的后人一条生路,那些人盘桓南境,逐渐收拢南境势力,建立刹盟。” “大约是三十年前,其中一位后人嫁给渝州穆家的现任家主穆庭丰,不过后来身份败露,加上一直未能生育子嗣,被穆庭丰休弃,她在离开穆家之后发现有了身孕。” 诸葛绪说到这停了下来,稍稍抬头望着天空。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圆润的月亮似乎缺了一块,连月光都仿佛随之暗淡下来。 林清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位姬萱的后人被穆家休弃后回到刹盟,却发现自己已有身孕,于是生下穆晚唐?想来那一位在刹盟的身份也不低吧?” 诸葛绪道:“她是刹盟的盟主,姬蝉。” 林清骤然瞪大眼睛,这身份比她想得还要高,若是按这么说,穆晚唐的确有理由收集宝图碎片,而且设下一个又一个计划,非要弄垮重云宫不可。 这怎么说也是祖上有仇吧。 林清想到这,又微微蹙起眉,可按照穆晚唐的话来看,他的母亲还是很想与重云宫合作的,拆台的事几乎都是穆晚唐自己做下的。 “看来那个姬蝉并不怎么想报仇,反而更在乎复国大业,哪怕是与仇人合作,也在所不惜。” “那就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诸葛绪笑着回道:“这些消息都是从南境那边刚送来的,为师已经帮你捋顺不少,剩下的,还是靠你自己吧。” 林清还能说啥,只能点头应下。 诸葛绪道:“南境那边不算老实,等这边的事情完了,你抽空往南境那边走一趟吧。” 林清很无奈,“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眼下重云宫的那艘鬼船和吴烬都还没揪出来,师父,我需要一些水鬼。” 第253章 第 253 章 …… 第253章 大渊水军强悍, 其中有一支特殊的兵种,被命名为水鬼,各个皆是水中好手,尤擅水中暗袭。 京城因为距离永定河太近, 常有一支水军驻扎, 也有一支水鬼队伍以防不备。 既然那重云宫的鬼船潜藏在水上, 必须得让水军帮忙,水鬼也要备些。 林清正捉摸着, 已经推着轮椅走入天禄司中。 诸葛绪抚着短须, “也好,待会为师亲自去陛下那里一趟, 再与水军那边打个招呼。” 一直走在后面的老管家听了这话,差点没憋住笑,天禄卫与水军八竿子打不着,平常甚少来往, 若非要说人情, 大概也就是诸葛绪与统领水师的常将军有些交情。 这个诸葛绪着纯粹是一边说考验一边使劲给徒弟放水, 生怕遇到一点阻碍。 “少爷可能不知, 南境那边的消息都是老爷走以前的老交情弄来的,都是用一点少一点的面子, 前脚刚送来,后脚就让老奴驾车进宫。”老管家笑呵呵的接着说道:“还嫌老奴驾车慢了半刻呢。” 诸葛绪尴尬的低咳一声,横了管家一眼, “这天底下有几个人不怕我的, 也就你敢拆我的台。” 老管家姓徐名传,也是从天禄司里退下来的,一直都是诸葛绪的心腹, 几个眼神还真吓不到他,“老爷关心少爷,就该让少爷知道,不能老板着脸嘛。” 这么一说,诸葛绪便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老脸一红,又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徐传也不在意,看向林清时眼里也满是慈爱,当初诸葛绪把林清捡回来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林清还在暗部时,他时常代替诸葛绪悄悄探望,后来回到京中,更是看着她一天天长大。 他一生无儿无女,唯一算是在他膝下长大的,也只有林清一个,心中疼爱丝毫不比诸葛绪少,“少爷若是得空,不妨回诸葛府小住两日。” 林清心里既高兴,又有点难受,“成啊,到时还要尝尝徐叔手艺,不过您老也别以仆从自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来那么多规矩。” 徐传呵呵笑着,连连摆手,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林清爱吃的那些菜了。 “瞧他那德行。”诸葛绪稍稍叹息一声,随后对林清道:“回来提前让人捎个信,好让他提前准备,毕竟年岁大了,难免手忙脚乱。” 林清笑笑,推着轮椅进了书房。 忽然已经离开的孟杰又跑了过来,急道:“头儿,张福来死了!” 林清停下脚步,张福来不过是她信手布下的一枚棋子,一个上不管亲娘下不管子嗣,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混蛋罢了。 拿着她的钱混迹于落花阁中,活得极为滋润,大概是怕林清不给银子,探听消息极为努力,也确实给了些有用的消息。 诸葛绪挥了挥手,“快去吧,正好为师也找些东西。” 林清点头,将诸葛绪交给徐传,而后退出书房将门关上,这才跟着孟杰疾步往外走。 “尸体在哪?” 孟杰道:“在落花阁。” 林清走出天禄司大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一队天禄卫候着了,各个抬首挺胸,左手握住刀柄,皆是杀气腾腾。 林清与孟杰走到最前方,随着一声令下,疾步向落花阁走去。 夜已深沉,西大街上却仍旧热闹,越接近花街,人也越多。 众人一见天禄卫过来,纷纷惊恐躲到一边,让出路来,就连花楼前招客的姑娘们也跑回楼里不敢露头。 落花阁出了命案,周遭早已被官差控制,门外就有数名衙役看守,林清一来,看守的衙役就变成了天禄卫。 众人走进大门,这会原本正是落花阁营业的时候,大堂里官差不少,客人和姑娘则是更多。 一位身着捕头官服的虬髯大汉快步走过来,拱拳行礼,“卑职王安,是京兆衙门的捕头,见过侯爷。” 林清之前也见过王安,挥挥手让人免礼,而后问道:“尸体在哪?” 王安道:“在三楼左边的包厢里,尸体是老鸨发现的,如今也在楼上。” 林清颔首,抬步往前走。 王安自动落后几步,跟在孟杰后面,小声问道:“孟爷,您看这堂里的人,要如何办?” 这么点小问题,他也不敢拿去烦林清,只能询问孟杰。 孟杰张嘴就道:“叫人一一审问,登记造册,然后在一边等着,待大人查验完尸体再说。” 王安连连应是,迅速给后面的衙役交代好,又折了回来,跟在孟杰后面。 三楼的衙役则要更多一些,有尸体的那间包厢门开着,老鸨被两个衙役押着站在一边,浑身瑟瑟发抖。 当她看见林清,原本害怕的脸上顿时多了一种倒了八辈子霉的情绪,没别的,就是最近纯粹见的有点多,而且次次没好事。 林清看着老鸨变脸,她也比较无奈,谁让这落花阁就是事儿多呢,看着老鸨小心翼翼的过来行礼,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你是何时发现尸体的?” “大约是酉中前后,奴本是想着过来与翠红说几句闲话,哪知到这时发现门开着,张老爷就躺在床上,却没看见翠红,奴也是好奇,就进去瞧瞧,哪知道那张老爷已经断气了。”老鸨想到刚刚看见的场景,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瞬间更白了。 林清:“翠红在哪里?” 王安上前两步,说道:“有一丫鬟看见翠红去后院取酒,而后便不知所踪,卑职已派衙役前去抓捕。” 林清听着王安的话,抬步走入包厢,刚一迈脚,下意识顿了下,低头一看,就见门槛的角落处散落着一点湿泥。 她收回脚蹲下瞧了瞧,这泥巴成土黄色,还很湿润,似乎罗在这里的时间不算长。 林清起身走入包厢。 三楼的房间是落花阁里最好的,一应家具摆件皆是上品。 孟杰也看了看四周,见这房间干净整洁,道:“房间不见凌乱,看来张福来死前并未与人发生打斗。” 林清没说话,继续走到床边。 张福来的尸体就平躺在床上,一身华服很是整齐的穿在身上,一张脸已青紫肿胀,双目睁开,眼球突起,颈部勒痕极细,带着一点细细的纹路。 就这样的纹路和细度,林清见过,还不止一次,“他是被瑶琴用琴弦勒死的。” 孟杰一愣,“瑶琴?” 经过之前的变故,瑶琴早已挂上了通缉榜,绝无可能直接出现在人前。 “不知是哪一个瑶琴。”林清随口说了句,“但应该不止她一个。” 孟杰问道:“为何?” 林清指了指张福来身上的衣服,“瑶琴一个女子,力气有限,应该无法给一具尸体更换衣服,必是有人协助。” 张福来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体重不轻,如果给他更换衣服,必然无法像他活着的时候穿的那么妥帖,便是再小心,也难免会出现无法对撑,内里褶皱混乱等等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活人这么穿了,会感觉特别的别扭和不舒服,但死人不会。 而且对方给张福来穿衣服的时候似乎有些晚了,尸体已经出现尸僵,导致衣服穿上去的时候就更不对撑了。 孟杰:“可瑶琴为何多此一举,要给张福来换衣服?” “大概是原来的衣服上沾了许多不该沾的东西。”林清蹲下身子,捡起床边的鞋子看了看,发现这鞋子的情况竟与衣服差不多,鞋底干净的连尘土都不见一点。 若是已经穿过的鞋子,鞋底不可能连点泥土都不带,明显是被人摆在这里的。 林清放下鞋子,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只见张福来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沾着一点墨渍。 乌黑的墨渍已经干透了,看样子留存的时间不算短。 林清瞥了眼一边的王安,“仵作怎么说?” 王安道:“仵作已初步看过尸体,死亡时间应是申初至申中之间,死因却如大人所说,乃是被人用绳索一类的物品勒住颈部,窒息而死,除颈部外,暂未发现其他痕迹。” 林清静静听着,现在已是戌时,也就是说张福来死亡到现在最多过了两个时辰,“可寻到证人?” 王安道:“三楼乃是落花阁为贵宾所设,每一间皆有专门服侍的丫鬟,一般就待在楼梯附近的小间里,当时丫鬟雀竹就在小间候着。” 林清上楼时也见过那地方,一间不大的屋子,没有门,墙上挂着几个铃铛,若那间房的客人需要,拉动绳子,小间对应的铃铛就会响起。 不过那个方向,若是从正常途径上楼,必然逃不过那小间里丫鬟的眼睛。 林清走到外间,不一会,王安就把那个雀竹带了过来。 雀竹年纪不大,穿着与此地其他丫鬟一样的青蓝色襦裙,脸蛋微圆,有一点小小的雀斑。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多官差,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脑袋垂的低低的,双手紧张的拽着手指,浑身微微发颤,连问安都忘记了。 王安眉目一厉,张嘴就要训斥,却被林清挥手制止。 林清看向雀竹,问道:“对于张福来,你了解多少?” 雀竹身体抖了下,见官老爷没为难她,方才安稳了一点,说道:“回官老爷的话,张老爷为人大方,出手也很是阔绰,楼里的姑娘们都很倾慕他。” 林清问道:“这几日他可有什么不一样?” 雀竹回忆了一会,茫然的摇了摇头,“张老爷白日偶尔会出去,夜里一直在三楼的厢房里,是翠红姑娘和倚竹姑娘轮流伺候,前几日倚竹姑娘病了,所以都是翠红姑娘在这边,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忽然顿了下,“昨日倒是好像有些不对劲。” 第254章 第 254 章 …… 第254章 雀竹仔细回忆了一下, “昨日夜里,大约亥时二刻前后,奴见张老爷从房中出来,哼着曲儿下楼, 奴还特意问了句, 可要伺候, 张老爷说他去酒窖瞧瞧,挑坛顺眼的好酒来, 可张老爷回来时却是慌慌张张, 不停回头观望,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似的。” 林清追问:“他是何时回来的?手中可拿酒了?” 雀竹认真的回忆着, 缓缓摇摇头,“张老爷是空手回来的,大约是在子初吧。” 孟杰皱眉:“你确定?” 雀竹道:“回官爷的话,咱们这地方虽是夜里生意, 但那个时间也大体清净下来, 奴听见更夫的板子敲了三下, 应该错不了。” 林清心思微动, 张福来是她安插在这的眼线,昨日那般表现, 应是发现了什么…… 她看向孟杰,“昨日可收到张福来的消息?” 孟杰摇头,“我已问过, 按理昨夜正是碰见的时候, 约在后巷,但张福来没有露面。” “这样看,应是张福前往酒窖应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回来后写下讯息准备告知,或许是太过紧张,墨渍沾在手上也不自知。”林清指着张福来右手指腹上沾染的墨迹,“不过他那时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甚至有极大的可能已经被凶手控制,导致无法与天禄司暗卫联系。 林清再次对雀竹问道:“今日你是何时见过张福来的?” 雀竹道:“大概是申时二刻吧,奴刚到小间,就见张老爷从房里走出来,与翠红姑娘一同下楼。” 林清顿时眸光微沉,“可曾回来?” 雀竹看见林清脸色一变,浑身汗毛瞬间炸起,寒意蔓延原身,连说话都有些不太利落,“没……没回来,妈妈过来寻翠红时,奴还说了一嘴,可妈妈说根本没得到翠红出门的消息。” 林清瞥向王安,见对方已是茫然呆滞,又瞥向孟杰,孟杰会意,立马出去,不一会就逮了一个龟公回来。 这人约莫五十来岁,弯腰驼背,跪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哆哆嗦嗦的说道:“是奴给张老爷和翠红姑娘开的门,张老爷说是想出去透透风,让翠红姑娘陪着,奴就给开门了。” 林清问道:“他们离开后可曾返回?” 龟公猛地摇头,“未曾回来。” 孟杰见林清再次陷入沉思,不禁问道:“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林清的确发现了一些东西。 仵作说过,张福来死亡时间是在申初至申中之间,若是张福来已在申时二刻离开,如何能悄无声息的回来呢? 要知道不论翠红还是张福来,可都不会武功,不可能绕开青楼里的人。 除非那从大门里走出去的‘张福来’根本不是本人,那时的张福来很可能已经死了! 至于翠红,张福来都被替换了,翠红难道也不能替换吗,这可是重云宫的老把戏了。 一男一女,女子应是瑶琴,那么男子呢,能有这样仿脸换脸的能力,还与重云宫有关…… 是那个从药王谷叛逃的吴烬吧。 林清本以为吴烬会藏在船上,没想到竟在落花阁。 她立即命道:“孟杰,立即出动天禄卫封锁城门,缉捕瑶琴与吴烬二人,速度要快,尤以城南为重!” 他们若要离开,如今唯一的生路便是从武陵渡登船进入永定河道,与那鬼船会合,所以若要出城,走南门最快。 孟杰也想通了其中关窍,立即应下,匆匆离去。 王安看着那些跟随孟杰离开的天禄卫,仍旧脑袋发懵,他好歹也是老捕快了,有些东西林清一点他也就想到了,就比如有人利用了张福来的身份,可后面的连凶手是谁都能立即确定,便让他望尘莫及了,除了懵逼还是懵逼。 林清瞥了一眼好像完全不知所措的王安,揉了揉眉心,“我们去酒窖看看。” 王安骤然回神,立马应下,前面带路。 落花阁的酒窖林清来过一次,就在后院,若再往前走一段,就能从后面出去,进入落花阁的后巷。 林清能猜到昨夜张福来说要亲自去酒窖取酒,很可能就是寻个借口去后巷与暗卫会合。 但应是中途发现了什么才临时改变计划。 林清轻车熟路的走到酒窖前,酒窖的门已经被官差先一步打开了,落花阁的酒窖不算小,房顶却设计的比较低矮,两边的墙壁上开着小窗,只是竖着几根木棍作挡,以免通风不畅。 最里侧的墙壁摆着木架,上面堆满了各式大小的酒坛子,角落处还有几个酒缸。 王安看着林清在酒窖里打转,不禁说道:“昨夜子时那会,来取酒的人不多,并未有人看见张福来进入过,而且既然张福来是侯爷的人,昨夜亦是为了与线人联络,想来应该不会进入酒窖。” “不见得。”林清并不同意王安的话,“张福来已经死,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给他更衣,除非那衣裳上沾染了什么证据,粗使凶手不得不为张福来更换衣物。” 例如这酒香,很可能会是原因之一。 林清再次看向酒窖,可周遭很干净,完全看不出什么有什么异常。 忽然有人过来,大声禀报:“大人,那有个酒坛子有问题!” 林清懵了一下,扭头一看,竟是胡班。 虽然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今天好歹把天禄卫的官服穿好了,看上去也还算规矩。 胡班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遇见什么大喜事似的,一手还指着那处倒下的酒坛子。 林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酒坛正在右侧窗户的旁边,约有人小腿那么高,倒在地上,坛口朝门的方向,坛壁裂开几道缝隙,将碎不碎的样子。 里面的酒水已经流干,深入地面,形成一个类似于圆形的湿痕。 胡班跑过去,对着酒坛做了个踢的动作,“看着坛子倒掉的方向,应该就是这么被踢倒的。” 林清一愣。 按照这个方向…… 她的视线落在胡班后方那扇竖了几根木棍的窗户上,心中一动,疾步上前,将那木棍轻轻一提,果然就从窗户上拿了下来。 几根木棍,不过几息功夫也就被都拆了下来。 林清顺着窗户往外看,窗外另一侧是一道高耸的墙壁,狭窄的过道勉强容许一人通过,下方的地面是松软的泥土,或许是因为前几日刚下过雨,地面已然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泥坑。 最接近窗户下方的泥坑里印着一个偌大的脚印,脚尖正冲着酒窖的方向! 王安也是惊呆了,赶忙出去以掌为尺大致量了一下脚印大小,赫然发现竟与张福来脚印一般大小! “这……这应该是张福来的脚印!” 林清紧紧盯着下方的泥坑,只有回来的脚印,却没有去的脚印,证明张福来从这出去的时候,极有可能注意到脚下的泥坑。 可回来时他却一脚踩进泥坑,踢破酒坛。 张福来很紧张,很恐惧,甚至凶手很可能就追在他的后面。 不,不是可能,是一定追在他的后面。 林清双手撑住窗框,一跃而出,落在窗外狭窄的过道上,顺着与那鞋印相反的方向移动。 胡班与王安紧随其后,一个接着一个从里面跳了出来。 此时已经接近亥时,空中无月,四周很黑,唯有后面下属手中的灯笼发出一点光亮。 这夹道不长,不过十几步就到了头,而后向两侧延伸。 林清向左侧望去,依稀辨认出一道门的轮廓,看来应是落花阁的后门了。 落花阁夜间人多,也就是这条路隐蔽,无人发现,想来张福来经常从这绕出后面,好避开旁人。 想来后门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应该就是在右边了。 林清向右走出夹道,方才发现侧面竟有一间屋子,屋门虚掩,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从屋子里传出来。 林清心中一凛,“全部熄火!” 胡班和一众天禄卫立即听从命令,吹息手中照明的灯笼。 王安和一众官差有点懵,不过看天禄卫做了,只能跟着吹息灯笼。 今夜本就没有月亮,又无灯火照明,伸手不见五指,好在大家都是练武的,五感比普通人要强,很快就适应了黑暗。 林清轻轻打开门,老旧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嘎吱声,更加浓烈的硫磺味扑鼻而来。 这屋子不算大,同样很黑,东北角放着一张板床,旁边则是一张旧木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王安狐疑的盯着床上鼓起的棉被,道:“那床上有人?” 那棉被里似乎听见他们的声音,也窸窸窣窣的动了起来。 王安抽出腰刀,缓缓走过去,试探着伸手抓住被角,却被林清按住了手腕。 “别急。”林清稳稳按住他的手。 王安不明所以,却还是收回了手,“侯爷,这可是有不对的地方?” 林清没说什么,腰间长剑出鞘,银光在床前一闪而过,立即传出一声嗡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剑刃割断。 王安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琴弦。”林清随口答了一句,而后蹲下身子,在床底摸了摸,弄出两样东西。 一大包被油纸包住的□□,沾满油脂的棉线一端被包在油纸里,另一端则被吊在一个装满水的大碗上方,与琴弦捆在一起。 王安看着这堆东西,只觉莫名其妙,拎起那油纸包轻轻一嗅,顿时脸色巨变,心脏一下子冲上了喉咙,让他的喉咙发堵,格外难受,“炸……炸药?!” 他忽然就明白刚刚林清为什么让他们熄火了。 包装这么简陋的炸药,保不准遇到一点火星就炸了,他们可是几乎都提着灯笼呢,若是谁一不小心,只怕全都得死。 不止王安,其他官差同样脸色大变,有些不禁吓的直接腿软坐在地上,还是被同僚扶起勉强站着。 天禄卫最近见惯了重云宫的手段,倒是没什么影响,胡班蹲在林清旁边,甚至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么多炸药,若是咱们不带火进来,那也点不着啊。” “谁说点不着。”林清指了指水里的东西,“这里面的东西是白磷,若是刚刚王安撩开被子,拴在被角的琴弦同样会被拉扯,这个碗就会翻倒,没有水来阻隔,白磷自燃,点燃引线,炸药同样会被引爆。” 第255章 第 255 章 …… 第255章 屋子里黑漆漆的, 众人习惯了黑暗,也能看清屋中摆设,一边警惕四周,以免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情况, 一边听见胡班问话, 忍不住分出几分心思听林清的话。 尤其那些跟随王安而来的官差更为在意, 毕竟昭勇侯如今在京中被传的神乎其神,他们也好奇这位侯爷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可听了林清的话, 他们皆是惊出一身冷汗。 这乌漆嘛黑的, 以肉眼来看,几乎很难发现那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琴弦, 若真触动机关,炸药爆炸,他们绝无可能生还! 王安长长呼吸几下平稳心情,“侯爷, 卑职有一问, 不知当不当讲?” 林清站起身, “你说就是。” 王安道:“这不点灯, 我们自然看不清那琴弦,可若我们选择进来点燃油灯, 也未必就会点燃火药,那么自然有很大几率不会触发床上的机关。” “确实如此。”林清点头承认,随即走到桌边, 低头看着上面的油灯, “也根本不必触发床下的机关,因为在点燃油灯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死了。” 林清将桌上的油灯往上轻轻提了下, 油灯纹丝不动,她伸手到桌下摸索片刻,再次摸到一包火药。 这包火药的份量比床下的还要重,桌子下方做了一个小夹层,火药就被放在夹层里。 她将火药小心取下来放在一边,再去提桌上的油灯,这次油灯动了,那条引线也顺着油灯下方从桌面提出。 再看桌面,方才发现那油灯下方的桌板被开了一个指节大的小洞。 林清将引线拆开放在一边,“引线连着油灯,点灯时引线便也着了,用不了两息功夫,便会爆炸。” 王安看着那被拆下的火药包和引线,只觉两腿发软,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心里惊惧之时又难免生出恨意,“那小贼是压根没想让我们活下来!” 林清摆了摆手,“行了,再找找,把火药清理干净,就能点灯了。” 众人一阵忙活,摸着黑将屋子翻了个遍,却谁也没再去靠近那张床,确定再没有隐藏的炸药之后,方才点燃油灯,总算将这屋子给照亮了。 林清看着这光,瞬间就明白过来,“想必张福来便是发现了这灯光,方才被找了过来。” 张福来也知道天禄司捉拿瑶琴等人的事情,一旦发现瑶琴踪迹,绝对会想着禀报上去。 毕竟他能在落花阁如此阔绰,花的是谁的钱,他心里门清。 如此,倒是与张福来尸体右指间的墨迹对上了。 林清回过神,走到床前,将那棉被拉开,里面是一位姑娘,只穿着里衣,浑身被绑,嘴也被堵住了。 林清只是扫了一眼,将棉被重新盖在她身上,问道:“你是翠红?” 姑娘眼角含泪,连连点头。 王安回去寻老鸨,不一会就拿来衣物,将翠红收拾妥当,带到一边休息。 官差在外面看守,天禄卫以小屋为中心展开搜索。 或许吴烬对这些炸药很有信心,屋子里的痕迹几乎都没有收拾。 角落的衣架上还挂着一套男子的衣服,桌案的角落放着许多零散的物件,下面还有个木箱,里面堆着些乱七八糟的药草和硫磺、硝石等。 “这是什么?” 胡班的声音突然传来,林清看去,就发现胡班从那箱子里正取出一个陶罐,从里面倒出一股黏糊糊的透明液体。 “那是青棘汁。”林清扫了一眼,立马认了出来,“咱们大渊有种草药,叶似剑,花小而红,名为青棘,□□的主要材料,就是用青棘熬汁,然后按照比例透出其他材料,就能形成一种与人脸极为相似的东西。” 胡班嫌弃的把陶罐盖好丢了回去,还不忘把手好好擦擦。 林清盯着那几乎半个陶罐的青棘汁,“最起码可以断定这里之前应是吴烬所居,毕竟旁人几乎用不到这个东西。” “那也就清楚了。”胡班拍拍手掌,站起身子,自信极了,“昨夜是张福来与暗卫互通消息的日子,于是他借口去酒窖拿酒,趁无人之际,悄悄从酒窖右侧的窗户翻出,从夹道绕到后门,企图避过外人耳目,哪知道却被这废屋的灯光吸引。” “于是他改变主意,悄悄潜伏过来查看,发现了吴烬与瑶琴,惊慌之下,迅速返回,无意中在酒窖窗外留下脚印。待返回三楼房间,他立即写下讯息,准备传递出去,紧张之下,连手指沾染墨迹都不知道。” “但张福来不知道的是,他那时其实已经被发现了,于是瑶琴与吴烬翻窗而入,将他与同在房中的翠红控制,制作出人皮面具,而后勒死张福来,又将翠红绑于此处设下机关,最后借用二人身份堂而皇之离开此处。” 胡班信誓旦旦,仿佛一切就是这样发生的,证据严丝合缝,也完全合情合理。 王安震惊的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进了天禄司,你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话都比以前有道理多了。” 胡班嘿嘿一笑,而后讨好的看向林清,“大人,您说呢?” 林清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胡班的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是有几处,却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就比如吴烬和瑶琴既然已经控制住张福来与翠红二人,为何直接杀了二人,反而要等到离开之前方才动手杀了张福来,还要换了那身衣服? 就依证据来看,推断出吴烬与瑶琴的身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们此举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有这个翠红,为何要费劲的将人挪到这边? 若是瑶琴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饶她一命,又为何要布置如此机关,怎么看也不像是要饶人一命的样子。 就此种种行为,前后矛盾,说不过去。 这时老鸨带着翠红走了进来,翠红已经梳妆妥当,也已经冷静下来,见到林清就跪在地上,“奴翠红,拜见侯爷。” 林清问道:“昨夜子时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翠红道:“昨夜张公子心情极好,拉着奴一直饮酒到亥初左右,酒喝完了,张公子心血来潮,非要自己去酒窖取酒,然而过了一会,张公子忽然折返回来,神情很是慌张。” “奴问了一句,但公子让奴少管,而后写了几个字揣进怀里,正要离开时,有两个人突然从窗户翻进来,张公子当时就被抓住了,奴也未能幸免。” 林清问道:“张福来当时穿的衣服是什么样子的,可沾染了什么特殊的东西?” “是一件宝石蓝的袍子。”翠红微微皱眉,双目瞪着地面,“除了鞋子上沾了些泥,并无其他。” 林清:“气味上也没有吗?例如酒香?” 翠红茫然道:“张公子喝了一夜的酒,自然身上全是酒香,奴哪分得清楚。” 林清若有所思的看了翠红一眼,接着问道:“你们被挟持之后发生了什么?” 翠红接着说道:“奴认得那二人中的一个正是瑶琴姑娘,那男人说奴无用,要杀了奴,是瑶琴求情救了奴一命,之后便将奴与张公子带到了这里。” 翠红说到这身体又开始发起抖,“他们将奴绑在床上,又在床底放了炸药,还说只要奴说话或者乱动,就会触发炸药爆炸,奴不敢动,直到侯爷来此救下奴的命。” 林清盯着翠红,没有说话。 这些话条理分明,还真让人听不出一点错处,可翠红在落花阁只能算是二流,并未读过多少书,行事风格也颇为跋扈无脑,这样一个人会把话说的这么滴水不漏吗? 最关键的是酒香。 张福来踢裂了酒坛,身上必然会沾染酒香,加上如翠红所说饮了一夜的酒,那一身酒气得浓郁成什么样子。 可她在张福来的尸体上并未发现酒香,腿上的酒香许是更换衣物已经除去,可醉酒之人体内散发出的酒味可不是那么容易散去的。 也就是说昨夜张福来其实并未饮酒。 这个翠红……有问题。 林清眸色渐深,却并未拆穿,“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想必翠红姑娘也累了,就先回去歇息吧。” 翠红感激的扣头谢过,而后被老鸨扶着离开了。 这时候天禄卫和官差也已将屋子搜查的差不多了,留下几人在这看守,剩下的再次折回前院,继续审问众多客人和姑娘。 事情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也不用林清盯着,她干脆寻了间屋子闭目养神,等着后续证词。 结果证词还没等到,倒是把刘烨给等来了。 刘烨身着长袍,似乎来的很急,发髻微乱,几缕碎发垂在脸侧,让原本严肃板正的脸多了两分随性。 林清看了他几眼,忽然就精神不少,不得不说,刘烨这张脸是真的不错,皮肤白嫩,唇红齿白,正是大好的年纪,官运亦是不错。 只可惜平时总板着脸,严肃的跟村里教学的老先生似的。 林清突然就起了逗趣儿的心思,“这么晚过来,莫不是想让我给你介绍几位合眼缘的姑娘吧?” 刘烨急促的步伐微微停滞,脸颊闪过一点红霞,无可奈何的瞪了林清一眼。 第256章 第 256 章 …… 第256章 “我今日公务较多, 夜里便宿在大理寺内,刚刚有人过来传讯,我得知是这里出了问题,只怕坏了大人计划, 方才急着赶过来。”刘烨板着脸说完, 低咳一声, 垂头盯着鞋面,恨不能把鞋面盯出一个洞来。 林清知道刘烨也是担心自己, 微微笑了笑, 来到桌前坐下,而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待刘烨坐下后,将她目前掌握的情况说了一遍。 刘烨听过,下意识板起脸,“也就是说, 你怀疑对方故布疑阵, 利用张福来引你过来?” 林清点头, 她刚刚又将事情重新梳理了一下, 按照线索来看,一切却如胡班说的那般, 张福来被吴烬瑶琴发现,最后死于非命,很可能是张福来逃走时身上沾染了痕迹, 所以才会被吴烬换掉衣物。 若无后续那屋子里的机关, 林清大概也会这么认为。 如今来看,前面的做法倒像是给她下的套子,目的便是让她根据线索, 查到后面那间屋子,破除机关,救下那个有问题的翠红。 刘烨看她沉着的样子,意外道:“看来大人已经猜到翠红是谁了。” 林清笑了笑,“这不难猜,若与吴烬出门的那个才是真翠红,那么这里留下的只会是一个人。” 她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瑶琴’二字。 刘烨了然,“看来大人已经有后续的推测了。” “是啊,但只能算是推测,还没有合适的证据能够证明。”林清换了个舒坦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若是张福来的死只算是第一步,瑶琴的埋伏作为第二步,那么第三步,就是吴烬找到合适的位置,在所有的炸药被官府挖出前,提前引爆,完成计划。” 她指尖再次沾上茶汤,以茶带墨,在桌面上将她的推测一行行的写下来,“那么这个位置就极为重要了,既要保证安全性,还要保证消息的流通性,能接收到各处最新的消息,又能将命令传递出去。” 刘烨:“他不会出城吗?” 林清眸子里露出点点嘲讽,“若是真出了城,就等于重云宫已经放弃京中计划,他们就真的只能退守鬼船,要么遁走,要么,死。” 不,她已经下令集结水军,他们的下场只有死而已,或许会有那么三两只小鱼死里逃生,然后一路苟延残喘,拼死回到故土,但也仅仅如此,不会再多了。 所以与之相比,留在城中,还能殊死一搏。 刘烨仔细捉摸着林清的话,忽然提道:“可大人不还是派了天禄卫戒严全城。” 林清尴尬的挠挠鼻尖,“这不是一开始让他们忽悠过去了么。” 她随即摆正脸色,“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吴烬会觉得,我已经认为他出城了,正好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刘烨又凑近了些,竖起耳朵认真的等待着,生怕错过一个字,直到微凉的呼吸扑在他的侧脸上,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凑得过于近了,转过脸,鼻尖就能擦过她肌肤散发出的温热空气。 刘烨俊脸微红,连忙后退一步,鞠躬行礼,“是下官失礼,望大人恕罪!” 林清见刘烨越凑越近,也是懵了一下,不过瞧那脸红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她都没说什么,这人倒是害羞上了。 林清不在意的挥挥手,安抚道:“放心,这房间外面都是我的人,没有人敢过来窃听。” 她接着说道:“如果我是吴烬,如今方便藏身之地有两处,第一处便是皇宫。” 皇宫人多眼杂,虽说守卫森严,但对于擅长造脸的吴烬来说,却是最容易浑水摸鱼的地方。 刘烨一愣,随即怒火涌起,皇宫对他们而言,就是天底下最为神圣的地方,但凡有贼人作乱,那就跟在他们这些官员身上捅刀子差不多。 “大胆!可恶!皇宫重地,天子居所,岂是那些乱臣贼子可以乱来的地方!”刘烨还想再骂几句,可看着林清,还是生生咽了回去,深深呼吸几下,努力平稳心情,“不知第二处是哪里?” 林清略有担忧的看着刘烨,小心翼翼的说道:“是我的昭勇侯府。” 刘烨双眼一闭,身体向后软倒。 林清急忙伸出手把人扶住,扛到床上放下,然后连忙叫人去找个大夫。 叫顾春大概是来不及了。 不多会,天禄卫们簇拥着一个走一步颤三颤的老大夫走了进来,给刘烨一把脉,直言道:“这年轻人就是气性大,又不是灭族之仇夺妻之恨,咋就活生生给气晕了呢。” 林清嘴角直抽抽,“您倒是真敢说,不怕他回头找您评理?” 老大夫呵呵一笑,“老夫今年八十有三,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又无亲无故,有什么好怕的,来就来吧,回头保不准连棺材本都省了。” 八十多岁在这会可算是高寿了。 林清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您活的通透。” “还是这位大人会说话。”老大夫得了夸赞更高兴了,一高兴就给刘烨多来了几针,又多加了几味苦药,“年轻人就这般劳累,若再不补补,可要伤根喽,也是他运气好遇见老夫,嗯……老夫就好人做到底,都帮他解决一下,顺手的事。” 林清无语的看着被扎成刺猬的刘烨,悄悄推推旁边请大夫的天禄卫,“这是从哪请来的祖师爷?” 那天禄卫老实说道:“是胡班找来的,老人家一开始不愿意过来,还是胡班说了不少好话,才给请过来。” 林清更无奈了,又是胡班,“你叫什么名字?” 那天禄卫正色禀道:“属下莫志承。” 林清:“胡班这事儿做的不错,回头帮我找件礼物送他。” 莫志承疑惑道:“送什么礼物?” 林清想了想,“送只虎斑吧,跟他挺搭配的。” 莫志承更茫然了,“大人,这个虎斑是什么?” 林清这才想起,这个世界可不像后世那么多品种猫,都是凭心情随意增长,至于长什么样,纯粹靠天意。 可她也没养过,就是靠食物收买过裴绍光的猫,关于宠物的事儿还得是裴绍光最熟,不过这位还在宫中做客,是死是活还不好说。 林清回忆了一下上辈子见过的那些猫,努力描述了一下,“大概是一只长着斑纹的猫,会喵喵叫的那种。” 莫志承恍然大悟,“属下明白,请主子放心,属下誓死完成任务!” 林清安抚的拍拍莫志承的肩膀,小伙子太实诚,她还怪不好意思的。 一通折腾之后,众人终于散了,房间也重新安静了下来。 林清瞄了眼外面快亮的天色,打了个呵欠,又看了眼被刘烨霸占的床,最后放弃了上去挤一下的心思,勾来两把椅子坐下搭着脚,干脆再眯一会。 当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孟杰也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脸色不太好看。 “头儿,没找到吴烬,但在城东一处废弃的民宅里发现了这些东西。” 孟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衣服,和一张已经有些龟裂的人皮面具,正是张福来的脸。 孟杰在抓捕吴烬时就担心这个情况,他宁愿与还带着张福来那张脸的吴烬来一场生死杀戮,也不愿意找到这些衣服和人皮面具。 这代表吴烬已经成功更换身份,再次隐藏在人群之中,他们没有线索,亦不知道对方到底扮成了谁,躲在京城哪一个角落。 林清随意的翻了翻包裹,“只有吴烬一个人的?” 孟杰沉重的点点头,“是。” 林清没说什么,将东西放到一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忽然听见床上的刘烨呼吸出现了变换,扭头一看,果然刘烨已经睁开了眼睛。 林清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时辰尚早,刘大人不多睡一会?” 刘烨晨起间的空洞茫然的双眼瞬间瞪大,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愣愣的盯着林清看了一会,立即意识到昨夜昏倒时的窘迫,恨不能藏进被子里这辈子不见人了。 可又迫于衣襟发髻散乱,难堪的恨不能立即下床洗漱更衣,一时间竟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刘烨挣扎了一会,最后丧气的垂下脑袋,“下官竟然如此衣冠不整的出现在大人面前,当真该死!” 林清只觉一阵牙疼,“咱们都这么熟了,大可不必如此,我先出去弄些吃食,你且洗漱一番,待会咱们再聊。” 语罢不等刘烨开口,立马带着孟杰疾步走出门外,将莫志承给刘烨送去洗漱用具,而后在门口站了一会。 别的房间她也不怎么爱进去,毕竟这落花阁做的是那种买卖,各处乱七八糟的味道太多了,熏得她头疼。 也就这间房算是下属们提前处理好的,屋子里味道比较淡。 不一会,周虎竟也到了,手里还拎着两个食盒,看见林清嘿嘿一笑,“头儿,这是龚老将军让我送来的,说您铁定还在这边没走呢,给您先垫垫胃。” “辛苦了。”林清笑笑,正好刘烨也整理好了,就走回房间,周虎将食盒里的饭菜在桌上摆好,见刘烨也在,特意出去又弄来一副碗筷。 刘烨大概是已经接受自己衣冠不整失礼至极的样子,不再挣扎,见林清对他招手,就顺势坐下。 等用过饭后,周虎将桌桌子整理好,林清才接着之前的话题接着说:“吴烬很聪明,如果在满城戒严之下,还有哪处地方算是安全的,除了皇宫,大概也就剩下我的昭勇侯府。” 第257章 第 257 章 …… 第257章 灯下黑。 林清有时也爱玩这套, 因为自己的地盘尽在掌控,反倒成了最容易忽略的地方。 尤其吴烬又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变脸手艺,想要悄无声息的替换掉某个人,不是难事。 而且在昭勇侯府, 也更容易得到林清的情报。 这不是多难的问题, 就像是存在大脑的盲区一样, 无人说起,自是无人在意, 可一旦有人点出来, 所谓的隐藏反倒成了笑话。 但在场没一个人能笑出来。 孟杰和周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里流露出冰冷的杀意。 刘烨额头青筋都要蹦出来了, 对他来说,陛下是他要奉献忠心之人,昭勇侯则是他最为敬仰之人,是他心中的明灯。 他这辈子心头好就这么两个, 结果那贼人一下就盯上俩! 气, 气得他五脏六腑好似都在隐隐作痛, 气得他浑身发颤, 恨不能提刀将那贼子大卸八块! 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安静的等待着林清的命令, 他们知道林清定会有所安排。 林清悠悠一笑,下一瞬眉目一变,如出鞘利剑一般, 散发出凌厉的杀气, “他们制定规则,遵守规则,还妄想将我拉入他们的规则里。” “偏生我这人天生反骨, 想要我入局,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林清的脸上多了丝丝缕缕的寒意,“孟杰,让下面放消息出去,就说我在开国玉玺中找到一枚宝图碎片,如今东西正在我手中。” 孟杰起身应诺。 刘烨却猛地站起来,身体骤然紧绷,急道:“可若这碎片便是重云宫的目的所在,他们的视线就会全部集结在你的身上!” 到那时会发生什么不用脑子都能知道。 是变本加厉的阴谋,是永无止境的暗杀! “他们那些手段,我足以应付。”林清安抚的将刘烨按回椅子上重新坐下,“正因他们的计划都会围绕我而展开,才更容易抓到破绽,你也知道,那些前朝余孽不止重云宫,还有一些人同样隐藏在暗处窥伺,正好一网打尽。” 刘烨紧抿着唇,缓缓坐下,林清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他无法更改,只能争取将任务做好,不出错处,“大人已经知道吴烬扮成哪人?” 林清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刘烨只觉隐隐消失的火气瞬间又涌了上来,可对上林清精致又漠然的眉眼,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化为浓浓的担忧,恨不能以身相替。 偏在这时胡班从外面跑进来,将一个包袱放在林清面前,“大人,找到了!” 他打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一件衣裳和一双鞋子,鞋子下沾满了黄泥,衣服上是浓郁的酒香和灰尘。 刘烨一看就清楚了,“这是张福来的衣服,在哪找到的?” “那小屋后面有道墙,翻出去有个土坑,就埋在那里。”胡班挤眉弄眼,得意洋洋,“还是属下聪明,就想着那吴烬埋东西,必然会沾染上他的气息,所以特意把属下一位朋友的老黄狗给借了过来,正好穿过那墙角的狗洞,就找到了。” 孟杰将衣服翻看一遍,“看来那个吴烬倒也没想仔细隐藏,不过这衣服上的推断几乎与大人推断的一致。” “看来吴烬根本没想过隐藏这些东西。”林清扫了眼那身衣服鞋子,“这从一开始便是吴烬引导我们查向后院那间废屋故意布下的。” 事已至此,这边已经没什么好查的,将后续事情交给王安。 林清走出落花阁时,天都已经大亮了,不过花街上仍是冷清一片。 刘烨有些窘迫的跟在她身后,本想过来帮忙,却帮了一夜倒忙,实在没脸跟林清说话。 林清笑了笑,“其实你来的正好,我的确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刘烨连忙拱手行礼,“刘烨听从大人吩咐。” 林清:“也不是什么大事,穆晚唐已经被关进刑部大牢,你找个机会,将他放了。” 刘烨行礼的动作顿住,脸上流露出几丝惊愕。 林清低声道:“穆晚唐身份特殊,在我抽出手之前,南境不能乱,而且之后的行动,我需要他来给我添乱。” 刘烨脸上的惊愕化为崇敬,他就知道大人不会无缘无故放人的,定是有所缘由。 林清微笑颔首,而后看着刘烨匆匆离去,直到看不见背影,方才舒了口气,不再多言,回府休息去了。 接下来几日,找炸药的事有燕纯殊来管,司狱的事有周虎来管,剩下的乱七八糟的有孟杰来做,反而林清这边倒是暂时清闲下来,干脆跟宫中告了几日假,躲在房中偷懒。 一晃七日过去,大街小巷已然悄悄流传起一件事情,一开始只是昭勇侯偶然得了一枚藏宝图的碎片。 接着便成因昭勇侯屡立奇功,皇帝特意赐下一张藏宝图作为嘉奖。 最后变成了某日天见异象,一张金灿灿的藏宝图从天而降,正好落在昭勇侯怀中,传的那叫一个神乎其神。 又过了两日,一大早的,林清刚进宫点完卯,林文就匆匆赶了过来,满脸严肃的躬身行礼,“侯爷,府中遭贼了。” 天禄司的衙门里这会正是人多的时候,林清站在院子里,听了这话,挑了挑眉,等了这么多天,那些人总算是有行动了,“丢了什么东西?” 林文道:“是奔侯爷书房去的,不过刚露面就被天禄卫发现了,死了。” 林清没说什么,让人把马牵来,骑上赤云马回到侯府。 侯府大门极为气派,如今大门紧闭,唯有两侧角门开着,方便下人进出办事。 门房离远就看见了骑马归来的林清,连忙将大门推开,恭敬的候在一边。 林清下马,将缰绳丢给一旁的下人,走过看门的家丁时脚步顿了下,回头打量了这一下这人的样貌。 大约三十来岁,国字脸,高鼻梁,一股子正气十足的模样。 “本侯以前没见过你?” 下人不卑不亢,回道:“回侯爷的话,奴名林运,是前些时日刚被林管家买回来的。” 昭勇侯府太大了,除了皇帝赐下的宫人和林清从诸葛府上带回来的下人,还是很缺人,所以管家林文时常要去买人回来填数。 林清其实不太爱管侯府里的事情,毕竟外面的各种公务就已经更糟心了,她实在不想回家还要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操心,所以府里大小事务都是管家林文和秋娘在管,而在府中看守的天禄卫则由孟杰和明月管着。 林清又扫了一眼这个林运,正准备抬步进入府门。 忽然一点银光乍现。 一把匕首已然出现在林运手中,朝林清刺去。 林清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未躲开,就在那匕首距离她不到半尺距离时,后面的天禄卫一拥而上,将人扑倒在地上。 林清轻轻拍掉官袍上沾染的尘埃,“关进司狱里,重审。” 林运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曾有,就被拖走了。 林清走进侯府,眉眼多了一丝淡淡的杀机。 这是反应过来,要开始了。 远处的林文疾步走过来,虽仍旧沉稳,但脸色很难看,先是书房遭贼,接着府门行刺,还是他亲手选的人。 他来到林清面前,纳头就拜,“是属下失职,请侯爷责罚!” “不怪你,是这些人隐藏的太深了,也正好借此机会将府中人再筛一遍。”林清将他扶起。 林文是她从诸葛府带过来的老人,同样是从暗卫营因伤退下的,忠心绝对没问题,手腕也同样不差。 林文站起身,脸上内疚更甚,忽然想起什么,立即从怀里取出一张喜帖交给林清,“这是董家送来的,说是董宏鹰四月初三成婚,请侯爷赏脸。” 他接着说道:“按理董宏鹰不过是庶子,原本即便大办也不该把帖子送到咱们府上,但董夫人将他记在名下,已经改过族谱了。” 庶子变嫡子,那位置自然也就不一样了,一般的帖子林文能推就推了,但董家的还真不好推。 林清接过这大红喜帖随意看了眼,董家与重云宫关联甚深,这是鸿门宴到了啊。 “董家大喜,本侯自会前去贺喜,到时准备一份贺礼。” 林清顿了下,叮嘱道:“一般的就行,别太贵了。”反正都是要砸的,不值当。 林文呐呐应下,退在一边。 说话的功夫,林清已经来到书房外面,微微蹙眉。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孟杰段成都在,孟杰赤着上身,胳膊上有道血痕,段成正在给他包扎。 孟杰看见林清,正要起身就被林清疾步过来给按了回去,“受伤了?” 孟杰嘿嘿一笑,“没注意,被一小人偷袭了一刀,不过我闪得快,就胳膊上挨了一下。” 段成也道:“今日孟大人带着属下过来找大人禀报事情,刚走到到书房门口,就见这两人鬼鬼祟祟的靠过来,孟大人感觉不对,一盘问,那两人便露了馅。” 孟杰脸色凝重,“这两人功夫极高,不像是泛泛之辈。” 林清又安抚孟杰两句,而后走到那两具尸体前面。 两人皆是相貌平平,腰间倒是别着腰牌,拿来一看,上面竟是刹盟的标志。 第258章 第 258 章 …… 第258章 “刹盟!” 段成气得差点蹦起来, 手下一个不留意,疼的孟杰猛吸气。 林清倒不觉得这事是刹盟干的,穆晚唐没那么蠢。 书房重地,自是守卫森严, 他自己来闯都未必能成, 派这么两个人来, 跟送死没差别。 而且瞧这两人身上的布衣打扮,跟园子里的花匠差不多, 想来是借用那边的身份。 不过即便借了身份, 要想混进来也不容易,还得有人给打掩护才行, 是吴烬吧。 林清心里有了盘算,让人将尸体收走。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接下来的日子时常有杀手袭击侯府,多则五六人, 少则一两人, 全被天禄卫击毙, 无一人幸免。 五日后, 林清开始在进宫的路上遇见杀手,为了保证其他大臣的安全, 她干脆请了个长假,事情结束之前都不用去宫里点卯了。 林清也乐得清闲,干脆趁今日中午阳光正好, 在已经翠绿的园子里摆上茶水点心, 顺便将这些日子收缴的刹盟令牌摆在桌上把玩。 几乎所有刺客的身上都有刹盟标识的令牌。 兜兜转转,这几天已经收缴近百块的牌子。 刹盟的腰牌上只雕着一个大大的‘刹’字。 她随手拾起一块,指腹轻抚, 甚至能感受到腰牌上尚未磨平的木刺,这是最普通的榆木所制,外面粗略的涂上一层漆,有些地方连漆都没涂匀。 粗制滥造,而且很赶时间。 她将腰牌轻轻嗅了嗅,除了还未散去的那股子桐油味,还有一点淡淡的梅香。 京城的梅花开花时间一般就是二月到四月之间,这会已是三月末,正是梅花盛放的时候,但能浓到将花香浸入腰牌,周遭至少有一大片梅林才行。 林清将腰牌丢回桌上,也不知撞掉了哪几块牌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 她懒得搭理,挪到下人们搬来的摇椅上坐下,轻轻合上双目,思索着最近出现的线索。 一名女侍领着几名丫鬟放轻脚步,快速的将一切收拾妥当,又悄悄退去,女侍走在最后,将桌上已经凉掉的茶盏拿出去换了新的,重新放回桌上,而后悄然走到亭外候着。 林文过来的时候,看见她还愣了一下,“俏云,你不是生病了?” “顾大夫妙手回春,奴最近已经大好,就跟俏雨继续轮值了。” 林文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径自走到亭内,看林清还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就放轻声音,“侯爷,顾大夫那边已将吴烬的画像赶制出来,奴给您送来了。” 林清睁开眼,伸手将那画卷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吴烬生的也算是风流倜傥,若不是顾春曾说这人有三十几岁,还真让人以为是个少年郎。 俗称娃娃脸。 林文接着禀报:“刚刚又有两名死士冒充仆役潜入府中,被暗卫发现,已经自尽。” 说出这话的时候,林文脸都快黑了,最近侯府频频遭遇刺杀,他这侯府总管可谓是焦头烂额,鬓边白发眼瞧着一日多过一日,却又毫无办法。 那些皆是死士,一旦被抓,立即自尽,丝毫不会犹豫。 他再次取来两块腰牌放在桌上,与桌上其他那些一模一样,上面雕着一个大大的‘刹’字。 林文见林清没有说话,心猛地就悬了起来,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府中仆从侍卫皆已盘查过,并未发现异常。” 林清忽然开口,“只是盘查了仆从侍卫?那些丫鬟婆子可查了?” 林文愣了一下,因为吴烬是男子,他自然将目标放在同为男子的仆从侍卫上,还真没怎么注意过府中的那些丫鬟婆子。 林清扫了眼不远处的丫鬟,俏云俏雨还是宫里送来的,规矩向来不错,不过她毕竟身上藏着秘密,这些人也只是在外围伺候,做些杂活。 “俏云大病初愈,就别让她站在外面了,过来坐会吧。” 林文低头应下,出去将俏云叫了过来,又给搬了把椅子。 俏云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道谢。 林清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随手将桌边的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也站了一上午,吃些垫垫胃吧。” “谢侯爷。”俏云规矩行礼,这才坐下吃起了点心,只是吃了半盘,却又留下半盘。 林清懒散的瞟了一眼,“怎么不吃了?” 俏云脸颊微红,“回侯爷,这些日子奴病的不轻,都是俏雨细心照顾,奴想给俏雨妹妹留些。” 林清笑了笑,“你们倒是姐妹情深,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回吧。” 俏云感激的向林清行礼,这才端着半盘点心离开了。 林文全程在一边看着,直到看不见俏云的身影,方才开口问道:“侯爷,您是怀疑俏云?” 虽说府中下人大多在他手中管着,但宫中赐下的这一批丫鬟却是秋娘那边在管,主要也是怕里面混进来什么探子,对此秋娘更有经验。 林清重新躺回摇椅,闭上眼睛,道:“俏云之前得了伤寒,正是张福来死亡之后那两日忽然病情大好,这几日已经正常上值。” 她停了下,接着慢悠悠说道:“吴烬很聪明,他不会扮成我身边之人,太容易穿帮,可若太远,他又无法及时得到消息,所以合适的人选,是距我很近,却又身处角落,让我容易忽略的人。” 林文一听这话,心里陡然一惊,这不就是俏云么! 时间对得上,身份条件同样对得上! 林清却是笑了笑,“我怀疑的是俏雨。” 林文又愣住了,实在想不到这事与俏雨又有什么关系。 “只有俏云的病好了,俏雨才能借口称病,暂不露面。”林清悠悠说道:“我已向秋娘打听过,那盘点心是我让人特制的,里面加了些东西,若是女子吃了,自然无事发生,若男子吃了,这夜里必然不会消停,晚上让暗卫藏好,盯着动静就行,切莫打草惊蛇。” 林文立即应下,正准备退出去,忽然看见有天禄卫跑过来,立即停下了脚步。 天禄卫低声禀道:“大理寺的刘大人与京兆府的王捕头到了。” 林清一听这话,眉间多了一丝笑意,如今她缩在府中不出去,想来是哪边着急了。 不多时,刘烨与王安匆匆赶来,两人的脸色都颇为凝重,直到林清面前,刘烨忙道:“大人,那个翠红被一名黑衣人掳走了,还留下一封信件,指明要大人亲自前去才肯放人!” 林清略一挑眉,掳走翠红?即便她清楚翠红极有可能就是瑶琴,可对方凭什么认为她会孤身犯险前去救人? 她问道:“何时的事情?” 刘烨道:“不到半个时辰,王捕头找到我,我察觉不对,立即就带来寻找大人。” 王安立即将信取出交给林文。 他知道凭他自己的身份很可能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来,若要禀报上去再等通知,又要浪费不少时间,干脆去大理寺寻找刘烨帮忙。 林文检查了一遍信件,方才交到林清手中。 信件已被打开,林清看了眼,上面只写着若要救人,让她今日子时之前,独身前往城南十里外的土地庙。 林清将信递给林文,能绑架瑶琴的,应该就是重云宫无疑,可对方凭什么觉得她会冒险去救一个不怎么相熟的姑娘。 除非对方手中的筹码不止这一个。 就在这时,秋娘从远处疾步而来,脸上带着焦急,手中拿着一封信件,来到亭中,“大人,明月出事了。” 林清拿过秋娘手中的信件,拆开一看,竟与另一封信件上的字迹丝毫不差! 她蹙起双眉,“明月是如何失踪的?” “近日天禄卫一直在城中排查,明月也在其中,今早走时还是好好的,可就在刚刚,我在明月房中发现了这封信和明月的佩刀。” 秋娘说着,众人才发现她腰间挂着一把长刀。 明月的刀是秋娘教的,刃部比起其他人的腰刀要窄上几分,一看便知。 秋娘察觉不对,立即带着东西过来寻找林清。 林清问道:“可见过有人进入明月房中?” 秋娘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担忧,“我已问过,没人看见。” 林清默然,原来如此,翠红只是伏笔,逼她入局的是明月。 她站起身,“好,我去。” 刘烨急了,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对方定会布下重重杀机,哪能让林清一人过去,可他知道林清的脾性,“我与你同去!” 林清平静的看着刘烨,没有说话。 她一个人逃走的机会很大,带上刘烨,就得缩小五成。 刘烨也明白这个道理,终是丧气的垂下头,只恨他是个书生,不懂刀枪,关键时刻竟连丁点忙都帮不上。 林清道:“我也有事需要你帮忙,你要把我携带宝图救人的消息悄悄泄露给穆晚唐,到时他定会带人与重云宫发生争抢,我才能找到反败为胜的机会。” 刘烨紧抿着唇,最终点了点头。 时间紧迫,林清将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而后回房换上一身低调的玄色衣裳,将该藏的暗器毒药一一藏好,配好长剑,又将引路蜂洒在颈后的皮肤上。 而后迅速从后门出去,林文已经备好一匹不起眼的枣红大马。 林清翻身上马,向城外奔去—— 作者有话说:唔……脑袋似乎要被某个崭新的故事占满了。 谎言与疯狂铸就高楼,鲜血与皮肉绘成通往神座的道路。 七罪与我同在,织绘成鲜艳华美的衣裙。 四贤化为权杖,引诱我踏上不归神路。 没有黑白的世界,只有无休止的争夺和死亡。 新坑待填《无限高楼》 第259章 第 259 章 …… 第259章 那间土地庙并不难找, 就坐落在官道不远的一处矮坡上,再往后走上百步左右就是一处村子。 许是常有人烟,土地庙的香火也算不错,尽管这会已是黄昏, 仍有一位妇人在焚香上供。 妇人看见林清也是惊了一下, 毕竟会来这土地庙祭拜的都是本地人, 甚少看见外人进庙,警惕的收拾好东西匆匆离开, 看林清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林清倒也不太在意, 打量了一眼这不算大的土地庙,就把视线放在供桌上, 其中一盘贡品下正压着一封信。 林清将那信抽出来打开看了眼,转身走出庙宇。 信上说,让她放下马匹,向东步行一百三十三步。 故弄玄虚。 林清随意将信丢在一边, 而后向东行去, 一百步, 正好穿过土地庙进入村中, 第三十三步,正好停在一处拐角的村道旁。 那里正停着一辆马车。 有一人从车上下来, 身如玉竹,貌若皎月,手持一把月白折扇, 缓步来到林清面前, 轻声笑道:“在下苍竹,已恭迎侯爷多时,请吧。” 林清上下打量这人两眼, 好像没见过,但又好像挺熟悉,最起码这股子好像抬手投足间勾人的劲头,她是真熟悉的紧。 林清没说什么,抬步走上马车,而后又是愣了一下。 这马车外面看着甚是普通,可里面布置却是极为讲究,两边的坐垫都被拆掉了,只留后面一排,却加宽不少,又铺上洁白的毛垫。 前方是一方矮桌,中央放着一个精致的香炉,丝丝缕缕的香烟徐徐升起,又消散于空气中,清新淡雅,便是她这不爱熏香之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林清在毛垫上坐下,“看不出重云宫竟还这般大方。” “侯爷身份尊贵,岂敢怠慢。”苍竹跪坐在矮桌旁边,而后从身旁的矮柜里取出茶具,烧水煮茶,动作行云流水,直至将茶汤摆到林清面前。 马车已行驶许久,路面不算平整,但杯中茶汤的量却恰到好处,不会散到外面。 林清只是低头看了眼,“本侯是个武夫,向来喜欢大口喝酒,大碗吃肉,这规矩多又不解渴的茶水,只怕要辜负公子美意了。” 苍竹轻笑,“侯爷是怕在下下毒?” 林清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没下吗?” 苍竹端起自己的茶盏轻抿一口,而后一饮而尽,将空杯放下,“两杯茶汤皆是一碗所出,这下侯爷可放心了?” “毒不在茶中,而在杯沿处。”林清笑了笑,“你刚刚拿杯的时候,指腹只托杯底,苍竹公子若真是讲究之人,不会觉得太别扭了?” 苍竹倒也不介意,拿起一方帕子将那茶杯收了,“侯爷果真是火眼金睛,在下佩服。” 林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坐垫上,“行了,穆晚唐,戏演多了,就算你不烦,本侯也烦得很。” 哪有什么苍竹公子,说到底还是那只小狐狸。 苍竹的动作顿了下,倒也懒得装了,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林清无所谓道:“大抵是太熟了吧,看一眼便清楚了。” 她让刘烨这么放水,穆晚唐能得到的消息早就得到了,若没有行动,太阳能打西边出来,她只是没料到穆晚唐的行动居然这么早。 想来重云宫那边的确派出一名名叫苍竹的公子来此地迎她,只不过被穆晚唐使诈快了一步。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穆晚唐无奈的叹了口气,眼里却带着散不去的笑意,似乎林清那句话让他的心情极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水均匀涂在脸上,很快就把苍竹这层脸皮给清理了下来。 林清微眯着眼,悠悠看着他的动作,实话说穆晚唐这张脸不比苍竹难看,只不过一个是狐媚惑人,一个走的是温柔飘逸的路子。 穆晚唐这双眼生的的确漂亮,甚至不用他做什么,就像是霍乱君王的妖妃,一个眼神也就够了。 林清忽然也起了两分兴致,“你确定可以带走我?” “自然。”穆晚唐自信一笑,“你是我的对手,我了解你,甚至超过你对自己的了解,我可以根据推测就知道你抵达那里的时间,也因此做好了后续的所有安排。” 他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稍稍拉开一点缝隙,“只需拖住他们这一点点的时间,我就有足够的把握将你带走。” “嘘。”穆晚唐眸中流露出一点诡诈,竖起食指抵在自己唇间,轻声低语,“你听。” 马蹄落地的踢踏声与车轮转动与地面发出的哒哒声交织在一起,与他们擦肩而过。 林清微微抬眸,视线顺着被轻风吹开的车帘,投入到那辆马车的车窗上,依稀看见一抹淡淡的绿闪过,像极了穆晚唐如今穿在身上的衣裳。 所以……那边才是真正的苍竹么。 只是匆匆一眼,穆晚唐已经重新关好车窗,声音中多了一丝寒气,“别妄想做些什么,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 林清点点头,干脆换了个舒坦的姿势摊在坐垫上,“嗯,香炉里被你投了软筋散。” 她上车就知道了。 穆晚唐挑了挑眉,“侯爷果真大胆,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林清闭上眼,闻言轻笑,“本侯现在这么无害,你忍心吗?” 穆晚唐呼吸微微一滞,压抑的笑声仿佛从胸腔喷出,涌上喉咙,直到再无法忍耐,他轻移到林清的身侧,指腹轻轻划过她的侧脸,“自是不忍,能让你落在我手中,太难了。” 林清懒得再伪装,索性缄默不语。 穆晚唐无趣的收回手,马车已经拐下官道,路面坑洼,马车也不如刚刚那么平稳,他的身体也随之摇晃着,眼见林清要从坐垫上滑下去,眼疾手快的将人抱了回去。 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再无法压抑的冲动,他稍稍低下头,如黑瀑般的发丝从肩膀垂下,“侯爷,京中尔虞我诈,也不见得有多好,不如等我办完事,就带你回南境吧。” 周围安静下来,但林清能感受到那些发丝扫过侧脸的痒意,也能感受到那仍旧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终是忍无可忍的睁开眼,古怪的看着他,“穆晚唐,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我自是喜欢女子的。”穆晚唐缓缓摇了摇头,却又忽的笑了,“但若是侯爷这般妙人,也并非不能接受。” “可我不太想接受。” 林清的话犹如刀子,直戳他的心口。 穆晚唐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林清放轻声音,却用更加凛冽的语气一字字的说道:“我不想日日提心吊胆,过着没有权势,如傀儡一般活在你手心的日子。” 穆晚唐冷笑道:“你能动?你觉得以你如今的状态,你有权利拒绝?” “我当然有。”林清费力的抬起手,竖起食指放在唇间,“嘘,你听。” 马车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阵烈马的嘶鸣声。 穆晚唐陡然瞪大眼睛,迅速打开车窗向外望去,就见那苍竹骑着快马,身后已然跟着数十名黑衣人,正风风火火的向这边疾驰而来! 他迅速关上车窗,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你做了什么?!” 穆晚唐对自己的计划有足够的信心,按照他的谋算,等对方找过来,他足以赶到下一个地点,那里已经准备了另一辆马车,以及足够的人手。 林清笑了笑,“我没做什么,只是将土地庙发现的那封信随手丢在了地上,今日无风,想来那个真苍竹找到信件不会用太长的时间。” “为什么?”穆晚唐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林清在他与重云宫之间,竟会放弃他转而选择另一个! 林清没有说话,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穆晚唐一定不会放弃她,重云宫同样不会放弃她身上的宝图碎片。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显而易见。 说她坏也好,恶也罢,她是大渊的人,就注定会与某些人为敌。 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倒不如借此机会削弱两边势力,再借此将其一网打尽。 “林清,你到底有没有心!”穆晚唐不是蠢货,几乎眨眼间就想透了一切,他很少生气,这次却被愤怒染红了眼。 林清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各为其主罢了,难道你就真的不曾想过杀了我吗。” 穆晚唐沉默了。 林清接着说道:“把我放下,重云宫的人自然不会再追着你,他们的目标始终是我。” “不可能。”没有挣扎,甚至不带一丝犹豫,穆晚唐缓缓摇了摇头。 他脱下外袍,从矮柜里翻出一卷绳子,将林清背在他的背上仔细系好,而后对着车门有规律的敲击几下。 林清知道穆晚唐这是打算带着她拼命了。 她倒是不担心重云宫敢伤她,若对方还想要那一枚碎片,只会想法设防的将她从穆晚唐手中夺过来,绝不会伤她分毫。 所以这么撑一下,倒是正好可以和穆晚唐的人会合。 最好是两败俱伤。 林清这么想着,穆晚唐已经有所动作。 第260章 第 260 章 …… 第260章 林清知道穆晚唐的轻功极好, 好到若她不提前布局,也难以捉住他。 可真当穆晚唐背着她直接从车门飞出去的时候,她知道她还是狭隘了。 这岂止是好啊,简直媲美江湖上顶流的高手! 她只觉眼前好似花了一下, 便已至半空, 接着便是猎猎风声划过耳畔, 留下如刀割般的疼,接着便是飞速的下坠, 直至落入树林之中。 密集的树木无法跑马, 后面的人也只能弃马追进来。 可他们太慢了,穆晚唐轻而易举的甩开了所有人, 脚步变化莫测,时而腾跃,时而疾奔,密集的树木成了他的助力, 哪怕背着一个人, 也丝毫不受影响。 直至黑夜来临, 穆晚唐从一矮峰跃下, 趁夜色穿过一条笔直的官道,飞进一处宅子里。 林清面色古怪, 这一路虽说都是树,但她越看景色就越觉得熟悉,直到看见那宅子上的巨大匾额——黎王别苑。 这是转了半天, 又转回秋名山下王府别苑了! 黎王向来奢靡, 别苑内同样奢华至极。 穆晚唐背着林清来到后院一处枯井,攀着井绳一跃而下,直至井底。 四周漆黑一片, 但林清依旧能看清前方不远的井壁上被开了一条暗道。 林清真心赞叹,“这藏身之所当真隐蔽。” 且不说黎王皇亲国戚的身份,一般人压根进不来这处别苑,就算进来了,也未必会注意到一口枯井。 “侯爷追得太急,也是没办法,只能藏好些。”穆晚唐自嘲一笑,呼吸却已经有些凌乱。 按理他不该带林清过来这边。 可苍竹的变故打乱了他的安排,让他不得不找一个地方重新隐藏,心里同样起了一股炫耀的心思。 就像是针锋相对之后,对失败者炫耀他的胜利,又像是向思慕之人显示他的资本。 穆晚唐忽然就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悸动,想要将自己剥开,将所有的强大和不堪全部展露的欲|望。 穆晚唐苦笑一声,若非林清中了药,已沦为他的阶下之囚,他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尽管心中杂乱,可他仍旧将人稳稳背在背上,脚下步伐随之又加快几分。 这井也不知枯了多久,林清能听见穆晚唐脚步落下时尘土飞起的动静,鼻间满是植物腐朽的气味,漆黑之中,仍能辨认出暗道两侧整齐的石壁和攀附在壁上的青苔。 暗道很长,足有一刻钟,清新的空气才算涌入鼻腔。 再次从井中爬出来,林清微微瞪大眼,瞳孔骤然紧缩。 眼前的院子不算大,清新雅致,靠近厢房的前方是一棵刚刚长出新叶的葡萄架。 这地方她来过,但不是今年。 冬狩年年举行,以前每年冬狩开启之前,她总要领着天禄卫将秋名山附近的院子全部筛查一遍。 这院子她不止一次来过,是尚书右丞顾州的宅子! 林清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顾州的样子,六十来岁,头发花白,总是和和气气的,见谁都带着笑,永远穿着一身好像不怎么合身的官袍,家里两三个下人,过得比她以前还要节俭。 林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凡有反心之人,心中总有一种欲+望支撑着,权势,地位,钱财,女人,总会有一个沾边的。 可顾州那个人,明明活的像是朝廷里的一股清流,结果却是刹盟的细作?! 穆晚唐像是看出她的疑问,挥退迎来的刹盟教众,走入其中一间客房,将林清放在床上,好心解释:“顾州年轻时有个私生子,如今在我麾下。” 林清:“……” 穆晚唐在她身旁坐下,讽刺的看着这间颇为雅致的客房,“所谓的好说话,有时也不过是另一种软弱罢了,顾州的夫人是英国公的姐姐,虽是庶出,却也不是他能得罪起的,若私生子的事情爆出来,他不但名声有碍,也无法给英国公府一个交代。” 所以顾州选择妥协,让这间院子成了穆晚唐和其属下的藏身之地,又有暗道将两处连接,借此躲避追查。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林清感叹一句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哪国朝廷里还没几个细作,她早已猜到朝中有刹盟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顾州。 不过现在知道倒也不算晚,她瞥向穆晚唐,“你倒是大方,连这等隐蔽都说了出来。” “若是以前,自然不会。”穆晚唐自嘲的摇了摇头,他借宿昭勇侯府,又何尝不是有探听消息的意思,却也更加明白林清的手段。 只要他露出尾巴,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可那又如何呢,穆晚唐的眼中多了丝丝缕缕的光亮,就像是寻到一件最为喜爱的宠物。 然后卸掉她的利牙,折断她的四肢,摧毁她的自尊,让她只能依附主人而活。 穆晚唐享受着心里涌出的愉悦,“可现在你不过是我的阶下之囚,隐瞒与否,倒也无所谓了。” 他取出一粒药丸轻柔的放入林清口中,“知道侯爷有洁癖,不喜他人近身伺候,我自然不愿强迫侯爷,这药丸是为侯爷特制,可暂时抑制内力,也能解除部分药效,让侯爷可以恢复行动。” 林清没有咽下去,只是就看着穆晚唐,目光里散发着淡淡的冷意。 穆晚唐却只是笑了笑,他是胜者,自然要更包容一些,他知道林清一会吃下这枚药丸。 他了解林清,他知道对方一定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哪怕只是暂时的利益。 穆晚唐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却在踏出门口时停顿片刻,“浴室的热水已经备好,衣物就放在旁边的衣架上,侯爷身上那些物件还是留下为好。” 房门合上,发出一声短促的嘎吱声。 林清侧过头,将口中药丸吐了出来,而后径自坐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软筋散的确有用,不过她作为天禄司副使,在一些江湖常见的药物上早已做过抗药性的训练,即便真的中药,也并非真的无法动弹。 而且路上耽搁这么久,药效也早已消散的七七八八。 林清从衣服夹层里摸出一粒比指甲还要小半圈的药丸送进嘴里,这是顾春给她配的清心丹,一颗下肚,顿时一股凉气冲入四肢百骸,连脑袋里剩下的昏沉也顷刻间消散。 林清将枕边的药丸丢在床底下,而后慢悠悠步入浴室。 穆晚唐心细如发,沐浴更衣,不过是想彻底杜绝她的手段罢了。 可引路粉早已被她涂在后颈,即便沐浴,也无法完全洗掉引路粉的作用,孟杰亦是带着暗卫在后面跟着。 只要有暗卫带路,想来用不了多久,重云宫的苍竹就会找上门来。 林清舒服的泡了个热水澡,而后换上穆晚唐准备的雪色长衫,慢悠悠将长发束起,露出的肌肤带着浴后未散的水汽,像是世间最为细腻的白玉,却又比玉石多了一抹散不去的煞气。 穆晚唐端着一碗白粥走进房中,看着这样的林清,眼里闪过些许惊艳,随后便是复杂,林清是个武夫,可肌肤细腻莹白,比起那些世家千金,只怕也不差什么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年郎,竟是杀人如麻心思诡秘的天禄副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穆晚唐只觉心脏跳动的更快了,莫名觉得有些口干,他将粥碗放在桌上,“侯爷果然是个明白人,能如此听话,我便也放心了。” 林清只是笑笑,“一碗白粥就要打发本侯,是否太小气了些。” “侯爷刚中过药,至少要隔夜才能正常饮食。”穆晚唐解释了一句,而后坐在林清身旁,“刚刚我在车中的提议,侯府不妨再考虑一番。” 林清斜了他一眼,还想带她回南境呢? 只怕没机会了吧。 林清掐指算了下时间,看向门外,下一刻,大门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顾州这间院子是二进的小院,占地不算大,外面大门的动静轻耳语的传入林清穆晚唐的耳朵里。 穆晚唐蹙起双眉,一颗心莫名提了提,喃喃自语,“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外面果然传来管家应门的声音,“谁啊?” 门外那人说道:“南风照东洲。” 这是刹盟接头的暗号。 不止外面的管家愣住了,就连房间里的穆晚唐也愣了一下,“自己人?” 不对! 他想要阻止管家开门,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门闩滑动的声音,踹门的动静,凌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无处不在的喊杀声。 穆晚唐的脸色瞬间阴沉似水,目光如利剑般直射向林清,质问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这是你安排的?” 林清悠然品尝着手中的白粥,“我的状况你心知肚明,能丢张纸条已是极限,何谈其他?” 穆晚唐被这话噎得一时语塞,却又觉得林清的话在理,他也是在洞悉重云宫的阴谋后方才匆忙制定计划,连他自己人未必全部知道,林清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后来林清中药,一直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绝无可能再做手脚。 穆晚唐紧紧皱起双眉,可不是林清,还能是谁呢? 藏在这院中的人马并不算少,这会冲出去与另一边的人打在一起,兵器碰撞的声音和惨嚎声不断响起。 苍竹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穆晚唐,将人交出来,我重云宫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穆晚唐的眸子里散发出阵阵杀意,“这个苍竹当真是阴魂不散。”《 》 260-270 第261章 第 261 章 …… 第261章 穆晚唐的轻功虽好, 但在拳脚上却相对薄弱,而这院中之人已是他最后的筹码。 若这样被无意义的消耗掉,实在不是明智的抉择。 按理,他该交出林清, 借此与重云宫修复裂痕, 伺机而动。 但穆晚唐一想到要将已经控制在手中的林清交出去, 浑身都在叫嚣着不甘。 他挣扎着,眼皮剧烈的抖动着, 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青筋暴露。 林清看在眼里,汤匙随意搅弄着碗里还剩大半的粥水, 瓷器相互碰撞,叮叮当当的,像是无聊中打发时间的调子,“真看不出你竟也是如此优柔寡断。” 穆晚唐沉下的眸子紧紧注视着她, “侯爷又知道了?” 林清嗤笑一声, “上人还真是高看本侯了, 本侯如今不过一个废人, 又能知道什么,不过胡言乱语罢了。” 穆晚唐听着那一声声的本侯与上人, 只觉原本焦虑的心情更加的烦躁,“可侯爷看起来,丝毫没有身为囚徒的自觉。” “没办法, 本侯这人天生自来熟。”林清将羹匙丢在碗中, 发出一声脆响,悠闲的靠在椅背上,“再说, 就凭咱们两人的关系,上人总归不会亏待本侯吧?” 都是聪明人,穆晚唐听了这话,哪里会不明白,林清是算准了他不会把她交出去。 临了临了,他终究是遭了她的算计。 穆晚唐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就像是数不清的细针齐齐刺入他的胸口,留下细细密密的刺痛。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却在微微发颤。“放心吧,我不会把你交出去。” 林清仍旧笑着,一双眸子却渐渐冷淡了下来。 一道血痕啪的一下甩在窗纸上,鲜红浸透窗纸,又缓缓流下,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直到外面的声音逐渐归于平静。 一位老管家走进来,对林清先是友好的拱了拱手,而后撕下脸上那层皮,露出愁长青那张脸。 “第一波是清退了,不过属下发现这个。”愁长青将一块腰牌交给穆晚唐。 穆晚唐拿起腰牌看了看,脸色微变,盯着林清看了半晌,将手中腰牌交给了林清,“这是在那些人的尸体上发现的。” 林清顺手接过,随之也蹙起双眉,这腰牌上是一把长剑刺入青云的图样。 这是碧玺山庄的腰牌。 碧玺山庄就在禹城外的碧玺山上,距离京城百里左右,骑上快马,也就一日的路程。 就因为距离京城足够近,又是江湖势力,盛国下了大功夫,将那里发展成了盛国细作的据点。 天禄司自然早就知道,但留下这么一个明面上总比对付无数暗地里的要强得多,所以也就暂时留下了。 林清之前也的确收到过碧玺山庄出现异动的消息,本以为是盛国又有什么新动作,没想到却是成了重云宫的走狗。 这样一看,那个苍竹应该就是碧玺山庄的人,怪不得之前没见过。 林清将腰牌拍在桌上,若只是重云宫的人,大概有至少六成的人都已落在她手中,自然不惧,可如今重云宫与碧玺山庄合作,尽管第一次准备不足,但第二次就未必了。 看来穆晚唐要跑了。 林清想到这,视线移到穆晚唐的脸上,等着他的话。 穆晚唐一张俊脸已是漆黑一片,“长青,准备一下,我们走。” 愁长青应下,出去安排了。 穆晚唐同样要准备许多事务,与愁长青一同出去了。 林清慢悠悠站起身子,往浴室看了两眼,见她之前的衣物已经没了,这是防着她呢。 她抚着腰间的剑柄,剑还在,那些东西没了便没了吧。 穆晚唐没有关门,似乎根本不在意她是否会离开房间。 浓郁的血腥味随着夜风吹入室内,林清抬步走到门外。 夜色之下,这不大的院子里几乎全是尸体,有重云宫那边的,也有刹盟自己的,几乎快没有能够下脚的地方。 剩下的活人正来回忙碌着,没人有时间处理地上的尸体,他们把需要搬走的东西一样样送入枯井,带不走的就地焚毁掩埋,几乎不到两刻钟就已全部料理完毕。 这一次穆晚唐没再出现,是愁长青过来一趟,将一对男女留在林清身边,说是保护她的。 实际上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 林清懒得应付,对方给了便收着,让两人跟在自己后面,而后与大部队一同进入枯井,从暗道返回黎王别苑,又在后门分散,化整为零。 林清再次坐上穆晚唐的马车,还是之前的那一辆,不过前面的马匹却被换过,皆是千里良驹。 前后又各有数名护卫跟随,拨给林清的那一对男女侍卫也在其中。 林清在毛垫上坐下,看着穆晚唐手上捧着一张舆图,借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研究,那认真的模样倒是比之前顺眼了不少。 不过可惜了。 马车在山道上行走,道路两侧一边是茂密的林子,一边则是陡悬斜下的山坡。 山路颠簸,并不好走,他们又是逃命,车夫加了十万分的小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箭矢从高处射下,锋利的箭头准确无误的刺入车夫的心口。 车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顷刻毙命,尸体滚入斜坡,眨眼就不见了。 没有车夫控制,马车突然颠簸,穆晚唐立即注意到异常,放下舆图,起身向外查看。 却是这时,又一支箭矢急射而来,擦过他的头皮,刺入马匹臀部。 骏马发出一声高昂痛苦的嘶鸣,瞬间陷入疯狂。 穆晚唐临近车门,险些被甩出车外。 林清抓住窗框,强行稳住身体,夜风从窗口灌入,吹得她脸颊升腾,上面的帘子已经没了,透过车窗,能看见后面的侍卫想要追上来截停马车。 可苍竹的人也已经追了上来。 皆是快马,尘烟飞扬,几乎眨眼就将那些侍卫淹没,而后向马车冲来。 穆晚唐紧咬着牙,朝天上放出一截信花,而后一把抓住林清的手腕,“前方不远就是进山的路,我们跳车。” 林清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参与着这一场生死逃亡。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听见那些人挥舞马鞭的动静。 “跳!”手腕忽然传来拉扯的力度,林清就势跳下马车,滚入一边的树丛之中。 下一瞬,数十道人影从四面八方出现,护住他们向前逃窜。 这时候,苍竹的人也到了。 深林之中,利刃翻飞,双方不断有人倒下。 但显然重云宫下了大决心,死追不弃,每当穆晚唐隐藏之时,对方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发现他,根本不留一点时间。 穆晚唐的呼吸越来越乱,迈出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直至山腰一处破庙,就只剩下穆晚唐与林清两个人。 穆晚唐喘着粗气,靠在塌陷过半的墙壁缓缓坐下,心中满是不解,为何敌人仿佛拥有预知之能,无论他逃至何方,都能精准追踪?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林清的脸上,带着疑问。 林清观察了下四周的情况。 那边的人暂时还没追过,四周很安静,唯有夜风刮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偶有虫鸣鸟啼响起,又很快被这肃杀之气惊的消失了。 这间破庙存在的时间太过久远,远到只剩几面半塌的墙壁勉强支撑。 林清真心赞叹,“这里的确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穆晚唐只觉喉咙阵阵发干,他不愿相信,又不得不相信,“是你?” “是我。”林清耸耸肩膀,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穆晚唐一颗心仿佛跌入谷底,“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林清道:“我将引路粉抹在皮肤上,暗卫跟着引路蜂,很容易就能找到我,再给苍竹等人提供方向,自然就能锁定你。” 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太复杂的东西,如果穆晚唐一开始就将她丢下,自然也不会有之后的事情。 穆晚唐知道他输了,他所谓的炫耀简直愚蠢至极,就像夏蝉向黄雀炫耀胜利,结果才发现,一切早已在黄雀的预料意料之中,连螳螂捕猎的位置都早已设定好了。 他注视着林清,艰难的问:“为什么?” 林清只是笑笑,原本的计划自然是想借此削弱重云宫与刹盟的势力,两边都没憋什么好事,成天在大渊境内作威作福。 祸害别人的时候就是理所应当,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是这幅好似被抛弃一般的可怜样子? 当真是讽刺又可笑。 她看着穆晚唐,“你这般算计我,又为了什么?” 为了那枚碎片,为了想办法套出天禄司的信息,为了榨取更多的价值。 穆晚唐脸色难看,愤怒的脸颊通红,却又染上丝丝缕缕的悲伤。 以往这时他该笑的,嘲笑敌人的自不量力,然后将其一点点碾碎成泥。 可这会,自不量力的人成了他自己。 “你或许对我有心,但这份心情不足以让你真的豁出一切,或许当你的母亲赌上一切要你杀我时,你会流着眼泪,悲哀又绝望的将匕首刺入我的心口。”林清冷漠的说着,就像是已经看见了那个结局。 穆晚唐张了张嘴,他想要否认,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林清冷下脸,“所以收起你那副被我伤到体无完肤的表情,让我觉得有些恶心。” 世间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李辰瑄不爱林君柔吗,还是男女主呢,可牵扯到权势,还不是一样闹得跟仇人似的。 所谓的真情或许会有,但总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身份,以及共同一致的目的。 但她与穆晚唐明显不符合这些,哪怕勉强相处,最后也不过是你死我亡,连两败俱伤都不存在的那一种。 穆晚唐沉默了,许久,才问出一个已经确定的问题,“你没中药?” 林清缓缓拔出长剑,利刃指着他的眉心,“要不要试试?” 穆晚唐深深吐出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林清道:“你既然要逃,必然会将东西带在身上,给我,饶你一命。” 在看见那枚碧玺山庄的腰牌时,林清就改了计划。 穆晚唐既然要跑,以他的性子,必会将他手中的碎片带在身上。 林清只需派人盯紧,让分出去的那些人赶不回来,当穆晚唐体力消耗过度,无人能保护他时,她就能将穆晚唐手中的东西抢到手。 第262章 第 262 章 …… 第262章 如今掌控权已不在穆晚唐手中, 他安静的看着林清,皮肤已能感受到剑刃锋利的寒意。 穆晚唐散去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忽然就清醒了过来,再回头看之前的种种决策, 只觉幼稚的令人发笑。 他输了。 也没什么好挣扎的。 穆晚唐从衣服夹层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东西就被给我封在封页之中。” 林清接过册子, 指尖在册子的封页上轻轻一捻,封页微微错页, 里面确实有什么东西。 “便是我将东西给你, 你觉得你能逃过重云宫的搜查?”穆晚唐像是在等什么有趣的事情,“你确定你可以吗?” 林清笑了笑, “你以为马车那两箭是谁拉的弓?” 穆晚唐猛地反应过来,之前苍竹一直是在后面追踪,哪怕就是追上来,根本没时间射箭。 再看那杀死马夫与射伤马匹的箭矢角度, 明显是提前埋伏的, 他目光怔怔的看着林清, “是你?” 林清点了点头, 一抬手,孟杰已然从四周不知哪棵老树落下, 停在林清身边,而后接过那本册子,将封页撕开, 取出两页宝图碎片。 接着取出之前画出的复制品, 一一参照,确定没问题后,才对林清拱拳行礼, 再次离去。 穆晚唐问道:“你将碎片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那是复制的,正品放在我师父那里。”林清意味深长的说着,有本事那就去闯诸葛府。 穆晚唐被噎了一下,没法说话。 现任天禄司指挥使的府上岂是那么好闯的,只怕还没进去他的人就已经成了刺猬。 就算闯进去,对上诸葛绪这种顶级高手,除非刹盟前十的高手齐齐出动,才会有五成胜算。 这就是典型的阳谋了,东西就在那,谁敢取,尽管去试。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有人用轻功踩踏枝丫时发出的动静。 林清稍稍侧头,她之前已经安排人将苍竹等人调离,没想到竟来的这么快。 突然耳边响起一阵风声。 再一看,穆晚唐已经提气飞身而去,冲了出去,速度快的几乎在半空留下道道残影。 林清淡淡扫了眼,将长剑送回剑鞘,而后坐在穆晚唐刚刚坐下的位置,雪白的衣服上沾染上点点血渍,更加狼狈了。 几息之后,苍竹到了。 翠绿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身旁,审视的看着林清,“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清无所谓道:“大概是嫌我累赘吧,他自己跑的更快。” 苍竹想起之前穆晚唐拉着林清跑时的样子,林清尽管脚步利索,却不见动用轻功的痕迹,基本都是被穆晚唐拉着跑。 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到,林清能这么听话,必然是穆晚唐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很可能是被下了某种无法动用内力的药。 苍竹想要试探林清的脉搏,却又害怕林清各种出其不意的手段,只得作罢,只冷着脸站在不远处,隔出一个安全距离,问道:“碎片呢?” 林清道:“那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会带在身上,若你们重云宫出尔反尔怎么办?” 她说着,清晰看见苍竹在听到重云宫三个字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和鄙夷。 苍竹道:“那就劳烦昭勇侯跟我走一趟了。” 林清无所谓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主动走在苍竹身前,眼看苍竹警惕的后退半步,“你是不知刚刚穆晚唐带着你这张脸是有多么妖娆妩媚了。” 苍竹一张脸顿时铁青下来,甚至带上了丝丝杀意,恨不能将穆晚唐逮住大卸八块。 林清满意了,看着苍竹赶来的下属,以及后面那匹马,“那我们还要共乘一马?” 苍竹警惕的一连后退三大步,“不必,马给你骑。”说完翻身上了另一名下属的马。 有人质在手,倒也不怕林清耍花样。 林清悠悠上马,忽然有些感谢这几位了,如果明月不在,就只有扮成翠红的瑶琴,她还得寻个靠谱的身份才能救人,想想就尴尬。 苍竹到山下又等了一会,待人马集齐,方才向南行走。 林清慢悠悠骑着马,看似随性,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她前后左右全是黑衣短打的武者,胸口皆绣着剑破青云的图案。 碧玺山庄似乎完全被割让给重云宫似的,可究竟是何种利益,才能让盛国割让这样一处势力给了重云宫? 林清想不通,重云宫被她查了这么久,几乎已是必死的结局,能有什么东西值得盛国惦记? 马速渐渐加快,周围的人群逐渐散开,最后只剩十数人,直到武陵渡口。 那里已经停着一艘花船。 花船不算大,灯光璀璨,纱幔低垂,顺着窗口望去,依稀能看见几名佳人正在弹琴作画。 苍竹站在船前候着,皮笑肉不笑,“侯爷,请吧。” 林清扫了眼身上已经脏乱不堪的衣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成吧,人家都不介意,她介意个什么劲。 林清率先上船,走入船舱,船中香气袭人,几名佳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林清从她们的视线里看见一闪而逝的警惕和杀意。 这样一看,只怕这船看着像是寻花问柳之地,实际上却各个都是碧玺山庄培育出的杀手刺客。 林清只是扫了一眼,便扬起笑容,“诸位姐姐,可否给件衣裳?” 边上一位正在赏画的小姑娘,盯着林清看了半晌,默默走到后面找出一件青色布衣递给林清,衣服下方压着一条张纸条,同时被递入林清手中。 林清不动声色,道了声谢,径自走到屏风后方脱下外套,换上干净的布衣,将那字条顺手藏入袖中,接着走到窗前的位置坐下,拎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花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河中,弹琴的姑娘已经重新开始弹琴,偶尔有姑娘发出阵阵娇笑,若不看内里,就跟真的有人在里面饮酒作乐一般,却没一个人搭理林清。 林清倒也不介意,自斟自酌,直到周边再无一艘船舶,不知何时,已入深山之中,越来越荒凉。 船上的灯也被逐一熄灭。 此时已近天明,却仍旧一片昏暗,水汽潮湿,仿佛连空气都增加了重量。 林清只觉浑身黏腻,不太舒坦,连手中美酒似乎都没那么香了,一颗心却是越跳越快。 这么久,总算逮到鬼船的线索了。 不过可惜,这样的河道,暗卫追寻不易,只怕要浪费不少时间。 花船如幽灵一般穿过河道,又不知穿过几条支流,当天已大亮,太阳几乎爬到了最高处,花船在逐渐驶入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之中。 林清走上甲板,只见前方出现一艘大船。 大船仿照福船所建,上面有不少床弩投石的装置,两侧又各造了四个高大的拍竿。 船上可容百人之上,此时人来人往,看样子很是忙碌。 船旁搭着一个简易的木板和梯子,供人行走,梯子的另一头搭在溶洞靠左侧的空地上,出去就是山中。 林清被一堆人簇拥着走下花船,看着这艘犹如战船一般的存在,不禁微微出神,“原来这就是鬼船全貌。” 苍竹好似不经意的停在林清身边,道:“这船本是水军退下的船只,被重云宫悄悄买下,开过来的时候只是商船,并无武器,上面的东西都是这段日子一点点装上去的。” 林清颔首,“原来如此。”想想也是,若这船真装了这么多武器,不用开到武陵渡就得被水军给拦下了。 苍竹在前面带路,林清跟在后面,踏上那一截截颇为陡峭的台阶,走上大船。 床上正在忙碌的人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快的仿佛是林清的错觉,“看来大家伙对本侯的到来似乎不太欢迎。” 苍竹忍不住开口嘲讽:“侯爷杀了重云宫多少人,又坏了多少人封侯拜相的美梦,他们能对你好,太阳都得打西边升起。” 林清摸摸鼻尖,难得没嘲讽回去。 又往前几步,就看见正站在船头的李炫。 李炫一身玄衣,看见林清过来,脸上闪过阴森的假笑,几步迎上来,高高的扬起手,似乎随时都能打下去。 林清连看他一眼都欠奉,“若不想玉石俱焚,最好想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李炫的动作微微一僵,想起之前逃跑时的狼狈,心里仍旧不甘,可正如林清所说,太过分的事情他也的确不敢做,天知道林清后面有什么手段等着他,最后只能放下手,轻蔑又鄙夷的放狠话,“林清,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时候。” 林清翻了个白眼,多说一句都感觉在自我降智。 这是以为得到碧玺山庄就能反败为胜了? 没看见旁边的苍竹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么。 李炫其实准备了许多话,能将林清贬进尘埃里狠狠羞辱的话。 可林清的无视,愣是让他所有的话咽进了喉咙里,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他再次想要动手,却被一边的苍竹给拦了下来。 苍竹也深深吸了口气,将对李炫的厌恶给咽了下去,就跟吞苍蝇似的,提醒道:“少宫主不想要那宝物了?” 第263章 第 263 章 …… 第263章 李炫是有些担忧的, 如今的重云宫已经衰弱至极,若碧玺山庄抽手,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结果,只能悻悻收回了手, 让苍竹带林清离开。 苍竹敷衍的行了个礼, 转身向后方走去, 路过林清时露出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侯爷, 请吧。” 林清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跟在苍竹后面走进船舱,直到二层的位置, 进入其中一个房间。 房间不算大,只有个巴掌大的窗户,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木板床,旁边摆放一套桌椅, 再无其他。 林清走进房间, 四处瞧了瞧, 或许是因为许久没住过这种好似在犄角开了个洞似的房间, 一时半会的,竟还有点新鲜。 苍竹没急着离开, 倚在门口看着林清在房里四处观光,“侯爷本事滔天,想来这门也锁不住侯爷, 我也就不上锁了, 侯爷去哪,请便。” 他稍稍顿了下,流露出两分鄙夷, “不过这里的人对侯爷可没什么好心情,至于会遭遇什么,我就不知了。” 林清都想吐槽了,重云宫都快被她拆了,能对她有好心情就奇怪了,“本侯已然已经到了,人质呢?” 苍竹道:“侯爷尽管放心,两位姑娘都很安全,只要侯爷交出东西,我们随时可以放人。” 林清微微挑眉,“所以这是打算囚着本侯了?” “那便要看侯爷是否识趣了。”苍竹不再说话,随手将门关上离开了。 房间里就只剩林清一个。 林清这才取出藏在袖间的纸条打开看了眼,上面写道——今夜子时,船底层第三间杂物室。 是暗九的笔迹。 林清将字条重新收入袖中藏好,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走出房间,先探探路。 甲板上的人尽管很是忙碌,但船舱内部的人却不如外面那么多,走廊狭窄阴暗,带着散不出去的潮气和腥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浓郁的硫磺味。 林清没走几步,就被一位中年人给拦下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林清扫了一眼那满是轻蔑与恶意的脸,垂下眸子轻轻弹掉衣襟上沾染的灰尘,只淡淡的说出一个字,“滚。” 中年人没想到林清在他们的地盘上,不但不夹紧尾巴做人,竟然还敢这么冲,当即怒火上涌,“我们可都是齐人,真当你一个土匪封出的伪侯能把我怎么样!” “滚。”林清连第二个字都懒得说。 中年人气极,大手扬起朝林清的脸就打了下来。 但他的速度太慢了,林清抬起脚,一脚踹在他的小腹,虽说不能动用内力,但她这一脚也不是轻易能承受的。 只见中年人一连后退好几步,捂着肚子跪在地上,一张脸瞬间惨白,不断吸气。 林清缓缓走到他身旁停下,终是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即便不用内力,杀你,仍旧易如反掌,再敢挑衅,本侯现在便要了你的命。” 这句话不止是对这中年人说的,也是对所有人说的。 死在她手中的人已是数不胜数,即便没有内力,光凭技巧,弄死几个,易如反掌。 果不其然,原本还在四周闲绕的人渐渐远离,眼里的恶意也变成了警惕。 忽然从前面拐角处传来几声掌声,规律而缓慢,伴随着脚步声出现在林清面前。 正是李炫。 “不过一个下人,哪里值得侯爷这般费心。”李炫走到那中年人身边,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抬手间,已然刺入中年人的心口。 中年人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似乎不明白李炫为何要对自己人动手,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李炫挂起假笑,“侯爷可是我的贵客,下人无礼,得罪侯爷,着实该死,就不必脏侯爷的手了。” 林清似笑非笑的睨着他,“自己人都能下此毒手,以前当真是小看你了。” 李炫看着林清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比不过侯爷的心狠手辣,若以这双手沾染的性命来看,我杀的人怕是连侯爷手里的零头都比不过。” “李少宫主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实力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林清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人嘛,总要有自知之明,便是我孤儿出身,如今也已是高高在上的万户侯,至于李少宫主,占用的辈分不低,但这实力……能为陛下守好门庭,也是一种实力嘛。” 李炫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林清这是摆明了嘲讽他哪怕占了吴王庶子的身份,没能力就是没能力,给皇帝守门都守不明白,最后连看守宫门都轮不到他。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早就听闻侯爷这张嘴能言善辩,如今我倒是切身体会了。” 林清连连谦让,“哪里哪里,本侯这人就是爱说些大实话。”反正上赶着找骂的,她也没碰到几个。 李炫好悬一口气没上来,再一次被林清堵的说不出话来,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既然侯爷不想避嫌,我们不如就在这谈吧,东西呢?” 林清悠然道:“自然不会带在身上。” 李炫道:“看来侯爷是不想救人了,只可惜那个翠红昨夜实在熬不住酷刑,与我说了些事情,或许对侯爷比较重要。” 林清只觉好笑,真当她不知翠红是谁吗,“怎么说?” 李炫自信至极,“江绝的去向。” 林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其实这个事情她也知道。 李炫只以为自己猜中了林清的心思,江绝就是吴烬,虽说是被药王谷逐出去的,但一身本事可不是假的,加上昭勇侯府近日几乎夜夜招刺客,他就不信林清对这人不感兴趣。 “只要侯爷将碎片给我,我就告诉侯爷江绝的下落,甚至可以告诉你他如今的身份,如何?” 李炫勾起唇,看着林清脸上意动的模样,继续劝道:“那碎片上的内容毕竟与前朝有关,于侯爷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需将它交给我,岂不是皆大欢喜。” 然后他看见意动变成了挣扎,似乎是很难抉择。 林清觉得演得差不多,一拍手掌,“李少宫主说的在理,本侯看也该如此,那便让苍竹来陪本侯说话吧,苍竹那模样确实长得不错,本侯看着他,连胃口都更好了,尤其想吃笋。” 李炫没想到林清这么容易就说动了,刚要沾沾自喜,就被后面话惊住了,挑起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快速的抖动着,滑稽又可笑。 “怎么,这个要求很难吗?”林清眨了眨眼,“李少宫主不是已经将碧玺山庄据为己有了么,总不会是人家不听你的话吧?” 李炫只觉心口仿佛又被插了一把刀,让他又疼又恨,他的确无法直接给碧玺山庄的人下达命令,一应事务必须通过苍竹才行,但苍竹明显不怎么把他当回事。 有些事情放在暗地里,还能有一层遮羞布挡着,大家勉强当其不存在,可一旦被扯到明面上,丢人的永远是当主子的那一个。 李炫胸口剧烈的抖动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不能冲动,不能中了林清的奸计! 林清瞟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李少宫主这御下之法好像不太行啊。” 李炫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却在这句话后骤然破功,气血逆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终是再忍不住,发出一声声怒叫,朝林清扑了过去。 林清轻巧的避开了,嘴上没停,“李少宫主这是作甚,本侯现在身娇体弱,若是不慎受到惊吓,这脑子估计就会不好用了,脑子一旦不好用,可能就会忘记某些东西。” 李炫砸出去的拳头生生的停住了,“林清,我只给你三日时间,若三日内我看不见碎片,你就和那两个女人一起河里喂鱼吧!” 语罢转身就走,生怕慢上一步会忍不住上去报仇的冲动。 林清倒也没再去刺激他,换了个另一个方向悠哉悠哉的往前走。 只有三日,倒也足够了。 不过为何一直没见到林君柔? 林清只是疑惑了一下,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观光探路。 经过刚刚那场戏,大家伙看见林清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全都躲得远远的,只要不是有守卫看守的地方,几乎没人再敢往她面前凑。 这倒也方便了她,天黑之前,总算将船上的大部分布局都记住了。 这艘船太大了,甲板甚至能跑马,尾部有两层楼,下到船舱之中则是三层高度,前两层住人,最下面一层存在各种物资。 林清再次折回房间,苍竹竟已在外面候着了,手里端着个一个托盘,上面摆着饭菜。 苍竹的脸很黑,像是被气得不轻,端着托盘的动作格外僵硬,连身上那件袍子似乎有些暗淡。 他看见林清,态度才算稍稍变好一点,“你去哪了,我在这等你很久了。” 林清:“等本侯做什么?” “侯爷这张嘴当真是令人佩服,不过三言两语,就把李炫挤兑的受了内伤,又应是把我安排在这。”苍竹跟随林清走进房间,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侯爷不妨说说,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264章 第 264 章 ^ 第264章 “我能有什么目的, 不过是想用膳时能挑个顺眼的,免得被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影响胃口。”林清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没肉菜,倒是有条不知名的河鱼,配上一碗黄红参半的稷米饭。 林清许久没在饭桌上见过这种粮食了, 不过想想也是, 以她现在的身份, 大抵与犯人也没啥区别,有的吃就不错了。 最起码做饭的厨子心善, 没全用带壳的稷米, 已经算是可以了。 林清在椅子上坐下,端起碗慢慢吃了起来。 这倒是让旁边的苍竹愣住了, 他本以为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昭勇侯怎么也要大闹一番,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的吃了?! “你……”他一时语塞,好一会才说出来,“你就这么吃了?” “不然呢?”林清瞥了他一眼, 只觉莫名其妙, “不会因为本侯调戏你那两句, 连饭都不给吃吧?” 苍竹噎了一下, 倒也不至于,“你这人倒是与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你也与我想的不太一样。”林清认真品评, 这个苍竹不论名字长相还是气质,都像是那种世家温柔的类型,偏生这嘴一张, 立马多了股咋咋呼呼的气势, 就像是炸了毛的绿毛鸡。 苍竹坐在一边默默看着林清吃饭,渐渐的,竟好似有一股淡淡的米香从那碗里飘出, 不断往他鼻子里钻,忍不住问道:“这饭真有那么好吃?” “挺好的,应该是新磨的,很香。”林清将空掉的碗递给他,“再添一碗。” 苍竹接过空碗,大概是第一次干这种给人添饭的活计,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匆匆离去,又匆匆归来,只是脸色更加难看,看林清的目光也更加复杂了。 林清接过饭碗,疑惑道:“他们不给饭?” 苍竹摇了摇头,张了张嘴,还是说道:“我尝了一口,不好吃,嗓子也疼。” 他更加好奇了,“你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 “用嘴吃。”林清回了一句,眼看苍竹脸色又黑了下来,笑着解释道:“有次出任务,我在一处泥地里埋伏了三日,三日滴水未进,后来完成任务的时候,我脏的就跟路边乞丐似的,还是一位大娘见我可怜,给了我两个窝头,就是那种掺着谷壳颜色黑红的窝头,我一口气吃了两个。” 苍竹自是见过那种窝头,连普通百姓家都不吃那东西,堂堂昭勇侯却饿的一口气吃俩? 那就跟皇帝老子跑到民间非要跟乞丐抢饭吃似的,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苍竹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不是诸葛绪的徒弟吗?你师父不管你?” 林清白了他一眼,“所以对我的要求才要更加严格,若我自己都做不到,又凭什么命令别人去做。” 苍竹恍惚了许久才缓缓回神,看林清目光敌意去了不少,默默收拾碗筷,而后寻了个地方坐着,就这么盯着林清看,像是打量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林清原本还想打个瞌睡,愣是被瞪的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无语片刻,问道:“会琴吗?” 苍竹摇摇头。 林清:“会画吗?” 苍竹接着摇头。 林清:“那你会什么?” 苍竹思索片刻,“我剑倒是舞的不错,不过这地方太小了,转不开身。” 林清:“……”成吧,那就接着瞪眼吧。 苍竹却不乐意了,“你这是在嫌弃我?” 林清嘴硬道:“没有。” 苍竹横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天很快便黑了下来,时间越来越晚,外面走路的声音也越来越少,直到彻底安静下来。 林清无聊的待在窗边,用着从旁人那顺来的剑油在剑刃上缓缓擦拭。 苍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林清,一张脸由白到黑,由黑到青,最后变为铁青,磨着后牙槽问:“我能走了吗?” 林清闻言动作一顿,这怎么听起来就跟问她要不要留下侍寝似的? 但别说,还真不能走。 她将长剑送回剑鞘,“你若走了,我一人多无趣啊,我看今夜月色不错,不如弄些酒来,我们边饮酒,边赏月,如何?” 苍竹张口就要拒绝,可想起李炫,愣是把拒绝的话给咽了回去,看林清的目光很是警惕,就跟看饿虎豺狼似的。 林清无辜的回看着他,好像真是为了赏月一样。 “你随我来。”苍竹前面带路,林清跟在后面出了房间。 狭窄的走廊里已经亮起昏黄的灯光,几乎无人在外行走,只有两人走过木质地板时发出咯吱声。 没两步,旁边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身体壮硕,脸带刀疤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盯着林清仔细打量。 林清睨了他一眼,就知道李炫必然不会真防着她在船上乱走,果然有人盯着她的房间。 刀疤脸没看出什么,只得将视线放在后面的苍竹脸上,“怎么回事?” 苍竹对这人同样没什么好脸色,冷的就跟把竹子扔进冰窖冻了半月似的,“下去找些酒,怎么,你是不知少宫主的命令吗?” 刀疤脸皱皱眉,不满的瞪了林清一眼,也没说什么,再次将门关上。 苍竹继续向前走,道:“他是刀疤三,重云宫那些外家功夫都是跟他学的,如今重云宫人手不够,巡逻布防的事也都是他负责的,布防图就在他身上。” 林清若有若思的盯着苍竹的背影,这家伙……不太老实啊。 酒水放在最下一层,第二间储物室内,林清白日已经逛过一圈,早已记下位置。 林清逐渐放慢脚步,拉开了与苍竹的距离,直到苍竹拉开储物室的大门,她便停下了脚步。 一道黑影从上方落下,悄无声息的落在苍竹的背后就在苍竹回头之时,一掌拍在他的后脑。 苍竹身体一软,下一刻已经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林清走上前,看了眼那身着夜行衣的黑影,“暗九?” “是我。”暗九摘下脸上的黑巾,用的正是白日里那姑娘的脸。 林清将苍竹的身体拖进储物间,而后将门关上,这才与暗九进入第三间杂物室,“怎么回事?” 暗九解释道:“这船周遭有些门道,我与暗五会合后做了些安排,耽搁了时间。” 她走到角落处,挪开一个稍大的坛子,露出下面只有一指长的引线,“我们偷了几包炸药,就藏在这处船身之中,只要点燃这根引线,足以将这艘船撕开一道口子,此船必沉。” 如此一来,鬼船本身就不会造成什么危险。 林清:“暗五在哪?” 暗九道:“厨房管事,这个身份很好用,暗五那边一时脱不开身。” 林清:“……” 暗九疑惑的眨了眨眼,“怎么了?” “无事。”林清吁出一口气,“本想找些水鬼,但有你们这些安排,倒是不必了。你知道明月关在哪里?” 暗九道:“顺着这条路再往里走有一间牢房,她就被关在那里。” 林清忽然问道:“只有明月一人?” 暗九点头:“只有她一个。” 林清道:“明日你寻个机会,带明月离开。” 暗九担忧道:“可我们一走,你要如何?要不我带你一起走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暗五即可。” 林清却是摇了摇头,“如今正是毁掉鬼船的好机会,我不能走。” 暗九还是不太放心,“你准备怎么办?” 林清正想说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 林清紧紧蹙起双眉,瞥了暗九一眼,暗九会意,迅速躲了起来。 林清将坛子重新移回原位,挡住引线,而后迅速来到第二间储放酒水的房间内。 苍竹仍旧躺在地上昏迷着,不过暗九下手不重,想必用不了多大一会就能苏醒过来。 这时候,那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地板像是一声声难听的咯吱声,直到门前停下。 林清一把扯下苍竹的腰带拿在手里,故作不耐烦的喊道:“谁啊,大半夜不睡觉,凑什么热闹!” 那人抬起的脚步一顿,随后再次落下,黑暗中露出之前那张刀疤脸。 刀疤三。 刀疤三站在门口,看见门里林清手中的东西,又看了看衣衫散乱的苍竹,瞬间明白过来,露出轻蔑又嫌弃的目光,张开嘴,声音沙哑难听,就像是被火烧过喉咙似的,“好歹是碧玺山庄的少庄主,别给玩死了。” 林清无语片刻,故作凶狠的瞪了回去,“少管闲事。” 刀疤三冷哼一声,顺手将门关上,脚步声再次走向楼上,直至消失。 林清松了口气,将腰带扔到苍竹身上,在一边坐下,顺拎了坛不算大的酒坛子,拍开泥封,猛灌了一口。 酒水很烈,好似一股股热流涌入胃中,身体也随之暖了起来。 黑暗中只有四处堆叠的酒坛,再无其他,四周静悄悄的,安静到只能听见她与苍竹的呼吸声。 一个略显急促,一个若有似无,时深时浅。 林清眸光微深,将一坛酒慢慢饮尽,而后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而后拔下长剑,隔着剑鞘拍了拍苍竹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别装了,起来谈谈?” 苍竹原本紧闭的双目幽幽睁开,在感受到肩上冰凉的触感,沉默片刻,哑着嗓子问道:“你想问什么?” 第265章 第 265 章 …… 第265章 这里的储物室没有窗子, 很黑,也透着某种说不出的压抑。 林清收回剑,开门见山,“碧玺山庄似乎对重云宫很不服气, 不知苍竹公子可曾想过, 给山庄换个主子?” “你在策反我?”苍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以为林清最多就是在他身上下下功夫,以谋取更大的方便和消息。 他以为人家贪图的是他的人, 结果人家是要偷他的家! “都是成年人, 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嘛,怎么能叫策反呢, 我这明明是在救你,是在救你身后的碧玺山庄。”林清幽幽的看着他,语气带着惋惜和玩味,“碧玺山庄干的那些事,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苍竹心脏猛地一跳, 瞳孔缩成针鼻儿大小, 又强迫自己恢复正常, “你又知道什么?” “碧玺山庄的上任庄主便已投靠盛国,私底下接收盛国的钱财和武功书籍, 用以培训盛国细作。”林清慢悠悠说着,或许是觉得不够,干脆报了几个名字, “太史局的王司辰, 长威军的周校尉,永福楼的伙计牛二,赵家银铺的吴银匠……” 林清每说出一个名字, 苍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这些都是碧玺山庄放出去的细作,亏山庄里的人以为这些人潜伏的很是成功,甚至于引以为傲,却没想到这些人早就在天禄司的眼皮子底下。 林清道:“这些年你们培养出的每一个细作皆在天禄司的名单之上,无一例外,当然,如果你们太过火的话,我也不介意除去一些,将这些人限制在一定的数字内。” 苍竹的眼皮剧烈抖动,嘴唇微微发颤,“既然知道,又为何留着我们?” “并非没有人提过除去碧玺山庄,前年朝廷里还出了个剿灭计划,不过被我否决了。”林清轻轻一笑,“只要有碧玺山庄在,盛国每一个潜入大渊的细作,皆会暴露在我们的眼前,这么好用的地方,当然是要留着。” 她仍旧笑着,可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杀意,“可若是这地方不好用了,我同样会让它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屠掉一个碧玺山庄,一夜时间,足够了。 黑暗中,只有苍竹自己能感受到如血脉逆流后的阴寒,是一种从里到外的冷,冻得他浑身发颤。 他忘了眼前这位人虽未及冠,却是凭着手中之剑生生杀出来的官途。 屠灭碧玺山庄,只怕对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可你现在毕竟身陷敌营,又被药物封住经脉,连内力都无法动用,你的生死早已不在你自己的手中,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追随你?” “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林清将苍竹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这会苍竹已经被她震住了。 她身体笔直,眸光淡淡,“我既然站在这里,那就代表重云宫必败无疑,他们没有第二个选项,可我给了碧玺山庄这个机会,是生是死,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若碧玺山庄还懂规矩,她倒是不介意将人留下,若是不懂规矩,那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苍竹眼皮剧烈的抖动着,垂下头,提不起勇气偷看林清一眼,心中仿佛多了两个小人剧烈的撕扯着。 重云宫这必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他带来的人几乎都被安排在及其危险的外围部分和火药制作运输几方面,连抓捕林清也都是他们的人在做。 死伤惨重。 若再这样下去,只怕碧玺山庄还没被天禄卫屠了,就已经全部给重云宫的那些人挡刀了。 这也是他对李炫不满的原因之一。 与之相比,跟随林清好处就数不清了,只要碧玺山庄帮助天禄卫打败重云宫,看在这份功劳上,大渊的朝廷多少都会留他们一条命。 但这前提,是林清能赢。 苍竹知道眼下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能活;输了,必死。 不,不对…… 如今正是深夜,四下无人,正是杀人灭口的好时机,若他不选择林清这边,林清是否会放他离开? 若林清中药,他或许还有办法离开,可若林清没有中药呢? 苍竹猛地瞪大眼睛,所谓中药之事,从头至尾都是从穆晚唐手中那些人听到的消息。 可这消息是真是假,他却并不知道,只不过是因为林清从头至尾没动过手,乖顺的听从他的安排,他才下意识认为那是真的。 可若林清没有中药呢? 豆大的冷汗顺着苍竹的额角滑落。 他必死。 所谓的选择,从一开始就只给他一条路。 苍竹咬着牙,终是跪在地上,“属下苍竹,见过侯爷。” 林清笑了,一身官威犹如融化的雪水,再无踪迹,亲手将他扶起,柔声道:“若这次有功,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之后如何,便看你碧玺山庄如何做了。” 事已至此,肩上的担子反倒好像轻了不少,苍竹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抹掉额头的冷汗,“侯爷放心,碧玺山庄日后定会以侯爷马首是瞻。” 他顿了顿,郑重道:“但有一事,还望侯爷成全。” “你说。”林清看他这副样子,也不由严肃起来,这是急着表现告诉她重云宫内部什么秘密? “实不相瞒,如今碧玺山庄的庄主正是家父,他只有属下一个儿子,还指望属下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所以……”苍竹觉得有点难堪,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属下不喜男子,还望侯爷日后自重。” 林清难得被噎了一下,然后眼睁睁看着苍竹将她解开的那条腰带系了回去。 她想解释,又觉得怎么解释好像都挺无力的。 苍竹将衣服整理好,“侯爷需要我们做什么,直说就是。” 林清吐出三个字,“布防图。” 苍竹突然有一种挖了坑自己还要往里跳的错觉。 林清道:“重云宫人手不足,碧玺山庄的人马进行填充才能有完整的巡逻队,对你而言,绕过刀疤三绘制一张布防图应该不是难事。” 苍竹艰难的点点头。 林清:“之后等我命令,明日拿下鬼船。” 苍竹再次点头应下。 “行了,我们回去吧。”林清随手拿起一坛酒放在苍竹怀里,既是过来取酒,哪能空手回去呢。 回去的路仍旧与来时一致,脚步落下,旧木地板发出难听的咯吱声,只不过来时苍竹走在前面,林清跟在后面,归去时,却是林清走在前面,苍竹落后一步,垂首前行。 许是因为往回走的原因,刀疤三并未出来查看。 直到房门重新关上。 天仍旧黑着,众人仍旧在睡梦之中,却有一些人被轻轻推醒,悄然离去,又在片刻之后重新归来。 天明之时,一张最新绘制的布防图已然出现在林清手中,接着发出一条条命令,又由苍竹布置下去,如潮水一般,将一切悄无声息的拥入其中。 卯时末,苍竹出去一趟,回来时,脸色凝重,“刚刚有船靠近,李炫亲自迎接,我们的人听见李炫称呼那人为董大人。” “董家的?”林清颇为诧异,“多大年纪,是何模样?” 苍竹道:“是位青年公子,但鹰眼勾鼻,颇有些异域人的面相。” 林清:“是董太傅的第十子,董宏承。” 之前董家给她送的帖子就是董宏承的喜帖,庶子变嫡子,又娶美娇娘,如今正是风头无两。 所以……董宏鹰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面前,这是懒得装了? 苍竹皱起眉毛,“可要改变计划?” 林清轻笑,“没关系,影响不大,不过既然人到了,我们理应出去打个招呼,省得人家说咱们不知礼数。” 苍竹应诺,规矩的跟在后面。 林清出了房间,走上甲板,这巨大的溶洞里只有少许阳光才能透进来。 也不知是因为董宏承的到来还是什么,甲板上忙碌的人少了许多,顺着楼梯下了船,走到溶洞出口时,刀疤三骤然从某个角落窜了出来,阴森森的瞪着林清,“你这是要去哪?” 林清似笑非笑,“自是去晒晒太阳,怎么着,这是怕本侯跑了不成?” 刀疤三不屑道:“今日天气不好,侯爷还是请回吧。” 林清看了眼外面的蓝天白云大太阳,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令人颇为敬佩。 偏在这时,前方有十数个人走过来,后方皆是身着甲胄的侍卫,最前方则有两人,一个是李炫,另一个赫然就是身着大红官袍的董宏鹰。 董宏鹰看见林清的时候眼里透出阴森恶意,像是毒蛇看见了猎物,亮出毒牙。 林清示弱不见,走上前去,笑道:“董大人这是也成了笼中鸟,顺道休息几日?” “公务繁忙,比不得昭勇侯清闲。”董宏鹰双目锐利,随意的拱拱手,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胜者的自信,“只是董某人的喜糖,昭勇侯怕是赶不及了,董某身心实在过意不去,这才赶过来,给昭勇侯带些喜糖来,听闻吃了喜糖再上路,来世还能投个好人家,衣食无忧。” 林清讽刺道:“董家这是连装都懒得装了吗?” 第266章 第 266 章 …… 第266章 确实是懒得装了。 董家在大渊可谓是根深蒂固, 世代高官,到了董安卿这一代更是贵为太傅,也是将董家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连诸葛绪对董家也是多有回避, 偏偏出了一个林清! 也不知该说出生牛犊不怕虎, 还是胆大包天, 竟在除夕夜宴之上生生逼死了董家嫡长子! 不管董家其他人怎么看,董宏鹰觉得他应该感激林清, 若非林清逼得董太傅亲手弑子, 他不会被记为嫡子,也不会有如今的地位。 所以他亲自过来, 破例给林清一个全尸,也算是全了这份恩情。 他缓缓抬起手,身后的侍卫右手已握住刀柄,亮出一截银色的刀刃。 “等等!”李炫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个程度, 不禁焦急的站出来, 拦在董宏鹰面前, “现在林清决不能死!” 为了一枚宝图碎片, 重云宫在大渊的部署几乎全是覆没,若是这会林清死了, 一切就真的完了! 董宏鹰安抚道:“你且安心,那碎片已经被我父亲拿到手了,只要林清一死, 我董家自会双手奉上。” 李炫并不相信, 犹疑道:“可我怎么听说那碎片藏在诸葛府中,你们董家难道真能从那诸葛绪手中把东西抢回来?” 此话一出,原本看热闹的林清猛地沉下眸子。 诸葛府上的碎片同样也是赝品, 但这话她只与一人说过…… 董宏鹰同样脸色也不太好看,“你这是不信任董家?” 李炫为难道:“并非如此,只是你也知道,重云宫伤亡如此惨重,我若无法将东西带回去,宫主那边也不好交代。” 董宏鹰冷哼道:“我董家家大业大,与重云宫合作这么久,又何时曾失信过,不过一个诸葛府罢了,那诸葛绪现在还在轮椅上起不来,这辈子十有八九也就那样了,我董家去他府上取些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话说到这份上,李炫脸上的犹疑逐渐消失,想想也是,诸葛绪虽然凶名在外,可这会的确是个残废,能有多大能力。 忽的传来一声嗤笑,两人寻声看去,正好落在林清脸上。 林清挑了挑眉,“都这么看本侯作甚,只是董大人这话说的怪有趣的,令本侯发笑罢了。” 董宏鹰轻嗤了声,仰着头,不屑的看着林清,“不知我这话有哪里好笑的?” 林清似笑非笑的睨着他,“董大人既然这么熟识诸葛府,不知可见过后院那片梅林?” 董宏鹰噎了一下,诸葛绪的府上有没有梅林他是真不清楚,毕竟整座京城有几人闲的无聊敢去诸葛绪家中串门子的,都恨不得绕开八里地,躲得远远的。 但他若敢说不知,就明摆着告诉李炫他的话有问题。 他下意识说道:“我记得,是落光梅,很大一片。” 林清笑着摇了摇头,“董大人记错了,落光梅乃是董家从边疆引进,整个京城可只有董家后院才有一片,我天禄司的指挥使日理万机,可没那闲功夫跑到董府后院偷梅花。” 董宏鹰猛地紧闭上嘴巴,董家那片梅林他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已成了习惯,却忘了那梅花的确只有董家才有。 这就像是将真相直接送到别人手上,简简单单就拆穿了他之前的谎言。 董宏鹰还想描补,就比如他并没有进入诸葛绪府中,而是派杀手死士前往,将东西偷出。 可若这样说,之前的话又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怎么圆,都会留有漏洞。 董宏鹰的脸色一变再变,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旁边的李炫同样沉下脸,“所以说董家根本就没有那张宝图碎片,你们骗我。” 董宏鹰只得出声解释,“并非如此……” “也不算骗你。”林清打断董宏鹰的话,皮笑肉不笑,“若是你李炫动手,本侯的死就只能算在重云宫头上,哪怕陛下与本侯的师父想要报仇,也只会派暗卫潜入盛国,屠灭重云宫残存的势力,与董家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会继续享受他们的权利和富贵,至于重云宫和天禄司的仇怨,对他们而言,就是狗咬狗黑吃黑,全死干净了才好。” 李炫怔了下,他知道不该相信林清的话,可这每一个字都像是诅咒一般长进了他的脑子,好像事实确是如此。 “你以为仅是如此吗?”林清鄙夷又轻蔑的打量着董宏鹰,继续对李炫说道:“不是的,董家从一开始或许就没认真想过要帮重云宫得到那样东西。” “董家是大渊的朝臣,他们几乎已经站在大渊权贵世家的顶峰,若大齐复国成功,董家必然会被打上一个前朝叛臣的标签,即便真正封王,大齐的帝王也绝不会重用董家。” 林清说到这,轻笑出声,“那个董安卿人老成精,这种赔本买卖他为什么要做,倒不如假意与重云宫合作,再让重云宫与天禄司两败俱伤,只要没了天禄司,就凭他天子之师的身份,要做大渊幕后的掌权者,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封王?”林清嗤笑,“哪有做太上皇舒坦啊。” “林清!”董宏鹰目露凶意,“你休要血口喷人!” “瞧瞧,本侯这是说到他们心坎里,急了。”林清悠悠看向李炫,“你不妨问问董家,天禄卫前往西风镇外的大杨村时,董家就真的没收到消息吗?他们若得到消息,又为何袖手旁观呢?若董家第一时间派人相助,大杨村一战孰胜孰负暂且不说,但你李炫绝不会暴露出来。” 李炫心里涌起怒火与杀气,紧紧盯着董宏鹰,若当初董家出手,他的确不必亲自前往,他也的确想要进入董家求助,却因隐藏身份无法走正门被府内暗卫驱逐,这才导致他不得不混入禁卫之中。 他以前真就没想过,此事会是董家故意为之。 董宏鹰慌了一瞬,没想到这个林清临死前还能给他丢下这么大一个麻烦,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董家与你才是盟友,你宁愿相信敌人,也不愿相信董家?” 林清继续嘲讽:“敌人杀了就行,就怕盟友心怀歹意,还不如敌人心思明确呢。” 董宏鹰顿时气得脸上涨红,恨不能把林清的嘴给缝上。 林清耸耸肩,拽着苍竹后退几步,将场地给留出来。 董宏鹰也注意到李炫对他动了杀心,“你听我解释。” 李炫面沉如水,“李某觉得没必要解释了,林清虽然人不怎么样,但脑子确实够用,如果董大人觉得这些话有问题,不妨说出个一二,李某洗耳恭听。” 董宏鹰顿时被噎住了,他能说什么,说林清的话的确是董家的意思吗…… 事实摆在那,他就算想要强行解释,也没办法掩盖事实,毕竟重云宫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好!真是好得狠啊!”李炫被怒气染红了眼睛,“你们董家当真是好算计,害我重云宫如此还不够,还要让重云宫因为你们的贪欲彻底灭族,今日若不取你性命,难消我心头之恨!” 李炫一声令下,刀疤三最先站在他的身旁,紧接着,一百多位身体壮硕身着布甲的汉子从各处跑来,将董宏鹰等人团团围住。 董宏鹰身边只有几名侍卫,一下被这么多人围住,瞬间各个惊恐的拔出长刀防范。 李炫冷眼看着他们,“董家再厉害又如何,董大人莫不是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待会我会将你的脑袋割下来,以昭勇侯的名义送回董家,想必到时一定很是热闹。” 董宏鹰也彻底冷下脸,“看来李少宫主是想与董家为敌了。” 李炫轻蔑一笑,就这么几个人,能把他怎么样,“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董宏鹰轻哼一声,根本没把李炫放在眼里,抬手打出一截信花,信花升空爆开,就像是爆竹被点燃后炸开的声音,却比那声音要大上数倍,传的也是极远,不多时,就见数十艘帆船从远方驶来。 这些船速度极快,借着风,迅速向这边逼近。 李炫看着那船上一个个装备精良的兵士,瞬间惊怒交加,“你带兵!” “是我董家私兵。”董宏鹰阴恻恻的盯着他,嘴角扬起,像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李少宫主是想动手吗?” 李炫脸色变了又变,由不甘化为苦涩,又变成讨好与谄媚,“董大人哪里的话,天禄司与重云宫早已是生死之敌,若能杀了林清,也算是替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了。” 董宏鹰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少宫主能明白这个道理,便还是我董家的好朋友。” 李炫只能赔笑,却笑的很是难看。 解决了李炫,董宏鹰的视线落向不远处的林清脸上。 林清不慌不忙的往前走了几步,笑道:“一直念叨着取人性命,这时终于想起我这个正主儿了?” 董宏鹰阴着脸,杀意有如实质,“李炫,动手。” 李炫别无选择,想起那枚还不见踪影的宝图碎片,心都在滴血,却无可奈何,不住的喘着粗气,恶狠狠的喊道:“杀!” 一百多名重云宫教众顿时拔出兵刃,对准林清。 第267章 第 267 章 …… 第267章 重云宫教众的兵器很杂, 有大刀,有短刃,亦有不少长兵,尖刃纷纷指向林清。 随着李炫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杀”字, 众人纷纷动了。 林清没有动, 她此时就站在溶洞的入口处, 后方就是那溶洞内属于敌人的战船,前方则是重重围兵。 似乎整个世界的敌意都被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独身陷敌围。 可她仍旧没有动, 连唇角翘起的弧度都不曾变过。 那些兵刃在她的面前,十之五六突然调转方向, 狠狠砍在自己人的身上。 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没有人想到自己人会杀向自己人,根本毫无防备,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许多人已经死了, 剩下的也已受了重伤, 再无还手之力。 董宏鹰脸色骤变,看向李炫, 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李炫喃喃自语,震惊至极,这番变故亦在他的意料之外。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他的人被替换了? 不, 不可能! 李炫立即否定了这个猜想, 若是这么多人被替换,他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李炫的视线刺向林清身后的苍竹,双眼浮上血丝, “是你?是你做的!” “碧玺山庄只从明主,昭勇侯为人正直豁达,风光霁月,正是苍竹心目中的明主。”苍竹一袭翠衫,身如玉竹,貌若皎月,一双眸子淡淡扫过李炫,满是轻蔑。 那些调转方向的人即便被迫套上重云宫教众的衣服,可内里仍旧是碧玺山庄的人,他们只听从苍竹的命令。 这就像是一个开始,惨叫声忽然从远处传来,又以一个诡异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来。 若说一开始李炫还能勉强稳住,这一会却是呲目欲裂,重云宫的缺口太大了,所以不得不将碧玺山庄的人补在各处缺少人手的地方,这也正好给了他们动手的机会。 这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重云宫教众根本没有还手的力气,任凭一把把利刃砍掉他们的脑袋,血液仿佛汇聚成细细的水流,顺着楼梯滴落,一颗颗脑袋被碧玺山庄的人提出来,在李炫面前一一摆好。 李炫的心在滴血,愤怒之余,又有说不出的恐惧,碧玺山庄反叛,他的人全都死了,如今他孤身一人,唯有前方还剩下一个刀疤三,境况落得与林清的状况一模一样! 不,不对! 李炫瞪向林清,“重云宫教众就算一时没反应不及,这么久,怎么可能一直让人如宰鸡杀狗一般任人屠杀,你做了什么?” “本侯可是一直在你的监视之下,又能做什么。”林清瞥向后方的大船,只见一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从船上一步步走下。 李炫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中年男人,这是船上管理厨房的管事,也是他的心腹之一,虽说能力不怎么样,但胜在听话。 可所有人都死了,唯有赵成活着,加上那些教众的异样,必是赵成在饮食中做了手脚! 李炫狠绝的视线落在赵成脸上,恨不能嗜血啖肉,“是你做的?” ‘赵成’停在林清身后,冷声道:“赵成已经死了,我是天禄司的暗卫,暗五。” 厨房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只要将药洒在饮水中,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人中招。 这也是暗五继续潜伏不肯离开的原因,毕竟这个身份太好用了。 李炫踉跄一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林清不过刚到船上一日,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将这处地界几乎全部掌控,若非董宏鹰突然过来,只怕他亦会与那些人一样,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 李炫快被气疯了,恨不能将林清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下来,可他却毫无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董宏鹰身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个字音,“董大人,我要林清不得好死!” 董宏鹰也是被这番变故惊了一下,随后又释然了,若林清那么容易就被李炫制住,他反咬担心里面是否有什么变故。 这会发生的事情足以证明林清的确有所安排,而且已经成功了。 可那又如何呢,计划总归是赶不上变化,任林清如何谋算,绝对没想过他今日会带兵前来。 他董宏鹰就是那个意外! 这一会的功夫,数十艘帆船已经临近这里,眼瞧着就要上岸了。 董宏鹰意得志满,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清,就像是雄狮睥睨已被咬碎脖颈的猎物,“林清,即便碧玺山庄的人再多,也不过我手中兵士的十之一二,你又如何与我斗呢,不如这样,只要你跪下向我磕三个头,我便留你一具全尸,如何?” 林清垂眸,轻轻拍掉衣襟上沾染的灰尘。 这话甚是狂妄,不过有一点倒是没错,她的确没料到董宏鹰会在这一日过来与李炫内斗。 但这不代表她真的毫无准备,“看来董大人是还没明白如今的局势。” 董宏鹰想问如今还能有什么局势,忽然听见水中传来异动,心重重一跳,他猛地扭头望去,就见那原本整齐的船队竟然陷入混乱,就像是泉眼打在了船上一般,河水不断上涌,大量的水进入船体内部。 “船漏了!” 原本整齐排列站在船上的兵士彻底陷入混乱,惊叫声此起彼伏,有些惊慌失措折入水中,有些则被逃窜的兵士推入水中,还有些眼瞧着无路可逃,直接跳入水中。 就像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一个接着一个,原本安静的河道立即吵闹起来。 董家养的不是水军,一旦下了水,十之八九都是旱鸭子,一淹就死。 就算有些侥幸没被淹死,一个个着装诡异之人忽然从水里跃出,手中皆有一根样式古怪的绳索,轻而易举的就套在那些人的脖颈上,随后拉入水下。 尽管兵士不少,可仅仅这么一会,就已损伤过半。 董宏鹰也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惊慌又愤怒的扭头瞪向林清,嘶吼的近乎破音,“是你干的?!” “看来董大人是没见过水鬼了。”林清微微眯起眼,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本侯还寻思用不上这批水鬼,让他们空手而归怪不好意思的,没想到董大人心善,还知道给他们送些军功,本侯在此谢过。” 董宏鹰差点气吐血,培养这么多兵士需要消耗的钱财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可如今全部败在他手! 他看着稀稀疏疏幸运者逃到他的身后,加一起也就数十人。 即便他这次能逃过死劫,回到董家,等待他的也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 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杀了林清,待回去之后,或许能让董太傅对他手下留情。 从卑贱的舞姬之子爬到如今的地位,董宏鹰便是死也不想再被打入尘埃。 他稳下情绪,瞥了眼旁边的李炫,“林清诡计多端,如今唯有你我联手,方能有一丝机会。” 李炫也已经冷静下来,“那水下的东西呢?” 董宏鹰冷声道:“水鬼不上岸,放心。” 李炫也是稍稍松了口气,“林清身中奇药,无法动用内功,你看她这般,却不过是外强中干,让你的人拦住碧玺山庄和那个暗卫,我与刀疤三则联手取她性命。” 董宏鹰自是同意。 林清略感无语,当着人面讨论阴谋诡计不说,还这么大声音,真当她是死的? 真是好怕啊。 林清无聊的摩挲着腰间的剑柄,下一瞬,对面的人全都动了。 苍竹率领碧玺山庄的人迎了上去,兵器碰撞与喊杀声不断在溶洞回荡。 一时间血肉横飞,不断有人倒下。 刀疤三冲在最前面,满脸杀气,手中一把宽背大刀,朝林清砍下。 林清仍旧未移动半步,手却握紧剑柄,一声争鸣,长剑出鞘,一闪而过,快如残影,等众人回神时,剑已入鞘。 一道极细的血线出现在刀疤三的脖颈上,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刀疤三举刀的手无力的垂下,似乎不明白林清明明没有内力,剑却为何这样快,可思想放入陷入混沌,无法思考,直至死亡。 刀疤三的死就像是一声惊雷,几乎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要知道他们之所以敢放肆,是因为林清无法还击。 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林清的剑有多么恐怖。 没了牙齿和爪子的老虎不可怕,可若是这老虎只是将爪牙藏起,只为等此时撕碎敌人的脖子呢? 董宏鹰双目大睁,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双腿微微发颤。 李炫盯着林清腰间的长剑,握着刀柄的手被汗水濡湿,整个人就像是被猛兽盯住的兔子,浑身肌肉紧绷,头发丝仿佛都要炸起来一般。 猛兽与猎物仿佛在此时调换了方向。 林清仍旧没有移动,那些兵士在暗五与苍竹的手中连两个回合都没撑下来,更何况还有碧玺山庄的那些人冲场面。 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那些兵士近乎全歼。 这一次,可真就只剩下董宏鹰与李炫了。 两人再没一开始的意气风发,惊慌后退,眼瞧着就要掉入水中。 突然有人喊道:“那边有人过来了!” 第268章 第 268 章 …… 第268章 溶洞两侧的山势较缓, 已经翠绿的树木连成一片,直至远处更高的山峰。 左侧碧色之间,数不清的玄衣之人忽然俯冲下来,自动分成两组, 一组冲向洞内大船, 另一组则向董宏鹰与李炫冲去。 董宏鹰和李炫双拳难敌四手, 早已被碧玺山庄的人按在地上无法动弹。 但经过前两轮的战斗,碧玺山庄的人数损耗不轻, 根本抵不住玄衣人的冲击, 很快就将董宏鹰与李炫控制在他们手中。 林清扫过这些人的腰间,那里挂着一块巴掌大的腰牌, 上面只有一个大大的‘刹’字。 刹盟的人? 穆晚唐。 林清左右看了看,就见一道白影从洞顶的山坡上缓缓落下,一双狭长的狐眸锁定在她的脸上,正是穆晚唐。 林清眸光微冷, “本侯这条命还真是精贵啊, 这刚倒下一批, 就又来了一批。” 穆晚唐已经恢复以往那般模样, 一双狭长的眸子波光洌滟,唇角勾起一抹笑, 看着温柔,却又满是勾人的味道,“这二人对我有用, 只能委屈侯爷了。” “只是委屈本侯吗?”林清看似随意的说着, 心里却是稍稍沉了沉,在顾家宅子的时候,穆晚唐手底下绝对没有这么多的人, 看来这是又藏了一手,果真是只小狐狸。 “确实要委屈侯爷与我去一趟南境。”穆晚唐难得好心的将剩余的话补全,只是不怎么好听,“毕竟我努力了这么久,眼瞧着重云宫与碎片都要到手,却生生被侯爷劫下,我也是没有办法,眼下东西都在侯爷手中,也只能请侯爷与我一路,还望侯爷成全。” “你是想拿我威胁朝廷,让他们亲手把东西交出来?”林清忽略掉话里其他的意思,简单的总结出穆晚唐的意思,随即笑了笑,双眸流露出丝丝嘲讽,“南境是你们刹盟的地盘,就算本侯跟着你回去了,东西到手之后,你确定不会杀了本侯祭天?” 穆晚唐垂下眸子,流露出一丝伤感,随即认真的注视着林清,一字一字说道:“我愿以性命担保,只要侯爷将那几样东西交出来,我会倾尽一切保护侯爷周全,但凡有人想要伤害你,哪怕是我的亲人,也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林清不太相信誓言,她见过太多的恶,一句誓言,还不如一个馒头来的实在,前者空话一句,后者好歹还能填填肚子。 她甚至懒得用半分心思分析那誓言里的意思,干脆将身后的苍竹提到了前面。 苍竹有点懵,这敌人都打上来了,他们手里又没兵,难道不应该考虑怎么逃命吗,拽他干嘛? 林清回他两个字,“养眼。” 现在多看穆晚唐一眼,她都觉得腻味极了。 苍竹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握剑的手却下意识紧了紧。 他本就是叛贼,按理此时反叛,投靠更强的一方才是对碧玺山庄最有利的。 可不知为什么,他做不出来,就像是给他那点可怜的情感竖起了高墙,让他连幻想一下反叛的后果都觉得心里好像多了一根刺,几乎穿透心脏,疼的让人喘不过气。 与忠诚无关,只是单纯的从昨夜到现在,被林清对全局的掌控和算计有些入迷罢了。 他想再看看,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变故,是否还有什么令人血脉沸腾的谋划。 苍竹冷着脸,却挺直背脊,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挺拔。 林清将这小动作看在眼里,眼角染上笑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我在呢,若日后改过自新,会给你们机会的。” 甭管碧玺山庄私底下怎么做,但在江湖上的名气却是极为不错的,若能为她所用,也算是在江湖中再次埋下一枚钉子,不是坏事。 远处的穆晚唐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忽然觉得双目传来一阵阵刺痛,唇角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侯爷难道还想着拖延时间吗?此处山林密集,山路崎岖难寻,我又在路上做了一些手脚,想来短时间内,他们是找不到这里的。” 穆晚唐冷下脸,“碧玺山庄已无力再战,至于那些水鬼,水鬼尽管在水下难以应付,可上岸之后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侯爷身上的小东西也悉数都在我的手中,侯爷还有什么手段?” “真糟糕啊,手段都没了,这回怕是要身首异处了。”林清惋惜的摇了摇头,抬眼看向苍竹,“怕是要连累你跟我去下面走一走了,不过你放心,我这辈子杀的人太多了,估计到了下面也是只能吃人命的厉鬼,定会多多照顾你的。” 苍竹都要被气无语了,忍不住嘟囔一句“谁要你照顾。” 正说着,后面架在船上的楼梯已经被砍断了,船帆升起,不多时,船缓缓动了。 林清看着那艘身躯庞大的战船驶出溶洞,进入河道,睨了眼穆晚唐,“看来这是要走水路回南境?” 穆晚唐并未否认,南境多水,走水路只要够快,要比陆路更加安全,“你最好让那些水鬼安分些,如今你已在我手中,我虽不会为难你,并不代表我不会利用你杀掉那些挡路的鬼。” 林清低头叹息一声,再抬头时却已带着笑,“你确定你能将这艘船开走吗?” 穆晚唐准确的从林清眼里发现了一抹戏谑,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他太熟悉林清了,每当林清带上这种笑容,就代表一切仍旧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昨夜便与李炫接触,假意合作,又带着刹盟教众潜伏于此,以他对林清的了解,必会对此处有所安排,他故意等到最后,便是想等林清手段用尽,以最小的代价,让利益最大化。 可如今仅仅是林清这一个笑容,便让他心里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让他下意识将自己的部署全部想了一遍,条条不漏,按理,他已经切断了林清所有退路才是。 穆晚唐犹疑不定的盯着林清,“你什么意思?” 林清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本侯这里少了一个人。” 穆晚唐瞳孔骤然紧缩,这里很乱,满地的断肢残骸,血液汇聚成在一起,又流向河里。 董宏鹰与李炫已经被押送到那艘大船上,四周几乎都是他的人,只剩下一些虾兵蟹将,不死心的追随在苍竹身后。 他的注意力都在林清身上,不知何时,这里的确少了一个人。 暗五,那个天禄司排行第五名,最擅模仿暗杀的暗卫。 可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穆晚唐疑惑的看向林清,却见对方只是扭头盯着那艘战船。 下一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火光猛地从船底的房间窜起,浓重的黑烟在半空汇聚。 偌大个船身几乎分裂成两个部分,缓缓下沉。 之前登船的那些玄衣人被逼着不得不跳船求生,就跟之前的帆船那般,一个连着一个,就像下饺子似的。 可滚滚河水之中潜伏着数不清的水鬼,他们手中的绳索成了索命勾魂的利器,将那些刹盟教众拖入水底,直至变成一具尸体。 船沉的太快了,火焰维持的时间不算久,可空中乌黑的烟雾却久久不散,惨叫与哀嚎交织在一起,数不清的尸体伏在河面上,随着河水渐渐远去。 苍竹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恍惚此时才明白林清嘴里的弑杀是个什么概念,他是一个江湖人,手中自然沾着人命,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了尸山血海的概念。 他脸色苍白,呐呐不言,只是呆滞的看着林清的背影。 与他的失态相比,林清仍旧安稳的站在那,只是淡淡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浮上水面。 不是她不想心善,只是若此时善了,她就得把自己,乃至整个天禄司都得搭进去。 敌人就是敌人,对敌人仁慈,便等同于断绝自己的后路,毕竟等敌人的刀刃砍向她的脖子,可不会有半分仁慈。 她看向脸色一片煞白的穆晚唐,声音渐渐染上寒意,“本侯说过,这船,你开不走。” 穆晚唐踉跄一步,险些跌倒,被旁边的愁长青扶着才算稳住身体,因为本打算乘船离开,那船上的人手几乎是这边的两倍,如今全都没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让动荡不安的心情平稳下来,“那又如何,即便那船没了,最起码你仍旧在我手里。” 林清只是笑笑,“你是不是又忘记一人?” 穆晚唐愣住,“什么?” 林清好心的指了指天。 穆晚唐下意识抬起头,只见数只飞鹰在空中盘旋,久久不曾离去。 鹰? 穆晚唐瞳孔巨震,仿佛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名字,“裴!绍!光!” 下一瞬,林中响起猛兽的叫声。 虎,熊,豹,好似还有狮子…… 太多,也太乱了,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清晰,不断调动着人对本猛兽本能的恐惧心。 下一瞬,数十只猛兽从林中窜出,扑向距离最近的人。 猛兽之后,是成群结队的天禄卫。 那大红的官袍哪怕在绿林之中也格外惹眼,如赤潮一般涌向敌人,所到之处,只剩下敌人的哀嚎和尸体。 第269章 第 269 章 …… 第269章 天禄卫与野兽的组合杀戮, 杀的刹盟众人毫无还手之力。 野兽的咆哮声和厮杀声混杂在一起,断肢与鲜血齐飞。 林清拉着苍竹迅速后退到山壁下方,野兽不是人,可不会分辨敌我, 暂时还得小心些。 直到几个药包被送到她的身前。 林清抬眸看去, 就看见裴绍光顶着那张美到人神共愤的脸, 正担忧的看着她。 裴绍光见她没动,干脆将药包塞进她的手中, “拿着这个, 驯兽就不会攻击你。” 林清留下一个,将剩下的药包递给苍竹, 苍竹将药包分给剩下还活着的山庄中人。 有了这个东西,那些野兽果然开始躲着他们走。 林清有些疑惑,“你怎么过来了?” “皇帝本就没想过杀我,在你失踪的时候, 他又过来找我谈了一次话, 问了我一个问题, 便选择放我出来, 让我协助你。” “协助我?”林清略一挑眉,扫了眼四周正在打扫战场的野兽, “你竟还藏了这么多的驯兽。” “我携带过来的只是很少的一批,大部分驯兽则是用另一种方法。”裴绍光没想隐藏,他还算知道林清的性子, 若是说谎, 十有八九逃不过林清的耳朵,倒不如实话实说,或许还能让对方高看一眼。 “我将饵带在飞鹰的身上, 让飞鹰在空中为兽群领路,虽说路途遥远,行动缓慢,却也足够隐蔽,我在昨日已经看到我的鹰,饵已经回到我的手里,如果大人需要,我随时可以帮忙,监视,跟踪,猎杀,它们比人更要好用。” 林清狠狠地心动了,但她更清楚裴绍光此时说出这些话,定是有所求,“你想要什么?” 裴绍光笑了笑,“我已向皇帝说明,只要侯爷需要,我日后便是昭勇侯府的人。” 林清倒像是听到笑话一般,“不当你的天启上人了?不是还跟穆晚唐竞争刹盟盟主之位么?” 裴绍光无所谓的看了看四周,“大人觉得,我这还有竞争刹盟盟主的机会?” 林清尴尬的挠了挠鼻间,穆晚唐已经不见了,想来是逃走了,死了这么多刹盟的人,裴绍光若是回到南境,大概率只有死路一条。 裴绍光是真的不在乎,“大人应该已经查清刹盟盟主乃是姬家后代,而我的身体里都流着大渊皇室的血,以前我是顶着万家之人的身份方能安然无恙,如今身份暴露,若被刹盟抓住,我会死。” 他看林清没有说话,认真的想了想,还是努力的推荐自己,“暗九与孟杰接头,却被雾气所阻,引路蜂也被穆晚唐的手段引导,一时无法找到方向,是我的猎鹰找到了方向。” 裴绍光说话的样子太认真了,认真到林清都觉得拒绝有点对不起他那张脸,“那……多谢?” 裴绍光摇摇头,“不客气,主要是侯爷若不收留我,我就只能留在皇宫了,毕竟我身份特殊,不是待在皇帝那终老,就只能待在侯府中。” 林清终是点头同意,左右昭勇侯府足够大,她现在赚钱的速度也快可以,多养几个幕僚也不是养不起。 有天禄卫与裴绍光在,对付剩下的刹盟教众压根用不了多大的功夫,不多时战争便到了尾声。 孟杰和周虎满身血气,风风火火的来到林清面前,周虎脸上却满是兴奋,“头儿,已经都解决了,刚刚水鬼将董宏鹰与李炫也从水里捞了出来,就在那边跪着。” 林清道:“你带人将这溶洞里面好好搜查一番,炸药制作的地方应该就在这洞深处。” 周虎应下,立马带着一队进入洞中。 林清又看向孟杰,“制作炸药不止需要硝,还要大量的木炭和硫磺,是董家作保,方才将这大批的材料从南境运来,立即派人包围董家,连只老鼠都不许放出去。” 孟杰愣了一下,随即激动的浑身发颤,终于能动董家了! 他连忙应下,急冲冲往京城赶。 “暗九,暗五。”林清叫了一声。 片刻之后,暗九与暗五悄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林清命道:“你们挑几个轻功好手,一路向东追,务必截住瑶琴。” 二人应下,立即离去。 苍竹一直站在旁边,听到这道命令,不禁一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往东去的?” “碧玺山庄向来被盛国把持,位置也是极为便利,盛国没理由把碧玺山庄拨给重云宫,除非是利益交换。” 林清顿了顿,说道:“我来这么久,却从未看见林君柔。” 林君柔的气运多少还有一点,加上性格有一些潜在的张扬,如果她在船上,哪怕是被关在这,林清不可能发现不了。 林君柔失踪,碧玺山庄归顺,加上苍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林清多少有点猜测。 所以她做了一个假设,重云宫以林君柔为交换,与盛国交换碧玺山庄的归顺,再让瑶琴护送林君柔前往盛国。 如果她的假设成立,林君柔与瑶琴应该就在前往盛国的路上。 但这其中还有许多谜团,林清无法肯定,不过看苍竹这般表现,她就知道她猜对了。 苍竹面色复杂,“具体因为何事我也并不清楚,但的确是为了交换那个姓林的女人,碧玺山庄才被充入重云宫。” 林清没再说什么,瑶琴和林君柔的事情还要看暗九二人是否能将她们截住,眼下最主要的还是此处的收尾。 意外一个接着一个,这里的尸体太多了,如果不处理,以后会很麻烦。 当天禄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已是傍晚,周虎早已联系好了船队,林清与众人登船,翌日中午方才回到武陵渡。 林清下船的时候,燕纯殊和吴有福皆在渡口上候着,见林清下船,两人齐齐迎上来。 吴有福苦着脸,“我的侯爷啊,您总算回来了!” 林清笑了笑,“陛下龙体可还安好?” 说起这个吴有福的脸更苦了,就跟生啃苦瓜似的,“陛下担忧您的安危,吃不下,睡不好,今日上午刚宣了太医。” 林清:“……” 猜到李明霄担心她,却没想到竟然担忧到把自己都折腾病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她看向一边的燕纯殊,这会的燕纯殊头发有点乱,一身官袍也是皱巴巴的,眼下发黑,好像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不由问道:“燕大人,您这是……?” 燕纯殊尽管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人却很是精神,看林清也顺眼极了,“最近排查那些炸药,尽管消息琐碎,但经过官差联合排查,还是将所有炸药悉数找出,昭勇侯放心就是。” 林清颔首,又与燕纯殊寒暄了几句,方才上了吴有福的马车,后面的裴绍光与苍竹上了另一辆马车,董宏鹰与李炫则被押上了囚车。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车厢里,吴有福小心翼翼的询问:“侯爷,咱们可是直接进宫?” 林清思索片刻,“董家那边,陛下怎么说?” 吴有福压低声音,说出八个字,“若得机会,不留后患。” 林清道:“那便去董家吧,先把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吴有福应诺,而后敲敲车门,向车夫说了下地方,外面传来车夫的应声,大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东大街董府门前。 如今董家大门紧闭,一队天禄卫在周围把守,看见林清过来,纷纷行礼问安。 大门被两名天禄卫推开,林清进入董家,没多久,孟杰就迎了出来,禀报道:“董家全部人已经被咱们的人控制住了,共二百六十二人,家产正在清点。” 林清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只有这些?” 孟杰道:“许多董室子弟不在此处居住,已经都被控制,押入司狱。” “陛下有命,拿好董家族谱,按照族谱把人点齐了,九族之内,一个都别放过,但凡拒捕者,就地格杀。”林清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带着森冷寒意。 不说其他,就与前朝之人合谋叛国和豢养私兵两条罪名,足以砍掉董家九族的脑袋。 孟杰摆正脸色,低头应诺。 董府的奢靡,几乎与皇宫不相上下,所到之处,雕梁画栋,古董玉石随处可见,奇花异草遍地都是。 天禄卫将这些东西一一搜出,堆放在前院登记造册。 董家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到偌大的前院都无法堆下,董家的人只能往后面的院子安排,林清过去的时候,这些人在地上跪了数排,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最前面的,则是董安卿和他的夫人妾室,以及那好几十个儿女。 或许是已被天禄卫修理过一遍,这些人脸上已经没了傲气,有些人脸颊红肿,有些人身上的衣衫沾染着血迹。 董家的人向来尊贵,不论前朝还是后宅,向来只有旁人顺从的份,自私跋扈到了极点,这会却是老实的跪在地上,低低的哭声在院中回荡。 董安卿好歹也是帝师,没人敢强迫他过跪下,但七八十岁的年纪已经让他无法挺直背脊,董家如今的遭遇让他佝偻的更加厉害,仿佛精气神已经彻底消散了,整个人也更加苍老。 董安卿拄着拐杖,双目微闭,好似听不见这满院的哭泣声,直到林清的到来,他才睁开眼,怨毒又满是恨意的瞥向林清,“昭勇侯是来送老夫上路的?” “董太傅急什么。”林清并不介意董安卿的放肆,“怎么说也得将董家的罪名罗列清楚,才能将你们九族的脑袋挂在城墙上,好供世人观赏。”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劈的董太傅踉跄几步,手中拐杖都险些掉在地上,“老夫好歹也是帝师,昭勇侯就真不给董家留一点活路?” 林清乐了,“董太傅干的件件都是抄家灭族的大事,这活路要如何留,不妨董太傅您亲自说说?” 第270章 第 270 章 …… 第270章 董安卿张了张嘴, 又合上了。 根本不用什么所谓的整局,林清站在这,也就说明董宏鹰失败了,那么跟董宏鹰过去的私兵必然已经败露。 董宏鹰与李炫落在林清手里, 就以天禄司的血腥手段, 这两人只怕连一轮酷刑都熬不过, 必定会招。 那么董家与重云宫密谋的事情也就等同于彻底披露在阳光之下。 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罪名,董家毫无翻身的可能。 董安卿深深的闭上眼睛, “是老夫棋差一着, 若是输给诸葛绪,老夫认栽。”他猛地睁开眼, 阴狠如毒蛇般的瞪着林清,“可输给你这个毛都没齐的兔崽子,老夫心里窝的慌!” “那你就继续窝囊吧。”林清只是无所谓的笑笑,而后看向一边的孟杰, “可有搜到什么?” 孟杰禀道:“董家各处密室皆已被打开, 其中一间不但有等人高的龙纹玉, 还有其他大量珍宝和满满三箱的账册。” 说到这, 孟杰脸色不太好看,“头儿, 我粗略翻了下,小半个朝廷的官员都在名册里。” 林清已经猜到了,董家就是棵参天大树, 树下早已长满了杂草, 想要一下子拔干净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先都抬回去,等侯陛下发落。”林清说着,转身向后院走去。 孟杰立马跟上。 董家后院极大, 就在东北的位置是一片梅林,浓郁的粉色几乎覆盖这一整片的区域。 一阵轻风吹过,点点花瓣随风而落。 景色很美,但林清却觉得嗅觉有一瞬好似被那浓郁的梅香掠夺。 “这就是董家的落光梅,听说这种梅树是边疆那边一位花农鼓捣出来的,董家花了大价钱才把梅树移栽到京城董府,连皇宫里面都没有。”孟杰啧啧称奇,随后又疑惑的看向林清,“可是这片林子有不对的地方?” 林清道:“那些去侯府行刺的刺客,腰牌上皆沾有落光梅的香气。” 也就是说那些所谓的刹盟腰牌皆是在这林子附近制出的,加上落光梅香味浓郁,才会沾染少许梅香。 而能佩戴上这些腰牌的,也只能是董府豢养的死士。 “那老家伙倒是好胆!”孟杰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怒气横生,恨不能回去再踹那董安卿几脚。 林清:“行了,派人进去搜,林子不能藏物,注意脚下,密室极有可能建在地下。” 尽管这片地方已经被搜过数次,但有林清开口,几队天禄卫再次冲入梅林,开始地毯式搜索。 孟杰也跟着进去搜索,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孟杰急匆匆的带着几人折返回来,“头儿,找到了,就在那边的墙角下面,被一层薄土盖着。” 他手中拿着一块腰牌,交代林清手中,那地门下面是处地窖,里面有大量腰牌和制作腰牌的工具。” 林清拿起腰牌端详片刻,与之前侯府缴获的那些一模一样,有这证据在,倒是可以给董家多加了一条刺杀昭勇侯的罪名了。 “孟杰,如今证据确凿,将董家所有人押入司狱,等候陛下发落。” 孟杰立即应诺,随即问道:“吴烬可要一并抓了?” 林清嗯了一声,“抓吧,这个人已经没用了。” 俏雨就是吴烬,早就被暗卫给锁定了,之所以没抓,不过是在等林清的命令罢了。 剩下的事情根本不用林清操心,天禄卫人手众多,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有实在拿不准主意的才会禀报到她这里。 林清正准备去别处看看,一抬眼就见吴有福匆匆跑进来。 吴有福急的一脸是汗,看见林清才算松了口气,三步并两步的到了林清面前,急道:“侯爷,陛下来了,已经往后院那边去了。” 林清微微一怔,立即看向身后的孟杰,“董安卿可押走了?” 孟杰摇摇头:“还没走,董家人太多,还没到他那。” 林清脸色微沉,李明霄太过重情,只怕那个董安卿要起幺蛾子。 她疾步向后院走去。 还未到门口,就听见董安卿哭嚎着喊陛下的声音。 林清额头青筋微跳,再次加快脚步,转眼就到了后院门前,向里面望去,只见刚刚仿佛一身硬气的董安卿这会已经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李明霄的大腿,哭得仿佛随时都能厥过去。 “陛下幼时,老臣便在陛下身边辅佐,犹记陛下十岁那年被陛下责罚,就跪在御书房外面。”董安卿老泪纵横,声音哽咽,“那时还是冬天,正下着大雪。” 李明霄一身常服,思绪仿佛也回到了那个时候,“朕记得,后来是太傅向父皇求情,才免了朕的责罚,可回到东宫朕就病了,是太傅不顾风雪,请太医为朕诊治,又日夜守在朕的身边,直到朕退烧清醒。” 董安卿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希冀,“老臣这么多年来,忠君爱国之心从未变过,陛下,老臣冤啊!” 李明霄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头,看着紧紧抱着他大腿不肯松手的董安卿,眸深如海,看似平静,却又暗藏汹涌。 董安卿看不见李明霄的神情,也不敢抬头去看,但他觉得他的目的应该达到了,他看着李明霄长大,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性情,他比谁都清楚。 若李明霄不来,他或许无计可施,但李明霄来了,有这份师生情在,他就不信李明霄真的忍心看他去死。 但仅仅如此好像还不够,他得来记猛药。 “天禄司自从到了诸葛绪手中,贪赃枉法,以公谋私,满朝文武便如他家仆人一般,待他那好徒儿入朝,师徒二人更是猖獗,欺下媚上,栽赃陷害,不论朝臣还是百姓,想杀便杀。” 董安卿说着,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陛下!董家不畏死,可陛下啊,您该醒醒了!不能再让奸佞把持朝政了!” “奸佞……”李明霄有些失神,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感受着这两个字中蕴含着怎样的恶意,“太傅指的是林清吗?” 董安卿的哭声微微一滞,恨不能指着林清的鼻子骂还不就是那个贱人! “太傅既然看着朕长大,应该比谁都清楚朕这个皇帝究竟有多难。”李明霄说的很慢。 他的父皇喜欢万贵妃的孩子,他的母后向来只关心他在父皇那里得到多少好处,哪怕最后万贵妃死了,他依然不得父皇喜爱,只是凭着嫡长子的身份,才牢牢占据着东宫太子的位置。 “朕的确感恩太傅幼时陪伴,但太傅觉得,朕真的眼盲心瞎,辨不清谁忠谁奸吗?” 董安卿心头重重一跳,本能的抬头,却在看见李明霄那双深邃到似乎只剩黑暗的眸子时,猛地顿住了。 李明霄幽幽问道:“你说你是忠臣,那朕遭难流露在外之时,你在哪里?太后康王夺权之时,你又在做什么?” 董安卿的心越跳越快,脸上一片惨白。 李明霄冷笑一声,“你在贪赃枉法,以公谋私,栽赃陷害,想杀便杀,你急着稳固董家权势,朕的死活,与你董家有何干系,死便死了。反倒是你口中的奸佞舍命相救,又费尽心力,不惜代价,助朕夺回帝权!” “若她是奸佞,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他抬起另一只脚,狠狠踹在董安卿的心口。 李明霄习武,虽不说有多厉害,但力气还是有的,一脚踹下,愣是将董安卿踹飞出去,而后轻轻拍掉衣服上的褶皱。 董安卿趴在地上不停地吸气,疼的说不出话来,惊恐又怨毒的瞪着李明霄。 李明霄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轻声道:“好歹师徒一场,太傅尽可放心,待行刑之时,朕许你死在最后。” 董安卿呲目欲裂,若死在前面,脑袋落地,之后什么事情自然再看不见,可死在最后,皇帝是让他看着董家灭族啊!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李明霄没再说话,只是看了身后的吴德海一眼,吴德海立马上前,招呼旁边的天禄卫将董安卿给拖了出去,还贴心的把嘴给堵住了。 等董安卿被拖到门外时,才发现院门附近的林清,顿时怨毒的呜呜呜叫着。 两名天禄卫向林清拱手行礼,待林清挥手,才继续拖着人往外走。 林清没去看还在挣扎的董安卿,抬步走入院中,走到李明霄面前,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乌青,稍稍叹了口气,“病了不在宫里好好歇着,来这干什么?” 李明霄低咳几声,嗓音略带沙哑,“听人禀报你回来了,知道你忙,还不知何时才能入宫,就过来看看。” 林清略有些无奈,干脆拉着他随意进了一间屋子,将人按在椅子上坐下,“你也知道董家不好办,没我盯着,天禄卫不好办差。” 李明霄沉默片刻,“你都听见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林清点头承认,想起刚刚李明霄的表现,她颇有些意外。 她知道李明霄重情,也担心董安卿那家伙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好在李明霄足够清醒,“你且放心,那些话不会外传半个字的。” 李明霄看见林清难得这么实诚,原本有点憋闷的心情也瞬间通畅了,“本也不是为他来的,听了那些话,也只觉得可笑罢了。”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他,许久未曾移动,直到李明霄下意识撇开眼。 “那年的雪真的很大,宫中的人情味太寡淡了,那时候的董安卿确实让朕感觉到稍许的暖意,可惜董家总是不知足,总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李明霄的笑容逐渐冷淡,染上戾气。 “他们忘了这大渊姓李,朕是皇帝,不是他们董家的钱袋子!”《 》 270-280 第271章 第 271 章 …… 第271章 李明霄好歹也是皇帝, 自幼浸染在皇宫这个大环境,若真不懂那些阴谋算计,单凭他占着嫡长子的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 作为皇帝, 他或多或少也有皇帝的通病, 他可以赠予, 可以赏赐,却不能忍受身为臣子向他不停地伸手索取。 情义这种东西, 索取太多也就有了时效, 对李明霄而言,董家的时效已经到头了。 他再次看向林清, 也不是没有特例,最起码他感受不到对林清忍耐的上限,甚至对方的无状和索取,会让他产生兴奋和窃喜, 恨不能再多一点。 林清在他旁边坐下, 看了眼他眼下的青黑, “没好好休息?” 李明霄抬手揉了揉眉心, “盛国频频异动,朕哪里能安心睡下。” “盛国皇室向来对大渊领土虎视眈眈, 不论勾越还是重云宫,都不过是他的马前卒罢了。”说起这个,林清也不免心中凝重, “但盛国土地亦与朔国有接壤之地, 所以为避免后顾之忧,盛国必会先说服朔国共同出兵。” 所以,决不能让盛国与朔国达成同盟! 两人都没再开口, 门外的哭声不断传入房中,沉闷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林清稍稍吐出一口气,安抚道:“带兵于我而言或许有些难度,但若让那两国达不成同盟,倒也难不倒我,放心就是。” “朕自是信你。”李明霄笑了笑,接着又板起脸,“不过说起这个,倒不如先说说你独自犯险的事情?重云宫那边,好玩吗?” 林清一时噎住,好玩? 差点被玩死的那种吗? 她含糊道:“就还行吧,勉强能应付。” 李明霄都快气笑了,“朕许你回府,是避免刺客路上埋伏,结果你倒好,直接跑到敌人巢穴里去了。” 林清低咳一声,继续轻声安抚,“重云宫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了,本就打算以我自己做饵,若一直缩在府中,还不知要纠缠多久,再者说以我的功夫,他们绝无可能留下我,保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李明霄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去,“你有理,朕说不过你。” 林清摆正脸色,认真道:“我知道陛下也是担心我,但眼下大渊看似平静,实则暗里风云涌动,外国虎视眈眈,我决不能让战火蔓延到大渊的土地上。” 李明霄沉默了,重云宫固然有实力,但能惹起这么大的风波,还是盛国在暗中相助。 他如今也在积极备战,兵士粮草都在往边境输送,还要提防朔国与南境。 林清不在的时候,户部和兵部的尚书几乎都要长在御书房里了,恨不能掰着手指算计大渊国库里的那点钱到底够打几仗的。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林清走过去将门打开,孟杰站在外面,朝林清小声道:“人已经都送入司狱了,周虎在那边盯着,只是其他人可以上刑,董安卿那,可是照旧?” 林清道:“他招便招了,不招便让他把嘴闭上,等着掉脑袋就行了。” 孟杰领命离去,吴德海又小心的走过来,小声道:“侯爷,陛下那该用药了。” 林清点点头,随后步入屋内,径直握住李明霄的手往外走,“回去吃药。” 李明霄被拉着往前走,非但无丝毫愠色,反而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唯有守在外面的吴德海腿上打了个哆嗦,又自嘲的摇摇头,嘲笑自己小题大做,这二位什么情况也不是一两天了,否则他也不敢向林清提及此事。 回宫的时候,老院正早在正阳殿外候着,直到服侍皇帝用药探脉之后方才退下。 这会天色也不早了,夕阳已斜挂天边,仅余半边光辉。 林清也准备回府休息,却又被李明霄轻声唤住。 李明霄稍作迟疑,终是开口:“裴绍光之事,还需你多加费心。” 林清也颇为好奇,“我还以为陛下就算不杀了他,也会将他幽禁宫中。” 李明霄面露难色,“尽管万家已经平反,但此事牵涉先帝,有些内情不宜公开,裴绍光的身份也不好说,而且他又与刹盟纠葛甚深,杀不得,放不得。” “可他毕竟是朕的亲弟弟,若真将他囚于宫中,朕心难安。”李明霄轻轻牵住林清的手,“满朝文武,朕只信得过你,所以这次放他出去帮你,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 他牵着林清下床走到书架旁,从暗格中取出一封密旨放在林清手中,“若他有异心,不必留情。” 林清怔了怔,将密信仔细收好,“我知道了。” “还有这个。”李明霄又走到书案前,将一封圣旨交给林清,“诸葛卿家已经说过,此事完毕,他便领爵致仕,过了今日,你便是天禄司新一任的指挥使了。” 尽管早就被诸葛绪打过招呼,可林清仍旧觉得手中圣旨多少有些沉重。 “你且回府休整,明日的朝会,莫要忘了。”李明霄又将桌上一个锦盒放在林清手中,“朕让吴有福送你。” 林清摇摇头,“师父应该已经在宫外等我了。” 李明霄没说什么,只是走在她的身边,直至殿外,才不得不在吴德海的劝阻下停住了脚步。 林清拿着东西走出宫门,一眼就看见了诸葛府上的马车,徐管家在外面候着,连忙将林清迎上马车。 马车里只有诸葛绪一人,他仍旧坐在轮椅上,手中拿着一本闲书,偶尔翻上一页。 林清坐在一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马车中央的矮桌上,“师父领爵了?” “领了个成文公的闲爵。”诸葛绪将书本放在一边,“天禄司便交给你了。” 林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马车已经动了起来,车轮压过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诸葛府不算远,但马车停在门口,谁都没有下车。 许久,诸葛绪叹了口气,“陛下那里,想必你已经察觉到了。” 林清点了点头,能混到如今的地位,谁还不是一颗七窍玲珑心,但凡皇帝对她的目光有一丝变化,她都能极快察觉。 这种情景,李明霄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她岂能不知道,甚至说,可能李明霄自己都没弄清楚心意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诸葛绪也是一阵头疼,“你是个什么想法?” “师父,束胸的带子越来越紧了。”林清抬手抚摸着仍旧一片平坦的脖颈,“徒儿的年龄渐长,即便再小心,也终有瞒不过的一日,徒儿要为以后做打算了。” 诸葛绪蹙眉,“你要入宫?”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徒儿要做这朝中第一人,要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唯有权势尽在我手,当遮羞布被扯下的时候,他们才会装聋作哑,指鹿为马。” 她将桌上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龙纹玉雕成的玉珏,下方坠着一条黄蓝相间的同心结。 林清随手拨弄了一下长长的穗子,其实皇帝那张脸也挺合她心意的,当年睡在一起,她还挺喜欢的。 大概就是……够美,够白,也够嫩吧。 “罢了,为师年岁大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如若不行,诸葛府也不缺你一口吃的。”诸葛绪略有嫌弃的挥手赶人。 “那赶情好,先谢过师父了。”林清笑嘻嘻回了句,正要送诸葛绪进府,忽然一只信鸽飞来,落在她的手腕上。 林清将信鸽脚上的纸条摘下来,展开看了眼。 诸葛绪问道:“出事了?” 林清将纸条收好,“暗九和暗五回来了,我去司狱一趟。” 诸葛绪:“坐为师的马车去吧,这么晚就别骑马了。” 林清颇有些无奈,却没拒绝,再次上了诸葛绪的马车,等赶到司狱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暗九与暗五风尘仆仆,就站在司狱大门前等着,后面还有几名天禄卫,一见林清,立马引着林清往里走,不一会就到了关押瑶琴的牢房前。 深夜的司狱中更是昏暗,唯有墙边的火把散发着一点光亮。 林清站在牢栅前,看着牢房里五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瑶琴,也是有些诧异,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多。 暗五禀报:“除去这些瑶琴,还抓了一些重云宫的侍卫,那个玄九也在,被抓后自尽了,不过那个林君柔被人救走了,对方武功极高,我与暗九皆不是对手。” 连暗五和暗九都不是对手,那功夫至少得在顶流那一批,林清思索片刻,便暂时将此事放下。 除非林君柔远离人烟,否则迟早会被暗卫发现,等消息送上来再派些高手过去就是。 林清的视线再次投放到这几个瑶琴的脸上。 五个人冷着脸坐在牢房里,似乎根本不把林清放在眼里。 暗九对林清禀道:“这五人的脸上皆有痕迹,看不出哪个才是青使,听闻吴烬已经落网,可要把他带过来想想办法?” 林清却是摇了摇头,“根据张三娘的招供,青使与瑶琴本就是两个人。” 此话一出,众人愣住,牢中的五个瑶琴也齐刷刷的瞪向林清。 暗九更是疑惑,“若是如此,那便是青使用了瑶琴的脸,和为何要用别人的脸?” 第272章 第 272 章 …… 第272章 林清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反问:“一个女人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顶着别人的脸活着?” 要么那个人的脸美到极致,让人哪怕丢掉自己的脸,也要用那一张脸。 不能说瑶琴不美,但显然没有美到那个程度。 要么便是青使脸上有损, 不得不换一张脸, 正好瑶琴的脸符合她的要求。 林清道:“若我是瑶琴, 身负血海深仇,自会利用这个机会杀掉真正的青使, 顶替她的位置, 唯有手握权柄,方能复仇。” 所以说青使不是瑶琴, 但瑶琴一定会成为青使。 牢中的五个瑶琴怔愣片刻,似乎没想到她们会暴露的这么快,其中一人冷声道:“你便是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你能在我们当中找出真正的瑶琴?” “你们的思想被动了手脚, 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瑶琴, 其他人都是假的。”林清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可笑, “可我为何要去挑个真假呢, 左右真瑶琴就在你们其中,直接全砍杀了就是, 何必那么麻烦。” 五个瑶琴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林清竟然直接全部杀了,真的连分辨都不分辨一下。 “当然, 若你真想被我找到, 此事也并不难解决。”林清看了眼走在后面的孟杰,“去落花阁将瑶琴穿旧的鞋袜取来。” 孟杰立即领命离去,不多时就带着瑶琴的鞋袜回来, 那鞋面已经有些发黄,显然时间已经不短。 牢房里的瑶琴继续嘲讽,“林侯爷不会打算凭借一双鞋子就能把人找出来吧?” 林清并不在意,“面容可变,足形难改,尺寸既定,且行走间留下的痕迹,鞋底磨损的角度,皆是个体独有,非真瑶琴,无法契合。” 几个瑶琴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闪过慌乱,可她们皆带着镣铐,无法闪躲,只能任由狱卒拿着鞋一个个往她们脚上套。 第一个根本穿不上,第二个脚底着力点不对,第三个,第四个…… 直至第五位瑶琴,那双鞋袜仿佛为她量身定做,完美贴合,无一丝缝隙。 第五个瑶琴脸色瞬间大变。 林清笑道:“看,这不就找到了。” 如果说一开始没清楚重云宫的底细,瑶琴成谜,确实让她需要警惕,但后来查清之后,瑶琴便不再是她需要关注的对象。 不过多弄了几个替身罢了,破解之法便如喝水一般简单,哪值得她上心呢。 真瑶琴被拖了出来,双眼怨毒的瞪着林清,牙齿磨得咯吱作响,恨不能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直到被狱卒拖到另一间牢房关好。 林清并不在意,扭头往回走,太晚了,今夜就在这边休息好了,明日再回侯府,偶然一瞥,忽见一边的刑房被打开,周虎一身血腥的从里面走出来,后面则是扮成俏雨的吴烬。 俏雨的脸皮已经被揭开了,露出内里血肉模糊的真脸,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人已陷入昏迷。 林清颇为好奇的盯着被拖走的吴烬,向周虎问道:“招了什么?” “这人聪明归聪明,却是个软骨头,刑具一上,大多都招了。”周虎将供词交给林清。 林清低头看了一遍,吴烬与颜回结识,凭借着两人的关系与重云宫搭上线,然后开始大量的换脸,之后他发现张福来有问题,故意设计杀死张福来,而后顶替他离开落花阁,又自作聪明的设下重重陷阱,隐藏在昭勇侯府内。 事情结果也都对得上,真正的翠红也已被天禄卫救出来,倒是可以考虑结案了。 林清将证词递给一边的下属,抬步走出司狱。 既然皇帝要她休整,也没必要费太多心思,等上朝了还有的吵。 三天时间说快不快,说慢倒也不那么慢,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也就过去了。 一大早,天还没亮,昭勇侯府就已经忙碌起来,林清站在卧房内,任由明月与秋娘将颇为厚重的绛紫色朝服披在她的身上。 皇帝上朝是在卯时,朝臣们寅时就得过去候着,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好在昭勇侯府距离皇宫不算远,她也不太赶时间。 府门外的马车早已备好,林清从上车到皇宫也就一刻钟的事情,等下了马车,走到上朝的正天殿时,外面已经站了不少官员。 大多人穿着五品之上的绯红官袍,当中混杂着些许六品之下的绿色。 正天殿前极为宽敞,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亦有不少人围着些身着绛紫官袍的大人。 只是所有人的脸色似乎都不太好,特意压低的议论声像是成群的苍蝇在耳边飞过,徒留一串让人心烦的嗡嗡声。 林清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声音停滞了一瞬,就像是被暂停了时间一样,随后便是更加疯狂的议论声。 林清视而不见,眼瞅着有些官员朝她这走过来,正寻思找个地方躲开,就看见正天殿的大门打开了,立即随着人流走入大殿。 殿内,龙柱耸立,雕龙画凤,金碧辉煌,金阶之上是雕刻着五爪金龙的宽大龙椅。 大臣们按照品级熟练找到自己的位置,绿色最后,中间是大片的红色,接着是六部尚书,以及左相连杰和大将军王尚。 按照品级,林清应站在六部尚书旁边的位置,也就是第三或者第四排。 然而这个位置也足以让众朝臣眼红嫉妒了。 不说旁的,就看看如今能站在这殿中的,最年轻的也二十几岁,就站在中间靠后的边缘处,压根就不显眼。 再看前面几排,最年轻的一位大概就是左相连杰了,那也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 反观林清,还未加冠,顶着一张稚嫩的脸,穿着令他们努力一辈子都未够上边的绛紫官袍,站在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上。 他们得有多大的心思才能做到无动于衷啊! 但好在这殿内都是人精,尽管嫉妒,也不会傻兮兮的表现出来,反而看林清时更加和善。 林清不用想都知道那些人心里在嘀咕什么,直接无视,向她该站的位置走去。 偏在这时,吴有福就从后面疾步走过来,压低声音,唤道:“侯爷等等。” 林清看到吴有福也是诧异了一下,“吴公公找本侯有事?” “侯爷初次上朝,陛下心中念着,特意让咱家过来辅佐侯爷认认道儿。”吴有福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引路,直到连杰后方偏外的位置上方才停下,“您的位置就在这了。” 这地方比林清之前该站的位置还要往前两排。 于是原本就嫉妒眼红的朝员们,这会酸的连表面的和善都快维持不住了。 但谁也不敢说什么,这可是皇帝的安排,谁敢有意见。 林清目送吴有福离开,而后笑着与前面的连杰打了个招呼。 左相府与天禄司已经算是同盟,关系自然要好一些。 连杰也拱了拱手作为回应,笑道:“日后若有本官能帮上的,林侯爷直说即可。” “连大人客气了。”林清含笑回道。 两人又寒暄几句,殿外传来一声悠长而高亢的“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下跪叩拜。 不多时,李明霄身着龙袍,头戴冕旒,步入大殿,走上金阶,坐在龙椅上,“众卿平身。” 林清随着众官员起身,垂首站好。 除了初一十五的大朝会,按理这种小朝会就是有本既奏,无本退朝,但最近先是动兵,后又有董家的事情跟着,殿内热闹的就跟到了菜市场一样。 先是各部汇总账目,因粮草兵士的花销再吵,后面又因为董家倒台后各处空缺的官职再吵。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林清听的头大,忽然就理解李明霄一个劲想要拽她上朝的心情了。 大概是多一个人分担,心里多少能松快点。 她悄悄瞄了眼龙椅上的李明霄,以她的视力,还是能看清李明霄越皱越紧的眉心,明摆着也很不耐烦的样子。 下一刻,赵国公萧霆筠走到殿中,一撩衣摆跪在地上,声若洪钟,正气十足,“董安卿与前朝余孽勾连,贪赃枉法,十恶不赦,臣叩请陛下许臣监斩董家全族!”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接着就有几位朝臣站出来,随之出来跪下,一声声的“臣附议”在殿内回荡。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官员跟赵国公府皆有瓜葛。 但这事说实话挺不地道,按理董家的事情是昭勇侯查出来的,即便监斩也该昭勇侯去,哪怕她不愿意去,也是皇帝亲自指派,或者由刑部或大理寺共同出人监斩。 人家昭勇侯都没出来说话,赵国公却是抢了先,明摆着没把人家昭勇侯放在眼里。 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最前方的林清身上,有窃喜,有观望,有鄙夷,当然,也少不得想要得到天禄司庇护的朝臣们担忧的目光。 林清置若罔闻,她倒是清楚萧霆筠为何这么做,毕竟他那个好孙儿萧云跃也牵扯其中,若他亲自监斩,就可以找机会将萧云跃给替换出来。 可想在司狱里捞人,真当她这个新上任的天禄司指挥使是死的不成。 不过林清还没发力,燕纯殊却先跳了出来,指着萧霆筠的鼻子就开骂:“萧霆筠,你也不好好照照镜子,我们这些出力的人还没说什么,你个没出力的倒先跳出来占便宜,凭什么,凭你这张老脸皮厚吗!” 燕纯殊是朝中出了名的脾气直,什么话都敢说,也是真敢骂,偏偏话糙理不糙,谁也挑不出个错处。 第273章 第 273 章 …… 第273章 萧霆筠被燕纯殊横叉这一杠, 气得脸红脖子粗,“本官一心为国,不过是想尽份心力,没想到到了燕大人嘴里竟是如此不堪!” 燕纯殊冷哼一声, “你说那些话, 鬼都不信, 真当没人知道你的心思么!” 萧霆筠若不是因为地方不对,恨不得上去把燕纯殊给生撕了。 这时, 一直没说话的李明霄低咳一声, 打断他们二人,“此案关系重大, 若非昭勇侯将重云宫剿灭,还不知道要在京中掀起多大风浪,着实该赏!” 一旁的吴德海上前一步,展开手中圣旨, 一串的赏赐一一念出, 从金银玉器到宅院良田, 应有尽有, 听得众朝臣羡慕不已,酸的牙都都快掉了。 林清不卑不亢, 从容的行礼接过圣旨,就在转身要回到位置的时候,却又被皇帝叫住了。 李明霄道:“爱卿之功, 功在社稷, 若只凭这些外物,无法与爱卿功劳相配,依朕看, 爱卿的剑甚好,朕便许它先斩后奏之权,贪官污吏,横行暴虐者,此剑皆可斩之。” 此话一出,众人皆震惊的看着这二人。 “陛下不可!”萧霆筠踉跄跪下,“从古至今皆无此例,况且昭勇侯年岁尚幼,行事亦是颇为偏激,若得此权势,只怕日后满朝文武都要惶惶不安了!” 这一次近乎一半的朝臣跪在地上,一声声高呼着“求陛下收回成命!” 林清站在金阶的正下方,她没有说话,更懒得回头去看那些跳出来逼皇帝的大臣们。 她清楚的知道这些人在怕什么,天禄司已经是悬在众官头上的利剑,皇帝还在为这柄利剑不断的加注权利,直到此刻,她可以随时杀了这里的任何人。 不用足够的罪证,只要她的怀疑就足够了。 林清忽然发现,她好像越来越往蛊惑皇帝的奸佞重臣靠拢了。 可那又如何呢,她的剑向来只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她稍稍抬头,正对上皇帝的视线,而后微微一笑,干脆的将此事交给李明霄来做。 李明霄缓缓勾起唇,露出一抹略带温度的笑意,又随之翘起的弧度稍稍往下一拉,立马就变成了如冰山一般的神情。 他说的很慢,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更改的威严,“昭勇侯行事,朕自然信得过,反倒是你们,既无错处,又为何不安?” 只是简简单单的问句,却让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李明霄等了一会,见众人低垂着头不敢言语,冷笑一声,接着问道:“昭勇侯为官至今,又可曾滥杀无辜?可曾冤枉过一个无罪之人?” 有吗? 其实大家伙心里都知道,并没有。 能被林清捉住的,就没一个手里干净的,他们只是害怕罢了。 可皇帝铁了心的样子,他们也无可奈何。 最后连监斩的差事也落在林清与燕纯殊的头上。 行刑的这日天气不错,风和日丽。 林清与燕纯殊坐在监斩台上,看着董家的人一批批被带到法场,又被一一砍下脑袋,再被旁边专门收尸的几人用板车拉走。 按照皇帝的要求,董安卿要最后一个死,他只能跪在角落里,看着董家的人哭嚎着一个个被砍掉脑袋。 未过半数,董安卿疯了。 他发如乱草,一身囚服脏乱不堪,又哭又笑,猛地一头撞在旁边的木柱上,气绝而亡。 或许是死的人太多了,董安卿的死并未引起什么轰动,被隔离在外围的百姓仍旧看着那一排排跪在法场中央,等着被砍脑袋的死囚。 林清深深的看了那尸体一眼,而后垂下眸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燕纯殊远远扫了一眼那边的情况,而后看向林清,询问:“继续?” 林清点了点头,而后闭眼休息。 要斩杀的人自然不止董家,还有后面的重云宫的那些人,李炫、吴烬、瑶琴,连萧云跃与薛宁也在上面,没有一人能逃得过。 鲜血染红了地面,侩子手不知换了几把鬼头刀,只是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时间已临近黄昏。 义庄的人拉走最后一车尸体,官差们开始清理现场。 林清从监斩台下来,又要回衙门处理流放人员的名单,长长的一串,待将所有犯人处理完毕,已是半月之后了。 事情告一段落,京城也恢复了以往那般热闹,百姓们议论着新鲜出炉的状元郎,将之前的血腥渐渐淡忘。 可林清仍旧很忙,她比谁都清楚,一切远远没有结束,边疆的暗卫将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回京中。 盛国使者频频出使朔国,整体来看,对大渊不利。 大约中午的时候,孟杰又拿着一个细小的竹筒疾步走进书房,“头儿,朔国那边传来消息!” 林清正在书案前整理消息,闻言放下手头的东西,打开竹筒,将里面的字条取出,小心的展开,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林清快速的扫了几眼,微微蹙起双眉。 孟杰一颗心忽就提了起来,“可是朔国那边同意与盛国合兵了?” 林清将字条拍在桌上,“逍遥王听说忘忧城的忘忧花开了,如今正在秘密整装,准备前往忘忧城赏花。” 忘忧城在南京之外,临近刹盟,却不受它的管辖,算是个三不管地带。 孟杰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这好端端的,从朔国跑到忘忧城,就为了赏花?” 林清垂眸,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披着赏花的皮,谁又知道内里藏了什么东西,让咱们的人好好查查,再看看盛国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孟杰领命,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林清叫住他,“再看看江湖上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忘忧城也是那些江湖人士爱去的地方,那边可不讲什么律法,看的都是拳头。 孟杰愣了一下,领命离去。 待林清用过午饭,孟杰也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剑尊郑承。 林清挑了下眉,这还真是稀客啊。 “我本也要过来,正好在路上遇见孟杰,就一起过来了。”郑承也不啰嗦,将一封帖子拍在林清桌上,而后悄然离开。 这帖子通体紫红,中央画着一柄金色小剑,小剑下方写着‘英雄帖’三个烫金小字,打开之后,细细读了一遍。 ——神霄宫将于忘忧城举行英雄会,某恭候诸位。 林清在那神霄宫三个字上怔愣片刻。 神霄宫向来神秘,在江湖上若说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内里奇人异士无数,最关键的是,没人知道神霄宫的位置究竟在哪里。 她把玩着手中的英雄帖,“所以……这就是逍遥王前往忘忧城的原因吗。” 孟杰问道:“咱们也要去吗?” 林清轻笑一声,“既然忘忧城这么热闹,我们自然也要去凑凑热闹。” 这么一说,孟杰心里就有数了,“要带多少天禄卫?” 林清道:“忘忧城不在大渊境内,咱们先行出发,让一千天禄卫晚七日出发,在南境浦城扎营,等候命令。” 孟杰应诺。 林清道:“让慕枫和苍竹过来见我。” 既是江湖上的集会,还得是江湖势力的名声更好用,血衣楼和碧玺山庄的名头也要比天禄司更好用。 慕枫就住在府中,来的最快,苍竹稍远,却也在天黑之前赶到。 两人还没收到帖子,在看完林清手中的英雄帖后,脸色都不太好看。 慕枫颇有些为难,“神霄宫的名头江湖上无人敢惹,这英雄会,应该没几个人敢不去。” 苍竹深深吁出一口气,“老庄主病重,如今山庄皆是我在管理,这英雄会也只能我亲自带人前往,不过经过上次的事情,碧玺山庄实力大损,只怕过去的人不会太多。” 林清倒也理解,“那英雄会定在七月,时间也还算充裕,你们先准备着,到时咱们兵分三路,在忘忧城会合。” 慕枫与苍竹低声应诺。 三人又商量了一下路程上的事宜,而后便各自回去准备。 这次要去的地方太过遥远,要准备的东西也是极多。 没过两天,苍竹与慕枫也都收到了英雄帖,临近下午的时候,顾春来到书房向林清辞行。 顾春拱手行礼,而后才道:“英雄帖也发到了药王谷,师父通知要我回谷一趟,与师伯一起带领谷中同门前去忘忧城。” 林清颇为诧异,若是以往,药王谷完全可以不参与这种事情,但神霄宫的名头一出,药王谷同样不敢怠慢,“可要我帮忙?” 顾春连忙摇头,“不必,这次过去的人不算多,谷中同门常在外游历,足以应付各种情况。” 林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吩咐林文去备份厚礼,再寻几名天禄卫护送顾春前往药王谷。 顾春哪好意思,正要拒绝,就听林清说道:“药王谷距离京城不近,别让我担心。” 顾春脸颊微红,点头同意下来,顿了片刻,匆匆回房,又拎了一个大药箱回来,亲手交给林清,“南境环境与京城不同,瘴气毒虫随处可见,这里是我近日配的药,都是在那边能用上的,大人要收好。” 林清接过药箱,心中微暖,“我知道了,你也要一切小心。” 顾春郑重的点了点头,再次鞠躬行礼,跟随林文转身离开。 送走顾春后,一转眼又过了几天,待到五月中旬,一切准备就绪,几辆外观普通的马车悄无声息的从昭勇侯府后门离开,一路往南行去。 第274章 第 274 章 宜城刘家 第274章 马车共有两辆, 裴绍光与瑾瑜坐在前面的一辆,林清与明月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孟杰、周虎以及段成和胡班则骑马跟在两侧护卫。 他们白日赶路,夜间便就近寻找城镇投宿, 一连数日倒也算平稳, 也没见什么异常。 只是原本还算凉爽舒适的天气渐渐变得闷热, 半月之后,马车的窗帘全被换成了通风的珠帘, 众人身上的衣裳也是减了一层又一层, 后来干脆换上了夏日的薄衫。 林清换上一身精致华美的绸衫,腰间插着她那把用惯的长剑, 坐在马车后面那排位置上,双目微闭,耳边是马蹄踢踏和车轮压过路面发出的声音。 孟杰骑在马上,抬头看了眼已经下落的太阳, 估算了一下时辰, 降低马速来到马车的车窗旁, “主子, 前面便是宜城了,属下可要先去寻家客栈歇脚?” 林清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 抬手接过明月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见孟杰离去,继续闭目养神。 片刻之后, 一位老者突然从路旁冲出来, 拦住了前面的路。 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周虎虎目一瞪,“你这老头不要命了!” 老者一身布衣打着几大块补丁,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 满脸褶皱,龇着发黄缺漏的牙齿嘿嘿一笑,“诸位老爷可要买盐,小老儿这里的盐最是便宜,只需八十文,就能买走一斤盐。” “你这老头儿拦路不说,竟然还敢讹人!”周虎本就生的人高马大,自打对刑狱起了兴趣,更是满脸煞气,双目一厉,犹如猛兽。 老者浑身本能的打着哆嗦,吓得后退两步,谄媚道:“老爷您误会了,咱这可都是上好的私盐,原本一斤要一两银子呢,要不这样,咱这再便宜些,六十文一斤,如何?” 周虎还想说话,明月却已经从马车上下来,扔了一锭碎银给那老头,“来二斤。” 老者嘿嘿一笑,将银子小心的掂了几下,确定重量只多不少,方才钻回路边的草丛,不一会将提着一个两个油纸包出来交给明月,“都在这了,姑娘收好。” 明月深深扫了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车队再一次动了起来。 马车内,明月将油纸包交给了林清,疑惑道:“不就是个卖盐的,有不对的地方?” 盐自是林清要买的。 林清道:“大渊的确有官盐私卖的说法,但给量极少,贩卖的价格也有要求,按理,官盐四十文一斤,而由官府指定可卖私盐的商户,一斤盐的价格不低于一两银子,并且还要缴纳十分之一的税钱。” 所以但凡商户接的盐单子,一般都会重新提炼,制成洁白的雪花盐,专供富贵人家使用,价格也普遍在二两银钱之上,整整翻了一倍。 明月明白过来,随即更疑惑了,“那也不对啊,那老头卖的盐价格比官盐要高,却又远不及私盐的价格。” 这也是林清疑惑的地方,她将手中的油纸包打开,指腹撵起一点盐粒搓了搓,又粘了一点稍稍一尝,“这盐颜色发黄,盐粒粗糙,味中带苦,这是官盐。” 明月闻言冷笑道:“那老头胆子倒是大,都敢骗到咱们天禄卫头上了,我现在就把人抓回来。” 林清拦住她,“无妨,进城再看。” 若只是遇见个骗子倒还好,就怕城中有人不老实,又捣腾起了官盐私卖的买卖。 林清将盐包递给明月,而后敲了敲车窗,旁边的段成立即打马来到车窗前听候吩咐。 林清道:“去找孟杰,客栈就不必住了,我记得刘家祖宅似乎就在这边,拿我的帖子递进去,记得提醒一句,不宜声张。” 之前魏家陷害她,刘青吓得半死,接连来侯府赔罪,大约是三月底的时候,听闻他要来宜城祖宅处理些事情,得十月才能回京,算算时间,这会应该就在宜城。 段成应诺,打马离开。 半个时辰后,马车总算擦着天黑前到了城门前,刘青的马车已经在城门前候着了,见到他们连忙迎了过来,拱手问道:“可是林公子到了?” 周虎翻身下马,打量了一下刘青,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道:“正是我家公子。” 刘青连连赔笑,随之快速走到林清的马车前,拱手敬道:“林公子一路风尘,在下未能远迎,还望公子恕罪。” 明月打开车门,林清从车上下来,抬手回了一礼,笑道:“本不想叨扰刘兄,可路上听闻宜城景色秀美,便想多停留两日,顺道与刘兄聚上一聚。” 刘青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公子能来下榻乃是刘家的福气,府中已备好宴席,为公子接风。” 林清又寒暄两句,方才回到马车上。 刘青的马车在前面引路,几辆马车逐一进入城中。 或许是时间晚了,街道上的人不算多,道路两侧的店铺也大多准备关门,行人匆匆,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林清收回视线,垂眸抚摸着腰间的剑柄,两刻钟后,马车便到了刘家大宅前。 林清从马车上下来,就见刘家大宅的正门此时已经打开了,或许是刘青提前嘱咐过,大门前并没有人,甚至连门房都给打发了,完全是按照着林清的要求安排。 刘青在看见瑾瑜和裴绍光两张脸时顿了一下,随后笑吟吟的站在林清身后,“不让族中长辈出来迎接已是万分不敬,着实不敢再让公子从侧门进出。” “刘兄客气了。”林清礼貌的笑了笑。 恰巧这时,又有一位少年从远处打马过来,直到门口才从马上下来,张嘴便道:“堂兄,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有贵客吗,怎还把正门给打开了?” 少年装扮光鲜亮丽,那衣服料子都仿佛能闪光似的,将马绳丢给后边的小厮,小跑着来到刘青面前。 刘青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压低嗓子训斥:“你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还不快向林公子道歉!” 少年撇撇嘴,不以为意,不就是开了个正门,也不见族中有人出来迎接,还能是什么贵客不成。 刘青更气了,若非是大街上,早一巴掌抽过去了,只得亲自向林清赔罪,“这是我叔父家的嫡子,名刘蟾,自幼娇惯,还望公子恕罪。” 林清倒也不至于真跟一少年人计较什么,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这个刘蟾,看见那清澈又愚蠢的眼神,轻轻一笑,“走吧。” 刘青再次谢过,回头又瞪了刘蟾一眼,走在林清身旁引路。 刘蟾只觉刘青莫名其妙,心里也更生气,那位林公子明明与他差不多大,凭什么他就得低服做小,越想越是不服,气呼呼的跟了上去。 刘家的宅子从外面看很是普通,可往里面一走,就能察觉到定是请专人设计过,鸟语花香,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的如同画卷一般。 刘青见林清对园中景致颇感兴趣,就从旁一一介绍,直到快走出园子,颇为遗憾的叹息一声,“其实刘家大部分子弟都已去往京城,此处宅子由我一位叔父打理,城郊还有一处别苑,临近田地村落,族老和其他族人基本都在那边生活。” 刘家有钱,买卖几乎遍布整个大渊,说是大渊首富也不为过,房子田地多些,也很是正常。 林清倒也理解,正欲迈步前行,耳边忽然传来一点动静,很是微弱,就像蜻蜓的翅膀拍打着水面,转瞬即逝。 林清忽的面色微变,扭头疾步走向那动静发出的地方,绕过一处假山,发现前方是一处池塘,池塘水深,有人已经沉入水底,只能看见头顶的乱发和飘起的雪白色斗篷。 一直跟在后面的刘蟾指着水面惊道:“有……有人溺水!” 刘青也是脸色一变,“快去找几个婆子过来!” “来不及了!”林清给明月一个眼色,明月立即跳入水中,如游鱼一般极快的游到那斗篷所在的位置,将人从水里拉出来,费力的游到边上,将人拖到岸上。 这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姑娘,也就十七八的样子,一身衣裙已经紧紧贴在身上,面容冷艳,双目紧闭,已然陷入昏迷。 “是三姐!”刘蟾一眼便认出昏迷的姑娘,惊慌的跑过去,将自己的衣服盖在姑娘身上,满面焦急,却又不知所措,“堂哥,快救救她,快去找大夫!” 刘青也是懵了,但很快反应过来,立即让家丁去找大夫,可大夫从出发到这里时间不算短,只怕会来不及。 他求助的看向林清,“还请公子救命!” 林清本也没打算袖手旁观,看了明月一眼,明月会意,走到姑娘身旁,内力惯于指尖,照着几处穴位一一拍下,随后将人扶起,对着后背用力拍下。 姑娘猛地张嘴往外吐水,吐到最后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恨不能将肺都给咳出来。 好在咳完了水,姑娘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接着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林清稍稍站远了些,看着众人将姑娘抬走,池边逐渐安静下来。 刘青也是松了一口气,再次鞠躬作揖,“今日多谢公子救命。” 林清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视线划过池塘边上,微微顿了下。 这池塘边的石头皆是成块的青石砖,许是刚刚将人从水中拽出来的关系,不少石砖已被水打湿,颜色发暗,可若仔细去看,依稀能看清砖上沾着还未散去的油光。 第275章 第 275 章 宜城刘家 第275章 谁家池边会涂油呢。 林清走到池边, 指腹轻轻沾染一点油花,轻轻嗅了嗅。 刘青好歹也是个商人,一眼就看出了异常,一颗心顿时跳了跳, 几步走到池塘边上, 小心询问:“公子, 我那堂妹可是有何不妥?” 林清道:“这石砖上被涂了油。”还是烧开的熟油,将味道降到最低, 而且涂抹的位置也很巧妙, 待人被从水里拉出来,地面被水打湿, 若人再多些,这油花大概也就被冲干净了。 她的话点到即止,终归是家宅隐私,还得看刘府怎么说。 刘青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 却又很快反应过来, 再次露出笑容, 继续前面引路。 只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 林清对后续的安排也没什么兴趣了,过了接风宴便带着人回到刘青给她预备的客院休息。 整个刘家几乎都指望刘青活着, 刘青奉为贵客的人,谁也不敢怠慢,连院子也是准备的最好的, 院内几步一景, 花草树木应有尽有,更像是将刘府的景色微缩在这一间院子之中。 孟杰等人需在院中巡视检查一圈才能休息。 瑾瑜如今话少了许多,跟林清告退后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反倒是裴绍光没要走的意思。 林清瞥了他一眼,抬步走进为她准备好的客房。 这客房自是顶好,家具摆饰无一不精,最外间有会客的桌椅,坐左走就是书房,右边用屏风遮挡,里面便是卧室。 林清扫视一圈,最后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敲了敲旁边的桌面让人过来坐,才问道:“有事找我?” 裴绍光点了点头,而后将衣服里的雪球拉了出来,从雪球的爪尖取下一只耳环,“这是雪球在草丛里找到的。” 这耳环是石榴花的样子,颜色鲜红艳丽,乍一看好像非常贵重,但林清好歹也是见惯了宝贝的,最起码皇帝私库那些宝贝,她十有八九都赏玩过。 再看这耳环,就能发现红色里掺杂着大小不一的杂质,质地一般。 林清道:“这是红玉,虽说以刘家的家产也不缺这一副耳环的钱,但看那刘三姑娘的穿衣样式颇为朴素,与这耳环极为不搭。” 不是溺水者的,那就极有可能是凶手的。 裴绍光停顿片刻,“你来刘家,是为了调查那盐吗?” “刘家是商户,若本地官盐出了问题,他们不可能得不到一点风声,又或许刘家便有人参与其中,我们暂且看看。”林清缓缓说着,如今裴绍光也算是她的人了,没必要瞒着。 “明日你与瑾瑜分头行动,再买些盐回来。”林清顿了下,看了眼裴绍光那张令人羡慕嫉妒的盛世美颜,细心嘱咐:“记得乔装。” 裴绍光点头应下,又坐了一会,直到明月进来点燃灯火,方才离开。 林清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顺着窗子望了眼外面的天空。 这会已经入夜,夜空被云层占据,阴沉压抑,已有几分暴雨来前的宁静。 林清揉了揉眉心,“刘家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明月禀道:“打听清了,这宅子里如今管事的是刘青的叔父,名叫刘西平,不过如今这宅子里住的却不止刘西平一家,还有之前一直住在这的刘言才一家,按辈分,是刘青的叔公。” 也就是说这宅子名义上的主人是刘青,但暗地里的主人却有两户。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平时得有多热闹。 “还有一件事情。”明月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刚刚与咱们潜伏在这边的暗卫碰了面,听她说昨夜亥时前后,看见一个名叫平儿的丫鬟在大厨房里烧开了一锅热油。” 林清忽而就来了两分兴致,“这丫鬟的主子是谁?” 明月道:“是刘言才长子家的女儿,名叫刘芸思,那个平儿是刘芸思身边的三等丫鬟,此事可要告知刘青?” 林清稍稍抬手制止,“听你所言,这个刘芸思极有可能是被抬出的挡箭牌,平儿不过是对方故意留下的把柄。” 大厨房那种地方人来人往,去那烧油很容易被人发现,想来昨夜发现平儿的人应该不止天禄司的暗卫。 以刘青的能力很容易就会查到平儿头上,她倒是可以趁机插手,摸摸刘家那二位的底。 林清拿起桌面上那只耳环瞧了瞧,交给明月,“让咱们的人查查这耳环是谁的。” 明月应下,接过耳环,犹豫道:“要不将此事交给衙门吧,毕竟忘忧城那边还需要咱们过去。” 林清笑了笑,“时间来得及,而且之前这边暗卫送来一些消息也让我很有兴趣,既然有机会,那便停留几日且看一看。” 明月疑惑道:“是什么消息?” 林清道:“听闻宜城有一道观名为问心观,不论治病还是卜卦都极为灵验。” 明月更加疑惑,“这样的道观整个大渊没一千也有八百了,能有什么异常?” 林清冷笑一声,“听闻那里的道长算出了重云宫的败落,算出了穆晚唐的潜逃,咱们的暗卫想要进去,却连道观的门边都没摸到。” 明月的神情陡然严肃起来,“可要我现在过去探探?” “不必,左右已被绊住了脚,总有碰面的一日。”林清稍稍顿了下,“今日大家都累了,事情不急于一时,先歇息吧。 明月应下,行礼后退出客房。 林清打了个呵欠,舒服的洗了个澡,换好寑衣,将长剑横在枕边,闭眼酝酿睡意。 不知何时,外面响起几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雨水砸在地面的声音很大,很吵。 林清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双耳微动,却听见一阵阵微弱的啪啪声从房顶快速掠过。 那声音太小了,夹杂在大雨中,极容易让人忽略。 林清猛地睁开眼,有人! 下一刻,房间的窗户被人猛地破开,一人身披蓑衣,宽大的斗笠将他面容完全遮盖,手中一柄利剑闪烁着银光,直直朝床上杀来。 林清单手拍床,整个人瞬间旋转而起,床头长剑刷的一声,已然出鞘,眨眼间便已握住剑柄,反手横档,剑刃正好拦住对方的剑尖,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对方似乎早已预料到林清会发现他,一切只是稍作停顿,下一瞬他又动了,长剑犹如长蛇,缠上了林清的剑。 林清立即松手,自下方极为刁钻的角度滑出,一掌拍向那人后背。 一掌拍实,砰的一声,那人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被逼着抽剑回防。 却是这一空档,林清的剑也已回到手里,一时间房内银光大作,眨眼间就是十数招。 这时住在附近的明月和孟杰等人也听到了动静,冲入房间,拎着武器加入战局。 蓑衣人不得不连连后退,忽的虚晃一招,再一次从窗户钻了出去,眨眼就飞了老远。 孟杰与明月立即追了出去。 林清却不得不停下脚步,外面的雨太大了,夜里虽然缠着束胸,却缠的松,若是被水淋湿,怕是要露馅。 她将外套重新穿在身上,又把腰带扯松了些。 这时候,瑾瑜等人也都赶了过来,又被林清一一赶了回去。 她坐在窗边,顺着坏掉的窗户望着外面的雨幕,双眉紧蹙。 倒是稀奇了,她这趟不说隐姓埋名,但也颇为隐蔽,到底是哪家把消息传的这么快,她前脚刚在刘家落脚,后脚刺客就到了? 不过今日若宿在客栈,只怕要有麻烦,毕竟那地方人多眼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定会惊动官府,到时她也会彻底暴露在此地官员眼中。 之后的事情倒也不好做了。 两刻钟后,明月丧气的回来了,“那人逃得太快了,雨又太大,没抓到,孟杰留在那边查探,让我先回来守着大人。” 林清劝道:“无妨,你且回去吧,赶紧将湿衣换下,别着凉了。” 明月低头看了眼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也只能先回去换身干净的。 林清又看了眼破损的窗户,今日这房间是不能住了,干脆换到隔壁的客房,抱剑躺在床上,闭上双目。 一觉天明。 不知雨是何时停的,只是潮湿的空气顺着窗缝漫入房中,仿佛连空气都多了重量,让人不适。 林清起身穿好衣裳将门打开,门外守着的是段成和周虎。 段成提着水盆,周虎端着早餐,两人麻利的将东西放好,等到林清用过早饭,周虎才道:“瑾瑜先生和裴公子义天刚亮就出门去了,明月姑娘和胡班段成出去探听消息了,孟杰还没回来。” 两人的脸色其实都不太好看,要知道昨夜他们天禄司的指挥使可是刚遭遇刺客,结果还让刺客给逃了,这滋味就像是被人踹了一记窝心脚,难受得要死。 林清倒是不介意,“今日刘家想必会很热闹,我那有一棵百年老参,待会翻出来带上,我们去探望一下那位刘三姑娘,顺便凑凑热闹。” 段成应诺,立马去翻行李,不一会就捧着一个样式精致的锦盒进来,候在林清身后。 林清扫了眼东西,起身向外走去,还没到院门口,就见刘蟾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公子,快救救我三姐!” 第276章 第 276 章 宜城刘家 第276章 “怎么回事?”林清本也打算去看看那位刘三姑娘, 干脆与刘蟾往外走,边走边问。 刘蟾脸色难看,像是被气的,又很是慌乱, “还不是叔公那一家, 把刘家族老都带了过来, 说我三姐从池塘里出来,湿衣沾身, 又被那么多男人看见, 名节已失,要把她拉去山上尼姑庵出家!” 林清也是被这事弄的愣了一下, 世家宗族规矩繁重,的确有不少恨不能把女子名节吊在房梁上展示的,即便皇帝三令五申,面上看着改了, 但私下里的风气依旧难以根除, 谁也无法细究。 可这个情况发生在刘家, 多少还是有些让她吃惊, 毕竟刘家即便有钱,可最发达的, 还是刘青这一脉,“刘青怎么说?” 刘蟾急道:“堂兄已经在极力阻拦了,但族中这次来的人太多, 快要拦不住了, 他说只有你过去,才能给三姐寻一条活路。” 林清有些无奈,“去看看吧。” 刘蟾其实不太相信这位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郎, 但眼下没有办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若此人也拦不住那些人…… 他眼里闪过决绝,大不了就拼命,反正绝不让人动他三姐! 有刘蟾引路,几人抄近路,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后院,一间小院附近。 后院本是女眷的居所,此刻却异常喧嚣,挤满了男子,大多都穿着米粗棉布衣,甚少看见补丁,年纪以青状年为主,靠后的位置站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年纪最小的一位也是头发黑白交杂,看起来六十多岁的样子。 其中一位老者头发花白,勾腰驼背,身上的衣裳却是极好,正是刘言才本人。 他苦口婆心的劝道:“三丫头落水,身子被那么多人瞧见,我也想三丫头保下来,可也不知是谁嘴没把儿的,愣是将事情传了出去,如今大街上已是传的沸沸扬扬,如果不处理了三丫头,你让我们刘氏宗族的姑娘们还有何脸面见人啊!” 刘青就站在刘言才对面,身边站着五六名护卫,后方便是倒在地上的刘三姑娘和一位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的中年妇人。 他听了这话,脸上更是一片铁青,“叔公也是看着芸珂长大的,难道真的要送她去死吗?” 刘言才不赞同的摇摇头,“又没要她的命,只是让她去山上庵子里拜佛赎罪。” “荒谬!”刘蟾忍无可忍,冲了进去,指着刘言才的鼻子骂道:“我三姐今年才十七岁,眼瞅着年底就要与知府家的公子成婚,你却让她去山里孤苦一生,不是送死是什么!” 刘言才被气得倒仰,“你爹是怎么教你的,连祖宗孝道都不懂了!” 刘蟾还想骂回去,却被刘青给扯到了身后,总不能真让刘蟾背上不敬宗族的恶名,“刘蟾向来性子直率,还望叔公不要与他计较。” 刘言才冷哼一声,只剩一条缝隙的眼睛闪过一抹阴鸷,“而且今日这事情也不是我一人决定的,族中长辈这不是都过来了。” 刘家是大族,族中管事都是辈分最高的几位,他们虽不愿意得罪刘青,但料想刘青应该也不至于为个堂妹真与他们撕破脸,想想那满城风言风语,又想想自家还未出嫁的孙辈,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 刘言才有了倚仗,更加有恃无恐,随即斜了眼这些老人旁边的那些人。 他有三个儿子,除去老三一家不在,其他家眷都站在那边,站在最前面的是大房一家,刘鸣和他的夫人方氏。 刘鸣年逾四旬,一张脸仿佛是从刘言才那脸上拓下来的,连那几分刻薄都没落下,剩下的全是傲慢,偏偏做出一副好心的样子,连语调都扬了几分,仿佛胜券在握,“我爹这也是为了刘家好,伯文啊,你还年轻,有些事也不明白,还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提点着才行,切莫行差踏错。” 刘青沉下脸,却未置一词,他哪里不明白刘鸣的意思。 刘言才一家能活得好,完全是依靠这间宅子和宜城的刘家铺子,宜城的铺子与其他地界的刘家商铺不同,算是他家留给宗族的好处。 他祖父曾说过,谁管着这处宅子,谁就得一同管着宜城的商铺。 可惜刘言才不老实,暗地里手段频频,商铺年年亏空,刘青这才把叔父刘西平迁入这处祖宅之中,刘言才说白了就是不想放权罢了。 只怕让刘芸珂上山出家只是第一步,也是牵制弄垮刘西平一家的第一步。 刘青有钱,甚至钱多到让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人怎么祸害宜城的铺子,但他没办法看着堂妹被这些人祸害。 看来,得将他查到的事情公布出来了。 刘青有一瞬间的犹豫,正要开口,却还是慢了一步,刘言才举起手,身后那些刘家的青壮年已然冲了上去。 那几名护卫根本拦不住,眨眼间就被冲散了,一双双手伸向倒在地上的刘芸珂和她的母亲,甚至其中某些人露出猥琐的表情,双手伸向的位置也不那么正经。 林清面色微沉,“段成,剁手。” 段成腰间的刀已然出鞘,整个人如苍鹰一般,身形迅捷如电,瞬间护在刘芸珂身前,手起刀落,那几只伸向不正常位置的手骤然分离,滚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鲜血飞溅,有几滴血粘在他的脸颊上,原本周正的脸衬托出几分阴狠,阴恻恻的看着眼前众人。 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料想到刘青不敢真动他们,所以肆无忌惮,可一旦真见了血,立马惊恐后退,生怕慢一步自己的双手同样不保。 剩下几名被斩断手的人躺在地上疼的不停嚎叫着,却也挣扎着往后退,看段成像是在看吃人恶鬼一般。 林清缓步上前,站在刘芸珂面前,打量了一眼这位姑娘,大概是刚刚受到惊吓,她的双眼满是惶恐和绝望,可面上却透着不正常的潮红,明显还在发热。 昨日刚刚溺水,今日还在发热,又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只怕一时半会身体是好不了了。 林清看向一旁紧紧抱着刘芸珂的刘夫人,“刘三姑娘身体欠佳,还是回房歇息吧。” 刘夫人双目含泪,发髻已经有些凌乱,闻言连连点头,与身后几个丫鬟扶着刘芸珂往院里走。 “且慢!”刘言才张口就要把人喊回来,可一对上林清的目光,那眸光淡淡,却透着一种嗜骨的寒意,让他接下来的话猛地咽了回去,就跟被卡住脖子的鸭子似的。 刘青悄悄舒了口气,向林清拱手致歉:“让公子看笑话了。” 林清没有理他,轻轻拍了拍衣襟上沾染的灰尘,“陛下三令五申,凡是不许私下受刑,总有刁民不识圣恩,藐视王法,没想到今日倒是让我碰了个正着。”林清似笑非笑的睨着在场的所有人,“怎么办呢……不如都杀了吧。” 林清说的平淡,就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似的,却又带着对人命的漠然。 这种漠然是装不出来的,是真的杀出一片尸山血海之后,习以为常的从容。 虽说昨夜下了雨,但今日的天气却越是极好,这会阳光充裕,明明应该很暖和才是,可众人却莫名觉得一阵阵寒意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爬上他们的皮肤,留下一串串鸡皮疙瘩。 刘青刚刚放下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他光想着救人,怎么就忘了这位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他想要上前说话,却突然发现自从林清站在这里,对此处局面的掌控就已经自然而然的从他手中溜走。 罢了,是该让这些人涨涨教训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合上了,冷眼瞟向那些族中之人,安静的等待着。 刘鸣缩在族人后面,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告诉你,这是我们刘氏宗族的私事,轮不到你来插手,否则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清扫了眼远处想要偷跑报官的人,“周虎,但凡有人离开此处百步,杀。” 周虎目光一厉,手中长刀出鞘,阴森的盯着远处要跑的几人。 几位自诩机敏、企图遁去报官的青年瞬间僵立当场,双腿如灌铅,丝毫不敢挪动分毫。 那几位族老早已缩到后面,眼瞧着真要闹出人命,也不好在躲,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岁数最大的一位被推了出来,拄着拐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上前几步,寻思片刻,又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开口劝道:“小公子冷静,凡是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林清干的勾当,连朝中大臣都拿她没办法,面子? 这大渊能让她给面子的不超一手之数,还得看她心情,如今随便一个站出来就要给她面子,凭什么呢? 凭他老吗? 林清只觉好笑,“你们这些人逼着人家小姑娘上山落发的时候,怎没见出来一个提几句有话好说?” “这……这……”族老接不上话,也知道今日十有八九是踢到硬骨头上了,只得退让,“那不如过几日再……” “呸!”刘鸣突然出声,打断了族老的话,刚刚看见刀锋,他就已经跑到后面,但仍旧嘴硬,他就不信这几人真敢闹出人命,“这可是宜城,官府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得给我们刘家面子,你若识相,现在给我们磕头赔罪。” 他扫了眼林清身上衣裳料子,眼里闪过贪婪,“再奉上万两白银作为补偿,或许我刘家能网开一面,否则,今日这事儿,休想善了!” 林清笑了,这是讹到她头上了? 她的视线在场上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无所谓道:“这么多钱啊,那没办法了。” 她撇了一眼段成和周虎,二人会意,再次亮出刀锋,浑身煞气,逼视众人。 林清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那不如就借诸位的脑袋一用,待我与它们谈谈心,再议之后的事情。” 至于砍掉的脑袋到底能不能接回去,那便不管她的事情了。 刀刃反射出的光晕让人有些头晕目眩,再看看地上的断手,众人胆战心惊,拼命后退,连那站出来的族老也扔了拐杖,腿脚麻利的缩回人群中。 刘言才指着林清的手微微发颤,“你……你这是杀人,你当王法是儿戏不成!” “王法?”林清笑了,“那也要看看我是否想与你们讲王法。” 她便是不讲王法又如何,谁又能拿她如何。 第277章 第 277 章 宜城刘家 第277章 林清说的太过自信, 也太过随意了。 但偏偏她往那一站,就没一个人觉得她是说着玩的,再配上那两个满脸煞气的男人。 刘家众人彻底怕了,事已至此, 怕不是要他们拿命去拼, 可凭什么, 他们又得不到什么好处,至于家里面的姑娘, 大不了远嫁就是, 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家里可就少了一个壮劳力, 不值得。 想至此,许多人纷纷后退,表明立场不再参与此事,连几位族老也是思索了一会, 退到一边。 这一退, 剩下的也就是刘言才和他那两个儿子, 以及他们的家眷, 大约十几口人。 刘言才真不愿意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但他这么大岁数了, 该怕死还是怕死,不断把俩儿子往前推,自己往后去。 他那俩儿子也是满脸惧怕, 老大刘鸣还能强撑一下, 老二则一猫腰躲过亲爹推人的手,拉着媳妇孩子扭头就往人群跑。 刘言才没料到老二的动作,踉跄一下, 差点摔倒在地,一连骂了好几句“小畜生”。 刘鸣小声问道:“爹,情况不好,这怎么办?” 刘言才低声回道:“我就不信他们真敢动我,不如这样,一会我吸引他们注意力,你让芸思悄悄出去报官,记得把余知府和他家公子带过来。” 刘鸣连连点头,又跑到后面跟女儿刘芸思说出安排。 刘芸思生得粉面桃腮,不能说不漂亮,偏偏一双眼像极了刘鸣,却比刘鸣更甚,仿佛将那股傲慢刻进了骨子里,听到刘鸣的话,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尽管害怕,可她同样不相信那些人真的敢动手伤她。 林清确实没去看她,只是垂眸盯着自己的指腹,就在刚刚,似乎有一些细微的颗粒随风吹来,苦涩中夹杂着一点奇怪的檀香,若非她鼻子异于常人,绝对无法发现。 这是什么东西? 刚刚的风向,似乎是东南方吹来的…… 林清稍稍抬眼看了看,那里一群刘氏宗族的人,倒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此时刘芸思已经走了三十来步,除去林清,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有些人在疑惑林清的人是否会动手。 有些人等着看热闹。 唯有周虎与段成的刀锋不断压低,双目如鹰隼一般盯着刘芸思,计算着她脚下的步数。 说百步便是百步,绝不多一步,也绝不让人多活一步。 第七十步,八十步……九十八步…… 刘芸思的脚再次抬起,周虎的脚跟蓄力。 偏在这时,异变突起。 刘蟾如疯了一般冲了出来,双眼发直,手中举着一把匕首,直直刺入刘言才的心口。 刘言才胸口冒血,染红了衣服,双眼瞪大,仰倒在地上。 当大家伙反应过来的时候,刘言才已经气绝身亡。 “杀人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四散奔逃,不过须臾,周遭就安静下来。 刘青脸色铁青,一把抓住刘蟾的胳膊,“刘蟾,你做了什么!” 刘蟾感受到胳膊上的痛楚,缓缓回神,愣愣的看着刘青,“我……我做了什么?” 刘青恨不能给他两巴掌,明明事情已经掌控在他们这边,可刘蟾这回却是真的坏事了,“你杀人了!” “我……我杀人了?”刘蟾抬起双手,清晰看见手上沾染的血迹,余温未散,不断有好似铁锈一般的味道冲入他的鼻间。 刘蟾双眼骤然瞪大,瞳孔缩成针鼻儿大小,双手微微发颤,嘴里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像是牙齿碰撞,又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动静。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直到地上死不瞑目的刘言才身上,锁定在胸口的那把颇为华丽的匕首上。 那是他的东西。 刘蟾慌了,就像是沉浸在无法清醒的噩梦中,紧紧抓住身旁的刘青,“救我,堂兄救我!” 刘青快要气死了,他倒是想救,可这么多人看见刘蟾亲手将匕首刺入刘言才的胸口,他要怎么救! 等等,也不是全无办法! 刘青拖拽着刘蟾来到林清身边,照着他的腿弯狠狠踹了一脚。 刘蟾本就已经腿软,被这么一踹,直接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看着林清。 刘青也随之跪下,“还请公子救命!” 林清没有说话,从昨夜的刺客到现在的刘言才,看似毫无关联,却让她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忽然远处传来动静。 林清抬头看去,就见官差鱼贯而入,一部分在处理尸体,一部分开始搜查证据,剩下的将刘蟾按住,不顾刘蟾疯狂的挣扎,将人羁押。 捕头张范德无视林清,敷衍的对刘青拱了拱手,“刘公子见谅,这么大的案子,咱们也是秉公办事。” 刘青没有办法,他毕竟是商户,士农工商,即便大渊对商户的待遇极好,他也不过是有些钱财罢了,若林清不站出来,便是是一个小小的捕快,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悄悄瞄了一眼仍在思索的林清,见对方不为所动,一颗心跳了跳,将一达银票悄悄塞给张范德,“我这堂弟向来冲动,还望捕头多多照顾。” 张范德得了钱,脸上很是满意,“刘公子这不是见外了,只不过这杀人的事情可不小,牢里面我倒是可以打打招呼,但其余的事情,刘公子还得往上面走走关系。” 刘青拱手谢过。 打发走张范德,他长长舒出一口气,而后转身看向林清,双目情绪纷杂,却又转瞬即逝,途胜担忧。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忙碌的官差,眸光微沉,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刘府再次安静下来。 林清让段成将礼物交给丫鬟,随后回到了院子里,段成和周虎守在门外,刘青亦步亦趋,跟在林清身后。 “侯爷,刘蟾他……” 林清坐在椅子上,抬手敲了敲桌面,“那些官差是知府衙门的?” 刘青不明所以,老实答道:“正是。” 林清又问:“从知府衙门到刘府需要多久?” “宜城的衙门都在城东那边的主街上,刘府在城南,便是抄近路也要两三刻钟。”刘青顿了下,“这可是有不对的地方?” 林清:“时间不对。” 如果是刚刚那些人跑出去报官,再带官差过来查验现场,再快也要小半个时辰。 可那些官差进来的时间距离刘蟾杀人绝不超过半刻钟,这样的速度就很不对劲了,就像是提前知道这里会有命案发生一样。 而且流程也有问题。 太流畅了。 宜城不是大城,也比不得卫所训练有素,按理过来势必会有一定的混乱,可刚刚他们的行为太过流畅了。 就像是已经提前分配好,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可很多程序却又被简化了,例如盘问证词,查验尸体等等,可刚刚这些一样都没有。 还真是处处都透着怪异。 刘青听了林清的话,忽然就反应过来,急道:“是有人陷害刘蟾?” 林清换了个姿势,双手环臂,悠声道:“是不是陷害又如何,所有人都看见是刘蟾刺穿了刘言才的心脏,铁证如山,想要给他翻案,很难。” 刘青踉跄一步,苦笑道:“连侯爷也没有办法吗?” 林清却稍稍点了点头,“有。” 她想起那阵忽然随风在空气中飘散的细微颗粒,刘蟾就是在这些颗粒出现后才被忽然陷入疯狂的。 如若要查,也不是没有机会,最起码她有九成的把握。 “可我为什么要帮他?” 刘青的苦笑僵在脸上。 “你让刘蟾来找我,不就是为了利用我替你出头吗?”林清似笑非笑,“谁给你的胆子?还是你觉得我已经蠢到随你摆弄了?” 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被突然拆穿,刘青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连忙跪在地上,“草民自作聪明,请侯爷责罚!” 刘青好歹也是商人,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他清楚林清这样的人不喜欢听那些弯弯绕绕的话,直接承认错误或许还有机会。 天下商户千万,不缺一个刘家,若要覆灭刘家,林清根本不用做什么,只需一句话,就能让刘家跌入深渊。 林清望着门外的景致,指腹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并没有搭理跪在地上的刘青。 刘青真有那么在乎刘蟾吗? 未必。 或许有那么一些,但更多的,是对她底线的试探,若她今日退上一步,日后刘青就能变着法的把她当傻子耍。 但林清同样没打算找人顶替刘家,商人逐利,有的是赚黑心钱的,相比之下,刘青算是商人里比较有良心的,敲打敲打,还是能用的,若换个新的来,还得重新摸底,麻烦。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次呼吸对刘青而言都似乎是一种心境上的煎熬,可他不敢动,更不敢问,只能规矩的跪着,为自己之前那些卑劣的心思,祈求上位者的原谅。 林清看向门外,段成忽然来禀,说是刘芸珂到了。 刘芸珂病着,身上没力气,完全是被身旁的婆子扶着往前走,但即便这样,仍旧急匆匆的往这边走,却在看见房间内的情景时愣了一下。 她视线在跪在地上的刘青身上转了一圈,隐去脸上的急躁,对林清盈盈下拜,“民女刘芸珂,见过林公子。” 林清淡淡瞥了她一眼,“三姑娘也是为了你那弟弟来的?” 第278章 第 278 章 宜城刘家 第278章 刘芸珂虽然体弱, 却很聪明,她知道这会儿决不能逆着林清,就像之前弟弟被抓,她死命拦着母亲没有走出那个院子。 不是不担心刘蟾, 而是她清楚如果想要翻案就绝对不能冲动。 得知刘青哪都没去, 直接跟随林清离开, 她便知道此人身份定有异常,刘蟾唯一的希望也在这里。 她扶身的动作未变, 态度却更加恭敬, “民女是来谢过公子昨日的救命之恩。” 林清略一挑眉,瞥了眼旁边仍旧跪着的刘青, “看来你这堂妹比你聪明多了,起吧。” 刘青松了口气,扶着桌子站起身,与刘芸珂站在一起。 林清道:“既然说的是刘三姑娘溺水的事情, 想必二位也查出了一些线索。” 刘青经历刚刚那么一出, 原本的小心思已经彻底歇了, 根本不敢有所隐瞒, “池塘边的石头上确实涂了熟油,是刘鸣嫡女刘芸思的丫鬟平儿所为。” 刘芸珂道:“这老宅原本就是民女父亲的, 叔公一家趁我父年幼,夺取这宅子与宜城商铺敛财,后被族中发现, 报给京城, 方才让我父重夺回宅子。” 林清笑了笑,“也就是说,你们觉得此事只是那个刘芸思私下寻仇?” “不止如此。”刘芸珂脸上流露出些许难堪, “民女自幼便与余知府家的公子有婚约,本打算今年年底成婚的,可就在三日前,民女去郊外寺院进香,偶然发现刘芸思与余公子在郊外踏青,两人关系……颇为不错。” 未婚夫私下约了未婚妻亲戚家的姐妹游玩,还举止亲密,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刘芸珂说到最后已经算是咬牙切齿了,不论是意外还是人为,她总之已经溺水,哪怕是一位姑娘将她捞出来的,旁人就咬定了她名节有损,众口铄金,她毫无办法。 “想来用不了多久,余家就会过来退婚了吧。” 林清思索了一下刘芸珂的话,可她不觉得这事情会是刘芸思做的。 太明显了,几乎只要仔细一查,刘芸思就无所遁形,人得蠢到什么程度,才能在算计敌人的时候把自己也搭进去? “你说看见他们去郊外踏青,除了刘芸思和那位余公子,可还有别人?” 刘芸珂怔了一下,下意识点了点头,“还有几位余公子的友人,刘家这边除了刘芸思,她表妹方兰芯也在。” 林清微微一顿,“方兰芯?” 刘芸珂道:“方兰芯父母意外身亡,被刘鸣的夫人接到了刘府养着,此人性格懦弱,向来被刘芸思当成丫鬟使唤,民女也曾可怜过她,不过她这人……” 刘芸珂有些一言难尽,“就在去年,方兰芯母亲留下的耳环被刘芸思看中,就要强抢,民女本已帮她抢了回去,最后却还是被她送给了刘芸思。” 恰巧这时明月从外面走进来,对林清稍稍点了点头。 都查清了。 林清从她那将石榴花样式的耳环拿了过来,放在桌上。 刘芸珂颇为诧异,“正是这红玉耳环,可怎么只有一只?公子是在何处寻得?” 林清:“就在你落水的池塘边上。” “所以……真的是刘芸思做的?”刘青双眉紧蹙,他之所以刚刚没将这事说出来便是有所怀疑,可这会听完林清与刘芸珂的话,心里那点疑虑便渐渐放下了。 刘芸思有足够的动机,也有证据和证人在,想来应该就是她了! 刘芸珂看着耳环,眼里多了一丝厌恶,“真的是她。” 林清悠悠说道:“不是她。” 刘芸珂与刘青齐齐一愣,看向林清。 林清反问刘芸珂:“你为何要去池边?” 刘芸珂道:“只是听丫鬟说那池塘边上最近总有几只画眉停留,民女素爱此鸟,近几日只要得空都会过去瞧瞧。” 林清继续追问:“哪个丫鬟?” 刘芸珂茫然摇头,“未曾注意过。” 林清瞥向明月,明月出去提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让人扔到地上。 这丫鬟也就十六岁的年纪,脸型微圆,一身衣裳与府中丫鬟也不相同。 “檀云?”刘芸珂惊诧的看着地上的丫鬟。 明月冷冷瞥了她一眼,扭头对林清禀道:“此人名叫檀云,是方兰芯的贴身丫鬟。” 林清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丫鬟,“招了?” 明月道:“一进刑室便招了,证词已经留档,也已让咱们的人易容顶上去了。” 林清颔首,随后对刘芸珂道:“刘三姑娘听到的那些话便是从这丫鬟口中说出的。刘芸思从头至尾只是被推出来顶罪的,真正与那位余公子有染之人,是方兰芯。” 宜城不算大,暗卫隐藏于民间各处,但说来也巧,方兰芯和那位余公子常去的那一家,就是天禄司的钉子。 明月取出一本账册放在桌上,“方兰芯与余长安早有私情,四月初,方兰芯已查出有一月身孕。” 便是以刘芸珂的身份其实也够不上知府门楣,但幼年订亲,不好悔婚,加上刘青傍上昭勇侯府,余府自然愿意接受刘芸珂,但这不代表,余府会接受一位名不转经传的表姑娘。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刘芸珂身死,然后由刘芸思代嫁,方兰芯再借此陪嫁。 但陪嫁为妾,方兰芯想来也不太愿意,所以故意留了一手,若刘芸思出事,刘家如今就没有再能替嫁的嫡女,以她与那位余公子的感情,或许能有漏洞可钻。 算盘打的叮当响,偏偏让林清凑巧给撞见了。 刘芸珂愣住了,她着实无法想象那样自卑窝囊的方兰芯竟然如此歹毒! 细极思恐! 刘青倒是见惯了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虽说也颇觉得意外,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同时意识到这里面似乎不止林清说出来的这些,否则也不至于要派出暗卫潜伏在方兰芯的身边。 他立即拉着刘芸珂跪在地上,郑重道:“此事我与芸珂必会保守秘密,绝不泄露半分。” 林清只是笑了笑,端起明月送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她既然会说出来,自然就不惧被人传出去。 溺水的事情说开了,话题又自然而然的回到了刘蟾杀人的案子上。 刘芸珂眼里闪过精光,“公子,刘蟾杀人,疑点重重,旁的不说,就冲衙门那边的表现,是否其中暗存线索,与方兰芯谋害民女的事情有所重合?” 林清将茶盏放在桌上,“或许有,也或许没有,三姑娘担心这些,不如养好身体,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刘芸珂瞬间明白过来,“公子识人之广,非我等所能及,不妨给民女一点主意,这婚约是否应该继续?” 林清笑了,这个刘芸珂果然聪明,一下子就明白她话中含义,也知道她将这事说出来的因果何在,“虽非良人,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需要花上三五日的时间,考虑清楚。” 刘芸珂低头叩首,“民女明白了。” 林清揉了揉眉心,端茶送客。 待两人都退走,地上的丫鬟也被段成带走,屋子里就只剩下林清和明月二人。 林清起身走入内室,换了件舒适的衣裳,而后回到桌上,取出剑油,细细擦拭剑刃,“除此之外,查到了什么?” 明月跟在后面,闻言禀道:“此地盐官名叫张子俊,与余知府曾是同窗,二人妻族亦是同族。” 林清擦剑的动作一顿,“盐官与当地官员不得有任何干系,吏部没有审查吗?” 明月沉默片刻,“吏部上个审查这些的官员是董家的人。” 林清恍然,搞了天半还是董家遗留下来的问题,“孟杰回来了?” 明月摇了摇头,“还没,许是查到什么线索了吧。”她犹豫片刻,“可要把天禄卫调过来?”毕竟林清遇见杀手不算是小事情。 林清:“不急,暗部那边怎么说?” 明月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宜城据点的管事是七十二,就在昨夜子时前后,他失踪了。” 林清擦剑的动作再次顿住,她昨夜遭遇刺客大概也是这么个时间。 可她会来刘家不过是临时起意,对方又是如何预料她的行踪的? 那些刺客又与这盐价有什么说不得关系? 还有刘言才和那位余知府…… 尽管线索看似凌乱,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意图将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 或许夜里得空,可以去看看刘蟾和刘言才的尸体。 正想着,外面又传来动静。 很快,裴绍光与瑾瑜走了进来。 二人已经卸掉伪装,但身上仍旧风尘仆仆,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五六个油纸包,纷纷放在桌上,而后全部打开。 油纸包内皆是食盐,而且全是成色不怎么好的官盐! 瑾瑜脸色发沉,“我们今日将宜城和周边几个村子都跑了一遍,能买到的都是这种私盐,价格在五十五文左右,走的都是私盐的路子。” 裴绍光接着说道:“我们也去官家盐铺看过,那地方在城北角,每日限量百斤,价格四十文一斤,卖完就会关门。” 他紧紧抿着唇,“我与瑾瑜打听过,虽是每日有百斤的量,但买盐的人几乎都是宜城各处的破皮无赖,普通百姓光是靠近就会被打,他们根本买不到官盐,都是吃私盐的。” 盐这种东西其实吃起来还是挺省的,私盐价格尽管贵了,却也在百姓的接受范围,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第279章 第 279 章 宜城刘家 第279章 林清听到这话, 嘴角抽了抽,搞了半天,她原来那六十多文一斤买来的盐是被宰了,那老头的嘴还真怪会说话的。 明月很不理解, “宜城附近不是还有其他城镇, 这里贵了, 去其他地方买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吃贵了十五文的私盐?” 林清道:“购买官盐需要户籍, 非本地户籍只能购买私盐, 可出了宜城,其他地界的私盐最便宜也要一两银子。” 这一对比, 宜城和附近村子的百姓就只能回到宜城买五十几文的‘私盐’,没有别的办法。 林清算了一下,一斤盐赚了十五文,十斤便是一百五十文, 那么一万斤呢, 十万斤呢…… 她虽未特意了解过, 却也知道一城之人每年消耗的盐量足以达到百万斤之多, 甚至人再多点,千万斤也不是没有。 光盐一项, 这宜城的官员们每年就会净赚几万两。 可仅仅只有这些吗? 林清垂眸认真的盯着桌面上一包包发黄的粒盐。 盐法变通是先帝继位时改动的,初始也不是没有官盐私卖的情况发生,那时候的情况更加严重, 贪的也更多。 那些证据被暗卫抓到, 一一送回京中,先帝曾言,宁可错杀, 也绝不放过一人。 天禄卫杀了一批又一批,杀到朝堂空缺,杀到再无人敢打盐的主意。 后来这些事情也就没再发生过,最起码林清这么些年,就没收到过在盐上出问题的消息。 这问题不算难,在场几人就没有一个笨人,很快就想到了其中关窍,瑾瑜和裴绍光倒还好,倒是明月瞬间脸色难看下来,“若宜城盐价有异,七十二作为此地暗卫据点的管事,为何一直不曾传回消息?” 叛变? 暗卫叛变,就如同之前的周福生一样,绝非小事! 明月猛地想起之前她与此地暗卫的接触,还有那些安排,顿时有些焦虑。 林清安慰道:“一切就按正常流程走,剩下的那些人究竟有没有问题,很快便能知道。” 明月犹豫道:“可方兰芯那边……” 林清:“无碍。” 方兰芯那边的安排无论有没有问题,都不影响大局,反而更容易看出问题。 瑾瑜忽然开口:“大人早就留意到了?” 林清只是稍稍点了下来,宜城的官员明目张胆的做这些,她却没收到任何消息,这明显就不对劲,所以从始至终她也未从此地暗卫接触过,“想来这贩盐的铺子就有刘家一份吧。” 瑾瑜将其中一份盐往前推了推,“就是这个,就在城北边的刘记商铺里,掌柜声称是刘鸣的人。” 林清笑了笑,这样的话,倒是能将几件事串联在一起了。 有人发现她的行踪,先是派人刺杀,失败之后,猜到她会在刘家下手查探,便杀死刘言才灭口,销毁罪证,以免被她查出什么不该查的事情。 她道:“事已至此,我们兵分两路,我会带着周虎段成查明刘言才的案子,你们明日一起,去问心观。” 明月不知道这个问心观是干嘛的,但林清既然吩咐,她自是无条件听从命令。 一边的瑾瑜和裴绍光也是点头应承。 众人又闲聊几句,便都回房休息了。 林清也上床眯了会,不知不觉间天便黑沉了下来,今夜的天气仍旧不怎么好,云层将夜空遮挡的严严实实,风中裹夹着还未散去的潮气,让人格外不适。 林清指尖一动,弹出一道空气将房中灯火熄灭,而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不大的包裹,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套玄色短打,和一个似哭似笑的鬼面具。 她换上那身衣裳,将鬼面带在脸上,而后悄然从房中翻了出去。 以她目前的身份白日里估计已经被人盯死,暗中行动或许才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事情。 刘言才虽然死因明确,但还未过一日,加上刘蟾还未判罪,按理应该还停留在知府衙门内部。 林清身如鬼魅,悄无声息的从刘家墙头翻了出去,一路飞檐走壁,原本小半个时辰的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深夜的道路上安静极了,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啼,知府衙门大门紧闭,两侧石狮雄踞,怒目圆睁,张口露齿,凶悍之余,又透着丝丝诡异。 林清看了几眼,而后脚步一拐,走进旁边的空巷之中,足尖借力,飞过院墙。 夜里的衙门出奇的安静,连灯都没亮几盏,将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之下。 知府衙门虽有值班的官差,却少有巡逻之事,便是有,也不过是应付了事,极少有认真巡逻的。 林清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的便摸到了后衙西北角存放尸体的地方。 这是一间单独的小院子,院门稍稍敞开一道缝隙,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两间连在一起的房子,唯有靠右边的屋子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依稀能看见一道影子打在窗纸上,想来应是值夜的仵作。 林清将一切纳入眼里,并未动门,瞥了一眼不远处紧挨着院墙的老树,顺着树干悄然翻入院内,疾走几步,矮身躲过亮灯的屋子,逼近另一间,缓缓打开窗户,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今夜的风声不小,院外那棵老树被吹得呜呜直响,将这动静轻易的遮盖住,另间房中的仵作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 林清顺着窗缝向室内看去,这屋子极大,两侧各摆着五六张尸床,大多空着,唯有靠窗这边的三张尸床上有尸体。 林清又撇了一眼亮着灯的屋子,确定没有引起动向,顺着窗户跃进室内。 三张放着尸体的尸床都被白布蒙着,从头到脚,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林清走到第一张尸床旁,将白布掀开,里面是一具烧焦的尸体,看来死亡的时间不算久,口鼻有灰,的确是被烧死的,只是右腕齐齐断裂,不翼而飞。 显然这不会是今天死去的刘言才。 林清将白布合上,而后转过身,看向身后同样存放着尸体的尸床。 黑暗之中,盖布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惨白,许是夜风灌入,那布微微掀开一点,露出一截小巧的尾指。 林清的微微眯起眼,伸出手抓住那盖头的白布,向下缓缓掀开。 偏在此时,异变突起。 那白布骤然飞起,原本躺在床上的尸体猛地坐起,伸手向她的脖子掐过来。 林清一掌隔开对方,另一只手已然握成拳头朝对方脸上砸去,却同样被对方躲开。 黑暗之中,只剩下拳脚碰撞的声音,拳拳到肉,以及出招时响起的破空声。 眨眼间就是数十招,却都是越打越心惊。 林清紧紧蹙眉,再次一掌将对方拍开,这人的武艺几乎与她旗鼓相当,又不能发出大动静惊动旁人,束手束脚,根本无法将对手迅速拿下。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出招更加凌厉。 双方都打出了火气,手同时摸向了武器。 偏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一点灯光由远及近,还有稀碎的喃喃自语,“真是奇怪,这大晚上的,怎么听起来好像有声音?” 林清与那人的动作齐齐一顿,猛地分开,同时钻入滑入两张尸床底部,避息等待着。 灯光越来越近,值夜的老仵作慢悠悠走了进来。 那双脚与光源缓缓移动,从他们的头前走过。 那人指尖一弹,一枚铜钱袭向林清上方的尸床。 林清指尖已然夹着一枚铜钱,猛然弹出,力道不大不小,正好将那铜钱撞开,坠落在那人前方不远的位置。 铜钱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老仵作听见动静,提起油灯向那边看去,正好看见地上的两枚铜钱,顿时眼前一亮,提着灯就走了过来。 那人瞬间脸色一变,瞅了林清一眼,转而又是弹出一抹黄色,正好打中老仵作手中的油灯。 灯火骤然熄灭,一切重归于黑暗。 林清瞬间从床下滚出,移到老仵作身后,转而飞上房梁,再一看,那人也飞了上来,占据了另一根房梁。 下一刻,老仵作已然将油灯重新点亮,喃喃自语:“怎么就突然熄了呢,吓我一跳。” 他左右瞧了瞧,最后一眼看见被打开的窗户,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回事呢,原是窗户被风吹开了。” 他将窗户关上,这才过去将两枚铜钱揣入怀中,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停尸房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林清这次没有动手,仔细盯着对面那人,他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灰布道袍,面目清秀,脸上带着急迫。 或许是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低声道:“先停手,有话好说。” 林清警惕的盯着这人,“你是谁?” 那人开口:“我是问心观的道士,叫我三杨就行。” 林清又是一愣,问心观的道士? 她压低声音,问道:“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总不能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三杨脸上一黑,道:“实不相瞒,刘蟾与小道有些交情,他那人虽有些骄纵,但绝不会滥杀无辜,所以才深夜来此,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看来阁下与小道目的一致,不知尊姓大名?” 林清扶了扶脸上的鬼面具,“周福生。” 第280章 第 280 章 宜城 第280章 既然都是为了刘言才尸体来的, 不论目的为何,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缠斗上。 林清走到那第三张放着尸体的尸床右侧,瞥了眼已绕到左侧的三杨道士,伸手掀开白布。 刘言才的尸身已经被处理过, 整体透着一股奇怪的青紫色, 表面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尸斑, 胸口处的血窟窿格外显眼,只是伤口外围, 围着一圈奇怪的黑色。 三杨也注意到了这伤口的异常, “这伤口是有毒?” 林清也是微微一怔,那匕首刺入胸口, 刘言才又活不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下毒呢? 而且刘蟾只不过是一介商户少爷罢了,带把匕首倒是正常,可涂毒这种事就不像是他该做出的事情了。 三杨好奇问道:“你怎么看?” “用眼看。”林清不咸不淡的回了句, 而后将视线放在尸床床头的位置。 衙门里命案不多, 一般证据也都保存在停尸房内, 就在窗前放置一个小小的两层木架, 从凶器到随身物品都摆在上面。 林清拿起桌面上的匕首敲了敲,刃上的血迹仍在, 匕首的刀柄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宝石和珍珠,一看便是富家子弟把玩的,并非真正杀人的兵刃。 而且刃上血迹正常, 不见黑色, 除了血腥味以外也没有其他不对的气味,正如她猜想的那样,刃上并未涂毒。 既然无毒, 那么伤口上的圈黑色是怎么来的? 林清忽然想起她嗅到那些夹杂着檀香味的粉末,难道是那些东西吗? 她的视线再次放在这小小的木架上,忽然发现就在木架下层的位置放着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符纸。 林清将那符纸拿起,小心拆开,看着上面如同鬼画符一般的纹路,静默片刻,将符纸递给三杨,“这是什么?” 三杨拿着符纸,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我们问心观的辟邪符。” 林清目光微凝,“刘言才去过问心观?” “宜城人大多都去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三杨顿了下,道:“不过你若是想查他何时去过,我倒是有办法。” 林清:“别打哑谜,我们都是为了救刘蟾,目的也算一致。” 三杨道:“一般人去了问心观,请的都是平安福,会请辟邪符的不多,观内能画这符的也不多,我可以回去打探一下,明日子时,我们在山下见面,到时我再告诉你。” 他顿了下,试探着问道:“对了,你查到了什么吗?” 林清瞥了他一眼,顺着窗户翻出去了。 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下一步自是回去睡觉。 林清想的美好,却忽略了三杨跟上她的决心,以及相差不多的武功。 打又一时分不出胜负,走,又如跟屁虫一样撵都撵不走。 林清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棘手的问题。 当她走上街道,身后的三杨如同念经一般继续叨咕:“你就告诉我呗,我这人头脑简单,也分析不出什么,你告诉我,我也好帮你不是。” 林清:“……” 三杨:“你为什么带着面具啊,是见不得人吗,可听你的声音还很年轻啊。” 林清:“……” 三杨:“你走慢点,刚刚跟你打架,我身上这会还疼着,你也是,专下死手,这样可不好,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刘蟾的什么人啊,朋友吗?可我没见过你啊,哦……我知道了,你是他养在外面的,对吧。” 林清忍了又忍才没一拳头砸出去,这什么脑回路,她一身男装,还养在外面,也没看出刘蟾好那一口啊。 林清加快脚步,拐了个弯,突然听见远处来传熙熙攘攘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很热闹。 夜风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脂粉气,不用脑子都知道那街上是做什么的。 林清心思微动,倒是正好。 她转身往那街上走,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看见了那花街的入口。 她带着鬼面具,大多姑娘看见时多少有些害怕。 林清也不介意,直到停在一家名为迎春院的青楼前,看着外面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抽出一沓银票摇了摇。 十来位姑娘原本还有些犹豫,一见那银票瞬间两眼放过,银铃一般娇笑着就迎了上来,左一句“公子这面具当真俊俏”,右一句“公子实乃天人之姿,真真是让人见了便走不动路呢。” 好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反正看不到脸也没关系,就把人往天仙上夸就对了。 林清笑眯眯的将银票交给了姑娘们,“今日可不止本公子一个,看见后面那位没有,今日可是头一回呢,谁能请他进来,赏银翻倍,谁能灌他一杯酒水,再翻三倍。” 这话一出,却是让姑娘们更加心花怒放,大半涌向后面的三杨,青楼里不缺能花钱的主儿,但像林清这么个能砸银子的,那是一年也碰不见两个。 三杨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进去,瞬间就被姑娘们给围住了,香风阵阵,娇语连连。 “这么俊俏的小道长奴家还是第一次见。” “小道长看看奴家啊,今日定要与奴家多饮几杯。” “小道长……” “小道长……” …… 三杨被那一声声道长叫得脸颊通红,努力的挣扎了几下,但姑娘们实在抱得太紧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某些不一样的触感,那脸上的红晕瞬间下涌,连脖子都红透了,实在不敢挣扎,被推着往里走。 林清嗤笑一声,转身走入楼中。 宜城虽小,可销金窟里仍旧奢靡,林清给的银子足,足到即便她带着一张渗人的鬼面具,仍旧被楼里的姑娘们兴奋的簇拥着,进入楼里最好的房间。 三杨跟在后面,一张脸都快红透了,想要还手,又怕自己力气过大,将姑娘们那细腻柔软的手腕掰断,最后被生生按在了林清对面的位置。 酒菜上来,林清只是稍稍举杯示意了一下,十来位姑娘便如疯了一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酒水是一杯连着一杯。 三轮下来,三杨已是两眼发直,嘴唇哆哆嗦嗦,说话嘴瓢。 又来两轮,三杨眼睛一闭,脸着桌面,砰的一声,睡死过去。 姑娘们恋恋不舍的收回手,恨不能把人薅起来再来几杯。 林清笑了笑,再次拿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而后挥挥手。 姑娘们拿了银票,高兴的退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林清与三杨二人。 她放下从未动过的酒杯,将三杨扛到了床上,轻轻拍拍他的脸。 三杨浑身酒气,咕哝了一句什么,声音很低,脑袋往一侧偏了下,接着睡着了。 林清的视线向下缓缓移动。 问心观能得到她的行踪,刘蟾与问心观的道士相交,刘言才手里拿着问心观的驱邪符。 如今又多了一个武功能与她旗鼓相当的三杨道士。 简直就是巧合他妈给巧合开门,巧合到家了。 既如此,她也就不客气了。 若衣物暗藏内袋,基本也就是那几个地方,林清算是惯犯,对这方面极为了解,稍稍一探,很快就锁定了左手袖中的一处暗袋,指尖轻轻拨开暗扣,手探进去,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这是一块腰牌,也就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漆黑,似玉非玉,上面雕着一只正在进食的饕餮。 林清掂了掂腰牌的重量,收进自己的暗袋之中。 既然问心观有问题,这块腰牌保不准就能有什么用处,且先留着,看看情况再说。 林清将床纱放下,贴心关好门窗,顺着后门离开青楼,又去街上转了两圈方才潜回刘府,躺床上补了会眠。 等她清醒过来天已大亮。 周虎与段成送来饭菜清水,而后就在旁边候着。 林清坐在椅子上,提起汤匙瞥了眼碗中的粥羹,忽而问道:“孟杰回来了吗?” 周虎回道:“昨夜回了,不过淋了雨,有些发热,这会还在房里养病。” 林清拿着汤匙的手微微顿了下,嘱咐道:“既然病了,最近让他好好歇着吧。” 周虎嘿嘿一笑,“公子尽管放心,咱们这身子骨壮实着,一点风寒罢了,过个两三日也就好了。” 林清无奈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吃饭,只是碗还没放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抬眼,就见瑾瑜匆匆走来,颇为繁复的衣角随着他的步伐散乱开来。 林清微微蹙起双眉,瑾瑜向来注重仪表,能让他急成这般,只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瑾瑜疾步来到她面前站定,沉声道:“公子,问心观清晨失火!” 林清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微变。 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她要查到那,这火便烧起来了! “可有活口?” 瑾瑜叹息一声,“如今大火还在烧着,人已无法进出,若有活口只怕也出不来了。” 林清沉下脸,唇角轻抿,“这火蹊跷,只怕是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瑾瑜:“明月和绍光在那边守着,官差已经过去了。” 林清:“我们也去,把刘青叫上,用刘家的牌子。” “诺。”瑾瑜应了一声,出去寻找刘青,段成和周虎去预备马车。 一刻钟后,刘府门外已然停了两辆马车,刘青站在车前,行礼过后,方才与林清上车。 问心观在郊外十里外,还没到地方就看见远处飘起的滚滚浓烟。 待几人下了马车,就见官差已经此处围住,外面仍有不少百姓远远围观。 明月与裴绍光就混在人群之中,看见林清立即过来,跟在后面。 刘青已经打理好一切,衙役只是挥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林清疾走几步,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皮肤已经感受到些许不适,就像是一种干裂后的疼,刺鼻的烟气熏得人上不来气。 再往前,就见原本道观的位置已是一片滔天火海,火焰燃烧的动静不算小,偶尔夹杂着房屋倒塌时的动静。 这么大的火,以如今的手段,确实连救的必要都不存在,只能等大火自己熄灭。 林清没回刘府,就在附近寻了户农家住下,等待火熄。 这火一烧便烧了一日一夜。 等林清再次来到这里已是隔日的清晨。 大火熄了,却仍有些地方残存着火苗,黑灰之下,满地狼藉。 先一步赶到的官差正费力的整理废物,将一具具焦尸从火场里抬出来,在外面的空地上摆成一排。 有一人站在焦尸附近,正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是三杨。《 》 280-290 第281章 第 281 章 宜城 第281章 林清也不好说什么, 即便她怀疑问心观有问题,却也不会在此时发难,“节哀。” 三杨听见声音,才缓缓回神, 眨了眨眼, 却没有泪意, 只是觉得眼眶干涩难受,仿佛直通心底, 连魂魄都飘在身体之外, 蠕动着唇,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林清眸色渐深, 却未再言语。 一具具焦尸被衙役们抬出来,摆在空地上,漆黑如焦炭一般,已然分不清容貌。 府衙的仵作们也已赶到, 将尸身一具具验过, 均是被活活烧死, 并无意外。 眼看这边得不到什么线索, 林清抬步走入被烧毁的废墟之中。 到处都是被烧焦的断壁残瓦,漆黑的木梁和略有残余的家具散落各处, 刺鼻的气味萦绕在她的鼻间,却让她更觉得奇怪。 火焰焚烧过的地方并无火油燃烧过的气味和痕迹,也就说很可能是意外失火。 火灾是被附近村民发现的, 时间大概是在寅时左右, 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进不去了。 昨夜风大,也就是说起火的时间至少也在丑时之前。 那个时间,道士们正在睡眠之中, 所以没能及时逃出,至此发生惨剧。 林清缓步向前,一路惨状,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直到一间倒塌的大殿前她方才停了下来,望着里面残缺不全的神像,双眉微蹙。 眼下所有的证据似乎都在指引印证她的推测,仿佛这就是真相。 可是不对劲,非常不对。 往玄学上说,问心观既然能掐会算,连她的行踪都能算到,会算不到他们道观有此一劫吗? 往现实上再看,偏偏她查到问心观,问心观当夜就失火,这么急,是生怕她查到什么吗? 又或是证据无法抹杀,只能付之一炬? 可若是如此,烧掉道观就是了,为何连人都不曾放过? “公子,寻到一些东西!”裴绍光忽从远处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包着什么的帕子。 林清回神,接过手帕,小心的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粉末很是细腻,带着香味。 周虎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林清身后,见状不禁有些无语,“我说裴少爷,这不就是香灰么,好歹是间道观,有些香灰不是很正常?” 林清稍稍捻起一点,搓了搓,“这是檀香。” 周虎有点不明白了,“檀香不也是香吗?” 林清将手帕重新包好,“道观会用沉香、降真、崖柏等等,但绝不会用檀香。” 说着,她已经跟着裴绍光往发现檀香灰的地方走。 周虎挠了挠后脑勺,连忙跟了上去。 那地方很是偏僻,大概是在后院的位置,房屋很多,但已经看不出是干什么用的了。 就在角落处有一间已经被烧到半塌的房间,里面大多东西已经化成黑灰,但神像还在,虽已被烧的看不出是什么的像体,但也能确定这是一间供奉用的小殿。 一堆乌黑的炭木后方,墙壁半塌,几块石头的缝隙之中倒着一个巴掌大的铜制香炉。 周虎古怪的盯着裴绍光,就这么个地方,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 裴绍光将雪球从怀里掏出来。 周虎:“……”得,谁让人家有猫呢。 他上前将那香炉拿了出来,放在一边还算干净的土地上,而后让到一边守着。 林清捡起香炉仔细检查了一遍。 或许是因为被火烤过的原因,香炉一侧有一点发黑,却不算严重,除此之外,倒不见什么异常。 林清寻思片刻,弄来一块方布,将里面残余的香灰一点点的倒了出来。 突然,一个小小的纸包从里面掉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香炉掉落的位置正好被墙面的石砖掩埋,反倒被完好的保存下来。 不对…… 林清一脚蹬上砖墙仔细寻找,不过片刻,就找到两块样式奇怪的石砖。 这两块石砖几乎被掏空了,一相对照,正好形成一个类似于凹槽的形状。 这应该是一处暗格,香炉应当是被藏在暗格之中,所才会没事,直到房梁落下,墙壁坍塌,这香炉才会从墙壁里落下。 也是如此,香炉才能正好被掩埋在那些脱落的石砖下面,若不是被裴绍光训练成精的雪球,这香炉只怕风干了都不会被人发现。 林清没有打开纸包,哪怕距离很远,她也能嗅到那药包中的苦涩药味和外面沾染的檀香香气。 正是她在刘家时注意到的那个气味! 林清将纸包交给一边的裴绍光,“去找刘青,寻个靠谱的郎中,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毒。” 裴绍光接过药包,郑重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他前脚刚走,明月后脚就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交到林清手中,“尸体不对。” 林清接过册子低头看了眼,竟是官府的僧道名册。 明月急道:“问心观夜不留人,从不许香客留宿,内有道长香童共五十三人,官府的僧道名册上皆有记录,如今尸体已经全部找出,数目却是五十三具!” 林清一愣,问心观共五十三人,发现五十三具尸体…… 可事发当日,三杨被她灌醉倒在青楼,宿夜未归,按理应该是五十二具尸体才对! 这平白无故还能多了一具尸体? 明月丧气道:“可惜尸体皆已面目全非,要不然凭借这多了一具的尸体,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林清问道:“周遭百姓可见过有人昨夜进入观中?” 明月摇摇头,“那边的衙役正在询问,并未发现异常。” 林清闻言,心里又升起了古怪,这次官府倒是上进了。 说话的功夫,几人再次来到外面废墟外面,仵作已经验尸完毕,一具具焦尸被抬上板车运走。 分不清性别,也看不清相貌,除了焦黑,便只剩下丝丝缕缕的血肉和外现的骨骼,一时间竟让人无从下手。 明月见林清一动不动,不禁问道:“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林清目光微沉,盯着那一车又一车的尸体被拉走,“我只是在想,为何会多一具。” 明月:“虽说不许香客留宿,但保不准就有哪来的道长挂单。” “有这个可能。”林清不否认,没有证据,所有的猜测都是有可能的,“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性。” 明月怔了怔,“什么?” “昨夜我与三杨发生冲突,灌醉他不过是临时起意,若我没有这么做,又或者说前夜我与三杨并未遇见,那么他极有可能会在调查结束后回到道观,那么今日外面的焦尸就会有他一个。” 林清顿了下,“这又会分成两个情况,若有人挂单,那么尸体数目就会变成五十四具。” 这倒是正常情况,她担心的是第二种,“若观中之人一开始就算准了人数,五十三个人自然就会有五十三具尸体,可他们没料到三杨会暗中偷跑,来不及撤回,于是尸体便多了一具。” 说起这个情况,便让人一阵心惊肉跳。 若是如此,极有可能这五十三具尸体只是被找来的替死鬼。 明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那可是活生生的五十三条人命!” 林清吁出一口气,“一切都只是猜测罢了,还要从多方查证才行,你先四处打听,看看前夜是否真有人在观中留宿。” 她看向周虎,“你与瑾瑜以此地为中心向外查探,看看是否有人失踪。” 周虎正要应下,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林清转身看向身后,只见张范德正站在不远处一脸轻蔑的盯着他们。 张范德仰着眉,迈着外八字,来到林清面前,又是一声不屑冷笑,“呦呵,谁家的孩子,毛长齐了没,不在家好好吃奶,跑出来学差爷办案子,不知谁给你的勇气,还哄着一群蠢货跟你过家家。” 明月和周虎听到这话,顿时眉目一厉,手已然摸在腰间的刀柄上,只等林清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将这张范德瞬间砍成八瓣。 林清将两人的刀按了回去,悠声道:“只是随便玩玩,倒不如张捕头手段高超,听闻顾地主家的牛跑到了张地主家的田地里,张捕头当场将牛一分为二,当真是平均‘公道’啊。” 张范德原本还觉得这小子挺会说话,可转头一想,越来越不对味,这话不是拐弯抹角说他公私不分么! 那张地主是他亲戚,年年都要给银子的,他当然是帮亲不帮理,不过这事做归做,若说出来,便是将他的脸往地上摔。 整个宜城能把他张范德不放在眼里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剩下的还不是随他欺负。 霸道久了,如今一个毛都没齐的孩子竟敢爬到他头上恣意妄为,若传出去,他张范德在宜城还怎么混! 原本的轻蔑被怒气取代,张范德一把拔出腰间长刀,眼里全是狠辣,“本是懒得搭理你们,如今竟敢戏耍本捕头,今日若不让你等涨涨教训,本捕头便将名字倒过来写!” 林清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张捕头当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可惜了。” 张范德下意识问:“可惜什么?” 林清轻轻弹掉衣襟上的灰尘,“可惜上一个这么对我的,九族都去地下团聚了,这辈子大概是回不来了,张捕头若想涨涨经验,我倒是不介意做做好人,送你去下面与他们聚上一聚。” “你倒是好胆!”张范德怒极,举刀向林清劈去。 第282章 第 282 章 宜城 第282章 张范德确实生的人高体壮, 但一身功夫粗浅,连三流高手都够不上。 林清只是向旁边侧了一步,那砍下的刀锋便已落空,刀锋坠地, 一时间竟没能收回来。 林清抬起脚, 对着张范德的手腕踩下, 一落到地,接着就听见一声骨头裂开的声音。 张范德发出一声惨叫, 忍着疼另一只手朝林清的脚腕抓去, 却见那脚抬起,再次落下。 那速度明明很慢, 却仿如山石一般沉重压迫,根本无处可躲,甚至就像是他把手腕故意送到哪脚下一般,接着又是一声脆响。 张范德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周围的捕快衙役见状, 纷纷拔出长刀警惕的瞪着林清等人。 张范德是真没想到那臭小子竟敢真的跟他动手, 如今双手皆断, 断骨的疼愣是激发了心里的凶性,顾不得形象就地滚了几圈, 双目发红,吼道:“这几人皆是苍梧山恶匪,下山作恶, 袭击官差, 给本捕头乱刀砍死!” 今日这边几乎出动了知府衙门大半的官差,足有近百人,还不算其他那些干杂活的, 若全算上,至少也得两百人打底。 如今张范德一声令下,几乎所有人都对准备林清这边。 林清身后却只有明月和周虎,其他人各有差事,并未待在这边。 三个人对上两百人。 哪怕是穷凶极恶的凶盗,这会也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张范德任由仵作暂时帮忙将手固定,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林清,如同淬了毒一般,仿佛已经看见对方被乱刀砍成几截的样子。 所有人举起刀,朝林清三人袭去。 林清淡淡瞥了周虎一眼,周虎立即会意,嘴角挂起一抹阴狠的笑容,一撩衣摆,手中赫然多了一块腰牌,巴掌大的牌子,上面用繁复的纹路雕刻出‘天禄卫’三个字。 “天禄卫周虎,来此侦办特案,谁敢放肆!”周虎的声音极大,大到即这么多人,仍旧听得清清楚楚,大到犹如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心中炸开! 二百多个人手里仍旧举着刀,却在那一块小小的腰牌前霎时停下,愣是再无一人敢向前再迈一步。 张范德见状,心头顿时一跳,原本的阴鸷的目光瞬间变为恐慌,甚至是某种说不出的惧怕。 就像是人遇见了恶鬼。 他的声音更大了,近乎嘶吼着否认那块小小的牌子,“天禄卫都在皇城享福,哪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这几人定个假货,竟敢冒充天禄司的老爷们!” 张范德作威作福已久,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又纠结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踌躇不前,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可天禄卫何时惯过这些脾气,周虎阴笑两声,压根不管众人怎么想,左右牌子已经漏了,再敢上前,砍了就是。 他堂而皇之的从那两百人中间穿过,无一人敢拦。 张范德见状不好,转头就跑。 可他的速度太慢了,几乎转身的功夫,周虎就已经到了他的身边,一刀刺进他的大腿之中。 血流如注,张范德哀嚎一声倒在地上,挣扎着往后怕,脸上只剩下绝望,“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宜城的捕头!救命!救命啊!啊!” 周虎一脚踩在他的另一条腿上,卡擦一声,双腿尽废,这一次是真的连动一下都费劲了。 张范德那口气终于泄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连话语也变成了彻底的哀求,“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错了,放我一马。” “要放你一条活路,也不是不行。”林清缓步走到他的面前,唇角仍然带笑,可眼里只剩冷漠,“那便说说,刘言才死亡那一日,你是如何在半刻钟内赶到刘府的吧。” 张范德原本还以为真有活路,眼里流露出一点希望,可当林清问出这个问题,他忽然就顿住了。 林清幽幽说道:“你要知道,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这对天禄司而言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我可以让人将你吊在刑架上,用最好的药材维持着你的性命,再让最好的侩子手,将你身上的肉一点点的片下来,就像鱼脍一样。” 张范德浑身发颤,随着林清的声音,就像是折断了心头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崩溃了,“我说,我都说!是余知府叮嘱我过去的,是余知府!都是他让我做的!” 林清接着问道:“问天观的火灾与你们可有关系?” 张范德又开始犹豫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林清瞥了周虎一眼,周虎一脚踩在张范德裂开的手腕上,重重一捻。 张范德再次发出一声惨叫,连连点头,“余知府只交代我们按正常的走,样子要做足了,最后定为意外失火即可。我察觉到不对劲,就偷偷多看了一眼,正巧看见屏风后面有……” 一根细针猛地从远方袭来,刺入他的后脑,声音刹然而止,倒地气绝。 林清伸着针刺来的方向望去,都是身着衙役服饰的差役,约有十数人,对身后的周虎道:“抓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若说之前张范德是这些官差的主心骨,现在这根主心骨已经被抽了,加上周虎的身份和刚刚的手段,几乎所有人没胆子反抗林清的话。 他们站在原地,呐呐不言,惊慌不安。 周虎一抽腰刀,虎目一瞪,吼道:“怎么着,都耳聋是不是!” 这一喊,便让人众人清醒过来,将那些被林清点名的同僚推到前面,站成一排。 共有十三人,年纪最小的也就二十多岁,年纪大最的,两鬓已经斑白。 周虎完成目的,扫视一圈,而后重新走到林清身后。 林清从这些人身前一一走过,视线在这些人的身上一一掠过。 实际上她并不在意张范德的死,自从刘蟾被抓,她自然搜集了一些关于这人的消息,也都没有什么好事,一介恶吏罢了。 至于那些问题,不过是早就知道的答案了,张范德的话也只是让答案更明确些。 但现在,她忽然对那个杀死张范德的人有了几分兴趣。 飞针不会拐弯,那个方向又有十数人挡着,若凶手在远处发射暗器,必然无法完全绕过这些人,也就是说,凶手就在这这十三人之中,而且用的也是机扩一类的发射装置。 林清思索着,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些人。 可这十三个被她打量的人却各个浑身发颤,头低的恨不能塞进胸腔。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恐惧,生怕那把刀下一瞬就会砍断他们的脖子。 天禄司的名声整个大渊谁人不知,说是杀人如麻也不为过,若对方不打算找出真正的凶手,直接将他们作为刺客全部砍死,他们也毫无办法。 前面五个倒还勉强还能站稳,到六人时,忽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试了几回愣是没爬起来,只能勉强跪好,身体抖得也更厉害了。 这就像是一个开始,陆续有人踉跄着跪下,也说不准是吓的还是什么。 直到第十二人时,林清停下脚步。 此人是这些人中年龄最大的,背后略有佝偻,两鬓生有白发,吊梢眼,糟头鼻,看样老实,却又带着一股散不去的凶戾。 林清瞥了眼他身上半新不旧的衙役服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知府衙门待了多少年头?” 最简单的问题,却是让这人脸色一白,好似受到了惊吓,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回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名叫古大牛,是衙门里的老捕快,已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林清颇为疑惑,瞥向一边的官差,“你们认识?” 其他人面面相觑。大多数人都摇了摇头。 有一名年轻捕快站了出来,声音发颤,“禀大人,我们衙门里大多人手都是认识的,但有些人任务特殊,常年不在衙门,所以也就不太熟识。” 林清有些好奇:“是什么特殊任务?” 那捕快都快哭了,“这个……小人不知,都是余大人亲自吩咐的,说是与苍梧山那边有关,这次也是人手不足,余大人才将人全给叫了回来。” 林清没再说话,挥挥手让这老实孩子先回去站着,而后再次看向顾大牛,“你自己来说吧。” “小的……小的只是在苍梧山……监视……”古大牛两眼乱转,随即一嗓子哭了出来,“大人不知,小人已是五十有三的年纪,却仍旧是个普通衙役,每月领的那点碎银养不起媳妇孩子,有次趁我不在,就跟隔壁老王家那老鳏夫跑了!” 他越哭越伤心,声音带着嘶哑,“可怜小人这么大岁数了,临了临了,却是孤家寡人,小人冤啊!” 林清:“……” 她瞥了一眼两边的衙役,果然都不忍的撇过来脑袋,眼里多少都流露出些许同情。 林清淡定的等他说完,好心的问了句,“说完了?” 古大牛哭声一噎,默默放下都是鼻涕眼泪的袖子。 林清继续问道:“所以你在苍梧山监视什么?” 古大牛忽的就卡住了,不知如何接下去,一双眼珠在眼眶里不停乱窜。 林清干脆道:“是监视苍梧山恶匪吗?” 古大牛猛地打了个寒颤,身体像瞬间失去力气,软了下去。 第283章 第 283 章 宜城 第283章 还真是人生处处有意外, 林清没想到查个盐案,先是倒腾出一个有问题的道观,接着又弄出一个苍梧山上着了山匪。 这桩桩件件,哪一个也不是小事, 却没有一件传入京城, 连天禄司暗卫据点都遭了殃。 不过这手段……倒是有些熟悉。 当年在北境之时便是据点最先失守, 导致后续行动接连受阻,步步落于人后, 最后破局也颇为艰难。 如今又是据点管事出了问题, 若非她熟识天禄司暗卫流程,当真以为她的天禄司暗卫营是纸糊的! 林清压下心中翻起的怒意, 审视着地上的古大牛,“只是监视吗?还是说同流合污,缺个通风报信的?” 古大牛连连摇头,身体抖若筛糠, 满脸的皱纹几乎都缩在了一起, 仿佛一口气吃了几斤黄连似的。 那可怜的样子让其他人再看不下去, 纷纷转过身去, 有些人甚至已经眼眶微红,看林清的目光中多了怨气。 林清的声音寒气更重, “你既然做了十几年的衙役,可为何这身差服却不大合身?” 古大牛这身差服有些过于长了,四肢磨损的位置与他的肢体同样不匹配, 明显不是他本人的。 古大牛眼睛转的更快, 闪烁不定,“因为……因为……” 林清打断他,“因为你就是苍梧山上的恶匪。” 古大牛摇晃的身体猛地僵住, 头几乎都快垂到了胸腔,让人看不见他的神情。 林清继续说道:“捕快多用腰刀,练的也是从兵部下发的基础刀法,招式大开大合,握刀也需用正握法,你握刀的手法尽管一直模仿,可明显不习惯,以至于握刀时刀锋的角度偏下,也更向内歪斜,就像是花架子,伤不伤得到敌人另说,但一刀下去,绝对能砍到自己。” “看着或许不对,可若将刀换个方向,由正握变为反握,那便是最好的袭击姿态,是练习成千上万次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我听闻有些山匪性情凶狠嗜杀,比起正握的防守打法,他们更钟情于反握袭杀。” 林清睨了眼他放在地上的长刀,刀刃偏向后方,看着好像随意乱放,可若是反握,这个角度却能第一时间握住刀柄反击,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周虎听到这话也是愣了下,再顺着林清的视线看见地上的刀,瞬间明白过来,一脚将刀踢飞,单手将古大牛给提了起来,恶狠狠道:“好你个老头儿,竟敢耍花样,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活撕了你!” 古大牛被迫抬头,只是原本恐惧害怕的神情已是一片平静。 林清冷声命道:“周虎,断手。” 周虎闻言,直接将人甩在地上,一把抓住他的右臂向外猛拧,只听“咔嚓”一声,古大牛发出凄厉的惨叫。 “若张范德不死,你混迹在人群之中,的确很难让人发现,可张范德已经被我折磨的近乎崩溃,你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只能杀人灭口。”林清缓步走到他的身前,“现在想来,你来此的目的便是想看看这间道观的情况吧。” 她微微垂眸,看着他手腕上一点淡淡的红色,“朱砂用的不少,颜色已浸入皮肤,一身的降真香气,若只是短时间接触,不会有这么浓烈的气味。” 古大牛骤然沉寂下来,林清每说一句,他的神情便阴鸷一分,那是比张范德更加恶劣弑杀的神情,手上没百八十条人命,绝对熏陶不出这种目光。 林清却不为所动,眸光微凝,“你是衙役,是苍梧山恶匪,也是道士……是这问心观的道士。” 事已至此,再装下去就没必要了,古大牛微微垂头,瞳孔向上凝视着林清,勾起唇角,露出一点黄牙,声音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低沉而扭曲,“昭勇侯果然好手段,我不过稍稍动了一下,杀了一个本就该杀的恶人,就被你逮到了。” 林清:“所以这问心观是你们这些山匪在山下的据点?” 古大牛:“是。” 林清:“那五十三条人命全是你们掳去的人?” “当然不是,他们都是自愿的。”古大牛笑了,像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情,“我们只是让弟兄们在苍梧山周遭的村子里走了一圈,给了规定的数量,他们怕着,哭着,求着,然后像狗一样跟在我们后面。” 林清轻轻拍了拍外袍沾染的灰尘,“断他左脚,用刀。” 周虎手起刀落,一截断腿飞了出去,血液飞溅,伴随着古大牛凄厉的哀嚎。 林清:“宜城盐案,你们参与多少?” “四成,其他事情皆是余知府与盐官勾连,我们负责的只有一样。”古大牛满脸煞白,额头冒着虚汗,双肩不停地抖动着,双眼却仍紧紧盯着林清,“是天禄司那些暗卫。” 此话一出,周虎与明月已是杀气毕现,恨不能现在就去砍古大牛几刀。 古大牛却不以为意,“侯爷可知,是谁向我们透露了对付天禄司暗卫的法子?” 林清只觉嗓子微微发干,眸中却蕴含着凌厉的杀意,“炼人雨。” 古大牛似乎没想到林清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怔愣了一瞬,随后赞赏的点了点头,“不错,这一切都是炼人雨告诉我们的,是他教会我们如何替换天禄卫的耳目,我们也因此才能在苍梧山盘踞。” 林清:“原因。” 古大牛:“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只有我们引荐才能去的地方。” 林清没有说话,即便她早有猜测,可当真相被公布的时候,她仍旧觉得心里像是空掉了一块,脑子里有那么一瞬的茫然。 为什么是他呢…… 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传来,当她回神的时候,古大牛一掌拍在自己的额上,当即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周虎上前探了探鼻息,“这家伙死的倒是快。” 林清挥挥手,示意周虎将尸体处理掉,却忽然感到一阵轻风拂过,一抬头,只见三杨已立于不远处,正呆呆地望着古大牛的尸体。 他的双眼满是血丝,已经没了之前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 林清轻轻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三杨像是失了魂,只剩麻木和茫然,“我一直潜伏在附近,正巧遇见你的下属,听他们说问心观极有可能是人为纵火,我想你这上封的必然知道什么,便过来了。” 林清:“都听见了?” “嗯。”三杨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带着亲人冤死的恨意和哀伤,“我是三年前才被观主捡回来的,当时我身受重伤,记忆全失,是他们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也让我活了下来。” “我不认识他的容貌,但我认得他的声音,他叫古平,是我的三师叔,最擅画符,我本想向他打听符箓之事的。” “我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三杨浑身发颤,恨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悔恨,是成千倍的痛苦反噬! 林清却仿佛看不见他那些跌宕起伏的心情,只淡淡的看着他,就像是看见街边猫三狗四一般,若说真有什么值得她注意的,便是这人的功夫与她不相上下,危险性仍旧存疑。 她平静的问道:“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三杨死死咬住腮边的肉,直到感受到血腥气,“问心观的道士每隔半月就要上苍梧山采药,我曾偶然听他们说过,上山之后,他们会往西北走。” 西北? 林清倒是没想到三杨会直接将线索说出来,思索片刻,扭头命道:“周虎,你与段成即刻整合宜城暗卫,将余府和所有贩卖官盐的商铺一律按罪抓捕,绝不放过一人。” 她看着周虎应诺离开,而后看向明月,“你与瑾瑜拿着我的金牌集结驻军,我们进山剿匪。” 林清送走明月,最后看向三杨,红唇轻抿,难得有了一分犹豫。 古大牛招供的太容易了。 或许被她抓住是个意外,但连自尽都不怕,招起供来却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几乎毫无隐瞒,便是连周福生寻他们的目的都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以她的经验来看,古大牛没有说谎,证词可信。 这就很奇怪了…… 这么一帮穷凶极恶之人,若无利益,为何要救三杨呢,难道指望他们会发善心吗? 林清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其中定然有些猫腻,也把对三杨的提防又提了几分,可面上却是半分不显,“你便跟着我一同去山上剿匪吧。” 三杨本就想跟着上山的,听见林清的话,思索片刻,终是点头应下。 林清让人将三杨安排一下,而后匆匆赶回宜城。 集结人手需要时间,宜城里的那堆烂摊子也不能放任不管。 还有周福生…… 此事怕是只有抓住苍梧山山匪的头目才能知道了。 马车赶到宜城时,已是午时过半,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可今日却比以往更加热闹。 整个知府衙门被穿着暗卫服的暗卫们接手,余府的人都被带上镣铐,街上的商铺关了一家又一家,但凡沾染上贩卖官盐的,无一例外,全部被周虎塞进了牢房里,店铺一律查封。 不过就这么小半天的功夫,人就被抓完了,周虎开始带着人手清理资产。 刘家自然也在范围之内。 第284章 第 284 章 宜城 第284章 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从各家抬出来, 一一登记造册,全部摆在知府衙门的院子里。 大门敞着,外面全是围观的百姓。 也不知谁喊了一句“又有东西送来了!” 百姓们熟练的让到两侧,眼前这官差们将一箱箱东西抬进院子, 然后就那么大刺刺的打开, 露出里面装的各种金银珠宝。 百姓们震惊过后, 鼻子都要气歪了,这都是从他们身上搜刮的民脂民膏! 他们愤怒的目光随之落在府门前跪着的一批人身上。 林清特意让周虎将余知府等人拎了过来, 一个个带上镣铐, 排成排的跪在府门前方,周边放了四五名衙役看着。 于是怒火找到了方向。 讲些道理的人臭鸡蛋和烂菜叶乱飞, 不讲道理的,直接冲上去拳打脚踢,四五名衙役,顶多保证这些人不被打死。 当下午林清过来的时候, 府门前跪着的几排人皆是一身臭气, 脸肿的跟猪头似的。 刘言才的三个儿子也在其中, 刘鸣首当其冲, 当他看见来人竟是林清之时,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当一排排人对着林清行礼问安的时候, 刘鸣震惊的双目瞪大。 他本以为是刘青大题小做,却没想到这样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竟是一位侯爷! 这个年纪已是侯爷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刘鸣想起他做的那些事情, 恐惧到达了极致, 浑身微微发颤,一股可疑的液体顺着裤子流下。 可压根没人会在乎他什么样子,林清停在那位余知府面前。 余知府名余志高, 已经五十来岁的年纪,一身肥肉,脸肿的也是最严重的一个,本是满脸绝望,看见林清时,倒是多了一些理智,张开嘴,勉强把音找准,“侯爷,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 林清抬腿便给了他一脚,“你是说本侯冤枉你?那行刺本侯的刺客不是你支使的?” 余志高满眼乱转,“这凡事要讲证据。” “张范德已经招了,苍梧山上下来的恶匪也招了。” “他们负责蒙住朝廷的耳朵,你与盐官则修改盐价,故意限量官盐,再抬价卖给各处商铺,以低价私盐的名头进行贩卖。” “你得知本侯在刘家住下,生怕泄露秘密,便与藏于问心观中的恶匪合谋杀害刘言才,又将此事嫁祸给行事冲动的刘蟾。若刘蟾出事,刘西平一家自然再无法霸占刘家在宜城的势力。” 林清每说一句,余志高的肿胀的脸就下垮一分,即便已经走样,也能看出那神情有多难看,整个人抖得比刘鸣还要厉害。 恰在此时,裴绍光和刘青从远处赶来。 刘青步伐匆忙,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刘家众人,径直向林清施了一礼,说道:“关于那药包内的粉末,我已查明其底细。那是一种名为幽魂散的毒药,毒性轻微,却能扰乱人的心智,激发凶性。” 他稍稍喘了口气,避免把自己憋死,接着才道:“但此毒有个特性,需要引子触发毒性,且只会对染上引药之人发生凶性,裴公子所提供的药包,正是装载着能引发幽魂散毒性的引子。” 林清明了,事实却如她推测的那般。 三杨曾言,昨日刘蟾正好去过问心观,他在那时便已中药,而后事发当时,有人将大量的引药弹到刘言才的身上,以至于刘蟾突然凶性大发,杀死刘言才。 而且当时那个环境,大多以为刘蟾不过是护姐心切,也就没人怀疑其他的可能,再由余知府布置的观察赶到,将案情迅速定性。 若不是林清在,此案绝无翻案的可能。 想至此,林清眸色微沉,事情看起来似乎就是这么回事,但她仍旧本能的感觉不对。 此地盐案漏洞百出,只杀一个刘言才就妄图瞒住她的耳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贩盐的商户不止刘家一家,反而更像是把某些人堂而皇之的推到了她的面前。 余志高的背后必然有人指导,对方的目的只怕也不简单。 林清思绪翻转,转身即逝,眨眼间便已恢复如初,“余志高,你可认罪?” 余志高满脸灰败,“下官……下官认罪。” 林清意味深长的瞥了余志高一眼,随后命道:“全部押走,待上报刑部之后,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周虎领命,熟练的将人押回牢房。 半个时辰之后,驻军集结完毕,明月和瑾瑜赶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三杨。 明月道:“一开始左右言顾,不肯发兵,砍了两个将领的脑袋,剩下的也就听话了。” 林清也没说什么,如果驻军里没有问题,也不至于会放任山匪横行。 她接过下属准备的马匹,利落的翻身上马,向城外疾驰。 宜城不大,周边驻军不足万人,又以步甲兵最多,但对付一窝土匪,已是绰绰有余。 待林清赶到苍梧山下,兵士已集结完毕,将领被杀,临时掌管驻军的是位副将,姓王,身体壮硕,皮肤黝黑,看见林清憨憨一笑,然后才想起要行礼问安。 林清直接挥手免掉了,“舆图可带来了?” 王副将连连点头,而后从下属手里拿过舆图,就地展开。 舆图上已苍梧山为主,四周山脉路径全部跃然纸上。 林清一撩衣摆,俯下身子,就地查看舆图,很快心里便有了想法,指尖在图上游走,“苍梧山西高东低,山势陡峭,悬崖众多,如图来看,能上下山的路唯有两条,一条在西北,一条在东南,但西北方更为平整。” 王副将问道:“也就是说他们会走西北大路?” “不。”林清的指尖最后停在东南方的小路上,“他们会选东南小路。” 王副将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林清道:“本侯得到消息,绑匪人数不过百人,若是在大路碰见,必败无疑,若是东南这边,山路陡峭,周边森林茂密,或许还有机会活下来。” 王副将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虽是副将,但宜城周边也没杖打,他自然经验较少,连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都没看出来。 林清笑了笑,“倒也无妨,你带一千人从西北大路上山,明月带三千人走东南小路。” “啊?”王副将有点跟不上林清的思路,“那还剩下将近半数的人?” “一千留在此地看守。”林清的手在西侧一处山崖下点了点,“剩下的在此布防。” 王副将不明白这样一处悬崖有什么好布防的,但还是点了点头下去安排了。 不久,一行人各自带领兵马,朝着各自目标进发。 林清正准备离开,三杨先一步挡在她的面前,“我去哪?” 林清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这人放在哪都是个变数,也唯有放在她身边或许还好点,“你随我走。” 三杨没说什么,点头应下。 上山的路其实不止这两条,但寻常人能走的也就那些,当然也存在一些捷径。 林清刚刚在舆图上就捉摸出了一条近路,就在一处陡峭山坡的下方。 那山坡坡度极大,但树木繁茂,若是以轻功踏树而行,上山的时间至少能缩减一半以上。 长时间使用轻功对内力要求极高,一般人或许做不到,但对她而言,不是难事。 天早在不知不觉间黑了下来,远处树影重重,近处虫鸣鸟叫之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狼吼,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林清身形一跃,轻巧地落在树上,接着又是一个轻盈的前跃,瞬间便向前窜出十余米,速度之快犹如鬼魅。三杨紧随其后,但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当他们抵达匪寨之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山匪将寨子建在山腹之中,后方是直插云霄的高峰,山寨的围墙只是简易的木栅栏,除了正门前的空地,再往前便是成排的屋子。 此时寨子里一片黑暗,唯有外面的空地上,近百人站在一起,各个皆是壮硕的汉子,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抄着兵器,正全神贯注的等待着。 四周很静,只剩下夜风吹动树叶时发出的呜声,如同鬼哭一般。 林清悄然跃上树梢,俯身向那边望去。 三杨停在她的身边,双肩微微抖动着,显然是气还没喘匀,却在看到下面那些人时彻底怔住了。 林清瞥了他一眼,“这些人有你认识的?” “嗯……”三杨声音干涩,“第二排第三个,第五排二到第五个,第六排……” 问心观算他在内也就五十三个人,除去死去的古大牛,这里站着五十个人,缺了一个。 三杨道:“观主不在这。” 偏在这时,又有一阵亮光过来,林清顺着那光望去,就见有一人身披斗篷,头戴一张没有染色的铜制面具,走到那些人的前面停下。 那人稍稍抬头,掩藏在铜制面具后方的视线直直射向林清藏身的大树上。 林清浑身汗毛倒竖,这人发现她了! 就在她准备撤离的时候,那道视线却又缓缓离开了,再次落向眼前的近百位壮汉身上。 第285章 第 285 章 宜城 第285章 火光几乎将那块地方照的通亮, 那人几乎将整个身体藏入黑袍之中,铜制的面具将一张脸完全遮盖。 他没有说话,但往那一站,所有人的目光就已经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 满是激动和崇敬。 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 只是单纯的站在那, 便让所有人陷入一种不知名的狂热之中,就像是教徒遇见了他们的神明。 林清只犹豫片刻, 干脆换了个棵更近的树, 大刺刺的在上面看着。 左右已经被发现了,偷摸摸的看和明目张胆的看, 也就没多大区别了。 她感到那个带着同面具的人目光再一次落在她的身上,却没停顿,就像是不经意间眺望了一下,而后稍一挥手, 便有数名同样穿着黑袍的人从上前来, 他们皆捧着一个托盘, 托盘里摆满了黑色的药丸。 他们走入人群, 将那些药丸分发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再监督着众人服下。 所有人好像都习惯了吃这东西, 没人怀疑,甚至带着期待,逐一将药丸咽下。 这一次那人终于开口了, 声音沙哑, 雌雄莫辨,淡淡的说出两个字,“去吧。” 近百名山匪动了, 他们自发分成两队,踏上了东南边的小路。 一切尽如林清预料的那般,可林清的心却微微一突,她发现这些人的五官多少都有点扭曲,就像身体里某种嗜血的本能被唤醒,冲动蔓延到脸上,让人看见心里就有了一丝惧意。 三杨悄然来到她的身边,低声道““这些人的神态似乎不太对,刚刚那药丸应该有些古怪,怎么办?” “凉拌。”林清揉了揉眉心,“即便知道那药丸有古怪又能如何,咱俩又不是大夫,也没那本事弄到解药。” 三杨:“可若放任下去,只怕你那些兵士就要遭殃了。” 遭殃倒不至于,但若是这些人兴奋的不怕死,死伤惨重还是极有可能的。 林清又看了一眼下方的空地,没有那些火把,下面已是漆黑一片,唯有正门前的两个灯笼散发着一点可怜的光芒,人已经都离开了,包括那个带着铜面具的人。 “我们先跟上去看看。” 林清说着先一步跃到另一棵树上,树枝微微的晃动与被夜风吹过的摇晃相符,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的动作又轻又快,仿若林间鸟雀一般稳稳跟在队伍附近。 可这样终究不是个办法,或许可以稍稍试探一下。 林清停在树梢上,顺手摘下一片树叶,手腕用力,将树叶弹射而出。 叶子快速的旋转着,如纸般轻薄,又似利刃一般,正好刺入下方一名山匪的大腿内部,全部没入。 那山匪的大腿霎时间血流如注,可这样的伤口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反而那渗出的血液像是浸红了他的眼睛,一扭头,正好对上前方的同伴。 “你竟敢偷袭我!” 他喊了一句,也不管这一切到底有多不合理,就像是认定了视线看见的第一人便是伤他的凶手,举起手中的大刀就狠狠劈了上去。 前面的人似有所感,本能的偏了下头,那刀便将他的肩膀和左臂一同砍掉,这人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回头就将手里的长矛刺向后方的山匪。 同时他的断臂因为巨大的力道撞在另一名山匪的衣服上,那山匪低头看了眼,再抬头时,举起手里的兵器刺向了前方的山匪,嘶吼道:“你竟敢砍断我的胳膊,我杀了你!” 他前面的人毫无所觉,一时间四分五裂,血液飞溅,四周的人物无一幸免,于是更多的人陷入了疯狂。 “你竟敢砍我的脑袋,我要宰了你!” “我的腿呢?一定是你们把我的腿藏起来了!还给我!” “我的心掉出来了,你把我的心弄脏了,该杀!” 不过须臾,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彻底陷入了混乱,一个个抄着兵器不分敌我大砍特砍,断肢残骸遍地都是。 林清仍旧站在树上,平静如水的脸上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懵逼,那感觉就像是——我都准备放大招了,结果就这? 随手一片树叶,一堆山匪自己人跟自己人杀疯了。 三杨轻功不如林清,等他焦急赶来的时候,看到下面的情形,整个人都愣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林清,满是不可思议,“你做的?” 林清:“……”是吧? 罢了,左右已经这样,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剩下的这些哪怕活下来,也不足以对朝廷的兵士造成什么损伤,她干脆扭头往山寨飞。 既然时间来得及,那里或许能有什么线索。 这次三杨倒是没跟上来,只是悄然落在下方山匪的尸体旁,努力拼凑着。 当林清重新来到山寨正门外时,周遭似乎更黑了。 她脚步极轻,落在正中央的屋子前。 这或许是山匪们日常商谈要事的地方,正前方是一座画着猛虎的屏风,前方一张铺着虎皮的坐榻,两边各放着几把椅子。 里面没有亮灯,但能看出两边的椅子歪歪扭扭,上面还有些许余温,显然刚刚还有人在这议事。 再往旁边走,就是一间勉强能算作书房的地方,四周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林清仔细的在屋子里看了一遍,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书桌上,那里放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封。 她拿起信封先是观察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方才将里面的信件抽了出来,却意外在上面看见了她的名字。 ——务必在八月十五之前将圣物从林清手中夺回。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林清更加疑惑,她手里有圣物? 什么圣物? 哪一派的圣物? 她怎么不知道? 林清蹙着眉,将信纸放下,背后忽然吹来一阵轻风,那柔弱的感觉和微凉的寒意,与外面的夜风没有多大区别,可林清后背却汗毛乍起,一股惊悚陡然浮现在她的心头。 林清毫不犹豫,长剑瞬间出鞘,向后扭身的时候,长剑已然挡在颈部。 只听‘叮’的一声,一副峨眉刺的尖部已然撞在她的剑脊上。 她微微抬眸,正对上那张铜制面具,尽管周围很黑,可仍能看见那双藏在面具后的双眼满是恶意。 那个首领? 那人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低沉,说的很慢,却又带着一股自傲,似乎眼前之人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里,“你竟真的敢来。” 林清扬起一个笑容,“没办法,我这人好奇心太重,有些事若弄不明白,夜里怕是要睡不踏实了。” “胆子太大也未必是件好事。”铜面人隔着面具,发出阴森沉闷的笑声,好似在嘲笑林清不自量力,“世人传你武功高绝,名言善变,但在我看来,不过是自命不凡、妄自尊大。” 他盯着林清,那双露在外面的双目蕴含着鄙夷,“林清,承认吧,你就是个俗人,与那街上的猫猫狗狗,与那些曾被你抓住把柄屈服的俗人一样。” “你这话说的对,也不对。”林清惋惜的摇了摇头,“我确实是个俗人,这世间万万百姓,谁又不是个俗人了,但总比某些既想要好处,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恶匪好多了。” 铜面人没想到这种情况下,林清竟然还敢还嘴,怒意微升,“你什么意思!” 林清直视着他的眼,露出一抹笑容,“方兰芯,别装了。” 只几个字,她看见那铜面人的双目剧烈的收缩,随之爆发出浓烈的杀意。 下一瞬,两人齐齐动了。 那对峨眉刺在铜面人手中快速旋转,仿若活了一般,接连逼向林清面门。 林清矮腰一闪,手中长剑轻颤,直逼铜面人腰腹。 他轻松避过,一掌拍出气浪,汹涌的内力迎面扑来,深厚程度直逼顶级高手。 即便是林清,也在这掌风之下感受到了压力,她神情凝重,不得不急速后退躲避,顺着窗户翻到外面,却仍旧被那掌风刮了一下,内力稍稍一滞,脚下的步伐踉跄,再次向后飞退,数米之后方才停下。 铜面人从正门走了出来,双手间的峨眉刺缓慢的旋转着,“你说的是那刘家的表姑娘?那种娇滴滴的姑娘,怕是见到血都会吓得浑身瘫软,你说我是她?” “在整合暗卫之后,我曾细推过进出知府衙门的人。”林清左右瞧了瞧,见旁边有块石头还算平整,干脆就在那坐下,“你这种人自命不凡、妄自尊大,自认为布局精彩,处处杀机,却不知在我看来,处处破绽。” 铜面人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双目怒气更盛,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自尊心上插了一刀。 林清自然不介意将这把看不见的刀插的再深一点,“你身上有姜若漪的影子,你在学她,可你再怎么学,也不如她。” 轰的一声响起,铜面人一掌拍出,掌风有如实质,袭向林清。 林清却仿佛早就猜到他的动作一般,先一步让开了,那块大石骤然崩裂,碎成几块。 “这么激动干什么,那些消息为了传入我的耳朵,你自然做了不少布局,可京城皆在我的掌控之中,真有人要把消息传入我的耳中,我会不知道是谁做的?” 林清讥讽的瞥着他,“既然知道那消息是冲我来的,我自然要来看看了,看看是谁自作聪明,弄出这么多乐子来。” 说到这她忍不住吐槽一句,“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主动把第二个把柄送到我的面前来,也不知该说你实诚还是蠢了。” 第286章 第 286 章 宜城 第286章 这话再次点燃了铜面人的怒气, 他双目喷火,再无一开始的冷静,直视着林清。 林清倒也不介意,轻轻扶掉衣袖上沾染的石头碎渣, “那卖盐毛翁是你的人, 按照你的推测, 只要那官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立即就会知道这里的盐出了问题, 那么我之后的行为就只剩两种。” “第一种是隐姓埋名藏于民间, 再通过暗卫搜集证据,但古大牛曾说, 炼人雨将找到天禄司暗卫的法子告诉了你们,也就是说暗卫据点十有八九已经在你们的监视之下,只要我与暗卫联系,一切行动也会随之在你们的眼前曝光。” “第二种便是直接入驻知府衙门, 光明正大的将所有人羁押, 再进行调查, 左右我也有有这个权利。” 林清垂眸笑了笑, “但你没想到我会走第三条路,直接进入刘府, 既不走百姓的路子,也没搭理官府,而是从中间的商贩查起。而我一入刘府, 正好赶上刘芸珂溺水, 于是你自然而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可这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林清压根没去看过那位寄宿在刘家的表姑娘,左右是后宅阴私,为了刘芸珂的名声, 还得交给刘家人来处理。 之所以留了个暗卫,也不过是想看看能否通过方兰芯了解余家动向,找出背后之人。 如今再看,事情事情却不像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方兰芯与余府公子的事情,也不是简单的表姑娘爱上了知府公子,不择手段要高攀。 他们是某种更为深层的联系,一旦余家能更换成婚的目标,绝对会第一时间选择方兰芯,而不是刘鸣那个狂妄自大的嫡长女。 不得不承认,她一开始的确被方兰芯的计谋算计到了,哪怕知道凶手就是方兰芯,也没想到两家竟有这层联系,更没想到站在余家背后的人就是方兰芯。 林清沉默片刻,“所以你不得不变动计划,在暗中指使余知府和问心观联合杀害刘言才,嫁祸刘蟾。” “你利用我与刘青的交情,将我的视线转移到这件凶案上,忽略到某些不合理的事情;也借此将刘西平一家赶出刘宅,方便你接下来在刘府的布局。” 做事情不能没钱,而刘家是真的有钱,不过方兰芯显然低估了刘青。 哪怕身在京城,哪怕只是账目,刘青也察觉到了宜城的异常,对外说是祭祖,暗地里却是要来这边查看情况。 这些消息自是瞒不住林清的,但这是刘家的自家事情,她并未打算出手,直到宜城这里,她不得不掺和进去。 林清垂头努力的思索了一会,“或许还有第三点,比如卖我个人情之类的?” 又或者是享受一种将她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快!感。 林清古怪的瞪了一眼那仍旧带着铜面具的方兰芯。 最后一步便是烧毁道观。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将一切罪证焚毁,又利用山上恶匪绑走五十三名百姓替死。 这事儿衙门那边已经在整合名单了,其中一些人的身份已经找到了,都是苍梧山附近的村民。 前有官府,后有恶匪,村民除了送死保家人平安,也没其他办法。 林清顿了下,接着说道:“不过你的布局之中却出了一个变数,是三杨。” 她看见这个名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方兰芯浑身肌肉下意识紧绷起来。 林清眸子闪了闪,“三杨是被你们捡回来的,没有记忆,恰好和秉性直率的刘蟾成了朋友,刘蟾出事,他自然要帮刘蟾,于是潜入衙门,却正好与我撞见,又因宿醉,来不及回到道观,于是本来准备好的五十三具尸体,便多了一具。”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大火已经燃起,进不去人了。 “一群废物!一群废物!!”方兰芯面具后的声音终于不哑了,变成了高昂尖锐的年轻女音,飙升的怒气夹杂着刻薄,尖锐到极致的时候就像是爆炸过后的嗡鸣,震的人脑袋发疼。 “连个人都看不住,他们还有什么用,一群废物,活该去死!”她如野兽一般磨着牙,声音中又多了丝丝快意。 林清这会怎么也看出来了,这方兰芯大概就是个疯子,还是个不择手段武功高强的疯子。 方兰芯发泄的一掌掌拍向四周,一时间飞沙走石,大风肆虐,直到她发泄够了才渐渐停下,视线重新锁定林清,愤怒之余,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你即便怀疑我,但这些证据也不足以让你猜到我就是方兰芯才对。” 林清笑了笑,是因为嗓音。 她好歹扮男人这么久,方兰芯的声音太过尖锐了,以至于哪怕给声音做了一些伪装,只要是有过这方面经验的人来听,一听一个准。 凑巧她对女扮男装的事情经验格外的足,所以一开始她就知道这铜面具下是个女人。 这样一看范围就缩小了许久,再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选择,那剩下的最后一个选项哪怕再是离奇,也只是是唯一的答案。 但林清必然不会说这些,她的视线在方兰芯的身上扫了一圈,说道:“你身上用的是鹅梨香,这香女子用的多,街上就有卖的,不过去年年底京中刘家香铺改了方子,又在其中加了两味香料,气味也随之发生变化。” “也不凑巧,那两味香料生长的城池发生干旱,导致原材料不足,于是刘青决定将此款香方暂时押后,待明年再说,不过现存的材料还是制成了香。一部分送到了我的侯府,另一部分则分发给了刘家女眷。” “你若不是刘家之人,又为何会用只有刘家女眷才有的鹅梨香呢。” 所以说真的是漏洞百出。 方兰芯的动作再一次僵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这一步出卖她的不是那些谋略,不是内贼,只是单纯的因为她身上的熏香。 这已经不是愤怒的问题了,她只觉脑袋里嗡嗡直响,好似在这一瞬,连思维都离他远去了。 憋屈。 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憋屈充斥着她的全身,方兰芯在这一次彻底忍不下去了,一掌拍向林清。 林清眸中闪过精光,啰里吧嗦那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全身的内力陡然加速,按照特定的规律不断凝聚,汇聚于她的掌心之中,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变得粘稠,甚至产生微微的空间扭曲感。 作为诸葛绪的徒弟,她岂会没有越级杀人的经验,虽说会有点不算严重的副作用,但是对付眼前的情况也已经足够了。 当方兰芯的掌风刮到她的眼前时,林清动了,她同样一掌迎了上去。 疯狂的内力碰撞,四周的空气中响起一声声仿佛爆破的动静,震耳欲聋。 随后,两个人皆向后摔了出去。 林清就地滚了几圈,咳出几口鲜血,悄悄往西边的黑暗处瞥了一眼,闭上眼睛。 方兰芯压根没想到林清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而且在这么一瞬间,竟然真的让内力超越了她,震惊的没反应过来,直到倒飞数米远狠狠撞在身后房子的外墙上,接着毫无形象的跌趴在地上,一连吐出好几口黑血。 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后背的骨头就跟断了似的,右臂骨头断了…… 方兰芯感觉到身体里里外外都在疼,疼的她恨不得生撕了林清! 她拾起掉在一边的峨眉刺,满含杀意的看着远处人事不知的林清。 忽然一个人从西边窜出来,落在她的身边,一把将峨眉刺按下,那人身量很高,尽管身体被黑斗篷遮住,依然能看出壮硕的轮廓,声音虽有嘶哑,但明显是个男人。 他将峨眉刺踢远,“你别胡来!” 方兰芯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怒道:“我胡来?我都快被她打死了!” 那人叹了口气,又道:“圣物还没到手,若此时林清死了,你要如何交代。” 方兰芯冷哼一声,埋怨道:“交代交代,有什么好交代的,就林清那样子可不像是知道圣物在哪的样子,大不了老娘拎着她的脑袋去上面交代。” 那人只得接着劝道:“组织已经查明,最后一位接触圣物之人就是林清,东西就在她手中,错不了。你也知道上面惩罚的手段,若林清真的死了,我们便是坏了圣子大事,他的手段,你也清楚……” 那人点到即止,方兰芯却好像被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整个人陡然清醒过来,声音也下意识带上一丝颤意,“那现在怎么办?” 那男人思索片刻,道:“你那一掌打的太狠,如今若要保命,也只能去找药王谷那些人了。” 方兰芯是真恨不得林清去死,可这会再恨也只能咬着牙和血吞,“白日里传来消息,药王谷的人就在此地二十里之外的镇子上,要不咱们把人丢在他们门外,那些人天天把人命关天挂在嘴上,总不会见死不救。” 方兰芯顿了顿,恨声道:“把三杨打晕,一起送过去。” “也好。” …… 这些话一句句的传入林清的耳朵,尽管闭着眼不敢动,可内心却是不怎么平静。 看来这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 第287章 第 287 章 宜城 第287章 林清以为那两人好歹会扛她一段路, 结果扛是真扛,只不过是装进一个大箩筐里,她甚至还能闻到箩筐里浓郁的萝卜味。 看来这筐之前就是用来装萝卜的。 林清想说脏话,很难听的那种。 又过了一会, 外面传来一阵打斗声, 以及三杨的闷哼声。 方兰芯尽管受了重伤, 可旁边还有一个不知身份的男人跟着,三杨压根就不可能打得过。 然后外面的箩筐就多了一个。 那男人似乎弄了个扁担, 将两个箩筐挂在两边, 然后挑着扁担就走了。 林清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但到此为止, 她好像再没听见方心兰的声音,周围似乎只剩下这个挑扁担的男人。 这人的轻功不错,踏步穿梭的声音间隔很久,也足够快, 呜咽的风声透过扁担的缝隙打在她的脸上, 配合着无处不在的萝卜臭, 原本只是稍微有些苍白的脸, 渐渐向青色转变。 尽管被人扛着走挺省力的,但她不想再有下一次, 而且还有一种想要提剑砍人的冲动。 不过她的右臂也有了一点问题,骨头倒没断,但经脉略有损伤, 估计得小养一段日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箩筐被稳稳的放在地上,林清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凉意,昏黄的灯光顺着箩筐的缝隙闯了进来。 看来是到地方了。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几息之后,碰的一声响起,就像是有人用内力一口气轰碎了好几个窗户。 “有人闯入!” “抓贼!” …… 周遭忽然就乱了起来,脚步声,呵斥声不断响起。 接着就是有人忽然叫了一声,“这怎么多了俩箩筐?” “别动,我先看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然后箩筐被人打开了。 清新的空气就这样闯了进来,林清下意识吸了口气,微微抬眼,逆着光,不太看得清那人的脸,但从轮廓上看,还挺好看的,加上刚才的声音…… 林清扯出一抹笑,但没能维持两息功夫,着实是因为太尴尬了。 一个拎着灯笼,站在外面看着箩筐,一个坐在箩筐里看着外面,关键是还是俩熟人。 岂止是尴尬啊,简直恨不能找个石头缝钻进去住到天荒地老。 但再怎么样,事情也得办。 林清再次扯出一抹微笑,“劳驾,拉一把。” 强大的招式总伴随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副作用,就好比现在,她可能连出箩筐的力气都没了。 顾春也是愣了好一会,终于确定里面这人真的是林清,连忙将灯笼放到一边,手忙脚乱的把人从箩筐里拽出来,“大……” 他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清叹了口气,“遇到俩人怪好心的,想杀了我,又怕我被他们一掌打死,就把我送过来救命了。” 顾春无语,原本还算聪明的脑子被这话绕的有点卡顿,但当他感受到林清倚靠在他身上的重量,一张俊脸瞬间变了,一把将人捞起就往里面冲。 林清扫了眼同样被人抬出来,却仍在昏迷的三杨,确定这人跟她差不多情形之后就暂时忽略掉了,转而扫了眼四周的情况。 这应该是一间客栈的小院里,四周几乎都是客房,靠边的几个窗户都碎掉了,看来应是那人所为。 接着她就被顾春抬进里面的一间客房,放在了床上,眼瞧着顾春越来越近的手,只得说道:“我只是偶然遭遇强敌,不得不动用一些特殊的方法保命,真的没事。” “遭遇强敌?”顾春便是脾气再好,这会也有点生气,“你不是向来算无遗策吗,为何要让自己深入险地,你总是这样。” 林清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确有安排,但事实赶不上变化,我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所以决定暂不启用。” 她赶忙将宜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着重描绘了一下方兰芯这个疯子。 顾春越听越认真,“所以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不对?” “她不是方兰芯。”林清说出自己的猜测,“真正的方兰芯是三年前才被接到刘家的,我曾派人暗中调查了一下,方兰芯的父母只是普通商户,膝下仅此一女,平时也极为疼爱,因此养成了方兰芯天真烂漫的性子。” 这与她见过的那个方兰芯简直判若两人。 林清接着说道:“三年前方兰芯的父母意外病逝,这才被接往刘家,我怀疑她便是此时被人替换了。” 毕竟按照方兰芯的生活轨迹,绝不可能有那么高强的功夫,就算有奇遇加身,内功上能有些说法,但在招式和武器的运用上却绝无可能。 林清再一次回想起那方兰芯运用峨眉刺的样子。 出招狠辣,角度刁钻。 那一招一式已然形成了身体的记忆,没有十年二十年的经验练不出那样,可按照方兰芯的生活轨迹,连出城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掐算过来,她哪有那个机会。 想到这,林清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点古怪。 若这么算的话,那个方兰芯尽管长得年轻,但年龄怎么也得三十往上了吧? 那个余知府的儿子余放好像才二十岁,而方兰芯四月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孕…… 这二位玩的倒挺花的。 顾春见她走神,不禁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自是在想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林清低咳一声,板正脸色,“那个扮作‘方兰芯’的人十有八九不会放过真正的方兰芯,她怕是已经死了。” 林清稍稍顿了下,思索片刻,道:“方兰芯的老家在南方,我会让天禄卫留意这一路是否有尸体存在。” 但找到的可能性并不大,除非这个假方兰芯自己跳出来指明将尸体丢在哪了。 顾春又是一声轻叹,随之将目光落在林清的身上,没有说话。 林清被看的浑身寒毛直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天色也已渐亮,房内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了,安静的有些窒息。 顾春大概是认为等不到回应了,只能再次开口:“该说的都说完了,天也快亮了,现在我能给大人把脉了吗?” 林清:“……” 顾春紧抿着唇,脸上透出挣扎,又像是下定了决心,再一次直视林清的双眸,“我是医者,有些事或许一开始没有注意,但时间久了,总归还是有所发现的。” 林清身体微僵,有点不太妙的预感。 顾春:“大人的衣裳总会夸大几分,腰腹线条过于柔和,没有喉结,从未长过胡须。” 林清一颗心突然跳了几下,有一种果然被拆穿的恍惚感。 “大人每月总有几日会带血气,而且脾气也略有焦躁,我还让明月送过几回汤药,说是补身体的……”顾春一张脸忽的就红了,垂下头不说话。 林清想起来了,有段时间黑白颠倒,确实影响到了月事,她也的确喝过几回顾春的药,不过里面药材挺杂的,加上她对顾春的信任,也就没特意去查。 她略感无语,“知道了你还这么老实?就没想过回你的药王谷?不怕事情败露被砍脑袋?” 顾春看着她,清俊温和的眉眼格外真诚,“我追随的是大人,也只是大人,与其他事情并无干系,至于砍头更谈不上,当今陛下乃是明君,且对大人也一向看重。” 外面人多眼杂,也不能把话说的太明白,但该明白的,一听也就知道了,林清心中微暖,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好幕僚当真不错。 然后心里的那些感动还没落下,她的手就被顾春强行拽过去了,那微凉的指腹搭在她的手腕上。 林清叹了口气,成吧,左右她也没法反抗。 她干脆暂时的放任了,“你也知道我平时干的那些事比较危险,虽说江湖上有九成的人都不是我的对手,但有时难免会有那么一成的几率遇见比我还强的高手,所以我师父才传授了这一门武学给我,名叫还阳诀。 以死之魂,还之彼身,嗯……说白了,就是通过特殊的频率鼓噪内力,与身体形成某种程度的共鸣,可以短时间提高功力。” 林清看见顾春将她的手放回床上,就是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就是会有点这么一丁点后遗症,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偶尔无力,也不太能动用内力,但最多半月也就恢复了。” 说完这些,她看着顾春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忽然头皮有点发麻,“当然,有小顾大夫亲自照看,想来用不了七日,定会恢复如常!” 说七天,就七天!要是不好,她装也得装好了! 顾春低下了头,眸中满是内疚和担忧,“是我不好,若我与你一起上路,也能早一步医好你。” 林清嘴角微微抽搐两下,奈何身体乏力,只能张嘴安抚,“你是大夫,又不是算命的,再者说,那些‘好心人’不是将我送来了么,也正好与你会合,那些人的目的还未达成,必然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得快些好起来。” 此话一出,顾春立即清醒过来,眼下危险仍在,药王谷不善武,也只有林清好起来,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事情,他立即起身,“我这就去配药,折腾这么久,你先好好歇息一会。” 林清想说其实她挺想洗个澡的,毕竟顶着一身的萝卜味,着实让肠胃过于通畅了,但看顾春急匆匆出门的身影,还是将话又咽了回去。 第288章 第 288 章 逃命 第288章 镇上就有药铺, 加上药王谷里的基本都是大夫,日常外出也会携带一些药材,顾春以极快的找到所需药材,又以最短的时间熬出了一碗汤药, 又顺手熬了一些粥汤。 当林清不得不把床顶的雕花数到第三遍的时候, 顾春端着托盘就回来了。 他将托盘放到一边, 伸手去扶林清,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对方时忽的停下, 清俊温和的脸上多了点窘迫。 林清很无奈, “我要是讲究那点男女授受不亲,我的昭勇侯府大概就得吃西北风了。” 侯府只有她这么一个主子, 也就说,她要凭自己的力量去养一整个侯府。 不说别的,就侯府所有的下人和守卫加起来,共有三百二十六人, 光月俸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有时候林清觉得, 她也就是明面上看着人模人样的, 暗地里还不是得苦哈哈的赚钱养家。 林清这一打岔, 顾春也反应过来,伸手将她拽了起来。 林清也不是真到不能动的地步, 最起码端个碗还是没问题,只是捧着药丸的时候难免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加了多少黄连?” 顾春绝对是昭勇侯府里最没脾气的人, 轻易不生气, 即使真生气了,顶多也是在你药汤里多加点黄连,败火。 然后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了。 林清倒不是怕苦, 她就是打探打探顾春的气性大概到什么程度。 结果话一说出来,就见顾春俊脸带着被拆穿后的爆红,眼瞅着都快熟透了,呐呐而言,“我没加,药性对不上。” 看样子是消气了。 林清舒了口气,将碗里黑乎乎的药汤一饮而尽,空碗放在一边,接着低头吃饭,假装没看见顾春的窘迫。 等她放下碗的时候,顾春的脸总会没那么红了。 大概也是想将气氛缓一缓,顾春起身去柜子里翻了几下,然后拿着一个木盒过来。 那盒子的样式很是普通,甚至面上还带着木头原本的颜色。 顾春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宽口的瓷瓶,“你右臂的抻伤不算严重,这是我调制的金疮药,你涂抹在右臂上,最多半月,应该就没事了。” 林清没有接药,视线落在顾春随意放在旁边的木盒上,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呆滞。 顾顺疑惑的瞧了眼自己那木盒子,就是街边随手买的,“这盒子可是有不对的地方?”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林清深深的吸了口气,眸中带着凝重,“古大牛曾提过炼人雨的名字,还说他们曾引荐炼人雨进入那里,如果此事与那所谓的圣物有关,那东西很有可能落入炼人雨的手中。” 她顿了下,“炼人雨就是周福生,而他死前确实给我留了一样东西,是一把钥匙,就装在一个木盒的夹层里,那个盒子跟这个很像。” “我也曾动过心思想去看看。”林清有些为难,“但盯着我的人太多了,朝堂上有,江湖上也有,我一时没有妄动,想着日后安全了再说,结果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顾春明白过来,“也就是说,那些人口中的圣物很可能就藏在那把钥匙能开启的地方。” 林清点了下头,这种可能性极大。 顾春问道:“我们该怎么做?” 林清垂下眸子,脑中思绪翻滚,一个个计划在她脑中呈现,又随之被她抛弃,许久,才缓缓说道:“那人既然要从我手里拿东西,就断然不会真的放我离开,想必目前就在外面监视着,而我此时的状态不宜与他们硬抗。” 她沉吟片刻,“昨夜我装作重伤昏迷,听他们说了些话,不论方兰芯,还是那个送我来的男人,都隶属于某个组织,也就是说真正想要我手中这样东西的,是那个组织的首领。” 说到这,林清脑子里突然想起昨夜那男人拦住方兰芯时说的话,他叫了一个名字……不,准确的说是一个称号。 圣子。 “在这里与他们纠缠没有任何意义,我要绕过他们,先找到他们的根,将其挖断,再与天禄卫里应外合,断其生路。” 顾春听林清诉说着安排,只觉心脏砰砰直跳,每一下都仿佛要从他嘴里跳出来似的,这种滋味像极了他进入深山采药,却正好同时遇见了食人的野熊和抢劫的山匪。 那股子惊心肉跳……不说也罢。 他稳住情绪,问道:“可我们要怎么找到他们?” 林清道:“那二人在宜城盘桓多年,总不能全是为了给我下套,必然是宜城有他们需要的东西,且年年都要。” 一座城里能有什么东西令人年年需要的。 无非就是粮食、药材、矿产…… 顾春眼睛忽的一亮,“宜城土地肥沃,气候适宜,周边良田绵延不绝,前几年又一直是丰收年,便是药王谷也在这边买了不少粮食。” 林清赞赏的点了点头,“不错,这边的粮食确实丰产,这也是刘家一直保留祖宅愿意投资的原因。” 顾春轻轻蹙起眉,有一点怎么也想不通,“大渊最近并未发生什么大的灾难,他们为何要跑到宜城买粮?” 林清耐心解释:“大渊内部确实没什么灾情,但不代表外面没有,据我所知,南境近些年天灾不断,粮食连年减产,不少人都会跑到大渊这边购买粮食。” 那些人既然是一个组织,人数自然不少,也就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宜城是个屯粮的好地方。 而且此地距离京城较近,消息传回来也比较快,又有一群贪官污吏配合,的确是个绝好的地方。 林清道:“如今山寨已毁,想来方兰芯定会在最近一段日子运出最后一批粮食,我只要跟上送粮队伍,就能摸到那组织所在。” 顾春立即说道:“我会让谷中师兄们出门打探!” 他们药王谷走过城镇都会停下义诊一日,恰巧今日就是他们订下义诊的日子,这里距离宜城不远,应该能打听到线索。 林清点头同意,随口问道:“那个三杨如何了?” 顾春懵了一下,才想起那个与林清一起被送来的年轻人,轻轻抿了下唇,“还昏着,有一位师兄说他内力深厚,怕出事,就给他的药里加了点药材。” 林清:“……” 昨天她要是没见到顾春,是不是也会遭受这个待遇? 她突然就想到以前顾春给她递毒药时的样子,自然的就跟做过多少遍似的…… 药王谷中的医师果然没一个好惹的!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顾春打开门与外面的人说了几句,端了一个香炉进来,摆在林清身边,“这是我师伯为你制的药香,最多晚上,你的身体便能恢复如初,但切记不能动用内力。” 林清问道:“你们何时启程?” 顾春道:“原本定的是明日,不过刚刚我与师伯商议过,今夜我会带你先行离开。” 林清却摇了摇头,“不行。” 如果她不见了,那俩疯子很可能会将怒火牵扯到药王谷众人身上,也势必会发生伤亡。 顾春急的还想说话,林清直接打断他,“他们如今人手不足,周围盯梢的人也不会太多,我一人反倒容易脱困,你们按照原计划离开,我们在河阳县会合。” 顾春沉默了,许久才点了下头,走到一边默默翻起了医书。 翌日,药王谷众人准时离开了。 偌大个院子里就只剩下林清和仍在昏睡的三杨。 林清走进三杨的房间,将解药给他喂了进去,而后坐在一边等着。 约么一盏茶的功夫,三杨才悠悠转醒,原本空洞的双眼盯着床顶,猛地想起偷袭他的那位,一翻身便从床上跳起来,然后就看见了坐在桌边的林清。 他稍稍松了口气,茫然的打量着四周,“这是哪,你怎么在这?” “这是客栈。”林清幽幽说道:“咱们伤的太重,他们怕咱俩死了,就给到医馆救治,你这都睡了一个月了,总算是醒了。” “一个月?”三杨诧异极了,活动活动肩膀,还真感觉到有一种睡久之后的肌肉酸痛。 林清真诚又无辜的点了点头,“那些人监视的太严密了,我费了好大力气,九死一生,才带着你逃到这里,你要是再不醒,我也要命丧于此了。” 三杨这回是彻底信了,看林清的目光满是感激,“既是救命之恩,日后若有需要,我三杨定会万死不辞!” 林清微笑着点头,就差给三杨脑袋上竖一个单纯好骗的牌子了。 那些人一副要把三杨跟她捆绑到死的样子,她也就不拒绝了,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三杨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林清叹了口气,“不太好,那些人已经找到我们了,如今就在外面,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三杨也郁闷了,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这该怎么办。 林清见忽悠的差不多了,为难道:“我有个办法。” 三杨立马睁大眼睛看向她,等待着办法。 林清优雅的从旁边拽出来一套女装放在桌上,“他们要找的是两个男人,绝不是一对兄妹。” 这女装是从药王谷女弟子手中弄来的,又被她们心灵手巧的改了一下,加肥加大,足以三杨把自己塞进去。 三杨瞪大眼睛,瞪得瞳孔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脸上全是震惊。 林清劝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逃命要紧。” 三杨愣愣的看着她,“你为什么不穿?” 林清回答的理直气壮,“我轻功比你好。” 三杨:“……”这是什么必要的关系吗? 第289章 第 289 章 逃命 第289章 虽然不是什么必要的关系, 但三杨眼巴巴的看着林清,最后还是屈服了。 他拎着衣服钻进床里,警惕的瞪了林清一眼,把布帐拉下, 挡的严严实实的。 林清笑眯眯坐在椅子上, 顺便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待她放下水杯的时候,那布帐被缓缓拉开了。 衣服只是简单的青蓝色襦裙, 配上三杨那张脸, 其实……也还能看。 林清小心的背过身去,没能憋住抖动的双肩。 三杨紧张的快把衣服抠破了, 看林清这样顿时急了,“你还笑!” 林清转过身,板正脸,“我没笑, 就是衣服沾灰了, 我拍干净。” 三杨嘴角抽了抽, 认命道:“现在怎么做?” “别急, 我先给你梳个头。”林清弄来一把梳子,给三杨换了个简单的双丫鬓。 三杨紧绷着脸, 目光四处扫视,在确保没有发现任何脂粉之类的物品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当然。”林清微微一笑, 附到他的耳边,“其实对付他的方法很简单,只要……” 林清猛地起身看向一侧, 双耳捕捉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像是虫子爬过干掉的菜叶一样。 不是这个房间,是隔壁。 三杨亦是脸色微变,压低声音,“莫不是那人已经潜入进来?” 这话说得林清都怔了一下,按理说不应该啊? 按照那人的谨慎程度,怎么也得等她离开这间院子才会做出行动才对。 难道中间出了岔子? 这么一瞬,林清把这几天的事情都倒腾了一遍,还是觉得自己推断应该没错。 不是那人,会是别人吗? 她忽的脸色一变,径自走进隔壁的客房,视线左右一扫,立即锁定了角落处的木箱子,箱子约有半人高,缝隙处还夹着一截青色衣角。 林清记着今天早顾春走的时候,穿的就是一件青色旧衣。 怪不得那么容易就同意了她的说辞,敢情是在这等着呢! 林清面无表情的走到箱子前,一把将盖子掀开,里面空间不算大,顾春蜷缩在里面,感受到突然出现的光线,尴尬的看着林清。 林清:“……” 顾春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不用林清说话,脸就几乎红透了,窘迫的从箱子里往外爬,但试了几次都没用对力气,最后只能蹲在箱子里尴尬的仰头看着林清,“腿……腿麻了。” 林清:“……”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一种无奈又无力的感觉从她的心里泛出,然后伸出手,把人从箱子里拽出来。 或许是在箱子里窝的太久,顾春两只腿都麻了,走路时两条腿压根不听使唤,又麻又疼,只能依靠在林清肩膀,一步步缓缓挪到椅子上坐下。 跟着林清进来的三杨看见这一幕,好像也明白过来,走到林清身边,小声道:“你认识?” 林清含糊道:“药王谷的弟子,看过几回病,挺熟悉的。” 三杨哦了一声,放下戒备,走到一边待着。 林清再次看向顾春。 顾春正在揉捏穴位,感受到林清的目光,头压得更低了。 林清拧了拧眉心,“你为什么要藏在箱子里?” 顾春老实说道:“是一位师姐给我出的主意,她说只要我藏好了,待他们走后,你一定会把我带在身边。” 林清无力吐槽,“为什么?” 顾春:“她说没你看着,我大概会把自己贱卖了。” 林清无以言对,犹记得初识那会,这人可不是差点被拐走当上门女婿了,还是她把人给捞出来的。 她轻声问道:“你那位师姐叫什么名字?” 顾春不明白林清为何要问那师姐的名字,还是实诚答道:“她是我师伯的弟子,名姜月。” 林清点了点头,表示她记住了。 不过姜月有一句话说得对,她的确不能把顾春留下或者赶走,而且她多少也明白药王谷的苦心。 大概是怕她真死在这。 于是本该是两个人的计划变成了三个人。 三杨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所以我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林清高深莫测的盯着三杨那张脸,“色!诱。” 然后她看见三杨的脸再一次黑了,黑的很彻底,带着不敢置信,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间,“我去色!诱?” 林清点了点头。 三杨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以往被气晕过去,“你让我穿女装就是为了这个?” 林清再次点头。 三杨指向窗外,声音也下意识放大了几分,“那如果对面是方兰芯那个疯女人呢!” 林清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那还不好办,你把衣服撕开,保不准那个疯子就喜欢你这一口。” 三杨:“……”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和顾春还有更艰巨的任务要做,这个相对简单的就只能交给你。”林清板正脸色,然后将一瓶药塞给三杨,“靠你了。” 三杨:“……” 他不想干! 林清老神在在,“罢了,你若不想去就别去了,我也不能勉强你不是,虽说我受了伤,但拼命也不是不行。” 三杨咬着牙,“我……去!” 他认命的抬腿就要往外走。 林清再一次喊住他,“你知道人藏哪了?” 三杨停下,他还真不知道。 林清:“这客栈不大,从隔壁酒楼的二层窗户往这边看,就能将院中情景尽收眼底,他应该就在那。” 去哪不是去,三杨点头,“好,我去那看看。” “不。”林清笑了笑,“我是说,等会我把门打开之后,他必然就会出现,到时你就故意摔倒,跌进他怀里,然后把我给你的药洒在他的身上。” 三杨懵了,“所以……从头到尾的计划就这么简单?” 林清点头,“对,就这么简单,但你这步至关重要,加油。” 三杨深深呼吸几下,认命的跟在林清身边。 顾春都有点同情他了,不过想到计划是林清安排的,他的同情心立马就散干净了。 他家大人的安排一定是合理的! 林清见差不多了,抬脚走出屋子,在院门前站定,伸手一推,就听嘎吱一声,门开了。 外面是条过道,再往前走就是出客栈的大门,这会饭点已经过了,外面没什么人,只有门外站着一个揽活的伙计。 林清收回视线,正要走出院子,只听一声轻响,门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林清不得不停下脚步,之前是夜里,她又一直被装在箩筐里,还真没看清这人的相貌,今日却是白天,男人的样貌也尽收眼底。 准确来说,这张脸没有一丝特色,只怕放在人群里,也就转个头的功夫,几乎就能忘了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大概就是俩眼睛一嘴巴,再细说就没有了。 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布衣,跟街上行走的百姓也没什么区别,唯有手上提着一把剑,多少带了点戾气。 这人好像不怎么爱说话,视线在林清脸上无情的扫过,却在三杨的身上,明显懵逼了一下,带着无法形容的震惊。 林清低咳一声,对三杨道:“看到没,我就说了,绝对没有问题,不要怀疑自己。” 三杨听到这话一点也没感觉到高兴,反而同对方一样,震惊的差点摔倒,心里全是脏话。 好在那人最先回神,冷冷盯着林清,“不想死,跟我走。” 林清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行,我这人最好说话了。” 那人似乎没想到林清竟然这么好说话,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向旁让开。 就是这个机会! 三杨咬着牙,猛地就撞了过去,带着跟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然后就真的被他撞到了,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三杨顺势将药粉洒在那人的衣襟上,而后迅速退开,拽着林清和顾春转头就跑。 那人猝不及防,正想追去,忽然就一阵头晕目眩,接着肚子就响起一阵叽里咕噜的怪响。 那张好似千军万马前不改本色的脸瞬间变得格外难看,连移动一下,都仿佛要有一种万马奔腾的架势。 他只能尴尬的站在那,看着三人越跑越远。 这么一会时间,三人已经跑出老远,经过一条不起眼的巷子时,一辆马车突然赶出来,赶车的是一个荆钗布裙的漂亮姑娘,朝他们招了招手。 顾春瞪大眼睛,惊道:“姜师姐,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在这!” “真放你一个在这,等你把自己卖了,我给你数钱吗。”姜月很是鄙夷,随即对林清挤眉弄眼,“小公子快来,别浪费时间。” “谢了,姜姑娘。”林清抓住顾春立马钻上马车,三杨紧随其后。 “别见外,喊师姐就行,车里面有夹层,记得藏好。”姜月说完,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这马车内部看着与市面上拉活的马车差不多,顾春熟练的将车底板掀开,露出一个扁平的空间,挤一挤,正好他们三个人能平躺在里面。 车底板重新盖上,高度继续贴着他们的胸口,四周很黑,唯有角落处的透气孔能进来一点细微的光亮。 第290章 第 290 章 逃命 第290章 压抑, 黑暗,拥挤。 但让林清有点难受的,是旁边两道紧挨着她的呼吸声。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们呼吸时身体起伏的频率,脑子里下意识就多了一个思路。 她只要将手稍稍上移, 就能按住两人脉门, 令其瞬间毙命。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林清微微有点怔愣,立马将这个危险的思想丢弃了。 她不可能伤害顾春, 至于另一边的三杨, 在弄清楚之前,她或许会试探, 就如之前那般,却不会随意取人性命。 有些底线一旦打破,一个人很可能就会沦为恶鬼,那种真正的, 只知杀戮和权利的恶鬼。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靠近的脚步声。 对方的脚步声很轻, 很急, 轻功极好,却又带着些许虚浮和混乱。 林清回过神, 想着自己之前给三杨的那瓶药,基本确定这应该就是追捕她的那个人了。 果不其然,姜月的马车被截停了, 她看着眼前出现的陌生男人, 顿时怒气恒生,操着一口本地的方言,流利的骂出一段脏话, 然后斥道:“你个XX,想死就滚远点,别挡老娘做生意!” 姜月虽然年龄不大,但这市侩气像极了街边的商贩,以至于男人的犹豫了一瞬,但他还是坚定的飞上马车,将车门打开。 这马车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陈旧的车厢,三面配上坐椅,上面的坐垫又旧又薄,中间那点地方窄的都快塞不下两双腿。 但这也正常,这种马车向来都是平民用的,当然一趟拉走的人越多,赚钱的车钱也就越多。 男人有些懊恼,看来又错了。 他转身飞下马车,听着身后几乎不重样的脏话,犹豫片刻,从怀里取出一锭碎银丢在车上,而后快速的飞走了。 姜月又骂了几句,然后面容古怪的将银子拾起,掂了掂,足有二两重,不得不叨咕一句,“这人还怪好嘞。” 接着,她麻利的赶车跑了。 又过了一会,林清三人才从车底部钻了出来,纷纷松了口气。 虽说也很挤,但总比藏在里面好多了。 姜月将马车又往前赶了一段路,停在路边,这才钻进车里,“你们怎么样?” 顾春认真道谢,“多谢师姐救命。” 姜月爽朗一笑,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才多久没见,跟师姐都客套上了。”她的视线随之落在三杨的衣服上,顿时就亮了,“这衣裳可是我亲手改的,穿着可还舒坦?” 三杨一张脸顿时就黑了,默默扭头看向林清,“你给我的究竟是什么药?” 林清顺口答道:“泻药。” 三杨感觉一阵火气上涌,“为什么不是毒药?” 林清古怪的瞥了他一眼,解释道:“既然是个组织,难保会对毒药作过训练,就像我,若是有人将毒药洒在我的身上,我有许多方法可以延缓毒药发作,那我们逃生的机会就会大大缩小,泻药就不一样了。” 如果有人给她下这种药,如果不是嗅觉给力,她大概会恼羞成怒吧。 总之效果极强,侮辱性也不小。 三杨一时无话可说,总觉着这话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又总是哪里怪怪的。 然后他又怒了,“这种事即便不换女装也能做,为何一定要我穿成这样去……色|诱?” 林清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昨日恰巧看见这衣裳,就想若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三杨摸向腰间的兵器,却摸了个空。 林清挂上单纯善良的微笑,“你要对你的救命恩人做什么吗?” 三杨摸刀的手顿住了,丧气的扭过头,不太想看林清。 然后一枚细针准确无误的扎进他的穴位中,速度之快,让三杨压根没反应过来,接着一倒,昏死过去。 林清和姜月被这一幕惊得都怔了一下,然后看见收回银针的顾春。 顾春脸颊微醺,收针的动作有点凌乱,但手却极稳,“我觉得接下来的话,他应该不太适合听,只是一点迷药,睡一会就好了。”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三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林清挑了挑眉,“你看出来了?” 顾春还真有一点看出来了,他知道林清很忙,忙到更喜欢简单直接的处理事情,但凡让她用心思的,哪怕过程再过荒诞,也必然有其原因。 加上三杨那一身功夫,顾春很容易就猜到这个三杨必然有些问题。 林清道:“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却愿意善良的救助一个年轻人,甚至诈死时都不忘帮他准备尸体,给他谋划后路。” 总不能是土匪发善心吧,那剩下的,就只能是三杨对他们而言,有某种极为重要的作用。 但林清又有些疑惑,“而且那些人似乎很想把他丢给我,却又不想放过我。” 姜月立即明白过来,“所以你今日这般是为了试探?” 林清点头,“若只是利用,那么三杨活着就行,也无法阻拦那个男人。” 她从袖间取出一把匕首,阳光闪过,刃上偶尔闪过一点蓝色反光,“我在这把匕首已经涂了天禄司特制的剧毒,只要粘上一点,即便他可以延缓药性,也会立即丧失行动力,足以让我们脱身。” 到时她会自己上,只是划伤而已,她有办法做到。 林清将匕首收进刀鞘塞回袖中,而后叹了口气,“但事实却是另一个走向。” 那个男人看见三杨的样子,震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感觉就像是孟杰周虎看见她站在臭豆腐摊前,一口气狂炫十碗臭豆腐的样子。 那种震惊到极致,还得来一句主子你竟然是这种人! 所以当三杨抱住那个男人的时候,对方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给了三杨可乘之机。 这样一看,又有些奇怪。 林清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想,三杨是否就是那位圣子。 但很快就被她否定了。 能让方兰芯那个疯子都恐惧的人,应该不是三杨这个傻白甜。 她点到即止,没将太多的消息透露出来,这件事明显跟江湖势力有关,若可以,还是不要把药王谷牵扯进来。 姜月大概是明白林清的苦心,将话题转移,“我打听到最近往南境运粮的商队只有一个,大概是在三日后从奉永镇出发。” 林清道:“如此,我们便想办法混入商队,再做打算。” 顾春犹豫片刻,问道:“这个三杨呢,我们是带着,还是丢下?” 林清瞥了一眼扔在昏睡的三杨,“带着吧,好歹帮我们一个大忙,若真是被无辜牵扯之人,总不能放任不管。” 事情定下,姜月继续出去赶车,林清翻了顶草帽带上,也坐在车沿上,观察四周的动静。 奉永镇在宜城南边二十里之外,距离也不算远。 好在那男人真的被姜月骗过去了,一直未曾找过来。 路过宜城的时候,林清顺道潜入刘府一趟,给明月留了封信件。 南境那边已非大渊管辖之内,势力复杂,她的身份最好不要曝光。 先让明月等人去与天禄卫会合,带到南境再做联络。 料理好宜城的事情,林清带着一顶斗笠大刺刺的往城外走。 或许是方兰芯等人没想到林清会杀个回马枪,明月他们也没想到被抓走后的主子会重回宜城。 所以这里除了一些简单的布防之外,并没做其他安排。 姜月的马车停在城外的一片树林里,看见林清回来,笑着招招手,将车门给打开。 林清笑着与她打了个招呼,进入车厢里坐下。 三杨已经醒了,身上换回了正常的衣裳,看样子是临时下车买的,正拿着一本话本在看。 似是感受到林清的目光,他扭头瞪了一眼,继续低头看书。 林清看了眼话本的名字,多少有点眼馋,这个时代娱乐活动本来就少,加上最近忙碌,她都很久没买话本了。 她挪到了顾春身边,用胳膊推了推他,“有存货没?” 顾春默默瞥了一眼身边的药箱子他的药箱很大,有三层,顶盖能打开,前面还两个小抽屉。 药箱太重,不宜逃命,他原本已经托付给姜月,如今却又回到他的手里。 其实仔细看,就会发现小抽屉下方其实还有一层,需要扣动机扩才能打开,平时用来存放医书。 他熟练的打开机扩,然后在他那几本医书下面默默拽了一本封皮无字的书册出来,放在林清手里。 林清也只是顺嘴问问,没想到竟还真有,一看这封皮还是新封的,好像是用什么一点点黏上去的,将原本的书名遮得死死的,然后重新写了四个字——行医集录。 林清忽然觉得这做法格外的熟悉,好像有那么一瞬回到了上辈子。 顾春窘迫的咳了一声,小声道:“不能让师父看见。” 林清竖起大拇指,“下次多藏点。” 顾春连连点头,将药箱放回原位。 林清有书看,于是另一边的三杨更气了。 奉永镇不算远,天黑之前,姜月将马车赶到了地方。 奉永镇太小了,小到只有一条恒通南北的主路,挤挤挨挨的住着几百户人家。 这么小的地方一个商队必然是藏不住的,稍一打听也就找到了地方。 只是这会商队租住的院子外面排着长队,最面前放着桌椅,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管事就坐在那,将队伍的人一个个看过,偶尔留下一个站到左边,不过大多数都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 290-300 第291章 第 291 章 逃命 第291章 林清悄悄拦住一个正在叹气的大娘, 疑惑问道:“敢问夫人,这边是在做什么?” 大娘五十来岁,被这一声夫人叫得心里舒坦了不少,“商队缺人, 这不是在招人嘛, 听他们说跑这一趟, 每个人都有二十两银子。” 寻常百姓一年也花不了几两碎银,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 大娘惋惜摇头, “可惜人家有要求, 我岁数太大,就是不行, 可惜了。” 林清安慰大娘几句,而后再次回到马车上,将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姜月一听顿时乐了,“这不是瞌睡了送枕头嘛, 只要我们混进去, 既能躲避那人追踪, 还能名正言顺的跟上商队。” “这商队不对劲。”林清稍稍撩开车窗又往那边看了一眼, 但凡能被选上的,基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她接着说道:“若商队从京城出发, 抵达南境后折返,吃喝都是商队的,月俸大约是半钱银子, 一来一回加上送货装货的时间, 也就是半年的功夫,若老板厚道,最多再给些辛苦费, 加一起五两银子也就顶天了。” 二十两太多了,一听就有鬼。 林清沉吟片刻,“听闻南境缺人,而且那边不讲究良民,有契就行,这商队怕是兼顾贩人的。” 这话一出,另外三人齐齐变脸。 “我现在就出去告诉他们!”三杨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姜月给生生拽了回来。 姜月冷瞥着他,“知道你心存正义,难道我们就愿意见死不救吗,你没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林清好心的将车窗撩开一条缝隙,给三杨指了指,就见这地方有不少男人站在各处路口,背后扛着一把厚背大刀。 “二十两银子,百姓几年也未必能赚这么多,你现在告诉他们这是假的,你觉得他们会对付你,还是逃跑?” 三杨紧紧蹙眉,“便是大家都不相信,但只要有几个信的,我就不是白费功夫,救一个算一个。” 林清毫不犹豫打破他的幻想,“你当那些人是摆设?你当他们是你,轻功一甩,鬼都追不上?” 三杨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林清轻轻放下车帘,“他们跑不掉,要么被抓回来,要么死,没有第三个结果。” 三杨脸上的侥幸彻底散去了,“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吧?” 姜月照着他的脑袋就一拳头砸了过去,气道:“谁说不救了,不过要救也要讲究方法,而且我们后面还有人追着呢。” 她看向林清,“你主意最多,想想办法呗。” 这话一出,三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林清脸上。 林清有些无奈,“他们不敢在大渊境内胡来,必会千方百计的哄着这些人直至出境,我们先混进去,再往前便是桐城,桐城知府是我的人,我会提前传讯,让他拦截商队。” 眼下的确不能硬来,三人纷纷点头同意。 既如此说干就干,林清让姜月将马车停在一条胡同里,然后留下标记,又将显眼的兵刃藏入马车的暗格内,这才重新返回商队招人的地方。 这会天已经黑了,刚刚围在四周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商队管事正在命人在收拾东西。 四人一靠近,瞬间就有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确定他们没有可疑之后又纷纷看向别处。 林清和姜月默默将顾春往前推了推,又把三杨往身后挡了挡。 没办法,谁让顾春这张脸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顾春轻轻抿着唇,上前几步,轻声询问:“请问这里还招人吗?” “不招了不招了,明日再说。”管事不耐烦挥挥手,随之转身,却在看见顾春和后面三位的脸时,顿时眼前一亮。 当真是男的俊女的俏,虽然最后那个差了点,但也比今日大多数人强多了。 林清敏锐的捕捉到管事眼中的意思,上前抓住顾春的袖子,笑道:“那算了,我们明日再来。” “等等等等!”管事连忙拦住四人,一双小眼在四人脸上来回端详,“看你们不像本地人?” “家乡遭变,我们四个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本想去宜城找些活计,听说这边商队正在招人,一人能有二十两银子。”林清说着,眼里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贪婪,好像真对那二十两银子格外上心。 掌柜一听这话,一颗心就彻底放下了,面带同情,一副遇到家人的模样,“真可怜,你们尽管留下,待会我与东家说说,再给你们每人加五两银子。” 林清配合的露出感激的神色,“那敢情好,谢过掌柜了。” “想来你们也没地方住,我让伙计给你们腾个房间出来,你们先将就一下。”管事说着立马叫来一个伙计将事情都安排妥了。 林清四人自是再次称谢,然后跟着那伙计走进后面的院子。 这院子不小,但一看就是临时租用的,许多屋子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院子里随处堆砌着大大小小的东西,还有一处地方堆砌着成堆的粮食。 林清扫了一眼,故作无意的问道:“这么多粮食,是要运出去卖的吗?” 那伙计年岁不大,斜着瞥向林清,就跟大量货物的价值一般,随后应道:“是啊,这是熟户委托我们送往南境的,要不是货物太多,我们也不会招这么多人。” 林清的视线在粮食堆上扫过,声音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真是辛苦啊。” “辛苦倒犯不上,你们若老实些,我们也能省点力气。”伙计意味深长的瞥了四人一眼,停在一处门前,“行了,你们就住这吧,我叫南五,就住隔壁,有事你们叫我一声。” 林清笑着点头,然后第一个走进房间。 屋子很小,透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没有家具,只有地面铺着几张木板,算是‘床’了。 一人一张,还有剩余。 眼下这环境有的睡就不错了,四人也都不是矫情之人,躺下就睡。 翌日清晨,四人早早起身,姜月毕竟是个姑娘,本想外出寻个没人的地方整理一下,却不想一打开门就和南五对上了。 南五目光阴鸷,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摆着饭菜。 姜月立马反应过来,笑着打了个招呼,“我还以为今日起早了,没想到还是晚了,咦?这是给我们的早饭吗?” “我们都是干力气活的,早上也得吃好,要不然一会就没力气了。”南五将托盘放在空着的木板上。 林清低头看了眼,鲜香的米饭,大片的五花肉,配上一些炒时蔬,“这饭菜倒是不错。” 南五哼道:“这可是只有贵人们才能吃到的稻米饭,管事怜你等背井离乡,才给你们煮上一餐。” 大渊境内并非没有稻谷,只是比起五谷而言要少上不少,产量也不那么高罢了。 林清上辈子就习惯了吃这东西,这辈子费劲巴力的爬上高位,才重新吃上可口的稻米饭。 是从皇帝碗里拿来的,岁供的那一种稻米。 粒粒洁白分明,味道香醇,回味绵长。 林清低头看了眼那几个破了口的大碗,里面的米饭黏在一起,有头没尾,不但是碎米做的,蒸饭时水还多了。 而且那股子霉味没吃她就闻到了,还是不知搁置了几年的陈米。 就这还给贵人吃,是怕贵人嫌弃他们的脑袋粘的太结实吗?还是觉得自己这几位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好欺负又好骗? 林清瞥了眼南五眼里藏不住的得意,以及一种快来快来,感恩戴德的神情后。 她明白了,看来是后者。 没事,满足他! 林清拉着姜月顾春坐下,顺便对三杨招了招手,“这可是管事一番心意,快来吃。” 不填饱肚子,后面的活不好干。 三杨一觉醒来,气性也就彻底散了,看见林清招呼,就挪到对面的位置,端起一碗米饭吃了一口。 他咀嚼片刻,皱皱眉,偷偷瞄了另外三人一眼,见三人都默默吃着,也只能低头继续吃了起来,还特意加快了速度。 不一会饭碗就全空了。 南五全程在一边看着,见他们吃的狼吞虎咽,就跟一辈子没吃过稻米似的,最后一丝怀疑也散了。 “你们几个待会去前面帮忙吧。” 语罢他端着托盘离开了。 既然招人是为了干活,自然得给安排活计,外面那管事姓王,也就是昨夜林清看见的那位。 四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主要是身上该藏的兵刃毒药一类的重新藏好。 林清撇了一眼三杨,手中暗扣轻轻一拨,一块玉牌顺着林清的衣袖滑落,正好掉到三杨脚下,发出叮的一声。 那玉牌也就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漆黑,似玉非玉,上面雕着一只正在进食的饕餮。 突然出现的声音吸引了房中另外三人的注意力,齐齐落在那块腰牌上。 气氛似乎在这一瞬凝滞了,好似有一根看不见的弦逐渐绷紧。 直到三杨弯腰将玉牌拾起,疑惑的打量片刻,自然而然的递给林清,“你东西掉了。” 林清目光微凝,接过牌子,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三杨一眼,却见对方已经走到一边继续整理腰封,好像只是顺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可这块腰牌是她从三杨身上亲手拿走的! 第292章 第 292 章 逃命 第292章 林清脑中思绪翻滚, 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整理衣裳的动作变得有那么两分漫不经心。 待整理完毕,她带着顾春三人来到外面,长队已然再次排起, 甚至有些背着行李, 一路风尘的样子。 王管事刚好空闲下来, 一眼就看见他们,立即走了过来, 指着姜月道:“你去后厨帮忙。”接着看向三杨, “这么壮实,去后面搬货吧。” 他又看向顾春, 瞧着那稍显单薄的身体,有些为难,“你会什么?” 顾春道:“我会医,以前是……村里的郎中。” 王管事眼前一亮, “会医好啊, 咱们这一趟路远, 有个头疼脑热的最是难办, 你去后面仓库旁边的房间,找吴郎中, 让他带带你。” 顾春点头应下。 接着三人各自散开了,就只剩下林清一个。 王管事看向林清,又有点为难, 因为这张脸太精致了, 实在是那四人当中最好的一个,皮肤也是嫩滑的白,体型也是刚好, 既不壮硕,也不过于瘦弱,若是保持下去,必然能卖个好价钱。 也就是说他不能安排这人做什么苦差事,还得给些特殊照顾,避免晒黑。 这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这趟带的人多,也不缺这一个干活的。 王管事捉摸片刻,视线落在不远处米缸上,顿时眼前一亮,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米缸,“你的活计就是在那分米,每一个入选的,皆可舀走一碗稻米。” 林清看了眼那硕大的米缸,没说话。 分米嘛,那就分呗。 当她走到米缸旁时,才发现分米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个青年也在。 这人赤着上身,全是腱子肉,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嘴里叼了根不知从哪里顺来的牙签,麻利将米将一袋子米倒进米缸里,然后拿着一个缺了口的大腕,熟练的将舀米倒进前面排队那人的布口袋里。 林清只觉额头青筋跳了跳,手忽然有点痒,有一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这熟人啊,胡班! 就是那个非要跟她出任务,结果一出去打听消息就杳无音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天禄卫胡班! 好一个打听消息,这是打听到人家商队做兼职了,还是想要换个主子自在一下? 林清挂起微笑,走到胡班旁边,抬手戳了戳胡班的胳膊。 胡班看都看,不耐烦的挥挥手,“别闹,忙着呢。” 林清继续微笑,很好,十军棍预定了。 她再次抬手戳了戳那胳膊上硬邦邦的肌肉。 “哎呀你烦不烦,说了忙着呢,等会儿!”胡班依旧连头都没转,继续专心致志的给人发米。 林清压下胸口的起伏,十棍太少,还是二十吧,她亲自打。 算了,她这么善良,要不拖上擂台打个十场吧,到时就龚老将军坐在下面看着。 老将军也算是看她长大的,她也得出出力不是,就让老将军亲眼看看自家徒儿到底哪里不足,好!加!强!训!练! 林清舒了口气,再次抬手,直接在胡班的后腰的软肉上狠狠一拧。 胡班一声高昂的惨叫,张嘴就是一通脏话,骂的挺脏。 他把碗用力砸见米缸,骂骂咧咧的转过身,“老子要是不揍到你满地爪牙,老子就……” 他的声音猛地顿住,双目瞪大,震惊的看着身后仍带笑容的林清,就像是看见他亲爹从地下爬出来站在他面前一样。 真活见鬼了! 林清笑容不变,还顺嘴问了一句,“就怎么样?” 此时不少人的视线都朝这边看过来,大家伙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又有人得罪这位小霸王了?” “是啊,等会又有人要挨揍喽,上个被打的现在躺床上起不来呢。” “那可惨了,瞧那少年细胳膊细腿的,别被打死了。” …… 王管事也看见了这边的情况,心里猛地一跳,他怎么就把这位小霸王给忘了呢! 他正犹豫要不要过来劝架的时候,胡班开口了。 嘴里的牙签已经掉在地上,胡班愣是从愤怒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五官扭曲的让人没眼看,“就……就……” 他左右瞄了瞄,眼见地上有根不知从哪遗落的木头棍子,立马捡起来塞进林清手里,谄媚的弯下腰,“就拿这小棍子将就一下,您看小的哪里舒坦,就往哪抽,小的保准耐打抗揍,不带扫兴的!” 这一动静,却让所有看这里的人下巴差点摔掉地上。 ——我们都等着看你发威呢,结果就这?! 林清拿着木棍也是嘴角直抽抽,随手丢在一边,“我是个正常人,没那嗜好。” “那您是……”胡班扫了扫周围,没敢说明白。 林清道:“我是昨夜过来的,王管事见我手脚麻利,就把我留在商队干活,刚刚分配我过来发米,所以才想与你打个招呼,我叫林一,你贵姓?” 胡班一听就明白了,“我姓胡,单名一个萧字,是恨天帮的副帮主。” 林清疑惑的打量着他,“恨天帮?” 胡班左瞧右瞧都没发觉林清记仇的样子,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恨天无把,恨地无环。我们恨天帮的名字便来源于此了。” 林清更疑惑了,“你们一个帮会为何会在商队里?” 胡班凑过去,挤眉弄眼,嘿嘿一笑,“这不是穷嘛,正好这边招人,我们就来了,你可别小看我们,小几十号人呢,这一个人二十两,够花不少时间了。” 林清嘴角抽搐两下,只觉一阵头疼,“算了,我们先干活吧。” 胡班立即道:“你来发米,我去扛米。” 林清无力的点了点头,拿碗发米。 只是单纯的一个动作,却比习武更要磨人,等夜里回去的时候,便是她也觉得肩膀略有酸痛。 然而直到吃饭,另外三人也未回来。 直到吃过饭后,王管事敲门进来,一见林清,便道:“他们干活不同,住处也跟着就近安置了,这边你就先住着,最多再有两三日咱们也就走了。” 林清瞥了他一眼,什么叫就近安置,这是怕他们发现异常联合坏事吧。 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同意。 王管事犹豫片刻,张嘴问道:“你认识那个胡萧?” 林清眸中微光一闪,坦然道:“我们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幼时也是玩伴,只是后来他早早离家,就未曾见过。” “是这样啊……”王管事思索了一会,倒也没再问下去,“你先歇着吧,明日还有活计要做。”语罢转身离开。 林清关好门,回到自己简易的木板床上倒头就睡,倒也不怕王管事找胡班时对不上话。 白天的时候他们已用暗语沟通过,胡班那边也出不了岔子。 一连三日,林清吃了三天的米饭,也发了三天的米,就在她快腌出米味的时候,商队终于动了。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这间院子外面已然多了一长串的车,最前面是马车,后面是驴车。 人们拿着火把,整把货物一箱箱的搬到到车上。 林清早早起身,一眼就看见正在搬货的三杨,两人擦肩而过,一个纸团从三杨的手中滑到了林清手里。 林清悄然将纸团塞入袖中,而后继续前行。 货物大多已经装好,仍有少部分还在规整,最多的还是那批粮食,足足占据二十辆马车,接着才是乱七八糟的货物,又占据几辆马车,再往后则是十多辆的驴车,专门用来拉人和吃喝所需。 当然即便是驴车,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坐在车上,林清在旁边站了会,发现车上大多都是女子,姜月也在其中。 姜月对她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做了个没事的口型。 林清会意,转头往前走,却见数人骑着马在四周巡逻,这些人皆是之前在四周巡视的壮汉,每人都带着兵器,煞气很重,看样子是商队的护卫。 林清能肯定,这些护卫手里绝对沾过人命。 “你在这干什么?”南五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双眼不断审视着她。 林清早已想好托词,故作拘谨,道:“我在找王管事,这不早上还未见过,我也不知道今日该做什么活计。” 南五又打量她片刻,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王管事忙着,这里人多,用不着你做什么,寻个地方安生待着就行。” 他向旁边招了招手,看着一个带着兵器的护卫下马走了过来,命道:“给她找个安全地方待着。” 那护卫会意,对林清上下一打量,顿时流露出淡淡的不屑,“这边走吧。” 林清露出一副老实听话的样子,跟在护卫后面。 可即便走出很远,她依然能感觉到南五落在她后背的视线。 是那种如刺在背的感觉。 林清眸光渐凝。 没想到这堆人里竟也有个直觉敏锐的,看来这个南五留不得。 脑中思绪转瞬即逝,林清跟上那护卫的脚步,本以为会被带到哪个地方去,却没想到竟被直接带到了队伍前面。 这里不止有骑马的护卫,还有不少没骑马的,就待在不远处,将中间三辆马车围在中央。 带林清来的护卫指了指中间的那辆马车,“你去那辆。” 林清应承一句,走到那车前,余光将四周守卫情况尽收眼底,而后跨上马车钻了进去。 第293章 第 293 章 逃命 第293章 林清一进马车, 就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胡班。 林清愣了一下,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这是我们恨天帮的帮主,战萧。”胡班连忙介绍。 林清看了眼那个男人, 也就二十来岁, 看起来跟胡班差不多大, 却生的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 若非她见多识广, 还真一下子难以看出这人的年纪, 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幸会。” 战萧冷傲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片刻, 而后落在胡班脸上,没说话。 林清挑了下眉,这种跟看蝼蚁的目光,她还真是很久没遇见过了, 怪手痒的。 胡班尴尬的低咳一声, “这是我老大, 叫林一, 自己人,咳……自己人。” 然后林清就见刚刚严肃霸气的战萧长舒了一口气, 张开了嘴巴。 “原来是自己人啊,那我就放心了,刚刚我真是被吓到了, 你叫林一吗, 你长得真好看,就跟朵花似的,你看……” 那嘴一张一合, 速度极快,说话就跟让瑾瑜去弹棉花似的,林清瞬间感觉脑子里多了一千只苍蝇在飞,全是嗡嗡声,还不会停下的那一种。 突然就明白这车里为什么就只有两个人了。 胡班立马掏出一块糖塞到战萧手里,咬着牙道:“吃糖,闭嘴。” 战萧吃着东西,嘴果然闭上了。 林清和胡班一同松了口气,而后无语片刻,胡班才勉强说道:“这人也就是摆那能看。” 林清深有同感,谁能想到看着挺霸气高冷的汉子,竟是个话痨啊。 “我刚刚想去找你的,但战萧这出了点事,我被王管事找过来看着他,就没去成。”胡班说着往外瞟了一眼,然后将一个纸团顺势塞给了林清。 隔墙有耳,也不能说的太明白。 林清接过纸团,轻轻展开,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 原来胡班打探消息时意外救下溺水的战萧,得知恨天帮在寻找失踪的副帮主,于是凭借在天禄司学到的那点专业知识,查到了这支商队,然后以赚钱为由,将整个恨天帮都送进了商队里做苦力……不对,是调查。 他们也确实查到了一点内容。 比如商队的老板姓杨,并不在商队中,往常事务都是由两个管事做主,一个便是那位王管事,另一个姓朱。 但其实大多事情都是王管事做主,朱管事则只管一些杂事。 两位管事关系似乎不大好。 剩下的就是一些人员的数量和名字。 林清将纸团收好,而后展开三杨给她的那张字条。 ——昨夜子时,有鬼出没。 鬼是给追击他们那个男人起的暗号,有鬼出没,便代表昨夜那人来过这里,可能是没想到他们会混入商队,也没细查,倒是让他们逃过一劫。 林清眸色微沉,这也就代表那人已经反应过来姜月有问题,看来之后还得多加小心。 却在这时,有水从上面落下,正好滴落在她手中的字条上,留下一滴水渍。 胡班疑惑的伸手接了下,又一滴水落下,打在他的手背上,“奇怪这几日也未下雨,哪来的水?” 然而两滴水后,就再没水落下,他想了想,确定道:“一定是露水了。” 林清没说什么,将字条收进袖中暗袋,闭目养神,心里却在思索着下一步计划。 那个男人还怪聪明的,既然能找到这边,显然已掌握了某些线索。 那么即便此时因为自家人滤镜忽略了商队,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找回来。 林清试着运功,调取内力凝聚于手心,一点点热度在她的掌心聚集,小小的一团,连空气也发生了一点微微的扭曲感。 但太弱了。 她如今内力凝聚在丹田和经脉之中,就像是打了胶的乳酪,即便有顾春调理,一日好过一日,但能动用的内力也只有这么一丁点,远远不足以与那人硬碰。 这也就代表她在这商队留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在离开之前,将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王管事的声音。 “都在里面呢?” 说着车门就被打开了。 林清睁开眼,扬起一抹老实和善的笑容,“管事寻我?” 王管事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林清,许久才道:“是南五让你过来的?” 林清清晰的感受到王管事眼中的审视,不用过脑子都知道必然是那个南五说了什么。 眼下不能露馅。 林清微微垂眼,愣是用那么丁点的内力给脸上逼出两抹红晕,满是害羞和感恩,“南五大哥许是看我体弱,又与胡萧熟识,就把我换到这来。” 她好歹纵横官场这么多年,要是连表情管理都做不好,早被人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满朝文武,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栽到她这张脸上,全家被抄的那一种。 王管事的审视和怀疑在林清的话音落下后就彻底消散了,甚至带着那么一点纯粹是南五看走眼的架势,“确实如此,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吧,正巧你与胡萧相识,也能让他多看顾你些。” 林清故作惊喜,“多谢管事。” 王管事对林清的识时务很是满意,又多安抚了几句,正要离开,却突然停下脚步,双眉紧蹙,满脸的不耐烦。 林清顺着王管事的视线望去,就见一人向这边走过来。 此人年岁比王管事要年长不少,两鬓斑白,面带焦躁,急匆匆的来到王管事面前,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张嘴就骂:“王宽你怎么回事,我都说了那条路不能走不能走,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我说朱明啊,你就少操点心吧。”王管事不以为然,“若走官道,得多浪费近一月的时间,这吃吃喝喝的哪不是钱啊,当然能省则省。” “可那条路……”朱明气得直跺脚,“那条路闹鬼啊!” 朱明的声音很大,大到几乎所有人都看向这边,只是大多不屑,觉得这世间无鬼,只有少数几人神情出现了变化。 林清原本就在一边看热闹,听话音便知这位名叫朱明的应该就是那位朱管事了。 直到这最后一句,她微微扬了扬眉。 朱明这表情有些夸张了,尤其说到最后三字,声音明显有故意放大的迹象,目光虚浮,还特意扫了下四周,似乎是在偷看众人的反应。 这种拙劣的表演,几乎能让人一眼看透。 林清垂眸,瞥了眼王宽的神色,就见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了然和鄙夷。 王管事哈哈一笑,“老朱啊,咱俩共事这么多年,我王宽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嘛,那小鬼儿再多,也翻不出我王宽的五指山。” 他伸手拍了拍朱明的肩膀,“你啊,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我这可有大师亲手写下的驱邪符,待会我让人给每人发一个,保准没事。” 朱明的脸色瞬间一变,犹疑不定的盯着王管事,最终却只能冷哼一声离开了。 王宽哈哈大笑,犹如斗胜的公鸡,迈着八字步,昂首挺胸的离开了。 谁也没去看车上的三人,甚至原本围着的护卫也散了不少,只留几个在前面坐着。 林清目光闪了闪,给胡班一个眼神,胡班立马把车门关上了。 胡班好奇的凑过去,将声音压到最低,“老大,你发现了什么?” 林清指了指头顶的车厢顶部。 胡班会意,立马向上摸索着,很快就摸到一块不一样的地方,悄悄一推,东西就被拿了下来。 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东西上面还有一层车顶,或者说那才是真正的车顶。 胡班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这玩意也就跟他手心差不多大,看样子是块木板,与其他车顶部的板材一致,边缘处做了一点卡扣,正好卡在车顶。 只是中心被挖出了一个小洞,洞里盛满了水,水里有些白色颗粒。 胡班也算跟着林清见过一点世面了,一见这东西,好悬将东西给丢出去,说话差点咬到舌头,“是磷粉?” 林清笑了笑,“原本应该是,但现在必然不是了。” 她将木板拿过来,果然在底部发现一点小洞,只有针鼻儿大小,一粒水珠正在缓缓成型,却久久未曾滴落。 这木板下面开口小,虽说上面盛的水不多,但要漏完,怎么说天也得黑了。 林清将水倒在坐椅下面,只留下那些白色颗粒递给递给胡班,“是盐。” 胡班抓抓脑袋,小声问道:“不对啊,把盐倒进水里,那不是都溶了?” 林清低声回道:“水太少,只要盐量足够,就不会溶。” 胡班恍然,“是朱管事?” 林清点了点头,能在这些车马上动手脚,还能满山过海,对方的身份不会太低,若是那个朱明,一切就说得通了。 “如今来看,是朱明设下机关,将磷置于水中,藏入车里,待到路上,水滴尽之后,磷火烧起,即便车内侥幸不会失火,也会吓坏不少人,正好迎合那闹鬼的说法。” 可惜朱明的计划明显是被王宽给提前洞悉了,所以磷被换成了盐。 胡班犹豫片刻,问道:“现在怎么办?” 林清眨了下眼睛,露出一个与之前一样的憨厚笑容,“闹鬼这种事,怎能缺得了我呢,当然是……把事情做实啊,既然要玩,那就玩大一点吧。” 第294章 第 294 章 逃命 第294章 要把事情做大, 林清身上的材料就不太够了,好在这镇上也有暗卫据点,去弄些东西倒也不难,自然人也不会缺。 她与胡班耳语几句, 胡班便已明白, 迅速下车离开。 好歹是名天禄卫, 若真要离开,还真没人拦得住。 半个时辰之后, 胡班才回到车上, 对林清耳语道:“都办妥了,那边的管事亲自带着暗卫跟在后面, 又让两人混进队伍里,我让他们顶替了两名帮众的位置。” 林清微微颔首,闭目养神。 待天光大亮,外面的货物也已经装的差不多了。 王管事带着人最后清点一遍, 一声罗响, 车队缓缓动了起来。 如今社会商队还是比较常见的, 这支商队按照规模算是中等, 马车骡车加起来大概四五十辆,一半装货, 一半装人。 林清坐的马车走在前面,越往南走,天气也就越热, 车窗已经被完全打开通风, 顺着窗子向外望去,也就马车转弯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一点车队的尾巴。 也就是现在民风淳朴, 想得少做的得多,要是放在后世,只怕这车还没动弹,大家伙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哪有雇人比货物还多的道理。 队伍只走了半天官道,在一处岔路口就改了道,拐进一边进村的泥路,又顺着蜿蜒小路不断前行。 队伍越走越偏僻,可每当感觉前面无路的时候,又会出现一条能供车马穿过的小路。 林清都觉得颇为神奇。 胡班之前好歹在街头混了这么多年,倒是清楚这些事情,解释道:“官道虽然好走,但有些地方太过绕远,时间久了,这些时常在外行走的商户就摸索出一条好走又安全的小路,也只有那些商户们才知道这路到底怎么走。” 这种路类似于商道,却又与真正的商道有所区别。 林清笑了笑,只是笑容中了两分讥讽,“若是如此,走这条路上的魑魅魍魉就不会少了。” 胡班抓了抓脑袋,觉得这话好像是那么回事,却又好像不仅仅是这么回事。 太阳逐渐西落,黄昏之时,商队总算停下了。 林清从马车上下来四处看了眼,两边是茂密的树林,绿叶繁茂,几乎连成一片,唯有脚下这条还算宽敞的泥路在林间弯曲延伸,直至看不见的地方。 所有人已经开始准备过夜的事情,柴火被捡回来,大锅烧起了热水,干硬的窝头被护卫们发到每个人的手里。 一人两个窝头,加上一大碗热水。 林清走到一边没人的地方席地而坐,将手中大碗放在地上,然后将干硬的窝头一点点撕碎丢进碗里。 碗中的水冒着热气,将窝头碎末渐渐浸湿。 林清不急着吃,多泡会吃起来才不至于费牙,余光扫过不远处,就见有三个人正朝这面走过来。 都是半大的少年,迈着外八字,大概是想学官员的正步,却学成了半吊子,走起路来摇头晃脑,就像眼睛长在了下巴上。 那带头的少年嘴里还吊着一根草棍,一脚就踹翻了林清面前的大碗,混着水的窝头洒落一地。 “呦,这地方怎么放了个碗啊。”少年好像刚发现似的,夸张的张大了嘴巴,又用脚踢了两下已经扣在地上的大腕,下一个用力,只听啪的一声,大碗撞在石头上,碎成几瓣。 “谁那么不长眼睛,竟把碗放在小爷过路的地方。”他扬起下巴,“是你的吧。” 林清眼睛微眯,心里立马就多了一点想法,站起身,轻轻拍掉身上沾染的尘土,抬步作势要走。 少年明摆着不想放过她,后面俩人左右一闪,将她夹在了中央。 少年双手叉腰,右脚往前一伸,哼道:“小爷这脚可是金疙瘩,被你那碗烫坏了,你说怎么办吧?” 林清打量着这人,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哼了一声,以为林清是怕了,心里涌起一股得意,“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小虎是也,外人都唤我一声张爷,你也就跟着这么叫吧。” 林清看了又看,却是一声笑了出来。 张小虎怒了,早不笑晚不笑,偏偏他一说名字就笑,是瞧不起他还是怎么,“你笑什么!” 林清勾起唇角,“笑你蠢啊。” 蠢到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被人随意挑衅几句,就敢过来找她麻烦。 蠢而不自知,可不好笑么。 林清看向张小虎来时的方向,视线精准的落在几名灰头土脸的男子脸上。 他们年岁各异,或老或少,凑在一起,一直盯着这边说着什么,感受到林清的视线,皆心虚的转头看向别处。 林清笑笑,并不在意。 至于原因,不就是大多数人只能坐在货车边上,风吹日晒,还得吃土,而一些人却可以坐在马车里‘享福’。 这些‘享福’的人里,又属林清看着年少瘦弱好欺负,可不得柿子可软的捏么。 “你敢骂我!”张小虎嚣张惯了,谁见他不是客客气气的,没想到这会林清竟敢扫他面子,顿时涌起怒火,抄起拳头砸向林清。 半大的小子也没学过武,有的就是一把子力气,毫无章法可言。 林清稍稍侧头吗,那拳头擦着她的鬓发而过,却连一根发丝都未触及。 她抬步向前,稳狠准的踩在张小虎的脚面上,轻轻一捻。 骨骼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张小虎立即发出一声哀嚎,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抱着已然肿起的右脚大喊“疼啊”。 两个跟班已经懵了,不明白怎么被打的没事,打人的反倒趴在了地上,一时间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林清脸上一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顾大夫找过来,我先扶他到马车上等着,快去!” 这一声喝,二人只觉眼前少年气势霎时大变,明明还是那张脸,却让他们打心底发寒,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说的去做。 这时候王管事和朱明也听到了动静,向这边走过来,王管事扫了眼周边的情况,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张小虎张嘴就要告状,忽然感觉身后一只手在他的后颈点了一下,就像是被一根细针刺到一般。 他下意识停顿了一下,再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锁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张小虎心里莫名发慌,想要挣扎离开,可对方握着他胳膊的手却如铁钳一般,让他根本使不上力气。 林清稳稳扶着张小虎,眼角微微垂下,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担忧,“刚刚这位张兄弟过来说与我投缘,想要交个朋友,我一时激动不慎踩了他一脚,哪知道这位兄弟看着强壮,身体却不大行,这脚都肿了。” 张小虎听了这话,又慌又疼又气,啥叫身体不行,他身体好得很! 可他说不出来,急的脸上都冒汗了。 林清顺势说道:“这怕是伤到骨头了,我先扶他去车上等大夫。” 王管事看了看张小虎,犹豫片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去快去!” 林清连连点头,扶着张小虎就往车上走,偶尔一扶手化去对方那点挣扎,只是路过朱明时微微停顿片刻。 只见朱明脸色苍白,带着些许绝望,那股子失败者的气息几乎融进了他的血肉,只剩等死一条路。 林清的动作隐蔽而迅速,当朱明察觉到有点古怪,扭过头时,就只看见林清离开的背影,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林清将张小虎甩进马车里。 胡班和战萧都在,看着被带上来的张小虎愣了一下。 胡班眨巴眨巴眼睛,但还是伸手将张小虎给拽到了车椅上,“这人有用?” 林清低咳一声,这不是晚上要演戏嘛,就他们几个估计演不出氛围,多个人不是正好增加可信度嘛。 顺便看看顾春,毕竟这几天都没怎么见过。 张小虎跟班的速度很快,没多大一会就看见顾春拎着医箱往这边走来。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身上的衣裳略显破旧,精神也很好,对她温和一笑,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林清稍稍松了口气,顾春不会武,尽管有保命的手段,也让暗卫特意盯着,可人不在她跟前,仍旧难免担心,“还好吗?” 顾春将医箱放在一边,“吴郎中医术医术精湛,受他点拨,获益匪浅,倒是你,可还安好?” 林清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的内伤,含糊道:“我这没事,一日好过一日。” 顾春听了,没说话,还是给她探了脉,确定没事之后才转过头给张小虎处理脚伤,不过两三下就把张小虎的骨头正好。 本想再多待一会,可外面直接来人催促。 人太多,这个咳嗽那个腹泻的,毛病也就多了,他不得不走。 林清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也就三两日的功夫。” 顾春会意,双眼微微一亮,认真的点了下头,拎着医箱离开了。 马车里除了林清,就只剩下战萧、胡班和张小虎三人。 那两个跟班许是见状不对,早就跑了,张小虎也想跑,可把他往战萧身旁一塞,看着战萧那能把他装进去的身形,顿时连动一下都不敢了。 更何况前面还有一个比他还混的胡班,以及一脚踩碎他骨头的林清。 要不是为了撑住面子,张小虎都快哭出声来了。 天渐渐黑了,今夜的天不算好,星月暗淡无光,这野路上格外的黑。 渐渐地,除去巡逻的那些护卫,其他人皆已陷入睡眠之中。 周遭很安静,除了夜风吹过树叶时发出动静,就只剩下火堆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马车内,张小虎已经睡着了,偶尔打着呼噜,和战萧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互相搭配。 车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林清骤然睁开双目,眼中不见丝毫睡意,看了眼也已清醒过来的胡班,稍稍颔首,示意他在此候着,而后悄然下了马车。 她熟练的踩在阴影之中,随着前面一道影子,潜入一旁的树林之中。 仔细一看,就发现那影子身形壮硕,正是跟在王管事身边的护卫之一。 林清记得这人好像叫做汤宏。 汤宏专挑小路走,直到一棵老树下,一眼就瞧到来回踱步的朱明。 朱明一看汤宏,三步并两步的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问:“怎么样了?” 汤宏叹了口气,“咱们放的水就那么多,按理早就流完了,这会还没动静,必然是已被王管事识破,你就死心吧。” 朱明一张脸瞬间就白了,“若真被他发现,我就完了!” 汤宏沉默半晌,“逢年过节,我会记得给你们一家人烧些纸钱。” “若非我那一大家子都在主人手中,我早就不想活了!”朱明想要挤出一丝笑容,却笑的比哭还难看,“我老朱的心还没那么黑,这么多人一旦运过去,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选,这缺德事我早就干够了!” 朱明老泪纵横,心死成灰,“死了好,死了也好,我也少做点孽,就是可怜我那一大家子,得跟着我入土了,唉,全当报应吧。” 汤宏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转头往回走,独留朱明失魂落魄的待在这。 林清猜到这个朱明必有内应,倒是没想到会是那个王管事身边的人。 向来按照原本的计划,朱明与王管事争执,便是确定王管事一定会走上这条路,且将有鬼的事情在众人心里留下印记,好方便接下来的计划。 可惜他这一动,早就被那个王管事提前洞悉。 又或者汤宏也早就暴露了。 林清最后扫了一眼朱明,抬眼看了看树顶,打了个手势,而后重新折回车中。 一阵夜风刮过,随着树叶哗哗的声音渐渐停滞,一点如风刮过树洞时发出的呜咽声在商队四周响起。 断断续续,或长或短,粗略一听像是数不清的女人在低声呜咽,细听之下,却又是一片朦胧,就像真的是风声一样。 最先发现的事那些正在巡逻的护卫,汤宏本已坐在火堆旁,被这动静惊得直接站了起来,“这什么声音!” 那他守夜的护卫战战兢兢,警惕的看向四周,“是……是风吧?毕竟是树林里面……” 汤宏眼睛一转,“把弟兄们都叫起来,别出什么乱子。” 那护卫觉得汤宏有点小题大做,可也怕得很,还是照汤宏的话去做了。 不多时,原本熟睡的人被逐一叫醒,不止护卫,连那些挤在一起的伙计也清醒了不少,又一个叫一个,不多会就几乎全站了起来。 偏在此时,那呜呜咽咽的声音仿佛一下被扩大了,可风却渐渐小了。 不是风! 原本还算镇静的人群瞬间慌乱起来,大家成群的挤在一起,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害怕的议论着: “不会真的闹鬼吧?” “早上我听朱管事与王管事吵架,朱管事说了这路闹鬼,让绕路再走,是王管事非要走这条路!” “王管事怎能这般行事,我们只是做工,又不是卖给他们了!” “唉!” …… 王管事也被惊醒了,顾不得套上外衫,匆忙的从马车上跳下来,怒气直冲脑门,“是谁装神弄鬼的,给老子滚出来!” 没有人回应他。 反倒是他这一喊,四周的声音渐渐平息,就像真的对他的有所忌惮。 没了那些声音,众人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汤宏来到王管事身旁,脸色发白,“兴许真是附近有树被虫子蛀空了,风一吹,方才发出那些声音。” “哪有那么巧,不过是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妄想蚍蜉撼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真当自己是菩萨在世了。”王管事嘲讽的瞥向一边的朱明,却发现朱明满脸诧异。 他又冷哼一声,“装模作样。” “火!火变绿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王管事下意识看向火堆,就见原本红黄相间的火苗已然变成了浓郁的绿。 王管事双眼瞪大,瞳孔骤然收缩成针鼻儿大小,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幽绿的火苗,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说一开始如同鬼哭般的声音让人只是让人心慌,那么这火的颜色便让人彻底陷入了见鬼的恐惧之中。 有些人经不住吓,已然跪在地上,不断朝那绿色的火焰扣头,祈求活命的机会。 王管事脸色发白,几步走过去一把抓住朱明,声音都有些变调,“是你安排的?!” 朱明也是满脸恐慌,天知道他刚回来就遇见这么大场面,亦是两股战战。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我……我没有,我只做了那一样,已经被你换掉了,王宽,这次好像……真的有鬼。” “不可能!”王明眼里透着慌乱,但他不信。 他也不能信! 他干了那么多缺德事,若这个世界真的有鬼,他怕是会…… 慌乱变成了惧怕,王管事一脚踹开朱明,跑回车里取来一把驱邪符紧紧握在手中,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那是什么!”朱明尖叫的几乎破音,颤抖的手指向夜空。 王管事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望去,只捕捉到一点一闪而逝的白色。 就像是一个人穿着白衣在空中飞过一般。 可人怎么可能会在天上飞呢…… 众人早已被吓的魂不附体,再见空中那白色的影子,彻底乱套了,尖叫声不绝于耳。 但这只是开始。 数道白影再次在空中出现。 这次他们的动作很慢,就像是为了让所有人能看见他们的脸。 他们穿着白色如破布条般的衣服,脸上带着如同死人般的青黑,不断在众人上空飞过,又在眨眼间消失无踪。 这一次,众人也彻底被吓疯了,他们不顾一切四处奔逃。 有一个跑的,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许多护卫也被吓到了,混在人群里不断逃命,仅有少数反应及时,却也无济于事。 商队陷入一片混乱,众人尖叫着,奔逃着,四处响起东西被砸的动静,也有人摔倒惨叫的声音…… “外面这是怎么了?”马车内,张小虎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不耐烦的问道。 天知道他脚疼,废了多少功夫才勉强睡着,竟然就这么被吵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就见整个车厢散发着幽幽绿光,将每个人的脸映成一片惨白。 林清缓缓挑起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张小虎:“……” “啊!”车厢里传出他直冲云霄的惨叫声。 林清揉了揉耳朵,直接一脚重新踩在张小虎那只右脚上,再一捻,斥道:“你瞎叫什么?” “啊!”张小虎再次发出惨叫,但这次是疼的。 他看着林清,满眼都是对活下去的渴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哥啊,你是我亲哥,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林清想了想,这还真不能放,总不能外面都在闹鬼,就他们这车啥事没有吧,那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们这有‘鬼’么。 再说,还不是这人自己撞上来的,就许人家上门找茬,还不许她废物利用了? 于是林清假装露出害怕,指指外面,“外面闹鬼呢,人都跑没了!” 张小虎觉得不太可能,这世间怎么会有鬼呢! 可他想起刚刚林清那张惨到发绿的脸,一时间又不太肯定了。 张小虎稍稍抬头,正好对上一古怪的脸。 双目漆黑,披头散发,脸上全是刀割的疤痕,唇角几乎裂到了耳根,露出一个古怪难看的微笑。 张小虎白眼一翻,晕了。 胡班也白眼一翻,鄙夷道:“这人胆子未免太小了,还没怎么地呢,就晕了,浪费我后面的布置。” “行了。”林清打断他,而后看向窗外那鬼脸,“长话短说。” 那人将鬼脸取下,露出后面的一张颇为年轻的妇人面孔,“姜姑娘与顾公子那边让咱们的人护着,都没有事,三杨那边按照您的吩咐,提前灌了迷药,这会还在睡着。” 她稍稍一顿,又道:“明月姑娘给您留了一封信,是否需要留人保护您的安全?” “暂时不必。”林清接过信,稍一挥手,女暗卫便无声离开了。 林清将信打开,里面写着宜城近况,以及后面天禄卫的位置。 最后还有一行小子,裴绍光跑了,至今未回,大概是来找她了。 林清将信收好,裴绍光有雪球跟着,要找到自己想来不难。 不过眼下这时间不能浪费,她得趁机出去做些事情。 第295章 第 295 章 逃命 第295章 夜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时。 林清走下马车,躲过火光,仿若溶于黑影之中,左右一看, 快速锁定朱明的背影, 抬步跟了上去。 朱明走得很快, 脚下生风一般,直至再次来到那棵老树下, 来回踱步。 林清扫了一眼, 缓步从阴影中走出来。 朱明听见脚步声,看都没看, 立即急道:“汤宏,是不是你……” 他看见林清那张稍显稚嫩的脸,剩下的话直接咽回了喉咙,声音带着干涩, “怎么是你?” 林清笑了笑, “看来朱管事不太想见到我。” 朱明微微蹙眉, 流露出些许不耐烦, “我很忙,没空谈论那些鸡皮蒜毛的事情。” 林清倒也不气, 踱步而行,悠声说道:“今日这出戏,朱管事可还满意?” 朱明呼吸猛地一滞, 试探着问道:“你什么意思?” “自是朱管事想的那个意思。”林清停在树前, 抬手抚上树干,仿佛她的目的本就是这棵树,而非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是你做的?!”朱明震惊的看着林清, 想着外面那些惊心动魄的闹鬼场面,若说这些手段出自王宽之手,他或许还能相信,可若是说那些场面皆是眼前这少年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林清但笑不语,神情悠然自得,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朱明还是不愿相信,“那些哭声如何而来?” 林清:“蛊虫罢了,往日生活在水里,一旦离水就是嚎叫,那叫声便如鬼哭一般,不出一刻,就会死亡。” 朱明一愣,急问:“那火呢?” 林清笑道:“一些铜粉罢了。” 朱明惊讶的瞪大眼睛,“就这么简单?” 林清点头:“就这么简单,只不过是利用人的心思,循环渐进,先用声音破开他们的防备,再用火焰让他们开始相信真的闹鬼,最后再让所谓的‘鬼怪’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就像是压倒房子的最后一根稻草,众人本就被吓得频临崩溃,于是最后一幕出现时,所有人都想着逃命,自然而然的忽略掉其他的不合理性。 比如‘鬼’的影子,她就没办法隐藏。 都是些小把戏,不难,难的是对时间和局势的掌控,早一分,吓不到人,晚一分,又会被某些聪明人察觉出不对劲。 朱明好歹当了半辈子管事,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几乎很快就想到了这一层,于是他看林清的目光更是不敢置信,也更加的警惕。 林清柔声安抚,“朱管事不必紧张,我来找你,不过是想谈一笔生意。” 朱明:“什么交易?” 林清道:“我可以救出你的家人,作为交换,我要你掌控商队,将队伍安全的送至桐城衙门,将所有罪行交代清楚。” 朱明一愣,他清楚若所有罪行交代出来,他必是砍头之罪,但很是心动,若非家人在人家手中,他早就想去衙门自首认罪了,不过只凭这些小打小闹的,就让他相信这样一个少年能救出他的家人,未免太过儿戏了。 他犹豫片刻,心渐渐下沉,“你不过一个少年郎,无权无势,我凭什么相信你?” 林清轻轻一笑,“凭你只能信我。” 她拍了拍手,十数名暗卫悄然出现,她命道:“将上面的人带下来。” 两名暗卫猛地窜上高树,眨眼间就将一个人给带了下来。 正是南五。 “南五,怎么是你!”朱明被这一幕吓傻了眼,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南五竟然藏在树上! 南五冷哼一声,懒得去跟朱明说话,只紧紧盯着林清,“你怎么知道我藏在上面?” 林清:“一开始。” 凭她的功夫,树上有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加上她对南五的关注,更会留意南五的动向。 旁人都在害怕乱跑,林清却忽然看见南五却趁乱打晕了汤宏,她便清楚南五必然已经知道汤宏就是朱明的细作。 那么南五下一步极有可能会伏击朱明,借此让商队彻底被王管事掌控。 所以林清会在此时选择寻找朱明,掌控朱明,那么之后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夜风渐起,吹得树枝呜呜作响,犹如鬼哭。 南五冷笑一声,阴鸷的目光直直的注视着林清的脸,像是要将这张脸刻进骨子里,“我早就与王宽说过,你这人心思深沉,绝非简单人物,一定要杀掉了事,可他偏偏惦记你这张脸能卖个好价钱。”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滑动,声音微微发颤,像是终于感受到了不可思议,“外面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清没有回他,笑了笑,转而问道:“你知道我现在要做什么吗?” 南五点头,眼里总算多了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声音也多了一丝丝颤音,“你要杀我。” “好聪明啊。”林清赞赏的拍了拍手,稍稍侧脸,看向一旁的暗卫,“给他一个痛快吧。” 暗卫得到命令,杀人也就眨眼的事情,一口气还没喘完,南五的脖子就已经断了。 他趴在地上,脑袋却正好掉了个方向,仍旧瞪大的眼睛正好对上朱明的脸。 若说一开始朱明的害怕有一半是装的,那么现在便是真正的恐惧,是一种由心底迸发的寒意,寒入骨髓的那一种。 取人性命,无需缘由,这股狠辣连王宽都无法企及。 这真的只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吗…… 朱明脸色惨白,他忽然明白,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要么听命,要么死。 他丧气的垂下脑袋,“我……我都……听您的。” 林清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抬手,便有暗卫将一张纸呈送上来。 她打开了看了眼,上面写着这商队的真正老板,是个姓盛的,蒲城人,那些被扣押的百姓也都在浦城生活。 林清将纸递给朱明,而后转身离开,丝毫不在意朱明是否反水。 若不听话,自有不听话的法子。 却不想刚走两步,就被朱明叫住了。 朱明握着纸张的手微微发颤,“你知道王宽签的那些契约有问题吗?” 林清颔首,“知道。” 朱明讶异极了,“你知道?!” 林清道:“那些雇佣的契约是用墨鱼汁写的,墨鱼汁会渐渐变淡,待这些人抵达南境时,字迹也差不多消失了,再用墨汁将其改成卖身契。” 她早嗅到那契约上的腥臭味了,比墨汁还要浓郁的臭味。 朱明傻眼了,似乎没想到王宽做的这样隐蔽,却早已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之下。 若说一开始还留了几分侥幸,那么现在他不敢再有任何的小心思。 林清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让他离开,而后看向身旁的暗卫,“那个王管事呢?” 暗卫羞愧的低下头,“还没找到。” “倒是他运气好。”林清轻嗤一声,随即道:“找个人跟着朱明,一旦发现不对,就杀了吧。” 那暗卫愣了一下,他还以为那人有些用处,要暂时留着,没想到他家这位上封前脚跟人和颜悦色谈完合作,后脚便能随时断人生机。 但又一想,却也没什么问题,胁迫也好,自愿也罢,做过就是做过,早死晚死,都必须得死。 宁可提前动手,也绝不让罪人逃脱。 “诺。” 林清挥挥手让暗卫退下,而后折回马车之中,撇了一眼犹在警惕的胡班,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间,黑暗开始退去,天边露出浅淡的灰色。 这处道路边的临时营地也渐渐多了些人影,或许是亮起的天光给了众人安全感,倒不如昨夜那般恐惧了,只是依旧警惕四周的动静。 若是有个风吹草动,总要有人过去看看情况才会放心。 林清坐在车边上,头依靠在车壁上补眠,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她微微蹙眉,睁眼看向外面。 王端从远处走过来,一身泥浆,黑的几乎让人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一边揉着后脑,一边骂骂咧咧的指挥着那些人收拾乱局。 胡班早就出去打探情况了,这会从一边悄悄溜过来,一双眼睛鼓溜溜的转悠着,小声道:“那个王宽昨日被吓的逃跑时跌进了泥坑里,后脑撞在石头上,直接撞晕了,还是今儿个早上被人次泥坑里拖出来的。” 林清无语,怪不得昨夜暗卫死活没找到人,敢情是跑到泥坑里晕过去了,也不知该说人家运气好,还是不好。 她顿了下,问道:“昨夜跑了多少人,回来多少?” “跑了近百人,今日回来的……”胡班估算了一下,“五六十总有了,加上昨夜没跑的,如今大约一百来人。” 这个损失还是不少的。 胡班好奇道:“你说那个王宽会去追人吗?” 林清摇了摇头,“不大可能,这都几天了,那些契约上应该已经出现了问题,王宽若不想露馅,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胡班思索着林清的话,忽然感觉背后有人看他,一扭头,就见王宽正在他们身后阴森森的打量着他们。 如今环境不允许,王宽尽管换了衣服,可那股子烂泥堆里的臭气还是不断从他的身上散发开来。 林清低咳一声,以手掩唇,往里面挪了挪,尽量距离那个味道远点。 胡班就夸张了,捏着鼻子一蹦三尺高,简直有多远躲多远。 于是王宽的脸色更难看了。 林清假装没看见,“王管事寻我们可是有事?” 王宽面色不善的打量着他们,“你们昨夜一直在马车里?” “是啊,昨夜外面太乱了,我们本也想逃命的。”林清指了指仍在睡觉的张小虎,“但张兄弟腿伤了,我们又不能丢下他,就在车里待到现在。” 王宽不太相信这话,“素未蒙面,他腿伤了不能跑,你就为他豁出性命留下?” 林清微微一笑,“是啊,我这人天生心善,最见不得人吃苦了。” 第296章 第 296 章 逃命 第296章 王宽看林清的视线一下子就变了, 他微眯着眼,深深打量着林清,似乎在判断那话里的真假。 偏在这时,张小虎终于醒了。 一声高昂的尖叫在马车里骤然响起, 不止是车里的几人, 就连站的稍远的王宽也没能幸免于难, 被震的一时间有些发懵。 “鬼!有鬼!”张小虎尖叫着,恐惧的四周寻找着能够躲避的地方, 直到看见车窗外亮起的天光, 看见车里面几人如同便秘一样盯着他,锈住的脑子总算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叫声也渐渐从恐惧过度为平淡,又变成了尴尬。 但不得不说,有张小虎这么像样的表演,王宽看向车内几人的目光中, 总算少了几分审视。 看来这几人昨夜也是见鬼了, 那就代表幕后背后不是这几人了。 想到这, 王宽又觉得有些滑稽, 他是因为什么会怀疑这几个青少年的? 对了,是南五的话。 南五说这个林一很危险。 王宽又看了看林清那略显呆滞的目光, 就差把老实本分刻在脑门上了。 看来,是他想多了。 王宽随口问道:“你们看见南五了吗?” 林清目光闪了闪,看见那当然是看见了, 就是脑袋被镶嵌到背上, 若想说话,大概只能去下面走一走了。 听说当拐子的是要下地狱的,估计还得再往下走走。 然后她摇了摇头。 胡班和张小虎也说没看见, 战萧倒是想张嘴,然而他还没张开王宽就跑了,速度之快,跟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胡班眼疾手快,抄起一块窝头就塞进了战萧嘴里。 战萧:“……” 他默默吃窝头,不吱声了。 张小虎看着林清和胡班同时舒出一口气,不明所以,不过昨天林清的所作所为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如今再看这人,心里莫名就多了些许惧意,就想离这人远远的。 不过要是这么说出来,那不就是认怂嘛! 男人怎么可以认怂呢! 大概是昨天偷跑的胆子已经彻底回来了,张小虎微微扬起脑袋,用睥睨的目光呸了林清一眼,“看在昨日你帮小爷治伤的份上,小爷就不与你计较了,走了。” 想走? 林清笑了,伸出脚一推一勾,张小虎就再次跌回座位上,动不了一下,“给你治伤的事是顾大夫,你谢错人了,再者说,我让你走了?” 张小虎脸上挂不住,想要还嘴,可一对上林清含笑的脸,心里莫名一寒,憋了半天,瓮声瓮气的问:“那你想怎么样?” “要你帮点小忙。”林清也懒得卖关子,直言道:“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宣扬一点消息,就说昨天闹鬼是因为这商队缺德事做多了,被冤魂索命。” 张小虎张了张嘴,愣是没敢说出一个‘不’字,总觉得这人看着和气,可就莫名让人心里发寒,生不出违背的意思。 他呐呐而言,“你……究竟是谁啊?” 林清正想说话,胡班已经横叉进来,大拇指指着林清的脸,骄傲的介绍:“这可是我们恨天帮的大帮主!” 林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么玩意儿?! 张小虎却猛地双眼发亮,目光灼灼的盯着林清,就像是看见人生中的指路明灯! 林清:“……” 这奇怪的头衔莫名又多了一个啊。 张小虎那副被勉强的样子立马消失了,认真而严肃的保证道:“帮主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林清板起脸,尽量严肃而沉重的点了下头,“此事有关帮会未来,这般重担就交给你了,若你能成,我会通知帮众,将你引入帮中。” 张小虎肃然起立,立即感觉到肩膀上像是背上了什么沉重的负担,可心里却满满都是冲劲,“帮主放心,我张小虎绝不负帮主所托!” 张小虎走了,林清松了口气,审视的目光停留在战萧和胡班二人的脸上。 胡班嘿嘿一笑,“这事可不是我自己决定的,不信你问战萧嘛。” 战萧一边啃着窝头,一边连连点头。 所以这是真想让她当帮主啊? 林清想了想,虽说她干过的活儿不少,可当帮主还是人生头一回啊,倒也不是不能试试。 就是不知道恨天帮耐不耐得住她玩的。 这个有必要好好思考一下…… 又过了一会,商队也已整合完毕。 总共还剩一百多人,货物倒是没什么问题,王宽骂骂咧咧的让人敲锣前行。 这块地方,大概是没人敢待了。 待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商队正好路过一个茶棚,便在这里歇息了。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茶棚吃饭的,也就是王宽和几个护卫坐在里面,剩下的都在外面随意找了块能遮阳的地方,啃着护卫们发下的窝头,偶尔再来几口凉水。 林清找了块没人的地方坐下,眼瞧着张小虎凑到一群人里嘀嘀咕咕,也是她听力好,将那些人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昨儿个的事儿你们怎么办看?” “什么怎么看,不就是那块地方不干净嘛,日后离远点就是了。” “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可听说,冤有头,债有主,冤鬼索命,那也定会只索害他的人。” “真的假的?那不是……” …… 那堆人的脸色眼见得带上了惧意,然后又四处散开,去跟其他亲友嘀咕这些事情。 张小虎悄悄退出人群,给不远处林清一个嘚瑟的眼神。 林清垂下头,假装没看见。 胡班有些不爽,“头儿,咱们恨天帮人也不少,要传话,咱们也行。” 林清反问:“帮里还剩多少人?” 胡班被问的尴尬了一下,“昨儿个那一吓跑大一半,还有二十来人。” 林清也看出胡班眼里的难受,倒也还算理解,毕竟胡班出身与她不同,自然更看重这种江湖义气,不由安抚几句,“乌合之众跑了就跑了,剩下这些舍不得跑的才是恨天帮该培养的。” 胡班失落的垂下脑袋,还是点了下头回应。 林清解释道:“恨天帮在街头行走,那些村民对你们会有一种天然的防备,你们说的话也未必全信,反而容易引起反作用,张小虎就是他们一同从村子里走出来的,又天生少根筋,他的话更容易被那些人接纳。” 反正自己送上门的,不用白不用。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林清看去,就见张小虎被一个护卫给截住了。 那护卫指着张小虎道:“你,就是你,给老子站住!” 张小虎不得不停下,撇了撇嘴,“我们不过是说说话罢了,又没干什么。” “呸,你还想干什么!”护卫唾了口痰,“妖言惑众,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我又不是签的卖身契,砍我你也得偿命,再者说进了衙门,你有钱给官老爷么。”张小虎呸了一声,“穷鬼。” 这话算是让那护卫彻底怒了,指着张小虎的鼻子骂道:“你怎么就知道老子没钱呢,告诉你,老子有的是钱!反倒是你……” “行了!”汤宏一把将那护卫抓过来,打断他的话,“杜山,该闭嘴闭嘴,不想留下就给老子滚蛋!” 汤宏一句话,愣是让那叫杜山的护卫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冷哼一声,扭头就走,满脸鄙夷和不服,“不就是钱嘛。” 汤宏横了张小虎一眼,“腿都瘸了,少惹点事。” 张小虎不以为意,径自跑到一边的林清面前,嘚瑟道:“帮主,我做的怎么样?” 林清肯定道:“很好,不错,下次努力。” 张小虎尾巴都快翘上天了,“那您看我什么时候能进帮会?” 林清:“我们恨天帮收人是很严格的,不过你放心,应该快了。” 张小虎更高兴了,一个劲的旁边嘘寒问暖,把胡班都给挤开了。 半个时辰后商队敲响锣音,大家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林清让张小虎与胡班坐在车上,自己走在后面,稍一侧头,就见朱明和两名护卫头子正在与王宽说话。 稀碎的声音顺着风声飘入她的耳朵。 他听见朱明在问:“下面的路从哪走?还要露宿吗?” 王宽从怀里取出一张绢布图纸,手指在上面移动,“先向东十里,向南一转,就有个村子,今日在那落脚。” …… 林清已经坐回马车,车门缓缓关上,再看不见那张图纸。 她倒是没想到王宽手中竟会有一张路线图,那就好办了。 商队开始慢慢动了起来,路不算好走,几乎全程都在林中土路行走,偶尔经过几处村落,顺便讨些水喝。 直至黄昏时,他们总算到了提前看好的那个村子。 或许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王宽熟练的跟村长租下几间无人居住的房子。 只是房子破旧,又不算大,五六个人挤一间,也就是有个下脚的地方。 也不知王端起了个什么心思,将所有人打乱重新分配。 于是林清不得不跟胡班等人暂时分开,被分配到倒座房中的一间。 屋子里已经有了四个人,彼此互不相识,只是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后,便各自找了个角落休息。 林清也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墙边位置坐下。 大家泾河分明,倒也还算安静。 偏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惊叫。 原本已经安静的院子,瞬间被被这一声惊叫划破夜空。 林清睁开眼睛,瞥了眼瑟瑟发抖的几人,站起身走出门外,顺手捞过一个路人,问道:“出何事了?” “是……是您啊。”那人小心翼翼的说着,声音透着些许稚嫩。 林看了一眼,原来是张小虎身边的一个跟班,叫赵二什么来着。 “赵二牛。”那人像是猜到了林清的意思,小声报上名字。 林清想起来了,再次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二牛眼里带着害怕,慌乱指着东边的一间屋子,颤音道:“那个屋子有人吊死了!” 第297章 第 297 章 逃命 第297章 林清这回是真诧异了, 有人吊死了? 今儿个她可还没作妖呢,谁抢她前面发难了? 林清松开赵二牛,抬步走了过去。 这院子之前也算是四世同堂的那种,后来有了钱就搬去镇上住了, 这边也就荒废下来。 院子里的房间很多, 挤一挤, 足以住下半个商队。 赵二牛指的是东边的厢房,除去正房外, 也算是这些屋子里比较好的, 都分配给那些护卫了。 林清走到门前,外面已经站了不少人, 只是大家都离得很远,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林清穿过人群,走到门前。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亮灯, 一个人被麻绳吊在房梁上, 双目紧闭, 脚尖随着吹入的夜风而微微摇晃着, 伴随着陈旧而缓慢的嘎吱声。 下方是一个倒在地上的椅子。 是那个白天跟张小虎吵架的护卫,好像叫杜山。 林清眼睛在屋子里扫了圈, 心里便有了计较。 赵二牛壮着胆子跟了回来,躲在林清身后,见状不禁问道:“你不害怕吗?” “怕啊, 可怕了。”林清随口答了句, 就是那语气跟说今天有点风大差不多。 赵二牛觉得自己体挺笨的,可再笨他都听出那话有多敷衍。 胡班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赵二牛这话, 顿时看他的眼神都古怪起来。 要是把那些被林清杀掉的人堆在一起,即便全烧成灰,这屋子估计都堆不下,这样一个杀神会怕一具尸体? 呵呵。 胡班略过赵二牛,来到林清身边,抬手指了指远处的院门。 林清看去,就见王宽和朱明正匆匆走过来,于是后退两步,装作看热闹的样子。 王宽脸色难看,看了眼屋子里的尸体,顿时一阵头疼,不禁埋怨,“怎么总是出事,南五还没找到,杜山又死了!” 汤宏站在一边,闻言露出疑惑,“这杜山不像是想不开的样子,不会是有什么猫腻吧?” 王宽不耐烦道:“管他有什么,找几个信得过的,将人弄下来扔到乱葬岗去。” 这处理方法未免太过草率了,这里的雇佣的伙计不少,大家伙面面相觑,颇为疑惑,这可是条人命,什么都不问,就草席一卷扔乱葬岗了? 那若是日后出事的是他们,难道也这么干吗? 其中一个年岁稍大的中年伙计站出来,不由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去报官?” “报报报,报什么报!才出发两天,昨天闹鬼今天死人,传出去我这生意还做不做!”王宽一肚子气撒不出去,“悄悄料理了,谁敢传出去半个字,我定要他生不如死,听到没!” 王宽开了口,大家伙尽管不平,却也没有办法。 但这可是人命啊! 赵二牛小声嘀咕:“这个杜山怕不是被鬼迷了吧?” 现在商队里最怕说的就是这个字。 一阵夜风刮过,屋子里又传出缓慢刺耳的‘嘎吱’声。 一下,又一下,渐渐地,声音似乎有些变调,就像是指甲刮过房梁的木头,让人头皮发麻。 大家伙顿时有一股透心的凉,脑子里下意识回想起白日里张小虎说的那些话。 商队闹鬼,不是因为那地方有鬼,而是因为商队里缺德事做的太多,所以才会闹鬼。 众人看王宽等人的目光霎时间变了。 王宽也有所感,心里顿时有点慌乱,想要离开这里。 林清瞥了朱明一眼,如今时候正好,事情自然要闹大一点。 朱明会意,眼睛一转,上前跟王宽说道:“咱们毕竟在人家地方,而且人多眼杂,这又是条人命,不论如何也得走走程序,免得闲言碎语,还不到浦城就出了岔子。” 王宽这会也有点六神无主,但心里多少有些犹豫,毕竟是与官府接触,只怕会有什么意外。 林清上前一步,露出一个老实木讷的笑容,“我看这个杜山的死法很像自缢,保不准是什么事情一时没想开,也用不到那么大阵仗。” 这话一出,就让王宽心里舒坦了不少,看林清的目光也和善不少。 林清接着提议道:“依我看,也没必要报官,事情既然出在村子里,咱不如直接报给村长,让他们来人帮忙,也算做个见证。” 与朱明的提议相比,林清这说法立即让王宽心动了,村里这些人总比官府的好应付,他立马同意,“就按你说的办。” 王宽扫了一眼仍旧用古怪视线盯着他的一众伙计,说道:“我去找村长,你和朱明就在这守着,其他人都回房间里待着,没事不许出来。” 语罢扭头就走,速度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汤宏带着护卫赶人,最后就只剩下少数几人站在这,他正想与朱明商量后面的事情,就发现朱明已经站在林清身后,微微垂着头,满脸恭敬。 汤宏愣了片刻,再看别人,却发现胡班和赵二牛也是一样,一副以林清马首是瞻的模样。 他皱眉盯着林清,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将所有疑惑吞进肚子,暂时跟在后面。 林清缓步走进屋子里,将油灯点亮。 昏黄的灯光勉强将这屋子照亮,这房间不大,应该是提前被收拾过,还算整洁,墙边放着一张没有铺盖的床铺,窗台上摆着一盆已经枯死的盆栽。 胡班、朱明、汤宏和赵二牛也进了屋子。 胡班绕着尸体走了一圈,单手抵着下巴,“帮主,这人真是自缢吗?” 汤宏无语,“这都吊房梁上了,不是自缢还能是什么?” “是他杀。”林清道。 几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林清身上。 “他……他杀?!”赵二牛都快哭了,他就是出来凑个热闹,怎么就俩腿跟着好奇心走,偏偏把脑子给丢了,这又自缢又他杀的,想跑去找张小虎了。 林清道:“自缢之人因为窒息,常常会双目睁大充血,口不合而舌突出,伴有颈部骨折或是失禁一类的状态,可杜山的尸体双目紧闭,口舌不张,神态亦是松弛,也就是说他被吊上去的时候,至少是没有意识的。” “当然,最关键的是……”林清将那倒掉的椅子扶起。 那椅子太矮了,尸体的脚尖在椅子上方微微摇晃着,中间隔了近两尺的距离。 几人的视线停留在那段空隙上,不需要再说什么,事实已经说明是怎么回事了,毕竟一个人不可能踩在凳子上再跳起一段距离把自己吊在房梁上。 汤宏紧紧盯着林清,心中一沉。 不骄不躁,条理清晰,比起那些官老爷大概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少年郎真的只是个普通村户? 他试探着问道:“如果是他杀,那凶手会是谁?” 林清看了下椅子与房梁的距离,又大致算了下尸体的身高,道:“凶手身高应在七尺八寸以到八尺二寸之间,男性。” 她道:“将尸体放下来。” 胡班立马窜上去,三两下就把杜山的尸体给摘了下来。 林清翻看了一下,道:“杜山确实是窒息而亡,颈骨有断裂痕迹,勒痕只在颈前侧……他的确是被挂上去活活勒死的,只不过上去的时候这人应该没有意识。” 胡班立马反应过来,问道:“他中了迷香?” “不是迷香。”林清缓缓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窗边那盆已经枯死的盆栽,将花盆提起给他们看了一眼,“花都枯死了,应该不会有谁无聊到给它浇水玩,不是枯木逢春,那大概率就是销毁罪证了。” 林清轻轻嗅了嗅,略一挑眉,“这好东西可是不少,鹿茸,枸杞,淫羊藿……啧,都是补肾的,还有点怪味,辨不大清楚,应该就是那让人昏迷的药材了。” “如今商队中能接触药材的人不多,加上那个身高……是吴郎中?!”朱明瞪大眼睛,似乎怎么也没想到杀人的竟是他。 汤宏同样震惊的看着林清,他曾在江湖行走,也见过官差断案子,但凡牵扯命案,破案的时间就要比寻常案件要长上不少,短则三五日,长则三年五载皆有可能。 可这人不过是进来转了一圈,不仅死因就清楚了,连凶手顺便都给锁定了,这等奇人,闻所未闻! 胡班倒是有些习惯了自家大人的破案速度,捉摸片刻,突然道:“我记着白日里张小虎和杜山吵了几句,听杜山那意思,似乎发了笔横财,按照这样来看,这钱财极有可能是从那位吴郎中身上敲诈来的。” 林清轻轻拍掉衣襟上沾染的灰尘,“所以事情如何,还需问问当事人才行。” 朱明问道:“不告诉王宽他们吗?” 林清道:“没必要,只需将事情闹大即可,最好推到鬼怪头上,坐实闹鬼的传闻,他越是焦头烂额,你的机会才会越大。” 朱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行了,你们在此收拾乱局,我去会会那个吴郎中,胡班跟着。”林清走出房间,胡班紧跟其后。 院中只有零星几个看守的护卫,每人举着火把,也算有个光亮。 胡班疾走几步,凑到林清身边,小声问道:“头儿,不过一个商队罢了,咱们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心思?” 林清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知道从这里往南境发消息,一来一回需要多久吗?” 胡班疑惑道:“大人昨夜不是一日就得到了消息?” 林清稍稍叹了口气,“这边的据点并没有直接联络南境的鸽子,所以需要镇上据点将消息飞回京城,再由京城总部将消息送往南境,而后由南境重复这个步骤才能将消息送到我手中,一日,怎么够呢。” 胡班愣住了。 “不过是临时从这边据点得到的笼统消息里推测出来的,唬人罢了。”林清放缓步伐,低声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浦城盛家只是一个普通商户,应该没胆子弄出这样一个商队,还与那个不知名的组织搭上联系。” 那个所谓的盛家就是个门面,背后之人尚不可知,而且看朱明的样子知道的东西也不算多,那就只能想办法逼迫王宽开口了。 若不是后面有人在追,若不是为了隐藏身份,她倒是真挺想把天禄卫直接带过来的。 第298章 第 298 章 逃命 第298章 夜色渐深, 离开这块地方,便仿若走进黑暗之中。 但两人的脚步依旧,林清走在面前,心中飞快地盘算着对策。 那王宽明显是个滑头, 让他开口, 还得用些手段, 但动作又不能过大,毕竟后面那个男人紧追不舍, 加上她此行目的之一便是忘忧城的英雄会。 江湖势力错综复杂, 近半数又与各国朝堂牵扯,她若动用天禄卫, 只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真是麻烦。 林清目光微微一暗,脚下速度不减,很快便走到后院一间小屋前。 这位吴郎中向来深居简出,虽然还未见过, 但白日里与顾春碰面时聊过几句, 他说吴郎中喜静, 特意选了后院一间屋子。 商队里的郎中总会有些特别待遇, 毕竟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所以伙计需要好几人挤一个房间, 但郎中却可以和某些护卫一样,一人独占一个房间。 这会小屋亮着灯,破旧的窗纸上映出两个人影, 依稀能听见两人讨论的声音, 都是与病症药材有关的话题。 其中一个声音温和有理,不骄不躁,正是顾春, 另一个则苍老而严肃,想来便是那位吴郎中了。 林清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被打开,顾春看见林清是明显愣了一下,“大……咳咳……”他低咳两声让开门,“可是身体不适,哪里不舒服,我给你看看脉?” “我身体无碍,只是找吴郎中配些药。”林清笑着回了句,迈步走进屋子。 胡班则停下脚步,守在门外。 林清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屋子十分狭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角落处随意堆放着几个药箱,床上已经铺好被褥。 吴郎中就坐在木桌后方,约莫五十来岁,蓄着八字胡,正在摆弄着几株不知从何处采来的药材,从始至终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就差把不待见写在脸上了。 顾春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扯了扯林清的衣袖,“吴郎中脾气不大好,你需要什么药,我给你拿。” 林清倒也不介意,毕竟这么多年她什么人没遇见过,只是脾气不好,不妨事。 然而下一瞬,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目光死死的锁定在吴郎中身上,眼皮剧烈的跳动几下。 这个吴郎中虽是行医,可那身体坐的笔直,双腿微微岔开,脚尖向外,是标准的兵士坐姿。 那腰间挂着一个破旧的荷包,上面绣着一团雪白祥云,乍看之下,云纹缭乱,可若用特定的顺序抽丝剥茧,就能看见隐藏其中的一个字,一个‘禄’字。 按照暗部的规定,会把因任务而身体有损的暗卫作为线人投放到世界各地,再给安排一份活计,借此作为掩护,若无大事,这些线人会安稳的生活下去,直到死。 然而一旦线人被启用,会在执行任务时佩戴一个带有祥云图案的标志物,荷包也好,玉佩也行,只要显眼,能让自己人一眼识别,避免误伤。 林清此时的心情尤为糟糕,就像是野外散步时偶遇晴天霹雳,好巧不巧就劈她头上了。 她揉了揉眉心,重新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多少有点发虚,“没事,吴郎中太忙,我等等就是。” 吴郎中仍是头都没抬,声音冷的就差关门送客了,“等什么等,有事说话,没事滚蛋,我老头子年岁大了,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顾春看见林清神情不对,立即开口帮她求情,“她是我的朋友,深夜过来必然是有急事相求,还望吴叔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她一回。” 吴郎中听了这话,总算抬起了头,可眼里的厌恶之色更浓,“不是还喘着气么。” “虽还能喘气,却神思不宁。”林清安抚的拍了拍顾春的胳膊,走到桌前的另一把椅子坐下,“我这有副老方子,还得吴郎中解惑。” 吴郎中打量了一下林清,“是什么样的方子?” 林清道:“天门精四钱,苦参三钱,远志二两,最后一位却是不记得了。” 吴郎中闻言,脸色瞬间大变。 他直直盯着林清,像是在辨认什么,“是当归,食天之禄,远志当归,敢问阁下何人?” 林清从袖中暗袋取出一块龙纹玉佩放在桌上,玉佩只有一指长短,颜色黑绿,上面雕着龙纹,巨龙盘旋整块玉佩。 龙纹只有皇帝能用,天禄司直属皇帝,被额外恩准有这么一块玉佩,代表指挥使的身份。 这东西之前在她师父诸葛绪手里,自从她继承指挥使的位置,诸葛绪便让人将东西交给了她。 不用说什么,看见这样东西,吴郎中双目陡然瞪大,惊得从椅子上站起,却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跪在地上,“线人吴荣,见过指挥使!” 吴郎中这一跪,不止顾春愣了,连后面看门的胡班都惊得差点蹦起来。 搞了半天,是自己人啊! 林清伸手去扶,吴荣却闪身避过,惶恐说道:“属下妄言,还望指挥使责罚!” “不知者不罪,更何况你也是反感这商队才没什么好脸色,我都明白。”林清将人扶起来,心思一转,“所以你杀杜山,是他发现了你的身份?” 吴荣听了林清的话方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听见后面那句,整个人为之一愣,“指挥使怎知杜山是属下所杀?” 林清将之前的推测说了一遍。 她原本留着吴荣,纯粹是想留个后手,左右是人家主动送上来的把柄,不用白不用,哪知道这位吴郎中竟是她的人。 吴荣也没想到他竟留下这么多破绽,沉默片刻,说道:“属下原本是在桐城那边的乡下行医,三年前,村中许多年轻人跟着王宽的商队离开,却再未回来。 后来属下游历至宜城附近,偶然间撞见王宽,便利用医师的身份混入商队,想要查明真相,将那些村民带回来。” 林清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吴荣:“王宽前些时日醉酒,曾说南境那边已经找好买家,这批人有大用,听闻是要给一位大人物挖什么东西。” 林清追问:“他可说过在哪交易?” 吴荣摇了摇头,“王宽嘴严的很,属下并未套出话来,只知道是在南境外面。” 他也是因此逐渐焦躁,脾气才差了些,哪想到会直接撒气撒到指挥使的头上! 林清了然,看来还得在王宽身上下功夫了。 她话题一转,“你是怎么被杜山发现的?” 说起这个吴荣更加羞愧,“属下想去据点求助,未曾想还没到地方就被杜山偶然撞见,不过他并未往天禄司那想,只以为属下心里有鬼,私下贩卖商队里的药材,所以借此敲诈勒索。 昨日商队闹鬼,属下怕他坏事,就趁机做成恶鬼杀人的样子,哪知道指挥使在这,一眼就瞧出了异常。” 这纯粹就是意外了,谁让自打进入商队,俩人都没见过。 林清垂眸思索,指尖有节奏的敲着桌面,她原本的计划要改一改了。 偏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轻微的落地声。 林清蹙眉看去,就见三杨跌跌撞撞地走进来,脸色苍白如纸,若不是顾春捞了他一把,整个人差点摔在地上。 顾春指尖在他脉上一搭,顿时脸色微变,“好重的内伤!” 林清看着胡班和顾春将人搀扶到床上救治,问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三杨声音虚弱,焦急的抓住林清的袖子,“姜……姜月被擒!” 此话一出,几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他的身上。 顾春正欲下针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继续施针。 林清心中也是猛地一沉:“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杨急道:“今夜我与姜月外出探路,刚到村口,便遇见那个追着我们的男人,我二人不敌,姜月被他带走!” 林清:“是他伤的你?” 三杨摇了摇头,“我着急救人,动了一些手段,但没成,又因寻你浪费了一些时间,方才伤重。” 林清眸光凝重,太快了! 比她预料的速度还要快! “他还说了什么?” 三杨愤怒的举起拳头捶在墙上,脸上满是愤怒和羞耻,“子时之后,村西密林,他说你知道他要的东西是什么。” 东西不在这,也无法给他,但人必须救! 林清算了下时间,这会已是戌时末,距离子时还有将近一个时辰。 她问道:“那人可知商队在这?” 三杨道:“我们是在村口前遇见的,那里没有商队的人,他应该还不知道。” 林清脑中思绪疯狂运作,一条完整的计划逐渐成型。 林清命道:“胡班,立即让暗卫去与桐城知府联络,让他即刻出发,带兵来此。” 胡班立即应诺,迅速离开。 林清看向吴荣,“有件事要你来做。” 吴荣一撩衣摆跪在地上,双目似有光芒闪动,“属下听指挥使差遣!” 林清抿了抿唇,“将王宽引入村后密林。” “属下听令!” 吴荣扣头再起,身姿挺拔,仿佛再一次披上了那身绯红官袍,意气风发,不畏生死。 林清最后看向顾春,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你与三杨潜入王宽房中,将那些身契偷出,将那些墨迹已经消失的契约改写城卖身契,等我命令。” 顾春怔愣片刻,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做到。” 林清嘱咐道:“若有危险,立刻撤离,跑不掉就放信花,会有人救你。” 顾春垂眸,低低的应了一声。 第299章 第 299 章 逃命 第299章 有了林清的命令, 众人纷纷离开。 林清与吴荣来到前院,这会王宽和村长已经到了,后面还跟着几位年轻壮硕的村民。 尸体已经被移到了院子里。 村长年岁已经不小,身体干瘦, 与王宽围着尸体正在研究怎么办。 村里的百姓没哪个想跟官老爷打交道的, 所以王宽愿意私下里解决, 村长自是求之不得,但多少也有点担心, “王管事, 这人真是自缢的?” 王宽嘴一撇,“这可是人命大事, 若非自缢,我直接就去衙门里叫差爷了,哪能找你呢。” 他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 这杜山是我的远房亲戚, 此人好赌, 家都被输干净了, 也是我心眼好想拉扯他一把,才将人安排进来当了护卫, 哪想到他会因为输钱想不开啊。” 村长觉着这王宽说话是真难听,但道理好像也是那么个道理,便也勉强接受了, “我们村西边的山上有处坟地, 就葬那边去吧,我再找几个人给你帮帮忙,这事儿就到此为止。” 王宽连连应承, 给汤宏使了个眼色,汤宏悄悄和朱明对视一眼,正要唤人过来,朱明便先一步站出来,脸上露出惊恐,“不行,不能动尸体!” 王宽不耐烦道:“朱明,你发什么疯?” 朱明又惊又怒,“王宽,你才疯了,我们昨夜就被恶鬼跟上了,这尸体明明就是他杀,是被恶鬼所杀,你不报官也就罢了,竟然还让村子里的人过来接触,你是生怕他们不会被鬼找上吗,你王宽究竟安得是什么心思!” 村民们是不太害怕死人的,毕竟死都死了,四肢齐全,也就那么回事,可若换个说法,这尸体是被鬼杀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原本还算上前的村民立即迅速后退,生怕真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连村长都一蹦三尺高,立马距那尸体远远地,看王宽的眼神也立马多了警惕,“你这……真闹鬼?” 王宽也是脸色一变,大概是没想到朱明这时候给他跳出来找事,赶紧给汤宏一个眼色,让他把人拉下去,而后陪笑道:“哪能啊,咱这干的可是正经买卖,若真招了不该招的东西,我们这能好好的嘛,你看这多少护卫伙计呢。” 村长一听这话也有点犹豫,毕竟这么多人呢,若真出事,哪会只有一两个,“要不我们找个先生看看,咱们再说该怎么办。” 王宽咬牙切齿,只得应下。 朱明后退一步,瞥向林清。 林清稍稍颔首,随即在地上捡了块指甲大的石子,弹射而出,准确的击在尸体腿部的穴位上。 尸体立即有了反应,双腿猛地弹起,啪的一声,再次落下。 这声音不算小,最起码在场众人都听得真真的。 “诈……诈尸了!”村长一张老脸瞬间就白了,连滚带爬往外跑,一下滚出老远,身后的村民们也跑到门边上,紧紧盯着这边的动静。 不止是他们,连王宽这边也吓了一跳,纷纷警惕的盯着杜山的尸体。 这会是真的谁都不敢动了。 林清瞥了吴荣,这会该吴荣出场了。 吴荣低咳一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不慌不忙,按照路上林清安排的话语说道:“这尸体确实有所不妥。” 王宽很是信任吴荣,连忙问道:“你也觉得杜山这是诈尸了?” 吴荣稍稍扬起头,仍旧是那副不好接近的样子,说话也是很不客气,“我就是个郎中,诈不诈尸闹不闹鬼不归我管,但这尸体内有蛊虫活动的迹象,为免发生意外,必须尽快烧掉。” “蛊?!”这次换成王宽被吓得差点蹦起来,若说闹鬼,他其实不太相信,但若说尸体内有蛊,他就很容易接受了,尤其说这话的还是吴荣。 对于吴荣的医术,他是极为信任的,当机立断,“现在就烧!” 吴荣抚了抚短须,“这地方不行,人太多了,必须把尸体运出去,寻一林木较多之地,以生气和地脉相合结合,方能困住蛊虫。” 村长立马接道:“咱们这庄家多,倒是村西有片林子,树还不少。” 话已至此,村民找来板车,众人也算壮着胆子将尸体抬上板车,运往村西树林。 王宽担心人少压不住,特意将伙计叫起大半跟了过去,原本还算热闹的院子立马安静的只剩夜风刮过的动静,火把也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 院子很大,也很黑,林清没有跟过去。 那个男人很谨慎,对她也格外防备,以至于抓住人后宁可威胁,也绝不接近她待过的地方。 但她的人曾见过王宽和那男子曾经碰过面,也就是说两人是认识的,若是王宽提及,让那人知道她藏在商队之中,情况便又不同了。 就像猎物掉进自己人的陷阱里,必定没那么防备,也正好是个机会。 男人极大可能会带着姜月进入商队。 林清走回之前分配给她的屋子,房间里其他人已经不见了,想来是被王宽叫走了。 她扫视一圈,开始布置东西。 她才是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是那个让野兽咬住的饵。 烧尸这种事再简单不过,大家伙弄些干柴,把尸体往上一丢,也就是一把火的事情。 火光照亮树林,尸体焚烧后的恶臭笼罩着每一个人,大家离得远远的,低声议论着今夜这事,不少人已经生出离开的心思。 不行就跑吧,还什么契不契约的,保命第一啊。 吴荣站在一棵树下,眼瞧着王宽像是发现了什么,悄悄离开了。 他正想跟上去,脑袋里忽然想起林清的话,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 王宽小心翼翼的走到后面,一道影子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王宽吓了一跳,看到来人,一颗心才算放下,谄媚道:“木使,您怎么在这呢?没回南境?” 那被称为木使的男人正是一直追踪林清的那人! 他轻轻皱眉,“按理不该在此休整,你们落下路程了?” 只是平静到几乎没有起伏的问句,王宽确实浑身肥肉被吓的一个哆嗦,连撒谎的心思都不敢有,老老实实将这两天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然后便是沉默。 漆黑的夜空中仍旧能看见那边正在燃烧的火光和冲天而起的烟雾,但四周很安静,连虫鸣声似乎都成了禁忌。 许久,久到王宽越来越慌乱,浑身微微发颤,脑袋恨不得藏进胸腔。 “你被人耍了。”木使开口,声音仍旧平淡,但平淡中多了些许寒意。 王宽腿上一软,跪在地上,不敢辩解一个字。 “不过这样也好。”木使说着,眼里却再次带上森森寒意。 他被耍的很惨,起初被泻药所困耽搁了时间,随后又被那女娃误导,历经曲折,才知道追错了方向。 直至此处才遇见三杨和那个骗了他的女娃。 可惜那女娃太过嘴硬,,即便落入他手,也是左右言顾,不肯吐露半点实情。 他问不出结果,正打算夜探村子,却恰好撞见王宽等人带着一具尸体过来焚烧。 原来对方一直藏身在他们组织安排的这支商队里。 挑衅? 木使只感觉到了憋屈,一种与敌人隔空交手,互相算计却处处落空的憋屈感。 他便是再清心寡欲,这会也有了杀人的冲动。 木使吐出一口浊气,“我与你同去。” 他从黑暗中拽出被封闭穴位的姜月,与王宽往商队走。 另一边,林清正在房中休息,心里却在默默估算时间,以她的性子必然不会束手就擒,得有些让对方信服的手段,以为她是匆忙被伏才行。 林清捉摸片刻,抬眼看了眼这房间的安排。 她做了一些简单又要命的陷阱,弄了能够杀人的毒药,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存货不多,也只能做到这个样子。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房顶上同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来了! 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王端的声音,“林一啊,你可在房里,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林清没动地方,张嘴便道:“已经睡了,不太妥当,王管事若有事还是明日再来吧。” 下一刻,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了,一个人影直接飞了进来。 伙计们的房间没有灯,四周黑漆漆的,这么一个人突然冲进来,就像是一团快速掠过的影子,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 林清却毫不犹豫,调起身体里不多不少的内力,提气纵身,将那团影子揽进怀中,落地之时,一块细小的铁片从她的手中弹射而出,斩断了门口一根极细的丝线。 细线一断,一把匕首散发着点点幽光,自角落处射出,直朝还站在门口的王宽射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王宽只来得及瞪大眼睛,顺便想一句他这次死定了。 好在最后关头,背后的木使拉了他一把,只听刺啦一声,匕首擦着他的肩膀划过,落在身后不远处。 木使一松手,王宽便跌坐在地上,双腿软的跟面条似的,眼歪口斜,牙齿咯咯作响,就跟失魂中风似的。 “你果然设了陷阱。”木使根本不在意王宽的死活,抬眼看向已经抱着人落地的林清,语气意味不明, “三杨既然能逃回来,必然已经将你在这的消息传回,我焉能不做准备。”林清大大方方的承认,低头检查着被她接住的影子。 人影便是姜月,只是姜月浑身大穴被制,除了眼睛还能眨动,其他都动不了。 林清调用内力,将姜月身上的穴位一一解开。 木使站在门外,就这样看着林清动作,忽然问道:“你就不怕我扔出去的会是别的什么东西?” 林清还真不怕,她身上又不是没有防备的东西,但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你这人太过谨慎,又一直防备我的手段,倒不如先把姜月推进来,若我真设下陷阱,死的便是姜月,到时必会对我的心境造成影响,露出破绽,于你而言却毫无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第300章 第 300 章 逃命 第300章 木使听过林清的话, 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怔愣。 林清预判了他的预判。 这是耻辱,却让他对林清更加警惕,“我就知道你不老实,比起旁人, 林清, 你才是真正的毒蛇, 一条藏于狼腹的毒蛇。” 林清无语片刻,这是拐弯抹角的说她咬人呗, 她要是会咬人, 第一个先咬死这位,明摆着一伙人先算计她, 还有理了! “成吧,我是蛇,是竹叶青,是蝰蝮, 吃人都不吐骨头的那一种, 那二位是否要进来, 与我这天底下最毒的毒物喝一杯水酒?” 木使蹙起双眉, 刚刚那一下就险些要人性命,只怕屋子里机关不少, 而且以林清的脑子,这些机关指不定藏在哪个位置,可若是不进, 守在外面, 保不准就会出现什么变数。 犹豫片刻,他将视线放在了王宽身上,一脚踹在王宽后背, 命道:“叫人来。” 王宽被踢了的滚了一圈才停下,总算是从死亡的阴影中回了神,惊恐的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去叫人了。 不一会就是十数人被他找了过来,都是会些功夫的护卫,也都算是商队的心腹。 “对了”林清突然插话进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瞬间集中在她的身上。 林清凉凉说道:“记得带酒进来,我这最近拮据,连水都限量。” 这话说得,这么大商队就跟连水都喝不起似的。 木使瞥向王宽,王宽左右言顾,试着辩解:“我也没……也没饿着他们……就是……就是……” 他在木使逐渐犀利的目光中垂下了脑袋,心里却在叫骂,他哪知道商队里混进来这样一个人物啊,不就是要卖出去的‘伙计’么,压榨一下怎么了,饿不死就行了,要不然他上哪弄银子去。 木使沉默片刻,“我记得上次给你的银子足有千两,这一次也预支了五百两,你养不起家了?” 王宽那一脸肥肉颤了颤,没敢接话。 木使道:“让他们带酒进去。” 王宽其实挺心疼的,商队走南闯北,他干的又不是能搬到台面的买卖,这些护卫是真的好用,可刚刚那么几句话愣是让他刚刚升起的一点胆子再次消失了。 他当即眼睛一横,“愣什么,还不快进去把人给抓出来!” 十数名护卫纷纷露出凶相,他们身形不一,却都是手中真正见过血的,带着常人没有的凶戾,抽出兵刃向房间涌来。 他们冲进房间,最前面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壮汉,一身肌肉虬扎,一脚落下,忽的传来一声嗡鸣,就像是踩断了绷紧的琴弦一般。 下一瞬几盆水从上方迎头洒下,一只只指甲大的小虫从水中游出,钻入他们的身体,所过之处,皆如烈火焚烧一般。 所有护卫愣是疼的趴在地上痛苦哀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全都不动了。 王宽看着那些五官扭曲的尸体,两股战战,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一种接不上气的虚弱感,“这……这是什么?” 林清懒懒的扫了一眼,继续低头专心手里的事情,随口答道:“是蛊,没水的时候只有一丁点,聚在一起,像是面粉一样,可一旦泡在水里,立即就能活过来,浑身剧毒,沾者即死。” 这也算是她保命底牌之一了,小小的一包,能放倒十几个壮汉,若是人在密集点,死的更多。 话音落下,她终于磨开了最后一处穴窍,姜月终于能动了,一把拉住林清的手,紧紧握住,一双美眸全是担忧和不舍,哽咽道:“你走,我掩护你!” 林清嘴角微微一抽,“放心,没事的。” 姜月眨了眨眼,半信半疑,“真没事?” 林清认真的点了点头。 姜月舒了口气,眸中那点情绪立马散了,连声音都清澈了,“我懂了。” 林清也松了口气,懂了就行。 然后她就看见姜月冲外面的木使和王宽张开了嘴。 “你们两个青瓜蛋子也配和我们作对,你以为我是被你抓到的嘛?告诉你,不是,我是故意被你们抓到的,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不信你们进来走两步,走两步试试……” 姜月后面就开始发挥语言特长,各地方言信手拈来,骂的也挺脏,将王宽和木使的亲戚和祖宗都亲切的问候了一遍。 王宽挺精明的一个脑子,即便这会被连轴转的惊吓,有些不转个了,心里那股火气却是蹭蹭上涨,恨不能冲进去把人抓出来凌迟。 可他不敢,那十多具尸体都快把门口堵死了,可都新鲜着呢。 他只能看向木使。 木使回忆了一下,他这辈子被骂的次数也不过一手之数,其中两次都是被这个叫姜月的女娃给骂的。 便在再谨慎,这会心里也好似有团火在烧。 罢了,想来这也该是林清最后的一些手段,小心一些,应该无事。 他试探着越过尸体,手握住腰间佩剑,走进小屋。 姜月摆出防御的姿势,用肩膀推了推林清,“机关呢,快启动。” 林清:“没了。” 姜月愣了下,“啊?” 林清:“我一个人在外面,哪能藏那么多东西,真没了。” 姜月:“……” 木使:“……” 片刻之后,林清被捆得很结实,旁边还有一个同样被捆住的姜月。 王宽叫人过来将尸体收走,又拿来几盏油灯将小屋子照亮。 直到房门被重新关上,屋子里就剩下王宽、木使以及被捆着坐在地上的姜月和林清两人。 木使站在林清面前,又恢复以往那般平静,只是眸子里多了些许阴森的寒意,居高临下的瞥着她,“圣物在哪里?” 林清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仔细打量着木使许久,缓缓开口:“我很疑惑,明明我们素未蒙面,你为何总是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还防我跟防贼似的?” 木使默了默,“看来你是真的忘了,你八岁那年故意被陈府马车撞断胳膊,借此住进府里,窃取陈家机密,致使陈氏全族被斩。” 林清愣了好一会才在记忆深处里捕捉到一点这个事情,桐城陈氏谋逆,与南境牵扯不轻,她特意接下任务,利用年龄优势潜入陈府。 没人会怀疑细作其实是一个孩子,于是她在养好伤后名正言顺的将证据从陈府带出,交给了朝廷。 林清记得那家人看着和善,可背地里干的肮脏事,连提一句她都嫌恶心。 陈氏在朝廷有些关系,借此获取朝廷机密贩卖南境诸国,借此获取暴利。 除此之外买卖良民,豢养瘦马,强占天地,杀人夺宝…… 太多了,懒得回忆。 “我本名陈木,是陈氏总管的儿子,当年你进府,便是我亲自安排,你的衣食住行,全是我负责的。”木使第一次流露出冷笑,“亏我那时还觉得你可怜,不曾想你回头就狠狠咬了陈府一口,全族几百口人命,菜市口的血腥气一个月都没散干净。” 林清不太记得了,毕竟她经过的任务没一千也有八百了,想杀她的人也能绕着京城排上几圈。 可那又如何呢,她办案子有理有据,无辜之人,她不屑欺负,有罪之人,也该为此付出代价。 陈氏罪证齐全,洗都洗不干净的那种,先帝要陈氏全族的命,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罢了,反正把她当仇人的也不缺这一个,不过倒也明白这个木使为何对她一副小心谨慎畏首畏尾的感觉了。 应该是当年被她给杀出后遗症。 林清想到这,也懒得再装模作样,干脆问道:“所以,你这是要找我报仇?” 木使却摇了摇头,“仇会报,但不是现在,只要交出圣物,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林清被这圣物搞得都有点不耐烦了,“你们组织叫什么名字?” 木使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似乎在研究她为什么这么问。 林清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好歹也是天子宠臣,府中的好东西堆在一起能堆出一座山来,不管你是陈木还是什么人,张口闭口就是圣物,我总得知道你们口中的圣物是个什么东西吧。” 姜月这会也从刚刚那些消息中回过神来,附和点头,“对啊,总得有个名字吧?” 木使微微蹙眉,似乎是在判断林清话中真假,许久,还是说道:“神霄宫。” 三个字,却如一道惊雷,劈的姜月和林清外焦里嫩。 神霄宫?! 林清双目本能瞪大,又瞬间收敛,打量着陈木,“所以陈家出事后,你逃进了神霄宫里?” 木使点了点头,“不错。” 林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能看出这个木使的确没有说谎。 周福生什么时候有那么大的能耐了,连神霄宫的圣物都能偷到手? 不对…… 林清紧紧蹙眉,再次打量起这位被称为木使的男人。 忘忧城的英雄会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能量,便是因为打着神霄宫的名头,江湖各家势力,谁也不敢不给神霄宫面子。 便是朝廷,也不会轻易和神霄宫过不去。 加上最近三国动作频频,谁也不想防着其他两国,背地里还得防备江湖势力。 这种情况下,若是神霄宫的东西,完全可以与朝廷谈判,为了朝堂安定,她林清就是捏着鼻子也得把东西拿出来,用得着追她屁股后面跑吗? 林清觉得这个木使不太对劲,最起码要在‘神霄宫’三个字上打个问号。 姜月也不是没脑子的,尽管想不通向来神秘的神霄宫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不该说的不说,她还是能做到的,只是帮着林清继续套话,故作惊讶道:“所以你真的是神霄宫五使之一?” 木使点了点头,“神霄宫的圣物,你们留不下。” 神霄宫五使,也算是在外行走处理事务的人,但向来隐蔽,甚少有人窥其全貌。 姜月有些心慌,瞥向一边的林清。 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许久,直到林清再次开口:“所以,你们叛教了?” 一句话,愣是让木使愣住了,也让他旁边的王宽吓得差点跌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三百章了,本来想加更的,但这几天事太多,过几天补上。《 》 300-310 第301章 第 301 章 逃命 第301章 木使呼吸滞涩, 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难以言喻的震惊。 他身在这一瞬间回想了一遍自己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可他仍不想不到为何林清会有这个猜测。 他猛地转头看一向一边呆若木鸡的王宽,杀意骤现。 王宽脸上的肉颤了颤,忙道:“我没有!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 木使顿了片刻, 王宽知道的东西并不多, 应该也没胆子出卖组织。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林清。 林清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 神情淡然,“看来我猜对了, 你和那个方兰芯果然从神霄宫叛变了。”她略一抬眼, “是圣子?” 木使本能的后退一步,手抚上剑柄, 浑身肌肉紧绷,仿佛下一息就能出剑斩杀敌人。 但木使很快反应过来,他的动作和表情再一次出卖了他。 木使懊恼的收回姿势,闭眼后退半步, 心中多了一股散不去的郁气。 林清笑了, 这一瞬她与木使的身份仿佛反了过来, 她才是绑匪, 木使只是被她逼到角落的良家民男。 林清了然道:“看来我又猜对了。” 木使的呼吸陡然粗重,眼中的杀意有一瞬如实质一般刺向林清。 林清浑不在意, 就看木使这几日的作为,又被一个全族死完的陈家捆绑至今,足以证明这人谨慎又守规矩。 最起码他那个所谓的组织在没有下达杀她的命令之前, 木使不敢动手。 倒是另一边的姜月震惊至极, 一副听见惊天秘闻的样子,嘴巴张得都能塞鸡蛋了,“我……我没听错吧, 神霄宫?!居然有人能背叛神霄宫!” 林清无奈道:“神霄宫说白了也是一个江湖帮派,里面有好人,也有坏人,叛教而已,不是很正常。” 姜月往她那边凑了凑,用唯一能活动的肩膀推了推她的胳膊,“你是怎么发现的?” 林清道:“因为这个节骨眼,神霄宫如果需要什么东西,也就是向大渊朝廷递句话的事,咱们陛下又不是昏君,只要不过分,自会成全。 可你看,神霄宫连句话都没有,反倒是这些人从京城一直算计到这边,明显有问题。 而且我一诈,他便报出神霄宫的名字,几乎没有犹豫,这与他的性格不符,也有问题。 综合一下,我便诈他一诈。” 姜月叹为观止,她自认为也算聪明,可听了那么多话,压根就没往这上面多想一点! 她盯着林清的脑袋喃声说道:“真想打开你这脑壳看看,里面到底长了几个脑子。” 林清的笑容僵了一下,要知道药王谷的开你脑壳大概就是实际意义上开脑壳,她难得僵硬的将话题转了一下,“后面的圣子也是顺口的事儿,对与不对,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影响。” 姜月敷衍的点了下头,然后继续盯着林清的脑袋发呆,似乎仍在考虑计划的可能性。 林清:“……” 怎么忽然感觉待在木使身边更安全了…… 如今初入六月,天黑的晚,亮的也快,仿佛前一刻还沉浸在夜色之中,转瞬之后,如墨般的蓝便被稀释。 林清顺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天好像要亮了。 她顺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寅初了。”木使并不在意,回头交代王宽准备上路,而后再次将注意力放在林清身上,“我很好奇,你还知道了什么?” 林清笑了笑,“之前不知道,但现在却清楚了,你们的目的地在忘忧城。” 按照吴荣的话,王宽醉酒之时曾说起,如今商队这批人就是送到南境给某位大人物挖什么东西的。 如今再看,这个大人物极有可能与木使等人有关,而木使又与神霄宫有些关联,偏偏神霄宫又在忘忧城举行英雄会。 这样一看,也就清楚了,他们的目的地十有八九便是忘忧城了。 事已至此,木使也知道这些已经暴露在林清面前,干脆点头承认,“你说的不错,的确是在忘忧城,可你即便知道了又如何。林清,你如今便是阶下囚,生死已不在你自己的手中,交出圣物,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林清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要东西也不是不行,不过在这之前……” 她叹了口气,“这都一夜了,没吃没喝的,我还受着伤呢,身子骨都不好了,可否给口水喝?” 这要求可真够卑微的。 “就你这样还想喝水……”王宽本能的张嘴开骂,结果话说到一半就对上木使冷冰冰的眼色,那后半段话在他嘴里咕哝了一圈,谄媚一笑,“不就一杯水嘛,我倒。” 他四处扫了扫,在角落里看见几个缺了口的大碗,正要过去拿,就再次被木使给叫住了。 木使道:“如果不想死,就别乱碰这屋子的东西,去外面拿。” 王宽不敢反驳,“是是是,我这就过去。” 他走出屋子,特意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给倒了杯水。 一来一回,小半刻钟的时间,又亲手把水杯送到林清面前,满眼恶意,“喝吧。” 林清清晰闻到被子里的药味,就像是放在臭水沟里加工过一样,王宽这是报复呢,大概是觉得她这阶下囚已经不敢拿他怎么样了吧。 林清的神情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有一句话叫做乐极生悲。 果不其然,下一刻,院子里传出乱哄哄的声音,尽管声音很乱很杂,但仍能辨清里面的某些声音。 “这是我的卖身契?!” “天爷啊!真的是卖身契,手印姓名都没错,是我亲自写上的!” “主家上写着王宽的名字,是王管事!” “我们被骗了,这商队是拐子!” …… 惊叫声一个连着一个,声音越聚越多。 王宽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反应过来,慌乱的丢下水杯就往外跑,商队若是出事,他也活不成了! 他打开门冲了出去,却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 天边已经多了一丝鱼肚白,风中满是浓重的潮气。 几乎所有的伙计都起来了,还有那些以作杂活名义骗来的妇人和姑娘们。 他们衣衫不整,许多都赤着上身,满脸愤怒,许多人手中都拿着一张纸。 王宽一眼就认出来,那些是写契约的纸张,被他收纳在随行箱笼的暗格里。 他惊得差点趴在地上,到底是谁将那些纸找出来的! 一张契纸飘落在他的眼前,他能清晰看见上面的墨迹,不是雇佣契约,字迹也没有消失,却是一张卖身契。 王宽傻眼了。 “王宽在这里!”张小虎也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起眼角落的王宽,立马喊了出声。 所有人的视线霎时间集中在王宽的脸上! 王宽被吓的一个腿软,连滚带爬的炮灰房间里,将门锁死,而后踉踉跄跄跑到木使面前跪下,哭道:“使者救我!救我啊!” 木使也是被这变化弄得双眉紧蹙,“不是出南境才改卖身契吗,你为何提前动作?” 王宽这回是真哭了,使劲摇头,“我做事您还不知道嘛,我真的没有!”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木使记起之前王宽的表现,倒也信了这话,思索片刻,目光随之落在林清脸上,“是你做的?” 林清翻了个白眼,是又怎么样。 “那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如今可是阶下囚,一晚上都给你们耗在这,能干什么。” 姜月附和:“你看看我们身上的绳子,杀猪时那绳子捆得都没我们结实,没吃没喝不说,当了人质,还得被绑匪误会,真是悲惨啊。” 木使被两人一唱一和,一张脸泛出青色,额头青筋直跳,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生怕力气小一点都忍不住弄死一个。 王宽赶紧拦住木使,跟两个被绑住的废物比,自然是外面的情况更加紧急,“使者,这外面如何是好?” 木使还真没法不管,毕竟这批人的确有大用,犹豫片刻,他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看着她们。” 王宽连连点头应下。 轻薄而破旧的木门被外面砸的啪啪直响,谩骂声不断涌入屋子里,每一句都恨不得王宽断子绝孙。 木使看了眼情况,知道这会正门是走不通了,好在这房子后面有个窗户。 他拍出一掌,凌厉的掌风顷刻间将那窗户轰成碎木渣,而后堂而皇之的从那翻了出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晨间微凉的空气顺着破损的窗户涌入房间,屋子里就只剩下王宽和林清姜月三人。 王宽舒了口气,似乎只要木使肯动,他就有救了一般,于是他顶着外面的谩骂声,终于有闲心开始收拾林清了。 他就不是个心胸宽阔的人,昨夜里被林清这么戏弄,早就将仇恨埋进心里,只等爆发的时候。 王宽将那倒掉的水杯捡起,顺手装了一把土进去,“你不是渴了吗,来,本管事亲自喂你。” 林清压根不把王宽放在眼里,“我这人福薄,只怕无福消受,还是留给你吧。” 王宽轻蔑至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若不将这杯土吃进去,本管事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端着那杯子接近林清,却在不足三寸时被迫停下,一只手牢牢的抓住他的手腕。 王宽脸上的轻蔑凝固在脸上,顺着那手腕一路看去,正好迎上林清的目光。 “你……你是怎么解开的!” 林清挑起唇角,解开这种绳结是每一个天禄卫都要掌握的基本能力。 从始至终,只要她想,随时都能解开这绳子。 第302章 第 302 章 逃命 第302章 有些东西看着是好似尽在掌控, 但到底在谁的掌控之中,不一定是表面看到的那样。 就像这会,猎人变成猎物,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王宽的神情从高傲轻蔑到恐慌害怕跪地求饶, 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跪在地上扣头不起, 嘴里不停求饶, “饶命,侠士饶命啊!” 林清对于王宽这么个东西除了有些恶心, 倒也没别的观感, 毕竟这样的人到她面前,大概距离死亡也就是早晚问题。 她的时间很宝贵, 没工夫跟一具尸体掰扯,更何况时间紧迫,也不确定那个木使什么时候回来。 林清抽起地上的绳子正准备将人捆起来,姜月就先将绳子拿走了, 三下五除二就把王宽给捆结实了, 搜了几下, 却什么都没搜到, 只能站起身来,略感失望, “路线图不在他身上。” 林清道:“没关系,不在他身上,那就一定在他房里了, 杀了, 我们现在离开。” 姜月闻言,默契地抬起手,指尖隐约可见一根尖锐的针。 王宽吓得魂飞魄散, 连忙喊道:“别杀我!路线图就藏在我箱笼的暗格里,饶命啊!” 姜月手掌一挥,细针精准地刺入穴位,王宽瞳孔上翻,瞬间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几下,不动了。 姜月踢了两脚,王宽毫无反应,“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应该不会耽误我们的事。” 林清指了指那破开的窗户,拉着姜月从那翻了出去。 这屋子贴近后院院墙,只有半身距离,若不翻上屋顶,就只能横过身子往两边挪步。 林清之前特意留意过,这院子有个后门,就在这屋子北边的位置。 她仔细的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定还是那些混乱的谩骂,双眉微蹙。 姜月看见她的表情,不禁问道:“怎么了?” 林清摇了摇头,按理那人应该有所动作才对,可这么久都没见动静,有些不对劲。 她思索片刻,从这狭窄的地方踱步出去,而后将姜月带到那处后门,道:“你去他说的地方将路线图拿来。” “好。”姜月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你呢?” 林清看向前方的院子,“我去看看情况。” 姜月没再说什么,她相信林清的实力,也相信林清定是有后续的安排,不过还是将身上几个药包塞在林清手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作用,红色的是泻药,黑色的痒痒粉,土黄的是迷药。” 林清笑着接过,也算是让姜月安心,而后将人推出院外,将后门锁上。 静待片刻,她转身踩入阴影,向前院走,没几步,就看见张小虎正瘸着腿,一蹦一跳的往这边走,双眼鬼祟,似乎在寻找什么。 林清脚步一转,拍了他的肩膀,“你在干什么?” 张小虎被吓了一跳,伤脚都差点蹦起来,看见林清时才稍稍松了口气,“是你啊,吓死我了。” 林清上下打量着他,“你这鬼鬼祟祟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前面闹的。”张小虎将前面发生的混乱说了一遍,随后神秘的凑过去,小声道:“帮主,不瞒您说,我刚刚看见一道人影嗖的一下就飞走了,那速度可比鸟儿都不差多少,你说那是不是江湖上传闻的武林高手啊?”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林清心思微动,询问道:“他往哪边飞了?” 张小虎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林清一看,这不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吗? 以木使的功夫解决这场乱子不算难,却放弃自己出手往那边飞? 这要不是有什么布置,那就是有后手了。 她可没忘那个一开始要杀她的假方兰芯。 林清指尖抵着下巴,这就不太妙了…… 她顾不上张小虎,取出一截竹哨按照长短节奏吹了几下。 竹哨没有一点声音,仿佛只是吹出几股气流一般。 张小虎看的有些懵,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看林清的视线多了怜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孤儿吗?” 林清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张小虎知道他猜对了,于是怜悯又成了同情,好心道:“这小哨子不难做,回头我给你做几个,也不值几个钱,咱别拿个坏的,又吹不响,怪可怜的。” 林清嘴角微微一抽,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哨子,外表是竹子的翠色,还带一点竹节,就像是刚从竹子上弄下来的,也跟小孩玩的竹哨没什么区别。 但这玩意儿实际上是天禄司特殊部门利用特殊手段制成的,的确能吹出声音,但这声音人的耳朵听不见,只有与之匹配的蛊虫才能听见,然后根据声音颤动反馈。 若说这哨子不值钱吧,最起码制成一个成本也得百八十两;可若说它值钱吧,又的确长得有点不值钱的样子。 不过根据这么个东西就推测出她是个孤儿,这张小虎也特么是个人才了。 张小虎看林清不说话,只以为是自己全猜中了,伤到人家了,想了又想,一拍胸脯,“要不这样,如果我能找到那个人,如果我能成为武林高手,以后你和恨天帮,我张小虎罩定了!” 林清:“……”不太想说话。 张小虎还想说话,忽然感觉后心一凉,悚然回头,就见后面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位妇人。 妇人三十来岁,穿着朴素,好像跟外面的人没什么区别。 张小虎压住已经抵达喉头的尖叫,脸都白了,“你这人走路没声的吗!” 妇人直接无视他,径自走到林清身边,道:“属下来迟,还望主子责罚。” 林清摇了摇头,是她让人远避的,没理由因此责罚旁人,“东南方可有异常?” 妇人禀道:“约有百人靠近,武功路数很是奇怪,咱们有一人没能躲开,被杀了,他死前传回消息,带头的是个女人。” 林清眸中闪过厉色,“咱们人少切勿硬碰,这会时间,桐城军队应该快到了,你去领路,先将那些人收拾了,再来此处收拾残局。” “诺。”妇人应道,又如影子一般消失了。 张小虎看着她们如同哑谜一般的说辞,两眼闪烁,“她……是谁啊?” 林清随口道:“我们恨天帮的堂主。” 张小虎:“那你们帮会还招人吗?” 林清似笑非笑的瞥着他,“招啊,只要你帮我做件事情,我就招你入帮。” 张小虎连忙点头,双眼发亮,“帮主您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林清耳语几句,放他走了。 天边渐亮,前院的喧哗声更大了,让人几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偶尔几个高音疯着满是方言的脏话。 林清走到前院,这次被聘用的伙计几乎都站在这里,一百多号人,里面都是青壮年,各个义愤填膺,手里举着自己的卖身契,大多高音的脏话也是从他们嘴里发出的。 妇人和姑娘们则在另一边聚在一起,脾气不好的也在叫骂,有些则护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姑娘们。 若是这事没被发现,她们真被带到南境之外卖了,不用想都知道会经历什么。 好在他们刚走了两日,好在还有回旋的余地。 除了愤怒和难过之外,还有死里逃生的庆幸。 林清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很快便锁定了胡班和顾春。 胡班极其兴奋,挤在人群之中,但凡叫骂声低了,他就挑衅几句,愣是让大家伙跟吃了春|药似的,骂的越来越凶,也越来越脏。 顾春却不太适应,尽管努力往前挤,但没几下就被人群给拨了出来,发髻衣襟略有散乱,使劲板着脸,但凡出来了就继续往前挤。 看得出来他足够努力了。 林清稍稍扶额,绕到顾春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巧劲一带,人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眼瞧着顾春还要往里使劲,立马拽着他袖子往后带了带。 顾春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随即一愣,警惕的四周扫了一眼,赶忙抓着林清走到角落,“你没事吧,可有受伤?我带了药。” “我没事。”林清赶忙按住顾春掏药的手,“那个人暂时离开了。”她看向人群,“闹这么大不见护卫出来,你干的?” 顾春道:“我和胡班出来的时候那些护卫刚好回去休息,我和胡班就给他们下了点迷药。” 林清赞赏的竖起大拇指,干得不错,“这里已经没事了,你找个地方藏好,暂时不要出来。” 这一次顾春却是摇了摇头,我是幕僚,焉能不顾主人安危。 林清见劝不动,只能暂时放弃,正想用什么理由把人骗走,忽然一阵风声刮过。 那不是普通的风,就像是有人从上方略过,衣角划过空气时带起的风声。 林清猛然抬头,果然见木使从空中缓缓落下,一身玄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缓缓落在不远处的矮屋屋顶上。 这宛若神仙降世的出现方式惊的所有人张大了嘴巴,呆愣愣的看着房檐上的木使,连骂声都逐渐安静了下来。 就连林清都不得不赞叹一声,这个出场效果果然拉风,下次她也试试。 对了,后面太空旷了,到时可以再加些陪衬,她现在可是恨天帮的帮主,征用点帮众很合理吧? 第303章 第 303 章 逃命 第303章 林清正琢磨着, 一抬头,正好对上木使的如寒冰一般的视线。 林清想了想,前脚绑匪刚走,后脚肉票就逃, 好像是不怎么礼貌。 于是她回了一个微笑, 嘴角上挑, 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满是挑衅的那一种。 于是木使的目光开始散发出浓烈的杀气。 不过大概是觉得林清逃不掉, 他并没有直接去把人再绑过来, 而是应付眼下的情况。 其实这事不难应付,左右他们的人已经快到了, 到时一把迷药撒下去,自会让这些人乖乖跟着走。 但想到王宽,木使眼里流露出些许戾气,事情办成这个样子也是没用。 木使用看蝼蚁一般睥睨的目光扫向众人, “王宽有罪, 如今他便在房间之中, 杀他不难, 但杀了他你们就能回家吗!” 这话说得,原本就已经被震撼的众人本能的按照着木使的话往下想。 可他们想不到。若没有商队的事情, 他们这辈子大概去过最远的距离也就是村子周边的镇上,王宽死了,他们就真的能回家了吗…… 木使看着众人的脸上的神情逐渐从愤怒变成茫然, 便打算继续引导, 他正要开口,人群里就有一个声音横插进来。 “我们都是良民,杀人这种事当然不会做, 我们要的是公道,大不了报官,眼瞧着都要变成贱籍了,官老爷还能不管我们!” 说话的是胡班,他的声音很大,带着以往那种混不吝的气势,却愣是将所有人从木使引导的思维中叫了出来。 大家伙瞬间明白过来,对啊,还有官府呢! 他们可是有户籍的良民,朝廷严禁良民贱卖,王宽干这事儿都不用找别人,直接报到衙门也就行了,哪用那么费劲。 胡班嘚瑟的看了林清一眼,瞧他这话说的,多有道理啊。 林清稍稍颔首算作夸赞,然后欣赏着房梁上如同便秘一般的木使,不过这话还是太温顺了,她直接喊道:“你这人安得是什么心思啊,先是诱导我们伤人,如今又威胁我们回不了家,你不会是王宽的同伙吧!” 木使说了吗?不重要,反正有这个意思就行,淳朴的百姓哪记得之前人说了什么,反正谁声音大就听谁的,泼脏水谁不会啊。 这院里一百来号人挤在一起,男男女女都有不少,先是被胡班的话惊醒,感觉不太对,又被林清这么一带,再看木使时已经满是警惕了。 木使再也冷静不下来了,他这会总算是理解那个疯女人恨不能一掌拍死林清时的心情了。 这仿若步步料他之前捅刀子尥蹶子的行为,就像是拿着一块石头一下一下朝着他的心头狠凿。 想杀人?都想疯了! 果然跟之前一样令人厌恶! 木使的手抚上剑柄,剑刃出鞘半截,浑身气的发颤。 林清笑了,高声喊道:“江湖大侠要杀人了!” 一句话如同点爆了炸药一般,所有人都看见那半截银亮的剑刃,顿时警惕变成了慌乱,众人四散逃开,场面陷入混乱。 一个中年汉子跑在前面,最先握住了院门的把手,却打了两下都没打开,满是络腮胡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惊恐,“门被锁了!” 逃向其他地方的人也陆续传出惊叫,“他们外面还有同伙!” “救命啊!” …… 木使一张脸已是铁青,他怎么不知道他的人已经到了? 但这会众人已如疯了一般,他便是杀人也没什么作用,只能等方兰芯带人过来再说。 既然这边已经出现了乱子,圣物那边就绝对不能再出乱子。 林清! 木使再往下看,可人群之中哪里还有林清的影子! 糟了! 木使瞳孔骤然瞪大,心脏也是重重一跳。 不,等等!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清武功尚未恢复,若是刚刚真逃出这个院子,必然会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没看见,就代表人还在院子里,应该就在某间屋子里。 以林清的性子,应该不会乱选,那么哪间屋子最容易躲避他的追击? 木使将思维逆反,猛然反应过来,必是脚下这间无疑! 他翻下屋檐,一脚将门踹开,小屋还如一开始那般,哪怕外面天亮了,屋子里仍旧昏暗,王宽倒在一边生死不知。 他的视线瞥向另一边,果然看见满脸震惊的林清和顾春。 本是怒火的心情难得涌出一点愉悦,木使稍稍翘起唇角,“林清,这次我抓住你了。” 林清将顾春推到身后,警惕的瞪着木使,“居然被你猜到了!” “不过是自作聪明,愚蠢至极。”木使冷哼一声,“现在就跟我走,我不能杀你,却能杀了你身后的那人。” 林清点头,“好,我跟你走。” “不行!”顾春伸手要拦,却被林清先一步给按下了。 她笑了笑,“无碍,若我真的有去无回,逢年过节的,记得去我坟头点个香。” 顾春紧抿着唇,脸色微白,双手却是紧紧抓着林清的手腕不放,忽然道:“差不多了。” 林清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木使微微蹙眉,正想问这二人打什么马虎眼,忽然眼前一黑,踉跄两步,扶住了墙壁,怒气横生,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林清乐了,走到王宽前面,将人踢开,露出被他挡在下面的一根线香。 一点火光不断在香上下移,落下点点灰白色的香灰。 “你这么麻烦,若这次放你走了,岂不是接下来又要被你撵着屁股追,所以啊,我打算给你寻个好去处,你说说,是阎王殿好,还是我天禄司的司狱好呢?” 早就猜到木使不会放过她,既然这么熟悉她,极有可能会想到她藏在这间屋子里。 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藏,顾春手中有迷香,他们提前吃下解药,趁乱返回房中布局。 此局不难,赌的便是木使心情骤起骤落后的疏忽。 结果她赢了。 顾春的药效果向来强劲,这一会的功夫,木使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顺着墙壁缓缓滑落,坐在地上。 他讽刺的看着林清,“你当真以为放倒我,你就能逃了?” 林清略一挑眉,“难道不能?” 木使冷笑一声,“你听。” 远处响起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能听见那些人将院子团团围住,混乱的惊叫声渐渐消失。 “你以为这里只有我自己吗。”木使哪怕提不上一点力气,仍旧用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轻蔑看着林清,“我的人到了,林清,你输了。”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懒洋洋的看向门外,“你且好好看看。” 木使下意识瞥向门外,逆着光,他看不见那人的相貌,但还是能看见那一身大红色官袍,此人身后又有八人,分成两排,皆是身着甲胄,手持长矛。 木使只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不是伤的,而是生生气的。 那种希望化为绝望,以及被戏耍之后的情绪,具体是个什么他已经说不上来了,只是五脏六腑都如刀割一般的疼。 原来从始至终,他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魏无极急匆匆跨过门槛,迎面对上那口黑血,嫌弃的移开半步,来到林清面前,拱手作揖,“侯爷!” 林清回了一礼,“好歹是位国公,给我行礼,反了。” 魏无极是真心感激林清,若没林清向皇上说好话,他还不知熬多久才能拿到实权,“若无侯爷出手,我这纨绔指不定在哪混呢,也不会有现在的魏无极。” 林清打量了一下魏无极,比之前那咋咋呼呼的样子,如今当了知府,倒是沉稳多了,她笑着摇了摇头,没再纠结这个,“外面什么情况?” 魏无极道:“我们已与天禄司暗卫接洽,常将军带着大半兵力过去了,想来一会就会传来消息,我带着剩下兵力过来协助侯爷,外面那些人已经都被控制住了。” 也就是说如今情况已经尽在官府掌控之中,官府嘛,又在林清的掌控之中。 魏无极瞥向已经被制住的木使,“这个人怎么处理?” 木使浑身无力,只听闹两个兵士架着移动,身上的兵器已经被卸掉了,双目空洞,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 林清挑唇一笑,眸中却透着冷光,“废了,记住废干净些,我会让周虎过来,挑一间刑室给他。” 魏无极点头,立即吩咐人去做了。 剩下的不用林清开口,自有下边人马收拾局面,护卫要抓,那么多被骗的百姓,记录后也得重新送回去。 其中也有不少人受伤,顾春只得提上药箱和吴荣又去忙了。 不多时姜月便回来了,将一块绢布交到林清手中,脸上扬起一抹笑,“幸不辱命。” 林清展开绢图,上面画着一条条蜿蜒的黑线,其中一条则用红色做了标记,密密麻麻,直至南境忘忧城。 “果然是在忘忧城。”姜月叹息一声,眼里多了一抹担忧,“只怕这英雄会不会消停了。” 即便如此,却没人敢说不去。 林清将绢布合上,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过有她在,就不会让药王谷出事。 第304章 第 304 章 浦城 第304章 这边事情解决的很快, 没过一会,另一边也传来消息,人员悉数被捕,但还是逃了几个, 那个方兰芯也在其中。 倒也在林清的预料之中, 毕竟以方兰芯那功夫, 哪怕士兵用命去堆,也未必能把人留下。 事情告一段落, 剩下的也就是当地衙门的事情, 魏无极去外面盯了一圈,又回到屋子里, 凑到林清跟前,“侯爷与我一同回去?” 林清摇了摇头,“此行不宜暴露身份,我会混入人群一同离开, 就不与你回去了。” 魏无极多少有些失落, 匆匆一面, 却连水酒都喝不上一杯, 下次再见还不知要多久之后。 但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掩饰情绪他却学的通透,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将脸上的情绪全部收敛,又换成之前那般眉目舒展,看着公事公办似的, 却又散不去眉眼间的浪荡气。 “那等我们回京后, 侯爷可得在永福楼开上一桌,酒水管饱。” 林清含笑应下,“自是不醉不归。” 后面又有下属来寻, 魏无极也只能拱手作别,转身离开。 小屋子里也就只剩下林清和姜月二人。 林清道:“咱们稍作准备,待顾春忙完,就从后门离开这里。” 姜月问道:“三杨那怎么办?” 林清沉吟片刻,“带上吧,他为你不顾性命,总归还有可取之处。” 姜月听到这话也是松了口气,人心都是肉长的,三杨为了救她伤成那样,若真丢在这,只怕良心难安。 她看林清时也更多了几分感激和敬重,“听顾春说他愣是挺着伤放倒那些护卫,直到把药灌完了才倒下,被顾春藏在那边一间屋子的床柜里了。” 要带伤患,没车就不行了,林清道:“等会去跟魏无极要辆马车,让胡班将人背到车里。” 姜月点头应下,转身就出去了。 下午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犯人悉数被押回衙门,被骗来的百姓由几名官差带领送回原籍,至于那些粮食和货物,全部充公。 姜月要来马车,就停在后院门外,马车里铺了厚垫,三杨半躺在座椅上,顾春在一边看顾。 胡班和战萧也在,就站在一边对着林清咧嘴笑。 林清略一挑眉,“你们没走?” 胡班嘿嘿一笑,谄媚的跟在林清后面,“您可是恨天帮的帮主,我们铁定要跟着帮主走啊。” 战萧跑到另一边亦步亦趋的跟着,对胡班的话连连点头。 林清记得恨天帮之所以跟着商队走,是想去南境找他们的副帮主,如今这是不想放弃。 倒也不是不行。 左右都是去参加江湖集会,身份那都是自己给的。 她扫了一眼远处的树林,密密麻麻的呼吸声藏在树后面,有些没藏好,身子都露出小半个,粗略一数,得有二三十人。 林清颔首,“好。” 胡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清楚林清要是答应了,这事定是能查个底朝天,顿时嘿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战萧本就信任胡班,又经历了这两天的事情,对林清更是信服敬佩,这会也是两眼放光,连忙将藏在后面的弟兄们给叫了出来。 林清数了下,共有三十二人,令人意外的是张小虎和赵二牛也在里面。 张小虎一瘸一拐的跑到林清身边,讨好道:“帮主,我听您的那些门都锁好了,现在我也是恨天帮的一员了?” 林清低咳一声,环臂而立,微微扬起头,“本帮主自然说话算话。” 张小虎接着问道:“那……那位堂主呢?” 林清拍了拍手,那名潜伏在周围的妇人从树上飞下,悄无声息的落在她的身边,就是脸色有点黑。 好歹是天禄司暗卫据点的管事,这会成一名不转经传的帮会堂主了。 不过想到帮主是指挥使,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她看向张小虎,犹豫片刻,道:“我叫古六娘,是……堂主。” 张小虎双眼冒光,仿佛看见生命中的光芒,手忙脚乱的站直身体,学着江湖人行礼的姿势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抱拳礼,“鄙人张小虎,见过古堂主。” 古六娘稍稍颔首算作回应,而后垂眸立在林清身侧,如雕塑一般,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张小虎也不介意,嘻嘻笑着跑到古六娘身后站着,赵二牛紧随其后,紧张的几乎同手同脚。 林清又看了眼这几十人,太多了,一辆马车铁定不够,又不能步行过去,浪费时间。 她捉摸片刻,瞥向身后的古六娘,“联系桐城那边,准备个……车队吧,把这些人都能装下的。” 古六娘低头应诺,眨眼间又不见了。 剩下的人也只能暂时步行前往桐城,不过这会太晚了,众人干脆又回院子歇了一夜,翌日一早方才上路。 直到下午,众人才算是看见桐城。 古六娘已经安排好了车队住宿,将城中一整间客栈都包了下来,也让大家伙好好休息一番。 吃饱喝足,第二天一大早,众人登上马车继续往南行走。 越往南,天气越加炎热,即便林清舍得花银子,大家伙还是浑身难受,好在六月底的时候,总算抵达浦城。 浦城也是大渊与与南境外的最后一道屏障,城外有边军驻守,城门亦有军士驻守,百姓进出,盘查甚严,往来商队亦是不少。 林清这车队近二十辆马车,与那些商队相比,数量不算多,也不那么显眼,只是排队时间长了些,待进城之时,天都快黑了。 浦城虽在边境,但常有商队行走,城内道路宽敞整洁,店铺林立,商贩亦是不少,哪怕这会天色将黑,仍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贩卖的东西也是颇为奇特,稀奇古怪的蛇虫,各种奇形怪状的水果,闻所未闻的吃食布料…… 车队缓缓前行,大家伙看的双眼发直,便是林清也偶尔顺着窗子往外看,脸上带着几分兴味。 直至同福客栈门前。 古六娘先行一步,早已过来打点好了食宿,将这间客栈完全包下。 同福客栈不算大,分前后两院,都是二层高的小楼,掌柜和伙计都在外面候着,见车队过来,连忙上前帮忙牵马停车。 林清坐在最前面的一辆,下车时,就见大家伙井然有序的忙碌起来。 有搬东西的,有跟客栈伙计一起牵马的,还有两名壮汉专门架着三杨往客栈里走的。 三杨一脸的怀疑人生,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林清。 林清低咳一声,将笑意压下,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缓缓扇着。 天儿太热了,她如今扇不离手,使用频率跟她腰间的长剑差不多。 顾春停在她身边,“今日这天气怕是夜里又要下雨了。” “让胡班注意点吧,姜月呢?”林清四处看了看,刚下车还在,这会却没看见她的影子。 顾春道:“她路上买了些去湿败火的药材,去厨房借火熬药了。” 他们都不是南方人,这么一路多亏有姜月和顾春在,才不至于腹泻脱相一类的事情发生。 林清对这点也是没有办法,叹了一声,“也好,待会大家都来一碗,希望夜里下完雨,明儿个能凉快点吧。” 但大概是不太可能,下完雨,顶多变暴热变成蒸笼,更难受。 林清抬眼又望了眼天色,抬步走进客栈。 掌柜跟在另一边,弯着腰,陪笑道:“您的房间在后院东二楼,那边清净,是古夫人特意选的,房间里面也放了冰,凉快着。” 林清扭头瞥了眼这掌柜,“都放冰了?” “都放了。”掌柜说话更加小心,浦城商旅不少,但豪气成这样的,他这辈子还是第一回见,不但包客栈,还全放了冰! 要知道边的冰可是精贵玩意儿,按照浦城的价格,一块冰得小二两银钱,一天还不知要用掉多少,怎么也得一百多两银子打底吧。 大主顾啊! 于是掌柜对林清更加殷勤了。 后院上方的房檐很大,合在一起,只有一条缝隙能看见上方的天空,窄的让人透不过气。 林清合上扇子,正要走进小楼,突然有个伙计从里面出来,一头栽向林清。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旁人根本反应不及,林清慢悠悠的后退半步,扇子在掌心一转,向前稍稍一探,正好抵在那伙计的胳膊上,止住了伙计前扑的趋势。 两人离得很近,伙计的后脑几乎挨在了林清的肩膀,一股淡淡的幽香涌入她的鼻子。 像是某种花香,清淡幽远。 林清眸色微深,这香可不像是男子会用的。 她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对方的耳垂上,那里有个小孔,很小,带着淡淡的粉色。 耳洞? 林清心里泛起狐疑,扶起伙计,视线在这伙计身上扫了一圈。 这伙计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面目清秀柔和,唯有双眉挺立,带着点男子气概,匆忙站起,对林清行了一礼算作感谢,扭头就跑了。 林清看着那伙计跑远的背影,或者是跑的太急了,还踉跄了几下,鞋子都差点跑掉了。 胡班从后面进来,险些跟人撞了个正着,哎呦几声赶忙躲开,却还是被撞到了肩膀。 胡班想要理论,那伙计却已经不见了。 他揉着肩膀,脸上带着抱怨,“这客栈的伙计不懂礼貌二字怎么写嘛,什么玩儿意!” 掌柜也是满头雾水,来不及细想,赶紧赔笑,“伙计不懂事,还望二位客官见谅。” 第305章 第 305 章 浦城 第305章 左右不曾相识, 也没必要将事情说穿,林清只是笑笑,便将这事揭过。 房间是个大套间,古六娘已经重新整理过, 床上的被褥也都是新的, 里外间都放着冰, 一进门,沁凉空气便扑面而来。 林清长长舒了口气, 在椅子上坐下, 对身后的顾春和胡班招了招手,“待会伙计会把饭菜送来, 就在这吃吧,正好说说话。” 胡班嘿嘿一笑,立马窜到林清身边坐下,“头儿, 还是您最体谅下属。” 顾春缓步走入房间, 坐在桌子另一侧, 用手试了试茶壶的温度, 而后拎起给二人斟满茶水,“饮食还需注意, 有些东西暂不能食。” 胡班连连点头,他这人最听劝了。 林清问道:“战萧他们可还好?” 胡班早就口渴,端起水一饮而尽, 又倒了一杯, 才道:“好着呢,要不是头儿舍得砸银子,还有小顾大夫和姜姑娘, 我们保不准还没到浦城就得回去了。” 说到这连胡班都拍着胸脯直庆幸。 一时义气,但他们谁都没出过院门,更别提一路走到南境之外,如果不是林清引路,又舍得砸银子,他们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如今的恨天帮简直都把林清当成祖宗供着。 林清笑了笑,端起杯子轻啜一口,“虽说已经抵达浦城,但若想出境,还得需要路子。” 顾春与胡班纷纷疑惑的看向她,胡班问道:“这路子是个什么东西?” 林清道:“南境外面势力纷杂,朝廷对往来商队审核也极为严苛,咱们这边人多了,出去得找合适的门路,否则抵达边军那边就得被全抓起来。” 胡班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那还不容易,待明日我拿着腰牌去官府转一圈,他们还能不给么。” 林清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可我们这回走的是江湖人的身份,若走朝廷的路子,便会留下把柄,若是哪个有心人细查,很容易露馅,一旦出去,便不是大渊的地界了,我们的身份不是保障,而是催命符。” 胡班以前就是混混,街上的东西倒是明白不少,后来进入天禄司也没出过太远的任务,还真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那要怎么办?” 林清看向顾春,却正对上顾春的视线,二人相视一笑。 顾春轻声说道:“江湖的路子也不难走,待我明日往西街走一趟,那边有药王谷的据点,往年谷中弟子行走,都是到那找法子。” “也好。”林清沉吟片刻,点头同意,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送饭的伙计到了。 胡班将门打开,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伙计拎着食盒站在门外,大概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正是之前与林清撞上的那人。 伙计朝三人行了一礼,许是嗓音太细,过于特意放低放粗,“掌柜让小人过来给客官送吃食。” 林清挑了挑眉,将折扇放在桌上,“你叫什么?” 伙计低头回道:“小人仇松,刚刚多有冲撞,还望客官见谅。” 林清的视线在仇松身上走了一圈,笑了笑,“无妨,进来吧。” 仇松走进屋子,麻利的将食盒中的饭菜摆上桌子,都是本地的特色菜品,看起来花花绿绿的。 更有一盘不知品类的菌子,红的绿的满满一盘,不能不说不好看,就是怎么看都不太像是能吃的样子。 这么一路走过来,大家伙早就长了教训,不是东西不好吃,只是吃完了身体能不能抗住就是个未知数了。 胡班咽了口唾沫,“我们点这个菜了?” 仇松将食盒收好,立在一边,“这是掌柜送予诸位品尝的,也是为刚刚的事情赔罪。” “掌柜有心了。”林清漫不经心的客套了一句,“你在这做了多久?” “有些时日了。客官先用饭吧,小人过会再来收拾盘碟。”仇松说完便退出屋子,将门重新关好。 脚步声逐渐远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三人。 顾春微微蹙眉,“这个仇松好像不太对劲。” 林清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酒,“全身上下没一句真话,让六娘盯着点,最起码咱们在这的几日,别出什么幺蛾子。” “头儿看出什么了?”胡班见林清动了,这才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进碗里。 “六娘提前大半日将客栈包下,这栋楼住的就是咱们几个,打理房间也有专人负责,仇松过来做什么?”林清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玩着空掉的酒杯。 顾春思索着回道:“他是伙计,也有可能是过来料理什么事情的。” “他不是。”林清却摇了摇头,否定顾春的说法,“他说在这已做些时日,可若是这样,掌柜为何一脸不认识她的样子,这说不过去,而且仇松身上的衣裳是旧衣,那衣裳偏大,并不合体。” 胡班原本没当回事,听完这话脸上也严肃不少,“可要将人扣下审讯一番?” 林清:“不必,我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就是。” 有林清的话,顾春和胡班自是按着她的话来做。 可饭还没吃完,意外便来了,只听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声音杂乱,前面几个没说话,只有后面掌柜的声音很是清晰。 掌柜的声音都快带上哭腔了,“几位差爷,咱们同福客栈也是浦城老店了,从没出过差错,哪会私藏朝廷要犯呢。” 没有回应,他只能接着说道:“咱家老板与衙门里曹师爷有些交情,逢年过节亦有来往……” 回他的是碰的一声,某间房门被踹开了。 但好歹有位官差算是松了口气,“掌柜的,你也别为难我们了,后边那院子的尸体还在大街上摆着呢,如今浦城戒严,咱们也是奉命捉拿要犯。” “小人明白,都明白……” 声音朦朦胧胧,后面的便听不清了,林清放下筷子,蹙了蹙眉。 没想到她这前脚刚进浦城,后脚城里就出了人命官司,若是封城,他们明日出城就怕困难了。 林清起身将门推开,顺着楼梯来到一楼,顾春与胡班紧随其后。 官差共有三人,两名捕快,一名衙役,正在搜查其中一个房间。 掌柜苦着脸站在一边,身后还有两个伙计,不过那个仇松却是不在。 二层的小楼,一楼已有不少门被打开了,里面皆被翻的一团乱,连廊上的灯笼都被弄掉了几个,灯油洒落一地,正在着火。 但眼下没人顾得上。 官差们看见林清三人也是吓了一跳,领头的捕快吕,四十来岁,一双眼睛毒的很,在林清的脸和衣服上一扫,就知这人必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也就没强硬的把人赶回去,开口问道:“从哪来的?” 林清右手拿着扇子,一下下敲着左手的手心,笑道:“京城过来的,自幼喜欢练武,便想去南境瞧一瞧那所谓的英雄会。” “你这样的少年郎,近些日子我见了没一百,也有八十了。”吕捕快多少有些不屑,都是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胡班眼睛转了转,一锭银元宝被他悄悄塞到了吕捕快的手里,“官爷,这是出了什么事啊,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 吕捕快稍稍一摸就知道这银子至少得有十两,顿时眉眼舒缓不少,看林清这几人就跟看冤大头似的,“后街一户人家被灭门了,此案恶劣,知府大人亲自下令封锁城门,让咱们挨家挨户的搜,决不能让凶手逃脱。” 胡班夸张的“啊”了一声,“这岂不是要很久,我们原本还想这几日出城来着。” “全城搜一遍怎么也得三五日吧,若是没搜到那日子就更久了。”说到这,吕捕快也是满肚子抱怨,“最近江湖人越来越多,这烧杀劫掠的案子也是日益增多,老子都多久没睡个整觉了,好端端的,非要搞什么英雄会。” 林清听到这算是明白了,看来最近案子不少,几乎都是江湖人士下的手,凶手有武功,衙役不好应付,受伤亦是在所难免,心里正憋着气呢。 不过像这样被灭一族的案子,应该是近来第一起,而且必然有人证看见了凶手的样貌。 林清好歹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她比谁都清楚这城门封锁绝对不会超过三日。 毕竟除了战时,其他时间城门超过三日的,都必须上报朝廷,否则就是大罪,罪等欺君的那一种。 这浦城知府若想保住性命,无论是否找到凶手,都必须打开城门。 但难也是难在这里。 林清扫了一眼这三位官差。 说是找人,却连一张画像都没,看来凶手的确被人看见了,但显然没被看见正脸。 这操作空间可就大了,她曾经办过类似的案子,那一位也是个知府,用的方法也简单,抓不到真凶,就抓个体型差不多的人顶包。 正想着,有一道视线便落在她的身上。 林清瞳孔稍稍一斜,正对上那唯一穿着衙役服装的官差,那人年岁不小,一脸皱纹,眼角下垂,满是不怀好意。 他走到吕捕快身边耳语几句,悄悄瞄了眼林清,而后再次退下。 吕捕快眼里露出犹豫,不断地打量着林清,“你家里在京城是做什么的?” 林清微微垂下眸子,手中的折扇随之停顿片刻,尽管对方的声音很低,却瞒不过她的耳朵。 那衙役说……她的背影很像…… 第306章 第 306 章 浦城 第306章 林清把玩着手中的扇子, 顺口说道:“家中有些田地,略有资产罢了。” 这话说的谦虚,可只要几名官差好好在这客栈里走一圈,看看各个房间里的冰块, 也就知道林清这话到底有多大水分了。 但到了吕捕快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也就是说这只是个有些家产的小少爷, 没什么人脉,哪怕出了点事情, 山高皇帝远, 也不会有什么办法。 吕捕快打定主意,语气也就变了, 带着股蛮横,“你是什么时候进城的?” 顾春察觉不对,一步挡在林清面前,“我们今日下午刚刚入城, 进入客栈后未曾离开。” “我看不止吧。”吕捕快冷哼一声, “都是会些功夫的, 保不准昨儿个夜里就潜了进来, 杀了人,又匆匆离开, 做成不在场的假象,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绝对想不到, 你的背影会被人看见吧。” 林清:“……” 虽然知道这几人没起什么好心思,也几乎推测出了后续发展,可听见这话, 心里仍升起一阵奇怪,连看他们的目光都带起了古怪。 就跟看唱戏的突然改行去杂耍了似的。 胡班那眼神就更奇怪了,这三位是不是傻,找谁下手不行,找林清?! 怕是骨灰都扬了,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顾春则更直接,站到林清身后,身姿笔直,林清既然这么做必有目的,他信任林清,也相信这里没有人能伤害她。 三人的表现对官差而言,那就跟火上浇油似的,好像压根就没把他们当回事。 吕捕快在浦城也是有脸面的,被这么对待,心里能舒坦就怪了,顿时阴沉着脸,对林清道:“那就跟我们回去交代清楚吧。” 后面的两人上前,刀出半鞘,对林清横眉竖目,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这动静也惊动了院子里其他恨天帮的人。 霎时间,几十个人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这么一路,胡班和古六娘也算是教了不少粗浅功夫,二人可都是天禄司里出来的,别看功夫不难,却都是能要人命的招式。 这么一路练下来,如今这些人各个体格壮硕,凶神恶煞,往这一站,都不用带什么兵器,光是那股子戾气就吓得两名官差心生恐惧,麻溜将刀收了回去,躲到吕捕快背后。 吕捕快也是被这情形吓了一跳,举着刀连连后退,色厉内荏的喊道:“这都是干什么!衙门办案子,你们难道还想反了不成!” “我们可都是良民。”姜月上前一步,笑嘻嘻的盯着吕捕快,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偏偏手里拎着一把从厨房顺来的菜刀。 那刀锋锋利,晃得人眼睛生疼。 吕捕快眼睛直抽抽,谁家好姑娘上来就动刀子的,还良民?! 哪家良民敢对官差这样的! “告诉你,别胡来啊,要不然告你袭击官差,怎么也得抓你去……” 他说到这,立马感受到旁边如杀人一般的视线,愣是把后面的话生生给咽了回去。 形势逆转,仨官差愣是跟鸡崽子似的,挤在一起,连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掌柜也是觉得魔幻,他不是没见过官差抓人,可抓人反被控制,窝囊成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只得站出来打个圆场,“诸位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他求助的看向林清,连连鞠躬作揖,“这事就是个误会,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林清轻笑一声,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无碍,既是衙门邀请,我身为百姓,自当遵从,不如就从后街走走,我也顺道瞧瞧那些被灭族的尸体,想来三位差爷应该不会介意吧?” 吕捕快已经开始后悔了,但一听这话,眼睛立马一转,这里面官差人少,他确实不敢把人怎么样,可一旦到了后街,那可就他们的人多了,到时想怎么样,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他当即点头同意,“好说,咱们现在就过去。” 林清颔首,转头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回去,一切照旧,顾春与我去一趟即可。” 没有林清的吩咐,众人一动不动,林清一开口,大家伙就迅速按照命令动了起来,纷纷后退,只有顾春一人仍旧上前一步,跟在林清身边。 这个反应速度,就是经过训练的官差也比不上。 吕捕快三人看的目瞪口呆,着实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少年郎,究竟有什么通天手段,竟把一群汉子训得这样听话。 等出门的时候,三人神情恍惚,看林清的目光也愈加奇怪。 这会时间已经不早了,同福客栈又不在主街上,门前很是冷清,唯有门口两个斗大灯笼,照亮那么几尺见方的地面。 吕捕快大概是觉得这个林清太过邪乎了,脚下走的飞快,抄小路绕到后街上,总共也就用了两刻钟的时间。 但这边与前街相比却是热闹极了,衙役们手持火把,将一栋宅子团团围住。 火光将这片地方照的通亮,外面一水的衙役。 几人停在门前,吕捕快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里闪过兴奋,正要开口,却感觉后腰一凉,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后腰上。 吕捕快刚刚扬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身体开始微微发颤,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他僵硬着如人偶般一点点侧过头,正好对上林清笑眯眯的眼睛。 林清将手里的东西往前动了动,“吕捕快,您不是要带我们进去瞧瞧吗?” “对……对啊。”吕捕快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瞧我这记性,怎么就忘了呢。” 林清放轻声音,“无碍,我这人最是心善,若吕捕快忘了,我自会出言提醒。” 这突然的变故让另外两名衙役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可吕捕快管着他们,捕快不说话,他们也只能靠边站着。 吕捕快怕死,怕死极了,只能连连点头应承。 林清道:“那就进去看看吧。” 吕捕快只能挪着脚往门里走,路过衙役时,还真有衙役站出来,好奇的打量着林清和默默跟在身后的顾春,对吕捕快问道:“这怎么回事?” 吕捕快只能含糊道:“他们对这案子有些想法,我带他们过来瞧瞧。” 衙役没说什么,让到一边,“那回头你可得跟捕头那边说一声,别让兄弟们难做。” 吕捕快脸色微白,勉强应着,生怕哪里一个不好,让后面那位少年心中不愉,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给他来个对穿。 林清走跟着吕捕快走进宅子,发现这家的院子不小,前后三进,东西设有跨院。 院内房屋高大整齐,院落宽敞,只是隐隐透着已经发臭的血腥味。 林清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味,却又有些疑惑,人是昨天死的,又是死于非命,按理这会正是血腥味浓郁的时候,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飘入她鼻间的气味很淡,淡到只有细微的气味流出,是从东北方飘过来的。 林清手中稍稍用力,吕捕快便乖巧的往东北走。 不多时就看见了那临时摆放尸体的房间。 房间很大,里面放了许多冰块,已有不少冰块融化,水顺着台阶流下,又被石阶吸收,只剩水渍残留其上。 林清见状,忽然就明白为何不把尸体送到衙门里了,浦城太热了,尸体若不下葬,就得用冰镇着,这家看起来挺有钱的,冰多,正好利用起来。 吕捕快打了个招呼,轻而易举的就把林清和顾春带进了停放尸体的房间内。 这房间极大,像是招待客人的厅堂,这会里面的家具都被搬走了,四周放冰,尸体如小山一般从里面堆到了外面,粗略一数,得有五六十具。 顾春见状,皱起双眉,疾步过去开始查验尸体。 林清则继续跟吕捕快问话,“这家是怎么回事?” 吕捕快根本不敢隐藏,只得实话实说:“这家人姓陆,陆家老爷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你听过狂浪阁吧,陆家老爷便是狂浪阁的上任阁主,卸任后才带着家人到浦城定局。 陆家人虽说在浦城定居时间尚短,却时常帮助困苦人家,舍钱舍药,口碑极好,哪知道会在一夜间被人屠灭满门。” 林清:“尸体是何时发现的?” 吕捕快老实道:“是今天早上被发现的,报案的是给陆家送菜的农户,后来经过盘查,发现隔壁家的管事半夜外出,发现有人从陆家出来,看背影是个少年。” 说到这他都快哭了,“我知道的已经都说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吧!” 林清没搭理他,扭头看向顾春,“有发现吗?” 顾春面色难得凝重,站起身对林清点了下头,“这些尸体皆是被一掌拍断后脊第二节脊骨。”他将最外面一具难事的后颈露出,那后脊的皮肤上几道指印合在一起,乍一看,便如一道红云印在皮肤上。 林清看到这印记也是愣了一下,“追魂断云手!” 顾春点了点头,“追魂断云手是当年慕家绝技。” 林清的脸色也有些凝重了,“可慕家十年前就已经被灭满门,并无生还。” 第307章 第 307 章 浦城 第307章 这屋子很大, 四周布冰,地面已经积聚了一层薄薄的水面,里面如叠罗汉一般叠着一层又一层的尸体。 年纪最大的是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最小的则是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 小小的一个, 双目微张, 面色青紫,被随意的丢在角落处。 吕捕快哪怕当了半辈子捕快, 往这一站也是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就像总有那么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背脊往上钻,让他浑身发寒。 他不太能听得懂林清和顾春的话, 只想快些离开,可又害怕背后那把顶着他后腰的兵刃,害怕也变成这里的一具尸体。 可他不敢说话,只能看着那二人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偏在这时, 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一位穿着捕头吏袍的中年汉子走进来, 张嘴就骂:“吕三儿, 谁让你带人进来的!不想干了明儿就把你身上那身皮给老子扒下来!” 吕捕快是真快哭了, 这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他们浦城衙门的捕头张行, “张头儿,这事有些门道,我一会再跟你详说。” 张行压根懒得搭理他, 斜着眼, 盯着房里的林清和顾春,“多打点岁数,这地方也是你们能来的?” 林清收回手, 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悠声道:“那便当我们来看看热闹好了。” 吕捕快终于感觉后背上的东西拿开了,顿时三步并两步跑到张行面前,指着林清的手都在抖,“张头儿,都是他们威胁我的,他们拿匕首逼我后心,他们要杀我!” 张行嘴角抽了抽,“匕首?” 吕捕快苦着脸连连点头,不是匕首还能是什么。 张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拳头砸在吕捕快的脸上,“你个蠢货!咱们路上那么多兄弟,他们要是真拿匕首,能走到这嘛!” 吕捕快愣住了,不是匕首还能是什么。 他扭头看向林清,视线下意识的停在了林清手里的扇子上。 林清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折扇,“吕捕快可不要冤枉人,我手里只有一把折扇,哪来的匕首啊,你莫不是酒水喝多了,连扇子和兵刃都分不清吧?” 吕捕快终于明白过来,他不是被威胁了,而是被耍了,想他一路走来大家伙看他怪异的视线,心里的恐慌霎时间化为愤怒。 一把抽出腰间长刀,大喝一声,朝林清扑了过去。 那刀势不能说没有技巧,只是那点技巧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林清缓缓扇着扇子,向左前方前进半步,砍下的长刀擦着她的衣裳滑落,未伤分毫。 她的脚正好落在吕捕快的脚背上,重重一踩。吕捕快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止不住身体的冲劲,扑倒在水中,一不注意呛了好大一口水,又忽然想到这水是泡过尸体的,脸上一白,猛地吐了出来。 但压根没人在乎他。 张行总算是拿正眼瞧着林清,“哪条道上的?” 林清道:“只是普通的江湖人罢了,路过此地,偶遇这般惨事,便想尽一份心力。” 掌心将几人从房间里带出来,就在院子里站定,问道:“你知道什么?” 林清:“追魂断云手是慕家绝技,当年随着慕家人死绝,此掌法也早已遗失,如今出现,那便代表慕家还有人活着。” 话说到这,张行也是脸色大变,咽了口唾沫,“你说的是那个被江湖各派围剿灭族的慕家?” 林清点头。 一时间再无人说话,落针可闻。 吕捕快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好不容易止住呕吐的欲望,不禁问道:“这个慕家是什么来路?” “慕家在江湖上颇有名声,一套掌法追云断魂,无人敢惹,直到十年前,无影楼被屠,数百性命死于追魂断云手这门绝技之下,于是江湖各派联合,将慕家全族悉数绞杀。” 张行说到这冷冷的横了吕捕快一眼,“当年那事儿不算小,也就是你小子心思不在这上面。” 吕捕快被训斥,愣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乖乖低头认错。 张行也知这人是个什么德行,懒得搭理他,又将视线放在林清身上,“你这岁数也不大,居然也知道慕家的事?” 林清当然知道,天禄司的卷宗里清楚写着前因后果,她甚至知道的比这些人还要多。 就比如当年慕家被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传闻慕家私藏重宝,围堵慕家的那些人看似只是江湖帮派,暗地里却是朔国与盛国共同操作下的结果。 林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陆家老爷子曾是狂浪阁的阁主,狂浪阁当年也是围剿慕家的势力之一,加上那追云端魂手残留的独有印记,倒是可以将此案暂定为慕家复仇了。” 张行上下打量着林清,“你能破了这案子?” 林清颔首,“能。” 张行:“多久?” 林清竖起食指。 张行蹙眉:“一个月?” 林清摇了摇头。 “你不会想说是一天吧?”张行冷笑,“死了这么多人,你把我当傻子耍着玩?一天就能破案,你当你是神仙呢?” 林清再次摇头,“我说的是一个时辰。” 张行的笑僵在了脸上,看林清的目光冷加冰冷。 这案子放在他们头上,个把月能破了那就是神迹,这少年郎看样子还没及冠,当真是大言不惭。 林清:“我若做不到,你们拿我顶罪就是。” 张行冷哼一声,“好,老子给你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破不了案子,老子就把你的脸挂在凶手的画像上。” 林清当即点头答应,带着顾春离开院子。 这院子出来就是个不大的园子,她略一停顿脚步,扭头看向身旁的顾春,问道:“怕不怕?” 顾春缓缓摇了摇头,“公子既然这般说了,定是心里已有盘算,我不怕。” 林清笑了笑,心里升腾起一股温暖的热气,把刚刚的郁气冲散了不少。 顾春问道:“我们去哪?” 林清低声道:“去厨房看看。” 顾春点头,又疑惑道:“你怀疑他们被下药了?” 可他并未查出那些尸体有中过药的痕迹。 林清:“陆家是从江湖上退下来的,家中人皆会习武,可你看那些尸体并无挣扎痕迹,这院中景象亦无损坏,也就是说他们死亡的时候,至少身体是不能动的。” 她可以确定尸体上并无异味,也就是说凶手并没用香一类的东西,那剩下的就是吃食了。 这种大户人家的格局大同小异,要找厨房也容易,往西找就行了,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二人就到了厨房门口。 大概是因为已经检查过,这里并没有衙役留守。 黑夜之下,也没有火把什么的,唯有顾春手里提了个灯笼,还算有点光亮。 四周很安静,厨房里的东西不少,进门就是几个灶台,旁边的架子上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角落处还堆着几个瓷坛。 林清和顾春在厨房仔细查看一遍,却什么都没发现。 顾春的视线从那些食材上一一扫过,还是摇了摇头,“都是寻常食材,并没有用药的痕迹。” 如此倒是陷入僵局了。 但林清不觉得她寻找的方向有错,只是不在这,还能在哪呢…… 天禄司自然也有陆家的资料,林清看过,也大多都记在了脑子里。 她将那些消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忽然心思一动,“陆家属于江湖世家,练的是炽阳刀法,此刀法至刚至阳,以至于陆家人的身体上都有些毛病,需要服用烛阴草来调和过盛的阳气。” 陆家这么多人口,需要消耗的烛阴草也是极多,如果饮食上没有事情,那极有可能是草药上被动了手脚。 这种人家,都会建一个药房,存放一些常用的草药。 药房距离厨房不远,拐个弯就到了,这地方对顾春而言再熟悉不过,很快就把烛阴草给找了出来,拿起一根草药放鼻间一嗅,顿时脸色微变,“这烛阴草被千里香泡过!” 林清虽不懂药,但也知道千里香是麻药,如此一来倒是说得通了,“凶手知道陆家人每日会把烛阴草当水喝,于是在将泡过千里香的烛阴草替换掉正常的烛阴草,而后趁药效发作之时,用追魂断云手杀死陆家全族。” 顾春立即反应过来林清话中有话,“是熟人作案?” 林清点头,“陆家人多,药房重地也会有专人值守,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是说凶手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入这里而不被怀疑。” “可陆家人都已经死了!”一直远远坠在后面的张行终于忍不住疾步走了过来,看林清的目光满是惊异。 这也就半个时辰,还真让她查出了东西! 林清自然早就知道后面跟了人,不介意罢了,闻言瞥了眼张行和他身后的吕捕快,“陆家的人的确死了,可给陆家供药的却还好好活着,只要找到那间药铺,知道昨日是谁给陆家送的烛阴草,那人便是凶手。” 张行震惊不已,也不敢浪费时间,拽着吕捕快扭头就走,他可得快点,天大的功劳,总不能让真凶跑了! 大概是明白了林清的能力,张行特意交代了一下,没人限制林清和顾春的行动。 二人干脆跟在衙门后面过去看看情况。 顾春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问道:“公子,这命案可是还有什么说法?” 他总觉得林清管这事管的有些蹊跷。 林清脚步微顿,微叹一声,“慕家灭门之前,曾向大渊上书求救,但那时先帝在位,大概是觉得救那么一家人得罪另外两国不太值当,便无视了。” 如果那人真要报复,大渊也有可能在报复的范围之内。 第308章 第 308 章 浦城 第308章 黑夜的街上格外冷清, 张行和吕捕快带了二十几个衙役一路急行。 很快就停在前面街上一间药铺门前。 铺子已经关门了,一块块门板连在一起,将大门遮挡的严严实实,上面挂着一块招牌, 名为百草堂。 张行给了个眼色, 两名衙役立马上前猛拍门板。 里面很快亮起了灯笼, 传来一声不耐烦的询问:“谁啊?” 官差哪会给什么好脸色,张嘴喊道:“衙门办差, 赶紧开门!” 有这一声动静, 里面的人哪敢耽搁,着急忙慌的就把门板卸开了, 出来的是药铺的老掌柜,简易的披着一件外袍,一看真是官差,顿时脸色就变了, 求道:“小人这向来本分, 各位差爷可是有误会?” 可压根没人搭理他, 一群官差直接冲了进去。 林清过来的时候, 药铺已经被控制住了。 她的视线掠过百草堂,停在了不远处的同福客栈的匾额上。 这百草堂就在前街, 与同福客栈不过隔了两间商铺。 顾春也是颇为奇怪,“没想到走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他没等到林清的回应, 扭头一看, 发现对方双眉轻蹙,似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他等了一会,直到林清回神, 方才问道:“怎么了?” 林清:“你还得那个仇松吗?” 顾春立即明白林清话里的意思,颇有些惊讶,“是他?” 林清没承认,却也没否认,“吕捕快曾说,凶手与我体型相似。” 她是女子,有些东西是无法掩盖的,就比如她的体型注定要比男子纤细,线条也会偏向柔和,一般少年人体型都很难能与她相似。 仇松也是一样,同样装扮成男人,自会有所相似,这也是吕捕快想拿她顶缸的原因所在。 林清接着说道:“仇松说是客栈伙计,可那身衣裳与她并不合体,掌柜与他也不相熟……” “若是陌生人穿着伙计的衣服走在客栈里,掌柜不可能一声不问,可之前看掌柜那样子,还是知道仇松这个人的。”她的手指向客栈,又随之缓缓移向百草堂的大门,“若仇松是百草堂的伙计,那掌柜的态度就说得通了。” 两家铺子距离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也会有几分印象,所以当她与仇松撞见,掌柜只是疑惑和茫然,却并未多言,甚至以为对方很可能是走错了地方。 可他去客栈做什么? 顾春沉默片刻,“可要现在缉捕仇松?”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六娘跟着他,跑不掉。” 这时张行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脸色颇为难看,“近两年陆家的烛阴草的确都是走百草堂的路子,这药铺不算大,只雇了两个伙计,一个叫牛虎,前几日回乡探亲了。 据掌柜所言,此人体格壮硕,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还有一人,叫仇松。 掌柜说陆家这笔买卖还是仇松亲自接过来的,大约两日前刚好送过一批烛阴草。” 林清之前已经猜到,倒也没多少惊讶,“昨日案发时,他在做什么?” 张行道:“案发在深夜,掌柜并不知情,说是在房中睡觉。我们的人刚刚去他房间看过,人不在。” 林清:“房间里搜过了?” “搜了,那房间简陋,什么都没有。”张行的脸色更难看了,没有证据,光凭推测也无法定罪。 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想找人顶罪。 都当捕快了,谁还没个除暴安良屡破奇案的梦想了。 但也因为这样更加让人难受,明明就只差一点了,就那么一丁点就可以破案了! 这滋味就像是有只虫子掉到了心脏上,不断的啃食着,又疼又痒又难受,明明只隔了一层皮肤,愣是无法触及。 林清觉得这也不是没办法,她问道:“掌柜在哪?” “我让人将他带过来。”张行如今已是心服口服,立即让人将掌柜带了过来。 百草堂的掌柜岁数不大,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蓄着短须,满脸惊慌的看着众人。 林清问道:“昨日申时之后,仇松可曾离开过药铺?” 掌柜不敢隐瞒,略一回忆,道:“大概申时末曾出去一趟,那会客栈正好有人发了喘疾,特意点名要他过去。” 林清忽然抓住话里的一点,疑惑道:“仇松会医术?” 掌柜点头:“会啊,仇松是五年前咱们药铺的老大夫从外面捡回来的,一直跟着老大夫学医,都夸他天赋好,后来老大夫病故,他时常也会接些病人。” 林清又是微微一蹙眉,五年? 慕家的事发生在十年前,若仇松真是慕家人,十年前也就八九岁大,那么这一段时间必然有人抚养,并且教导他追云端魂手。 也就代表,仇松有同谋。 “如今来看,问题的答案应该就在同福客栈了。” 林清转身走再次走向客栈。 客栈掌柜就在门里面偷看这边的情况,一见林清过来,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连忙将门打开,将林清和后面的顾春以及那些捕快衙役迎了进来。 后面的张行撇了一眼掌柜,“将客栈伙计都带过来。” 掌柜赶忙应下,下去叫人了,后面几名衙役立即跟上。 林清则径自走到之前她住的那间小楼。 她便是在这边遇见仇松的。 小楼一楼的房门大多开着,屋子里的东西东倒西歪,并没有被整理。 林清粗略扫了一眼,径自上了二楼。 与一楼密集的房间不同,二楼只有两间房,都是套间,一间是她住的,另一间则是顾春住的。 她推开了顾春那间门房,还没进去,一点古怪的气味便迎面扑来。 那是一种药香,夹杂着一丁点血腥味。 像是被特殊处理过,这股味道很淡,若非像她这般嗅觉异常之人,根本无法察觉。 但对林清而言,这气味像极了标记,视线路恶意扫过,便停在矮柜底部。 顾春跟在后面,一看她的视线,便立即寻来一截木枝,在那矮柜下面塞了进去,再向外一挑,一件粗布短衣就被挑了出来。 这衣服是灰褐色的,与客栈伙计身上的衣服颜色有所差异,倒是与那百草堂药铺里的伙计衣服对上了。 这衣裳不算大,面料有些旧了,双肘皆有磨损,袖口处沾着一大片血迹。 血衣出现,众官差顿时兴奋了,这也就代表可以给仇松定罪了。 张行更是激动的双手发颤。 灭族大案,一日告破! 待事情传出去,他张行的名字都得在史册上留一笔! 于是他看林清的目光更加和蔼可亲,就跟看祖宗似的。 林清将血衣交给张行,“把衣服拿给药铺掌柜辨认一番,若是仇松的东西,他应该能看出来。” 张行将血衣交给身后的衙役,“我这就带人去抓捕仇松!” 林清:“不急,仇松有同伙,稍等片刻,便可一网打尽。” 张行连连点头,随即又有些疑惑,“这陆家灭门明显是有预谋的,仇松又为何会把血衣藏在这么明显的位置?” 林清缓步走到窗前,指尖在床架的雕花上轻轻拂过,再一看,指腹上已沾染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同福客栈不算大,住宿的人也不多,这小楼应是常年空闲。”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掌柜身上,掌柜不敢撒谎,只能尴尬赔笑,“这位小公子说的是,客栈生意不多,前院也就够用了。 所以后院大多空置,也是早上那位夫人将整间客栈包下,小人才让伙计将后院收拾出来。” 林清道:“仇松行事紧密,并非百密一疏,而是故意将血衣藏在这里,应是想等事情平息之后再来处理,却没想到我们今日突然入住,打乱了他的计划。” 如此一来,仇松不放心,自然要过来查看一下,却正好被她撞见。 事情清楚,有理有据,可以抓人了。 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几声鸟鸣,像极了夜莺,却又更加婉转。 是古六娘命人发来的暗号。 “走吧,仇松与同伙已经碰面,过去抓人就行了。”林清前面带路。 实际上仇松与人见面的地方并不远,从客栈后门出去,就是一条小巷,向左一转,没多远,就看见一道院门。 这家的院子很小,里面也只有一间青砖瓦房,似乎有些年头了,房砖破旧,瓦片缺失,可房里的灯却亮着。 忙活这么久,如今已是二更天,别人家都是黑漆漆的,这家灯光倒是亮堂。 林清活动了一下手腕,感受体内磅礴的内力。 时间早就到了,她经脉里的内力早已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浑厚,隐隐有了向顶级高手进阶的架势。 林清提起一口气,一脚踹在门上,只听砰的一声,木门炸裂,木渣飞溅,大块的门板飞出好远才落在地上,又随之裂成数块,向四周飞溅。 这么大的动静,霎时间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门被打开了,仇松率先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中年人体格壮硕,脸生横肉,皮肤却跟抹过猪油一般。 客栈掌柜也跟在后面,见状顿时瞪大了眼睛,“向大厨,怎么你也在这?!” 第309章 第 309 章 出境 第309章 这小小的院子一瞬间几乎被人填满, 大多都是官差,林清和顾春、张行等人站在最前面,直面那位向大厨,以及走到他身后的仇松。 掌柜一句惊讶, 便无人再说话, 黑夜之下, 竟如深渊,可深渊下潜藏的, 是仇恨和杀戮。 向大厨和仇松很清楚, 官差能找到这里,也就代表他们做下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 但就这一点, 同样让他们震惊,他们潜伏在此多年,本地官差究竟是什么德行也十分清楚,这么短的时间找过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官差, 就只能是外来者了。 仇松的视线略过众人, 先是在顾春的脸上转了一圈, 然后否认了这人。 实在是顾春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和, 这种人不像是心思诡秘之辈。 他的视线最后停留在顾春身旁林清的脸上,不得不说林清很漂亮, 是那种没有杀伤力,犹如世家小公子一般的好看,手里那把折扇上是一手飘逸的书法, 似乎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字迹——上善若水。 这样一看, 扇面与人也是恰到好处的合适,好像真是什么善心人。 可真当仇松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却是后背汗毛猛地乍起, 就像是兔子遇见了苍鹰。 他直视林清,“是你?”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的回道:“都是张捕头神机妙算,与我无关。” 仇松心里一塞,脸上瞬间阴沉下来,这是压根没瞧上他呢。 张行上前一步,“仇松,你那件血衣已经找到,证据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仇松一改之前的懦弱,冷冷的瞥了张行一眼,便如看蝼蚁一般,也根本没把这些官差当回事,“向叔,我们杀出去。” “好!”向大厨应了一声,声若宏钟,摆开架势,脚步稳扎,五指并拢,如波浪一般,袭向最前方的林清。 追魂断云手? 林清向前迎上一步,指尖随意一拨,扇子如陀螺一般旋转起来,雪白的扇面晃的人双眼发晕。 向大厨下意识停了一瞬,虽时间极短,但高手过招,这一点停滞,足够了。 林清腰间长剑出鞘,一点寒光一闪而过,扇落之时,向大厨的肩膀已然被她刺穿。 血液顺着剑刃流下,滴落在地面。 向大厨发出一声哀嚎,单膝跪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想过,竟然只一招他便败了,眼前这少年太过厉害,他与仇松加在一起也未必是对方的对手。 他一把抓住剑刃,吼道:“小松快走!” 仇松也看出来事情不对,咬了咬牙,转头便跑。 林清没有动,任由向大厨抓住剑刃,只冷眼看着,仿佛根本不在意仇松是否逃走。 不,应该说她知道仇松根本无法离开。 她微微扬眉,看着仇松飞上房檐,看着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他身侧,一脚将他从房上踹了下来。 向大厨呲目欲裂,想要去帮仇松,可肩上的剑刃却如千斤重,压得他无法动弹。 他眼睁睁看着官差上前将镣铐带在仇松的身上,看着他们如拖死狗一般将仇松拖走,看着那黑影走到林清身后站定,恭敬的低下头颅。 他震惊又仇恨的瞪着林清,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子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旁边的官差已经过来,将镣铐带在他的身上。 他满腔恨意,只能化为嘶吼,“是你!都是你!他们屠杀慕家满门,早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我们不过是重复他们当年做下的事情罢了,何错之有!他们该死!你也该死!我咒你不得好死!” 林清拔出剑,取出一块绢帕将刃上的血迹缓缓擦去。 至于那些谩骂和诅咒,听得多了,也腻了,不同的人,骂出口的总是那么几样,毫无新意。 顾春抓住她的肩膀,认真而坚定,“公子是好人,只是他们不知道。” 这倒是让林清恍惚了一下,“我抓了他们,你还觉得我是好人?” 这事情说起来,那些人屠了慕家,如今慕家人出来报仇,屠了其中一人满门。 孰对孰错,就跟那一团乱麻似的。 若换个心里柔软的,保不准就觉得林清这么做太苛刻了。 顾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大渊的领土,并非法外之地。” 林清将剑送回剑鞘,“天快亮了,我们准备一下,明日出城。” 顾春点了点头,回去安排了。 张行急着回去审案子,也不能过多逗留,对林清拱手告别,“放心,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别的不说,出城的路子不用担心,待我回去与大人说清楚,便将那套东西送到客栈。” 说到这他压低声音,“尽管放心,是江湖的路子。” 干他们这行的,浦城里的三教九流就没有不认识的,江湖上的路子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林清颔首谢过,抬步走回客栈,稍稍歇息了一会。 天亮之时,吕捕快果然送来两样东西,一道路引和一张路线图纸。 这录引与官府有所差别,上面写的是浦城一个本地帮派的名字,盖着帮主的印信。 南境没有统一,势力杂乱,山匪横行,想要平安过去,就得走人家开好的商路。 这路引就是手续,路线图就是对方帮会开辟的道路,按这个走,八成几率不会出事。 除此之外,还有通过边军的文牒。 只有这些东西齐全了,才能出境。 恨天帮收拾好行李,将马车重新都赶出来,而后纷纷上车,待太阳升起的时候,便出了城门,大约中午的时候,才到了边军的布防之处。 穿过最后一道高耸的城墙,眼前便是另一番景色。 道路两旁,古树参天,枝条虬扎,遮天蔽日,不知从哪飘来淡淡的白雾,像是将一切蒙上一层薄薄的纱。 车队没走多远,便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不多时,古六娘上了林清的马车,禀道:“那姓向的死了,有他掩护,仇松逃了。” 林清本在闭目养神,听见这话微微睁开双眸,“逃了?” 古六娘道:“是,就在大牢里,关门的时候那个姓向的突然暴起,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让仇松逃了。” 那个时间只差临门一脚,正是官差松口气的时候,结果就出事了。 林清思索片刻,大概也就清楚始末,不禁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仇松若逃,必会前往忘忧城,联络血衣楼,让他们盯着。” “诺。”古六娘应下,立即出去安排妥当。 顾春坐在另一侧,眼里闪过担忧,“此次前往忘忧城人员众多,若是没有拦住仇松,怕是会死伤无数。” 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毕竟这次去的,十之八九都是参与过当年那件事的,正好给了仇松机会。 林清安抚道:“仇松不蠢,若无把握,不会轻易出手。” 顾春:“可出了大渊领土,便没有律法规制,南境之外,杀人夺宝,比比皆是,仇松便是真将所有人杀死,也无可奈何。” 林清斜躺在坐椅上,“大渊之内,该管的要管,出了大渊……看命吧。” 前人造孽,后人遭殃,那么多老前辈,总不能都指望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吧。 马车摇摇晃晃,即便车垫铺的再厚,也难掩颠簸,林清干脆弄了个蒲团扔在地上,打坐运转内功口诀。 她修行的内功名叫转轮诀,是诸葛绪的看家本领之一,吞吸吐纳,随波逐流,似草木蜉蝣,朝升夕落。 感悟之间,内力充盈流转,几乎已到极致。 按照师父所言,需将这澎湃至极的内力进行压缩凝练,直至如水一般。 能做到这般,便足以跨越顶级之列。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再次黑了下来。 路上过了几道关卡,此时正好停在那路线图的村寨内。 村子里只有一家客栈,专门接待这些拿着江湖路引的客人。 客栈不大,也就是普通的民居院子,只是隔的房间多了些,最外面支了个茅草棚子,里面随意的摆了五六张桌子。 其中大半已经坐满了,男女皆着红衣,大多张扬,正议论着什么。 林清带着人从马车上下来,大家伙熟练的分别料理手头的事情。 客栈掌柜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查过他们的手续,嫌弃的啧了几声,大概是知道又不能捞油水了,多少有点不开心,给他们指了下房间就走了。 至于吃的,自己拿东西去厨房做。 林清下了马车,跟姜月他们打了个招呼,而后向院门走去。 路过草棚时,那些男男女女的,戏谑轻蔑的视线直直刺向他们。 其中一位姑娘的目光更是直白,就跟打量一群乞丐似的,伸手拦住林清的去路,“你是哪个门派的?” 林清瞥了眼身前的胳膊,还真是脱了指挥使那层皮,到哪都有热闹赶啊。 她都多久没被人拦过路了…… 记不住了。 林清懒得回她,扭头看了眼远处的恨天帮众,道:“她问我是哪个帮的。” 恨天帮众几十号人立马停下手头活计,统统站直,伸手捶胸,有节奏的“嘿吼”两声,接着一手指天,一脚落地,齐声吼道:“恨天无把,恨地无环。” 这声音整齐极了,也慷慨极了,不断在四周回荡,惊起阵阵飞鸟。 林清微笑着,一开始看着有些遭不住,但看多了其实还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当旁人跟她一起看的时候。 她瞥了眼这些红衣男女一脸难受如便秘的样子,心情更加舒畅了。 第310章 第 310 章 出境 第310章 拦着林清的姑娘很漂亮, 杏眼琼鼻,一点红唇,浓淡相宜,就是脸上的高傲仿佛印在了骨子里, 一双眼睛纯拿眼白看人, 看什么都跟看垃圾似的。 她似乎也被这话刺激的不轻,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林清的目光更是恶意和轻蔑, “好歹也是神霄宫举行的英雄会, 怎么什么猫猫狗狗的都敢过来凑热闹,也不怕被人打得骨头都碎了。” 林清将这姑娘上下扫了一眼, “烈阳门的宋兰若?” 姑娘怔了一下,“你见过我?” “第一次见。”林清把玩着手里的扇子,“你们身上的红衣是烈阳门中独有的,大多用棉、绸等布料制成, 但若是门派核心子弟, 则用的是烈阳门独有的火蚕吐出的丝织成的料子, 取名火玲纱。 火玲纱布料更加柔滑, 尤其在火光之下,更为艳丽, 如火一般。” 宋兰若轻哼一声,“你倒是有眼力,这火玲纱极为稀少, 烈阳门内能穿的也不足十人。” 林清嗯嗯的点了头, 却是不以为意。 少吗?她侯府仓库里大约百来匹,那颜色艳的没人爱用,就堆在仓库里吃灰, 林文整理库房的时候几次想丢了,嫌占地方。 东西是怎么来的? 林清想了想,好像是烈阳门那个门主舔着脸托关系送来的,不收都要当场自尽的那一种。 要不是暗卫早就查明,谁能想到恨不能上侯府看门的烈阳门门主其实是效忠盛国的。 “不对啊,即便看出本姑娘身上这身是火玲纱,可烈阳门内穿火玲纱的又不止本姑娘一人。”宋兰若反应过来,皱眉打量着林清,只不过这一打岔,倒是把一开始的心思给忘掉了。 “你的年龄加上这身衣裳,便已断定你是烈阳门核心弟子,这些核心弟子里性别为女,长了张能看的脸,却眼瞎心盲,头脑简单,狂妄自大。”林清故意拨弄着扇骨,“细细数数,也就只有你宋兰若一个了。” 这前半句倒还好,甚至满足了宋兰若部分不能言明的喜好,比如爱听人吹捧夸赞,她甚至想着也不是不能放过对方。 可后半句却是急转直下,简直把她说的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她猛地一掌拍向桌子,只听一声裂响,好好的一张桌子顿时裂成两半。 后面十多名烈阳门徒也都站了起来,不怀好意的盯着林清等人。 气氛陡然凝滞,恨天帮众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放下手头活计,站到林清身侧。 然而这点威胁,烈阳门压根没当回事,宋兰若被人捧惯了,还是第一回遇见敢上来就踩她的,目光冷冽,双掌却开始微微散发着热气,“大言不惭,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我现在便能拍碎你的脑袋。” “恨天帮?”她身后一位青年冷哼一声,“江湖上可没听过这名号,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其他烈阳门众纷纷附和,看恨天帮众人的目光更加恶劣。 恨天帮就是个小帮会,以前的确让人瞧不起,可自从跟林清这一路走过来,见过的世面可比以前多多了。 这会被人这么嘲讽,恨天帮众人皆是义愤填膺,撸起袖子只等林清一句话,他们拼死也得扒下对面一层皮! 就连姜月也是一手掐针一手拿着小药包,恨恨的瞪着对面。 然而林清却是笑了,她挥了挥手,让恨天帮众人散开,悠声道:“话不能这么说,连敌友都分不清,可不是头脑简单,狂妄自大么。” 宋兰若都快气笑了,“这么说,你还是我朋友不成?” “算不上朋友,但你的敌人绝不是我。”林清啪的一声甩开折扇慢慢摇着,幽幽说道:“望云山紫竹洞。” 宋若兰身体猛的一僵,却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望云山?”宋兰若身边的那位青年嗤之以鼻,“我还以为你能讲出什么新鲜的呢,原来是宋家堡附近那座不起眼的小山啊。 我也没听说望云山上有什么人和宋家堡有瓜葛。就算真有那么点联系,也绝不能成为你对宋师妹无礼的理由。听好了……” “闭嘴!”宋兰若忽然喊了一句,却不是冲着林清的。 说话的青年愣了一下,对上宋兰若如乌云蔽日般的脸,心里一跳,顿时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林清将折扇合上,垂眸看着手里的扇子,暗部送上来的消息五花八门,偶尔正经消息看腻了,她也会看些别的放松一下心情。 就比如玄天坊主的女儿跟无情山庄的庶子私奔了,天海派掌门的夫人跟神鹰宫宫主经常月下幽会,顺便做些不可说的事情。 再比如烈阳门,门主在宋家堡收了一对姐妹作徒弟,又让大徒弟宋兰若与青雷剑派的少掌门订下婚约。 听闻那位少掌门生了一张好脸,有江湖十大美男子之一的说法。 然后嘛……就被妹妹宋兰惜撬了墙角。 只要姐妹俩回宋家庄探亲,那位少掌门就得过去露露脸,然后去后面的望云山紫竹洞与宋兰惜幽会。 只不过次数多了,有那么一两次正好让宋兰若撞见了,偏偏还让那二人糊弄过去了。 林清看宋兰若的目光逐渐古怪起来,怪不得脾气暴躁,头上怪绿的。 宋兰若阴沉的瞪着林清,“你知道什么?” 林清微微扬起头,缓缓扇着扇子,“这就是求人的态度?” 宋兰若闭上眼,将涌起的脾气狠狠压了下去,“你想怎么样?” 仿佛身份陡然逆转,霸凌者成为弱者,向被认为是蝼蚁的存在俯首称臣。 林清无聊的扫了一眼这些烈阳门徒,慢悠悠重复着他们之前的话,“好歹也是神霄宫办下的英雄会,什么猫猫狗狗的都敢过来凑热闹,也不怕被人打得骨头都碎了。” 宋兰若深深吸了口气,回头一掌拍在身后那青年的胳膊上,那人发出一声惨叫,骨骼错位,手臂不能动了。 宋兰若忽然来这么一下,吓得那些自己人惊恐远离,生怕下一个就是他们自己。 宋兰若看向林清,认真询问:“这样可以吗?” 林清似笑非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接着重复之前的话,“一群乌合之众,大言不惭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否则现在便会拍碎你的脑袋。” 宋兰若深深吸了口气,扭头看向身后的烈阳门徒,强烈的悔意从心底生出。 她虽然自傲,却也不笨,如今哪里看不出对面这少年郎不好欺负。 不过几句话,就愣是让她自食恶果。 宋兰若这会连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说什么不好,非要说这些要命的话,如今对方这么一手打回来,她要怎么办,总不能真弄死几个人吧? 可她又真的很想知道,她那好妹妹和未婚夫究竟做了什么。 林清看出宋兰若的挣扎,继续火上浇油,“看来宋姑娘也不是那么般诚心啊。” 宋兰若狠下心,手掌因热气而微微冒着白色的烟雾,看向身后众人的目光里多了些许杀意。 那些烈阳门徒早没了一开始的傲气,各个如同丧家之犬,眼见宋兰若真起了杀心,更是恐慌的四处逃窜,生怕慢一步就得死这里。 下一瞬,宋兰若动了,她随意挑中一人,一掌拍向后脑。 偏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刮来一阵疾风,一个瘦高中年一把抓住宋兰若的手腕,卸掉了她掌中的气劲,而后将人扔到一边,也不去看她,转而阴森森的盯着林清。 “小小年纪,竟然心思这般歹毒,几句话便让我门弟子自相残杀,当真是留你不得!” 林清自然知道早有人潜伏在院子里,略一抬眼也就认出这人身份。 是烈阳门的大长老吴祥。 林清随意的拱了拱手,“多谢夸奖,我本是赶路,你门中之人既然心怀歹意,我为何不能还手,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强词夺理,拿命来!”吴祥已然出掌,向林清袭来。 林清没有动,眼皮微垂,流露出一丝冷淡而凌厉的煞气,耳尖微动,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气流音。 她当即散去煞气,又恢复如以往那般清闲自在,快的仿佛错觉一般。 吴祥的掌风已然与她不足半尺,却又变化突起,一道疾风忽至,出锋的剑柄拦在林清面前那寸许之间,银色的剑刃映出林清的双眸,也映出对面吴祥错愣至极的脸上。 若这一掌拍实,吴祥的手也就不用要了。 逼不得已,他只能收招后退,再一抬眼,却对上一青年的脸。 青年一身雪白长衫,剑眉星目,满面正气,却在收回剑后,悄悄对林清眨了下眼睛,多少带了点调皮的味道。 林清低咳一声,假装没看见。 吴祥打量了一下青年,犹疑道:“你是明心阁的少阁主司徒越?” “是我。”司徒越转过头时又是一脸严肃,抱拳之后,方才道:“烈阳门在江湖上颇具名声,如此欺负弱小,只怕不妥。” 吴祥都快气笑了,到底是谁欺负谁啊,他要是再晚出来一会,他们烈阳门的人都得被挑拨的死自己手上,当即也没个好脸色,“就你们明心阁日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司徒越义正言辞道:“吴长老此言差矣,我明心阁行事,向来讲的便是问心无愧。” 吴祥被噎了一下,敢上明心阁就是问心无愧,他们烈阳门就是多行恶事么! 不过若这只有司徒越一人,他倒是可以将这里的人全都杀了…… 吴祥的眼里流露出杀意,然而还没下一步动作,就是百多名明心阁弟子从远处跑了一过来,将这边团团围住了。 吴祥差点吐血。《 》 310-320 第311章 第 311 章 出境 第311章 列山门这次过来的弟子也不少, 数目上也与明心阁差不多。 但门派之间总爱办些比武大会,反正最近几年,列山门都是被明心阁按在地上摩擦。 加上旁边还有恨天帮虎视眈眈,尽管人家武艺不行, 但架不住人多啊! 这样一想, 吴祥很清楚, 一旦动手,吃亏的就只能是列山门。 他只能将愤怒咽回肚子, 挤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容, “此事都是误会,误会罢了, 明心阁向来高义,是吾等所不及。” 司徒越轻轻笑了笑,抬手指了指林清,“吴长老明白就好, 不过吴长老要道歉的人并非是我, 而是这位小兄弟。” 吴祥还能说啥, 只能憋屈的拱了拱手, “还望帮主海涵。” 林清笑眯眯的回了一礼,“好说, 好说。” 司徒越抬头看了眼天色,“时间不早了,咱们就明日见吧。” 吴祥只能乖乖让开。 明心阁和恨天帮众人打了个招呼, 纷纷走进客栈的院子, 订好房间,各回各屋。 乡野之间,房屋算不上多好, 只能说能是能睡觉,房间里除了床,也就只剩下一桌一凳,格外简陋。 可好歹她是一个人住,其他人得好几个挤一间房,已经不错了。 林清点起油灯,鼻间传来菜油燃烧时的难闻气味,没多一会,顾春就从外面进来。 他背着药箱,小心的放在桌上,“我刚去看了眼三杨和张小虎,刚刚三杨也听见了动静,想要出来,被张小虎灌了迷药。” 顾春有些无奈,三杨伤的重,距离痊愈还需一段时日,如今倒是与瘸腿的张小虎成了难兄难弟。 林清笑了笑,“左右也没什么大动静,我心里有数。” 说着已经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熟练的露出手腕,继续被顾春探脉。 室内静谧,唯有油灯燃烧时偶尔传出一点动静,过了一会,顾春才收回手,“你伤势虽已痊愈,但身体仍有些暗伤,待回去之后,待我收集药草配些药丸,你随身携带,每日服用。” 林清倒是不太在意,习武之人谁还没有点暗伤了,倒也不用如此细致,不过她也明白顾春这是担心她,便出声应下,正想说话,门口传来敲门声。 “来客人了。”林清一笑,起身将门打开,门外之人一身白衣,正是司徒越。 司徒越拎着两个油纸包,撇了一眼后面从房里伸出来的几个脑袋,大声说道:“相逢便是缘,我带了些家乡特产给二位尝尝。” 林清让开门,待人进来,将门关好。 司徒越将东西放在桌上,看看林清,又看看顾春,“这位便是药王弟子吧,幸会幸会。” 顾春回了一礼,“方才多谢司徒少阁主解围。” 司徒越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自己人,哪用那么客气。” 顾春懵了一下,下意识看看林清。 林清走到二人身旁,慢悠悠将那油纸包解开,“明心阁是大渊朝廷安插在江湖的势力,如今由天禄司管辖。” 反正都是自己人就对了,如果刚刚吴祥要是真想不开,那最后也只能是送烈阳门先一步下地府报道了。 顾春一点就透,瞬间明悟过来,“烈阳门也是他国势力吗?” 林清道:“是盛国的,由盛国内部的阎龙卫负责。” 所以她是真不介意顺手宰了烈阳门。 她看向司徒越,“怎么晚了?” 按照之前上报的消息,这会明心阁应该已经到了地方才对。 司徒越叹了口气,“阁内出了叛徒,将我父亲与天禄司联络的信件盗走,费了些时间才把人给抓住,结果就出来晚了。” 林清一挑眉,“又是盛国?” 司徒越板起脸,严肃的点了点头,顿了下,犹豫着问道:“是不是要开战了?” 林清没说话,指腹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 大概快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仿佛连空气都透着某种说不出的沉重和压抑。 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顾春和司徒越才恍然回神,纷纷看向门口。 “没想到我这这么热闹。”林清走到门前再次将门打开。 这一次来的是宋兰若。 大概是之前没有得到消息,宋兰若的脸色不太好看,瞥了眼屋子里的三人,抬步走了进去。 林清无所谓的将门关上。 宋兰若直视林清,语气带着森森寒意,“你到底知道什么?” “你不是已经有所怀疑了。”林清笑了笑,走到桌前倒了杯水给她,“便当我卖你个人情吧,宋兰惜没跟着你们出来吧?” 宋兰若接过茶杯的手顿了顿,“她病了,说要回宋家堡一趟,这一次就不来了。” 林清道:“青雷剑派今日刚到浦城,想来明日便会出城,你在此地暂且停留一日,明日自会看见。” 宋兰惜可没去什么宋家堡,而是拐进了青雷剑派的队伍里,就待在那位少掌门的身边,二人卿卿我我,同吃同睡。 这可是古六娘最新送来的消息,保真的。 宋兰若如遭雷击,似乎完全没想到那二人竟然这么大胆,就像是全世界都知道那二人恩爱,唯有她这个未婚妻被蒙在鼓里。 她混混沌沌的走出屋子,好似游魂一般。 连司徒越对这人都多了一分怜悯,“她没事吧?”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一语抓住精髓,“你是想说明天留下,看看热闹?” 司徒越低咳一声,大概也知道瞒不过林清,干脆大大方方的承认,“你就不好奇嘛,未婚夫和小姨子混在一起,啧啧……” 林清嫌弃的后退两步,“别用你那张不停呐喊正义无畏的脸跟我谈论未婚夫和小姨子,俗不俗啊你。” 她看向顾春,幽幽叹息,“连日劳累,我忽然感觉身体不太舒坦,要不咱们歇息一日吧,我缓一缓。” 顾春沉默了,好一会才艰难的张开口,说了句他这辈子第一次说出的话,“未婚夫和小姨子?” 林清以扇掩面,“咳咳,看破不说破嘛,你说咱们整天忙碌,难得碰到点情感问题,依我看还是得好好开导一下,避免人家姑娘走错路,这要是见了血,岂不罪过。” “说的好像死你手里的人很少似的,你一个人弄死这一院子还不是眨眨眼的事儿。”司徒越小声骂骂咧咧,眼里全是不服。 林清抬手一扇子抽他脑袋上,声音很大,就跟抽木头似的,疼的司徒越眼眶都红了。 这下连声音都不敢出了,他默默走出门,嘴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匆匆回房了。 林清嗤笑一声,将顾春送回屋子,一觉天亮。 第二天,大家神奇的都留下了,理由各异,偶尔有些知道真相的,时常扒着窗户往外看,就等传闻中的青雷剑派亲临了。 约莫中午的时候,林清刚吃完饭古六娘就到了,将新搜集来的消息都交给她。 林清刚刚看完这些消息,外面就传来了刺耳的动静,就像是马车被人別掉了轮子。 林清将手头的纸张一一燃成灰烬,抬眼顺着窗户瞟了几眼,“青雷剑派到了?” 古六娘点头,“到了。” 话音未落,外面已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暴喝。 院里的人纷纷跑到外面,手脚灵活的甚至爬到了房上,乍一看,上下全是人。 “我们也去看看。”林清起身走出房门,却没向院外走去,而是瞄了眼房顶,挑了一处提气飞了上去。 胡班和司徒越早就站好了地方,见林清过来赶紧往旁边挤了挤。 林清走到司徒越旁边往外一看,就见不远处的情景已经格外热闹。 青雷剑派这次来的人也不少,皆着青衣,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 马车的轮子已经没了,车门也掉了,有个与宋兰若有五成相似的姑娘正坐车边尖叫着,发髻散乱,衣襟微敞,露出白皙的皮肤,上面还有两抹古怪的红痕。 宋兰若一袭红衣,正跟一面容姣好的美男子站在一起,招招都往下三路招呼,一副恨不能把男人废掉的样子。 那青年脸色铁青,身上衣衫不整,被揍得毫无招架之力,四处逃窜,偶尔来上两句: “宋兰若你疯了吗!” “我只是偶遇兰惜,她一弱女子,功夫又不如你,我当然要保护好她!” …… 于是宋兰若下手更狠了。 林清正要伸手,结果对上司徒越那张正义脸,动作顿了下,回手拍拍胡班,“怎么回事?” “那可是精彩了,青雷剑派刚到就被宋兰若给拦下了,宋兰若认识那少掌门的马车,结果你猜怎么着,她一开车门,她那未婚夫正抱着她的亲妹妹啃呢,那手都塞进衣服里了,啧啧……” 林清也是听得有点呆,还真没看出来,这青雷剑派的少掌门玩的够花啊。 胡班小声问道:“帮主,那个宋兰若真的会废掉那个未婚夫吗?” “不会。”林清看着下面鸡飞狗跳的场景,“青雷剑派和烈阳门都有高辈分的跟着,不会真闹出人命,现在也不过是让宋兰若出出气,一会也好谈条件。” 不过这也是个机会,若烈阳门与青雷剑派联姻,等同于将青雷剑派与盛国锁死,若借此事情让两边闹掰,倒也其所。 第312章 第 312 章 出境 第312章 林清转头与司徒越耳语几句, 目送司徒越离开,而后接着往下看。 不知何时,宋兰若已经将人追到了房檐下面,那青雷剑派的少掌门已然避无可避, 眼看着宋兰若一掌拍来, 慌乱提气上跳, 正好跳上了房檐。 宋兰若紧追其上,一脚踹了过去。 这地方的房子本就老旧, 又满满腾腾的站满了人, 这一动,大家伙都得跟着动, 或跑或躲,边缘处那就跟下饺子似的。 忽然传来几声难听的嘎吱声,配着好似木材断裂时的动静,整个屋顶从中间开始塌陷, 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上面的人也跟着噼里啪啦往下掉。 林清先一步察觉到不对, 一把抓住胡班提气飞起, 高跃之时,正好与青雷剑派的少掌门擦肩而过。 她甚至能看见这位颇有风姿的少掌门满脸青肿, 眼神慌乱,以及后方一截只有巴掌大的袖箭。 袖箭微微冒着蓝光,直朝那少掌门的后心而去。 林清不用脑子都知道这箭必然是淬过毒的, 别说是射中心脏, 就是沾上皮肤,不死也得扒层皮。 暗杀?还是敌袭? 容不得她思考太多,这位少掌门可以死, 但不能死在这。 一枚小小的铜钱顺着袖子滑落到她的指尖,拇指和中指同时发力,将铜钱弹出。 小小的铜钱霎时间如同消失一般,直至叮的一声响起,铜钱与袖箭撞上,袖箭顿时歪了方向,斜着向下前行。 偏在这时,意外突起。 按理,那袖箭的方向已然出现偏差,按照林清预算,那条路径上最近的人也是五丈开外,足以让袖箭卸掉力道坠落在地。 但偏偏宋兰若追了上来,一掌拍向那少掌门的左肩,青雷剑派少掌门本能偏向右方,乍一看,就跟将右肩送到了那已经向下坠落的袖箭前。 袖箭刺破衣裳,没入那青雷剑派少掌门的右肩,只留半截箭尾还在外面。 他发出一声闷哼,乌黑顺着脉搏爬上脖颈,将整张脸染成黑色,身体骤然失控,坠到坍塌的废墟之中。 林清落在一边的地面上,看的嘴角抽搐两下,有种想要扶额的冲动。 胡班犹豫道:“他没事吧?” 林清揉了揉眉心,“有顾春在死不了,我去把人捞出来,你去找顾春。” 胡班应下,往顾春房间跑去。 林清提起一口气再次飞入那倒塌的房屋之中,房内断樑残瓦,一片狼藉,掉下来的人大多已经跑走了,只有少数几个受伤的,也被人挖出来抬了出去。 就在一块一块塌掉的房梁旁边,那位青雷剑派的少掌门已然陷入昏迷,眼瞧着进气多出气少了。 宋兰若满脸懵逼,已经从愤怒中清醒过来,也知道自己这回是闯了大祸了,眼眶微红,直直看着林清。 林清没说话,将那中毒昏迷的少掌门扛在肩上,正要出去,就被宋兰若抓住了袖子。 林清:“……” 这位姐姐刚那股子恨不能捅天捅地的架势呢? 现在算怎么回事? 然而宋兰若不松手,她也走不了,额头青筋直跳,“他活着,你就还有机会,他若死了,你就百口莫辩。” 宋兰若红唇轻咬,缓缓松开了手,“你要为我作证,我没害他。”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帮主,帮不了你。”林清淡淡说道。 若她再狠心点,完全可以让这人直接死在这,到时宋兰若百口莫辩。 最后的结果不过有二,要么烈阳门与青雷剑派也必将刀兵相向,要么宋兰若以命相抵。 可她不稀罕。 谋划可以,但若用一个姑娘的命去抵,她不稀罕,甚至觉得恶心。 她甩开宋兰若,如扛死猪一般将人从废墟中拖了出去。 好在院子不大,顾春已经到了,除他之外,不远处还站了不少人,几乎将这院子塞满,抬眼闭眼都是脑袋。 顾春身旁还有两人,是吴祥和一位身着青衣的老者也在外面。 两人脸上焦急,尤其看见林清肩膀的少掌门一脸乌黑,脸色瞬间格外难看。 老者尤为愤怒,眉眼间甚是多了一股杀气,“在下在下青雷剑派副掌门杭天珩,敢问阁下对我派少掌门做了什么!” “毒若是我放的,他已经死了。”林清白了他一眼,懒得多一句废话,将人交给顾春。 杭天衍被呛了一句,脸上不太好看,但仔细一想却也是那么回事,若人家真要害人,又何必救人呢。 吴祥看向后面出来的宋兰若,声音中隐隐带着训斥,“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倒下了,身上还插着半截箭头。”宋兰若将那袖箭丢在地上。 而后吴祥和杭天衍的脸瞬间黑了。 吴祥只觉不可思议,指着地上小箭的手都在抖,“你就这么把箭给拔出来了?!” 宋兰若不明所以,还是倔强的点了点头。 吴祥踉跄两步,赶忙对杭天衍赔笑:“小孩子不懂事,她也是急着救人才……” “不必说了,这种救人的法子,我们青雷剑派可承担不起!”杭天衍气得一甩袖子,不再搭理二人,走到顾春身边看他救治少掌门。 他是认识顾春的,知道这位是药王谷的弟子,悬起的心也就稍稍放下一些。 顾春速度极快,一探脉搏也是颇为凝重,“是血毒。” 血毒珍贵,江湖上除了血狱,也没有别人能够制出这毒。 最麻烦的是如果血毒出现,也就代表血狱中人已然潜伏在附近,便如蛰伏在草丛中的毒蛇一般,只等给敌人致命一击。 听见血狱的名字,就没有人不头疼的。 于是杭天衍和吴祥就跟比赛似的换脸色,眼里流露出恐慌。 若在门派还好,人多势众,血狱的人也不敢怎么样,可如今距离门派远隔千里,带出来的弟子也没那么多,若血狱此时咬上来,他们就算不死,也得伤亡惨重。 毕竟那就是一群不怕死的疯子! 胡班也跟着顾春过来了,听得云里雾里的,悄悄向林清问道:“这血毒究竟有什么说法?” 林清将血狱的事情给他科普了一遍,说白了血狱就是如今的魔教,还是像那种狗皮膏药一般的存在,很难根除。 胡班这下是听明白了,心里多少也有点发沉,“那现在怎么办?” 林清随口说道:“凉拌。” 即便她有法子,估计吴祥与杭天衍也会找麻烦帮倒忙,可若是让恨天帮和明心阁脱离这里也不太行。 血狱神出鬼没,十有八九会暗中设伏,明心阁还能抵抗一下,恨天帮的人大概就得等死了。 所以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暂不作为,待到合适时机,将那些血狱之人一网剿灭。 如此一来,倒是暂时不方便在这两门派中做手脚了。 林清思绪翻飞,余光瞥见顾春下了最后一针,那人猛地从地面弹起,吐出几大口黑血。 黑血落地,卷着泥土冒出白色的稀碎泡沫,又有数不清的细小虫卵。 顾春将人重新躺平,这才站起身,擦掉头上的汗渍,“幸好及时,大部分的毒素已经解开了,之后每三□□毒一次,最多四次应该就无碍了。” 杭天衍连连拱手,“多谢顾公子。” “杭副门主谢错人了,是我的……”顾春看向林清,顿了顿,“是我的朋友叫我过来的,若是再晚片刻,便真的来不及了。” 杭天衍这才正眼看向林清,想起是人家救了自家的少掌门,再次鞠躬行礼,“刚刚多有误会,还望这位小公子海涵。” 林清倒是有点意外,略抬眼瞥了眼杭天衍,“无妨。” 杭天衍一改之前的态度,颇为感激,“少掌门是我们青雷剑派掌门的独子,您救了他,便是我们青雷剑派的恩人,日后若有事情,直说就是,我青雷剑派必会出手相助。” 林清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她手下势力太多,也不缺一个青雷剑派,“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血狱的事情。” 吴祥道:“不错,血狱向来诡计多端,也不知对方到底派了多少人,依我看,我们如今最好不要分散,最好一同前往忘忧城。”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正好司徒越也到了,对林清悄悄点了下头。 林清只是稍稍看了一眼,便错开视线,沉默的听着几人的对话。 毕竟院子人多,待将少掌门移到安全的位置,几人又聚在一个房间里谋划接下来的动作。 林清也被拉了过来,算是贡献一个耳朵,却听得昏昏欲睡。 人多了,事情也就多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也没人愿意多背风险。 于是商量了一天之后,也不过是商量出一个明日寅末出发,夜里分时段巡逻罢了。 说了等于没说。 早上天刚亮,院子里便热闹了起来,今日出发的顺序是明心阁在前,接着是恨天帮,烈阳门和青雷剑派在后。 这些人合在一起足有数百人,加上吃的用的,队伍拉的极长,担心被血狱袭击中央或者末尾,只能缩减,于是只能尽量多人乘一辆马车。 寅末之时,林清坐上了马车,车队也缓缓动了起来。 她这车里有点意外,因为顾春在,三杨的伤势有些反复,也坐在这边,那青雷剑派的少掌门刚刚苏醒,很是虚弱,为了方便随时救命,也只能躺在马车的地上。 吴祥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将宋家姐妹给塞了进来。 尽管她马车不小,可一下塞了六个人还是很拥挤的,更何况宋家姐妹对一个男人,这热闹可算是送到眼前了。 第313章 第 313 章 出境 第313章 他们这么多人, 又大多都是江湖人士,一般土匪绝不敢轻易撞上来,于是也放弃了之前的道路,改走较为宽敞的大路。 说是大路, 也不过能允许两辆马车并行罢了, 而且路面很不平整, 车轮压过,能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 伴随着或大或小的颠簸。 马车内, 五个人坐的挤挤挨挨,反倒是地上躺着的青雷剑派少掌门宽敞不少, 看的三杨偶尔气性不顺,会悄悄抬脚踹两下,再不痛不痒的说道:忘了地上有人了,少掌门最是慷慨正义, 应该不会跟我这一个小人物计较吧。” 青雷剑派的少掌门名叫季长风, 此时已是一肚子脏话, 可想到自己如今生死都在人家手上, 只能认栽,虚弱的挤出一抹笑意, 就是多少都有点扭曲,“不会。” 马车没那么长,他身高腿长, 只能蜷缩着才勉强躺下, 艰难的翻了个身,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宋兰若和宋兰惜,心里多少都有些疑惑。 他虽看不上宋兰若霸道自傲的性子, 但这人平时在他面前也还算温柔,怎么这会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难道就因为他与宋兰惜牵扯不清吗? 可他是男人,宋兰惜又是她的亲妹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到时都进了他季家的门,也是一段佳话啊。 季长风感觉宋兰若必然是不理解他的苦心,多少有些憋闷,然后看向坐在宋兰若身旁的宋兰惜。 他最喜欢宋兰惜小女人一般的依偎在他怀里,往常若是染个风寒,这姑娘都会跑到他怀里心疼的直哭,平时更是嘘寒问暖,怎么这会对他却冷脸相向? 季长风想不通,只能将一切憋在心里,然后心口一疼,喉头一阵腥甜。 但压根没人在意。 林清将一切看在眼里,扭头瞥向窗外,好似什么都没注意到。 她也的确没做什么,司徒越擅仿笔迹,她只是让司徒绝用季长风的笔迹写了两封情书,在里面加点另一位的风凉话。 等到送出的时候再将两封情书对调,结果意外的和谐美好。 不说别的,就看现在宋兰若对季长风的态度,就跟与林清初遇那般,像是在看一团垃圾。 宋兰若一脚迈过地上的季长风,用平等而蔑视的目光直视三杨,直到三杨憋屈的往外移了移,然后堂而皇之的坐在林清身边,从斜跨在腰间的红包里取出一个酒壶塞到了林清手里。 她一改之前的霸道,脸上带了些许腼腆,“我听那个谁说你喜欢喝烈酒,这是我从宋家那边带过来的酒,是用粮食和当地一种药草酿制而成,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林清看着手里的酒壶,这东西是银制的,也就比手大点,雕着繁复而漂亮的牡丹花纹,右下角用细碎的红色宝石拼成了一个‘兰’字。 但凡带着闺名的,都是人家姑娘的私密东西。 她若是姑娘装扮,用就用了,偏偏她现在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这要是没看见,怎么给人家算名分啊? 她瞥了眼宋兰若满脸期待的目光,忽然觉得手里的东西多少有点烫手。 林清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将酒壶原封不动送回宋兰若的手中,“既是好东西,自然要选个好地方,再配上三俩好菜,方才合适。” 宋兰若的大脑构造其实挺简单的,而且脑回路也不太长,大概就是凡事只看字面意思,走一步回看半步的样子。 所以林清这么说她也就真这么认为了,一边想着哪里的地方景色优美,一边将酒壶送回包里。接着又拿出好几包点心蜜饯塞到林清手里。 林清捧着一堆油纸包小荷包什么的,手里差点没放下,好在顾春眼疾手快,弄来一个大布袋才将东西放下。 林清难得的有点怀疑人生,这个宋兰若不会是像她想的那样子吧? 她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吗? 还是司徒越写情书时署错了名字,顺手把她名字写上去了? 要不然怎么昨日还把她平等的视作垃圾,今儿个就成心上人了,总不能是因为她揭穿了季长风吧? 林清仔细回想了一遍近日行为,实在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也只能归功于宋兰若个人性情上。 她瞥了眼地上的季长风,从那张略有走形的俊脸上看到了惊愕、失望、以及仿佛被绿后的愤怒。 这还真是人生头一回啊,挺精彩。 林清忽然就觉得这些零食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她扬起笑容,拱了拱手,“那便谢过宋姑娘了。” 宋兰若脸颊微红,稍稍垂头,抬手挽起耳边的碎发,“都是我自己做的小食,闲暇之时,我喜欢去厨房做些吃食,林公子若喜欢,我经常做些给你送去。” 林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但话赶话的,这会再将东西送回去就不合适了,只能硬着头皮找补,“原本还想吃独食的,但既是姑娘亲手所做,我一人吃就不合适了。” 宋兰若很听话,寻思片刻,从里面随意扯出一个油纸包打开。 这是一包蜜饯,是用一种红色小果子制成的,她大方的每人分了一把,连宋兰惜都少分了几个,然后略过地上颤巍巍伸出手的季长风,将剩余的重新放在林清手里。 林清尝了一颗,味道甜而不腻,更有一种其他蜜饯没有的软糯,确实好吃。 有了这些吃食,再偶尔闲聊几句,车里面的气氛倒也轻松自在,唯有宋兰惜格外沉默,以及躺地上的季长风全程黑脸。 马车外面原本围了不少人,竖着耳朵捕捉车里的动静,按照他们的猜测,就宋兰若那性子,这一路上不闹出几场就怪了。 可事实却令人惊讶,宋兰若不但没闹事,反而时常传出阵阵笑声,好像还挺开心? 总不会那位青雷剑派的少掌门已经死了吧? 众人提心吊胆,直到黄昏来临,马车停下,大家伙儿看见全须全尾从车上抬下来的季长风,心里那口气才算放下。 这是一处宽阔的草地,只有稀疏几棵半人高的小树,不远处还有条小溪,能清楚听见溪水流过时发出的哗哗声。 江湖人粗惯了,加上南境天气炎热,也用不到什么帐篷,多拾些柴点上火堆,再把驱逐蛇虫的药粉围着人群撒上一大圈也就行了。 趁天没黑,各门派还派了一些弟子去旁边的林子里猎些野兔山鸡什么的,然后便开始给自家门派的人做饭。 一时间数十个火堆都架起了简易的锅灶,炊烟袅袅,各种炖肉的香味混在一起,香的人口水横流。 胡班和姜月夜带了些人出去打猎,许是运气好,抓了头鹿,个头不小,恨天帮的众人每人都分了一大块,直接架在火上烤。 烤肉自然比炖肉还要香,那味道随风一飘,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恨天帮这头,又馋又妒,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江湖人要练武,要赶路,体力消耗大,吃的也多,其他三个门派人太多,只能做成肉汤,多放水,少放肉,分到每人手中,也就是一大碗肉汤和一小块塞牙缝的肉丝,就着干粮吃,也算沾点荤腥。 结果与人家恨天帮比,他们只能喝汤,人家却在吃肉,明明他们才是名门大派,搞得连街边帮会都不如了。 但没人敢找他们麻烦。 因为宋兰若坐在林清身边,那就是个女疯子,回想之前她追杀季长风时的样子,谁不害怕啊。 林清也没想到她还能沾宋兰若的光,原本以为要收拾一些臭鱼烂虾,才能好好吃顿饭。 不过眼下还是不太好办,因为顾春和宋兰若都想让她尝一尝自己的手艺。 林清自然是偏向顾春的,然而她还没说话,顾春就将肉一分为二,与宋兰若一人一半,那肉块重量一钱不差,公平极了。 接着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林清身旁,开始烤肉。 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认真的控制火候,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两人间似乎有种浓郁的火药味。 就跟比赛一样。 林清能肯定,她应该是‘评委’。 她很想说这二位过于幼稚了,但她不太敢说,尤其看着这二人不知从哪弄来一把又一把的粉末,黑的白的灰的,甚至还有绿的蓝的粉的。 那烤肉的颜色也随之不停变化,看的林清心里一阵发毛。 她这人一生十死无生的局都闯过不知道多少回,咋感觉这两块肉比那些陷阱还要危险呢…… 一会是苦涩的药草味道,一会是某种堪称诡异的臭香。 有那么一瞬,林清甚至以为她看见了上辈子见过的榴莲,好像每次路过榴莲摊的时候,都是这个味道。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了,一时间竟还有点怀念。 不过清醒之后她再次怀疑,这玩意儿真的能吃? 林清认真的思索片刻,然后果断起身,“我去四周查探,看看是否有血狱之人潜伏。” 顾春略有担忧,问道:“血狱杀手今日会出现吗?” 不会,人太多,而且第一天是最警醒的时候,若今日动手,死伤过大,血狱那些人又不傻,当然不会来。 林清脑子里闪过这段话,张嘴却是:“以防万一吧。” 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而且顾春和其他人一样已经习惯听从林清的命令行事,反正林清不会错,他嘱咐道:“若有事记得放信花。” 林清点了点头,疾步走入最近的林子里,直到四下无人,鼻间是清新的草木香气,她才稍稍舒了口气。 偏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点异动,就像是有人从远处的树上踏叶而来,悄然潜伏,那视线却如同看猎物一般盯上了她。 林清眸间微动,这是过来上门送业绩的? 她仿佛没发现一般,接着迈步往前走,却在下一瞬,两名黑衣人落在了她的面前。 黑衣人蒙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透着狠辣,瞥向林清,就像是在衡量一件货物。 靠左边的体型微胖,指着林清说道:“就是她了?” “是她。”靠右边的黑衣人又瘦又高,回道:“这人是恨天帮的帮主,说白了就是街头混混,靠收保护费过活的,所以武功也必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把她捉回去审问刚好合适。 若是换成别人,我没把握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把人带走。” 林清听在耳里,心中冷笑,所以说这些人把她当成了街头大混混,有点能力,但不多。 那就好办了。 第314章 第 314 章 出境 第314章 林清故作惊惧, 任凭两个黑衣人点了她的穴位,然后‘被迫’跟着往前走。 这配合的态度倒是让两个黑衣人颇为侧目,较胖的那位传来鄙夷的笑声,“你倒是识时务。” 林清长叹一声, “没办法啊, 混口饭吃, 若学不会看人脸色,只怕骨头渣子都得被啃没了。” 她话题一转, “不知二位侠士抓我究竟所为何事啊?” 瘦高个冷哼一声, “不该问的少问,到了地方, 你自然就知道了。” 林清果断闭上嘴巴,生怕这二位半路跑了。 穿过树林,再向南一拐,就是一处荒村。 说是村子, 其实也就十来个院子, 大半都已坍塌, 穿过去就是一间破庙。 庙宇还算完整, 还没靠近,就见十数名黑衣人正在四周巡逻。 林清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 将这些人的位置暗暗记下。 “发什么愣呢,还不快走!”后面的瘦高个推了林清一把,语气里很是不满和嫌恶。 直到此时他都没意识到他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只是瞥过林清腰间的佩剑, 冷哼了一声。 剑乃百兵之首,岂是一般人能学的,江湖上真正能用好剑的也没几个, 区区一个混混,也就是配把剑装装样子。 还真以为带把剑就是高手了! 旁边的胖子却是抓住瘦高个的袖子,低声道:“我看那剑好像不错,咱们这次过来的韦堂主就是个用剑的,不如拿过来献献宝,保不准咱哥俩就能有个好去处呢。” 瘦高个略一思量,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他再看林清,虽说蒙着脸,但眼中的恶意都快满溢出来了,“小子,听到没,把你的剑拿过来。” 林清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闻言一笑,将腰上长剑连着剑鞘解了下来,交到瘦高个手中。 瘦高个掂了掂,抽出剑柄,露出一截闪着银芒的剑刃,浓郁的煞气随之迎面扑来。 明明只是凡铁,却让人莫名心里发毛,不敢直视。 瘦高个眼皮跳了跳,将剑送回鞘中,“这剑你是从哪弄来的?” 林清想了想,回道:“从铁匠铺子收来的,那老板也不知是从哪捡的,给我抵保护费了。” 瘦高个还想再问,一边的胖子推了推他,“时间太晚了,我们先将人送进去吧。” 若时间太晚,他们只怕都得吃鞭子,血狱内的惩罚是格外重的,尤其是没完成任务或者逃跑,被活剐都是常事。 瘦高个光是听这话都是心里一抖,也不敢再耽搁,推着林清就往破庙走。 林清很配合,片刻之后,三人终于进入破庙之中。 庙门早已斑驳,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庙内空间不小,原本摆放神像的高台已经空置,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淡淡的霉味。 四周有数名黑衣人手持火把,相对而立,有一青年立在高台前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却摘了兜帽,露出一张颇为俊美的脸。 是那种眉目之间满是阳刚之气的俊。 若旁人将林清视为混混,那这人就是把林清当成蝼蚁了,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无趣。 他淡声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却让瘦高个浑身抖了抖,“那些人聚集在一起,不好动手,只能等人单独出来才好下手。” 胖子也道:“禀堂主,此人乃是恨天帮的帮主,身份地位虽说不高,但好歹与那三个门派的带头人有所接触,必然知道些消息。” 于是青年的视线终是在林清脸上停留了一瞬,命道:“将你们行进的路线画下来。” 林清略一挑眉,除了皇帝和诸葛绪,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命令她呢,还怪有趣的,“好啊。” 她应得可干脆了。 瘦高个拿来纸笔,甚至搬了块木板铺在地上。 林清沾了沾墨,寻思片刻,下笔如有神,三两笔后,一只王八立于纸上,活灵活现。 林清很满意,这次发挥不错,其他人却不太好了。 青年脸上多了一抹阴沉,瘦高个则是被戏耍后的愤怒,血狱内竞争激烈,他好不容易露露脸,就这样被一小子坏事了! 瘦高个一脚踩在画上,“你个混蛋,竟敢戏耍你爷爷,找死!” 他并没有看见林清的笑意凝在脸上,逐渐消失。 下一瞬,一把匕首已然从林清的袖中滑下,她握住刀柄,一扬手,匕首的刃部准确的刺入瘦高个的心脏。 没有人想到林清会突然出手,也没人会想到林清杀人的手竟这么稳,甚至看都不看一下,单凭感觉就能将匕首送入对方的心脏。 瘦高个只觉心口一凉,双目瞪大,惊恐的倒在地上,死了。 血液顺着刀刃流下,多少还是有那么两滴滴在了画上。 林清惋惜的站起身,将佩剑从瘦高个的身上拿了回来,“我的画脏了。” 所有黑衣人已然扔掉火把,拔出兵刃对准了林清,那身披斗篷的青年亦是脸色微变,“这里是我的地方,你不怕死?” “怕啊。”林清缓缓拔出长剑,“但我难得有兴趣画画,你们既然弄脏了它,那就为它陪葬吧。” 青年脸都快黑了,若不是亲眼看见对方画下的那只王八,他还真以为是什么绝世大作呢! 为只假王八陪葬?这是有多瞧不起他! “杀了。” 青年一声令下,破庙内的黑衣人齐齐动了。 他们用的兵器并不一样,有的用刀,有的用短刃,还有的用斧,千奇百怪,齐齐朝林清袭来。 林清也动了。 她撩起剑花,扭身横扫,速度之快,留下道道残影,转瞬间就将跑到前面的三人脑袋齐齐砍断,头颅高高飞起,下一批三个人也已杀来。 那胖子也在其中,手握一把利斧,朝林清斜砍而来,同时另外两人则用短刃,从其他两个方向封住林清退路。 这是血狱训人时常用的一种阵法,配合之下,能轻易弄死一个二流高手。 但很可惜,林清不止迈过一流大关,甚至已经有了冲击顶级的资格,于她而言,破绽比比皆是。 她稍稍跃起,胯部用力扭身,用的是最基础的劈剑,就那么一劈而下,看似平平无奇,却愣是将胖子从中间生生劈开,一分为二,随后巧劲一甩,尸体便被甩了出去,一边一半。 那两名使用短刃的黑衣人本来距离林清只有不足两尺的距离,眼瞧着刀刃就能刺中林清的脖子。 他们以为赢定了,对方必死,哪知道下一瞬,那半截尸体就砸在了他们的脑袋上,血液和乱码起早的东西顿时糊了一身,即便他们经过特殊训练,也被恶心的脑袋发懵。 下一刻,他们的脑袋也随之飞起,最后的茫然和反胃刻在了他们的脸上,也到此为止。 一个回合不到,庙内八个黑衣人已然死了六个,青年再傻也知道林清绝不简单,心里将那个瘦高个和胖子骂了个半死,还说对方只是个混混,这特么分明是个煞星! 他的手已然摸在腰间的长刀上,“你究竟是谁?!” 林清漫不经心的向前走着,长剑随意刺出,轻而易举将最后那两名黑衣人给弄死了,闻言唇间带笑,“我叫林清。” “林清?哪个林……”青年说到一半,猛地怔住了,脸上只剩不敢置信。 血狱规模不小,尽管各国朝堂的小人物调查不到,但是一些大人物的基本信息还是知道的,他自然听过林清这个名字,在大渊朝堂上重点观测对象的名单上。 昭勇侯林清,天禄司副指挥使……不,之前潜伏在京城的探子送回消息,诸葛绪已经致仕,现在可以把副字去掉了。 青年那脸变得就跟跑马灯似的,也终于多了一种无法言语的恐惧,他嘶吼着:“快来人!快来人,给我杀了她!” 外面的黑衣人听见动静,纷纷向庙内涌入,青年悬起的心也终于安稳了些许,幸好这次带出来的人足够多。 他亮出兵刃,形似七星刀,却又长上寸许,扬起刀刃,足跟借力高高跃起,一刀斩下。 林清没有动,无论是后方涌来的黑衣人,还是已经飞到头上的青年,都不太值得她起心动念。 与其想这个,倒不如想想等会回去该怎么跟顾春他们解释。 比如说她出去溜达的时候,顺便杀了些人? 貌似有些血腥了…… 顾春固然不会说什么,但那双眼睛认真又担忧的看着她,还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林清心里寻思着,手中长剑随意挽了个剑花,斜挑而上,不偏不倚,正好刺穿了青年的脖子。 青年劈刀的动作猛然顿住,哪怕刀刃距离林清的肩膀只有寸许,可再无法动弹分毫,连颈部流下的血滴都在林清面前滴落,未曾沾染到她分毫。 这个林清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恐怖…… 青年的思绪断断续续,却也只剩下这一句话,直至死亡。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在那些黑衣人的眼里,林清挥剑简直匪夷所思,上一息明明剑尖朝下,下一息,那剑刃已然刺入他们那位堂主的脖子,中间的过程仿佛是缺失的。 黑衣人们心里蔓延出一种无法掩护的慌乱和害怕,明明曾经的训练已然将‘悍不畏死’四个字刻在他们骨子里,可他们仍旧觉得害怕,脚步随之慢了半拍。 虽不足一息时间,但对林清而言已经足够了。 她已将尸体丢下,足尖借力冲向黑衣人,手中长剑如砍瓜切菜一般,剑剑皆要人命来填。 破庙的门是个好地方,足够的窄,一次最多也就进来两三个人,只要林清杀的够快,就不是问题。 黑衣人的尸体越来越多,直至快将庙门堵住,外面的黑衣人总算反应过来,不再往里进了。 可这么一会的功夫,他们的人已经折损过半,甚至连带队的堂主都已经死了! 剩下的人更加慌乱,纷纷起了逃跑的心思。 林清见人不进来,干脆提剑冲出庙门。 她杀的太多了,衣裳已经沾染了敌人的鲜血,她的剑也因敌人的血而更加锋利,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剩下的黑衣人越来越少,若说一开始他们还有反抗的心思,这会是彻底没了,他们足有两百多人,愣是被对方一个人快要杀完了,如今还能站着的,不足二十人。 这哪还是人啊,简直煞神转世! 黑衣人们的只觉心中信仰彻底被崩碎了,也再没有挥动武器抵抗的欲|望,纷纷扔掉兵器转身就跑。 于是林清一个人追着仅存的二十多个人不断砍杀,愣是把那些人追的屁滚尿流,鬼哭狼嚎。 第315章 第 315 章 出境 第315章 或许是因为被血狱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黑衣人们尽管道心崩碎四处逃窜,但依旧遵循着某种规律,以至于他们逃跑的方向近乎一致。 在他们身后则是拿剑追赶的林清。 林清没想留活口,毕竟血狱看似神秘, 但里面那点消息其实天禄司都有记载, 她若想, 完全可以带着人过去将那里直接踏平。 但没必要,毕竟万事万物也要讲究个平衡制约, 没了血狱, 还指不定要冒出什么歪门邪派,到时还得重新搜集消息。 于是在她的围追堵截之下, 很快那些黑衣人就只剩下三个。 三人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发足狂奔,涕泪横流,甚至连轻功都不会用了, 完全只剩本能。 偏偏这时候已经到了树林的边缘, 再往前就是临时营地了, 三人的声音不小, 显然已经引起了那边的注意。 林清停下脚步,顺手从旁边的树上摘下三片树叶, 腕间发力,向前一甩,三片树叶疾驰飞出, 犹如利刃, 其中两片准确刺入两名黑衣人的后脑。 还剩一个却是跌了一跤,头皮擦着树叶过去,跑了。 林清遗憾的叹了口气, 挺巧的,大概是那人命不该绝吧。 她低头看了眼快被血水浸湿的衣裳,被那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的微微蹙眉,重新融入暗林之中。 另一边的营地内已经听见了动静。 此时天已黑沉,大量的篝火却将这片地方照的通亮,大家伙原本都在吃肉,听到那撕心裂肺般的叫声都吓了一跳,不少人放下手中大碗起身查看。 也就在这时,黑衣人闯了进来。 “是血狱杀手!” 一个距离边缘最近的明心阁弟子最先看见那黑衣人的装扮,张口大叫提醒。 因为血狱一旦出动杀手都是成批量的投放,这一个或许就是开始。 曹祥最先出手,掌红似火,一掌拍在那黑衣人的胸口,顿时传出一阵如同炭火烤肉般的气味。 黑衣人下一瞬便在地上,死透了。 接下来所有人握住兵刃严阵以待,血狱既然赶来,定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他们等了很久,一双双眼睛警惕着四周的任何一点动静,然而除了偶尔一点稀碎的虫鸣和几声蛙叫,再无其他。 一刻钟后,戒备的众弟子有不少人脚都麻了,彼此面面相觑。 这什么情况?那些袭击营地的杀手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们的位置,三个门派的领头人也不得不凑到了一起商量对策。 “这怎么回事?”杭天珩满头雾水。 曹祥同样神情紧绷,“此事十有八九是血狱的阴谋,我们还需小心为是。” 司徒越想了想,“我看这杀手状态不对,跟疯了似的,会不会……是在被人追杀?” 曹祥和杭天衍一副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曹祥道:“血狱的杀手向来悍不畏死,若是真碰见高手,早就战死了,哪能逃跑呢。” 杭天衍抚着短须,“曹长老说得不错,小越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司徒越:“……” 他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错,但也懒得跟这两个倚老卖老的人掰扯。 不过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各自带领一队人深入密林查探。 几乎没走多远,他们便撞见了第一批尸体,共四具,皆是从后方被人一剑穿心而亡,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伤痕。 如此剑法令人吃惊,但最震惊的却是杭天衍带领的青雷剑派的队伍。 青雷剑派主修剑法,对入门弟子要求极为严格,实在是练剑要想练出名堂,对根骨是有极高要求的,所以他们更能看出这杀人者的剑法有多凌厉和巧妙。 杭天衍激动的浑身发颤,看尸体就跟遇见老情人似的,“定是有剑法高绝的武林前辈路过,发现血狱预谋杀死我等,这才出手相助,将血狱杀手悉数斩下!” 他猛然抬头望向前方,眼中有光, “快去前面看看,既是武林前辈出手,那血狱之人保不准都已经死了!” 大家立即向前,不多时就找到了第二批、第三批的尸体,所有的尸体上的致命伤痕只有一处,或在颈部,或在心口。 还有一些尸体则是整个脑袋都被削掉了,光秃秃的脖子上伤口齐整,甚至几具尸体的平面角度一致,皆是一剑所至。 过来搜索的队伍足有近百人,时至此时,所有人的脸上带着憧憬和尊敬,似乎他们已经认定了,出手拯救他们的是一位实力高强的武林前辈。 没错,是拯救,他们没想到血狱会派出这么多人,若真是被这些人暗中偷袭,哪怕他们三派之人都在一起,也定会死伤惨重。 这样的状态直到众人看见那间破庙,看见那青年的尸体。 曹祥瞪着眼睛,一对眼珠差点都从眼眶里掉出来,“这是血狱的狱堂堂主争无痕!” 杭天衍也吓了一跳,随后满脸庆幸,“没想到这次过来的竟是这位,幸好有前辈出手,否则我们真就死定了。” 司徒绝不明所以,“这个争无痕可是有什么说法,我并未听过他的名号。” 曹祥用一种果然年轻资历不行的眼神瞥了司徒越两眼,“争无痕乃是上任狱主的子嗣,自幼天赋卓绝,智谋更是惊人,曾以一己之力挑起金阳派、断情堡和追风门三派争端,趁机削弱三派实力,又带领血狱杀手,将三派之人彻底绞杀。” 司徒越惊的瞪大眼睛。 杭天衍接着说道:“不止于此,这个争无痕还将岳阳张氏、碧霞山庄、无定斋等势力满门屠杀,手段残忍,闻所未闻,听闻他已是血狱内定的下一任狱主。” 司徒越惊得嘴巴微张,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叫争无痕的尸体,指着尸体脖子上的血窟窿说道:“按照你们所说,这人的功夫必是登峰造极,可他身上的伤口同样只有一处,而且看那个方向……” 他拔出腰间长剑斜着向上比划了一下,肯定道:“就是这么刺进去的,总觉得这人跟你们嘴里那个混世魔王有点对不上。” 一句话愣是让曹祥和杭天衍差点破防,恨不能冲上去一口咬死司徒越,心里那个憋屈。 几人说话的时候,林清已然换好衣服,悄无声息的顶替胡班,站在队伍之中。 没有人注意队伍里多了一个人,也不会有人将一个小帮会的帮主与那位世外高人联系在一起。 林清依旧能嗅到自己身上浓郁的血腥味,但好在这地上尸体足够多,所有人的身体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这种气味,她也就没那么显眼了。 然后她就走到一个角落里默默看着司徒越演戏。 是的,演戏。 司徒越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她还不能不知道么。 顶着一张正气十足的脸,却敢在给她的暗报里塞春宫图,即便被约谈,下次还敢,大有死皮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连林清有时都颇为无奈,当然,图还是很好看的。 就因为熟悉,她一眼就看出司徒越在演戏,而且有暗部在,江湖的那些事儿,司徒越有几件是不知道的,说白了就是装样子,耍那俩老小子玩的。 她正看着热闹,就见司徒越对她招了招手,说道:“林帮主,不如你来说说接下来如何是好?” 林清抬步走到三人面前,也不管曹祥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直言道:“既然那位不知名的前辈给我们造出如此便利,当然是要在血狱反应过来之前前往忘忧城。” 她说的很真诚,好像地上那些尸体真的跟她毫无关联似的。 杭天衍捋须而笑,“我也正有此意。” 司徒越也是点头,“我也同意。” 三比一,曹祥是真看不上林清,但杭天衍和司徒越已经答应了,他也只能捏着鼻子作罢,只不过在走出破庙的时候,喊住了林清。 此时大家正在收拾尸体,听见这声音,稍稍远离。 司徒越双眉皱起,正要上前,就被林清用眼神制止了。 林清把玩着手中折扇,“何事。” 曹祥脸色微青,轻蔑的目光将林清上下一扫,冷哼一声,“兰若是我烈阳门掌门弟子,与青雷剑派的少掌门早有婚约。 少掌门英俊无双天资卓越,一身剑术早已步入二流之列,乃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与兰若最是般配。 再看看你,说好听点,是一帮之主,说到底不过就是个街边混混,干着三教九流的勾当,兰若与你做朋友都是降了身份,你最好也要有自知之明。” 林清听得好笑,“曹长老应该是没听过一句话。” 曹祥下意识问道:“什么?” 林清轻笑一声,“若在江湖,你见我如井底之蛙见明月。若在朝堂,你见我,就如一例蜉蝣见青天。” 她狂妄,也有狂妄的资本,区区一个青雷剑派与她比? 便是加上烈阳门,于她而言也是云泥之别,那两家能否活着,纯粹看她心情。 林清抬步便走,懒得再多一句废话。 曹祥却是这时才堪堪反应过来,林清这是在嘲弄他呢,顿时怒火攻心,双掌发红,直接运起五成内力,拍向林清后心。 然而还靠近林清,两道身影已然从旁边站出,古六娘以掌还之,爆裂的空气犹如实质一般凝聚在她的掌心。 只听砰的一声,两掌相对,那股内劲顺着她的手钻入曹祥经脉,所过之处,皆如火焚。 曹祥只觉浑身一阵剧痛,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直至撞到破庙的门柱上方才停下。 这一掌,他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然而这还不算完,胡班反握匕首,身如鬼魅,竟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潜到曹祥身前。 他眼皮微垂,瞳孔靠上,透着天禄卫特有的森冷杀意,银色的刀刃在曹祥的颈部留下一道血痕。 此时此刻,烈阳门众方才反应过来,赶忙护住曹祥,曹祥捂住脖子,整个人已经吓傻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竟与死亡如此之近,也就对方没想真下杀手,否则他此时已是一具尸体。 他随着众人的视线飘向前方,胡班已然退后,与古六娘并排而立。 仅仅只是两人,便让这里的所有人为之胆寒,谁也没想到区区一个从未让他们放在眼中的帮会竟有如此高手! 那能笼络高手的恨天帮主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他们下意识追寻着林清的背影,却见她从始至终都未停顿,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不值得她动一点心思。 第316章 第 316 章 抵达 第316章 事实上这些事的确不值得林清动心思, 有古六娘他们在就行了。 这一天,众人回到临时营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与一开始的兴奋不同,此时皆是神情默默, 就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 最看不起的帮会却潜藏着如此高手, 就好像有一只看不到的巴掌不断往他们脸上打, 还怪疼的。 也因此没人敢再去找恨天帮的麻烦,哪怕宋兰若不在这。 翌日一早, 众人整理东西, 继续上路。 曹祥之前将让宋家姐妹上林清的车,是为了与季长风好好相处, 无论将来哪一个嫁过去,于他们烈阳门而言都是有好处的。 但大概是真怕宋家姐妹全被林清给拐跑了,车还没走,就让人将宋家姐妹给接到了烈阳门的马车里。 宋兰若无法违逆曹祥的话, 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后面则跟着宋兰惜。 宋兰惜依旧沉默, 只是临走前, 终是看了季长风一眼,多少带了一点不舍。 季长风却看都没看她, 他躺在马车的地板上,视线只追随着宋兰若的背影,嘴唇紧抿, 带着痛苦和迷恋。 林清都忍不住想要吐槽了, 这大概就是你爱我时我不爱你,直到你不爱我了,我才知道我深爱着你的故事。 简直狗血他妈给狗血开头, 狗血到家了。 然而更狗血的还在外面,就见宋兰若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跑到了林清面前,将自己那个红色的布包直接摘下来塞到了林清的手里。 与此同时,季长风的目光也随之落在林清的身上,变成了深深的憎恶。 林清:“……” 忽然感觉到她似乎也成了狗血的一环。 这滋味过于复杂了,好在林清心脏足够强大,顶着季长风想要杀人的视线,将宋兰若送走了,而后坐回马车。 缺了两个人,马车里一下宽敞了不少,林清也稍稍松了口气。 “你,啊!”季长风开口要骂,一边的三杨抬脚就踩在他的手上,顺便捻了一下。 三杨抬起脚看了一眼,“我说怎么感觉不对劲呢,原来是踩到东西了。” 季长风捂着伤手,一张俊脸疼的都扭曲了,恨恨的瞪着三杨,余光中捕捉到一点银芒从顾春的手中滑下,正好刺在他腰间某个穴位上,霎时间半个身子都麻了。 顾春将银针缓缓拔出,消毒之后装回针匣,偏偏端着一副很是认真清澈的神情,道:“一时手滑。” 季长风瞬间蔫了,还得在人家手里活命,他是真不敢得罪顾春,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马车里终于消停了下来,外面的队伍行进的速度却在逐渐加快。 大概是怕血狱报复,这一次三大派动作统一又迅速,车轮子都快跑的冒火星了。 队伍日夜兼程,总算在五天后的早上赶到了忘忧城外。 南境混乱,势力无数,但其中最大的势力却只有两个,其中之一便是忘忧城,另一个则是刹盟。 林清与刹盟算是已经彻底结仇了,刹盟两位上人,裴绍光倒戈,穆晚唐被关在诏狱里,目前处于半废状态。 刹盟的盟主十有八九想生撕了她,而且极有可能已经得到了她的画像。 林清正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车队却在前方缓缓停了下来。 她顺着车窗望去,就见胡班正带着一个明心阁弟子跑过来。 那弟子顾不得喘气,急道:“林帮主,少阁主让我传个话,城主府那边来人了,说举办英雄会的地方不在城里,而是在郊外的齐云山上,让咱们往那边走。” 林清也是听得满脑子疑惑,“英雄帖上写着忘忧城,怎么这会却改成了齐云山了?” 那弟子回道:“说是这次来的人太多,忘忧城已经放不下了,这才统一改到齐云山那边。” 林清垂眸,却是半个字都不信,神霄宫那么大的牌面,怎么会连这点事都考虑不到,十有八九最终的目的地就是在齐云山。 只是把这么多人往那引,就不怕大家伙半夜连眼睛都闭不上了? 她看向胡班,“曹祥和杭天衍那边怎么说?” “都不服,在前面闹着。”胡班挠了挠脑袋,“不就是座山么,这么反应那么大?” 林清道:“齐云山曾是慕氏祖宅,就是那个被江湖群起而攻之,屠灭满门的的慕氏。” 胡班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曹祥听说要去齐云山脸都白了,原来是害怕冤魂索命啊。” “慕氏咎由自取,我们也是替天行道!”已经能坐在椅子上的季长风听完二人对话,脸都黑了,尤其说到最后四个字,怎么都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然而没人搭理他,三杨已经去别的马车,顾春手里拿着医术,假装翻了一页。 季长风脸更黑了,“我说话你们听见没!” 胡班白了他一眼,“都能坐了还赖在我们车上干嘛,哪来的回哪去啊,还是你们青雷剑派穷的要蹭旁人的马车。” 季长风下意识看了顾春一眼,他留下还不是为了拉拢顾春。 可他找了几天的借口,顾春压根没理过他。 季长风就想不明白了,恨天帮不过一个没有名气的小帮会,即便有两个高手又能怎样,还不是只能去街头靠保护费活着,怎么就能让药王谷谷主的关门弟子这般死心塌地的跟着? 顾春放下医书,略有尴尬的看向林清,“要不我暂时换辆马车吧。” “不必。”林清安抚一句,随后瞥向季长风,眸光一冷,“若嘴比不上就滚下去。” 季长风对上她的视线,好似有股说不出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直至爬上他的喉咙,干涩难受,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眼。 罢了,既然已经都到地方了,就这样吧,他也尽力了。 季长风假模假样的冷哼一声,下车走了。 胡班已经打发走那明心阁的弟子,走进车窗,“头儿,可需要做什么?”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由他们闹吧,左右翻不起风浪。” 她停顿片刻,转而问道:“六娘回来了?” 胡班左右看看,忽的指着城池方向道:“回来了。” 忘忧城也有天禄司的暗卫,只不过数量没那么多,古六娘一早就潜伏入城联系暗部去了。 几息之后,古六娘上了马车,小声禀道:“咱们城主府的暗卫被折了,临死前传出消息,半月前忘忧城主练功时被嫡子偷袭,以至走火入魔,神霄宫使者临时将此次集会交给忘忧城主的庶长子操持。” 林清安静的听着,却觉得这消息有些奇怪,英雄会乃是以神霄宫的名义举办,由忘忧城主操持。 那城主儿子不少,但嫡子只有一个,日后忘忧城也会是这位嫡子的,他完全没必要在这关头弄死城主。 看来里面有些门道。 古六娘接着禀道:“京里十天前传来的消息,那个穆晚唐逃了。” 逃了? 林清倒也不算意外,毕竟穆晚唐心思诡异,若有心逃跑,十有八九是拦不住的,不过算算时间,从发现人失踪到抓捕失败,再到给她传讯,其中个子还得飞上几天,怎么也得半月以上了。 若穆晚唐快马加鞭,保不准已经进入南境了。 当真是有些腹背受敌的感觉了。 她正寻思着,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视线刺向她,说不出什么滋味,却如针在背。 林清猛然抬头,便见一辆奢华的雪色马车从旁经过,车窗上的珠帘已被挑起,里面坐着一位妇人。 她衣着华贵,妆容精致,唯有眼角几道皱纹无法掩盖,证明她的年纪已经不像表现出的这般年轻了。 她直直的注视着林清,不辨喜怒,直至马车驶离。 林清收回目光,心里却多些许不详。 半个时辰之后,队伍终于转变方向,由城主府带领,开始往齐云山去。 好在齐云山不算远,正午的时候,队伍便到了齐云山脚下。 在他们之前已有不少江湖人士赶到这边,如今的齐云山已是人山人海,各式着装的男女老少穿梭在山道上。 他们几乎都带着兵器,刀枪剑戟,比比皆是,林清甚至还看见几个拎着长矛的。 山道旁但凡平整的地方已经开满了茶摊,价格略贵,但也尚在能接受的范围,粗茶配上一大碟子卤肉和两个白面馒头,也才一钱银子。 三大派的人都没吃饭,这会几乎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费力寻了处还算人少的茶摊子,将所有吃食全部包下分发。 林清好在是个帮主,内有古六娘等人,外有司徒越帮衬,烈阳门和青雷剑派也不敢太过轻视,于是她带着顾春等人堂而皇之的占了两张桌子。 不一会,老板便将吃食一一端了上来。 一人一大碗馄饨,两大盆馒头,两个小炒和一大盘子卤肉。 老板也会来事,每人又送了一碗粗茶。 林清端起茶碗看了看,碗是跟脑袋差不多大的粗瓷碗,说是粗茶,里面的茶汤却是透亮的翠色,上面还飘着几点乳白色的花瓣,比指甲还有小一圈,尾部带着一点点浅浅的粉色。 看着倒是赏心悦目的,可这气味就有些怪了。 第317章 第 317 章 抵达 第317章 那是一种颇为颇为甜腻的香气, 带着一点果子的酸气,又被苦涩的茶汤中和。 不能说这味道不好闻,但林清却觉得这味道飘进鼻子,胃里隐隐开始抽痛, 就仿佛有个人将她的胃如同拧毛巾一样转了好几圈。 林清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这是在经历众多嗅觉训练和经验之后形成的本能, 若是遇见她未曾见过,又必定会对身体有害的东西, 就会发生这种反应。 林清看向一旁。 她这桌挤着坐了六个人, 顾春、姜月、三杨、胡班和古六娘。 许是注意到林清的动作,古六娘和胡班已经并未去动茶碗, 姜月将三杨端碗的手给按下了,顾春则盯着茶碗仔细研究。 林清问道:“看出什么了?” 顾春已经捏起一片花瓣在手中查看,却是越看越严肃,“茶叶是本地的一种粗茶, 价格便宜并无不妥, 但这花瓣我从未见过, 一时半会也不知药效如何。” 林清微微怔了下, 连顾春都不知道,那就有些麻烦了。 三杨听到这也已经明白过来, “我们可要提醒旁人?” 林清却是摇了摇头,“这里摊贩众多,若这茶真能立即毒死人, 早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三杨:“可若有意外怎么办?” 林清:“若我们此时出声, 旁人信了,你说那下毒之人是否会狗急跳墙先一步将所有人毒死。若他们不信,你说那背后之人会放过我们吗?” 前者只会死更多的人, 后者他们提前暴露,不好调查。 三杨瞥了林清一眼,沉默的点了点头,相处这么久,他虽不知林清究竟是何身份,但林清行事他还是很相信的,“那总要知道这花瓣是从哪来的。” 林清指了指前面的齐云山,“这花瓣新鲜,采摘下来的时间不长,且家家户户都在使用,位置必然不会太远。” 同理,烂大街的方子,若想推断出从何处传出,也要消耗大量时间人力,犯不上,所以她才没去套话。 六人继续吃饭,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好在除了茶水,其他吃食并无问题。 然而不知何时,周围逐渐安静了下来,渐渐的响起一阵惊叹后的吸气声。 林清稍稍抬头,就见之前见过的那辆雪色马车缓缓驶来。 这马车实在太过显眼,拉车的是四匹雪白大马,车身同样雪白,闪烁着如玉一般的光泽,上面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车帘上的珠串皆为宝石所制。 马车的速度很慢,前后仆役护卫成群,有打扇的,有手持花篮撒着花瓣的,有刀枪仪仗…… 林清看了都不得不赞叹一句,这阵仗当真够花啊。 那车队直至茶棚前方才停下。 仆役们立即忙碌起来,有铺路的,有开车门的,有打伞的,将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从车上迎下来,而后规矩的跟着。 他们走到林清旁边的桌子,妇人方才坐下。 老板有些为难,“夫人,咱这已经没什么吃的了。” 妇人旁的丫鬟拿出一个银锭塞进老板手里,“无妨,只是舟车劳顿,借你的地方歇息一会。” 老板拿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说了几句吉祥话就退下了。 丫鬟们从马车上端下一盘盘景致的点心,几乎摆满了桌子,这阵仗频频让人侧目。 姜月最先回神,对林清眨了眨眼,她总觉着后面这位好像是冲他们来的…… 林清垂眸,继续吃着手里的馒头。 从下马车至今,那妇人的余光几乎锁定在了她的身上,还真就是冲她来的,不过这位到底是谁? “这位公子安好。”那边的丫鬟端着两个盘子走来,放在桌上,然后对林清行了个标准的福礼,“我家夫人说,相逢既是缘分,这两盘点心便作一点心意,还望公子莫要推辞。” 林清瞥了眼那两盘点心,每盘六块,都是精致的花型,颜色各异,气味香甜,并无不妥。 但这点心里却有落光梅的味道。 落光梅南边可没有,最近的梅林也是在京城董家的后院,但董家已经被抄,如今院子已移交户部,有专人看守保养,一般人可进不去。 示威?威胁?还是提醒? 而且这味道似乎不止落光梅…… 林清挂起笑容,看上去和善极了,对那妇人拱了拱手,“如此便谢过夫人了。” 妇人微笑颔首,“公子客气,既是上山,不妨一起?” 林清轻叹一声,“夫人盛情,我自该遵从,但我一路行来,幸得烈阳门、青雷剑派与明心阁三派相护,方能平安抵达,若此时离开,怕是不好。” “真是可惜。”妇人扶着衣裙站起身体,“公子面善,与我一位朋友颇为相似,原本还想能相谈一番,还是我福薄,没那个缘分。” 林清抬手抚在腰间的剑柄上,拇指来回摩|挲,“不知夫人那位朋友姓甚名谁?” 妇人笑了笑,幽幽说道:“就是大渊京城那位昭勇侯,林清。” 气氛陡然凝滞,胡班和古六娘摸到了腰间的兵刃,顾春和姜月也陡然警惕的瞪着那些人。 那妇人的几名护卫同样握住了腰间刀柄。 杀气弥漫,似乎只缺一个借口,就能开启杀戮,你死我活。 林清直视妇人,却是从那双眼里看见了明显的恶意,一闪而逝。 她稍稍抬眸,“夫人交友广泛,当人令人羡慕,也不知那远在京城的林侯爷是否清楚在这南境之地莫名多了一个朋友。” 妇人轻叹一声,“谁知道呢,若当不了朋友,那便只能当敌人了。” 林清心里突然涌起一抹戏谑,“倒也不必如此,或许还有其他关系。” 妇人闻言,本已准备离开的脚步重新停下,“什么?” 林清仔细端看夫人的面容,“我曾学过几分相术,观夫人之相,必有一子,容貌可人,性格温婉。” 她微微眯眼,闪过与妇人同样的恶意,“不若将此子献上,夫人便能对外说是昭勇侯的亲家了,这不也算是与昭勇侯府攀上关系了。” 此话一出,妇人原本自负的面容陡然一沉,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干净,但双目已是一片乌云雷鸣。 “若是那般不如杀了了事,本就是个废物,还如此丢人现眼!”妇人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冷哼一声,登上马车。 护卫与丫鬟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马车继续行进,不一会便彻底看不见了。 早在一边警惕的司徒越立即来到林清身边,担忧道:“没事吧?” 刚刚他就想冲过来了,不过被林清用目光制止,只能冤远处干看着。 林清笑了笑,“放心吧,没事。” 胡班也凑近了些,好奇问道:“那个女人是谁啊,为何对我们这么大的敌意?”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林清直言:“她是姬蝉。” 刹盟盟主姬蝉,也是穆晚唐的亲生母亲。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心里却多少有点同情穆晚唐了。 穆晚唐可是不止一次差点被亲娘坑死,摊上这样一个娘,还真是怪可怜的。 三杨紧紧蹙眉,他虽未见过姬蝉,却也知道刹盟盟主的身份,“你是怎么看出来她是姬蝉的?” 林清点了点桌上那两盘点心,“董家的院子不好进。” 京城里的事儿有几件是她不知道的,且不说董家什么情况,就穆晚唐想要将这落光梅送出京城,她要是不点头,穆晚唐也送不出去。 而且她还特意在那些晒干保存的花瓣上坐了手脚,撒了一点天禄司独有的药粉,方便蛊虫追查位置。 那药粉带了一丁点异香,旁人嗅不出来,却瞒不过她。 综合一下:南境之内,与她有仇,知道她的面貌,又能拿落光梅做点心,还有个不太省心的儿子…… 除了姬蝉,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不过这些想法三杨自是不知,这一句话听得云里雾里的,却没也再多问。 倒是旁边的顾春等人眼里闪过了然。 事情告一段落,或许是江湖人多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压根没被人过多注意,四周人声鼎沸,茶摊里的人再次多了起来,连旁边那桌子也重新坐下几个肌肉大汉。 三杨豁然起身,眼睛紧盯着某个方向,“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之后再去山上寻你!”语罢来不得回应便急匆匆走了。 古六娘打了两个手势——可用派人跟着?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三杨的功夫卓绝,除了她,别人一靠近就会被发现,而且三杨身上早被种了引路粉,用蜂追踪即可。 然而不多时又有一个小童跑过来与姜月耳语几句,姜月听过面露难色,犹豫不决。 林清却是明白,顾春和姜月毕竟是药王谷的弟子,如今人多眼杂,这么跟着她总归不太好。 她笑着颔首,“代我问候谷主。” 语罢挥了挥手,让姜月将顾春带走。 顾春犹豫片刻,站起身来,“我在山上等你。” 林清将那个大药箱递给他,“好,保不准之后还要你照顾呢。” 顾春笑了,又随即严肃的点了点头,拎着药箱与姜月离开了。 这下除了恨天帮众,就只剩下林清、胡班和古六娘了。 林清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路热闹,一顿饭的功夫就冷清了。 但如今说话也不如之前那般需要顾忌了。 胡班小声道:“头儿,那个姬蝉既然知道咱们的身份,会不会暴露出去,是否需要刺杀?” “她不会。”林清低声回道:“姬蝉自负,跟我结了那么大的仇,若不能手刃我,她得把自己呕死,所以一时半会的,她不但不会将我的身份宣扬出去,还会帮我遮掩。” 第318章 第 318 章 龙凤山庄 第318章 时至未时, 太阳总算向西偏了些,即便仍旧炎热,但来往的行人也比之前多了不少,大多带着兵器, 一部分穿着各门各派的服饰, 剩下的则着装各异。 三派的人也休息好了, 曹祥和杭天衍找司徒越说了几句,而后所有人便散开了。 司徒越小声的骂骂咧咧, 再次来到林清面前, “那俩老家伙说了,既然已经到地方了, 就各走各的路,以免被人误会什么。 能误会什么,是觉得我明心阁不如他们烈阳门和青雷剑派,还是说那俩玩意儿觉得自己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生怕被我看上? 我眼又不瞎!” 古六娘愣是被司徒越的话给惊住了, 不是事情有多吓人, 小事情罢了, 实在是司徒越这张剑眉星目正气十足的脸,怎么就能嘴碎成这样? 胡班安慰的拍拍古六娘的肩膀, 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颇为沧桑的抬头望天,“习惯就好。” 古六娘嘴角微微抽了抽, 拍掉胡班的胳膊, 看向林清。 林清低咳一声,“各派势力不同,明心阁与烈阳门走的又不是一条路子, 青雷剑派尚未加入势力,分开走倒也情有可原。” 司徒越叹了口气,“罢了,那我们现在就上山吧。” 林清点头,而后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齐云山高耸入云,山势陡峭,马车能走的路只有一段,剩下的便只能踩着台阶往上爬。 刚开始倒还好,石阶宽敞,两侧路边皆是茂密的草木,不断有人上山,也有人下山。 明心阁的弟子已经收拾妥当,恨天帮的人跟在后面,大家伙边走边聊,也算轻松自在。 直至山腰附近,形势陡然变换,就像一把利刃将山体横斩,唯有一条台阶形成的山路旋转而上,约有丈宽,一边挨着崖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那台阶看着还算宽敞,可架不住人多,稍微人多一点,就能被挤到悬崖边上,但凡心脏差点的都能被吓死。 这一看才知道为何许多人会下山了,大多都是被这条路吓退的。 不过门派弟子众多,相互搀扶也就过去了,只是中间掺杂着不少过路侠士,队伍被拉得极长,待抵达山顶,许多人都走散了。 台阶之上,豁然开朗,不远处便是山庄大门。 山门高耸,门上雕龙画凤,气势逼人,只是上方的匾额已经从‘慕氏’变成了‘龙凤山庄’。 林清啧啧称奇,光看这大门就已经能察觉到山庄主人的挑衅意味了,毕竟除了三国皇室,连周边小国都不敢用龙凤图案,这不是摆明了没把三国皇室放在眼里嘛。 她随之又有些疑惑,神霄宫应该不会干这种蠢事才对…… 脑中思绪翻滚,林清脚下步伐未停,很快便随着人流来到了大门前面,然后被一管事拦住了。 管事身形微胖,蓄着短须,手中拿着纸笔,眼睛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是哪个门派的?” 林清瞥了他一眼,不用脑子都能听见那话里的轻蔑。 就这素质,真是神霄宫的? 跟在后面的胡班上前一步,将请帖拿出来递给管事,“恨天帮的。” 管事接过英雄帖扫了一眼,眼睛一转,将帖子塞进袖中,哼了一声,“没听过,旁边排队去。” 林清往旁边看了一眼,一串的人,后面排的几乎看不见尾巴。 队伍前头摆着一套桌椅,一个瘦管事坐在那,旁边还有一个大箩筐。 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青年侠客,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瘦管事查验一番随手丢进箩筐,而后在册子上写了几笔,后面便有小厮带着青年进门了,下一个继续上面的操作。 那些人没有英雄帖,纯粹靠金银去买进去的资格。 林清收回视线,一瞬间便将这管事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 但跟一个管事计较废话? 她很闲么? 林清将炸毛要骂脏话的胡班拖到后面,微笑着一脚踹在管事的胸口。 胖管事也算有些功夫,料想没人敢在自家地盘动手,昧帖子的事也干的极为自然,他本以为对方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顶多吵上几句,然后被他唤来的护卫像是丢垃圾一样丢下山去。 哪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 他只觉胸口一疼,整个人向后飞出数丈后跌落在地上,稍稍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与此同时,数十名护卫从门里冲出,瞬间将林清等人团团围住。 管事被人扶起,远远瞪着林清,“你这贼子没有请帖还敢乱闯,当龙凤山庄是你们能够撒野的地方,简直找死!” 林清压根没把这些人当回事,轻轻拍开衣襟上的褶皱,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六娘,断他右臂。” 古六娘顿时化作一道残影,转瞬即至,一道血线骤然飞起,断臂飞落,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到一边的门缝里,染了血的英雄帖也从那截断掉的袖中掉落,就那么平躺在地面上。 那胖管事后知后觉,直到此时方才感受到右臂的剧痛,再次发出一声惨嚎,一张老脸血色尽失。 他抱着断臂,惊恐的瞪着古六娘和远处的林清,这会他哪里还不明白,恨天帮虽然寂寂无名,可里面的人各个都是煞星! 那些护卫们也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即露出狠意,拎着兵刃与古六娘战在一起。 一时间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有那么点像打铁,叮叮当当的。 林清想这也算是个动静吧,就当是她给龙凤山庄的见面礼了。 她缓步上前,将那张染血的英雄帖从地上拾起,嫌弃的扫了两眼,视线在护卫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右侧一名三十岁的护卫脸上,出言讥讽:“什么人都能拎出来管事,贵山庄也不怕把脸丢到北边腾国去,也算是另一种横跨三国了。” 腾国很小,只有几万人,生活在最北边的大雪山里,因为环境太过恶劣,也没人惦记他们那一亩三分地。 林清这话说的清楚明白,只要不傻都能听出意有所指,那护卫脸色僵了僵,“我只是个看门的,侠士何必为难我?” “你身上衣裳料子好歹也是绸缎,其他人却只是布衣。 你头上用的是翡翠玉簪,瞧那成色,怎么也得千八百两的,你很有钱?” 那护卫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是买的,那十有八九便是庄里主子赐下的。 林清翻了个白眼,“其他人用矛,你用刀。其他人腰间令牌是榆木,你那令牌是檀木,啧,还镶了金边,我又不瞎。 去找个能说话的人出来,今日这事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便将这齐云山的天给翻过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那护卫也没什么好隐藏的,深深看了林清一眼,将那些被古六娘单方面虐打的护卫喊了回来,随后离去。 这一闹腾,外面看热闹的人已经将门外的区域围的满满腾腾。 约莫一刻钟后,那护卫带着一群人向这边走,打头的是一位年轻妇人,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身着翠色华裙,环佩鲜艳夺目,珠光宝气,倒是让人一时看不见她的容颜几何。 妇人停在不远处,那护卫上前一步,道:“如今龙凤山庄乃是三公子做主,这位是三公子的夫人。” 林清把玩着手中折扇,连正眼都没给一个,随口说道:“原来是宁三夫人。” “事情我已经听说话了。”宁三夫人眉目严肃,听了林清的称呼,明显闪过一丝不悦,“他能在此迎客,便是我龙凤山庄的脸面,无论事情对错,自有我等管教评判。” 忘忧城可是顶着神霄宫的名头做事,能走到这的,谁敢对他们指手画脚。 林清却无所谓,似笑非笑的睨着她,“所以呢?” 宁三夫人被林清的态度刺激的有些恼怒,“不过一点小事,你断他手臂,未免太过残忍了!” “小事?残忍?”林清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几息之后忽的笑了,摇了摇头,“我怎么觉得我这人其实还挺善良的。” 宁三夫人冷哼一声,“不过一点摩擦你就断人臂膀,竟还敢说善良?!” 一点摩擦? 若今日被昧下帖子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无法反抗的人,结果会怎么样? 大概率会死,死于各种意外。 林清不觉得她的话有什么错误,便理所当然的点头,“因为他还活着。” 那管事右臂已经被止住血,此时也赶过来,正好听见林清的话,心里恨得牙痒痒,于是哭嚎着对宁三夫人跪了下来,“奴一心为山庄做事,忠心可鉴日月! 明明是这人心术不正,没有请帖,却硬要出钱贿赂奴放他进去,奴不应,她便让人砍了奴的胳膊啊!” 管事的声音一波三折,好像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宁三夫人也是脸色沉了下来,怒视林清,“你还有何话说!” 林清微微一笑,“断他左臂。” 下一瞬,古六娘动了。 她如同黑影一般,骤然出现在那管事身边,手中匕首再次斩下。 不过这一次对方有了准备,那护卫同时出刀,正好架住了古六娘的匕首。 这时宁三夫人也动了。 她手中赫然也多了一把匕首,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向古六娘的小腹刺去。 古六娘没办法,只能后退。 宁三夫人露出冷笑,当真以为事情发生过一次,还会发生第二次吗,当他们是摆设不成! “啊啊啊!” 便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连串的惨叫。 宁三夫人下意识扭头看去,就见那管事刚刚已经躲到了她身后不远处,左边的胳膊已经空了,断臂正被他旁边的青年翻看着,从那染血的袖子里翻出一沓英雄帖,而后嫌弃的将断臂扔了。 青年正是胡班。 林清的命令可不是给古六娘一人下的。 早在古六娘吸引住那些人的注意时,胡班已经潜伏到管事身边,根据林清的命令斩断左臂。 他的脸颊染上几滴血液,让原本吊儿郎当的面容多了几分狠辣,手一扬,那些英雄帖在半空缓缓落下。 胡班笑道:“这英雄帖虽不记名,但这么多帖子却在一小管事手中就有些奇怪了,难不成是神霄宫特意让贵庄多做帖子,好临时派发?” 这话就讽刺极了,说的英雄帖就跟烂大街了似的。 第319章 第 319 章 龙凤山庄 第319章 忘忧城主姓宁, 庶三子名叫宁元杰,之前一直在料理宁家的生意,原本看着也还算精明,但在龙凤山庄这事做的就十分上不得台面了。 摆明了就是私下敛财, 否则区区一个管事哪里敢干这种事, 找死不成。 但有些事私下里可以做, 摆到台面上就不太好看了,而胡班的做法等于是将那层遮羞布给彻底扯掉了。 此时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当然也有意见, 只是势单力微,哪怕再生气, 那也只是气了一下,真没谁像林清这么大的胆子,说斩人手臂就斩人手臂,都不带犹豫的。 恨天帮? 以前或许没听过, 但现在却足以被他们记下了。 有个老者最先站了出来, 指着那些染血的英雄帖, “那里的帖子有我一张, 那管事见我只有一人,又是个没名气的, 就把帖子抢了,可那英雄帖是我散尽家财买来的!” 接着一个壮汉也上前两步,“那也有我一张帖子!” 有第一个, 就有第二个, 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诉说不公,愤怒犹如实质,刺向那些忘忧城的护卫和主事之人。 忘忧城的人怎么也没想到有人敢冒着得罪忘忧城和神霄宫的危险掀桌子, 在那阵阵声讨的声音中惊恐的将兵器对准所有人。 宁三夫人更是脸色铁青难看,双目却闪过慌乱,这事儿压不住了! 这时,一道银色细光闪过,嗖的一下,直直刺入那管事的喉咙。 管事瞪大眼睛,颈部被一把匕首贯穿,倒地气绝而亡。 众人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滞,纷纷向前方望去,就见姬蝉一身奢华衣袍款款而来,直到停在宁三夫人身边。 宁三夫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满脸激动,却还没说话就被制止了。 “这管事当真胆大,竟敢背着主家私下敛财,弄出这么大的误会。”姬蝉柔声说着,声音亲和,好似真站在门外那些人的身边一般,“不过宁家此次的确欠妥,还需好好安抚才是。” “姬盟主说的是。”宁三夫人微微垂头应下,随即对众人说道:“忘忧城出此恶仆,实乃是我之过,待会每人发放银钱五两,请帖被抢之人均以贵客之礼相待!” 每个人都有银子拿,还能当这次英雄会的贵客,也算是不错的条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还在义愤填膺,这会倒是彻底熄火了,大有见好就收的味道。 宁三夫人看向林清,想起之前的承诺,一颗心都在滴血,忍着心里翻涌的杀意,挤出笑容,柔声道:“你看如何?” 林清的视线在姬蝉和宁三夫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含笑说道:“我也并非无理取闹之人,既然三夫人给出了诚意,我恨天帮自然愿意交下龙凤山庄这个朋友。” 这话说得宁三夫人快呕死了,若非林清找事,至于闹成现在这幅样子么,心腹死了,山庄也成了笑柄,她还要如冤种一般花出一大笔银子才将事情平下。 都这样了,还朋友?! 宁三夫人咬牙切齿,求助的看向姬蝉。 姬蝉靠近她,低声道:“西北边那间院子可有人住了?” 宁三夫人顿时眼前一亮,再看林清时竟真的笑了出来,“相见便是缘分,这次幸得帮主提醒才没酿成大祸。”她瞥向一边的护卫,“发什么愣呢,还不快带恨天帮去庄子里最好的那间院子。” 护卫连忙应下,跑到林清面前,卑躬屈膝,满面谄媚,“您这边请。” 林清要是看不出这几人有鬼就怪了,而且这个宁三夫人和姬蝉似乎不太对劲。 也罢,先看看这个姬蝉到底闹什么鬼主意好了。 林清颔首,跟上护卫的脚步,古六娘与胡班跟在她的左右,再往后就是战萧张小五等人。 几十人的队伍与那些名门大派比起来确实少得可怜。 但他们早已习惯古六娘和胡班的训练,各个身姿笔直,昂首挺胸,光是气势上,连那些名门弟子都比不得。 山庄进门是一条主路,没多远就是正院,而后两边分出数条支路,通向不同的方向。 丫鬟小厮们来回穿梭忙碌,也有不少身着各式门派服饰之人四处游玩。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却引起了林清的注意。 他们穿着朴素,或老或少,却都不是这山庄的人,身后皆背着一个小箩筐,有些是空的,有些则装满了花瓣。 那花瓣比指甲还要小一圈,尾部带着一点点浅浅的粉色,与之前山下那粗茶碗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林清从中找到了几张略微熟悉的面孔,都是山脚那边摆摊卖吃食的老板。 再往前几步就看见他们围着摘花的一棵老树。 老树极为粗壮,看年岁已经不小了,虬结盘曲,将那一片区域遮盖的严严实实,全是那种丁大点的白花,几乎长满了所有枝条,看不见一片绿叶。 风一吹,数不清的花瓣随风飘落,霎是漂亮。 林清却皱着眉,下意识后退一步,鼻间竟是那种甜腻到令人发昏的花香,似乎连脑子也有一瞬间的昏沉。 可那些正在拾取花瓣的老板们却并无所觉,仍旧开心的拾着花瓣。 引路的护卫司空见惯,冷嗤一声,干脆换了个方向引路,“别看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清闻言看了看他,“怎么说?” 护卫道““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必然没听过那个传说,那花树名叫弃血,是原本慕家留下的东西。 听闻这花树之前的花色如鲜血一般艳红,取名红雪,后来慕家被屠,那红雪花树像是知道慕家冤屈,一夜褪尽红色,化为雪白。 不是红花,再叫红雪也就不合适了,于是变成了弃血。” 林清目光闪了闪,哪有树能自己改变颜色,怕是有人其中做下手脚,给花树用了不该用的东西,让花树变色。 她想到了那位向大厨和逃亡在外的仇松。 仇松就是慕家人,也不知此事与她是否有关系。 “到了。”护卫停下说道。 众人的脚步随之停下,这里几乎靠近山庄的西边,有近三间院子,半围着一个不算大的池塘,繁茂的水草几乎将水面完全掩盖,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气。 胡班满脸抗拒,质疑道:“这地方真能住人?” 那护卫没答,反而看向林清,“帮主怎么觉得?” 林清看了一圈,感慨道:“慕家灭门时我还小,没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如今来看,却是明白了。” 她指了指池塘旁的假山,“石头色泽均匀,隐有流光,这是灵山上开采的石头,那山可是在盛国东部,从开采到运输,怎么也得小十万两金子吧。” 林清的手随之移动到旁边的花圃,那里虽然生出不少杂草,但仍有花朵盛放,其中最显眼的一朵花若盛菊,外层为深绿,内里却是耀眼的金色,“这是朔国那传闻中的绿咬金了吧。” “还有这墙,这房子……”林清自认为她还是挺有钱的,但人与人当真是不能比啊,只能感慨道:“倒也怪不得当年慕家会被盯上了。” 这还是搬不走的,能搬走的十有八九都已经被拿走了。 财不露白,活的这般招摇,却没有与之相对的实力,要是在三国领土之上倒也还好,毕竟国家律法会给予保护,可慕家偏偏将家安在了最是混乱不成国度的南境齐云山。 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被他们给占全了,怪不得一说慕家有奇宝大家伙一窝蜂都都来了。 没有林清解释,那金绿的菊花也就是稍有特别的野花,那假山也不过是几块石头堆在一起,至于那些砖砖瓦瓦的,顶多也就是花哨点。 但一路走来,再花哨的大家也见过了,根本不值得将注意力放在上面。 众人站在林清四周,听她一一介绍,却是全部惊得张大了嘴巴。 谁能想到这些不显眼的东西却是各个价值万金! 自从他们跟随林清,一路就从未缺过银子,吃喝住皆是顶好,可仍旧无法想象以前的慕家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就像是鱼儿无法知道蓝天之上的样子。 那护卫也是目瞪口呆,盯着这些东西怔怔出神,也不知该说那些灭门的江湖势力不识货,还是夸赞一下这位恨天帮主见多识广,只能干巴巴的挤出一句,“帮主好见识。” 林清笑了笑,啪的一声甩开折扇缓缓扇着,看向这三间院子。 三间院子,靠左边的两间明显是被收拾过的,可最右边的那间院子的大门却被锁着,铜锁生锈,大门也稍显破败,显然已经废弃许久,哪怕这次招待的人多也没被重新启用。 护卫突然开口:“我家主子让我提醒一句,那间院子不太干净。” 林清略一挑眉,“告诉你家主子,本帮主知道了。” 护卫没说什么,拱手后离开了。 胡班用眼睛扫了扫四周,见没人注意,凑到林清面前小声道:“这人怎么感觉怪怪的?” “不是同一个主子,可不就奇怪了。”林清抬步走进中间那扇院门,“将人都安置了。” 第320章 第 320 章 龙凤山庄 第320章 这院子很大, 走的是四方格局,周围景致虽说有所变换,但也能看出内含某种规律,大概是个什么守宅纳财的阵法。 有钱人都爱用这个, 包括她那侯府也有涉猎,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而是人有时他得随大流,让流出的信息真假参半, 以达到某种避人耳目的效果。 院中房间不少, 正房已经被收拾出来,家具倒也不缺, 用的是檀木,但却是新檀。 也不能说新檀不值钱,但全部加起来大概也没外面的几片瓦贵。 林清进屋扫了一圈就能确定这家家具都是后面添置的,而且大概是不怎么用心, 颜色和样式上也不怎么搭配。 胡班和古六娘将人都安置好, 又去厨房拿了点心茶叶回来, 将房间一应用具也重新打理了一遍, 没过一会,战萧和张小虎也到了。 张小虎如今已能正常走路, 对林清也是格外尊敬,见面先行了个不全不累的抱拳礼,来一句“属下见过帮主!” 声音嘹亮, 震得林清有那么一瞬间拔剑的冲动, 嘴角微微抽搐两下,给了战萧一个眼色。 战萧连忙将人给拉到椅子上按下去,“咱这不兴这个, 老大她最是平易近人乐于助人善……” 胡班熟练的拿起一块点心塞进战萧嘴里,“咱帮主杀人不眨眼的时候你那是没看见,再多话,保不准哪天就剁了你那舌头。” 战萧:“……” 林清揉了揉眉心,“都少说两句。” 她走到椅子前招呼古六娘坐下,左右她现在用的也不是侯爷身份,用不着那么多规矩。 五个人围着圆桌坐好,林清拎起茶壶给每人倒了一杯热茶,“说说,你们有什么发现?” 张小虎最先说道:“咱民间有句话叫奴才随主,那管事办事明显是随了那位宁三夫人,都是踩高捧低的主儿,老百姓往她面前一站她都得嫌污眼,怎么会允许那些摊贩进山庄采取花瓣。” 林清颔首,“这却是不对的地方之一。” 胡班思索片刻,道:“除此之外,那宁三夫人的做法简直就像是一锤子买卖,明摆着借英雄会公开敛财,就差摆赌桌掷骰子了,好像压根不在乎忘忧城的名声,随时准备拿钱开溜似的。” 林清再次肯定,“你说的也对。” 战萧吃着东西,摇了摇头,他没看出来什么,就觉得这地方怪欺负人的。 林清看向古六娘。 古六娘犹豫片刻,“宁三夫人与刹盟姬蝉的关系似乎不太对,看她表现,像是我与大……与帮主的表现一样,可忘忧城与刹盟是南境两大势力,这种臣服,不太对。” 林清再次点头,“你说的在理。” 古六娘脸颊微红,心脏重重跳了几下,哪怕已经三十几岁,可听见顶头上封这么夸张,仍旧激动的浑身发颤,心里浮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 胡班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好奇问道:“帮主,你发现了什么?” 林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注视着那碧绿而透明的茶汤,“问题太多了,但最重要的只有一个。 给我们发放请帖的是神霄宫,众多江湖门派愿意前往也是看在神霄宫的江湖地位上,可如今来,这次的英雄会应与神霄宫无关。 甚至于,如今的神霄宫很可能被某种可能绊住跟脚,无法出现。” 其余四人神情巨变,震惊之余又不免凝重。 许久,张小虎才双目无神的喃喃一句“那可是神霄宫啊。” 他从小羡慕江湖,神霄宫便等同于神话一般的存在,可如今那般厉害的神霄宫却出事了。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他一人,却无一人怀疑林清的话中有假。 林清将茶盏放下,指腹有节奏的叩着桌面,她这一路行来所遇之事不少。 先是遇见三杨和那些神霄宫的叛教徒,接着是慕家血脉复仇那案子,好不容易进了南境,又遇血狱魔教拦路,接着便是忘忧城变故。 桩桩件件,若神霄宫尚有还手之力,不可能放任不管…… 不,应该说若神霄宫尚有余力,早在英雄帖发放到各处势力时便该站出来说话了。 她原本有九成怀疑,但今日在庄门前大闹一场,算是已经基本确认,神霄宫内部应该是出事了。 胡班道:“如果神霄宫真的出事了,那么这英雄会的主事人又会是谁?总不能真的是那位还未露面的宁三公子吧?” 说到这个,林清手上动作微顿,面上露出些许凝重,“极有可能是刹盟盟主姬蝉,至于那位宁三公子很可能是被姬蝉推到明面上的。” 而且若是这样说,忘忧城主和那位嫡出的少城主可能也已经出事了。 这话一出,另外四人的脸色一变再变,这哪一件可都是足以掀翻武林的大事情! 古六娘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可要我去忘忧城探探路?” 林清却是缓缓摇了摇头,“等。” 张小虎下意识问道:“等什么?” 林清笑了笑,“等一个人,一个能够跟我合作破局的人。” 话音点到即止,却是没再说下去,挥了挥手让几人散了。 舟车劳顿,之后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还得养足气力才行。 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林清一个。 她褪下外衣放在一边,回床上闭眼休息,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房间里没有亮灯,一切事物都陷在黑暗之中,不过这种黑暗对林清来说不算什么。 她轻巧的绕开挡路的家具椅凳,穿好外套,挂好佩剑,却并未点亮灯火,而是从后窗悄悄跃了出去。 白日里那护卫曾说,旁边的那间院子不怎么干净。 林清倒是好奇,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个不干净的法子,为何姬蝉要把她安排到这。 或许是个圈套,却值得冒险。 那院门锁着,一条胳膊粗的铁链将门上缠死,又配上一把青铜大锁,不论是铁链还是锁头皆是锈迹斑斑,好似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锁头有锈,但锁芯却是锃亮的铜色,锁链的锈迹同样也不均匀,甚至地面的草丛里还有脱落的锈斑。 林清仔细观察片刻便知道应是时常有人进入院子,这所谓的锈迹不过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让人误以为这个院子因为不干净已经空置。 看来院子里的确有些东西。 林清没动锁头,毕竟这玩意儿若是一动声音绝不会小,保不准就会引来什么人物。 她转身走到旁边的墙壁,足尖借力跃起,足有丈余,轻而易举的跃过了那道不算高的墙壁,落进院里。 进来之后方才发现这院子是真的荒凉,满地杂草,几乎已经将地面的石砖完全遮住,只有中央有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直通正房。 其他布局倒是与另外两间院子大差不差。 今夜无月,四周一片漆黑,草丛中不断有虫鸣响起,角落处一棵不知名的老树上传来夜枭似哭似笑的叫声。 林清缓步向前,或许是有草丛缓冲,脚步并无声音,直到正房门前。 那门已经破败了,只剩半扇门勉强挂在门框上,一阵夜风吹过,发出一点难听的嘎吱声。 林清没有碰那半扇木门,从一边走进房中。 这房间的布局与她居住的那间差不多,只是东西已经被搬空了,只剩西屋那边一张供桌还在。 林清四处看了看,屋子里太过空旷,除了脚下的沉枝烂叶,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不干净?究竟是怎么个不干净的法子? 林清捉摸片刻,走向房中唯一那张还算完好的供桌,抬手在上前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淡淡的檀香随之飘入她的鼻子。 这桌子倒是真货,是真正的小叶紫檀木。 不过这就更奇怪了,一屋子家具都被弄走了,为何只剩下这一件? 她试着挪了下桌子,忽然发现这东西就跟焊在地上似的,根本无法移动。 林清思索片刻,又看向供桌底部。 桌板下方很是平整,唯有东北角处似乎有一点异常,像是一块突起的半圆形木料。 林清伸手捏住那块木料,还未行动,耳边忽然传来一点动静,犹如清风一般飘入院子,从后方过来,空气中多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 林清目光微凝,立即放下手头动作飞身躲上房梁,悄悄下看。 不过几息功夫,有两人走了进来。 他们皆穿着夜行衣,脸上遮着面巾,手中各拎着一把窄刃长刀。 林清能看见那刀刃上似乎正滴着血,但那两人毫不在意,走到那供桌前摸索着按了下去。 只听一声轻响,供桌旁边的墙面裂开,露出后面一条能容许一人通过的密道。 只是密道那边也有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瘦,同样穿着夜行衣,黑色面巾遮面,看不见面容。 三人撞上皆是一愣,那高瘦之人最先开口:“事情办的怎么样?” 两名黑衣人互视一眼,靠左边的回道:“已经灭口了,我们正要回去禀报堂主,你这是去做什么?” 那高瘦黑衣人说道:“有人不太听话,上面让我去处理一下。” 林清躲在房梁正仔细听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爬动声,扭头一看,正对上一双蛇瞳。《 》 320-330 第321章 第 321 章 龙凤山庄 第321章 那蛇浑身乌黑, 头成三角形状,颈部肋骨扩张形成兜帽状,竖起上半身,一双蛇瞳紧紧盯着林清。 林清沉默了。 这辈子她是第一次见这种蛇, 但上辈子她见过很多次, 是眼镜王蛇, 听说被咬住十有八九不能活的那种。 若是平常见到,她会很高兴见到上辈子才见过的东西, 而后好好打个招呼, 或许会拿着它的尸体问问顾春能否用什么药物浸泡长期留存下来。 但这会就不太合适了。 她正在偷听,下面三个都是敌人, 她能感受到那瘦高个武功不弱,只要一动,定会被发现。 可若不动,就得以身饲蛇, 然后一样被发现。 权衡利弊之后, 林清动了。 就在那蛇扑过来的时候, 林清立即压低身体站稳, 剑鞘已然被她摘下拿在手里,照着蛇脑袋快狠准的就敲了下去, 接着巧劲一带,那么大一条蛇就被她甩了出去,准确无误的落在两名黑衣人身上。 那蛇被拍了一下, 正在暴怒之中, 也不管眼前是否换了个人,一口就咬了下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三名黑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左边距离蛇头最近的那人最先倒霉,那蛇头正好咬在他的脖子上,毒牙之下,一口毙命。 与之相比,右边的黑衣人则幸运一些,最起码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挥刀将那蛇斩成两半,但也仅此而已。 林清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右腿向前弓步用力,一剑横斩,将人与那蛇一般斩成两截。 瘦高个在蛇下来的瞬间就已经注意到房梁上的动静,瞬间提气飞了上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也就这么一耽搁,再往下看时,两名同伴皆已身亡,一少年持剑而立,正看着他笑。 瘦高个顿时暴怒,从房梁跃下,手已摸在了别在腰上的刀柄上,接着从房梁一跃而下,长刀劈砍,强劲的内力裹夹着刀刃,连周围的空气也产生了扭曲。 林清心里多了些许凝重,这人的内力不容小觑。 她并未躲藏,转而提剑迎上,半数内力同样集中在剑锋之上。 只听一声嗡鸣响起,剑尖抵住下砍的刀锋,却没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甚至若仔细去看,就发现刀与剑并未触碰,中间留着一指宽的缝隙。 一道道极细的气流在其中流转,针锋相对,旗鼓相当,周围的空气被气流影响,不断围着二人旋转,越来越大,似是飓风一般,卷起无数落叶。 但光是这样却也不够。 那瘦高个毕竟在上,天然的重力加上内力回流,完全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林清也清楚,再这样僵持下去对她不利。 心思一动,她再次将两成内力输入剑中,主动将平衡打破。 汹涌的内力化作疾风附着于剑刃之中,直逼瘦高个而去,就像是猛然间将剑刃延长。 瘦高个反应不及,刀势霎时间被林清强劲的内劲冲偏,整个人被冲的倒飞出去,险些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他不得不停下,也等于将身体的破绽展露人前。 林清手中长剑如蛇,直刺瘦高个的肋间。 剑闪寒芒,直逼要害。 瘦高个脸色一变,只能再次变招横挡,内力随之反弹,震得他经脉发疼。 然而剑芒临近,林清腕间一甩,剑招再次变换,改刺为削,此时那剑刃距离他的颈部只有寸许距离。 她的动作太快了,快到几乎只剩残影,待双眼跟上那剑影的节奏,剑刃已然刺破皮肤。 瘦高个双眼露出惊恐,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致命一击,可颈部仍旧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愤怒之余又不免心惊,这人年纪不大,武功却如此之高,也没听说过江湖上竟有这等天骄啊! “等等!”瘦高个慌乱出声喊道,“咱们无冤无仇,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今日的事情,咱们就此作罢,如何?” 林清懒得搭理他,虽说那瘦高个遮着脸,可那眼睛一转,她几乎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无外乎以为她是某位大人物的弟子或子嗣,若是她真出事了,后面吃不了兜着走。 可一旦明日知道她是一个小帮会的帮主,必会对她斩尽杀绝,甚至恼羞成怒,会将整个恨天帮都算上。 这事儿,决不能轻易算了! 林清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挥剑往瘦高个嘴巴上抽,逼得瘦高个不得不挥刀应招。 刀光剑影,兵器碰撞之声时而清脆,时而令人牙酸,数十招后,瘦高个已经陷入败势。 林清却微微一蹙双眉,视线落在瘦高个的握刀的手上,一开始倒还没感觉,可过了这么久,那人的握刀的右手出现了变化,甚至偶尔还会移动拇指。 像他们惯用刀剑之人,手掌与柄部接触的位置早已磨出老茧,也习惯了柄部对手的摩擦和力度,别说在打斗中随意变换,就是弄错一个位置都极有可能丢掉性命。 除非这人就不是个用刀的,甚至于也不是用剑或者匕首一类的兵刃! 林清心下警觉,手中剑招却是愈加迅猛快速,逼得瘦高个手忙脚乱,眼瞧着就要输了。 “既是你逼我的,那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瘦高个眼中发狠,猛地后退,长刀随之他掷出。 林清飞起一脚将刀踹开,再回神,就见一道影子朝她飞刺而来。 心里忽的产生些许危机感,林清弯下腰身,几乎平贴地面,长剑竖起迎向那东西。 下一瞬便是金属碰撞之后的声音,以及剑刃与之分离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花迸溅之间,林清也终于看清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钩锁。 四爪的铁钩,后面拴着一段长长的绳索,另一端就拴在那瘦高个手腕的机扩上。 原来如此。 最后一点火花消失,钩锁被瘦高个收回,接着再次被掷出,以某种诡异的角度抓向林清的脑袋。 这人若用刀,就是个半成品的废物。若是用钩锁,威力几乎成几何倍增。 林清紧蹙双眉,滑步向左,手中长剑再次撞击在铁钩侧面,发出令人牙疼的撞击声。 铁钩被撞歪斜,可下一刻,那瘦高个手中一抽一送,那东西便换了个角度,诡异的由下而上斜击林清小腹。 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钩锁几乎只剩残影,所袭之处亦是林清落脚之地! 林清面色微变,右脚猛地用力,身体旋转,内力鼓动,迫使身体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从那钩锁上方滑落,小腹擦过铁钩锐利的爪尖,带着一丝入肉的血腥味。 “江湖上死在我这招的不下百人,能躲过去的绝不超过一手之数。”瘦高个满面震惊,心中亦是更加恐慌,“你到底是谁?!” 林清冷嗤一声,视线扫过房顶,抬剑便刺。 瘦高个目露杀意,再次将钩锁掷出,长长的锁链在他的操控下左右摇晃,方向飘忽不定,一时间竟无法确认具体的方向。 这是杀招,也必有后手。 林清眉目间透着凝重,看来她也要露些真本事了,手中长剑发出一声争鸣,剑破虚空,长驱直入。 破剑。 这还是李明霄给她找来的剑法,招式玄妙而凌厉,讲究的便是舍弃防御,以一剑,破万刃。 剑刃速度极快,隐有龙鸣之音响起。 瘦高个心里莫名一跳,一种说不出的恐惧随之出现,瞬间充斥在他的脑子,挥散不去。 他混了大半辈子江湖,却极少在敌人出剑时便感觉到了恐惧,仿佛本能正在不断提醒他,躲开,会死! 可他的双脚却如同扎根一般,他动不了,他只能慌乱的回收钩锁,用那尖锐的抓钩抓向对方的后脑。 快一点,再快一点! 生死之间,显然林清更快,刹那之后,剑刃已然刺入瘦高个的心口。 一切刹然而止。 瘦高个倒下了,手中钩锁也卸去了所有力道掉在地上。 林清站直身体,稍稍吐出一口气,现在倒可以看看这人到底是谁了。 她还真挺好奇的,毕竟就曹祥杭天衍等人在她手底下走不过几招,但这瘦高个能与她打成这样,绝不是普通人! 林清将剑送回剑鞘,伸手去拽那瘦高个脸上的面巾。 偏在这时,那原本已经死亡的瘦高个却猛地张开眼,手中一把灰土猛的撒向林清的双眼。 林清反应及时,迅速后退,堪堪躲过了那灰尘扬起的尾巴,可这一耽搁,那瘦高个突的跃起,从旁边的窗户钻了出去。 当林清追出窗户,只见外面高树野草被夜风吹得哗哗直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人已经跑了。”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那声音轻松惬意,就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 林清抬头看了眼夜空,却连一颗星星都没看见,转过头,就见穆晚唐一身白衣,睁着他那双能够蛊惑人心的狐眸,正含笑看着她。 林清都想吐槽一句,“看够了么?” 穆晚唐很给面子的认真想了想,“还行吧,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林清重新返回废屋,“就在那人丢刀的时候,房上的瓦片响了。” 穆晚唐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其实只要你说一声,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林清多少有点嫌弃,那钩锁确实危险,可她同样还没动真本事,“我自己也可以。” 穆晚唐:“可那人跑了。” 林清:“……” 她可以确定她剑刃刺进去的地方一定是心脏,能一下毙命的那种,那人能活下来也只有一种可能,那是个镜像人,心脏的位置跟正常人不一样。 这一点还真就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倒霉! 这么小的概率都被她遇见了,不是倒霉还能是什么。 林清不想再说这个,“行了,既然让你的人提醒我过来,那就把话一次说明白吧。” 穆晚唐似乎也来了兴致,“不如林侯爷来亲自说说。” 林清翻了个白眼,说?她能说什么,说如何发现那护卫是穆晚唐的人吗? 其实这个还不难,根据时间来算,穆晚唐应该已经到了,却迟迟未曾露面,必是藏在某处。 她既然能推测出姬蝉很可能是龙凤山庄后面真正的掌权者,穆晚唐可是姬蝉的亲儿子,要混几个细作进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其次这山庄中的道路四通八达,那护卫明明可以带他们绕过弃血花树和其他一些带有明显痕迹的地方,可他非但没有避过去,反而引导着林清他们主动靠近得知真相,最后特意点出了废院的不干净。 林清自认为如今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主,哪怕做了一些大事情,但也不足以引起轰动,能对她这般重视的,十之八九对她有一定的了解。 这么一看,除了穆晚唐,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第322章 第 322 章 龙凤山庄 第322章 林清迈过黑衣人的尸体, 走到供桌前方,按照之前黑衣人开门的样子,将桌下那处突起按下,“至于你的目的……都来找我这个敌人合作了, 看来你对你那个母亲不大满意。” 供桌旁边的墙壁再次弹开, 露出那条密道, 密道里亮着灯,能看见不断往下的台阶。 她顺手抄起一个旁边一个拉住, 扭头看了穆晚唐一眼, 却见对方神情复杂的盯着她,站在后面久久未动。 穆晚唐犹豫片刻, 还是问道:“你就不问问我……是如何逃走的?” 林清道:“我有很多机会能杀了你,可你却依然活着,知道为什么吗?” 穆晚唐注视着她,心里忽的多了一点期待, “为什么?” 林清白了他一眼, 还能是为什么, 不过是衡量利弊之后, 这人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穆晚唐看懂林清的未尽之语,那抹升起的期待瞬间跌落, 摔得粉碎,他微微垂头,将所有的情绪全部隐藏, 再抬眸时又是如以往那般温和笑意, “罢了,好不容易见面就不说那些扫兴的事情了。” 他学着林清的动作,取下旁边一个烛台, 注视着上面跳跃的火苗,“有一句话你倒是说得不错,自从上次大渊的计划失败,我那母亲已经对我这个毫无作为的儿子失去了耐心。” 林清脚步微顿,裴绍光曾告诉过她,姬蝉对穆晚唐宛如仇人。 练武也好,执行任务也罢,但凡穆晚唐达不到要求,就会面临极为可怕的后果。 鞭抽,棍打,针刑,挖肉…… 要不是知道这是母子,还真让人以为仇人呢。 林清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姬蝉想做什么?” 穆晚唐笑了笑,“自是觉得我不合适继承刹盟,想重新找一个人顶替我。” 林清:“有目标了?” 穆晚唐:“暂时没有。” 两人说着,脚步未停,前方出奇的安静,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在密道中回荡。 穆晚唐见她走的坦荡,毫无防备,不禁问道:“你就不担心里面有人?” 林清还真不担心,如果里面有人穆晚唐绝不会是这个态度,最起码得提醒她两句表示一下态度,一声没吱,显然是里面没什么好处让他显摆的。 心里这么想的,嘴上却是另一套说辞,“龙凤山庄真正的主人是姬蝉,如今她亲儿子就在我的身边,这里面能有危险?” 穆晚唐苦笑,“你还真是高看我了。” 话音未落,密道也到了尽头,或许是那瘦高个没想到出去后就回不来了,密室的石门开着,里面空间不小,却有小半堆着泥土,另一边则摆着一套桌椅。 林清颇为奇怪,走到那土堆旁往前看了看,就见这处墙角向下挖了大约半丈深度,露出类似砖石一般的结构,“听过盒子做夹层的,这密室做夹层的却不多见。” “我母亲造出这间密室便是为了下面那间。”穆晚唐走过来,盯着坑下的东西,眸光幽幽,“这废宅下方原本是一处地宫,乃是神霄宫所建,听闻他们建造地宫时,留了一条能直通神霄宫的密道。” 林清却是听得嘴角微微一抽,神霄宫要是建在附近,怎可能不会被人发现。 要是建的远,这齐云山后的山连山,得挖穿多少大山才能到地方? 就是往前挖,那十有八九也得把忘忧城给挖穿了才能到地方吧? 这么大的工程得用多少人力,人多了那还是秘密吗? 穆晚唐幽幽叹气,“我也觉得那不太可能,可耐不住有人相信。” “所以姬蝉想将两边挖穿?”林清看向他,还真是简单粗暴啊。 穆晚唐道:“因为地宫入口难以确定,所以她才有了这个计划,但下方砖石掺杂了精钢,寻常工具难以穿透,亦无法使用炸药。” 林清了然,“如此来看,姬蝉掌控龙凤山庄时间已久。” 穆晚唐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并不会什么都告诉我,如今告诉你这些消息,也是折损了几个探子才知道的。” 林清环臂而立,就这么斜睨着他,“还有什么消息?” “你是想将我一下子诈干净了。”穆晚唐苦笑摇头,随即摆正脸色,神色变得严肃,“半年前,我的人曾见过一个男人进入母亲书房,他蒙着脸,母亲对他很是尊敬,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但我的人还是捕捉到‘神霄宫’三个字。” “也就是说神霄宫与刹盟早已勾结在一起了?”林清思索着穆晚唐的话,确定没找到漏洞之后才信了几分。 她看见穆晚唐认真的点了点头,抬步走到这密室中唯一的书桌前。 桌子是刚被收拾过的,桌面上还留着湿布擦过的水痕,毛笔的笔头亦是湿润。角落处堆着一本蓝皮册子。 林清将那册子拿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排排的字迹: 四月初二,得蚀月草九两七钱,支现银三十二两。 四月十三,得蚀月草两斤六两二钱,支现银一百二十三两。 四月十八,…… 五月初四,…… 林清翻到最新写的一页,上面的墨迹还未干透,日期就是今日上午,得蚀月草为三斤多一点,支了近二百两银子。 “按照这账目来算,收来的蚀月草足有三十多斤。”林清狐疑问道:“这个蚀月草是个什么东西?” 穆晚唐好歹是在南境长大,这个蚀月草他还真是知道一些,“蚀月草唯有南境才有,只生在深山老林中,唯有入山采药的农户和药童子才有机会遇见蚀月草,至于效果,只能说对蛇毒有些奇效,其他的大概要去询问顾春了。” 林清若有所思,顺手将账册收了起来,姬蝉这般耗费周章,必然是有什么作用,先收起来以防万一吧。 穆晚唐四处看了看,确定再没什么东西之后,说道:“这里应该没什么了,我们走吧。” 林清摇了摇头,“还有一样东西。” 穆晚唐有些诧异,这屋子的东西极少,基本已经都放在的外面,一抬眼就能从最东面看见最西面,除了墙就就是土,再无其他。 这样的环境想要藏什么几乎是不太可的样子。 然后他就看见林清拆开了桌面,露出里面的凹陷,就像是一处秘阁,里面放了两个油纸包,火药刺鼻的硫磺味随之飘入了穆晚唐的鼻子。 他惊讶的盯着林清,“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我们进来的时候,火药味太浓了。”林清将那炸药一同收好,这回是真的没什么东西了。 两人重新返回到废院之中。 三更刚过,四周漆黑一片,连虫鸣鸟啼之音都安静了不少,唯有夜风刮过,才算是留下一些细微的呜咽声。 虽说有些诡异,但好在还算凉爽。 穆晚唐的视线划过林清的小腹,那处的衣裳已被血液浸湿,留下一道略宽的血线,“我如今身份不妥,若需见面,我会让人通知你。” “也好。”林清点头同意,穆晚唐怎么也在南境经营了十几年,想来线人细作不少,尽管人不怎么靠谱,但只要用好了,会是一把利器。 事已至此,倒也没什么再磨蹭的,她转身走到墙角,翻身跃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也就没看见穆晚唐伸出的手,亦没看见那手中紧握的一瓶金疮药。 穆晚唐稍稍垂眸,盯着手中的瓷瓶,将后面的话洗漱咽下,终是自嘲的笑了笑。 便是他给了药,她会用吗? 几乎不用细想他便知道了答案。 心口像是被压上了一块石头,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穆晚唐信手瓷瓶丢在一边的草丛里,听着瓶子滚落到深处,直至消失,找不到了。 …… 另一边,林清重新潜回房中,将身上染血的衣服,与炸药一同收好,随意料理了一下伤口,这才上床休息。 接下来的几日倒是消停不少,胡班带着人将整个龙凤山庄逛了一遍,将建筑和守卫分布绘成图纸,全部交于林清手中。 古六娘则负责联系寻找山庄和附近的暗卫,统计消息。 林清反倒是清闲了下来。 她没再去过废院,也没打算找寻那什么地宫,更没有人因为废院死人寻找凶手。 想来应该是穆晚唐给提前料理了。 用过早饭,趁太阳还没么大的时候,她从房间里溜达了出来,专往人多的地方走。 英雄会还没开启,但或许是林清那么一闹,为了平事,宁家不敢再拿这事收钱,于是不少无名的小帮派或是江湖散人,但凡拿着帖子的就全都放了进来,而且全部安排在这西边的院子里。 这一片也逐渐热闹起来。 南境炎热,也就早晚还能算舒坦一点,这边有一片小园子,院子里绿树不少,这一会已有不少人坐于树下闲聊。 他们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大多穿着布衣,偶尔传来阵阵笑声。 林清眼睛一扫,正捉摸挑个人多的凑过去,就听见旁边有人喊她。 “小兄弟,这边这边。” 林清扭头一看,发现左边一棵老树下坐着一位中年壮汉,旁边还坐着一位小童子。 小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脸圆的像苹果,眼睛大大的,那皮肤也是嫩白嫩白的,让人恨不能上去捏俩把。 林清在小孩满是童真的注视下,迈出的脚步诡异的拐了个弯,走到那老树下坐下。 第323章 第 323 章 龙凤山庄 第323章 林清抱拳问道:“兄台贵姓?” “弊姓徐, 徐天骄。”壮汉嘿嘿一笑,随后指了指旁边的小孩,“我儿子,徐家宝。” 林清又看了眼小孩, 这名字取得还真是简单易懂啊。 “哥哥你真好看。”徐家宝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哥哥你这么好看, 一定非常善良吧?” 都这么说了,林清也就不客气了, 谁让她‘心地善良’呢。 她伸手在徐家宝的脸蛋上掐了两把, 奶香奶香的,笑眯眯的回道:“对啊, 哥哥我从小都特别善良,连只鸡都不敢杀呢。” 林清仔细回忆了一下,反正她是真没杀过鸡,出任务的时候吃不着, 回来的时候吃现成的, 她宰的最多的还是人。 徐家父子听了林清的话, 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 徐家宝也不在乎捏脸蛋的手了,接着奶声奶气的问道:“哥哥的衣裳真好, 我从没摸过这么滑润的料子。” 林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自从答应李明霄之后,在没事的时候她穿衣服也尽量往精细了选, 穿着那是真舒坦, 但也是真费衣裳,有些下了身,基本就穿不得第二回了。 她叹了口气, “这料子还成吧,就是普通的天云缎,我家还有很多,这衣裳穿着轻薄,就是不耐脏,洗过两次就穿不得了。” 天云锻在南边很有名气,一尺就得百两银子。 徐家宝那眼神再看林清,就跟看财神爷似的,麻溜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蛋上送,“哥哥你捏吧,管够。” 林清乐了,抬手又捏了一把,这才转头看向徐天骄,“徐兄叫我有事?” 徐天骄指向远处人群中的一个老头,“就他,刚才说自己一拳打死猛虎,独闯平云山十三寨,剿匪千余人。” 林清耳朵听着,古怪的看了眼那个唾沫横飞的干瘪老头,那十三寨不是她带着天禄卫去灭的么? 当时是她扮成商户被那些山匪劫上山的,因为那时的副指挥使出现纰漏,导致天禄卫支援不及时,她只能拎着兵刃跟山贼血拼,在一群山匪里杀了个几进几出。 后来山匪被她杀怕了,逃跑时被赶来的天禄卫一网打尽,那个副指挥使也被撤职查办。 这事情也算是她的成名战绩之一了。 林清对那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这会听那老头一说,忽的就来了兴致,“照他那么说,武功岂不是很强?” 徐天骄呸了一声,“你听他瞎说吧,那老头我认识,以前就住我家隔壁,人到中年,忽然就想学武了,跑到武馆花银子学了几年,也就是他运气好,捡了张帖子,要不你以为他进得来!” 林清装作恍然大悟,“原是这样啊。” 徐天骄又指了指另一边的一个少年郎,“你再看看他。” 林清闻言再次看去,这个具体不远不近,不过她耳力好,倒是将那少年郎的话听了个清楚。 那少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一张嘴跟说书似的,说起话来阴阳顿挫,“你们是不知道,就在那元河县,一家十八口皆被吊死在家中房梁之上。 官差却查不出任何线索,只听邻居说是夜间见一白影闪过,当时便是县太爷都以为是冤魂索命了,幸好遇见我!” 林清却听得更加古怪了,往前走了几步,张嘴问道:“这十八口是吊死在一间屋子里吗?” 那少年郎打量了一下林清,傲气的抬起脑袋,“这是当然。” 林清又问:“只是平民?” 少年不耐烦道:“当然了,不要问这些没用的问题,没看我忙着呢!” “失礼失礼。”林清随意拱了下手,走到一边环臂听着。 徐天骄也凑了过来,好奇道:“这有问题?” 林清低声道:“成人肩宽一尺往上,便都算他壮硕如牛,有两尺半也哪不是了,我就再让他半尺,两尺……再让半尺好了,一尺半,十八个大人得是几尺?” 她顿了下,“便再算他两个大人带一个孩子,也就是六个孩子,全部算作半尺,这也就是两丈一了,若是吊到横梁上,中间还得有点间距吧,就先不看他们脚下踩的凳子和上面栓的绳子够不够了,就这横梁长度建造的屋子放在哪个国家都是要砍脑袋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规避的办法,不过大多都是大户人家才会干的事情,百姓不会。 徐天骄恍然大悟,颇有兴趣的又凑近了点,“那少年郎名叫蒋现,是从盛国北边来的,据他自己说是天海派的外门弟子,不过据我调查,天海派里压根就没这号人,十有八九又是吹牛的。” 正说着,他忽然感觉到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小,奇怪的抬起头,正对上蒋现已经气红的脸。 背后说人坏话被逮了个正着,这可就尴尬了,但徐天骄要是真在乎这个,他大概也上不了这龙凤山庄。 他一撸袖子,嘿嘿一笑,俩眼露出茫然,“阁下哪位,寻我徐某人可是有事啊?” “不是刚还指着我鼻子骂呢,真不知道我是谁啦?”蒋现也不是好糊弄的,眼睛在徐天骄和林清脸上一扫,轻蔑的冷哼一声,“一路货色,你们就是嫉妒我蒋现功成名就!” 这么一说徐天骄就不乐意了,大嗓门就嚷开了,“呸!你功成名就什么了,就你那一家十八口吊死的命案嘛! 怎么的,十八口人吊一个屋子,你当那房子是皇帝老儿的寝宫嘛,樑可是真够长的,官府就没把人先拉出去砍一遍啊!” 徐天骄骂的极有节奏,后面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想通了其中关窍。 刚刚还觉得蒋现厉害,这会却是哈哈大笑。 蒋现被那震耳的嘲笑弄得脸红脖子粗,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我……那是你们听错了,不是十八口,是八口人!” 徐天骄吊儿郎当的看着,学着他的样子掐起腰,捏着嗓子道:“成啊,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破案的?” 蒋现总算找回了态度,扬起脑袋,“那家人最爱食用当地一种名叫狗儿菜的野菜,但有一种毒草与其极为相似,凶手提前将他们采摘的狗儿菜换成了毒草,将八口人全部毒死,而后夜里再披上白衣,扮鬼进去将人全挂在房梁上。” 蒋现说的头头是道,其他人的神情也渐渐变了,带了点惊讶。 徐天骄有点慌,小心的推了推林清的肩膀,“这什么情况?” 林清看着蒋现的目光却逐渐古怪起来,就跟看刚才那老头似的。 这案子她也熟啊,当时正好在那边的城里办差,衙门破不了案子,求到了她这。 不过这案子的难点并不在野菜和毒药的替换上,而是在那家人死后凶手如何控制村民不接触他们,她也是因此推测出了凶手的身份。 不过仔细调查之后发现扮鬼和凶手却是两拨人,杀人的是当地的村长,扮鬼的是他儿子。 至于原因,不过是贪慕对方的土地罢了。 林清稍稍回忆了一下,便对这边失去了兴趣,看来今日是没什么收获了。 她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这一动却将蒋现的视线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你跑什么,心虚了?”蒋现疾步走到林清面前,伸出胳膊拦住她。 林清略感无语,他们俩到底谁更该心虚一点? 她抬头望了眼天上,眼见太阳就要出来了,怪热的。 既然人家如此诚心,那她就给上点难度吧。 “既然蒋公子如此聪明,我倒是有个问题颇为疑惑,还望公子解惑。” 林清后退半步,与蒋现拉开一点距离,接着说道“那替换狗儿菜的毒草名叫青蕨草,可是朔国才有的东西,怎么就会被大费周章的送到……‘盛国’一个偏远的乡下?” 有些问题不点出来或许没人想得到,可一旦问了出来,那大家伙的脑子就跟突然开窍似的,瞬间将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 蒋现说案子是他破的,可说来说去都是粗略笼统的,一旦说到某些点子上那是全然不知,这可不像是能破案的。 蒋现也噎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问的问题却这般刁钻! 他要是知道这些还至于编话骗人搏名声嘛!但是看见周围人怀疑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回道:“这也是凑巧罢了。” 林清步步紧逼,“怎么凑巧,那时正是春季,地里的野菜嫩着,要想冒充那狗儿菜,送到村长手中的青蕨草也必须是同一程度的嫩芽才行,千里迢迢的,这其中要耗费多少成本,就只为了杀一村中农户?” 徐天骄嗤笑一声,“这到底谁才是骗子,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事已至此,蒋现算是彻底暴露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那你说是为什么?” 林清:“自是要杀别人,剩了点边角料,被人废物利用了。” 蒋现:“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林清当然知道的清楚,因为那时真正要杀的人就是她。 “行了,跟一骗子有什么好说的,走了,咱们哥俩找地方好好说话。”徐天骄看着蒋现丧气的垂下脑袋,心里可算是舒坦了,拽着林清往外走,顺便回头喊上徐家宝。 三人走出人群,重新在园子里寻了个块地方,四周草木旺盛,却没什么人,静悄悄的。 徐天骄嘿嘿一笑,“小兄弟,瞧你这气势跟旁人就不一样,你这么厉害应该知道我这人是干什么的。” “卖情报的。”林清确实早就看出来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跟徐天骄废话这么久,“你尽管说吧,若是我感兴趣的,价钱少不了你的。” 第324章 第 324 章 龙凤山庄 第324章 徐天骄等的就是这一刻, 自信满满的捶了下自己的胸口,“那要看小兄弟想要知道了什么。” 林清似笑非笑,“忘忧城里的消息你也知道?” 徐天骄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英雄会上必定会有比试, 来这边买消息的也是对各家参加比试的人选和武功路数更感兴趣, 少有几个奇葩会喜欢听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 就比如海派掌门的夫人跟神鹰宫宫主是否依旧藕断丝连。 说实话, 这种消息并不怎么值钱,十条打包都卖不上一钱银子。 徐家宝拽着林清的衣襟摇了摇, “哥哥, 你就不想知道那些哥哥姐姐们有多厉害吗?” “不想。”林清回的很是干脆,别说那时那些小辈了, 就是把那些掌门单拎出来她也不惧。 而且各家门派武学什么样天禄司都有底,甚至很多家的绝学都有抄录留存。 她要是想学,保不准都能集各家所长了。 这下连徐家宝都没办法了,只能悻悻收回手, 扭头看他亲爹。 徐天骄咬咬牙, 行吧, 如今生意不好做, 这山庄里的情报贩子没一千也有八百,也不是挑生意的时候。 “如今各家都把大头放在这边, 我们爷俩是散户,重点也放在这边,城里的消息知道的不多。” 他顿了顿, “老城主是在五月初病重的, 给他看病的是城中玉安堂的张大夫,说是……疫症,不到三日, 少城主也发病了,连带着城主府不少人也被圈禁。 也是凑巧,那几日城主府的三公子正带着夫人在外收租,躲过了疫症,于是老城主将忘忧城和举办英雄会的一切事宜在书信上交代清楚,委托给了宁三公子。” 林清仔细听着,若有所思,“所以从始至终只有书信,老城主始终未曾露面,也未曾亲口说过?” 徐天骄点头,“我就是忘忧城的人,消息要比其他人灵通,而且干我们这行的在城主府都有些门路,总之现在的城主府只进不出,有府军看守。” 林清:“既然是交给宁三公子,可我来了这么多日子,却从未见过他来这边?” “这就是另一条消息了。”徐天骄见林清点头,才道:“宁三公子看中了兰家闺女,纳为妾室,哪知道那姑娘心有所属,半夜私逃,如今正大张旗鼓的在城中搜捕呢。” 这里面一听就是有门道的,林清问道:“兰家是干什么的,那姑娘属意的人又是谁?” “这是第三条消息了。”徐天骄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看见林清点头才接着开口:“兰家只是商户,做生意也向来老实本分,若说唯一特别的,就是那姑娘的意中人是城主府里的一位幕僚,叫时延。” 林清略一挑眉,“这个时延逃了?” 徐天骄竖起第四根手指,“你算是问对了,这消息外面的人可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他的确跑了。 城主府里有我的朋友,就在六月初二那天夜里,他当时守在府门前面,亲眼看见时延从里面跑出来,而且身上都是血。 宁三公子对外面说是时延得知自己染上疫病,怕死,所以逃了,但已经被处死。” 林清了然,如果这个时延真的死了,宁三不大可能放着龙凤山庄这么大的事情不管,就盯着一个女人跑,还把事务都甩给宁三夫人。 就宁三夫人那状态挺意气风发的,不像是夫君为小妾不务正业的样子。 而且照徐天骄的消息来看,城主府必定是发生了一场政变,老城主和少城主都是失败者。 徐天骄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林清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交给徐天骄,银票自是在南境通用的。 徐天骄一看上面的金额顿时眼睛都亮了,“多谢公子!” 林清挥了挥手,打算往回走,却又被徐天骄喊住了。 徐天骄道:“公子给了这么多银子,我也不能白拿不是,我这还有些消息便免费送给公子。” 林清停下脚步扭头看他。 徐天骄看林清好像真对各家天骄没什么兴趣,寻思片刻,道:“昨夜烈阳门掌门忽至,并与青雷剑派夜谈至少半个时辰,内容不详。” 附赠的消息内容有限,但对林清而言也已足够,如今来看今日的收获还算不错。 她正要开口谢过,忽的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就见司徒越正往这边走。 司徒越仍旧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一把长剑,英俊之余不失阳刚,眉目间更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正气,让人下意识便对他肃然起敬。 徐天骄瞪大了眼睛,看着越走越近的司徒越,直觉不可思议,明心阁的少阁主,那可是一群天之骄子中的佼佼者,绝不是他这等小民能够认识的人物! 司徒越对徐天骄礼貌的露出笑意,而后看向林清,“林帮主,原来你在这,找了你许久了。” “出来透透气。”林清看了眼已经高升的太阳,感受如炙烤般的温度,颇为嫌弃道:“时间也早了,回吧。” 司徒越点头应下,而后跟着林清走了。 后面的徐天骄盯着两人的背影,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徐家宝伸手推了他,疑惑道:“你怎么跟失魂了似的?” 徐天骄呐呐说道:“干我们这行的就得有眼力劲,我是一眼看出这位恨天帮的帮主不普通,所以才想做成这笔生意,可如今来看,这帮主比我想的还要神秘。” 他看见司徒越看林清的眼神带着服从,就跟山庄里的护卫看主子的眼神一样,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但他绝没看错。 能让明心阁少阁主这样的人俯首称臣的,得是什么样的人物…… 徐天骄想不到,一颗心如翻江倒海,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林清没去注意徐天骄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也不太在意这个,与司徒越回到了现在居住的院子。 直到把门关上,司徒越才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交给林清,上面是参加英雄会的人员名单。 林清随意翻了一下,上面记载的大小门派就有一百多个,这还是被宁家三子和夫人拦截过后的数量,否则只会更多。 甚至大多门派的掌门都到了这里。 林清在上面果然找到了烈阳门掌门的名字。 司徒越注意到她的动作,说道:“是昨夜和神鹰宫掌门一起过来的,听说是正好在外面办事,就临时改了主意。” 林清在那个名字上画了个圈,“不能让烈阳门将青雷剑派拉拢过去。” 司徒越将冰往这边挪了挪,寻了个能让林清舒服的地方放着,而后倒了杯清茶才返回来,轻手放到林清面前,疑惑道:“为什么?” 林清道:“青雷剑派位于大渊和盛国接壤处的青雷山上,以前属于三不管,可这会正是敏感的时候,若是青雷剑派投奔盛国,就等于是给两国边境开了道口子。” 那么这个事就严重了。 司徒越也是严肃起来,“我会盯紧他的。” 林清指腹在桌面上敲了敲,“必要时刻,青雷剑派的掌门可以换上我们自己人。” 司徒越心里一紧,点头应下。 林清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汤,“对了,查一查蒋现那些人。” 她想不通,江湖天骄也是不少,怎么都可她一个撸呢。 说起这个司徒越脸色也古怪起来,偷偷瞥了林清好几眼。 林清横了他一眼,“有事就说。” 司徒越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想这事你可能是真误会了。” 林清颇为讶异,“你知道?” 司徒越还真就知道,可就因为知道才更加无奈,“还不是你干的那些事太过惊世骇俗,别说年岁差不多的,就是比你高辈的也未必能办到。 我们这些所谓的江湖天骄,在你面前连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你要是江湖中人,也没人敢传什么,偏偏你走的又是朝堂的路子,可不就给了某些人机会么。” 司徒越苦笑着揉了揉眉心,“光平云山剿匪我都听过十几次了,次次有出入,那杀得山匪屁滚尿流的人物也是各有不同,偏偏就有人相信。” 林清也是听得无语极了,照这么说还真是她想多了,纯粹是她的那些事好编呗。 “行了,就这样吧。” 司徒越抱拳退下,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咱们这边的人也来了不少,可要私下小聚一下?” 林清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将消息带给他们就成,让他们暂时不要与我联系,避免泄露消息。” 司徒越低声应诺,走了几步却又折了回来,目光犹豫,“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要说一下。” 林清疑惑道:“什么事?” 司徒越小声道:“我昨日好像在玄天坊看见了一个人,好像是朔国皇室的。” “玄天坊?朔国的?”林清略一挑眉,“是逍遥王?” 司徒越怔了一下,“你见过了?” 林清笑了笑,“没见过,看你表现,猜的,毕竟朔国爱凑热闹的皇室,大概也就一个逍遥王了。” 说起来在北境的时候,她与逍遥王杨承昭也算是有些交集了。 司徒越担忧道:“他会不会泄露你的身份?” 林清笑道:“我们俩一个是皇室王爷,一个就是普通臣子,除非他活腻了想不开才会把我吐露出来,行了,还是准备英雄会的事情吧。” 司徒越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离开房间。 举办的日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三日之后,明儿个可还有一场宴席呢。 第325章 第 325 章 龙凤山庄 第325章 大会之前宴请三日, 也算是给各家认识的机会。 地点就在山庄正院,摆了几百张大圆桌。 看着是多,但这次山庄内得有万余人,还不算守在外面不肯走的。 几百张桌子也就是在江湖上有名声的各处势力, 以及一些还算有用, 又或者与各势力有些关系的散人。 后院的位置则临时用油布搭建了一个极大的棚子, 里面起了近百个土灶,厨子和帮厨们来回忙碌。 林清过来的时候就见一百来个厨子正在颠勺, 那刺啦刺啦的爆炒声不绝于耳, 各种味道夹杂在一起,熏得她鼻子一阵痒痒。 胡班跟在她的后面, 见状瞪大眼了眼睛,“这龙凤山庄是把整个忘忧城的厨子都请过来了吧!” 林清视线在里面一扫,里面的帮厨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人数比厨子还得多上一倍, 比街边的菜市口还要热闹, “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出乱子, 让咱们的人都警醒些。” 胡班道:“已经叮嘱过了,不碰酒, 但凡没见过的味道不对的,一律不碰。” 林清颔首,抬步便要离开, 却在转身之时, 余光瞥到一抹影子。 那人身形与她相似,只有一个侧脸,很是清秀, 像极了仇松! 林清猛然停下脚步,视线在来回忙碌的人群中穿梭而过,却什么都没找到,似乎刚刚那一眼只是错觉。 胡班随之警惕起来,压低声音,“帮主,这里有事情?” “无碍。”林清垂眸,打开手中的折扇缓缓摇着,“走吧。” 南境炎热,开宴的时间只能订下黄昏,这会大多人都已经到了,几百张桌子,放眼一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脑袋。 那声音汇聚在一起,犹如几万只苍蝇在上空飞舞,除了那嗡嗡声,几乎听不见别的。 浓郁的汗气夹杂着乱七八道的气味不断冲击着嗅觉,林清眉脚跳了跳,取出一枚药丸子压在舌根下面,这才嗅到些许清新的空气。 “这边这边!”徐天骄小跑过来朝她招招手,然后指指不远处的桌子。 林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那桌子几乎快坐满了,徐家宝手脚并用,愣是凭实力给占了两个空座出来。 那地方已经接近角落,恨天帮的人就坐在不远处的位置。 倒也正好。 林清笑着应下,跟徐天骄走到那桌坐下,胡班则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徐家宝乖乖坐好,小胸脯一挺,‘悄悄’呼出一口长气,“哥哥你可算来了,我特意给你留的位置,来了好几拨人我都没让呢。” 这小孩是真会说话,林清随手将腰间装饰的玉佩摘下来塞他手里,“拿去玩吧。” 徐家宝双手捧着玉佩,眼睛顿时亮了下,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脆声道:“谢谢哥哥。” 徐天骄一看那玉佩质地就知道价格不菲,看林清的目光也更加友好了,他就喜欢这个大方讲理的客人,于是凑过去小声道:“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今日会有个大人物过来。” 林清略一挑眉,“什么样的大人物?” “据我猜测,必是武林中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徐天骄指指前面的几张桌子。 林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最前方有四五张桌子空着,桌上摆着各式水果点心,一样比一样精致,都是其他桌面没有的东西。 她稍稍侧身,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大门外面,护卫已将外面那些江湖散人全部隔开了,数十人站在那里,皆是各派领头的人物。 不少人林清也都认识,例如司徒越,还有其他与天禄卫有关的势力。 林清端起徐家宝给她斟满的酒杯,垂眸轻嗅,心思已不在这边。 昨日与司徒越见面时未曾听他提过这事,想来应是突发,究竟是哪位人物呢。 “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与咱们可没关系。”徐天骄突然开口打断了林清的思绪,抬手抓了把糖球放在他儿子手里,“倒不如吃好喝好,也算赚到了。” 林清颇为意外的看着徐天骄,“还是徐兄看得通透。” “哪里哪里,见得多了,也就看开了。”徐天骄嘿嘿一笑,一抬眼,眼睛就直了。 林清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就见宋兰若从远处跑过来。 宋兰若仍旧是那一身红衣,面容精美艳丽,几步来到林清面前,“这几日都不见你来找我。” 林清无语,就她跟烈阳门这关系,怕是到了门口也得被赶出来吧,更何况烈阳门掌门也到了,那就更不太好了,“初至此处,事务繁忙。” “这样啊。”宋兰若恍然大悟,然后横了一眼胡班,“你们都是吃干饭的!看把你们帮主累的,都瘦了!” 胡班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要不是看宋兰若是个姑娘他早就开骂了。 这姑娘是眼瞎吗!他天天忙到半夜,眼底下黑的脂粉都快盖不住了,怎么就没干活了! 他看看宋兰若,又看看林清,憋屈的把话咽下去了。 林清低咳一声,安抚的拍了拍胡班,“宋姑娘有事吗?” “上次给你那些吃的想来也该吃完了,我又做了一些。”宋兰若又换了个挎包,从里面取出不少油纸包,“你尝尝,若是哪个合你胃口,你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再多做些给你送来。” 宋兰若说话很快,声音却比平常柔软,带着几分羞意,看得四周人眼睛都直了。 以宋兰若的脾气,旁人对她来说就跟地上的石头蚂蚁差不多,压根不值得她在意,一门心思都砸在了林清身上。 她看了眼林清还未动过的酒杯,顿时就不高兴了,“那宁家怎么回事,给你喝这种酒,这得兑了五成水吧!你等等,我给你拿酒去。” 宋兰若风风火火的又跑了。 徐天骄目瞪口呆,推了推林清,“兄弟,艳福不浅啊。” 林清嘴角直抽抽,“别瞎说,坏了人家姑娘名声就不好了。” 看来还得寻个机会与宋兰若说清楚才行。 胡班却悄声道:“帮主,这不是个好机会嘛,就她这样,估计你哄几句,得恨不能把家拆了送给你。” 林清警告的瞥了他一眼,“既然是个人,就得做些人事,其他的休要再提。” 胡班随口一说,也知失言,嘿嘿一笑打岔过去,“那姑娘来了。” 宋兰若已经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壶酒,倒了满满一杯放在林清面前的桌面上,满脸期待,“这酒更醇,你尝尝。” 这下不止这桌的人,连周围的男男女女也都看了过来,不时传出窃语。 “这烈阳门的宋兰若怎么回事,想男人了?” “我怎么记着她有个未婚夫来着?” “可不是嘛,就是青雷剑派的季长风,啧啧,这还没成婚呢夫人就看上小白脸了。” …… 林清不用细听,那些细微的声音都已经钻进了她的耳朵,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了。 事情不难办,解决的方法也不少,可无论哪一样都难免会对宋兰若的名声产生损害。 罢了,先把这些碎嘴的解决一下好了。 林清思索着,余光一扫,一阵风疾驰而来。 她本能抬手,却又随之放下,下一瞬,只听啪的一声,酒杯被飞驰而来的石子崩碎,瓷片飞溅,有几人被划伤了皮肤,发出一声声惊叫。 可当他们看清打出石子的人是谁时,又纷纷把嘴给闭上了。 胡班却猛地站起身来挡在林清明面前,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兵器。 林清将他拽住,指了指旁边的徐天骄父子俩。 胡班会意,将手从兵器上拿开,拽着父子俩躲到一边去。 这时候季长风也走了过来,他黑着脸,瞪着宋兰若,咬着牙说出三个字,“跟我走!” 宋兰若早在酒杯碎裂的时候就已经怒气横生,闻言冷笑,“季长风,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 “就凭你我有婚约在身!”季长风快气疯了,“当着我这未婚夫的面就跟小白脸卿卿我我,宋兰若,你这是自甘下贱!” 宋兰若这下怒气也升到了顶点,满眼戾气,伸手就要摸向腰间的兵器,然而一只手却按住了她的手腕。 宋兰若顺着手腕上看,直至看见林清,所有的怒气瞬间收敛,化作些许委屈。 林清收回手,眸光淡淡,看向季长风,“小白脸骂谁呢?” 季长风张嘴就道:“小白脸骂你!” 林清似笑非笑,“哦”了一声,周围反应过快的传来阵阵笑声。 季长风这才反应过来,看林清时已然多了杀意,“你找死!” “你杀不死我。”林清很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 “什么恨天帮,说白了不过是街边混混,当真以为给了你三分脸面,就把自己当成人物了。” 季长风杀意犹如实质,“既是江湖盛会,怎能没点助兴的节目,不如你我比试一番,如何?” 林清只觉好笑,还有人主动上门找死的,这事就有趣了。 她正要开口,却有人先一步过来怒斥:“胡闹!” 林清转头一看,就见之前四周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散开了,空出一条路来。 那些各势力的领头人都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闹剧,有戏谑的,有鄙夷的,也有担忧和看热闹的。 烈阳门掌门肖步雄就站在众人前面,满脸铁青的瞪着几人,尤其是林清,那视线恨不能把林清生剥了似的,“兰若,过来!” 宋兰若能把别人不当回事,但还真不能违背肖步雄的话,毕竟这是她师父,“师父,是季长风他……” “住嘴!”肖步雄满是怒气,让宋兰若将接下来的话给憋了回去,“还不向季少掌门道歉!” 宋兰若没想到一向疼她的肖步雄竟然因为季长风训斥她,她扬着头,眼眶微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却没流下一滴眼泪,只是倔强的瞪着肖步雄,“我没错,我死也不会嫁给季长风!” 肖步雄没想到宋兰若竟然这会给他找事,心中怒火更胜,这股怒火自然而然烧到了林清头上。 若是没有这人,他徒儿一向听话,怎么会当着众人面违背他,定是那小白脸背地里怂恿的! 林清迎上肖步雄的怒火,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于她而言,肖步雄跟季长风就是一路货色,只要这两人没关系,死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第326章 第 326 章 龙凤山庄 第326章 杭天衍也在队伍里, 见状冷哼一声,“肖掌门,你这徒弟我们青雷剑派可是要不起啊,现在就能为一个混混找我家少掌门麻烦, 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又为了什么阿猫阿狗的祸害我青雷剑派的命根子。” 肖步雄的任务就是拉拢青雷剑派, 这会算是被杭天衍的话架在火上烤了, 一时间脸色由青转黑,由黑转白, 精彩的跟跑马灯似的。 “你们两个差不多就行了, 别给贵客丢人。”玄天坊的坊主也站了出来,斥责完, 回头脸色一变,谄媚的看着最后方的年轻人,“孟少侠,都是误会, 您别往心里去。” 神鹰宫的掌门也道:“就是, 这是烈阳门和青雷剑派的私事, 跟我们可没关系。” 宁三公子今日也在, 一身锦衣华袍,面目颇为阴柔, 只是此时脸色也颇为难看,毕竟他算是东家,若出了事, 他往上也不好交代, “不过一点小事,想来两派很快就能解决,让您见笑了。” 都是各个势力有头有脸的人物, 却对走在最后面的一青年赔笑说话。 青年身体壮硕,面目看着憨厚,却又满是煞气,腰间挂着一把腰刀,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很是傲气。 林清却看得一愣,眼角随之抽搐两下,这人不就是她那下属孟杰么! 搞了半天这阵仗迎的是他啊。 仔细一想,孟杰娶了郑巧儿,可不就是剑尊的女婿么,剑尊在江湖的地位那真就是泰山北斗一样的存在啊! 孟杰没看林清,只是将手自然的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腹小小的动了几下,打出暗号。 ——前来支援,百人。 林清了然,稍稍垂眸,故作不识。 但这事闹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好收场。 果不其然,季长风上前一步,抱拳向众人行礼,“还望诸位前辈做个证人,许我与这位林帮主一战。” 宋兰若气极,“季长风,你别欺负人,我与你比!” 季长风冷笑,“放心,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今日便要你看看,你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废物。” 宋兰若不服,还要说话,却被肖步雄点了哑穴强拉到一边交给曹祥。 宋兰若没办法,急的眼睛都红了,眼巴巴看着林清。 所有人的视线也集中在林清的脸上。 这种情况想要低调都低不成了,林清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想比,那就比吧。 也不用上什么比武台,山庄门外那片地上已经被清理干净,正好用来比武。 季长风没急着上场,而是从下属那边拿过纸笔,刷刷几笔写出一张生死状,在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上手印,然后交给林清。 司徒越这会有点看不下去了,虽说他对自家主子有信心,“只是比武,用不着签生死状吧?” “毕竟是拳脚比试,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呢,以防万一罢了。”季长风将纸笔递给林清,“当然,若是某些人不敢签,也就罢了。” 林清古怪的睨了他一眼,没去碰笔,直接用拇指沾了印泥,在纸上按了一个指印。 季长风只以为林清是被他激起了好胜心,目光里流露出一点轻蔑,将生死状拍在桌子上,一个漂亮借力飞身而起,衣袂飘飘,配上那张英俊面容,不知多少姑娘看红了脸。 他飘然而落,正好站在空地中央,将剑取下丢给一旁的山庄护卫,发出一声轻哼,“别说我欺负你,我不用兵器,再让你一只手。” 这话却是又让一群人不禁惊呼出声,看季长风的目光更加崇敬。 季长风很享受这种感觉,心里更是舒坦,看林清的目光也如看待蝼蚁一般。 林清却觉得好笑,想让? 那就让呗。 她笑吟吟夸赞道:“少掌门真乃英杰,如此谦逊礼让,实乃我辈之典范。” 她慢悠悠穿过人群,在路过孟杰时快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而后走到空地上,做了个请的姿势。 在季长风看来这便是活脱脱的挑衅了,要他先来?好啊! 季长风目露狠辣,双手挥拳,脚下滑步向前,步履间风尘聚而不散,虚实变换,瞬息之后便出现在林清面前,速度之快,仿若将时间挖掉了一块。 围观之人皆是惊得瞪大眼睛,肖步雄赞道:“季少掌门这疾风拳竟已大成,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杭天衍捋着胡须,对自家少掌门很是满意,“哪里哪里,毕竟年少,还需多多历练才是。” 玄天坊的坊主笑道:“估计对面那位林帮主怕是要惨喽。” 这几乎他们公认的事实,毕竟一个是名门之后,一个就是小帮会的混子,如果季长风要是败了,他们也没脸见人不是。 也就是少数知道林清身份的,看他们像是在看笑话。 司徒越毕竟年轻,也不用端着,直接嘲讽道:“我看未必,这季少掌门也不过尔尔,只怕要惨喽。” 这话一出,杭天衍和肖步雄都是脸上一黑,不悦的瞪着司徒越。 司徒越轻哼一声,往孟杰身后一躲,压根不在意,指了指场上的画面。 杭天衍和肖步雄下意识看去,随之愣住了。 只见季长风已然出拳,速度之快,划出阵阵啸声,朝林清的鼻梁冲去。 距离太近了,他不觉得林清能躲过这拳。 事实上林清也没躲,就这种满是破绽的拳法,也没必要躲,她只是缓缓抬手。 啸声陡然扩大,仿若有什么东西在空气爆开,发出轰的一声,震得众人耳膜微疼,再一看,季长风的拳头已然被林清抵住了。 季长风也惊住了,实际上他是奔着杀人去的,这一拳用掉了近七成的力气,可就被对方这么轻飘飘的制住了,这怎么可能! 林清只是笑笑,“季少掌门这是在跟我闹着玩吗?” 季长风没想明白,被这话挑衅的心里再次涌起怒火,“是你找死!” 他拳头变化,在空中留下道道拳影,自下而上朝林清下巴挑去。 林清也动了,她稍稍侧身,甚至没用右手,左手化刃在季长风的肘部重力一敲,任对方速度再快,虚影再多,仍旧不偏不倚,正好敲中。 季长风瞬间被卸了大半力道,能杀人的厉拳也变得软绵无力。 林清手影变换,掌影翻飞,对着季长风的拳头往上一拍,掌风裹杂着内劲,悉数传递到季长风的拳头上,又带着拳头往回砸去,正好砸在季长风的鼻子上。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季长风自己给了自己一拳头,砸的他本人一阵头晕目眩,鼻骨断裂,两道鼻血顺着鼻腔流下,一直滴到衣襟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围观的杭天衍和肖步雄顿时惊得向前疾走几步,想将人救下。 但司徒越脚下更快,先一步拦住二人,手里已然拿起那张生死状,笑着问道:“二位前辈这是要去哪啊?” 杭天衍和肖步雄紧紧盯着司徒越,气愤至极,却终是停下脚步。 这时候季长风也终于回过从半昏厥的状态清醒过来,眼里露出狠辣,他这回算是明白了,林清的功夫不弱。 顾不得之前的诺言,他抽出长剑,借力跃起,剑芒之中隐有雷霆之音,空中几经变换,留下几道虚影,斜刺而下。 林清并不在意,季长风的剑法与他的人一样,花里胡哨,却并不实用。 花架子罢了。 林清稍稍侧开半步,那看不清的剑影便已归一,擦着她的胸口划过,却连她的衣袋都未碰见分毫。 而后伸出手,准确的抓住季长风的手腕,向后一带,季长风便跟着她的动作踉跄向前,气势全无。 林清顺势抬脚,一脚踹在季长风的膝盖上。 季长风只觉手腕犹如被铁钳钳住一般,根本挣脱不开,他想要强行提气挣脱,可那看似随意的一步,却正好让他失去提气借力的点位,接着膝盖一疼,整个人失去平衡,跪倒在地。 乍一看,就像是他主动对林清下跪似的。 林清已经松手,后退半步,轻轻拍掉衣服上沾染的灰渍,“也没过年,少掌门这般大礼,我这可没准备红包。” 季长风接连吃亏,受此屈辱,恨不能将林清碎尸万段。 这一切跟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明明该摇尾乞怜的该是对方才对,为何他会像狗一样跪在这里! 季长风呲目欲裂,心里已然被杀戮之气占满,提剑便砍,只是原本还有招数的剑招如今已是支离破碎,仿佛就是凭借本能行事。 林清随意躲着,惋惜的摇了摇头,“这点挫折就承受不住了,看来少掌门这习武之心也不过尔尔。” 于是季长风被刺激更加疯狂,双目已然布满血丝,握剑的手都在抖了。 这一幕落在杭天衍和肖步雄眼中,立即明白季长风这是产生心魔了。 习武之人最怕心魔,轻则无法突破,重则一生再也无法拔剑。 两人焦急想要上前,却再一次被司徒越拦住。 司徒越嘴角含笑,手里拿着那张生死状摇了摇,也不说话。 杭天衍和肖步雄两张脸一会青一会白的,异常难看,可季长风亲手写下的生死状在那,便是林清杀了季长风都是合理的,除非青雷剑派与烈阳门不想在江湖上混了。 自己挖的坑,结果都让自己人给踩了个遍,这种憋屈感,两人算是体验到了。 肖步雄转身看向孟杰,求助道:“孟少侠,既然已经分出胜负,这场比试是否能够停止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了孟杰脸上。 孟杰很是无语,自家老大还没喊停呢,当然得老大尽兴啊,别说还没死人呢,就是死人了,那也是活该。 跟天禄卫讲道理,活腻歪了? “既然签了生死状,自然要比试双方喊停才是,江湖规矩不能破了。” 这话说的,众人谁也不敢多言一句,再说人家捍卫江湖规矩也没错啊。 也就杭天衍和肖步雄脸色难看了。 空地上,林清也有点腻了,既然如此,那就结束吧。 她微微一笑,“剑可不是这么用的,我只演示一次,少掌门可要看仔细了。” 话音未落,林清漫不经心的神态陡然凌厉起来,脚下不退反进,手腕翻转,移形换位,下一瞬,季长风手中的长剑已然换到了她的手上。 林清再次出剑,没有过多的花哨,一步一招。 刺,点,劈,斩,撩,穿,云,扫,崩,搅。 与季长风繁复如花的剑法不同,她的招式甚至连剑法都算不上,只是最基础的剑术,却每一招都带着凌厉至极的煞气,让人胆寒,避无可避。 季长风心中的那点煞气愣是被对方的剑招给彻底搅散了,人清醒过来,接着便是滔天的恐慌。 身上传来一阵阵的剧痛,布料划破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好像要死了。 第327章 第 327 章 龙凤山庄 第327章 事实上林清若真想杀人, 也不过是将剑多刺两寸的事情,但看见这样的季长风,她忽然就腻歪极了。 杀这种人毫无用处,她的手可以染血, 却不染无用之人的血。 于是她最后一剑, 剑刃停在了季长风的心口处。 此时的季长风浑身衣服破破烂烂, 血痕遍布全身,但渗出的血液却不多, 正好在仅存的衣料上留下一道道细长的血线。 林清将手中的剑丢在了地上, 淡淡瞥了季长风最后一眼,宛若在看一团不值得人上心的垃圾。 不知为何, 季长风感觉到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他看着被随意丢弃在脚边的长剑,脑海里是林清挥剑的身影。 那种滋味让他恐惧,让他看着这把剑便忍不住浑身战栗。 他不敢碰剑了。 比试结束了。 杭天衍如疯了一般冲到自家少掌门身前, 脸上是说不出的痛心和畏惧。 他无法想象将这样的少掌门送回门派时, 他要面临怎样的责罚。 肖步雄也是双目含怒, 季长风是他的目标, 可如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季长风已经废掉了,如果再将宋兰若赔在这人身上, 未免得不偿失。 都是那个恨天帮的帮主,坏他好事! 肖步雄斜眼看着越走越近的林清,掩藏在衣袖中的手越来越烫, 也越来越红。 林清走到司徒越面前, 接过那张生死状看了几眼,而后撕成了碎片,漫天一扬, 纸屑如雪花一般缓缓飘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炽烈的热风,就像是正在燃烧的火焰。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没有人反应过来,肖步雄的掌风带着浓烈的杀气已然杀到了林清后背。 林清余光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里,猛然回身,一掌拍出,强烈的内力形成气旋,随着她的掌风涌出,衣衫无风自动,整个人犹如一道影子向前掠去,瞬间拍在肖步雄的胸口。 气旋骤然扩散,将整个肖步雄囊括其中,眨眼间就将对方的内力搅上,又阴损的缠上他的经脉,如蛇一般盘旋而上,直至经脉寸寸裂开。 肖步雄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身体传来剧痛,整个人倒飞数丈,直至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才坠落倒地,一连吐出数口鲜血,虽未昏迷,却脸白如纸气若游丝。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林清。 这与对付季长风不同,肖步雄是掌门,他的武功绝非季长风能比,又或者说十个季长风也比不过一个肖步雄。 而且肖步雄还是在对方没有反应的时候背后偷袭,是偷袭! 就这样还被对方一掌给打成了重伤! 只怕在场能比这位林帮主武功还高的,不超过十位,甚至更少! 最关键的是,肖步雄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可这位林帮主好像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跟她一比,那些所谓的江湖天骄简直就是个笑话! 不少掌门都有些抬不起头来,剩余的也不敢对林清说什么,毕竟他们自己很可能都打不过对方。 这种情况就更没人敢去替肖步雄出头了,毕竟堂堂掌门还搞偷袭,真没什么江湖道理。 有一人站了出来,他身形又瘦又高,蓄着八字胡,也就四十来的样子,脸上挂着憨笑,也算是出来打个圆场,“肖掌门想来也是气狠了才做出这等事情,等明儿个伤好了,必然要让他向林帮主道歉。” 林清扫了他一眼,眸色微变,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这人身上飘出来,似乎还用了某种药物,是某种植物根部的气息,夹杂着土腥气。 很原始的敷药方法。 而且这个体型…… 她扫了一眼这人的兵刃,见他腰间挂着长鞭,便道:“想必这位便是天海派的卢方卢掌门了。” 卢方怔了下,“你认识我?” 林清摇了摇头,“江湖上用软兵的不多,能用软兵还能站在众多掌门之间的,就更不多了。” 卢方目光闪了闪,赞道:“林帮主好眼力。” 林清笑了笑,没有接话,抬眼往外看去。 肖步雄已经被烈阳门的弟子扶起往外走,这种情况下也没脸继续待在这,更没胆子挑衅林清,只能一群人跟在肖步雄后面打算离开。 宋兰若也在其中,担忧着肖步雄的伤势,却又对林清点了点头。 她不觉得林清有错,也同样担忧师父的伤势。 青雷剑派的人倒是未曾离开,只是有几个人将季长风给扶回房间休息去了。 杭天衍再次走了过来,对林清冷哼一声,却是没说什么。 事已至此,宁三公子只得厚着脸皮站出来,笑呵呵道:“吉时已到,诸位,咱们开宴吧。” 稀稀疏疏的有人附和几句,大多人选择了沉默,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宁三公子也有些下不来台,只能硬着头皮将众人请回座位,还特意给林清加了把椅子。 这时候孟杰倒是开口了,他清了清嗓子,“这位林帮主侠肝义胆,令我钦佩,就将椅子加在我旁边吧。” 这话一出,大家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不是没有别人的人物压轴,但大人物一般都忙,可没时间过来吃吃喝喝,于是孟杰作为剑尊代表,自是被推到了主位上。 把位置加在他旁边,等同于是将林清的位置也加到了主位上,这不就是把众掌门的脸放在地上踩嘛。 可孟杰都开口了,别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故作大度的应下,顺便夸赞林清几句少年英才。 主桌的人已经落座,其他桌上的人也陆续坐下,而后菜品被一一端上桌面。 只不过下面人边吃边聊,热火朝天,聊得最多的还是刚刚林清的身手和被她打伤的季长风和肖步雄。 主桌这边大家耳力都不差,不说将那些话听得七七八,倒也差不多了,于是更尴尬了。 直至宴席结束。 林清带着恨天帮的人往西院走,徐天骄父子俩跟在一边,大概是今天受到的刺激有点多,父子俩看林清时眼睛都是直的,走路也如梦游一般。 反倒是恨天帮众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满脸兴奋,回到住宿的地方也没消停。 天色愈加黑暗,不知不觉间已是半夜时分,大家伙总算在激动中逐渐睡去。 林清回到自己的房间,漫步走到烛台前修剪了一下烛芯,而后取出房中茶具,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碳夹随意往凉炉中丢了几块炭,点火烧水。 她好歹也是在朝廷上混的,茶道上虽说不如世家大族那般赏心悦目,但也是行云流水,不多时便将翠绿的茶汤分到了三只瓷杯之中。 她端起一杯放到另一边的桌面上。 这时门开了。 房间的门没关严,孟杰悄悄溜了进来,一眼就见到桌上的冒着热气的茶水,嘿嘿一笑,将门关好,走到林清面前躬身行礼,“头儿,可算是找着您了!” “行了,坐吧。”林清见孟杰坐下,方才问道:“谁出的主意?” 孟杰就知道他一露面,林清十有八九已经推测出了全部,也不敢隐藏,忙道:“是陛下,陛下担心您,特意私底下找我过去,要跟着天禄卫来南境看看。” 林清夹炭的手都哆嗦了一下,有点懵逼的看向孟杰,“你答应了?” “我哪敢拒绝啊。”孟杰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不过陛下刚出皇宫就被诸葛大人和杨统领给劫回去了,您尽管放心。” 林清悬起的心这才慢慢放下。 孟杰板正脸色,“我以剑尊之名过来,让百名弟兄伪装成我的护卫,已经进入山庄,您看,下一步要怎么做?” 林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如今这会重要的两件事,一便是忘忧城那边,尽管有徐天骄提供消息,可具体情况还得自己人去看才行。 其二则是那个天海派掌门了。 林清思索片刻,道:“找些轻功好手,先探探天海派掌门的底。” 孟杰应下。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孟杰立即闭嘴起身就要找地方藏起来。 “不必了。”林清制止住他的动作,“他见过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副手,躲不躲也没什么区别。” 孟杰听从命令坐回到椅子上,手却没有离开腰间的兵器。 房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穆晚唐一身玄衣短打,从外面走了进来。 林清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往常这人就爱穿那种飘逸的浅色长衫,一双媚眼动不动就送点秋波,可扣子明明都系到顶了,看着比谁都禁欲,就像带着一种颇为正经的闷|骚感。 但今日这样的穆晚唐还真是第一次见,很是干练飒爽,连那双狐眼都多了一抹无法掩藏的凌厉。 别说,好像比之前更好看了。 林清寻思了一句,将茶杯放在了另一侧。 穆晚唐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茶杯,端详着茶汤的颜色,“今日林帮主当真是威风极了。” 林清无奈的叹了口气,“没办法,明明我这人最好讲话,可偏偏总有人上来找麻烦,我只好与他讲讲道理了。” 穆晚唐斜了她一眼,压根就不信这些信口拈来的鬼道理,“用拳脚讲道理?” “嘴上讲不通的时候,总需要一些特别的方法。”林清似笑非笑的睨着他,“你深夜过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 “只是有感而发罢了。”穆晚唐抵着下巴,一双眸子星光流转,“给你送个消息。” 第328章 第 328 章 龙凤山庄 第328章 这话倒是挑起林清一些兴趣, 也总算拿正眼去瞧着穆晚唐。 穆晚唐眼里闪过愉悦,扫了一眼孟杰,也没卖关子,“姬蝉那边得到消息, 神霄宫的人后日便到, 来者是五使之二的金使和木使。” 林清听见木使的名字, 心中猛地一跳。 木使明明已经被她废了,还是四肢筋骨断裂, 丹田被挖的那一种, 就算药神在世也不可能治好,又有周虎亲自刑审看管, 绝不可能逃走! 既然不是木使,那就只可能是金使的手段了。 林清想至此处,直接问道:“神霄宫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这个问题便有些尖锐了,但既是暂时的同盟, 也没必要隐瞒。 穆晚唐沉默片刻, 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这于他而言便有些讽刺了, 明明是亲母子,却活的各有秘密, 母亲不信任儿子,儿子想推翻母亲。 穆晚唐垂下双眸,将那抹难堪和痛楚熟练的藏于心底, “对于神霄宫的事情姬蝉从不假以他手, 连心腹都不被信任,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发生之后我才会得到消息。” 他顿了顿,“但据我所得到的消息推断, 神霄宫内部的确出现变故,有人从中分裂出来与姬蝉合作,姬蝉曾经想要带人杀上神霄宫,但她失败了。” 林清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有细作帮忙她居然还失败了?” 这要是给她俩细作,她能把神霄宫的地都犁几遍。 穆晚唐含笑点头,“她连神霄宫的山门都没找到,不过也不算全没收获,她用了某种方法,将神霄宫与外界隔离开了,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英雄会。” 林清了然,她之前便推测出神霄宫内部必有变故,如此倒是彻底对上了,有那些叛徒帮忙,姬蝉的势力必会在短期内得到膨胀,控制忘忧城也就不是难事了。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火把发出的光亮时而闪过,议论声同样不小。 房间内部,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这应该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门外传来敲门声,胡班已经去开门了。 林清对孟杰挥了挥手,姬蝉认识她,却不认识孟杰,这会还不是泄露的时候。 孟杰抱拳行礼,而后趁乱翻墙离开。 穆晚唐倒是没走,将杯中已经微凉的茶汤一饮而尽,“你尽管施为,我在刹盟内部动了些手脚,姬蝉已经回去处理了,想必这几日没工夫赶回来。” 林清颔首,“有心了。” “互惠互利罢了。”穆晚唐说着,却仍旧没动,似乎压根不打算避嫌了。 林清也不介意,抬眸看向门外,徐天骄已经和胡班疾步走了过来。 徐天骄满头大汗,人还没进门就道:“林帮主,那个烈阳门的掌门死了!” 林清和穆晚唐的视线陡然集中在徐天骄的脸上。 肖步雄死了?! 林清猛然起身,肖步雄好歹是个掌门,她那一掌也不足以将人打死。 而且…… 她脸色微变,若是他杀,极有可能遭殃的会先是她。 穆晚唐站起身,“你先跑?” 林清摇了摇头,若此时逃走那就真说不清了。 她起身向门外走去,其余人跟在她的身后,浩浩荡荡往烈阳门居住的东苑走。 不少看热闹的散人见状也悄悄跟在队伍后面,于是人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长。 东面与西边不同,越往那边走,楼阁景致就越精美,身着各派服饰的弟子也就越多。 按理西院的人是不许过来打扰的,但林清之前的表现很是显眼,加上里面出了大事,还真没什么人敢站出来拦路。 走到肖步雄房门前,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有烈阳门的弟子,也有其他各派的管事。 看见林清的时候,烈阳门的弟子全部脸色大变,原本悲伤的脸上多了愤怒和仇恨,仿佛已经认定人是林清杀的。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跟在宋兰若身后的师弟,他向前一步拦住门口,眼眶通红,瞪着林清,“你欺我烈阳门至此,我石黎有朝一日,必取你性命!” 如果眼神能杀人,林清大概已经死了。 林清斜了他一眼,“等你有那个实力,我自会记住你,现在便免了。 至于说欺负,我可就不认了,试问我如何欺负你烈阳门了? 因为你家掌门偷袭而打了他一掌吗?” 石黎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愣是找不到下嘴的地方,憋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林清干脆替他说了,“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凶手?” 此言一出,场上一时寂静。 肖步雄虽说脾气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掌门,敢得罪他的人不多,能得罪他的就更少了。 碰巧的是白天的时候,这位林帮主正好与肖步雄发生矛盾。 这样一看,林帮主完全有杀人动机,而且凭那一身功夫也足以做到。 几乎这就是大家伙认定的结果,但之后要怎么做还是未知。 这里毕竟是南境,没有国家律法限制,他们又都是江湖人士,讲的也是江湖规矩,偏偏他们加在一起也未必是林清的对手。 林清懒得搭理他们,径自走向门前,每落一步,众人就后退一步,连石黎都下意识闪开了,终是没胆子真跟林清对上。 这时房门也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司徒越,里面还有十来个人。 除了宁三公子和孟杰外,皆是各派掌门管事。 林清视线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床上的肖步雄身上。 肖步雄已经死了,面色青黑,双目大睁,瞳孔微突,像是看见什么恐惧的东西,七窍皆有黑血流过的痕迹,死状极为恐怖。 神鹰宫宫主鹰易看着林清,脸上满是恶意,“来了也好,省得一会我们还得去抓人。” 林清都懒得搭理他,左右她人就在这,借他鹰易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动她,于是在检查完尸体之后,她将视线放在了其他地方。 房间整齐,唯有后面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夜风吹入,将房间里驳杂的气味吹散不少。 林清陷入沉思。 白日里肖步雄虽然受伤了,但被抬走时人却是清醒的,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即便身受重伤也不是那么容易中招的,而且这房间很是整齐,也不像发生过打斗的样子。 熟人作案? 这种可能性的确很大,但也有可能是凶手故布疑阵。 林清忽的想起了仇松。 仇松是慕氏后人,满门就在这处山庄被屠戮殆尽,十年前的事情盛国是主使,烈阳门作为盛国所属的江湖势力,自是活跃其中,甚至肖步雄的手上就沾染了不少慕氏族人的鲜血。 会是仇松所为吗? 林清寻思着,视线落在那处打开的窗户上,突然目光一凝,只见那缝隙露出的窗台上沾着一些灰渍,像是……鞋印。 林清眉心猛地一跳,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对。 自从林清到这,不少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见她盯着窗台,其他人也随之看去,鹰易与卢方最快,二人走过去一把将窗户推开,赫然露出一个脚印。 这脚印颇小,鞋底纹路也是最简单的横纹,乍一看好像没什么,但几乎所有人在看见鞋印的一刹那,目光全部集中在林清的脚部。 房间里男多女少,男子脚大,女子的脚又过于娇小,但女子穿的是绣鞋,留下的印子与男子所穿鞋靴毫不相同,而这窗台上的鞋印乃是男子留下的。 脚要小,又是男子,整个山庄符合的人真没有几个,恰巧林清就是其中之一。 鹰易哼笑一声,声音掺毒,“林帮主,这脚印是您的吧?” 林清白了他一眼,“我若说不是,你们信吗?” 天海派掌门卢方上前一步,道:“是与不是,比对一下便知道了。” 司徒越拦住二人,“肖掌门又不是废物,怎会被人闯进房间都不知道,依我看这鞋印十有八九是栽赃嫁祸。” 孟杰上前一步也要说话,就被林清一个眼神甩过去,只能将嘴闭上。 没有人注意到林清和孟杰的小动作,只以为孟杰是换个地方搜查线索。 卢方瞟了眼林清,慢悠悠说道:“司徒少阁主年纪尚幼,有些事你还不懂,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究竟是善是恶。” 玄天坊的坊主也站了出来,“不错,只是比对一下,又不是真给她定罪了。” 他瞥向一边的狂浪阁阁主,伸手推了推他,“你说呢?” 狂浪阁的阁主是一位虬髯大汉,名叫苍大生,此时却格外沉默,无论对错,只字不提。 他这表现鹰易却是看不下去了,“喂,苍大生你倒是说话啊!” 苍大生仍旧沉默,仿佛没听见一般。 鹰易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只能将视线瞥向另一边的七星门掌门,“你说呢?” 七星门掌门古怪瞥了他一眼,“看来苍阁主应该是有所发现才对,我记着前段时间那个陆家好像一家子都被杀了,是谁所为来着……对了,是慕家。” 这话一出,房间气氛陡然一变,陷入一片死寂。 当年那事这房间里至少有一半的门派都参与其中,若肖步雄真是被慕家遗孤杀死,就这般手段,他们也怕是要遭殃。 与之相比,他们更容易接受凶手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主,哪怕武功再高,对方只有一人,他们这么多人,车轮战都能把人轮死。 玄天坊的坊主一张老脸彻底黑了,看向林清,“林帮主,你还是比对一下吧。” “我找到鞋了,就在林帮主的卧房里!”曹祥忽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一双鞋子,脸上满是恨意,丢在林清面前。 第329章 第 329 章 龙凤山庄 第329章 曹祥不是一个人去的, 后面还跟着看热闹的各派弟子,足以证明这鞋是真从林清房里拿出来的。 这是一双布鞋,样式简单,大小与林清脚上的鞋子几乎一致, 鞋底是常见的百纳底, 底面是一条条的横纹, 与那窗台上的鞋印正好对上。 林清确定,她并没有这样一双鞋子。 但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尤其是烈阳门的长老曹祥, 鞋是他亲自搜出来的,尽管方法不怎么地道, 但于他而言也是人赃并获,没什么好辩驳的。 他看着林清的目光已经满是杀意,“我承认掌门他偷袭你确是他的不对,你若当场杀他, 我烈阳门上下只能认栽, 可你这人面上一派仁义, 没想到却背地里下黑手!” 曹祥指着肖步雄尸体的手都在颤抖, “我烈阳门徒定会取你性命,为我派掌门报仇!” 鹰易原本就认为是林清做的, 这会也是目光凌厉,“证据就在这,林帮主, 你还有什么说的?” 玄天坊坊主和卢方也随之附和, 十来个掌门,近乎一半都站在烈阳门那边,看林清的目光满是警惕。 林清没说话, 只是安静的看着地面的那双鞋子。 七星门门主道:“只是一双鞋子,或许是旁人偷偷塞进去的,不足以证明这位林帮主就是凶手。” 司徒越附和道:“就是,以林帮主的武功,若真要杀害肖掌门,也就是一巴掌的事情,至于用下毒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吗。” 卢方不乐意了,“这林帮主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证据就在眼前,你们却还这么帮她?” 七星门掌门的年岁已经不小了,满头花白,更蓄着长长的白胡子,闻言捋了捋胡子,慢声道:“老夫帮的是道理,人命关天,决不能意气用事。” 七星门掌门辈分不小,他这么一说,众人面面相觑,有近小半的人把嘴给闭上了,而且司徒越的话也有道理,这位林帮主武功都那么高了,杀一个手下败将还需要用毒吗? 鹰易冷哼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真要放过杀人凶手,那烈阳门的交代要怎么给?” 这也算是个难题了,玄天坊坊主灵机一动,看向旁边看戏的宁三公子,“宁三公子才是此处的主人,不如说说你怎么看?” 宁三公子脸上一黑,没想到躲这么远还被注意到了,只能悻悻站出来,“我可算不上主人,只是为神霄宫做事罢了。 不过诸位说的都有道理,依我看不如这样,先把这位林帮主关起来,待神霄宫的使者到来之后,由他们定夺,如何?” 左右大家都信不过彼此,那神霄宫的人大家伙总得信得过吧? 果不其然,这话还真让众人没有反驳的余地,就连鹰易也不敢再说半字。 孟杰此时站了出来,“既然如此,钥匙便由我看管吧。” 大家伙都知道孟杰身后站的是剑尊,除了神霄宫也就孟杰最值得信任,自然也没人反对。 事情敲定,林清再一次被送回西院,只不过这回房间被上了锁,任何人不得进出。 房间还是她住的那间,被翻过的凌乱已经被人重新整理好了。 林清倒是不担心有什么重要东西会被发现,毕竟该随身携带的都在身上,搜集来的消息看过之后也会被古六娘处理干净,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她扫了一眼房间,最后将视线放在桌上的茶具上,凉炉里的炭火已经熄灭了,茶汤也已凉透。 林清干脆将茶具涮洗一下,重新点火烧水。 外面是孟杰和天禄卫亲自看守,出不出去也就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但林清暂不打算行动。 甚至于刚刚那双鞋子她也已经看出了不对,却并未急着辩解。 这种栽赃嫁祸的方法让她熟悉,就跟在浦城时仇松陷害她的手法一模一样。 虽说是拿她挡枪,却也算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一个绕开姬蝉的机会。 正想着,房间的窗户动了下,穆晚唐从外面跳了进来,走到桌前坐下,“都这样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喝茶?” 林清斜了他一眼,“不然呢,像你一样说跟着我去瞧瞧,结果房门还没进呢,人就先不见了?” “生气了?”穆晚唐手一手抵着下巴,另只手将茶杯送到林清面前,解释道:“里面有些人认识我,让他看见我与你在一起,后面就不好藏了。” 这倒是让林清有些意外了,先不论这人话中真假,关键的是这人竟然真解释了? 她诧异的顺着窗外看了看。 穆晚唐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林清道:“看太阳今日是不是要从西边升起来。” 穆晚唐无奈了,“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林清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汤,闻言一笑,“不信还要被你出卖。若信了,怕是我这骨灰都得被拎去喂狗了。” 穆晚唐被噎了一下,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林清挥了挥手,“没事就走吧,不送了。” 穆晚唐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想来你有你的打算,我先去看看,若找到什么线索再来寻你。” 语罢不等林清开口,起身从窗户离开。 林清尽管不能出去,但一日三餐和日常所需皆有人送来,连冰块都没缺上一点。 经过这么久,肖步雄的死早就传开了,旁人只以为孟杰心性正直,压根不会有人觉得这是怕自家上封吃苦受罪。 然而尽管如此,三更时分,意外还是来了。 只听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西院的房子炸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当众人冲进西院的时候,就只看见冲天的火光,里面已经进不去人了。 不多时,诸位掌门和宁三公子也到了。 众人看着大火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味,这大火明显是炸药所为,总不能说是里面的林帮主一时想不开,自己给自己炸死了吧? 鹰易看向一边的孟杰,“孟大侠,这是怎么回事?” 孟杰冷哼一声,手已经搭在腰间的兵器上,“我怎么知道,刚刚我还来看过,一切都好好的,人也安分的坐在房间里,哪知道我前脚刚走,后脚屋子就炸了!” 他横了一眼鹰易等人,“她一个小帮主可不像有炸药的样子,是你们谁做的,最好自己站出来,否则等我查出来,必要尔等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段甩锅让人一时间还真就没法接话,宁三公子只能站出来打圆场,“想必此事是有误会,待火熄之后我们再查探一番,或许就会有什么证据了。” “左右你们认定这火是有人放的。”司徒越冷哼一声,“为了什么呢,总不会是杀人灭口吧。” 之前确定凶手时有多肯定,这会众人就有多心慌,里面人都被炸死了,也就是说这位林帮主可能真不是凶手了。 她不是凶手,那凶手还会是谁? 他们真的因为冤枉而害死了一个人吗…… 曹祥也在这里,因为掌门身亡,他如今是烈阳门的代掌门,也是他找到的证据,如果真的错了…… 他脸上发白,不敢接着想下去,几步上前抓住孟杰的胳膊,“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孟杰不耐烦的将曹祥的手挥开,“戌时我来看过,林帮主就坐在床边沏茶,我见没事也就离开了,哪知道刚到子时就听属下来报,说是房子突然炸了。” 他又看向守门的护卫,道:“你们来说。” 那守卫的护卫二十来岁,上前一步,道:“属下一直守在门外,林帮主可能是心情不太好,一直坐在桌前喝茶,直到爆炸前都没离开过。” 孟杰扫了一眼众人不太好看的脸色,“你们都听见了吧,别等会还要我重复一遍。” 这下是真没人敢说话了,只能等大火熄灭。 这地方不缺水,即便有许多人运水熄火,也直到天明火焰才被熄灭。 房屋大半都被焚毁,众人合力从里面找出一具焦尸,放在外面的空地上。 焦尸浑身漆黑,面目不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鹰易嫌恶的后退几步,“看来这就是林帮主了。” 不只是他,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 卢方叹了口气,“都烧成这样了,之后怎么办?” 宁三公子道:“先放到冰窖存储,待到神霄宫使者过来再议吧。” 众人纷纷点头。 穆晚唐带着假面,混在人群之中。 他看着那具焦尸,握着扇子的手不自觉的紧了又紧,手背爆出青色,眸中酝酿着风暴,脚步本能往前挪着,却又被身边之人拉住了胳膊。 愁长青对他缓缓摇了摇头。 穆晚唐紧抿着唇,假面一时都无法掩盖脸上的苍白,却终是停下脚步,退了出去。 直到无人的地方,愁长青才连忙劝道:“主子,林清如此狡诈,守在外面的又都是她自己人,怎可能会被火烧死,其中必然有诈!” “我知道,我看见孟杰那般冷静便知道那一定不会是她。” 穆晚唐闭上眼,将所有汹涌的情绪全部咽下,“可我忍不住……” 明知道不是,可还是忍不住去紧张,害怕,担心…… 这下连愁长青都沉默了。 龙凤山庄很大,大到许多地方都是荒凉的无人打理,这片地方就是如此,草木旺盛,随意生长。 一阵轻风吹过,枝叶随之传出一阵细微的响动。 愁长青还是没忍住提醒道:“林清是个男人。” 穆晚唐微微睁开眼,“我知道。” 愁长青接着道:“我们是敌人,甚至直到现在,我们都在算计她。” 穆晚唐垂下双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嗯。” “那你是什么时候……”愁长青喉结滑动了两下,看着穆晚唐仿若化为影子融入尘埃一般的模样,突然就问不下去了。 穆晚唐知道他想问什么,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或许是算计多了,也或许是勾引久了,不知不觉间……就忘不掉了。 所以每当我想到什么人可以利用时,总会第一个想到她。 以前常见,我反倒没有这么深的感触,直到这次回到南境,就像是游子归乡,心里安定了,有些东西自然而然就浮了出来。” 他苦笑道:“被我看上还真是一件倒霉至极的事情。” 愁长青声音干涩,“那……你准备怎么办?” 穆晚唐垂眸看着地面,那只有一堆化泥的叶子和杂草。 难看,恶心,却遍地都是。 “姬蝉已经容不下我这个亲儿子了,我必须要尽快为自己打算。”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他嘴里冒出来,理智又冷漠,可他的心却不断下沉,跌入深渊,只剩死寂和寒冷。 他道:“我自有我的谋划,感情终究不能取代一切,但权利可以。” 第330章 第 330 章 龙凤山庄 第330章 林帮主的死并未对龙凤山庄造成什么影响, 一切照旧运作,只是多了个被封存的冰窖罢了。 不过死的是林帮主,又关林清什么事情呢。 林清换上一身深蓝布衣,腰间挂剑, 一头长发高高竖起, 再一次坐在齐云山下的茶摊里。 这里仍旧热闹, 各处茶摊的座位几乎都是满的。 一青年满面红光,游走在各个座位之间, 一双手来回比划着, “嘿,你们可是没想到, 那位恨天帮的林帮主手上唰唰几下,就把季长风一身皮囊给卸了下来。” 林清喝水的手僵了下,差点呛着,她闲着没事卸人家皮囊干什么, 再说能有那手艺的, 得叫剥皮匠。 然而周边却传来一声声叫好, 接着就是啪啪啪的鼓掌声。 青年说的更加兴奋, 姿势一变,犹如大鹰展翅, “肖步雄一心巴结青雷剑派,一看季长风吃亏哪能受得了,大喝一声‘小贼, 拿命来!’便冲了上去。 林帮主冷笑一声, 抬手把剑丢了,说道:‘你还不配我用剑。’” 青年做了个丢剑的姿势,仰头望天, 又是迎来一片叫好声。 但其中也有人不服,一老者站起身来,斥道:“肖步雄可是烈阳门的掌门,其武功早已是一流之列,那林帮主又是何许人物,对上人家掌门还能如此嚣张。” 这话说得,却是惹得众人发笑,又有一中年站起来,讽道:“一看你就是刚到这,那天的事儿我就在门外看热闹,我可是看得真真的,那肖步雄明明是趁着人家转身的时候偷袭出掌,结果被人家一下打成了重伤,光卸力就飞出去数丈远。” “对啊,那日我也在。” “我也看见了!” …… 那天的事情毕竟就发生在山庄门口,看见的人太多了,老者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无法辩驳,只能恨恨的重新坐下。 这时又有一人站出来,他年岁已是不小,两鬓斑白,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的消息可都落后了,山庄里有我一个亲戚,听说肖掌门被暗杀,大家都怀疑是林帮主做的,就把人关了起来,结果夜里那房间就被人给炸了,林帮主被活活烧死,尸体都烧焦了。” 场面有一时间的安静,接着就响起了更大的喧哗声。 “那群混账,林帮主明明是冤枉的!” “我们去给林帮主讨个公道!” “我们连大门都进不去,怎么讨?” …… 林清竖起耳朵仔细听,发现这些人压根不管什么证据,只一心认为她是冤枉的,想要为她的冤屈讨回公道。 一时间心情竟也有些复杂。 她将一锭碎银留在桌上,而后起身走出茶棚,直到无人的林子里。 古六娘悄然出现在她身后,肩上背着一个包袱。 林清看着前面随风摇晃的枝叶,“查到药王谷的消息了?” 古六娘道:“山庄南部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山,山上有一个山洞,人都被关在那里,外有重兵把守。” 林清没有说话,以药王谷的医术,不论走到哪里都像是一块会发光的金子,总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和谈论。 可这几天她在外游走,却没听见任何与药王谷有关的消息,她便意识到药王谷可能出事了。 但姬蝉派了不少人明里暗里的跟着,她没有过多机会去找顾春,只能在面上吸引仇恨,放手让古六娘调查。 “东西带来了?”她问道。 “都拿来了。”古六娘将包袱交给林清。 林清接过打开看了眼,里面是炼人雨的鬼面和披风。 江湖人士的穿着千奇百怪,有的是戴面具斗笠什么的,倒也不算奇怪。 林清将披风披在身上,戴上兜帽,把大半身体藏于玄色之下,而后拿起那张似哭似笑的鬼面,郑重的戴在脸上。 当她与古六娘返回山脚时,这边已经聚集了近万人。 大家均是义愤填膺,势必上山给林帮主讨回公道,有几人带头,喊着口号,气势汹汹的往山上走。 古六娘默默跟在后面,以往平静的脸上此时却多了些许感动,“这么多人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聚集喊冤,此等侠义之心,着实令人钦佩。” 林清笑了笑,侠义之心的确是有,但说到底还是因为龙凤山庄所作所为皆不把这些江湖散人当回事,除了抠钱就是赶人。 一池怨恨早就满了,只差一个口子放水罢了。 恨天帮只是街头帮会,林帮主却能脚踩季长风,掌打肖步雄,某种程度上就与这些人散人站在了一处。 于是林帮主的死自然成了那道放水的口子,所有人的恨意随之倾泻,爆发成如同山洪一般的威力。 林清估算了一下,如今姬蝉不在,就宁三那窝囊样,够龙凤山庄喝一壶的。 近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到龙凤山庄的大门前,带头的几人也算聪明,暂时没过大门,就在门口带着大家伙喊口号。 “还林帮主清白!” “冤屈难容,誓求公正!” …… 众人的声音逐渐汇聚,犹如雷霆一般在龙凤山庄的上空回荡。 宁三公子原本正跟一些掌门管事商量后面的事情,被这声音吓得差点倒在地上,得知原因气得差点吐血,只能匆匆赶到山庄门前。 他看见那密密麻麻看不到头的人群,顿时头皮发麻,忙道:“诸位诸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散人这边带头的其中一位青年正是刚刚说故事的那位,口舌伶俐,名叫楚荣。 他上前一步,呸了一声,“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向来瞧不起我们这些没名头的江湖散人。 行!谁叫我们没本事呢,哪怕这次我们千里遥遥连门都进不了了,我们认栽还不行嘛!” 楚荣话题一转,“可人家林帮主却是有真本事的人,不说别的,就你们这各门人物,有几个是人家林帮主的对手?” 这话说的是格外不客气了,除了宁三公子知道自己是个窝囊废之外,其他几位一同赶来的掌门管事当即黑脸。 若没人倒还好办,可此时当这么多人的面,他们也不好轻易发作。 楚荣抬着手指一一指点着这些人,“你们这些人就是看不过我们散人里面出高人了是不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冤情,你们却生生把人逼死了!” 这话说得算是山庄里的人架在火上烤了,就没一个不生气的。 林清混在人群,将一切看在眼里,可只是这样,还不够。 前面不乱,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 她瞥了古六娘一眼,古六娘会意,拿出一截竹哨藏在手心,放在嘴边吹起。 竹哨无音,只是发出某种能令蛊虫察觉的震动。 数十名暗卫早已藏于众人之间,接到指令,猛地推着前方人群就往前冲,嘴中高喊:“为林帮主报仇雪恨!” 前面有人带头,后面人就跟着往前冲,人群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那几位掌门倒是想拦,但他们虽有名气,却并非真正的大门大派,武功也不如神鹰宫玄天坊那些掌门高强,想要还手,却莫名从人群中出来数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各个武功不弱,合起伙来压着他们打。 山庄护卫也想拦着,奈何拦得住这个,拦不了那个,人群呜呜泱泱,放眼一看全是人脑袋。 也有抽兵器还手的,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兵器刚抽出来就被人给拽跑了,接着被揍得趴地上就没起来过,关键的是他都记不住是谁揍的。 脸太多,眼睛都花了。 一时间也算是众生百态,谁也帮不了谁。 宁三公子牙都快咬碎了,被护卫护着躲到角落里,抬手放出一截信花。 空中骤然响起爆破声,一火球聚而不散,不多时,就有源源不断的护卫从四面八方赶来,场面也随之被控制下来。 可这边的护卫多了,另一边的自然也就少了。 林清悄然离开人群,拐上一条小路,原本巡逻的护卫已经不见了,连看热闹的那些弟子也没了影子。 但后方的脚步声却不止他们两个。 有人跟上来了。 古六娘的手已经摸到了兵器上,一个闪身飞跃,将一个人从身后的草丛里给踢出来了。 是楚荣。 古六娘那脚踢得不轻,楚荣飞出来的时候脸着地,左脸立马就青了一大块,吓得指着古六娘的手都在哆嗦,“你你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就要叫了!” 古六娘停下脚步,原本略有面瘫的脸这会难得显现出了丰富的表情。 林清也是嘴角抽了抽,这楚荣的嘴果然会说话,弄得她们像是恶霸强抢民男似的。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楚荣的目光在古六娘的脸上转了转,而后停留在林清的面具上,“你忘了?” 林清却是听得一愣,“嗯?” “你不是他。”楚荣摇了摇头,“我这人对声音很敏感,你比他要年轻一些。” 楚荣指的是周福生。 林清有些沉默,心里犹如被堵住了一块,一时间竟有些呼吸不畅。 但眼下不是能浪费时间的时候,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她,若行差踏错,后果无法想象。 林清转身继续往前走。 古六娘横了楚荣一眼,跟上林清的脚步。 楚荣悄悄松了口气,远远跟在后面。 古六娘早已提前摸好路径,一路无人,直到穿过一片竹林之后,便见一条两脚宽的小路蜿蜒向上,两侧树木密集,隐隐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古六娘道:“就是这里,山洞就在上面不到一里的地方。” 林清颔首,视线左右一扫,而后踏上山路,一刻钟后,便临近尽头。 前方上面崖壁高耸,只有脚下一条路能进去。 前面的树木几乎都被砍光了,形成一块宽阔平整的的空地,许多兵士站在那里,将后面的山洞挡的严严实实。 这些兵士身着鳞甲,手握长矛,一身装备比外面的护卫精良数倍不止。 林清粗略数了下,得有五十来人。《 》 330-340 第331章 第 331 章 龙凤山庄 第331章 楚荣一直跟在后面, 见状几步凑到林清和古六娘身边,小声问道:“你们是要进那个山洞吗?” 林清和古六娘压根没搭理他,继续藏在灌木丛后盯着前方的动静。 楚荣看看古六娘,又看看林清, 苦口婆心的开始劝:“这可不行进啊, 那人数虽然不多, 可一看就知全是精兵良将,不是外面那群玩意儿能比的。 咱们仨人也就按斤算能跟人家数量比一下, 怕是上去就得被扎成泥, 拼都拼不起来,不划算啊。” 古六娘听得额角青筋微露, 手已经摸到藏在袖间的兵器上。 林清也忍不住收回视线瞥了楚荣两眼,这嘴说故事的时候够夸张,办事的时候也够损的,就是损的方向不太对。 总不会是对面派来的卧底吧? “那你有什么法子?” 面具后传出的声音有些沉闷, 加上林清特意压低发哑的声线, 已经听不出原本的声音。 楚荣还真有法子, 他挤眉弄眼, “你们是要进后面的山洞吧,别说我还真有一个法子, 咱们可以假作投降意外闯入……你干嘛去!”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悚。 他看着林清站起来就这么走出去了, 毫无防备, 大刺刺的出现在敌人面前。 那精兵首领是个中年人,体格壮硕,穿着最为厚实的甲胄, 手里拿着一把长柄大刀,看见那么张鬼面站出来,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立即提刀指着林清,喊道:“你是什么人!” “比我预想的人数要少,分出去得有半数了吧。”林清扫视那些人,“看来宁三也没完全掌控忘忧城。” 首领动作一顿,看林清的目光多了警惕,来此处看守的人数的确有百人左右,但此事只有忘忧城少数几人知道。 刚刚信花升空,他派去协助的人数也是临时起意,数量却与那人所说一致。 至于忘忧城内部情况……全对! 若不是城中有细作,那这人的脑子就有些可怕了。 “你到底是谁?!” 林清道:“我姓周,周福生。” 首领压下心头的怪异,不耐烦道:“什么周福生张福生的,没听过。但敢只身来此,本将军也算你有几分胆识,待会给你留个全尸。” 林清笑了笑,笑声透过面具变得阴森而暴虐,“谁说我是一个人来的?” 古六娘已经草丛站起,站在她的身边。 楚荣犹豫片刻,咬了咬牙,也站出来跑到另一边站定,摆出个发功的姿势。 首领见状,不屑的发出冷笑,“的确不是一个人,原来是三只老鼠。” 心里有了底,他不再啰嗦,一声令下,带着兵士举起武器向林清袭来。 林清也笑了,抬手拍了拍。 清脆的掌声在周边回荡,又被喊杀声完全掩盖,好似根本没引起什么异象。 然而下一瞬,近百名黑衣人突然出现,皆是手握腰刀,迎上兵士。 带头之人正是孟杰,他黑衣蒙面,浑身煞气,一刀劈下,将前方的兵士一分为二。 孟杰之后,百名天禄卫同样穿着黑衣,刀势凌厉凝练,每一刀砍下,必有敌人丢掉性命。 血液洒落地面,鲜红黏腻,断肢残骸遍布各处,几乎一个回合,那首领附近便只剩下他一个,直到孟杰的刀锋架在他的脖子上,将他押到林清面前跪下。 从始至终,林清都未曾移动半步。 楚荣已经看傻了眼,连半炷香都没有,这事情就结束了?! 他看看地上半死不活的敌方首领,又看看淡定自若的林清,循环往复了好几次才停下来,声音发虚,“这……都是你的人?我还以为你要自己上。” 林清白了他一眼,有孟杰和那近百名天禄卫在,她又怎么会真的无人可用。 孟杰动了动手中长刀,问道:“头儿,这人怎么办?” “杀了吧。”林清淡淡说道。 “不,你不能杀我!我知道很多消息,与……”首领已经被死亡的恐惧惊吓的脸上扭曲变形,最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杰一刀抹了脖子。 孟杰甩了甩刀刃上的血渍,然后送回刀鞘。 他们头儿都说宰了,那就代表那些消息并无用处。 林清没管地上的尸骨,对孟杰摆了摆手,眼下只是第一步罢了,后面孟杰还有事要做。 近百名天禄卫离去时并未发出多大的动静,如风一般一吹而过,只留下些许枝叶晃动的声音。 眨眼之后,这里除了满地尸体,就只剩下林清、古六娘和楚荣三人。 楚荣简直无法理解,明明事情还没做完,这人怎么就把那些人给放走了? 但他聪明的没有问,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林清后面。 穿过这片地方,便能将那处山洞尽收眼底。 这里洞口细长,从外面就能看见有火光隐隐传来。 林清鼻尖轻嗅,第一个走进山洞。 从外面看山洞好似很窄,进来才发现是别有洞天。 里面极为宽敞,四周有怪石林立,偶尔传出一点风吹过某种石头发出的回音,时而似鬼哭,时而似乐器低鸣。 楚荣左看右看,疑惑道:“这里没人啊,咱们是不是找错了?” 山洞是大,却是空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林清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西侧的那些石头前,这里有人停留过的痕迹,地面脚印混乱,还有未曾炮制的药草,散落一地的衣衫银针,还有一个硕大的药箱。 这个药箱林清见过许多次了,正是顾春的东西! 古六娘道:“会不会是被转移走了?” “嗯。”林清低应了一声,脸色微沉,“果然如此。” “什么?”楚荣诧异的看着她,“你知道没人还过来?就不怕这里有陷阱吗?” 林清沉默片刻,也只能说出三个字,“赌不起。” 她其实对一切已经有所推测,包括幕后黑手,也清楚以那人的习惯,十有八九会将陷阱套着陷阱。 就因为不确定性,她必须亲身入局,才知道下一步如何走。 偏在这时,意外突变。 数不清的青衫蒙面人从四面八方的乱石后冲了出来,眨眼间就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楚荣当即腿软,差点跌在地上,想要扶着林清站起来,结果愣是没敢,转而把手搭在古六娘胳膊上,撑着勉强起身,双目无神,嘴中念念有词。 “完了完了,咱们这是刚出虎穴又进狼窝啊,这次人都没了,要死了要死了!” 古六娘眉角跳了跳,要不是楚荣如今站的位置已经被自动归纳为他们的人,她早把人甩出去了。 没看见她家大人连兵器都没掏嘛。 青衣人自动分开两侧,一蓝衣之人从后面漫步而来。 他步履从容,脸上同样带着一张画了油彩的脸谱,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林清。 “周福生?”他的嗓音沙哑,嗤笑两声,“你前面那些谋略做的不错,但最后一步却是失策了,若让你那些下属跟着进来,或许你还有两分胜算。” 林清悠声道:“他们自有他们的事情要做,杀鸡焉用牛刀。” “倒是嘴硬。”蓝衣人冷哼一声,“周福生,任你如何也不会想到,外面的那些人不过是引鱼上钩的饵罢了,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外面,而是在这里。” 林清讥讽道:“杀招没看见,倒是看见一群自认聪明的蠢货,当真以为人多就是胜者?” 蓝衣人的脸谱动了动,这里可都是精锐,他不觉得对方会有机会翻盘,压下心头怒火,“难道不是?” 林清拍了拍披风上沾染的灰渍,幽幽说道:“还真是。” 话音未落,无数黑衣人涌了进来,他们黑衣遮面,双手握着短刃,柄部带钩,形似剪刀。 他们将青衣人团团围住,就如刚刚青衣人围堵林清那般。 形势陡然逆转,狩猎者变成猎物,如待宰羔羊一般。 原本还整齐的队伍霎时间出现混乱,蓝衣人不敢置信的瞪着那些黑衣人手中的兵刃,声音陡然拔高,“血衣楼!” 黑衣人如同青衣人那般分出一条路来,慕枫一身黑衣,脸上带着一张血色半脸鬼面,几步来到林清面前躬身行礼,“主子,已经安排妥帖。” 他接到英雄帖,早已混入宾客之间,得到林清命令,便带着人手埋伏周遭等待机会。 血衣楼既是杀手组织,论埋伏隐蔽,江湖上能比得过他们的绝不超过一手之数。 然而这一幕落在蓝衣人眼中便是格外惊悚了,谁能想到血衣楼楼主竟然给自己找了个主子! 要糟! 他想逃,可一转身骤然发现身后已全是血衣楼的杀手,只得悻悻停下脚步,再次看向林清。 林清缓步走到蓝衣人面前,抬手摘了他的面具,面具后面的脸格外陌生,从未见过。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脸谱,“我很好奇,你们这般算计是为了针对我?为什么?” 蓝衣人掩下眼里的震惊,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只是有人说让我过来抓走一个人。 他说那人定会引发暴乱,表面上是引走部分兵力,实则定是另有布局,必须要在她进入山洞之后把人留下。 所以我特意带了更多的人,我本以为这次的计划会与以往一样并无意外。” 但意外还是出现了,谁能想到敌人送走了一波又来了另一波。 “但你以为你这样就赢定了吗?”蓝衣人忽的露出笑容,笑声满是暴戾,“你以为他派来的只有我们? 周福生,你上当了。”—— 作者有话说:孩子病了,尽量更 第332章 第 332 章 龙凤山庄 第332章 山洞内的气氛骤然紧绷,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蓝衣人那张脸上。 下一瞬,无数脚步声从远处奔腾而来,地面随之微微晃动,人数之多, 绝对超过洞内十倍之上。 所有人的视线下意识瞥向洞外, 有人惊喜, 有人警惕。 慕枫紧了紧手中兵刃,看向林清, 等待命令。 林清的手稍稍往下压了压。 慕枫稍稍点头, 给属下打了个手势。 血衣楼的杀手们手起刀落,摘了所有青衣人的脑袋, 只留下蓝衣人一个。 浓郁的血腥味在洞中飘散,尸首遍地,却无人多看一眼,平静的宰了只鸡似的。 唯有楚荣吓得脸色煞白, 他人生二十几年, 加起来都没今天过得精彩。 这心脏上上下下的, 总感觉跟得了心疾似的。 不会真要完了吧? 他求助的看向林清, 却发现人家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好像压根没把这当回事。 林清向前走了几步, 看向山洞外面。 那些人穿着各色门派服饰,手握兵刃,带头的是神鹰宫、烈阳门、狂浪阁、玄天坊、无情山庄和天海派, 后面则又跟着数十个不大不小的江湖门派。 乍一看, 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潮水一般。 林清仔细看了下前面几位,发出一声冷笑。 神鹰宫宫主鹰易, 烈阳门曹祥,狂浪阁阁主苍大生,玄天坊坊主,无情山庄的少庄主和天海派掌门卢方。 都是熟人啊。 山洞外面,众人早已看见之前满地尸体,有些人主动出来将尸体收拾到一边, 鹰易看向几人,最先站了出来,大声喝道:“我们早已得到消息,不论你血狱今日来了多少杀手,必被我等斩于兵刃之下!” 曹祥双眼微红,满是杀意,“还不出来束手就擒!” …… 有掌门发话,弟子们纷纷喊起诛杀魔教的口号。 山洞内,蓝衣人尽管被擒,大概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反倒不怎么怕了,冷声道:“我死了,也要你们给我陪葬。” 林清古怪的瞥了他一眼,随之一笑,“不如打个赌如何,若你赢了,我放你一条生路。若我赢了,你便告诉我一个消息,如何?” 蓝衣人愣了下,“你想赌什么?” 林清抬手指了指外面的黑压压的人群,“就赌外面那些人会不会进来好了。” 蓝衣人看林清就像在看一个傻子,这些人都已经杀到这了,为什么不进来? 怎么可能不进来?! “好,我跟你赌了!”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甚至他压根不认为他会输。 他志得意满,激动的看向山洞外面。 这时候山洞外面的各派弟子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毕竟不知山洞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自然要准备好一些东西,也给门下弟子一个准备的时间。 卢方来回走了一圈,见差不多了,对鹰易点了点头。 鹰易当即拿出兵刃,“随我……” 最后一个冲字还没喊出来,远方就传来叫声,“血狱教徒向东边跑了!” 接着便是漫天的喊杀声。 声音之大,震得人双耳发昏。 众人全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变故给惊愣了。 玄天坊坊主举起的手放了下来,满脸疑惑,“鹰宫主,这是怎么回事?” 鹰易也是惊疑不定,看看东边,又看看相距不远的山洞,一时也有点拿不准主意。 卢方皱眉问道:“你收到的消息准不准啊,咱们可都是听了你的话才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鹰易横了他一眼,“那细作是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插入血狱中的,如今为了给我送这些消息,连命都没了,那尸体你不也是瞧见了。” 卢方没说话,只是盯着前面的山洞不说话。 “谁知道这山洞里面有没有鬼啊。”无情山庄的少庄主满面嘲讽,后退一步,“若要真是血狱的杀手倒还好,就怕是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想要折损我们的人手。 毕竟英雄会可是要比武的,我们山庄此次来的人手不多,若再因此受伤,只怕要无法应付比武了。 此事我们无情山庄就不掺和了。” 无情山庄少庄主说完随意拱了拱手,直接白了众人一眼,带着自家山庄的弟子就走了。 有些小门小派就是无情山庄的附属,自家主子都走了,自然也跟着走了。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也有见状跟着跑的。 鹰易等各门掌门管事想拦都没来得及。 鹰易当即就气红了脸,曹祥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其他几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好像这山洞进不进对他们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于是鹰易更气了。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苍大生也站了出来。 “沧浪阁最近不太平,既然血狱的人已经跑了,那我们也就走了。” 语罢也不管旁人怎么想,带着人马离开了。 这一下就少了近四成的人。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如今已经不是生气的问题了。 如今只剩下鹰易、曹祥、玄天坊坊主和天海派掌门卢方。 玄天坊坊主有点傻眼,“现在怎么办?” 鹰易咬着牙,“先进去看看!” 语罢就要第一个往山洞走,然而一步迈出,数道黑影陡然从半空划过,速度极快,但仍能看清是明心阁的司徒越和七星门掌门,甚至后面还跟着青雷剑派的杭天衍! 司徒越震惊的看着鹰易等人,脚下一滑落在地上,急道:“你们还在这做什么,这山洞有密道,人都快跑完了,还不速速去抓人!” 语罢一把抓住卢方的胳膊就往东边跑。 卢方一张脸瞬间就白了下来,愣是没能把人推开,生生被拽走了。 卢方一走,天海派弟子自然跟了上去,一群人呼呼啦啦往东跑,场面很是震撼。 后面的人下意识就跟了上去,越跑越多。 山洞内,蓝衣人彻底傻眼了,那么大一群人就这么散了 这……这居然也可以?! 好好的围剿,怎么跟过家家闹着玩似的?! 就这么……都跑了?! 林清看着已经空荡的外面,像是在看一场闹剧,“想不明白?” 蓝衣人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不止蓝衣人想不明白,连楚荣也弄不明白,惊得眼睛瞪得溜圆。 “因为利益。”林清道。 并没有多复杂的原因,只因为利益罢了。 林清接着说道:“这么浓的血腥味,他们会闻不到吗?我们说话的声音同样不小,他们听不见吗?” 她笑了笑,“他们能嗅到,也能听见,可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奉献自己。 每一次的武林盛会都要比试武艺,再根据排名获得利益,若是这会损失人手,之后的比试要怎么办? 是诛杀一个无法获得好处的魔教重要,还是明年能在江湖上获得的利益更加重要? 但凡给他们一个可以退出的理由,一切看起来便成了笑话。” 慕枫感慨道:“虽是这么说,可这些名门大派极重脸面,若是无情山庄那位少庄主没站出来,估计这些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林清抬眸看向山洞外面,就见刚刚离去的那位少庄主已经悄然回来,来到林清身边,拱拳行礼,“无情山庄少庄主冷一沉见过主子。” 林清将他扶起,“你做的不错。” 冷一沉眉目凌厉,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偏偏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属下不敢居功,还是其他人配合的好。” 林清挥了挥手,看向蓝衣人,“你家主人的谋略看似精密,实则并非全无漏洞,就像堆砌的积木,只需要找准机会,拆下其中一块,便会让整座积木塔随之倾倒。” 无论是天禄卫,血衣楼,还是冷一沉,都是她埋下的变数。 只不过有些是明线,有些则是暗线,明暗交织变换,才能让敌人防不胜防。 蓝衣人终于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又如何,你休想找到药王谷的那些人!”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我已经找到了。” 蓝衣人呆住了,“不可能,你不可能找到!” 林清:“你以为我为何会让洞外那些下属离开?” 蓝衣人还是不敢相信,他可以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可你怎么……” 林清冷眼看他,“若换成旁人,我或许还需要调查一番,但若是穆晚唐,以他的行事风格,我便是用猜的,也能知道他下一步想玩什么。” 语罢不管蓝衣人已经呆滞的目光,再次说道:“你们是刹盟的人,穆晚唐也在这里。” 蓝衣人没说话,但他瞪大双目,下意识瞥向北方的巨石,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事已至此,倒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原本平平无奇的石头像是泛起了涟漪一般,空旷的地方逐渐浮现出两道影子。 他们好似一直站在那里,却又无人注意,正是穆晚唐和愁长青。 穆晚唐叹了口气,不在意对准他的兵刃,缓步走到林清面前,“果然还是没能骗过你。” 林清道:“药王谷失踪的白日里,我还与顾春联系过,也就代表那时你们并不打算对付药王谷。 后面你之所以改变想法……不,应该说你之所以改变计划,装作与姬蝉反目靠近我,便是因为我得到了那份蚀月草的账簿。 你怕我知道蚀月草的用法。” 穆晚唐道:“若我担心这个问题,岂不是应该把这里所有的医师全部处理掉才是,单单一个药王谷,又能有多大的作用?” “因为你知道我与顾春的关系,你知道有关蚀月草的事情绝大部分医师所知甚少,你要防止药王谷破坏你的计划,所以你选择对他们下手。” 林清说到这顿了下,“药王谷不弱,要与他们动手也不容易,但你曾在侯府逗留,顾春心地善良,对你的防备也会大大减少,所以才会被你得逞,关在这处山洞里。” 穆晚唐苦笑道:“说到底,你还是没信过我。” 林清点头,她不信,但她知道穆晚唐或许能给她一些不一样的消息,所以陪着这人演戏。 而且她能感受到穆晚唐对姬蝉的确有所动作。 算计她为真,对付姬蝉也是真的。 她叹息一声,“虽说不信你,但一开始,我的确没想到抓走药王谷的人会是你。” 穆晚唐垂眸看着地面,手中折扇紧了又紧,“那你是从何时知道的?” “从进入这处山洞开始。”林清说道:“你的行事风格我太熟悉了,熟悉到当这些阴谋一个套着一个朝我涌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神鹰宫和玄天坊明面上是隶属于盛国和朔国的势力,但暗地里他们早已投靠刹盟,这一次也是收到了你的命令才如此行事。” 穆晚唐深深吸了口气,“你并没有证据。” “我有。”林清直直注视着他,“你要我认为那日在废宅伤我逃跑之人是天海派掌门卢方,实际上卢方只是被你推出来的替死鬼。 卢方虽然奸滑,却并非镜面人,为了让他活着,你派去偷袭他的人只能将收口往右偏了半寸,好避过心脏要害。 但这也恰恰能成为证据。” 林清冷笑道:“我自己刺出去的剑,我会不知道伤在哪个位置吗,卢方的伤是后来刺上去的,真正受伤的人是那个玄天坊的坊主。 他虽然身高不够,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肋骨附近有骨骼变化重叠的痕迹,他会缩骨功。 而且他的手亦有练习软兵留下的痕迹,这些东西是不会骗人的,也是无法隐藏的。” 穆晚唐只觉心脏如哽住一般难受,连声音都越发干涩,“既然已经知道,你为何没有拆穿他?” 林清道:“因为我想知道他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若惊走了饵,我又要去哪里钓鱼呢。” “想来当我诈死,你便想到我会来救顾春,所以设下连环毒计,哪怕我没被外面的兵士捅成筛子,也会被藏在里面的刹盟杀手扎成肉泥。 即便逃过这两样,我也会被外面赶来的各门派堵在山洞,一旦被当做血狱细作,要么继续逃亡,要么亮出我的真正身份。” 到时等待她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完全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能九死一生回到大渊就不错了。 第333章 第 333 章 龙凤山庄 第333章 林清紧抿着唇, 身上散发出阵阵煞气,若是那样,南境便会彻底失控。 没有她的引领,大渊的各派势力必定受挫, 甚至被另外两国吞并。 接着便是趁你病要你命, 两国极有可能合作向大渊开战。 不……或者说这才是穆晚唐母子的真正目的。 毕竟这二人都是大齐皇室之后, 又一心复国,三国不乱, 他们哪有机会。 “果然都被你看透了。”穆晚唐沉默片刻, 还是承认了。 或许是因为刚杀了一批人,山洞内的血腥气太过浓郁, 让所有人都多了一种窒息感,像是心口被压了一块石头。 穆晚唐自嘲一笑,“既然都被你看透了,不如你再猜猜, 我把顾春他们藏在哪里?” 其实这真没什么好猜的, 林清道:“在东院, 那个一开始给他们安排的院子。 我给我的下属下过一道命令, 若是他们在东院找到人,便将消息通知给无情山庄的少庄主, 他方才能有下一步动作,否则他会跟着其他势力一起冲进山洞。” 穆晚唐突然问道:“你不怕死?” “你敢这么设计不也是知道他们杀不死我么。”林清淡声回道。 实际上她的确做了下一步安排,若冷一沉没有动, 就代表顾春等人不在这里, 也代表她之前的推测出了错误,需要进一步更正。 至于离开…… 血衣楼每一个杀手的身上都带了大量迷药,足以将这山洞内的人全部放倒。 “穆晚唐, 你输了。” 穆晚唐紧紧看着她,视线仿佛穿过厚重的面具,落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他知道每一次他被逼得不得不投降的时候,她总是会唇角勾起一点笑意,可那双眼却透着蚀骨的寒意和杀气。 穆晚唐感受再一次被看透失败后的沉重,难受以及……颤栗。 是那种被爱慕之人看破背叛,从心底浮出的兴奋和刺激后引发的颤栗。 这滋味当真是和他一样不堪啊。 穆晚唐熟练的扯出一抹苦笑,“所以这一次你要杀了我吗?” 回应他的是众多血衣楼杀手的利刃。 穆晚唐摇了摇头,一阵浓烈的烟雾在他的脚下猛然喷出,刺激的气息让众人无法睁开眼睛,连刀刃都无法准确挥出。 穆晚唐抬步向前洞口走去,愁长青默默跟在身后。 二人脚步不疾不徐,似乎料定了没人能拦得下他们,直至一点银光穿破白雾,割向二人的喉咙。 穆晚唐与愁长青几乎瞬间就有了反应,向两侧一跃而起。 穆晚唐的轻功诡秘,非常人所能及,只是轻轻一跃,转瞬人已在一丈之外。 然而身后那人的反应同样迅速,几乎贴着他一同移动。 穆晚唐稍稍侧头,正对上慕枫的脸。 两人一触即分,又在下一刻战在一起。 慕枫用的兵器是一截半臂长的窄刃,形似尖刀,两边开刃。 他是血衣楼的楼主,一身轻功亦是强悍,空中踏步,如影随形,明明已错开半身,却是手腕一转,窄刃换了个方向,反手刺向穆晚唐的后心。 然而穆晚唐的速度却比他预料的还要快,身体向旁稍一侧身,便让那柄窄刃刺空,随之一拳打出,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让人反应。 下一瞬慕枫已然中拳倒地。 穆晚唐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飘然落地,忽然心口涌来一股寒意。 他向旁一闪,一把匕首擦破了他胸口的衣裳,只差分毫便能刺入他的胸口。 握住匕首刀柄之人正是古六娘。 “你们比我想的还要难缠。”穆晚唐抓住古六娘的手腕向后一甩,人已经被甩了出去,倒在慕枫身边。 愁长青也撂倒了两名血衣楼一品杀手,重新站在他的身后。 雾气已经缓缓散去,他们终究到了洞口附近。 事已至此,今日终究无人能留下他们。 穆晚唐叹息一声,心里升起的激情缓缓散去,接着便是空洞和失落。 罢了,就这样吧。 他抬步向前,可当他看清前方站在洞口处的鬼面,抬起的脚步猛然顿住,心脏猛地剧烈跳动了几下。 林清的身体仍旧被玄色披风挡在的严实,脸上鬼面似哭似笑,令人浑身发寒。 穆晚唐脸色一变,极速向后退去。 林清也动了,若以前她的功力如江河一般,那么现在便已到了海的宽广。 影虽快,但若无光,又哪来的影子。 她向前连跨三步,已然抵达穆晚唐的身前寸许,一把匕首从袖间滑下。 林清顺势握住刀柄,送入穆晚唐的小腹。 刀刃割破衣物,刺破皮肉,血液涌出,顺着刀柄染上她的衣袖。 穆晚唐的脸几乎瞬间苍白了下来,发出一声轻微的吸气声,整个人瞬间调转方向,陡然向下坠落,露出早已埋伏在后方的愁长青。 愁长青手握长剑,就在穆晚唐低头的一瞬,剑刃出其不意,擦着穆晚唐的头冠划过,袭向林清。 两个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似乎已经演练多遍,若换个这会怕是已经中招了。 三人均已跃至半空,没有借力的地方,若林清向下卸力,就会对上先一步落下的穆晚唐。 这个时间差足以让对方准备好杀招等着她。 可不向下就只能正面对上愁长青的剑刃。 林清微微凝眉,手已握住腰间长剑,反手拔剑,银光流转,快捷如风,只听叮的一声,刺来的剑尖正好抵在她的剑脊上。 愁长青没想到这偷袭一剑竟被如此轻易抵挡,霎时间脸色大变,想要后退,却已经晚了。 林清手中剑柄一转,旋转的剑刃将那截剑尖撞至偏移。 愁长青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匆忙收剑转身就逃。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明白自己绝对杀不了林清,能逃掉都是自己命大。 但这样的速度于林清而言,太慢了。 她再次踏步借力,手挽剑花,矫正剑姿,长剑蓄力,被她单手掷出。 长剑刺破空气,发出一阵尖锐的剑鸣,几乎眨眼间就到了愁长青后方不到半尺的距离。 若无意外,愁长青必死。 偏在这时,穆晚唐猛地从旁边跃起将愁长青推开,下一刻长剑刺入他的左肩。 穆晚唐本就已经苍白的脸更是血色尽无,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踉跄落地,袖中暗袋滑出一截竹筒,掌中用力,捏成碎片。 白色的雾气再次弥漫开来,带着某种刺鼻的恶臭,比刚刚的气味还要上头数倍。 林清确定这玩意儿一定是为她准备的,嗅觉太过灵敏,即便已经遭受过各种训练,仍旧被这味道冲的有一瞬间恍惚。 当她回过神来,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地面的血迹断断续续,直至山洞外面,又与外面的血迹混在一起,已经分辨不出方向。 还能活动的血衣楼杀手立即追了出去。 慕枫则被古六娘扶到一边休息,路过楚荣时见他两眼发直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眼气的一脚将人踹开。 楚荣在地上滚了两圈,激灵一下回了神,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小跑到一边帮忙。 林清走到那蓝衣人面前,抬脚踢了两下,这人已经死了,被愁长青刚刚落地时一剑斩断了脖子。 看来要杀掉穆晚唐也不是件容易事。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而且这里也不是个能久留的地方。 林清挥了挥手,众人迅速离场,她最后一个走出山洞,径自从小路离开山庄,直至山脚一处村子,在村尾一处人家看见了天禄司的标记。 林清抬手敲门,两长三短一长。 破旧的木门发出一声短暂的嘎吱声,打开门的是胡班。 胡班立即让开,待林清进来之后探出头四处看看,确定无人之后方才将门关上。 这院子从外面看只是普通的茅草屋,与村中其他院子一无二致,直到走进正屋,角落处的地面上开着一个四方暗门,只有一条绳子上下连接。 绳子太长了,下端已没入黑暗。 林清拉着绳子顺着快速下滑,一开始四周的墙壁还是砖石砌成,约莫丈余之后,就成了自然形成的洞|壁。 再往下两丈之后,绳索才算是到了头。 孟杰就在下面守着,看见林清脸上鬼面的时候愣了下,直到鬼面被摘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林清问道:“这地方都控制住了?” 南境常年混乱,暗卫覆盖的区域有限,自然不可能一下找到这么隐蔽的地方。 走的还是诸葛绪的人情,对方主动将这处据点让给他们。 孟杰点头:“这里的洞穴四通八达,主要几条路弟兄们已经探查过了,路上也都留人把守,暂无差错。” 林清边走边问:“他们怎么样了?” “人都救回来了,没有外伤,但状态不大好。”孟杰说着,向前一转,眼前出现一个较宽敞的地方,里面横七竖八躺了不少,还能活动的正在照顾躺下的那些。 姜月拿着银针不断穿梭在这些人之间忙碌着,看见林清,勉强挤出个微笑,“这次多谢你了。” 林清叹了口气,“无妨,缺什么就与这里的人说。” 姜月点了点头,继续忙去了。 林清越过众人再往前几步,就见到顾春正在为一位老者施针。 山洞四周插着不少火把,即便火光昏黄,依然能看清顾春脸上的苍白。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边,直到顾春收针之后才上前两步,“情况如何?” 顾春扯出一抹笑容,“师叔年岁大了,又与人动手,受了些内伤,静养一段日子就好了。” 林清突然心里难受极了,都说着要护着他们,不曾想一个疏忽,便成了这幅样子,“抱歉。” “你派来的暗卫都在拼命护着我们,但穆晚唐对我们太熟悉了,熟悉到暗卫没有放出消息的机会,他们用的药物也是南境这边独有的……” 顾春忽的就沉默下来,本以为早已熟悉百草,可当一个完全不曾见过的药草在他身边炸开,那种滋味好像将他的自尊和骄傲完全碾进了尘埃里,都碎开了。 他的声音干涩,“我们都是被迷晕的,他没有为难我们,只是药劲过大,得缓一缓。” 第334章 第 334 章 龙凤山庄 第334章 林清待在一边听顾春将始末说了一遍。 药王谷被安排在东边的一间院子里, 那边再往后有道小门方便上山,毕竟药王谷弟子对各类药草情有独钟,上山的频率也比普通人高。 至少之前顾春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与师叔还很感激宁家那几位。 可在隔日夜里, 穆晚唐忽然过来敲门, 说是林清有事唤他。 顾春也有所警觉, 没将门完全打开,可架不住那迷药劲大, 还是中招了, 被拖出来的时候师叔已经被打伤了,药王谷所有人被抬上板车从后面的小门离开了。 他甚至还看见一些人换上药王谷弟子的服饰留下, 又将大门紧锁,告诉别人他们要上山采药。 无人怀疑。 顾春手下忙碌着给一位弟子施针,一边忙碌一边与身旁的林清说道:“而后我们便被关在那处山洞,每日会有人送来餐食, 但餐食中掺着药粉。” 不吃要被饿死, 吃了就得继续中药。 “你吃了?” “没吃, 我知道大人定会来救我, 不能所有人都倒下了。”顾春的手顿了下,“姜月和几位师弟也没有吃。” 孟杰在旁边附和:“救出来的时候顾大夫都快饿晕了, 刚刚熬了粥,每人都喝了一碗,这才有力气动弹。” 林清心口如同被堵住了一块, 有些呼吸不畅, “下次遇见这种情况,先保命,我会尽快来救你。” 顾春只是笑笑, 继续忙着手头的事情,哪怕经历这般事情也不见丝毫怒容,平和的如同春风一般,让旁人也跟着他渐渐沉淀下来。 “今日清晨我们突然被送回之前的院子里,我那时便知大人该到了,果然没多久,孟大人便将我们带了出来。” 孟杰羞窘的抓了抓脑袋,“都是头儿谋划的好,把那些人都耍的团团转,这才给了咱们机会把人偷走。” 顾春笑笑,目光落在林清身上。 林清抿了抿唇,将蚀月草的事情说了一遍。 顾春站起身思索片刻,“蚀月草茎部深绿,草叶形似弯月,根黑如墨,也因此得名,根据医书记载,此草唯有叶部可以入药,对某些蛇毒会有奇效。” 林清微微蹙眉,“只是如此吗?” 顾春摇了摇头,“蚀月草本就稀少,我虽来过南境却并未见过,只在医书上看过些许记载。” 林清寻思片刻,再次问道:“若给你找到蚀月草,你可有办法确定药效?” 顾春点头,“三日。” “随我来。”林清戴上面具,拉着顾春往外走,路过孟杰时停下脚步,命道:“你也随我一同离开。” 孟杰应下,又在前面引路,钻进其中一处洞口,不断蜿蜒向上,一刻钟后就已经绕到山庄后门。 天已经黑了,山庄里却火光通明,三人绕过看守,林清抓着顾春借力跃过院墙。 这边位置偏僻,里面无人,孟杰还要回去,避免他人起疑,对林清抱拳行礼,而后悄然离开。 林清拉着顾春往烈阳门所住的位置走。 此时曹祥不在,院中也只留下几名弟子作为看守,林清悄悄的将几人敲晕放在院内一旁,而后走进那间被封闭的正房。 林清将房间的烛灯点上,烛光却摇曳的厉害,她抬眸一看,发现窗户正敞着一条细缝。 顾春左右看了看,问道:“肖步雄就是死在这里。” “是,就被毒死在床上。”林清指了指床铺,“当时我就在疑惑,我虽然重挫肖步雄,但还不到让人起不来床的地步,到底是为什么肖步雄会被轻易毒死?” 顾春道:“熟人作案?” “不。”林清的视线不断在房间的各处物件上仔细搜索,“你有没有觉得这房子少了什么东西?” 顾春闻言也仔细找了起来。 这房间不小,用屏风和纱幔隔开,往左走就是书房,往右便是卧室,中间是临时待客的地方。 自从肖步雄死后,这里未曾有人进来过,除了尸体被暂时储存在冰窖外,其余物件都没动过。 顾春一一看去,只觉都是生活常用的东西,一时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目光重新投在林清身上。 林清走到中间待客的堂里,对着角落处一处桌几敲了敲。 这小几不算矮,大约到人腰部的位置,上方挂着一幅山水画。 顾春看了看那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低头看向那张四方小几,只见面上撒着几点灰白色的痕迹,像是…… 他突的眉目一动,将藏在那里的沉重好似也一并冲散了,“是香灰!” 林清笑着颔首,“真聪明,猜对了。” 顾春猛然反应过来,心头重重一跳,两抹红晕窜上脸颊。 林清假装没看见,“肖步雄死后,这屋子里进来不少人,加上大家刚刚喝酒吃席,身上气味繁杂,将这房间里的气息也给搅散了,以至于当时我疏忽了一件事情。” 顾春道:“是香炉?” 林清再次点头,“我们这些从北边过来的,因为不习惯南境气候,不少人都病了,山庄的医师特意配了药香熏屋子。” 顾春恍然,“既然有香,怎能没有香炉一类的物件。” 林清道:“凶手若不是做贼心虚,想必也不会动它。” 顾春撵起一点香灰嗅了嗅,报了几个药名,“如今能分辨的只有这些,但都是理气化湿的药材,药性也温和,并无相冲。” 林清笑了笑,“比之这香,我更相信是用了入口的东西,比如伤药,但香料对那毒素一定有某种作用,以至于凶手必须冒险处理香炉,甚至之后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让房内气味彻底散掉。” 顾春疑惑的看着她,“此事与蚀月草有关?” 林清道:“不知。” 最起码表面上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此案与蚀月草有关,她只是觉得这些事情有着某种奇怪的巧合。 顾春沉思片刻,“我去看看肖步雄的尸体。” 林清也有此意,于是吹灭蜡烛,带着顾春悄然翻上屋顶,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的来到那处存放尸体的冰窖外。 山庄人多,冰也用的多,所以冰窖也是极大,分为三个冰室,最外面的一个藏冰最少,尸体也放在里面。 只是这会外面厚重的大门半敞,寒气和尸臭顺着那门缝逸散出来,离很远都能嗅到。 这种地方就是龙凤山庄的不锁门,烈阳门也会派人看守,可如今这里空空如也,就不对劲。 林清鼻间轻嗅,空气中能嗅到一点淡淡的血腥气,与那尸臭混杂在一起,很容易让人忽略。 她紧紧蹙眉,“看来有人先我们一步了。” 顾春的眼里多了一抹内疚,率先走入冰室。 内部已有冰水融化,空地上放着两个担架,其中一个上面放着焦尸,另一个则已经空了,角落处则放着两具烈阳门弟子的尸体。 林清走近尸体试了下鼻息,人已经死透了,但皮肤尚有余热,死亡的时间不久。 她又看了眼尸体后脊,果然见到一朵类似红云的印记。 是追魂断云手。 顾春也看见那印记,顿时惊讶道:“仇松?!” 林清起身,“是她无疑。” 顾春跟着她往外走,“现在去哪?” 林清道:“肖步雄的尸体已经产生尸臭,仇松不可能带尸体走得太远,毕竟尸臭无法隐藏。” 她快速思索,将刚得到的证据一一整理出来,“我记得当年慕氏被灭之后,曾有当地人将其烧成灰烬,埋在山庄后面的山峰上,若仇松是为了给慕氏报仇,很可能会把尸体送到那里。” 顾春道:“我们去后山?” 林清摇了摇头,“不,我们去找天海派掌门卢方。” “你怀疑他?”顾春愣了一下,天海派与烈阳门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卢方为何要动肖步雄? 林清边走边解释:“卢方确实没有理由,记得我打伤肖步雄时,卢方身上传出血腥味,那伤是穆晚唐为了栽赃嫁祸故意偷袭所致,可你知道为何卢方不敢声张吗?” 顾春的好奇心也被挑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慕氏沉冤埋骨之地。”林清拉着顾春躲过巡逻的护卫,低声道:“卢方在十年前名叫卢天德,是慕氏家主的女婿。” 盛国要对付慕氏,买通了卢天德,于是他站出来告发慕氏,又扬言慕氏私藏重宝,也算是让众势力师出有名。 慕氏被灭族之后,卢天德诈死改名卢方,勾的天海派掌门的女儿非他不可,成婚后没多久就成了天海派新一任掌门。 可笑的是天海派明面上却是朔国的势力。 林清简略的与顾春说了一遍,这都是天禄司暗卫探回来的消息,以前就看过,后来因为要来参加英雄会,她又特意把这些册录都找出来看了一遍。 她忽然面色露出一点古怪,“卢方那时已是三十多岁,可那个天海派上任掌门的女儿才十七岁。 大概是年岁大了,有些事力不从心,加上为了巩固位置,他便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这位夫人与鹰易相识。” 顾春都愣住了,“那个鹰易……好像也有五十来岁了吧?” 林清沉默的点了点头。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第335章 第 335 章 龙凤山庄 第335章 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江湖帮派, 乱来的事情着实不少,知道的多了大概也就那么回事吧。 林清拉着顾春走到天海派居住的地方,卢方选了块好地方,院子后面是一片竹林, 穿过竹林便是一座不大的园子。 林清拎着顾春登上房檐, 院中情景悉数落入眼中。 只见院里空空荡荡, 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各处的屋子也是一片漆黑。 顾春疑惑道:“没人?” “有。”林清能嗅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她拉着顾春从房檐上跃下, 落地时并未发出一点声音,而后抬步走到院子的西北角落。 这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郁, 绕过一个拐角,就在临近院墙的地方歪七扭八的堆着五具尸体。 顾春上前检查了一番,低声道:“是追魂断云手,血还是热的, 不超过半刻钟。” 也就是说凶手极有可能还在这间院子里。 林清翻了下最下面那具尸体, 它衣服已经不见了, 只穿着一身里衣, 看样子是被扒下去了。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开门声,有人走进院子, 接着就是卢方和一名弟子的说话声。 “怎么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许是又去偷懒了,待会弟子去找找。” “不必了,你刚说烈阳门那边送来消息, 尸体丢了?” “是。” …… 林清听了片刻, 忽觉得那弟子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 她拉着顾春的手放轻脚步走到拐角前,稍稍侧出头,就见卢方与一名身着天海派副使的弟子正在往前走。 那弟子身形与林清相似, 但要比她稍高一点。 似乎是感受到身后的视线,那人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脸。 夜黑如墨,院子里没有亮灯,那人的目光被掩藏在黑暗里,看不清晰,但凭那轮廓足以让林清确定的确是仇松。 直至卢方与仇松进入房间,房门被重新合上。 房间内的烛火亮起,窗纸上随之映出两个人影,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不靠近无法听清在说什么。 一股淡淡的臭味从那房间里飘出来,随风一吹也就散了。 顾春抬手指了指房间,“我在这等你?” “不必。”林清拒绝道,卢方和仇松的功夫都不弱,把顾春单独放在这,她放心不下。 顾春问道:“那咱们要做什么?” “放火。”林清轻轻吐出两个字,而后走进靠近院门的一间屋子,掏出火折子,什么纸张纱帘,但凡能点的都给点上。 不求火大,但烟一定要大。 当火烧起来的时候,林清拉着顾春从窗户跳了出去,悄悄潜伏到正屋房檐上,俯下身子藏好,而后取出竹哨吹出某种类似气流的动静,长长短短,按照一定的规律传了出去,而后安静的等待着。 房间内,卢方与仇松在桌前坐下,原本外面和善的氛围骤然停下。 他瞥了眼床底下,一只已经紫到发黑的手臂从那伸出来,就那么搭在地板上,一些腐败的黑水从袖中流出,打湿了地板。 卢方像是闻不到满屋的尸臭,“肖步雄是你杀的吧?” 仇松冷笑,“他该死,你更该死。” 卢方向来披着和气慈善的皮囊,跟谁都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可这会却像是彻底撕破了那身皮囊,露出里面肮脏的内在。 他不屑又狂妄,“知道我为什么敢放你进来吗?” 仇松冷下脸,“你觉得我杀不死你。” 卢方嗤了一声,“我在天海派这么多年,一身功力早已今非昔比。而你呢,一只过街老鼠罢了,天材地宝你找不到,武功绝学你同样没有办法,你拿什么和我比呢。” 仇松道:“不过是出卖家族,给他国作犬,摇尾乞怜罢了。” 这话可是戳到卢方的肺管子了,他气的拍桌而起,“本还想留你一命,但看你嘴这么硬,想来是不用了,我这就送你去找下面跟慕家人团聚!” 仇松看着他,眼里的恨意浓烈,如同利刃一般刺向卢方,“你以为我为何要跟你废话这么久?” 她扭头看向香炉,精致小巧的香炉里正有一缕白色的烟气徐徐上升,散发着略带苦涩的药香,又被尸体的腐臭所掩盖。 卢方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一滴滴黑血顺着他的鼻腔流下。 他伸手一抹,心神巨震,“你下毒?!” 仇松欣赏着卢方倒地挣扎,心里涌起杀人后的愉悦,“肖步雄就是死在这种毒下,如今轮到你了。” 她亮出匕首,连声音都透着轻快,“我会割下你和肖步雄的脑袋,将它们挂在慕家的墓碑上。”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大力的从外面撞开了,力道之大,直接将两扇门弹飞出去。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站了许多人。 神鹰宫的鹰易,青风书院的风咏卿,无情山庄的冷一沉,烈阳门的曹祥,还有玄天坊、狂浪阁、七星门、明心阁等等。 几乎大部分门派的掌门和管事都在外面。 有人愤怒,有人恐惧,也有人纯粹杵在一边看热闹。 今日也是凑巧,出了那么大的事,死了那么多人,除去那支忘忧城的军队,剩下的均是不知名的势力。 各势力的管事都在前院商议此事,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喊“着火了,卢掌门被烧死了!” 这话可算是把众人都惊着了,卢方刚刚还在这,怎么离开片刻功夫就被火烧死了? 大家哪还有商议的心思,全部匆忙的赶往这边的院子,却又在门口时遇见了孟杰。 孟杰拦住了所有人,将那些天海派弟子的尸体摆在了众人面前,严肃道:“那火烧的有问题,卢掌门遇袭,凶手还在正房内。” 这话一出,大家脸色皆是微变。 玄天坊坊主忙道:“那我们快过去救人啊!” “还不知内部情形,不能妄动。”孟杰心里将这些装模作样的人鄙夷了一遍,脸上却是一片严肃,“不如让弟子在外听命,几位掌门随我前去探查,切莫打草惊蛇。” 孟杰的话还真没什么人敢反对的,也不值得因为这点事去反对。 鹰易第一个站出来,“孟大侠所言极是,我去。” 冷一沉也站了出来,“我也去。”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除去轻功不好的,剩下的人自然都同意了。 他们施展轻功,小心翼翼的靠近正房,也将房间内的话语悉数收进耳里。 不少人当即脸色大变,尤其是当年参与过慕氏那件事的,更是脸色发白,其中反应最大的便是鹰易,他猛地一掌拍在门上。 房门被撞断损坏,发出巨大的声音,浓郁的尸臭随之迎面扑来,有些承受不住的直接跑到一边吐了出来。 玄天坊坊主冲进去要扶卢方,却还是晚了一步,卢方鼻间留下的黑血越来越多,双目涣散,几息之后气就断了。 玄天坊收回手,叹道:“死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仇松身上。 仇松的脸有点扭曲,有报仇后的快意,也有被发现后的恼怒。 最起码这俩人的脑袋她怕是一时半会割不成了。 “所以肖步雄和卢方都是你杀的?”狂浪阁的苍大生最先开口,他直直的注视着仇松,“也是你杀了陆家全家?” “是我。”仇松大方的承认,恨意占满了她的双眸,“不止他们,你们也该死!” 鹰易冷哼一声,“当年慕氏证据确凿,无影楼几百条性命皆死于你慕氏手下,如此丧心病狂,我们也是替天行道!” “呸。”仇松吐了口唾沫,“说得好听,无影楼到底是谁屠的,你我心知肚明,还不是眼馋我慕氏财富重宝,把这莫须有的帽子扣在我慕氏头上,害我全族性命!” 这话算是扯开了那层遮羞布,当年参与这事的门派不少,神鹰宫、烈阳门、狂浪阁、玄天坊和天海派等等。 他们纷纷撇开头,仿佛不曾做错过,仇松甚至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一丝悔过,只有理应如此。 仇松的恨意滔天,恨不能将这里所有人斩于剑下,可她也清楚如今的她没有这个能力。 她话题一转,嘲讽道:“可你们搬走的不过是慕家不要的东西,真正的财宝还藏在这山庄之内。”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猛地刺向仇松,双目隐隐泛着激动。 仇松算了下时间,“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就见门外的人纷纷倒地,最先中招的是前方的鹰易和玄天坊坊主。 鹰易怒道:“你下毒?!” 仇松轻嗤一声,随即有些惋惜,可惜通了风,毒素就不那么强了,这些人固然会被影响,却死不了。 她从后窗窜了出去,几个纵跃便彻底融入黑暗之中。 风中带来后方人群追逐的动静,又渐渐消失,直至进入密林,周边就只剩下她一人的脚步声。 仇松这才卸力停下,愉悦的哼起曲儿来,抬手轻轻拍了拍衣襟上沾染的灰尘,脸上满是鄙夷,“当真是一群废物。” “确实废物。” 前方突然传来赞同的附和声,尽管只有四个字,却让仇松浑身汗毛乍起,猛地盯住声音传出的方向。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人。 一人披着玄色披风,脸上带着一张样式可怖的鬼面,另一个则是一位清俊温和的青年。 仇松警惕道:“你是谁?” “我们见过。”鬼面被摘下,露出林清那张精致白皙的脸。 第336章 第 336 章 龙凤山庄 第336章 仇松自认为心思缜密, 非一般人能及,按照她的计划,再往前就是一处矮崖,她在那已经栓好了绳子, 顺着绳子就能滑下去, 彻底逃脱。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在这最后一步被人截住。 那张脸便是死她也记得, 毕竟人生这些年,她是第一次栽赃人时一日就被抓获, 甚至让她失去了仅有的属下! 仇松脸色难看, “你是来抓我的?” 林清笑笑,“那要看你的表现了。” 仇松放软语气, “我这人最是识时务,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其他一切好说,你也知道, 我只是为了报仇。” 林清一个字都不信, “你本名叫什么?” “我本叫慕松, 是慕氏二房嫡子。”仇松看向林清的目光满是真诚。 林清略一挑眉, 这还是把她当傻子耍呢,“一位姑娘成了嫡子?还是慕家内部有什么矛盾, 需要把姑娘充作嫡子?” 仇松的身体一僵,脸上的神情迅速冷了下来,甚至隐隐透出怨恨, “你想要什么?” 林清似笑非笑, 这话看似服软,实则又是试探,但凡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怕是从仇松嘴里再难听见一句真话。 可跟她玩心眼,未免也太嫩了些。 林清只是稍作沉吟,眸中有流光一闪而逝,“你在哪里捡到的蚀月草?” 仇松愣住了。 她以为对方会问慕氏财宝所在之地,若是这样,她会将人引入机关重重的地宫之内。 又或者会问当年慕家惨案,那么她会装乖卖惨,可以渲染对那些仇人的恨意,也可以大度到某个程度假装愿意放弃报仇。 她还想了很多能从她这里得到的利益,比如慕氏绝学,慕氏庄园,甚至她这个人…… 却唯独没想到对方问的竟是蚀月草! 仇松震惊的瞪大眼睛,下意识就要反驳,“我怎么……” “大家都是聪明人。”林清点到即止。 仇松张了张嘴,又合上了,脸上的神情逐渐收敛,直到剩下平静,如一潭死水,了无波澜, 是啊,都是聪明人,当初在浦城的失败可还历历在目呢。 想到这里,仇松好似更加无所谓了,“你既然敢这么说,必然已经知道龙凤山庄大量购置蚀月草的事情。 蚀月草很难采集,那边花了大价钱也不过就得了那么多,就藏在前院的书房里。 从正门进去,靠右手边的多宝阁上,第二排第三个摆件,左三下,右五下,就能打开后面的暗格,蚀月草就在那里。” 她冷冷一笑,“大概连宁家和刹盟也不知道我能打开那处暗格。” 林清瞥了她两眼,看似陈述,却又是话里藏话,勾着她去找那些蚀月草呢,估计这话里也是真假参半。 仇松哼道:“不用这么看我,我又不傻,只是得到机会悄悄拿了几株罢了,然后将蚀月草熏干,作为辅料填到香炉里,只是指甲大小,就可以毒死一个人。” 林清笑笑,仇松这些话一过耳朵她便知道里面挖了不少坑,“光凭蚀月草可做不到,必然还有另一个条件,是弃血花。” 仇松的眸子闪了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花朵怎会无缘无故变白呢,必然是用了某种东西,那时你还小,但有那位向大厨在,也不用你来动手。” 林清说到这,漫步走到仇松面前,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在她的周身散开,又隐含着浓烈的煞气,仿佛瞬间让四周更加寒凉。 仇松心头微颤,恐惧升腾,然而更令她震惊的是对方的脑子,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对方仿佛已经知道了一切。 林清步步紧逼,“看来你与姬蝉早有勾连,所以你在南境逃命时,连我也无法发现你的踪迹。 姬蝉也因为你早知道弃血花与蚀月草的关系。 所以哪怕那些江湖散人进不来,宁三也要让山下那些茶摊老板进入庄内采集花瓣,但凡在那停留必然会喝过那种掺了花瓣的茶水,也等同于被种下了毒素,只等被引爆的一天。 就算在山下没喝过那些茶水也没关系,山上不也开了宴席么。 我当时在厨房遇见你,你便是在做这件事吧。” 仇松的脸色渐渐苍白了下来,额头沁出汗水,她却遍体生寒。 她与姬蝉合谋之事连向大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林清悠声道:“有些事原本只是觉得奇怪,可今日遇见你大多问题就有了答案,若非要说,便是你告诉我的。 弃血花是慕家的东西,与蚀月草间的关联并无记载,若真有谁知道这二者的关系,唯有慕家之人。 你若与姬蝉没有联系,她根本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不计成本的收购蚀月草。 若设想你与姬蝉合作,那么一切就说的通了。” 话说到这份上,等同于将仇松那层皮彻底给拔了下来,皮里面什么样一清二楚,没必要再藏了。 仇松深深吸了口气,“我是慕家二房的嫡女,慕松的双胎妹妹,慕娴,当年慕家出事,我和哥哥被向大掩护逃走,却在出门时遇见了狂浪阁的陆泽和烈阳门的肖步雄。 向大被打的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带着最近的我逃走。” 她抬头望着夜幕,“当时也是晚上,天很黑,可家里却到处都是火光,我被向大扛在肩上,看着肖步雄的剑刺穿了我哥哥的心脏。” “所以我恨,恨每一个人,包括向大,但我同样明白,我还太小,太柔弱了。” 仇松的脸上流露出戏谑而嗜血的笑容,“我伪装自己,将所有的恨意藏在心底,我在等,等杀死他们的那一天。 不过当我渐渐长大,这种恨意好像也发生了某种变化,我发现我真正恨的是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该死!” 仇松顿了下,眸中浮现一抹愉悦,“我开始喜欢鲜血,享受杀戮,他们该死,所有人都该死。 我偷偷与姬蝉联系,将弃血树与蚀月草的关系告诉了她,她说她愿意帮我复仇,于是便有了这一次英雄会。” 林清听到这惋惜的摇了摇头,“真可悲。” 仇松神情一顿,双眉紧蹙,“你什么意思?” 林清同情的看着她,连真正的仇人都不知道,只逮着几只臭鱼烂虾狂轰乱炸,不是可悲是什么。 但她不准备说出来,既然没有真诚可言,那便讲代价和利益吧,没有足够的利益,她又为何要说出来。 “无论有没有你这场英雄会都会出现,这是姬蝉与神霄宫的阴谋,只是你恰巧撞了上去,随意糊弄几句便全当真的,还真是好骗啊。” 对于一个自认为聪明敏锐之人来说,这种话简直是在她的肺管子上跳舞,仇松再能装也是气的脸上通红,“你胡说!” 林清反问:“你就不曾怀疑过吗?” 仇松猛地沉默下来,许久,“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到底要做什么,杀了我,还是继续羞辱我?” 林清放轻声音,缓慢踱着步,“我一开始便说了,那要看你的表现,我可以杀了你,也可以放了你,甚至可以帮助你,实话说,那些掌门虚伪的很,我也十分厌恶,若你能动手除掉他们,我何乐而不为呢。” 仇松奇怪的看着林清,一颗心七上八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的话句句都在诱导和试探。 悲伤也好,愤怒也罢,或许有真情掺杂其中,但更多的是她想表现出来让人看见的,她也能因此得到对方的感情回馈。 善良的人会为她的命运哭泣,正义的人会为她的仇恨而愤怒,邪恶的人会想要得到她话中的利益。 可眼下她却未曾从对方的语气中得到任何有效的回馈,哪怕少有一点摸索,也在这最后一句急转直下,将前面的思绪悉数推翻。 仿佛她才是那个被对方捏在手心的玩物,能活与否全看对方心情,正邪莫辨。 仇松这下是真的有点怕了。 偏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后退一步,目光一闪,“你想杀谁?” 林清指尖抵着下巴想了想,无所谓道:“神鹰宫,狂浪阁,玄天坊,先拿下这三个再说吧。” “我……”仇松耳尖微动,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猛地大声喊道:“我绝不会滥杀无辜!” 她的声音很大,不断有回音在林中回荡,那逐渐偏离的脚步声像是找到了方向,迅速朝这边赶过来,不过片刻便将此处团团围住。 这些人身着蓝色布衣,步伐整齐,气势骇然,足有五十来人。 仇松冷漠而阴森的龇牙一笑,“是你支使我杀人的,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到了,如今我的好处又不想给了,那咱们干脆一拍两散好了!” 林清挑了挑眉,这倒打一耙玩的还真是熟练啊。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仇松演戏。 仇松仿佛这才发现众人一般,扭头一看,眼里顿时满是惊喜,“孟大侠,是你!” 她瞥了一眼林清,冷哼一声,“此人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肖步雄和卢方的确是我杀的,但我只是听命行事,此人才是主谋,她诈死也是为了脱罪罢了!” 孟杰双眼直视前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大步流星,从她的身边掠过,直到林清面前抱拳行礼,“主子,这人可要杀了?” 仇松双目瞪大,瞳孔骤然缩成针鼻儿大小,嘴唇哆嗦着,却没能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这个孟杰不是剑尊的女婿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337章 第 337 章 龙凤山庄 第337章 仇松聪明还是有的, 最起码眼下怎么回事她过过脑子也就想通了,然后更加不敢相信。 要知道各门派的掌门可不是傻子,若孟杰身份有异,绝对瞒不过他们。 要知道孟杰身后站的是剑尊, 如果孟杰认这位林帮主为主人, 那么剑尊呢? 究竟什么人才能让那样的大人物臣服…… 她那张脸精彩的跟跑马灯似的, 视线不断从孟杰和林清脸上来回游走。 孟杰眉头一皱,“要不杀了吧?” 林清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仇松, “倒也不是不行。” 仇松咬了咬牙, 忙道:“我答应你,我可以杀了他们!” 林清轻嗤了一声, “不再变了?” 仇松垂下头,“我怎么蹦跶不都是在你手底下转悠,这次我服气了,若你不放心, 大可给我下毒, 若我无法完成任务, 便让我毒发身亡。” “知错能改, 便是好孩子。我这人心胸宽广,最喜欢的也是好孩子。”林清曼声说着, 眼见一飞虫落在她的衣襟上。 所以说南境这地方也不那么好,蚊虫太多了。 她随手将那飞虫拂去,“孟杰, 便赏她百日散吧。” 孟杰应诺, 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瓷瓶走到仇松面前递给她,“百日内若不服解药, 必会毒发而亡。” 仇松接过瓶子仰头一饮而尽,将空瓶交给孟杰,“我可以走了吗?” “去吧,等你消息。”林清悠声说着。 实际上她并不在意仇松是否真能杀掉那三位掌门,这只是迷惑对方罢了。 她觉得仇松身上或许还有一些未曾发现的线索。 这人有点聪明,嘴里也没两句真话,与其问话猜真假,倒不如派人亲眼看着,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仇松疾步前行,低垂着头从林清旁边经过,却又在几步后停下,犹豫道:“我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这反应倒是让林清意外了一下,她侧过身,双目紧盯着仇松,“说吧。” “我有一次看见刹……”仇松张开嘴,然而下一瞬,一枚袖箭突然疾驰而来,直接刺穿了她的脖子,些许鲜血顺着箭矢滴落,将她剩下的话堵住,只是倒在地上,如拉风匣一般的喘着气。 林清在那箭矢射来时便反应了过来,指尖已然多了一枚飞针,朝那箭矢的方向弹出。 数丈外的树干上传来一声闷哼,一名黑衣人从树上坠落,几乎同时与仇松落地。 孟杰带着人跑过去,不一会就把人抬了回来,脸色不太好看,“是江湖人称踏雪无痕的张继若,已经死了。” 林清知道这人,其他功夫说不上好,唯有祖上传下的轻功极为出色,曾潜伏刀圣身旁三日未曾被发现。 听闻后来被刀圣追杀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暗卫那边已经许久没这人的消息了,如今来看来竟是投靠了刹盟。 “也不知道跟踪我们多久了。”孟杰抬脚又踹了一脚尸体泄愤,林清那边行踪不定,不好跟踪,想来是跟着他们过来的。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到仇松旁。 仇松倒在地上,双目大睁,嘴下全是粘稠的血液,颈部已经没了动静。 顾春也只能摇头,“救不活了。” 脖子被射穿,骨头都断了,大罗神仙难救。 林清心里有些不安。 仇松到底要说什么消息,以至于张继若哪怕暴露身死也要杀了仇松? 姬蝉回刹盟平乱,穆晚唐重伤逃窜,仇松也已被捕,明明事情已见明朗,可如今来看,却仿佛只是将混乱掀开一个角落,下面埋藏的是更深的黑暗。 孟杰将仇松的尸体搜了一遍,搜到袖口内袋时愣了下,伸手一翻,竟有一张绢布绘制的地图。 他立即将东西交给林清。 林清展开看了眼,这绢布四方,颜色雪白,质地极好,上面用黑色的线条画着各种线路,有些地方还做了标注,似是有陷阱的地方。 孟杰颇为诧异,“这是慕家那份宝藏的地图?” 林清仔细查看,“应该是了。” 孟杰一副看傻子似的看向仇松的尸体,“这人不会是傻的吧,竟然把地图就这么大刺刺的带在身上,也不怕被人抢走?” “按照仇松刚刚的表现,若我是她,我会把真正的地宫绘制在地图上。” 林清的指腹在地图上一个个标准点上游走,“我也会把前面至少半数的机关标注正确,这样当人真的按照这份地图行走,会越来越觉得地图是可信的,然后真正的杀招就在下一半的地图里。” 或许是少标机关,或许是将生路改成死路,让人进不得退不得,要么死在机关之下,要么被困至死。 孟杰目瞪口呆,“这未免太过恶毒了!” “这绢布质地华顺柔软,应是新绢,墨迹浓而不散,绘制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一个月。”林清将地图收起放在暗袋里,“将这两具尸体埋了吧,料理干净。” 孟杰应诺,带着其他天禄卫挖了个坑,就地将尸体掩埋,随后开始处理血迹和各种痕迹。 这些东西都是天禄卫时常要面对的,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林清拉着顾春先一步离开,折回村落那处地下洞穴。 这会天已经快亮了,可山洞里仍旧黑的需要火把照明,药王谷众人药劲已经都能坐起来,纷纷端着碗小口的喝着粥水。 胡班还在熬粥,见林清过来行了个礼,然后继续忙碌着。 都饿久了,得先喝粥缓缓。 林清带着顾春走到角落。 这次药王谷带队的是顾春的师叔,名叫古常。 他坐在那,手里同样捧着粥碗,见林清和顾春过来,慈祥的笑着,“这次多谢林侯爷了。” 林清见他比之前的状态好了不少,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天禄司与药王谷就是一家人,古师叔要再跟我客气,保不准回去师父就要罚我了。” 古常放下手里的碗,抚须而笑,“之前遇见无力言语,如今可否问一句,他可还好?” “他?”林清怔了下,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天禄司也有一位神医。 林清能在某些时候女扮男装瞒天过海,少不得这位的帮助,若是生病受伤,也是这位出手治疗,甚至连她背诵的那些药方,也是这位教的。 她从不知道他与药王谷有所联系。 怪不得师父说天禄司与药王谷是信得过的关系了。 林清笑了笑,却是难得的发自真心的笑意,“他很好,就是最近迷上了蛊虫,日日在秘部不肯出来,连我都见不到呢。” 若说暗部是天禄司的耳朵和眼睛,那么秘部便是天禄司各种道具和医蛊毒研制的地方。 这地方更是机密中的机密,除了主要人员,连其他普通的天禄卫都不知道。 “这样我就放心了。”古常也明白其中道理,所以从未与他人说起,便是顾春都不知道,如今得到这一句回答也算安心了,话题点到即止,转而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这次的英雄会只怕比表现出来的还要麻烦,就在刚刚,仇松被暗杀至死。”林清轻轻抿着唇,停顿片刻,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些过分,但还是说道:“我会让胡班带人送你们回去。” 她不确定是否还会有意外,但她清楚这次的事情还未结束,药王谷武力较弱,经过这么一次更是无力再战,不适合留下了。 古常看着顾春瞬间苍白的脸色,不禁说道:“让顾春留下吧。” 林清摇了摇头,“他也要走。” 古常叹了口气,“那就都走吧,正好我这把老骨头需要人照料,便由他来吧。” 顾春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我听大人的,大人让我走,必是有让我走的缘由。” 林清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这里。 她心里也不太好受,但这是眼下最好的安排,对谁都好。 翌日深夜,几辆不起眼的马车出现在村落旁的小路上,药王谷的弟子均被送到车上,胡班带领三十多位天禄卫在旁护卫。 趁夜色还未散去,马车和人悄悄离开了。 林清躲在远处的树干上默默看着马车离开,悄悄松了口气,如今随着仇松的死亡,似乎一切都已经陷入死局,若要将死局盘活可不容易。 其实她并不太在乎龙凤山庄内那些人的死活,她完全可以将大渊的势力找借口撤走,剩下的那些人随他们争斗就是。 若是死了也算削弱那两国的势力。 但其中偏偏牵扯到神霄宫和刹盟。 一个在江湖地位超然,若出事极有可能引起江湖骚乱,进而影响到这些势力后的国家势力。 一个是前朝余孽,一心复国,恨不能让三国斗得你死我活,好坐收渔翁之利。 如今渊、盛、朔三国关系本就紧张,可经不起这一次的打击了。 可若要破局…… 林清突然想到那位玄天坊坊主。 她曾在穆晚唐面前故意点破玄天坊坊主的身份,之所以还没动这人,不过是想留条路罢了。 如今倒正好可以用用。 想到这里,林清脚下借力跃起,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338章 第 338 章 龙凤山庄 第338章 玄天坊坊主名叫吕康。 明面上是朔国的人, 暗地里是姬蝉的狗,当年慕氏的事有他拱火参与,后来杀人越货的事情更是干过不少。 上次林清在密室遇见这人,便是接了新命令要去暗杀百里山庄的庄主, 好扶植他们安插的人登位。 关键是如今的百里山庄打的可是大渊的名号。 若不是被林清碰巧遇见, 接下来被挖墙角的就是她了。 所以对待这样的人也不需要客气, 直接让孟杰将人引到没人的地方,然后让天禄卫蜂拥而上, 将人给打趴下, 再被送到山下远离人烟的破庙里刑讯逼供。 这活孟杰虽不如周虎熟悉,但也绝对比普通的江湖客懂多了, 毕竟朝廷可是特意研究过的,甚至不用太过复杂的工具,也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于是等林清踏着夜色来到这处破庙时, 就见吕康被一根绳子绑住双手, 就这么吊在房梁上, 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 露出的皮囊没一块好肉,半死不活的垂着脑袋, 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有两名天禄卫分别站于两侧,手里拿着柳条编织成的长编,上边还挂着几颗锈迹斑斑的铁钉。 地上还放着染血的木楔、草绳等等, 乍一看都沾着皮肉。 孟杰跟在林清后面, 扫了一眼那些东西,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鼻尖,“弟兄们没带家伙, 也只能就地取材,有什么用什么了。” 林清问道:“抓人时可有人受伤?” 孟杰道:“这家伙对我没有防备,先被我撒了生石灰,眼睛被糊住了,加上咱们人多,倒也没费什么力气,就是有两个弟兄被他那铁爪伤了小腹,不致命,已经送回医治了。” 如此林清倒也放心了,“可审出什么了?” 孟杰道:“这老家伙嘴倒是不严,除了以前干的那些肮脏事,眼下与这英雄会有关的却是不多,听闻会发放一些名单让他杀人。 还有便是最近交代说姬蝉那边让他安排了一批人,约有百余人,但没告诉他做什么。” 林清问道:“是在哪里交接的?” 孟杰道:“就在齐云山天华峰峰顶。”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从宁三那边得知,英雄会就在那边举办,会场已经安置妥当了。” 死了这么多人还照常办,要是没鬼,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 林清问道:“何时举办?” 孟杰道:“原本众掌门商议是想取消的,但凑巧神霄宫的使者到了,将众位掌门的声音给压下去了。 您也知道,江湖上没人敢不给神霄宫的面子,所以最后商议是延迟一日,也算给各派料理杂事的时间。” 说到这孟杰脸色有些凝重,“来者是金使和木使,真正的木使还在咱们手里,我也见过,这边来的的确是个假货,但那个金使有些门道,您也见过。” 林清道:“是那个假方兰芯?” 孟杰脸色发青,“就是她。” 他虽未见过方兰芯本人,但林清曾经此人画像传回暗部,他和下属们特意记下了,这才能及时把人认出来。 林清颔首,与木使熟稔,武功奇高,神霄宫出事的时候又凑巧在外面,倒也不难猜。 眼下还需上峰顶看看才能确定情况。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树叶晃动,今夜无风,树叶哪能无风自动。 林清蹙眉望去,远远一黑影正往这边飞来,后面还有几道影子紧追不舍。 距离一近,前面那人的脸也算出现在众人眼里。 是古六娘! 古六娘右肩上插着一枚断掉的箭矢,右腿布料碎裂,依稀能看出一点染红的皮肤。 林清目光微凝,脚下借力跃至半空,凌乱的气流卷起数十枚落叶。 她内力涌动,瞬间将落叶急推出去,叶片薄如蝉翼,迅捷如风,边缘隐隐传来破空声,眨眼之间便已越过古六娘穿透后方数名追逐者的身体。 孟杰带着天禄卫已然疾驰而去,林清则几个借力飞到古六娘身边,扶着人落在地上。 古六娘脸色苍白,右肩几乎被血浸湿,气息凌乱虚弱。 林清忙道:“我先送你回去。” 古六娘却紧紧抓住她的手,“我前往山下与暗卫联络,归来时遇见姬蝉,胡班和药王谷众人都被抓了!” 林清一颗心猛地就沉了下去,半夜时分,走的又是小路,居然还被姬蝉抓住了?! 古六娘道:“我悄悄与胡班接触,据他说是下山时遇见姬蝉的轿辇上山,正巧撞见了。” 下山路就那么几条,能过马车的更少,谁能想到他们三更半夜下山,姬蝉也正好带着人同一时间上山。 她接着说道:“我离开时意外被姬蝉发现,一路追杀,路上看见天禄卫的标记,就顺着标记过来了。” 此时孟杰也带着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腰牌,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刹’字,“都是刹盟的人。” 他也听到一些,脸色不太好看,“头儿,我带人去救人?” 林清当然也想,可姬蝉身边高手不少,他们这点人数去了也是送菜,“先救六娘。” 孟杰急道:“胡班和顾大夫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姬蝉不敢动我的人。”林清脸色阴沉,姬蝉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也不敢真将她逼急了。 她可是有权利调动边军的,任这边江湖人士再多,把她逼急了,直接几十万大军压过来,所有人都得死。 但后果也是极为严重就对了。 孟杰自是相信林清,随后问道:“那个吕康可要一起带回去?” 林清眸中闪过寒意,“杀了,把脑袋挂在山庄大门上。” 孟杰应下,立即安排去了。 林清将古六娘送回据点,这里有懂医术的天禄卫,一番忙碌后,总算将伤势控制下来,但短时间内是不能动了。 林清将人安顿好,再次返回龙凤山庄。 此时天已大亮,但山庄大门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有各派掌门,也有纯粹看热闹的散人,还有哭成一团的玄天坊弟子。 吕康的脑袋已经从门框上摘了下来,就那么放在地上,但在意的人却不多。 掌门们正忙着争吵,玄天坊弟子们也正忙着哭诉奔丧,好借此换取一些利益,还有一些人正猜测着凶手是不是人之类的。 他们觉得这些日子搞出这么大动静还没被抓到,十有八九是神魔恶鬼行事,得请道长过来看看才对。 事实上这么认定的还不是少数。 林清将脸稍作伪装,混在人群里,耳边是密密麻麻的说话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四周乱飞,反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闹剧直至宁三和姬蝉出现才算结束。 林清的视线锁定在姬蝉的脸上。 明明年岁已经不小了,可这人的皮肤仍旧嫩滑,只有眼尾留下几道无法遮掩的皱纹。 她似乎很快心,根本没有回去平叛的愤怒和疲惫,甚至看向林清的目光也有一丝得意。 仿佛在说——天命注定在我姬蝉身上! 林清嘲讽一笑,也懒得翻墙,直接走到后门,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候了。 是一直服侍姬蝉的那个丫鬟,初至齐云山时,就在山脚的茶摊里,还是这人给她送的点心。 林清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丫鬟也没有说话,只是将门打开,默默在前方引路。 大多数人都去了面前,这会后门附近的人不多,一路上也没碰见几个,即便遇见了,也在看见丫鬟时就远远躲开了。 二人直至后园一处水榭前方才停下。 这是一处占地不小的池塘,里面种满了莲花,或白或粉,大大小小,点缀在成片的莲叶上,偶有锦鲤游过,留下一点涟漪。 姬蝉已经从前面回来了,此时正坐在靠边的木椅上,偶尔从旁边抓起一些鱼食丢进水里,看着那些东西争食。 引路的丫鬟立在一边,对林清做了个请的姿势,大有一种她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味道。 林清心里压抑着愤怒,唇角却勾起一抹笑容,抬步走入水榭之中。 姬蝉只是看了看她,继续低头看着水中争食的锦鲤,笑道:“林侯爷看这锦鲤如何?” 林清走到椅旁坐下,仿佛真是过来聊天的一般,“够肥,炖了能出一锅汤吧。” “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不好。”姬蝉将鱼食全部洒进水里,一抬手,外面便有丫鬟过来为她清理,“若是天天喂食,鱼儿吃得饱了,我今日这食物撒下去,它们也不怎么在意,可如今饿了这么久,为了一口吃食,便是同类也得被按下脚下。” 林清悠声道:“所以说不如一锅炖了,谁吃不是吃呢。” 姬蝉脸上笑容渐失,“你吃?” 林清笑了笑,“不,我会拿去喂狗,这东西人可不行吃啊。” 姬蝉笑不出来了,一双眼狠狠盯着林清,“倒是牙尖嘴利,就不怕我一气之下杀人泄愤?” 林清似笑非笑,“你敢吗?” 两人一时无言,但空气中却仿佛满是火药的味道,一点即燃。 姬蝉没想到这种时候林清居然还敢跟她叫板,一时气的肝肺剧痛,偏偏对方说的也没错。 她的确不敢。 许久,她冷笑一声,“也是我运气好,儿子被人打的半死不活,山庄又有要事,本想连夜赶路,却碰见了一堆好东西。” 林清敲了敲桌面,“所以呢,条件是什么?” 姬蝉冷声道:“找到慕氏藏宝的地宫,用那些宝物来换。” 语罢起身离开,脚步之快,生怕再被林清怼上几句。 林清倒也不介意,之前她被安排在西院那边便有所感觉,后来经过穆晚唐证实,她确定姬蝉便是想要利用她找到地宫。 如今只不过是把暗地里的目的扯到了明面上。 要找也不难,她这正好有从仇松那得到的地图,只不过这地图不全是真的…… 第339章 第 339 章 龙凤山庄 第339章 林清没回据点, 而是转了个弯趁没人的时候拐进了司徒越的房里。 房间里不止司徒越一人,还有七星门掌门左剑鸣。 两人听完林清所言皆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司徒越抬手把张大的嘴巴给推上去,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傻, 但声音里仍旧满是震惊, “所以你要带着一张假地图去闯那个满是机关的地宫?” 林清点了点头, “我已经联系天禄卫暗中搜索,但说实话, 姬蝉对我极为防备, 找到人的可能性很低。” 左剑鸣劝道:“那也不能如此冒险,若你出事, 对大渊而言不是好事。” 林清也知道此事过于凶险,但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天禄卫是她的兵,药王谷为天禄司办事, 舍生入死的事情也没少干, 更别提还有秘部那份人情。 她若不想把良心丢了, 这个险她必须冒。 更何况顾春也在里面。 “午时一过, 若没有消息传回来我就下地宫。” 司徒越和左剑鸣见她态度坚决,只能将各种药物暗器悉数交给林清, 以防不时之需。 林清确实需要这些东西,收好后认真的看向二人,“姬蝉的注意力既然在我的身上, 待我下去之后, 她必然会有所放松,那时便是救人的机会。” 司徒越问道:“大人觉得人还在山庄内?” 林清沉默下来,她已让人在古六娘指认的地方看过, 那里的确有明显的痕迹,证明人是往山上去的,直到山庄附近,痕迹消失。 太明显了,明显的像是姬蝉对她的炫耀。 所以药王谷和胡班他们在这边的可能性只有三成,更大的概率是被送到另一处秘地关押。 但哪怕是三成,她也赌不起。 林清道:“待我离开,司徒越搜索山庄内部,左掌门,山上就拜托您嘞。” 司徒越立即点头应下,“大人放心,哪怕掘地三尺,我也会将人找出来!” 左剑鸣捋着胡须,“正巧我等会要上山查看场地,可以多带些人。” 林清提醒道:“明日的英雄会大概率不会安稳,你们提醒大家都警醒些,最好将人撤至峰下,进可攻,退可守。” 司徒越应下,“我知道了。” “我已安排妥当,大人放心。”左剑鸣已有六十多岁,人老成精,倒是早已察觉到不对,提前将七星门人分散布置。 林清点到即止,又坐了片刻下人送来饭食,待他们用过饭已是午时过半,外面却没传来任何动静。 林清叹息一声,看来只能如此了。 龙凤山庄太大了,林清走出房间,向东院走去。 按理姬蝉在废院打造密室,位置正处于地宫正上方,所以应该也一直认为地宫入口在那院子附近。 但实际上地宫入口却在东侧,甚至她曾经去过。 就是穆晚唐囚禁顾春等人时用的那个山洞。 去那的路已经被各大派的人清理过,尸体都被焚烧掩埋,只是有些地方还残留着些许血迹。 这会刚到下午,阳光还足,但山洞内不算明亮,四周怪石嶙峋。 林清走到西北侧,最前方是一块一人高的石头,形似怪树,再往后则是三块等高的石头一字并行。 她停在中间的那块石头上,而后内力涌动,一拳轰在石头下数三寸的位置。 只听轰的一声,仿佛地面都为之摇晃,原本无比坚硬的石块骤然碎裂过半,露出一个平整的切面,中央是一个圆环,看着能左右旋转。 可实际上若只旋转,便会触发右面石头里的机关,释放某种致命的毒气。 真正打开的方法是将圆环向右旋转拉起,再左转两圈半。 林清握住圆环按照流程操作,当她松手时,左边的石头便缓缓移开了,露出一个直面朝下的地洞。 洞里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取出一个火折子吹亮火光丢了下来,直到火光见底而不熄,方才进入地宫,迅速朝下滑落。 与此同时,跟在后面的尾巴回到山庄内部向姬蝉报信。 姬蝉听过,心中惊疑不定,她没想到林清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地宫入口,更没想到那入口竟然是在东边的山洞里! 不过几息之后,她随之放声大笑,脸上满是愉悦,“没想到那个林清竟然这么好用,怪不得大渊的皇帝喜欢她呢,我倒也舍不得杀她了。” 一旁扇扇子的丫鬟见状,谄媚道:“盟主乃是真龙天女,若那小子识时务,投奔盟主才是真正的明路。” “总比我那儿子省心多了。”姬蝉想到穆晚唐,笑声刹然而止,满是阴沉,“果然是血脉驳杂的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也就那张脸还有些用处。听闻飞鸾天那边正在给他们公主招驸马,待他伤好些,就让他去试试吧。” 这话连丫鬟都接不下去了。 飞鸾天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儿国,公主选夫倒是没什么,关键是那位公主已经选了二十几回的夫婿了,估计那夫婿多的宫殿都快住不下了。 盟主的儿子好歹也是位上人,去那里做…… 丫鬟不敢想下去,只能努力的扇着扇子。 姬蝉却是再次开口,“虽说我的目的不在慕氏那些宝贝上,可好东西总不能便宜了旁人,叫咱们的人下去几个盯着她。” 窗外黑影闪过,已然朝着东边飞去。 …… 另一边,林清下到地道底部,没过两步,就见四周骤然数个烛台骤然亮起。 前方是一道吊桥,桥下则是个两人多深的大坑,坑底铺满了细软的沙子。 地宫的机关主要分为空河、剑廊、蛊墓和萤火四个部分。 眼下便是空河了。 林清飞上吊桥,足尖落在作为扶手的铁锁上,一路飞踏而过,未触到一块桥板。 按照地图所述,此处桥板有实有虚,一触即落,空中无法借力,人只能落进坑底流沙之中。 沙子细软,同样不能借力,任凭轻功再好也无法在短时间逃出。 要想过去,唯有桥上锁链能走。 林清瞥了眼那坑底的流沙,转身要走,忽然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下面一片寂静,连虫子都没一个,突然出现那么多杂乱的声音想瞒都瞒不住。 林清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下来时的方向,就见十数名青衣人从那处地道滑下,带头之人是一位彪形大汉,大饼脸,三角眼,看人的时候一股子阴毒劲,如毒蛇一般。 他道:“我名郑虎,是盟主派来协助林大人的。” 林清轻嗤一声,什么协助,这是怕她私吞呢。 倒也没错,她确实没想把东西拱手相让。 若司徒越他们把人救出来,她会立马撕破脸皮,她冒险找到的东西自然属于天禄司的。 若没救出人,那便让姬蝉暂时帮把手,再顺便把刹盟的宝库全给搬了。 不过这些人有些麻烦。 郑虎见林清没有说话,以为她是怕了,毕竟人质在手,这林清再是厉害不也乖乖下到地宫冒险了。 他又看了眼林清所站的位置,正是通过吊桥后的陆地上,便只以为这人刚走过桥。 既然人家过桥没事,自然代表桥是安全的。 郑虎一步迈上吊桥。 这桥是由几道锁链制成,下方两道锁链里绑着木板,因为陡然增加重量,吊桥微微摇晃,发出难听的嘎吱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郑虎很是得意,当真如他推测的一般,于是招呼后面的弟兄过桥。 只容一人通过的吊桥不一会就上了十数个人,然而当人走到中央之时,异变突起。 郑虎的脚在挨到木板的瞬间,木板碎成两半,他躲闪不及,整条腿就这么陷了下去。 好在他体格够状,胸口卡住另外两块木板,暂时没全掉下去。 郑虎心中惊惧,想要借力起身,身后的下属伸手要扶,却在这时,整座吊桥剧烈的摇晃起来。 桥上的青衣人反应不及,有大半都掉了下去,剩下的努力坚持着。 郑虎因为被夹在那反而还能坚持,他肝胆俱裂,一双眼睛瞪的溜圆,紧紧盯着岸上的桥柱。 只见原本稳妥的石柱竟从中央出现裂缝,而且不断加大。 他只能向前方唯一站在地面的林清求助,“救命,救命啊!” “好啊。”林清笑了,指尖一枚铜钱随之射出,打在房顶上。 看似坚硬的屋顶就这么轻易被铜板破开,没发出一丝声音,先是一小股水银流下,接着那小小的破洞被越撑越大,大量的水银落下,顷刻间便将巨坑填满。 近半数的青衣人在水银中挣扎,又逐渐沉寂不动。 后面的青衣人终于反应过来,大多恐惧后退,还有几人聪明的,运起轻功踏着锁链飞了过来,顺便将郑虎也给弄了出来。 当他们落地之时,桥柱终于断裂,吊桥坠下,砸在水面上,就那么漂浮着,缓缓上下浮动。 郑虎终于从死亡的恐惧中缓了过来,再看林清时已满是愤怒和恶毒,“竟敢耍心眼害老子,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林清抬手抚上剑柄,剑光一出即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她身后举起长刀的青衣人颈部已经空了,脑袋就飘在不远处的水银河面上。 郑虎接下来要骂的话生生咽回了喉咙。 第340章 第 340 章 龙凤山庄 第340章 敢冲过来的人并不多, 除去被林清斩杀的那一个,也就还剩下五个。 林清本想都宰了,但转念一想,这些人带着也不是全无用处, 最起码偶尔也能探探路, 于是好心的指了指对面, “你们看看。” 郑虎正在琢磨怎么把人阴死,听林清的话下意识抬头看去, 就见对面那些没过来的下属正在后退。 然而偏在这时, 那原本从上方透下的光线没有了,像是被什么遮挡住了。 接着数不清的箭矢从两边的墙壁射出, 眨眼间将所有人都射成了筛子。 那边的人全死了,反倒这边仅存的五个人都活了下来。 这下不止郑虎,剩下四个人皆是两眼发直,双腿发颤。 林清轻笑一声, “这地宫乃是神霄宫设计, 便像闯进幽冥一般, 可没有回头路一说啊。” 郑虎抹了把脑袋上的冷汗, “那我们就只能向前走了?” 林清缓缓点了下头,随即叹了口气, “我不曾想到你们刹盟竟这样不信任我,说句实话,就是冲着穆晚唐的面子, 我也不会不帮你们。” 郑虎听得嘴角一抽, 他们那位上人可是被捅的还在床上躺着呢。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毕竟我们效忠的势力不同,生死争斗非我所愿。”林清说到这满是真诚, “但我们的关系与他又有不同,如今咱们可是一条绳上拴的蚂蚱,不说一损俱损,但也差不离了。” 郑虎犹豫起来,不是他相信林清,而是如今这情况再与林清作对,很可能会死得更快,更何况他们加一起也未必是林清的对手。 林清取出那份绢布地图晃了晃,“我有地图。” 郑虎等人看向林清手上的绢布,眼里流露炙热和贪婪。 林清接着说道:“为了彰显我的诚意,地图可以给你们保存。” 她伸出手,将地图塞进了郑虎手里,仿若将主动权也交到了对方手里。 可实际上呢,且不说这地图真假,上面的标注和地形她早已悉数记下,地图是否在手于她而言并无差别。 但这态度却是让郑虎由犹豫化为肯定,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到他手里,必然是忌惮他们人多,在变法的服软呢。 看来这人也不像刚刚表现的那么厉害。 自认为看透一切的郑虎对林清看轻了三分。 就这样还侯爷呢,换他他也能干。 不过好歹拿了好处,郑虎也没立马翻脸,甚至给了几分笑模样,指着身后的四人介绍道:“青山,雷犬,土狼,麻雀。” 林清颔首,算是知道了。 “我先引路吧。”青山上前一步,他生得人高马大,肌肉虬扎,半脸都是络腮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郑虎当然同意,将地图与几人研究一番,便由青山在前方开路。 空河已过,接下来就是剑廊。 说白了就是一条只能允许一人通过的长廊,上方吊满了利剑,需要按照七星方位穿过才行,但凡走错一步,顶部利剑便会全部落下,将人扎成刺猬。 众人按照地图所标,轻而易举的从长廊经过,无惊无险。 于是郑虎对地图更加信任,目光也更加狂热。 要知道这可是慕氏的藏宝地,那么多金银珠宝,只要少少拿上几样,神不知鬼不觉,就够他半辈子挥霍了! 不止郑虎这么想,剩下三个人也同样满脸贪婪和狂热,紧紧注视着郑虎手中的地图。 穿过长廊,视线豁然开朗,宽约百丈,前方三座建筑并排而立,均是三层高的楼阁,下宽上窄,内里隐约有光流出,也不知是烛火还是什么,将楼阁照的通亮。 郑虎对照地图,“这里应该就是蛊墓了,小心点,这里面可都是要命的蛊虫。” 青山等人立即应下,而后扭头看向林清,却见林清双眉紧蹙,脸色不太好看。 郑虎也注意到林清的不对劲,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林清摇了摇头,方才在长廊时她便嗅到了硫磺味,如今到这,气味浓郁的仿佛将她埋在硫磺堆里,纯粹是熏着了。 而且好像还不止硫磺的味道。 大量尸体腐败的恶臭,硝石和木炭混合后的味道,还有星星点点草木混杂泥土的腥味。 林清揉了揉眉头,习惯的将各种气味分门别类,将重点放在了硫磺、木炭和硝石上。 是火药。 这里有火药? 但地图上并没有标注,是仇松到这里就开始故意画错,还是有别的原因? “这地上怎么都是死掉的虫子?”土狼已经走进楼阁,刚才倒没注意,可走近才发现满地都是死掉的虫子,蝎子蜈蚣之类的他倒是认识,还有许多没见过的肉虫。 大多数都已虫尸都被风干,但仍有少数还很新鲜。 土狼没注意,一脚踩爆了一只死掉的雪色肉虫,啪的一声,绿色的汁液随之飞溅,有几滴好巧不巧落在他的鞋面上。 下一瞬,鞋面被那几滴汁液腐蚀,穿透鞋袜,落在他的脚上。 剧烈的疼痛从脚上蔓延,痛的土狼发出哀嚎,皮肉开始迅速溶解,最后只剩一副套着衣服的骸骨落在地上。 青山、雷犬和麻雀三人惊惧的后退数步,郑虎也吓得脸色惨白,退的比那三人还远。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哆哆嗦嗦的对林清发出命令,“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林清白了他一眼,“既然是蛊墓,自然全是蛊虫,那等剧毒,谁去谁死。” 谁爱去谁去,反正她不去。 虽说是怼回去了,可林清的眉目仍旧透着凝重,她并不太在意蛊虫,甚至她身上就有驱逐蛊虫的东西,足以保证大部分蛊虫见她绕道走。 与之相比,她更在意的是蛊虫死去风干这件事。 蛊虫这种东西只要不激发活性一般会有很长的寿命,数年或者数十年都不成问题,听闻蛊王甚至可以百年不死。 可眼下这些蛊虫全死了,总不能是被硫磺熏死的吧? 林清觉得有些古怪。 硫磺的气味固然能驱虫,可是在不点火的情况下把蛊虫熏死,这火药得埋多久了? 总不能是慕氏干的吧? 林清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猜测,却又因为没有证据被一一推翻,心情随之更加沉重和急迫。 她的视线在虫尸中游走,就在靠近边缘的位置微微一顿,那里虫子不多,却有约么掌心大小的油纸落在地上,也不知道到底放了多久,纸面已经发黑。 林清绕过大片的虫尸,过去想将那油纸片拾起,但纸张早已脆弱不堪,稍稍一碰,纸便碎了。 她只能放弃,顺着纸张落下的方向抬头往上看。 这里的顶部足有数丈高,顶部用石材封闭,只留下几个拳头大的孔洞透气。 她正思索着,远处传来郑虎的叫声,“发什么愣呢,快跟上。” 虽说死了一个,可郑虎他们不打算为同伴收尸。 他们急匆匆往前走着,似乎已经看见里面的宝藏向他们招手。 林清拍了拍掌心沾染的尘土,抬步跟上四人。 蛊墓已破,下一个便是萤火了。 地面逐渐变成了深深的蓝色,如宝石一般铺满了地面,人踩在上面,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顶部垂下一根又一根颜色各异的石柱,或长或短,或粗或细,密密麻麻的向前方蔓延。 数不清的萤火虫成群结队的游逛,尾部发出蓝白相间的光芒,星星点点,犹如漫天星辰。 这里的景色很美,美到令人生不起防备,本能的沉浸在这般美好之中。 麻雀最先迈出步伐,走入星辰之间,霎时间所有的光芒围着他转动,其中一只停在他的面前,仿佛拥有灵性一般。 麻雀沉醉的伸出手指轻抚在那蓝白的光晕间。 他的身体迅速干瘪,直至只剩皮囊挂在骨骼上,跌落在地,数十只萤火虫穿破皮囊从里面爬了出来,而后加入虫群,继续在四周游荡。 郑虎、青山和雷犬瞬间从沉迷中清醒,浑身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如纸,极速后退数十步才停下来,也是这时才发现林清站的更远。 自己人又死一个,郑虎满腔愤怒,见林清抱臂而站,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出声指责:“你早知道这里不对劲?” 林清嗤笑一声,“地图在你手上,你自己不看,怪我喽?” 郑虎被怼的想爆粗口,可看林清抚着剑柄,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心里莫名一寒,愣是把话又给咽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一看这些虫子就跟着了魔似的,要不是麻雀快上一步,可能去摸虫子的就是他了。 郑虎只能取出地图与青山雷犬二人围在一起讨论着。 林清懒得搭理他们,闭上眼思索着。 按照地图所说,这些虫子对人的声音很敏感,说话声,脚步声,甚至呼吸声都可能被它们听见,却未曾提及这虫子对人有一定的诱惑性。 这便是仇松留下的第一个坑了。 不,不对…… 蛊墓那边应该也有故意标错的阴谋,只是蛊虫全死了,危险自然就不在了。 林清的脑子顿了下,又从蛊墓扯回到眼下的萤火,若只是声音,只需将鞋子用布包住,再进入龟息状态,小心一些就不会发出声音。 这对江湖人士来说不算难题。 那么就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这里是进入地宫的最后一关,如果这关如此好破,仇松为何没有进入此地取走宝藏?《 》 340-350 第341章 第 341 章 龙凤山庄 第341章 林清觉得这本身就很有问题, 毕竟要报仇杀人有钱能做的事情可比没钱要做的多得多。 到底是仇松不取,还是压根取不出来? 她睁开眼看向郑虎他们,那三人像是已经找到了方法,正撕破外衣将布料一层层包裹在脚上。 这天气人都穿的轻薄, 外套一脱, 也就剩里面贴身的里衣, 郑虎见林清没动,不禁催促:“发什么愣呢, 待会你走第一个。” 这是想让她探路呢, 林清心里冷笑,目光染上恰到好处的贪婪, “那待会我走前面,你们可得跟仔细了,若被落下不能怪我。” 这话可是提醒郑虎了,都知道穿过这里就是藏宝处, 他们还有地图在手, 过关就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若真让林清走在前面, 到时她在贪了宝贝…… 郑虎眼睛一转,“林大人身娇肉贵, 哪能干这粗活,是我思虑不周了,您还是走后面吧, 弟兄三个护您周全。” 林清扬了扬眉, “一路上都没见你好好说过话,怎么这会到客气上了?” 郑虎那也是能屈能伸的,立马端起一个谄媚的笑脸, “还不是盼大人记得我们三人的好儿,等我们三个无路可去,还望大人在京中谋个差事。” 林清‘勉为其难’的点头,“那成吧。” 郑虎这才舒了口气,给青山一个眼色,自己走到第二位,雷犬第三个,却是没人去管林清跟没跟上。 青山绕开密集的虫群,迈出了第一步,他与雷犬轻功不错,脚上又包了厚厚的棉布,一脚下去没发出一点动静,真静的跟猫一样。 四周的萤火虫群毫无所觉,慢悠悠飞着,看样子是管用了。 三人见状放松了些,而后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直至十几步都无事发生。 三人慢慢放松下来,青山抬起胳膊擦了下额头的汗水,正要再次迈步,四周的萤火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朝三人围堵而去。 青山体大如牛,却在几息之后成了人干,就跟一开始的麻雀一样,只剩皮肤和骨头。 郑虎和雷犬反应很快,迅速往后跑去,虫群越来越近,眼瞧着就要追上。 郑虎眼里发狠,抬手就要去推雷犬,可雷犬的手却比他还快。 郑虎被推倒在地,眨眼间就被虫群覆盖,这一耽搁,雷犬终是跑出通道,倒在地上,如死狗一样喘着粗气。 林清悠然上前,神奇的打量了一下雷犬,“我还真没想到最后活下来的会是你。” 雷犬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难看,质问道:“这地图有问题?” 林清点了点头。 雷犬这会是彻底明白过来了,却更加觉得不可思议,还真有人敢拿着假地图就闯地宫的,“林大人这一身胆子的确非常人能及。” 林清笑笑,“还得谢谢你们探路,如今我倒是知道这地图哪里有问题了。” 雷犬:“哪有问题?” “是气味。”林清缓缓说道:“初始无事,证明无声的做法是正确的,但地图上隐瞒了条件,一旦气息过浓同样会被虫群发现。” 她抬手指了指额角,“在虫群围捕之前,青山出汗了。” 雷犬听过,神色多少带了些复杂,“这种时候你竟然还能静下心观察别人!” 林清笑笑,“总不能把我的性命寄托在废物身上。” 雷犬心里生出怒气,“你有办法过去?” “还真有。”林清说道。 声音可以控制,但人天生就有体味,哪怕用药物暂时隐蔽气味,身上同时也会出现另一股味道,还是会被虫群发现。 于普通人而言自然无解,也怪不得仇松被困在这一步。 但她不一样。 林清左右瞧了瞧,这地方空旷,地面光滑,除了远处那些虫子,就只有右边有个小小的水潭。 虽说少了点,但是够用了。 林清从暗袋里取出三个油纸包小心拆开,将里面的粉末全部倒进去。 这些也是蛊虫,平时小的跟面粒似的,可一旦泡在水中就能立马活过来,浑身剧毒,沾者即死。 别看只有三包,却在入水后越长越大,潭水足有丈余宽度,愣是被这密密麻麻的蛊虫覆盖了一层。 雷犬缓过劲来,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虫子,头皮一阵发麻,“你居然放蛊,还嫌这里的虫子不够多吗!” 林清白了他一眼,又取出一瓶药丸子一一碾碎,掺水混泥,在水潭附近的地面上覆盖了厚厚一层。 眼见差不多了,她将那三张包裹蛊虫的油纸随意团了几下,在水里沾了沾,而后丢进了萤火虫群。 水里的蛊虫仿佛找到了目标,成群的从水里爬出,经过药粉泥铺过的路面,涌向萤火虫群。 蛊虫习性各不相同,少部分可以群居,大部分则是同一批活下来的蛊虫才能放到一起。 若将两批蛊虫放在一起,那便是水火相遇,非得杀到一方灭种不可。 当林清放下的蛊虫撞入萤火虫群,两方顿时纠缠在一起,不断相互撞击撕咬。 虫子之间的争斗声音并不大,甚至比起对付人类,进攻的方法也愈发笨拙,就像浪潮一般,你覆盖我,我再将你压下,循环往复。 雷犬看的目瞪口呆,“这……居然还能这样?!” 林清抚着剑柄,紧紧盯着通道里的动静,“两蛊相遇,总得厮杀出一个蛊王才行。” 雷犬看着通道内的郑虎等人的尸体,埋怨道:“为何你之前不拿出来?” 林清道:“杀不干净。” 那些萤火虫群都不知道在这里繁殖了几代,单靠她手中的蛊虫数量能杀干净就怪了。 不过刚刚看那些虫群吞噬血肉的样子,想必也不会放过这些虫子,当沾有药粉的虫群被吞噬干净,这些萤火虫群要么被毒死,要么暂时丧失感知。 果不其然,蛊虫被源源不断飞来的萤火虫消耗,直至最后一只蛊虫死亡。 此时那里的虫子几乎堆成了山包一般,萤火虫群损失过半,其他地方的虫群稀稀疏疏,尽管还能飞着,却大多也是摇摇晃晃,尾部光芒晦暗,如同醉酒一般。 林清知道时候到了,抬步走进通道,一路畅通无阻,直至通道尽头。 这一关总算破了。 通道尽头是一扇石门,门上雕龙画凤,却开着一道缝隙。 林清触碰石门的手微微一顿,却在下一刻,被跟过来的雷龙推开。 石门之后是一处极为宽阔的石室。 一箱箱的金子,堆到冒头的珠宝,随处可见的古玩名画…… 雷犬被晃得一时间没能睁开眼,好不容易适应了,整个人如同失魂一般,低声喃喃:“金子……好多金子,我发达了!” 他喜极而泣,如失心疯一般扑向最近的箱子,左手抓起一把金条,右手抓起一把珍珠玉石。 雷犬从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手感竟然如此滑嫩,他仿佛看见了权力和女人在向他招手。 随即眼里闪过杀意,这些东西必须全是他的才行! 雷犬冷静的放下所有东西,站起身,声音却满是和善,“林大人,不如这里的东西咱们一人一半,如何?” 林清站在石门前方,笑眯眯点头,“好啊。” 雷犬放下金子,抬步走向林清,手握在刀柄上,“我知道一条小路很是隐蔽,咱们悄悄将东西运出去,我跟你回京城,如何?” 林清仍旧同意,“好啊。” 三步之遥,雷犬骤然发难。 但林清的剑更快,只好似一道银光闪过,下一瞬雷犬的脑袋飞到了半空,又快速坠落,正好掉在一箱金子上。 雷犬看着近在咫尺的黄金,嘴巴微张。 林清提着剑,剑尖滴血,直到雷犬的头前,“没有你们探路,我就只能自己冒险了,还不知要被那些虫子弄得多狼狈。” 这是事实,如果没有郑虎他们试路,她就只能自己一点点试探,需要的时间更多,也更加危险。 她勾起唇,精致的眉眼满是和善,“虽是敌人,但好歹也算帮我一把,我这人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你既然喜欢,那就留下吧。” 雷犬死不瞑目。 林清将剑收回剑鞘,没看这满室金银,径自顺着留出的道路穿过。 外面的这些虽然值钱,却也大多都是俗物,真正值钱的东西可不会这么摆着。 果不其然,里面还有一道隐藏的小门,门后是一条不算长的走廊,走到头还连着一间不大的石室。 与外面不同,这里靠南面的墙壁堆着三口大木箱,对面则是放着一张桌案,上面摆着三个锦盒。 林清随意掀开其中一口箱盖,里面全是大小不一的盒子,打开几个,装的皆是江湖上极为稀有的药物,有市无价的那种。 她的视线又随之放在那书案上,打开了中央的盒子。 四方的盒子里面却是空的,只有一封没有封漆的信封。 林清微微蹙眉,将那信封拆开,从里面取出两张纸来,下一瞬整个人犹如雷击,彻底愣住了。 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若一一读过根本读不出到底写的是什么,可若按照天禄司暗部的秘语来看,便能通顺了。 ——出门密道在西南侧。前往神霄宫的密道不实,内有致命机关。蛊墓虫体有异,我仔细探查,发现十年前慕氏曾购置大量火药,暂不知埋藏位置。 纸张左下角署名的位置写着‘周福生’三个字。 第342章 第 342 章 龙凤山庄 第342章 实际上暗部的密语并非一成不变, 而是为了避免泄露无规则变换的,有时可能一两个月要换,有时可能一两年才换一次。 但周福生作为炼人雨存活的时间已近十年,密语早已换过多次, 新的密语他自然不知, 所以这封信也是用他那时所知道的方法写下的。 除了林清和当年的那批暗卫, 其他人看不懂。 从方兰芯那里她知道周福生来过南境,甚至寻找过神霄宫, 可他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林清压下心中疑惑, 看向第二张纸,这是一张简易的地图, 简易的线条勾勒出地宫雏形以及地面的情况。 这处地宫其实很大,长长的廊道浪费了很多时间,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宫室,但大多空置。 还真是不看不知道, 整座地宫从山庄东侧山洞进入, 直至山庄南侧废院地下, 又延伸到后方的山腹之中, 几乎掏空了半座山峰。 这么大的工程,若非慕氏与神霄宫联手, 还真不一定能干出来。 林清仔细研究地图,却在蛊墓那又是一顿。 蛊墓临近山峰外侧,紧挨着的便是天华峰, 其中一道弯弯曲曲的线条顺着蛊墓顶部连通, 接着标注洞|穴二字。 地宫要打通风口,若蛊墓某个通风口意外与某处洞穴相连,若那洞穴中存放着大量火药, 那么味道极有可能会顺着通风口流进地宫。 林清呼吸微滞,一个个线索在她的脑子里飞速运转。 慕氏曾藏起一大批火药,根据地宫和地图所见,火药所藏位置极有可能是在天华山中。 如今龙凤山庄被姬蝉和金使掌控,英雄会不能取消,而会场被定在天华峰顶…… 林清一颗心猛地悬了起来,一种可能骤然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扭身就往出去的密道冲去。 她想不通,江湖势力纷杂,哪怕将这些人全部炸死又能如何? 目的呢? 即便姬蝉能将这些人全部弄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将三国的江湖势力全部推倒。 如果真是这样,对三国而言,只会将账都算在前朝余孽头上。 这对姬蝉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利益! 林清按照信件打开机关,后面是一条斜着向上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潮气,阳光从上方洒下,却不见多少热意。 地宫里看不见阳光,不知不觉间竟在下面待了一个晚上,如今已是早上。 今天便是英雄会召开的日子…… 林清借力跃起,不过片刻就已走出密道,外面是一处茂密的树林,稍稍辨认了一下天华峰的方向,再次借力跃起,不断在林间穿梭,如风如影。 她眉头紧锁,心跳如鼓,恨不能一下飞上天华峰,但大脑却又被理智占据,继续思索着刚刚的问题。 如果她将自己换到姬蝉的位置,将所有人全部弄死,会对复国有何好处呢? 不论那些前朝余孽承不承认,其实前朝的势力已经很微弱了,除非找到前朝宝藏,否则若要复国,唯有三国战乱,彼此削弱实力,方才有机会打着正统旗号趁乱而起。 若要从这所谓的英雄会影响到三国动兵,唯有……栽赃嫁祸。 不是所有人都得死,还有活口,比如她。 有谁能比她这个大渊皇帝的心腹更有分量的,起兵的借口不就正好递到盛国手中了! 虽说只是推测,但好歹也有了方向,可她的脸色更加难看,轻功速度更快。 另一边,太阳升起之时,众人已经陆陆续续前往天华峰。 七星门与明心阁左右相邻,左剑鸣靠近司徒越,瞥了眼他眼底的青色,“一夜没休息?” 司徒越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找了一夜,连根毛都没找到,想来人已经不在山庄里了。” 左剑鸣安慰道:“没在这边,十有八九就在山上了,我昨日特意留下几个人在那搜索,想来应该快有消息了。” 司徒越却更担心了,“她还没回来。” 她指的自然就是林清。 左剑鸣叹了口气,脸上也多了些担忧,“下面不平静,她手里的东西又是假的,可能得多费些时间。” 司徒越听了这话,微微垂头,心里更加低落,说到底他岁数比人家还要大上几岁,却愣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简直无用至极! 左剑鸣很是无奈,有心想安慰几句,却愣是没找到开口的地方。 别说司徒越了,就是他跟林清比,都觉得这些年白活了,脑子脑子跟不上,武功武功跟不上。 左剑鸣感觉他好像也有点难受了。 就在这时,一名七星门弟子跑了过来对他耳语几句,而后又快速离开了。 左剑鸣眉间的忧虑总算散去几分,悄悄拍了拍司徒越的肩膀,小声道:“都找到了,被丢在天华峰下的山洞里,看样子是今天早上被丢过去的,已经让人往山下带了。” 既然是用丢的,也就代表已经没用了。 司徒越握在剑柄的手紧了又紧,轻叹一声,“找到就好。” 好在林清交代的任务他们完成了。 两人没再说话,沉默的蹬着台阶,总算在照样高升之时到了地方。 一般江湖势力举办大会也就是两个阶段,先是大家坐在一起说说近况,是否需要讨伐魔教。 下一步便是比武,也是重中之重,待角逐出前几名,发完奖励,让大家伙知道谁家实力更强,一切也就结束了。 虽说是神霄宫举办的英雄会,但大体流程应该是一样的,所以峰顶处最显眼的便是一个超大的比武台,中央铺着一块圆形毯子,上面用红色绣出一个大大的武字,两侧则摆放着兵器架。 台下则摆着十几把椅子,在两侧一字摆开。 大大小小上百个门派,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坐下的,大多数人都得站着参加,直到结束。 甚至能站立的前后位置也有讲究,名头大的在前,没名没分的就只能往后站,散人还得再往后。 虽然时间尚早,但这里已是人山人海,前头坐下的位置有大半已经坐上人了。 忘忧城的宁三,刹盟的姬蝉、无情山庄的冷一沉、神鹰宫的鹰易…… 还有狂浪阁、水云斋、百里山庄等等。 便是出事的青雷剑派、烈阳门、天海派也都重新选出一人顶上。 司徒越和左剑鸣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只是还没坐下,对面的鹰易就开口了,“司徒少阁主和左掌门最近似乎很忙碌啊。” 他瞄了眼两人背后数量稀少的弟子,“总不会是主子吝啬,下边就找不出好资质的年轻人吧?” 司徒越本就心情不好,听了这话更是怒意升腾,却被肩膀上的手臂按了下去。 他扭头一看,正对上左剑鸣笑呵呵的目光。 左剑鸣捋了捋胡须,“鹰宫主这话我就不敢苟同了,咱们江湖人可不幸朝廷里的那一套啊,否则他日遭了难,保不准就是第二个慕氏。” 鹰易当即怒火升腾,满是嘲讽的笑容染上阴森寒意,“左掌门说话可得注意,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这人只要行得正坐得直,自有正气护体,魑魅魍魉近不得身。”左剑鸣的声音不慌不忙,温和有力,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顿时让许多人升起好感。 左剑鸣呵呵一笑,“但若是缺德事做多了,保不准哪日要被雷劈的。” 鹰易算是听出来了,这老家伙变个法的骂他缺德事干多了遭雷劈! 他心中大怒,猛地站起身来,却被旁边的宁三给拦住了。 宁三劝道:“神宫使者快到了。” 鹰易终究是不敢得罪那位,冷哼一声坐回椅子上。 半刻钟后,人群分开,一群女子身着薄纱,手持花篮,从远处走来,每两步就要从篮里抓起花瓣扬起。 粉红的花瓣自半空缓缓飘落,浓郁的花香几乎扩散半个会场,后方四名红衣青年抬着一顶满是纱幔的轿子徐徐前行。 轿辇直到比武台前方才停下,众掌门已经起身,恭敬行礼,齐声道:“恭迎圣使!” 纱幔被丫鬟撩开,一女子身着白衣华服,从轿中走下。 她肌肤莹白,脸蛋丰满,明明气质高贵,却偏偏生了一双泪眼。 她是金使,是方兰芯,是背叛者。 可那又如何呢。 她笑着朝众人抬了抬手示意免礼,而后漫步到左侧最前方的椅子上,却发现这里已经坐人了。 孟杰端着茶杯,抬眼瞧了瞧她,“劳驾让让,挡光了。” 方兰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其他掌门已经回到各自的位置前站好,彼此面面相觑,但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一个是神霄宫的金使,一个是剑尊女婿,都惹不起。 方兰芯本想直接翻脸,可心思一转,脸上流露出愉悦的笑容,在第二把椅子上坐下了,“剑尊与我宫神主曾有些交情,不知一切可好?” 孟杰一想到这人干的事情,心里也是有口恶气,自然没什么好语气,“能吃能睡,再活个百八十年没什么问题。” 他看了看四周,“不是说来了两位使者吗,那位木使呢?” “他有事,晚些到。”方兰芯漫不经心的回了句,语罢看向坐在另一侧姬蝉,稍稍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姬蝉轻笑,只是笑声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宁三小心翼翼的走过来,低眉顺眼,“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可要开始了?” “那就开始吧。”方兰芯起身缓步走到台上,姬蝉与宁三作为陪衬跟在后面。 她没有多用力,可声音却准确无误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本座不喜多言,那便祝各位到下边时能少走弯路吧。” 没有所谓的开场话语,没有关于比武后的奖赏,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远处黑压压的一群脑袋不知所措。 近处的两排椅子也全然懵了,一时不知道什么情况。 一阵轻风刮过,卷起几枚落叶飞向远处,什么都没有发生。 台上的三人却是脸色微变,猛地看向前方,就见人群之后,林清漫步而来,手里拎着一个脑袋,鲜血顺着断口滴落,在铺满花瓣的地面染上一道不怎么均匀的红线。 林清将脑袋甩到台上,“你们等的是他吗。” 第343章 第 343 章 龙凤山庄 第343章 林清在在赶往天华峰时想了很多。 玄天坊坊主吕康曾说他给姬蝉送了一批人, 姬蝉既然要炸山,极有可能利用这批人将火药挪走,埋在天华峰会场之下,然后将引线留在隐蔽而安全的位置, 方便点燃。 好在她手里有周福生留下的地图, 按照所示, 天华峰顶其实高耸狭小,并不能站下几个人, 所以真正举办英雄大会的地方是在峰下的一大块平地上。 因为距离峰顶不过数丈高度, 也算是一览众山小了。 在山峰的背面则有一条极深的裂缝,顺着裂缝往里, 就能抵达空地靠前的位置。 按照以往来看,正是比武台的位置。 如果姬蝉和那位金使要引爆火药,必然得给自己人留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此一看, 倒是正好。 当她深入裂缝的时候, 就见一青年穿着木使的衣服, 手里拿着火折子, 那火光极亮,距离引线不足半寸。 幸好赶上了! 林清斩灭火苗, 又一剑砍了假木使的脑袋。 真的她都不怕,更何况一个假的。 假木使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神情定格在茫然上, 再无变动。 林清毁掉引线, 拎着假木使的脑袋绕到了前面,丢到了台上。 在场不少人都认识林清,他们震惊的看着死而复生的林帮主, 又看看台上那颗血淋淋的脑袋。 有些聪明人渐渐清醒,对眼下的事情有了猜测,不敢置信的目光又落在台上的三人脸上。 宁三吓得一个踉跄,连连后退,求助的看向姬蝉和方兰芯。 但此时没人搭理他。 姬蝉脸色难看,看向林清的目光充斥着杀意。 反倒是方兰芯平静的看着那血淋淋的脑袋,只是眼里的阴沉犹如化为实质,“我早就说过留你不得,可偏偏他们都说留你有用,呵,果然是个祸害。” “承蒙夸赞,这次侥幸保住性命。”林清稍稍垂眸,左手搭在剑柄上,拇指轻轻摩|挲着,“我这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既然我活了,这笔账就该好好算算了。” 方兰芯仿佛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放声大笑,笑声尖锐暴戾,笑的众人心里发颤,看她的目光也有些害怕。 方兰芯却浑不在乎,“算账不急,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发现的?” 姬蝉咬着牙,恨不能把方兰芯的嘴堵上,“啰嗦什么,我现在就杀了她!” 语罢已然出掌,却被方兰芯抓住了手腕。 方兰芯斜睨着她,“姬蝉,你莫不是忘了,咱们到底谁才是主子。” 这话算是将姬蝉的脸放在地面踩了,姬蝉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紧绷,恨不能将方兰芯直接弄死,但她打不过。 姬蝉喘着粗气,终是退回原位,低声咒骂:“果然是个疯子!” 方兰芯毫不在意,继续看着林清。 林清负手而立,藏在背后的手快速的打了几个手势,既然对方想要知道,那就知道好了,“看见这英雄帖时我便觉得奇怪,神霄宫向来低调,为何一改往日态度非要办这英雄会。” “我决定过来看看情况,但还没出京就被人盯上,路上不断被金木二使纠缠,好不容易入了南境,却被拦于城门之前,只得上了齐云山,又在山下遇见那些掺了弃血花的茶水。” 林清笑了笑,“是不是很巧。” 坐在前方的数位掌门脸上微变,鹰易想来阻止,但瞥了眼台上的几人,还是忍了下来。 他们知道事情经过,也知道仇松下毒的事情,但中间的小门派和后面的散人却不知道。 他们大多数人都喝过那茶水,许多人脸色大变,有人急迫问道:“那茶有问题?” “单独来看,茶没问题花也没问题,但慕氏后人为了复仇,在弃血花树上做了手脚,若是服用过花茶,再与蚀月草焚烧后的气味相遇,便会在体内形成剧毒,烈阳门与天海派掌门便是这么死的。” 此话一出场上一时间响起数不清的呕吐声,众人惊惧之余,却又无比愤怒。 以前那个爱说大话的蒋现从后面挤过来,怒道:“林帮主,到底是谁害我们?” 林清取出账本,“弃血花若要起作用,离不开蚀月草辅助,此物稀少,但刹盟近些日子可是特意收了不少,有账目为证。” 话说到这,大家伙儿要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那脑袋纯粹就是被驴踢了。 他们愤怒的瞪向台上的姬蝉,如果眼光能杀人,姬蝉估计死的连渣都不剩了。 姬蝉这人面上一派端庄高贵,但皮囊里藏得是跋扈和毒辣,她并不在意这些人怎么看她,却恨极了拆穿她把戏的林清。 林清浑不在意,“如果一样是巧合自然不算什么,但样样皆是巧合,那就不是巧合了,叫图谋不轨。” 她看向姬蝉,目光带着几分嘲讽,“仇松对你而言就是随便捡起的玩物,即便你相信弃血花瓣与蚀月草的毒性,可还是担心计划会出现意外。 所以根据仇松提供的线索,夺了当年慕氏藏下的那些炸药,又利用玄天坊坊主送来的人进行搬运隐藏。 而后为了灭口将那些人全部杀死,尸体就藏在天华峰山腹间的山洞之中。” 林清缓步向前,将姬蝉与方兰芯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我在蛊墓时不止嗅到了浓烈的硫磺味,还有强烈的腐臭,我本以为是那些被硫磺熏死的虫尸,但后来一想便知不对。 毕竟人体腐败发出的尸臭可比那些已经成干的虫子要浓烈百倍。 如此浓烈的气味足以说明尸体与之前藏火药的地方相隔不远。” 林清的话条条在理,众人震惊之余心里又气愤不已,那么多人命当真说杀就杀,堂堂神霄宫竟是如同魔教一般! 但还有一些人将重点放在了火药上。 众掌门无不脸色大变,有些人惶恐的搜寻,想要寻找火药踪迹。有些人径自往外跑,生怕慢了得被炸死在这。还有些人则比较沉稳,选择站在林清身后。 鹰易反应最是激烈,他不可思议的瞪着台上的姬蝉,“你当真连我的命都要?” 司徒越轻蔑的瞥了眼鹰易后方的神鹰宫弟子,足有几百人,等同于小半个神鹰宫了,讥讽道:“怎么,你这条好狗没收到主子的消息?” 鹰易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的,这话像是刀子,直往他心窝戳。 姬蝉恼怒至极,却又在怒气登顶后归于平静,“欲成大事,牺牲是在所难免的,我们会铭记你的奉献。” 鹰易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盯着姬蝉。 其他掌门顾不上鹰易和姬蝉的那点恩怨,纷纷让弟子迅速撤离,速度快的已经跑了。 林清看着姬蝉的表演,挺想为她鼓掌的,戏演的真好,“你对我的利用有二,其一是要我为你找到地宫。其二,当这里的人死亡之后需要一个凶手,我就是你准备的凶手。” 事已至此,姬蝉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心里的后悔几乎化为海浪将她吞没。 她真该先杀了林清! 青雷剑派的杭天衍也在,他早已被吓的脸色煞白,声音发颤,“可姬蝉若要炸死这里所有人需要的火药绝非少数,她哪来的那么多火药?” 他们这么多人,若刹盟购置大量火药,他们不可能听不到消息! “慕氏在江湖上好歹也是有一定势力的,你们那么大的行动,震荡人家耳聋眼瞎不知道吗。”林清讽刺的瞥了杭天衍一眼,说白了还是他们自己造的孽。 她接着说道:“慕氏孤立无援,所以购置大量火药,大概是想和凶手同归于尽吧,可惜棋差一着,那些火药没能用上,便宜了后来者。” 林清到下面裂缝看过,那包裹火药的油纸与她在蛊墓中拾到的那枚油纸碎片一模一样,而且近来火药发展迅速,十年前与现在的材料配比是有差别的。 杭天衍心虚的撇开眼,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 不只是他,当年为了瓜分慕氏,现场不少人参与其中,纷纷垂下脑袋,不敢去看林清。 “可为什么?”狂浪阁的苍大生上前一步,满是疑惑,“姬盟主为何要这么做?” 问得好! 林清冷下脸,脑海里闪过最近这几年姬蝉造的孽,握住剑柄的手紧了又紧,“因为她是齐国皇室,追其根本,不过是要利用你我之死挑起三国祸乱,借此复国罢了。” 此言一出,犹如水入沸油,众人被冲击的两眼发懵,谁能想到一切的源头竟是在这! 前朝皇室是个什么存在几乎没人不知道,若是被三国皇室知道他们与前朝牵扯,非得把全族骨灰都给扬了! 所有人纷纷后退,恨不能与比武台彻底隔绝。 姬蝉没想到林清真敢把她老底都给扬了,双目杀气仿佛利刃,直逼林清。 林清坦然以对,她就是扬了怎么样,有本事把她的底也给扬了啊。 但她知道姬蝉不会。 若真暴露林清身份,后续谋划必会受损,保不准还得给大渊送去不少助力,给这盘散沙送去主心骨,简直得不偿失。 姬蝉不傻,自然不会那么做,所以她更气了。 杀又杀不死,秘密又不能说,除了气到肺疼,她没有任何办法,如今若想拿下林清,也就只能看旁边的疯女人怎么做了。 姬蝉将卡进手心断裂的指甲拔出来随手丢了,稍稍转头看向方兰芯。 方兰芯直勾勾的盯着林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344章 第 344 章 龙凤山庄 第344章 大家之所以还没动手, 原因也是在方兰芯身上。 神霄宫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态度? 指望方兰芯能得到答案,还不如听林帮主怎么来说。 众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在林清身上。 林清无奈的摇了摇头,“还能怎么回事, 不过是神霄宫出了叛徒, 被叛教者顶着名头行事罢了。” 林清的话再次如平地惊雷一般, 让所有人震住了。 先是埋下火药,再是叛教徒肆无忌惮…… 如今能留下的掌门不少, 大家面面相觑, 被这一个又一个消息惊得脑袋发懵心里发毛。 “若是这么说,那这次的英雄会, 那神霄宫……神霄……”水云斋的掌门脸色发白,后面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了。 司徒越好心的替他说了下去,“也就是说这次的英雄会我们都被台上这三人给耍了,至于目的, 便是要我们的命。” 他的话像是一个巨大的巴掌, 给在场的每个人都来了一下, 让人羞愤欲死。 小门小派也就罢了, 他们这些名门大派兴师动众,精英弟子尽出, 结果就是被叛教徒和前朝余孽给耍了! 眼下这地方仍有好几千人在,发生的一切势必会被传开,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江湖, 到时弟子们在外行走, 得被嘲笑的头都抬不起来。 水云斋掌门恼羞成怒,“司徒越,你明心阁日后就不在江湖行走了!” 司徒越满脸问号, “您是长辈,我只是把你想说的话补充完整,怎么了?” 水云斋的掌门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噎了一下,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苍大生斥道:“行了!大敌当前,你们还有心思窝里斗,让对面看笑话不成!”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对面就三个人,他们足有几千人,就是用人堆都能把人堆死。 所有人亮起兵器,杀气腾腾的看向台上,只等有人带头一声令下。 方兰芯却根本不曾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眸光微抬,像是在看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蝼蚁,“差不多了吧?” 话音未落,一阵轻风刮过,如同有仙术附体一般,人群一个跟着一个无力栽倒,兵器落地发出淅沥啪啦的动静,如黑色的浪潮一般涌向前方。 众位掌门脸色瞬间大变,想要提气飞走已经来不及了,稀稀落落的趴了一地,没一个能爬起来的。 “可恶,我中毒了!” “贱人,玩阴的!” “怎么办,我不想死!” 叫声和骂声连成一片,却又逐渐归于安静,他们努力张着嘴,却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 姬蝉一张脸也很难看,愤恨的瞪着方兰芯,“你拿了我的蚀月草?!” 方兰芯看着林清同样盘膝坐在地上,右手用剑支撑着,心里那口恶气便散了大半,愉悦的微扬起下巴,“与其浪费在你那小打小闹的谋划上,东西在我书中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不就是变着法说蠢嘛! 姬蝉恨不能一口咬死方兰芯,不停的喘着粗气,又有几个指甲断在了手心里,鲜血随着手掌落下,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只有恨意滋长。 方兰芯毫不在意,“即便炸药被你处理掉了,但我早在山顶风口处放了五个青铜大鼎,燃烧大量蚀月草,只可惜这地方风势不好,起效也慢,否则又何至于在此和你废话。” 她仰天而笑,笑声刺耳尖锐,“你输了!” 林清坐在地上,面上平静,眼里却透着寒意,“是啊,玩了半辈子鹰,如今反倒被鹰啄了眼,但凡事也要输个明白,方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方兰芯微眯着眼,声音轻快而明亮,“好啊,我喜欢看你自尊被碾碎的样子。” 林清问道:“圣物究竟是什么?” “我并未见过。”方兰芯走下高台,缓步走到林清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世人愚昧,偷盗,谩骂,娼乱,恶逆……” “这个世界如此肮脏,脏的恨不能让人毁灭一切,唯有圣物才能净化愚昧,唯有圣子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方兰芯抬头望着天,狂热又畏惧。 林清觉得这个方兰芯是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去掉某些无用的词语之后,将剩下话提炼一下,也就是说那个所谓的圣物大概有某种可以大规模迷惑人群的作用,圣子可以利用圣物打造一个近乎病态的势力。 然后呢,范围多大? “也就是说你根本从未见过那件圣物。”林清给出一个结论,也不管方兰芯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难看,接着问道:“但你们这次的行动寻找圣物只是捎带,还有别的原因才是……” 她脑子快速的运转着,叛教徒的狂妄她算是见识过了,一般人应该不至于被他们放在眼里,即便将江湖重新洗牌对他们的计划而言也没有任何影响。 若说这些人还算畏惧什么,大概也就是神霄宫了。 林清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你们封锁神霄宫时,有人逃出来了。” 方兰芯身体一僵,看林清的视线多了赞叹和一抹浅显的惊讶,“旁人说我还不信,如今倒是见识过了,我还并未说出什么,你竟然便已经知道了结果。” “这个灵光的脑子还真是让人舍不得啊。”方兰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不若我亲自将你的脑子挖出来,待风干之后装进铺满鲜花的盒子里,这样便能日日相见了。” “不急。”林清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好歹等我这口气咽下去,生挖的味道不好。” 方兰芯颔首,“好,依你。” 林清问道:“所以那个人很讲侠义,若用这些人命威胁,你们觉得他一定会跳出来救人?” 方兰芯缓缓摇了摇头,“不,他会混在人群里想方设法的杀了我,所以只要我在这,只要这些人全都死了,后顾之忧自然也就没了,还能施舍某些人一点无所谓的恩情,一举多得。” “原来如此。”林清微微垂眸,她始终有些东西摸不透,如今有方兰芯的解释一切倒是明朗了。 “行了,既已为你解惑,你也可以当个明白鬼了。”方兰芯随手拾了把剑,“乖,姐姐送你上路。” 司徒越等人呲目欲裂,挣扎着想要往林清身边爬,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方兰芯抬起长剑。 林清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尖,忽然开口:“你不觉得奇怪吗?” 方兰芯的剑尖猛地停住,心口忽的一跳。 她确实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按理早该毒发了,这些人应该七窍流血死亡才是。 即便有些人内力强劲能多撑一会,应该也到时间了才对。 方兰芯突然想到了某一种可能,握剑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不,不可能! 然后她看见林清站了起来,没有一丝虚弱的迹象! 林清轻轻拍掉身上的灰尘,“装的可能不太像,姑娘海涵。” 方兰芯有那么一瞬特别想骂脏话,海涵你#@#! 但她忍住了,可心口犹如岩浆喷发,喷的她喉头腥甜,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你做了什么?!” 林清笑笑,“我只是让人将你那五口大鼎的药物换掉了,换成了一些强力麻药。” 语罢就见孟杰带着一众天禄卫从各处走出,后面还拖着一些尸体。 都是方兰芯用来焚烧蚀月草的下属,全死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孟杰身上,满是能活下去的激动和尊敬。 林清固然破解了一切,甚至还诈降了对方一拨,但她太年轻了,不足以让大家安心。 但孟杰不一样,他可是剑尊的代言人,有他在,他们才是真正的找到了主心骨。 更何况孟杰替换了致命的蚀月草,是真的救了他们! 神鹰宫的鹰易,青雷剑派的杭天衍,狂浪阁的苍大生,烈阳门的曹祥,还有数不清的掌门和弟子。 他们看着孟杰,眼里都有了光。 他们看着孟杰一步步走到林清面前,低头弯腰举手抱拳,听见他张嘴禀报说:“主子,都料理干净了。” 主子? 主子!!! 如果说之前对付方兰芯等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那么这会,就像是那道雷改变方向,从脚后跟一直窜到了头发丝,岂止是浑身发麻啊,简直要被雷傻了! 孟杰扭过头,视线鄙夷的从这些人脸上扫过,然后继续禀报:“那些鼎也已经毁掉了,蚀月草也已被弟兄们送走。” 林清颔首,随后看向方兰芯,“可惜这地方风势不好,起效也慢,否则又何至于在此和你废话呢,你输了。” 方兰芯脸色难看至极,“卑鄙无耻!” 林清道:“承蒙夸奖,但若是只想说这些,你可以闭嘴了。” 如今优势尽在林清手中,方兰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她猛地后退,喊道:“姬蝉,动手!” 可后方没有任何动静。 方兰芯猛地转头,只见台上已经空空如也,宁三和姬蝉都不见了。 他们逃了! “他们该杀!”方兰芯呲目欲裂,双肩快速抖动,怒火涌上头颅,身体却渐渐无力,内力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林清拔出长剑,“他们会死,但你也活不久。” 方兰芯紧蹙双眉,“你什么意思?” 林清轻笑,“那就不是你该担心的了。” 姬蝉逃走之时,她看见有一道剑影跟了上去。 是剑尊郑承。 这尊大佛总算是到了。 第345章 第 345 章 龙凤山庄 第345章 如今这里除了林清和一众天禄卫, 也就方兰芯还能站着。 但天禄司用的药可不是市面上的便宜货,起效时不但不会引起人的不适,反而还会感到愉悦舒服。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也就晚了。 就如现在的方兰芯一样, 她内力深厚, 药效起作用就比其他人要晚上一些, 这个时间刚好可以利用一下。 有了方兰芯的补充,大部分的线索都连接到了一起, 形成一条如枝丫般的长线。 这些凶手目的各有不同, 却恰好有着某种程度的重合,于是便有了这场满是阴谋的武林盛事。 但仅仅如此吗? 林清觉得方兰芯是有所隐瞒的, 最起码那些叛教徒如此兴师动众应该不仅仅是为了逼出某个人。 但眼下能套出的信息大概也就这么多。 林清慢慢拔出长剑,剑刃擦过鞘,发出悦耳的嗡鸣,而后脚下借力而起, 长剑刺破空气, 如流光一闪, 刺入方兰芯的心口, 直至没入过半。 血液顺着剑刃滴落,方兰芯伸出手缓缓握住胸前的剑刃, 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指节陷入刃内,流出的血液混合, 形成一道细细的血线。 她注视着林清, 双眼满是疯狂和暴戾,却只能不甘又窝囊的倒下,死不瞑目。 林清接过孟杰递来的绢帕, 将刃上的血液一点点擦净,“让弟兄们查清此处所有火药埋藏位置,全部回收。” 孟杰试了下方兰芯的脉搏,确认人已经死透了方才松了口气,起身应下,迈开的脚却又顿了顿,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人群,犹豫着问:“这些人怎么安排?” 林清也难得的犹豫了一下,“躺着吧。” 几千人,累死也搬不完啊。 她换了块地方坐着,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左剑鸣和鹰易先坐了起来。 没过一会,第二批掌门也勉强支撑着坐起来,接着是司徒越和冷一沉等人。 约莫间隔半个时辰才又陆陆续续有人动弹。 人手多了,一部分往山下运人,一部分跟着孟杰等人找火药,还有一部分不停找林清说话,有巴结的,有套话的。 林清随意应付着,直到中午,见孟杰忙的差不多了,确无遗漏,也就起身往山下走。 这会药效已散,人们已经都能活动了,下山的人同样很多,到处都是黑压压的脑袋,只不过垂头丧气,谁都笑不出。 这英雄大会折腾了好几个月,前奏轰轰烈烈,却是开始即结束,钱没留住,名没赚到,还险些丢掉性命,要多丧气有多丧气。 不少人直接离开,连山庄都不打算回了。 待到夜里,山庄已经空了大半,剩下的也是打算收拾完东西这几日就离开。 林清又住回了西院,别人能走,她还不行,事情只是告一段落,木使被捉,方兰芯死了,可神霄宫内情况未知,那个圣子也不知去向,还有忘忧城和刹盟…… 林清揉了揉眉心,忽然一道剑影从远处奔来,眨眼间就顺着窗户飞进屋里,一阵疾风跟着刮进来,将桌面的纸张刮的满桌都是。 林清淡定的将纸整理好,看向已经落座的剑尊郑承。 他和在给自己倒水,好像很渴的样子,旁边放着宁三的人头。 虽说剑尊的手法极好,切口平整,可也避免不了那血水沾了小半桌面。 林清本想过去的脚步停住了,问道:“姬蝉逃了?” 郑承憋了一会,才垂头丧气的承认,“被人救走了。” 林清想到了刹盟,这是碰巧撞见了?“多少人?” 郑承脑袋都快抬不起来了,“一个人……不,应该是八个。”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立马辩解:“那人带着面具,手上功夫不如我,但花招倒是不少,一钻进林子里就有八个人往四面八方跑。” 说到这郑承发现他更郁闷了,“我是盯着那人跑的,明明没有错啊,可捉到人的时候发现是个假的。 我又掉头去追别人,八个人,虽然费了点时间,但我全抓到了,可都不是,那人和姬蝉就这么不见了。” 说到这最后他快说不下去了,“这事是我办砸了,要不然你扣我工钱吧。” 林清没忽略掉郑承说到扣工钱时那副肉疼挣扎的表情,嘴角微微抽搐几下。 她真不差那几个钱…… 林清回到书案前坐下,顺便摇响了一边的铃铛,叫人过来处理掉宁三的脑袋,道:“那面具人既然肯费这么大力气救人,就代表姬蝉在某些方面还有用处。” 她轻叹一声,“罢了,此事我会再想办法,前辈昼夜赶路想必也累了,不如早做休息,待明日我们去忘忧城看看。” 郑承没急着走,话题一转,说道:“我听孟杰那小子说了,那个金使都说他们想杀的人就在人群里,你怎么把人都给放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不仔细找找?” 林清微微一笑,“他若想解救神霄宫必然会来寻我,即便要急,那也不会是我。” 郑承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难得来南境一趟,我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若你有命令交代,直接用暗哨叫我。” 语罢顺着窗户又飞了出去,眨眼就看不见人了,桌面的纸张再一次被轻功带起的疾风挂乱。 林清指着门的手指顿了下,又打算收回来,门却被砰的一声推开了,好些人走了进来。 带头的是孟杰,后面跟着百里山庄的庄主,水云斋掌门,七星门的左剑鸣,明心阁的司徒越,后来面还有些门下弟子,悉数停在外面。 这些都是大渊的势力,但平常都是暗里联系,这么明目张胆找过来定是出事了! 林清立即迎了上去。 果不其然,孟杰满脸沉重,“白日里弟兄们搬火药累着了,我便大家换值守着,方才我去换值,却不见自家弟兄,反而见到几位掌门往北边走,如同失魂一般,我察觉不对,便将人尽量拦下。” 司徒越上前一步,将手里的纸交给林清,“我刚刚正在练功,这张纸突然从远处飞过来,我拿起看了一眼,脑子里便出现幻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遇见孟大人了。” 左剑鸣也将手中的纸交给林清,“我刚刚正在打坐,这张纸被塞进信封中,是门下弟子交给我的,我看后也出现了幻觉。” 其他人纷纷点头,每人手中皆拿着同样的纸张,情况也是类似。 孟杰道:“左掌门功力深厚,还是最先醒来的,若无他帮助,我还真弄不醒其他人。” 林清将纸拿过来一一看过,所有的纸上只有一条或长或短的墨线。 一股古怪的墨香顺着字迹飘入鼻间,头脑随之产生些许恍惚。 她在看信时便已屏住呼吸,却仍旧受到影响,也怪不得其他人毫无防备之下中招。 林清立即将纸弹出,几张纸好似被一股看不见的风推着前行,精准的落在角落处的水盆里,纸张逐渐被水阴湿,墨迹消散,仿佛不曾存在过。 看来纸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墨。 而且北边…… 她记得孟杰说将山上运下的火药大半已经浇湿,但数量太多,仍有小半没能料理干净,暂存北苑之中。 林清脸色大变,要糟! 她冲出房间向外奔去,其他人不明所以,却跟在她的后面。 夜黑如墨,月弯如钩,外面的世界却如白日一般热闹,数不清的人手中拿着纸张,跌跌撞撞的往北走。 他们没有交谈,神情木讷,唯有脚步落地时发出一点动静,如幽魂夜游,让人背脊发凉。 林清身后的那些门派弟子仿佛明白过来什么,一个个冲了过去,张开双臂不停地嘶吼着,努力的拦下一个个路过的陌生人。 可效果太过微弱,有人固然能在那吼声中清醒过来,但更多人的仍旧仿佛沉浸在梦中一般。 他们不断前行,推着拦路的救命恩人不断向前。 林清看见一个身着七星门弟子服的姑娘已满面泪水,却仍旧倔强的坚持着,瘦弱的身体被三个成年男人推着向前。 她看见一个壮汉肌肉绷紧,一个人拦下了六个人,却因过度用力口鼻流血。 ……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林清的脑子快速思索着,“那些墨迹不是字体,可那些人仍旧往北走,那边定是有什么东西作为标记。” 毁了也好,转移也罢,总之先把眼前困境解除再说其他。 林清飞快说道:“左掌门与孟杰随我走,你们分散各院,务必拖延时间!” “诺!”几人齐声应下。 然而就在这时,北边猛地响起一声巨响,火光好似一个巨大的球体向外扩张,浓重的烟雾不断上升,形成一道粗重的灰色烟柱。 这让林清刚刚的命令像是笑话。 挑衅?报复? 林清紧紧瞪着那冲天火光,怒火由心底而生,眨眼间便如燎原之火,烧的她两眼发红。 她闭上眼,将怒火悉数压下。 愤怒会令人失控,可这么多人都在等她的命令,若任由愤怒横生,便会死去更多的人。 一阵夜风刮过,夹杂着爆炸后的火药味和焦糊味。 林清猛地睁开眼,今夜北风。 对方的目的不是依靠爆炸伤人,而是烧了这片庄子。 他们要将这些人活活烧死! 第346章 第 346 章 龙凤山庄 第346章 火焰蔓延的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 火光将夜空都映出了红色。 但这并不能影响人们的脚步,他们不断向前,甚至木讷的神情渐渐流露出向往和崇拜,宛若朝圣。 林清咬着牙, 能感受到口腔中的血腥, “你们尽快将人送出山庄, 我一个人过去。” 司徒越急道:“不行,前方凶险, 我陪你同去!” 林清拒绝, “如今时间紧迫,决不能浪费一丝一毫, 那边我一人行动即可,若需人手,我会放出信花。” 孟杰抓住司徒越就走,“大人自有对策, 我们只需听命就是!” 有孟杰的话,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林清虽然年少, 可她却是诸葛绪的徒弟,是如今天禄司的掌控人。 能做到这个位置的, 不管武功还是谋略,但凡差一点都得被满朝文武给吃的渣子都不剩。 他们听命而去,林清则借力跃上房梁轻踏, 再次纵身向前滑行, 眨眼间便超过多数人。 但前方却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她还看见了徐天骄等人。 徐天骄和蒋现站在火光前,手里拿着棍棒, 但凡推不开叫不醒的,就是一棍子下去,打头也好,腿也行,再由旁人把人拖走。 不是所有人都看了信,也有一些人还能动弹,可陷入幻觉的人太多了。 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救下少部分人命,更多的人趁乱前行,直至坠入火光,化为灰烬。 他们双目狰狞发红,明明互不相识,可当看着他们一个个投入火海,心脏和理智仿佛也被火焚烧了一样,只恨不得手里再快一点,再快一点,能多救一个也行。 徐天骄又敲晕了一个,习惯性看向不远处的徐家宝,却发现人不见了。 “我家宝呢!我儿子呢!”徐天骄嘶吼着,搜寻着,却在下一瞬呲目欲裂。 只见徐家宝正被一人拖着往前,人已经被吓傻了。 再往前不远就是大火! “放手!快放手啊!” 徐天骄惊叫着,可他的速度太慢了,绝望的看着徐家宝距离大火越来越近。 林清也看见了。 她从房顶跃下,指尖一枚铜钱弹出,正好打在那人的睡穴上,而后轻巧落地,将徐家宝这孩子扒下来丢给徐天骄,顺手将那人也推了过去。 而后身形闪烁,在人群中不断游走,每过一人,都精准的用内力定住穴位,几息之后骤然停下,身后的人群也随之停下,如静止一般。 徐天骄抱着亲儿子,整个人虚脱一般坐在地上,“多谢林帮主。” 林清问道:“你们在这可曾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徐天骄被问的一愣,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没见到什么不一样的。” 林清紧蹙双眉,若要控制这么多人能准确往北苑走,必然是有明显的标志才行。 或许是可以覆盖整个山庄的气味,又或许是某样能让所有人看见的东西。 若是气味大到能覆盖整个山庄,哪怕再过微弱也绝逃不过她的鼻子。 可即便这里的气息杂乱,她仍旧能准确的分辨出每一样东西。 林清确定空气里绝没有那种味道。 不是空气那就只能是视觉了,能让所有人看见,位置必然会在高处。 是屋顶? 还是天上? 徐家宝抬起脑袋,顺着林清的视线望向天空。 月弯如钩,星乱如麻。 他眼睛转了转,“王爷爷不是说了,今夜星星不对。” 徐天骄一拍脑袋,“对了,老王头住我隔壁,他功夫不行,却最喜命理一说,夜夜观星,大火烧起之前他还在看星星,跟我们嘀咕今夜的星星不大对。” 林清一愣,星星不对? 她再次抬头望向天空,星辰杂乱无章,虽大多数看不懂,但启明北斗一类还是知道的。 可今日星辰之中就在北斗之南,似乎有那么一小片星辰被重复了。 重复?镜像? 空中有镜子! 林清有一瞬间的惊愣,这般高度,镜子是怎么飞上去的,难道这会已经有了类似气球的东西? 可眼下并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思索镜子是怎么上天的,如果是利用镜子折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林清由衷感谢上辈子的知识救命,如果依靠这辈子,大概短时间内是不会明白折射原理了。 她再次确认空中有问题的那一处星辰,而后从记忆的角落里捡出一些公式,估出另一处镜面的大致范围。 是在往南半里处! 她记得那里有处阁楼,楼高三层,顶部飞檐翘角,适合藏匿。 林清足尖借力,一跃而起,人如流光,眨眼就窜出近百米,而后再次借力,飞身向前,半里距离也不过片刻功夫。 她飞上屋顶,果然看见一面一人多高的镜面,镜前还有一样东西,是一颗蔚蓝如海的宝石,被一根绳子吊着,再由这面镜子折射到空中那面飞上夜空的镜面。 如今来看,吊着众人幻象的东西便是那块蓝色石头了。 所以众人望天不是在朝圣,而是在看这块石头的倒影? 林清若有所思,右手却已握在剑柄上,骤然拔出,迅捷如虎,向后横斩。 剑刃寒芒一扫,传出一点布料被割裂的声音,却并无入肉的手感。 脑子里已经自动估算出意料被刺破后退的距离,向前跟进半步,改斩为刺。 战斗的本能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大脑和肌肉自然的反应,接着才是视觉。 这人身着夜行衣,从身高体态上看应是男性,脸上带着一张白色面具,像是还未上色,只有双目的位置有两处窟窿。 男人同样用剑,只是那剑要比林清的剑宽上半寸,他提剑抵挡,面具后传出几声轻笑,声音沙哑难听,如同两块石头相互摩擦,“不愧是昭勇侯,找来的速度比我预料中的还要快。” 林清手下招式愈加凌厉,“你是叛教徒?” “我更喜欢被人叫做麒麟,也可以称我一声圣子。”他指了指远处的火光,“为你送行的礼物,可还喜欢?” “杀了你,我更喜欢。” 麒麟疾退数步,惋惜道:“你应该已经猜到这是陷阱,针对你的陷阱。” 林清停下剑势,她确实有所推测,可那又如何,天底下有多少人设计过针对她的陷阱,若是她那么好杀,早就死透了。 林清似笑非笑,斜眼睨着他,“那还真是令你破费了,这两面琉璃镜怕是万两黄金都买不到吧。” 这时候大多数人用的还是铜镜,玻璃又叫琉璃,这么大两面琉璃镜有市无价。 “值得。”麒麟将剑收回剑鞘,“木使被废了,我很伤心,毕竟那么好用的下属不多了,我只能重用金使,但想必你也感受到了,那女人就是个疯子。” 麒麟叹了口气,一副难以忍受又不得不忍着样子,“可她也死了,你一下折了我两员大将,这个仇若是不报,对其他下属便不好交代了。” 林清挽了个剑花,剑尖指向麒麟,“无妨,我现在斩了你的脑袋,若他们想要交代,尽管来寻我。” “我不杀你。”麒麟并不生气,只是笑笑,指向那边的镜子,接着说道:“破坏镜子就能救下那些人,但杀你的机关同样也在镜中,如何选择就看你了。” 他再次向后,面具后传来几声轻笑,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你也可以选择随我离去,左右那些人死活与你我何干呢。” “一群疯子。”林清低骂一句,懒得搭理这人,现在的确不是杀人的时候,更何况对方的功力很强,她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人留下。 但每多耽搁一刻,就会有更多的人投身火海。 杀一个人还是救更多的人? 对方看似给了选择,却根本选无可选。 林清疾步走到镜前,眼睛一扫,立即发现有一些复杂的线藏于镜面下方,顺着屋顶进入,也不知道延伸到了哪里。 她翻到下方阁楼内部看了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若是细找自然可以找到,但必须要足够多的时间和人手一一排查。 可她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林清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惨叫和哭声,能嗅到空气中的快要满溢的焦糊味。 那便用最简单的方法好了! 林清再次回到屋顶,麒麟已经不在了,这里只剩那块琉璃和那颗随风摇晃的石头。 她借力飞起,转身间远离阁楼,指尖一枚铜钱随之射出,正好击中镜面。 只听哗啦一声,镜子碎裂,空中的镜面映出另一片星空。 阵法破了。 数不清的人在迈入火光前终是停下了脚步,他们茫然看着一切,直到被火光炙烤,被人拽离,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望着大火,身体因为死亡的恐惧提不起多少力气,却努力站起相互搀扶着远离。 他们不知道是谁救下他们,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火焰依旧在蔓延,再不走还是会被火烧死。 庄中门派依旧不少,众人不得不暂时放下成见分散四周防守。 司徒越和孟杰守守在西侧,身后跟着数量不少的明心阁弟子和被找回来的天禄卫。 尽管时间不久,可大量的体力和内力的消耗让他们脸上露出倦容,却仍旧坚守。 司徒越的嗓子已经哑了,抬剑再次敲晕了一个,丢给一边的弟子拖走。 直到周围前进的人群突然停下,而后四散逃走,他才松了口气,心里激动又庆幸。 他知道林清成功了! 司徒越看向孟杰,见对方也是微微舒气。 一切应该都结束了。 偏在这时,南面的阁楼突然窜出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冲天而起,向四周蔓延。 众人愣住,不是已经结束了,为何那边还有火药?! 孟杰脑子顿时懵了,“南边没火药,怎么会炸呢?” 司徒越听到这话也是奇怪,一抬头正巧看见徐天骄抱着徐家宝跑过来。 父子俩看见他们就跟看见救星似的。 徐天骄大声喊道:“刚刚林帮主说星星有问题,就朝南边去了,可那边突然炸了!” 孟杰和司徒越当即脸色大变。 二人提气向南方飞去,恨不能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拿出来,却仍用了小半刻的时间才到地方。 这里有几乎近半区域化为火海,炙热的温度让二人脸上发红,汗水流出,却只留存片刻就被烤干了。 他们四下搜索,直到百米开外,才在地上找到一把长剑,尽管剑刃已经断裂变形,但孟杰一眼认出那是林清的剑。 他用力握住剑柄,脸色发白,却坚定道:“大人武功高强,又有秘法护体,江湖中没几个人能伤她,更何况并未找到尸体,她一定没事!” 司徒越用剑抵着地站起来,擦掉眼角那点溢出的泪痕,迅速冷静下来,“你说的不错,她那人奸诈得很,怎会轻易死掉呢,没有尸体,人就一定活着。” 孟杰垂下头,声音低沉,将心中的担忧压下,尽量把声音放平,“咱们得把这边的事情料理好,在大人回来前别再出什么纰漏。” 眼下大火蔓延,必须先将所有人撤离山庄才行。 第347章 第 347 章 (女装)刹盟【弄错时…… 第347章 林清确实没死, 爆炸发生的时候她已经飞出很远,但还是被那强烈的气流冲到了,浑身骨骼都仿佛移位了一样。 她被气流推出高墙,坠下山腹。 她看见衣衫崩裂的碎片, 看见暗袋藏下的东西凌乱散落, 散开的头发将脸糊住, 又被强硬的山风吹开。 山间多树,枝叶撞在她的后背, 又因经不住力道折断下坠。 林清不知被树枝撞了几次, 直至坠入水中,然后不断下沉。 她看见一条肥硕的黑鱼从她旁边有过, 尾巴几乎擦着她的手背。 一张渔网沉入水下,将她和鱼网住一起拉到水面。 那是一艘不大的渔船,船上站着一对衣着朴素的夫妻,他们用力拽着渔网, 像是在看金子一样。 林清浑身都疼, 眼前已是阵阵发黑,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 已经快到极限了。 她能感觉自己被拽到船上,丢在一边, 身下一片软绵。 看来被捞的人不止她一个。 耳边隐约响起那对夫妻的对话。 “我说今日出船准没错吧,虽说鱼没捞到几条,但这人都捞上来三个了, 等会交给宋婆子, 能赚不少钱呢。” “是是是,多亏夫人有远见,这山上的货就是好, 男的俊女的俏,尤其这最后一个,怎么也值个百八十两银子,接下来几年都能过好日子了。” …… 林清算是明白了,赶上还专门过来捞人赚偏财的,心里怒骂两句脏话,便只觉意识不断下沉,暂时与这个世界隔离开了。 她好似化为幽灵,尽管眼前一片黑暗,却冷漠的通过身体的反应推测着现实的一切。 被人搬动,车辆行驶时的震动,以及到了某个地方后的寂静。 就像是死在了某个囚笼。 林清思索着,直到一点光亮刺入,接着不断扩大,将整个黑暗撕碎。 她醒了。 身上依旧有些疼,但尚在忍受的范围,就是内力很虚,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抑制了,让汪洋大海变成了涓涓细流。 就跟肾虚似的,但问题不大。 身下的床铺软绵舒适,带着被熏染过的花果香气,床旁摆着两个柜子,另一边则是洗漱架子和妆台,中央则放着一张原木桌和三张圆凳。 家具不多,却摆放的挤挤挨挨,足见这房间有多狭小。 不,重点错了。 林清将思绪拉了回来,关键的是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林清看着眼前粉嫩的床帐,一时间有点心情复杂,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用上粉色,就怪不习惯的。 她没忍住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是一套雪白的里衣,衣裳是新的,料子也还可以,就是胸口鼓起了一块,熟悉的束缚感没了。 脑海里回想起昏迷前隐约听见的那些话,所以她这是真被卖了? 她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抬眼四处一扫,果然在床头处看见了摇铃的绳子,伸出手拽了几下。 不多时门就被推开了,一紫衣姑娘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药和一碗白粥。 “叫我紫游就行了。”紫衣姑娘将东西放在桌上,而后端起药碗走到床前,“大夫说今天该醒了。” 林清颔首,“劳烦姑娘了。” 紫游将药碗端给她,“以后都是姐妹,又何必客气。” 姐妹? 林清细细咀嚼这俩字,没想到她还有返璞归真的一天,“这是什么地方?” 紫游道:“青楼。” 林清的手微微一抖,一点药汤洒落,滴在衣襟上,“还真是个好地方啊。” “咱们这自然是好地方。”紫游皱起双眉,“不过你小心点,新人只有两身换洗的衣裳,若都弄脏了就得使银子买了。” 说到这又顿了下,大概是怕林清心里难受,毕竟楼里姑娘初来时都是这么个过程,于是放柔声音,“咱们这是刹盟总舵,往常接待的也是刹盟里的,跟外面那些污糟地方可不一样。” 林清的手又抖了一下,一点药汤洒到了床上。 紫游看着床单上水渍,担忧道:“你这是饿久了没力气?” “有点激动。”林清随口回了句,南境没有国家律法,死人那是常事,暗卫也不好铺展,以至于刹盟内的情报很难搜集,有关刹盟总舵的情报更是少之又少。 这倒是把她卖到了一个好地方啊。 “你能接受就好,上次有个姑娘不但伤了客人,还偷偷逃跑,最后赵妈妈告到盟里,堂主特意派出两个弟子将人抓住,就地杀了!”紫游以手作刀在脖子上比了两下,满脸严肃。 林清十分配合的打了个哆嗦,然后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紫游心里暗暗点头,对林清的表现颇为满意,知道怕就行,知道怕了才会听话,“已经三天了。” 林清讶异的瞪大眼睛,“我竟然躺了三天!” 紫游被逗笑了,“没有,你是前天才被送来的,那宋婆子也不知从哪弄来那么多人,一个个都脏的跟乞丐似的。 就属你最严重,衣裳破破烂烂,脸也是黑的,乍一看连男女都分不清。 也是咱赵妈妈眼光精准,一眼就瞧中你,整整用了一百两银子呢,要不是咱们,你也得跟那些人一样卖到别处去了。” 林清露出感激的微笑,眸光却是微微一闪,她落下的地方在齐云山下边的那条河里,也就是说从那到刹盟总舵不超一日路程。 竟然这么近! 她看过南境地图,脑海里将距离齐云山一日路程的地方都过了一遍。 刹盟与忘忧城之前一直算是半对立的关系,姬蝉自然不会将总舵位置设在忘忧城附近,极有可能是最远的一处地方。 出了齐云山往西走就是一片山谷,地形颇为复杂,倒是有七成几率是在这边。 林清意味深长的看着紫游一眼,“赵妈妈当真是独具慧眼,令人倾配啊,不过这地方还有别的青楼?” 紫游压根没意识到是被套话了,很是实诚,“就咱们一家,可咱这地方大,也偏僻,活多人少,有的是人家缺丫鬟仆役的。” 林清颔首,也就是说那些人暂时没危险,但要捞出来就需要机会了。 紫游试探着问道:“对了,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林清寻思了一圈,本名是铁定不能报的,脑子里忽然就想起穿越那会的名字,便道:“二丫,刘二丫。” 紫游被这名字噎了一下,多少有点一言难尽,“你是乡下来的?” 林清叹了口气,“是啊,爹不疼娘不爱,还想把我卖给地主老爷,我就悄悄跑了,也是运气好遇见个商队愿意收留我,就跟到了这里。” 这话却是让紫游找到了共同点,眼眶微微发红,在看林清的目光里多了心疼,“咱们这也都是苦命的可怜人,你尽管放心住下,赵妈妈待咱们如亲女儿一般,不会亏待你的。” 林清嗯嗯应着,又哄了几句,送紫游出去了。 门刚一关上,候在门边的赵妈妈赶忙拉着紫游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都问清楚了?” 紫游点头,“问清了,也是个可怜姑娘,没什么心眼,我问什么她就说什么,挺实诚的。” 赵妈妈这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拜了好几下,这才拿出卖身契写上刘二丫的名字,“那相貌可不好找,好好养养,能跟香婷比一比了。” 紫游震惊极了,“香婷可是咱们这的花魁,连那位都偶尔过来坐坐的。” “嘘!”赵妈妈小声制止,“这事可不能让旁人知道,否则要是有人坏了事,就麻烦了。” 她冷哼一声,脑袋一晃,头上的步摇随之摇晃起来,“那妮子翅膀硬了,傲得很,连我都不被放在眼里,也是该让她看看这楼里头到底谁做主了。” 紫游垂下头没说话,楼里两尊大神斗法,只希望别误伤了她们这些小鱼小虾。 两人越走越远,丝毫不知道她们的话隔着门悉数传进林清耳里。 林清下地将手里的药汤倒进了花盆,喝下白粥,这才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又休息了两天,第三天的早上,她才被紫游从床上挖起来。 林清穿上紫游递过来的衣裙,勉强弄了个发髻,接着被紫游拉出了屋子。 晨风沁凉,带着浓重的潮气和泥腥味。 林清望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大山,心里将西处山谷的可能性从七成提到九成。 大概是因为只有这一间青楼的原因,占地极大,房子也格外的多,紫游带着她左拐右绕,直到停在一处小院门前。 林清看了眼稍显破旧的院门,视线随之向右移动,落在一棵粗壮的大柳树上,又一路下移,落在树下面两只鸟笼上。 笼子是竹条编的,里面两只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还怪好听的。 “你在这等着,我去敲门。”紫游没注意林清的动静,跑去棒棒棒的敲着门。 不多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那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身形消瘦高挺,眉目清俊,只是唇角下拉,一副不爱与人多言的样子。 紫游躬身行了一礼,“柳先生,赵妈妈让我给您送个学生。” 柳先生习以为常,开口问道:“何时要?” 紫游道:“七日,最近盟里不清净,赵妈妈不想久等,还得请先生想想办法。” 她顿了顿,低声求道:“这姑娘心眼实诚,说话也直,您和她莫要计较。” 柳先生嗯了一声,“人在哪?” 紫游回头指人,却发现林清已经蹲在笼子前,手里拿着一根刚折下的柳枝,正在……逗鸟。 紫游整个人都快裂开了。 林清面上不以为意,继续戳小鸟的爪子,心里却在捉摸着如何能让这鸟替她传传信。 可惜她身上东西丢干净了,药粉得现配,材料也不好找。 后面有人停下,“好玩吗?” 林清觉得那声音冷的跟快要下冰雹了似的,“还成吧,就是鸟儿有点傻,碰了都不飞,总不会是被某个狠心的主人剪羽了吧?” “它主子没那么闲。”柳先生嘴角下拉的更厉害了,“滚进来,上课。” 林清应了一声,没剪就成。 她扔掉柳枝走了几步又忽的停下,疑惑的看向紫游,“上什么课?” 紫游理所当然,“当然是琴棋书画,你总得能拿出一样吧?” 林清有点尴尬,这人咋就专往人死穴上戳呢,但凡君子六艺能拿得出手,她至于天天把脑袋拴腰带上过日子么。 考个状元不香么。 她可是拉着皇帝都下五子棋的!—— 作者有话说:不喜女装的勿买,我会特殊标注 第348章 第 348 章 女装(刹盟)元旦快乐…… 第348章 好不容易进了刹盟的地界, 林清暂时不太想离开,最起码在弄清楚这里的情报之前,她得捏鼻子待着。 上课? 那就上吧。 林清走进院子,这院子不算大, 却收拾的极为整洁, 前面两间屋子, 靠左边的屋门开着,能看见柳先生正站在门前等她。 她微微一笑, 姿态从容大气, 抬步走入房中。 屋子里很是宽敞,左侧摆放着床铺柜子, 右边则是读书写字的地方,靠窗的位置还放了一张琴案,上面摆放着一张七弦瑶琴。 柳先生眼里闪过欣赏,声音也稍稍柔和了一些, “七日太短, 还得从你熟悉的入手才行, 琴棋书画, 你对哪种熟悉?” 林清难得被问懵了一下,其实若真说起来, 她一手书法还算不错,可这却是最不能选的,即便她能写出好几手字迹, 也没必要浪费在这。 至于另外三样, 也不能说完全不通,基本规则还是知道的,但也仅限于此。 但画与书法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处, 棋也不能下,容易暴露智商,唯一能选的…… “那就琴吧。” 柳先生指了指琴案,“那就弹首曲子来听听,我再看从何处下手。” 林清淡然走到琴案前跪坐,双手伏在琴弦上,动作行云流水,礼节丝毫不差,甚至比起女子温婉更多了一种大气磅礴的气势。 柳先生满意的微微颔首,看来确实擅长琴道。 然后他看见林清的指腹拨响了第一根琴弦。 “嗡——” 柳先生呼吸一滞。 “嗡——” 柳先生双目瞪圆,连下拉的嘴角都因为震惊而逐渐扯平。 “嗡——” 林清感觉好像找到一点状态了,心里默念曲谱,她记着下一个调好像是宫。 “嗡——” 不对,调低了,应该是羽,可一下跃那么高中间毫无过度,不是有所缺陷? 应该加个音调和一下。 可又不能被一条路堵死,还得多备一个,以防不时之需。 林清顺手又加了两个动静,接着捉摸下一路的发展。 浑水摸鱼,偷梁换柱,釜底抽薪,擒贼擒王…… 一曲完毕,她收手拂袖调整呼吸,这才转头看向柳先生,却发现对方脸色苍白,双眼发直,好似受到了惊吓。 林清好心唤道:“柳先生?” 柳先生终于回过神来,只是再看林清这张漂亮精致的脸蛋,神情格外复杂,说了自打见到林清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你是怎么做到将七根琴弦弹出一个动静的?” 林清沉默片刻,感慨望天,“大概是我天赋好吧。” 柳先生无话可说,心里突然想起刚刚紫游说的话。 ——这姑娘心眼实诚,说话也直。 还真是……实诚过头了。 柳先生脑袋发疼,出言嘲讽:“也算是另外的一种天赋好吧。” 林清颔首,“我也这么觉得。” 柳先生被噎得一时无言,但想到刚刚答应的事情,微叹一声,“先从基本指法练起吧。” 林清很配合的摆好姿势,手指再次放在琴弦上。 一个时辰之后,柳先生茫然而痛苦的坐在林清旁边,双目却是空洞的。 他发现林清的动作是极其标准的,每一根手指都放在本在存在的位置,每个拨动也是分毫不差,甚至在更加微小的动作上也不曾出错。 可那琴发出的动静就如弦下塞满了棉花。 为什么会这样? 柳先生不是第一次教导姑娘了,每当赵妈妈找到有潜力的,都会送到他这来,即便目不识丁,他也能在七日内将人脱胎换骨。 可眼下是第一次,他茫然了。 柳先生终于忍不住问出那句一直想问的话,“你真弹过琴?” “我看过。”林清回的也很诚实。 以前朝堂每逢重大节日都得有乐人表演,她还得带人一一验查,偶尔还得听听彩排。 就她这记忆力,自然看多了就记住了。 柳先生无法理解弹过和看过有什么必要的联系,整个人处于更加懵逼状态。 林清看了眼桌面上的茶具,见柳先生点了头,便起身走到桌前点燃凉炉,快速的沏好茶汤倒进茶盏,而后端起一杯送到柳先生手中,闲聊一般问道:“柳先生在这住了多久了?” 柳先生犹豫的看了眼琴案,还是接过了茶杯,“三年多了。” “那也够久了。”林清好奇的打量着柳先生,“听先生口音是盛国人?怎会背井离乡跑到南境呢?” 柳先生抿了口茶水,总算把脑子里那些如同弹棉花一般的音调赶了出去,倒也不介意闲聊几句。 “这在刹盟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本名刘文和,五年前连中三元却被人冒名顶替,后又被一路追杀,幸遇上恩人为我报仇,便跟随恩人来此地定居。” 这事林清知道,暗部曾将整件事传回本部,只能说过程比这位柳先生说的要危险十倍不止。 当时诸葛绪也是有心想要将刘文和挖到大渊来,结果暗卫还没和人接触,这人就失踪了。 没想到竟是被刹盟截胡了,她师父还因为这事遗憾了很久。 林清有点纠结,这个刘文和一看就是极为重情的,也不知她利用这点师生情谊能不能把人给拐回去,也算是解了她师父那点少到可怜的遗憾。 她话题一转,“那看来这刹盟也不是很大啊,要不然凭先生大才,到哪不能找到好差事?” “刹盟已有数代盟主,一开始或许称得上简陋,但现在绝对称得上一座州城。” 柳先生以为林清起了逃跑的心思,好心劝道:“城内不论白日黑夜皆有刹盟卫士巡逻,就算侥幸从这些人手中逃脱,出了城你会发现的路更加复杂,还有迷瘴挡路,你逃不掉。” 林清仔细听着每一个字,心里快速的思索了一遍,也就是说想从这里逃出去还得费些心思了,要么直接走明路,要么就得想办法知道布防情况,还得弄到出口的地图和毒障解药。 她反应极快,做出惊愕和夸张的赞叹,“我还以为是被卖到了小地方呢,原来这里竟然这么大,那刹盟一定跟忘忧城主府一样雄伟吧?” 柳先生端起茶盏再次喝了一口,“不,真正的刹盟总舵其实是在地下,面上的那些不过是做给人看的。” 林清没想到姬蝉还能这么玩的,有心想再问几句,但初次见面,这柳先生也不像紫游那么傻白甜,问多了势必会被怀疑,也只能点到即止。 又过了一刻钟,她被柳先生丢出门外。 稍显破旧的木门砰的一声关上,接着就是门闩落下的声音。 林清坐在门口,觉得她现在要穿的不是女装,柳先生其实是想踹她屁股来着,她看见他脚都抬起来了。 紫游刚到门口,见状吓了一跳,“你……” 她想说一个姑娘怎么能如此不成体统的坐在门口,但想到林清的出身,应是将话咽了回去,“你学完了?” 林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嗯,下课了。” 紫游追问:“学的什么,可能学的明白?” “琴。”林清想了下柳先生的话,“他夸我天赋好。” 紫游提起的心算是落下了,她就怕这人什么都学不明白,白白浪费了这容貌。 可如今来看不仅是学得好,上一个被柳先生夸的就是如今楼里的花魁香婷。 “我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再认认路。” 林清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跟着紫游慢悠悠往前走着。 这块地方确实很大,有一种大户人家园子的感觉,亭台楼阁,花草池塘,虽说不上什么精美华丽,但也算应有尽有。 不过能住人的院子都是楼里面有身份的人才能住的,最起码也得排名前十,剩下的稍好一点能能住个单间,不好的就只能睡大通铺了。 大概是因为赵妈妈对林清寄托了极高的希望,特意给她拨了个小院,距离饭堂大约半刻钟左右的距离。 林清被要求回去换了身衣裳,这才跟着紫游来到饭堂。 这地方的饭堂可算是相当捡漏了,两张长长的大桌子,上面摆着几大盆咸菜,加上三四个不知是炖是炒的大菜盆,也算是弄满了一桌子。 这会大半都已经坐满,全是女子,左边的衣着光鲜,右边的则是丫鬟仆妇。 林清往这一站,立马有不少人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有打量的,有轻蔑的,还有不怀好意的。 坐在前头的一位绿衣姑娘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撂,阴阳怪气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赵妈妈藏的宝贝嘛,怎么舍得送这来吃饭,人家香婷可是顿顿山珍海外,哪用得着和我们抢饭吃。” 紫游脸色有点难看,“绿芸,都是一个楼里的,你怎能这么说话!” 紫游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绿芸顿时就怒气上涌,掐腰骂道:“我怎么说话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嘛,你们一个两个都清高的很,就我们这些人自甘下贱,连吃个饭都要分三六九等,什么玩意儿啊。” 紫游气的脸上通红,却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只能把脸转向坐在中间的一位姑娘,“芙蓉姐,她又欺负人!” 芙蓉年纪稍大,眉目柔和,将紫游护在后面,“行了,你对谁有气就找谁去,逮着紫游欺负什么,都是一个楼里,谁能动谁不能动,有点眼力劲。” 绿芸冷哼一声,阴冷的视线略过紫游投向林清,“过来伺候我用饭,若合我心意,今日这事儿就算过了,否则姐姐我作为过来人就得教教你规矩了。” 林清也笑了,这芙蓉和绿芸私底下眉来眼去的,还真当眼瞎看不见啊,戏演的真好,她都不太好意思拆台了。 但这台不拆不行啊。 第349章 第 349 章 (女装)刹盟 第349章 眼下这饭堂内, 大家的视线都悄悄落在林清身上,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她们都在等着林清的回答。 这人什么性子,是否好糊弄,以后该怎么对待, 都在这个答案里。 林清微微垂眸, 还真是好大一个下马威啊, 但确实也是个机会。 从前几日的她偷听到的对话来看,赵妈妈和香婷之间嫌隙不小, 所以赵妈妈急需要一个人顶替香婷花魁的位置。 赵妈妈选中了她, 还将她送到柳先生那里,并给出了七日的时间。 那么七日后这里应该会有一个颇为盛大的活动。 时间紧迫, 若赵妈妈不想培养出第二个香婷,就需要她绝对的忠诚。 对方一直未曾露面,很可能是在等一个能让她献出忠诚的机会。 就好比现在。 如果站在这的不是林清,而换成真正的从民间某处搜集来的姑娘, 很难会看出芙蓉与绿芸的联系, 也未必听出芙蓉话里有话的挑拨。 那么最后的结果大抵就是要么被绿芸拿捏, 要么与绿芸闹翻。 无论是何种结果, 赵妈妈都能从中找到机会发挥,让她产生强烈依赖和感恩。 这两种感情就是忠心的基本盘。 但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林清, 是天禄司的指挥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昭勇侯。 她见过的手段太多了,甚至经历过更黑更脏的阴谋算计, 与之相比, 这些人简直可以算得上‘纯良无害’了。 她要做的,便是将事情合理的展开到她需要的那条线上,而不是特立独行, 吸引某些人注意。 林清视线左右一扫,立马注意到旁边的扫帚,顺手抄了过来,而后一脚将桌子踹翻。 饭菜洒落一地,汤汁四溅,旁边的人被想躲都来不及,菜汤饭粒撒了一身,众人狼狈的尖叫散开。 芙蓉和绿芸因为距离更近,加上林清悄悄用了巧劲,更是被撒出的饭菜重点照顾,一身菜味,身上的衣裳也是五颜六色,油光闪闪。 芙蓉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一声连着一声,直到被人扯到后面才不停地喘着粗气,一双眸子盯着林清,带着愤怒和探究。 绿芸脸色微白,看着自己的衣裳满是心疼,再看林清时便被怒火烧的理智全无,尖叫着就朝林清扑了过去。 林清瞄了眼脚前的饭碗,里面还有小半的饭菜,也不知是谁吃剩下,裙下足尖微动,细小的内力顺着足尖附着在碗沿上,就像有一股西风推着大碗向前。 只寸许远,大碗就撞在前方一处下扣的菜盆上,菜盆被撞后移,又将后方碎裂半扣的瓷片带偏了方向,凑巧落在了绿芸将要落下的那只脚底。 接着就是砰的一声。 绿芸踩在瓷片上,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脸正好扣在最初的大碗之中,分毫不差。 绿芸嘴里的尖叫被碗里的剩饭堵住,刹然而止。 其他人恶心的纷纷远离,看绿芸跟看个乞丐似的,就连芙蓉也是嫌弃的连连后退。 绿芸也恶心的够呛,抬头的时候满脸饭粒,发着油光,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趴到一边大吐特吐。 好歹也是饭堂,满屋乱七八糟的味道,这下另一桌也吃不下去了,看绿芸时目光不善。 这可是青楼,丫鬟仆役和姑娘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还不是客人给脸的才能摆摆主子的架子。 其他人嘛,谁比谁高贵啊。 “不过是个过气儿的主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就是,也不照照那张脸,皱纹都比我深了,怪不得老主顾都跑到其他姑娘屋里了。” “早该下来跟我们一起干活去了。” “你们之前听说没,这个绿芸好像……” …… 几个丫鬟仆妇凑一起,声音极大,骂的更脏,不是老就是丑,专门往绿芸伤口戳。 绿芸好不容易止住呕吐,再听这些话,愣是被气得浑身发抖,眼珠一翻,晕了。 赵妈妈姗姗来迟,看见饭堂的情况,满脸茫然。 按照她的计划,将刘二丫扔到这里,必定会被这些人欺压,她只需适时出场救个人,让人知道她赵妈妈的好,死心塌地的跟着她就行了。 不过这一片狼藉,欺负人的全趴下了,被欺负的人站在一边看热闹又是什么情况? 紫游小声的将一切都交代了一遍,赵妈妈的脸色一会青一会黑,格外精彩,再看林清时,神情也格外复杂。 失算了,竟是个事儿精! 林清将赵妈妈的表现看在眼里,神情与赵妈妈有那么点难得一致的同步。 失算了,本以为能在刹盟里开青楼的,至少是个青铜,没想到压根没入流! 青楼这么好搜集消息的地方,就放这么个玩意儿,姬蝉是怎么选人的? 只看体格不看脑子吗? 不过想归想,想想自己实诚的人设,林清伸出手指着晕在一片乱七八糟东西里的绿芸,理直气壮的告状:“她骂我!” 赵妈妈被林清这气势噎了一下,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之前准备好的话术也无法用上,最后只能让人把绿芸抬走,然后摆出公正的嘴脸,“她固然有错,你也不得不罚,便罚你……” 赵妈妈顿了下,“便罚你三日禁闭,不许吃饭!” 说完让两个粗壮的仆妇押着林清离开了。 林清诡异的瞥了她一眼,露出不服气的神情,抿着嘴没说话,好似把心情全写在了脸上。 然后任由仆妇带她离开。 一切都按照她需要的发展,好在没坏事。 赵妈妈见她没再闹事,这才松了口气,恶狠狠的挖了所有人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东西收拾了,都挺精神不是,今儿下午都不用吃饭了!” 所有人低下了脑袋,心里快恨死绿芸了。 紫游悄悄跟上离开的赵妈妈,“刘二丫那边该怎么办?”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赵妈妈冷冷一笑,抬手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先饿她两日,到时我再拿着吃食去看她,也能成。” 紫游这才松了口气,赞道:“妈妈足智多谋,区区几句话就将她们全部拿捏住了。” 这话算是说到赵妈妈心里去了,心里那点污糟气也算去了大半,“就你嘴甜,你悄悄去看看她,让守门的厉害些,得让她知道怕,她现在越怕,等我去的时候就越听话。” 紫游应下,向林清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林清虽说不知道赵妈妈和紫游说了什么,但不过脑子都能猜到下一步会出什么阴损主意。 不过也不在意就是了。 关禁闭的屋子格外偏僻,一排好些间屋子,唯有门上方留了个小窗通风,连脑袋都出不去。 看门的龟公贼眉鼠目,眼睛在林清脸上转一圈也就明白了,直接打开中间的屋子,待林清进去,就在外面把门锁上。 青楼的时间和外面不大一样,夜里忙到后半夜,早上起的都晚,早饭得到巳时才能吃上,闹了那么一场,这会也才巳中前后。 阳光高悬,却只有细细的一条线透过小窗洒落地面,其他地方阴森漆黑。 林清扫视一圈,在角落找了个干净的位置盘膝而坐,闭目冥想。 没多久,外面就传来龟公的喊声。 “小丫头可得仔细些,咱们这地关押的都是不听话的倔种,最后死在里面的也是不少,女人阴气重,冤死之后变成了恶鬼,咱们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儿,尤其是夜里,闹得可凶咧。” 林清略一挑眉,“那可真是吓死人了,不知道能有多少?” 龟公还是第一次遇见问数量的,“粗略算算,得有一……两百多个了!” 林清确实能嗅到小屋里隐藏的尸臭,不过很淡,还没屋子里的霉气重,评价道:“那还行,不算多。” 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外面的龟公轻蔑嗤笑,这种人也不是没有,就是呈口舌之快,等真到了天黑,就没一个不哭不疯的,甚至还有些会求着他…… 龟公眼里闪过阴邪,“若小娘子真害怕,哥哥我倒不介意进来陪你一会,如何?” 林清双眸微眯,一点寒光一闪而逝,“白日里人多眼杂,不如等天黑些吧。” 龟公一愣,扭头看向远处的紫游,示意下一步该怎么做。 紫游微一点头,又摇摇头。 可以适当给些教训,但不能太过,更不能留伤。 龟公明白过来,嘿嘿一笑,朝紫游行了一礼,直到将人送走才慢悠悠回到一边的椅子坐下。 中午一过,天便逐渐昏暗,待到彻底黑下来,青楼也是最为热闹的时候,前面灯火亮如白昼,人声鼎沸,后面却是一片静谧。 龟公见时间差不多了,悄悄打开门锁,搓着手进入房间,脸上满是邪笑。 这么好的货色还能碰碰的可不多见,也是他今日运气好。 “小姑娘?” 他唤了一声,可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龟公心里莫名一寒,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亮,总算多了一点光亮。 他心情微松,却又在下一瞬提了起来。 这屋子是楼里专门用来关人的,所以建的不算宽敞,可如今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龟公眼睛都瞪圆了,“人呢?!” 却在这时,一道疾风在他身后闪过,龟公立即扭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浑身汗毛乍起,双腿发颤,失声大叫:“有……有鬼!” 他转身要逃,身后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幽暗的火光只能勉强照亮她的鼻子之下,隐藏在黑暗中的双眸好似满是恶意。 “鬼啊!”龟公恐惧的惊叫着,白眼一翻,软倒在地。 林清抬脚踢了踢,这人晕的很彻底,好似一滩烂肉,就是死都不会发出动静。 要不还是杀了吧? 林清犹豫片刻,还是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这地方只关着她一个,若是把人弄死,她也会麻烦。 不过该废的可以废掉了。 她拾起龟公掉落的钥匙,将门重新锁好,向前楼行去。 这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多看看,或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若有时间还可以出去看看。 第350章 第 350 章 (女装)刹盟 第350章 夜黑似墨, 前方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所谓的前楼其实是好几座二层小楼连接而成,像是一个有些走形的‘回’字。 丫鬟仆役来回奔走,距离很远就能听见客人的客人和姑娘的调笑声。 林清躲在一处角落细细观察,这地方不小, 若只凭她一人全走一遍怕是天亮都走不完。 不过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来看, 一般重要客人都会在靠口方的高处。 林清视线一扫, 便将其他楼体略过,定格在最后面的一座二层小楼上。 这处楼阁与前面那些相比, 简直安静的如同死了一般, 丫鬟仆役无一靠近,门口甚至有两名护卫看守。 就这了。 林清绕到小楼后方, 足下借力高跃,攀上了二层的房檐,轻轻向前,很快便听阵阵琴音, 以及隐藏在琴音下的谈话声。 距离还有些远, 琴声和歌声太大, 听不太清。 林清继续向前移动, 直至看见一处窗纸被灯光照亮,才轻手轻脚的俯身停在一侧。 如今这天气正是热的时候, 窗户并未关严,而是留了一道缝隙,不断有寒凉湿冷的空气从缝隙里飘出来, 夹杂着某种花香。 看来房内不仅放了冰, 还点了熏香。 林清顺着缝隙往里看去,就见远处一位衣着光鲜的姑娘正在边唱边舞,她穿着一身近乎透明的纱衣, 身姿玲珑,媚态天成,那双眼仿佛长在了坐在她前方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可惜男人只有一个背影,还被绿植遮挡大半,看不太清。 林清视线右移,看见一个大胡子中年人。 他低着头,愣是把粗犷的声音压到低沉,“主子,龙凤山庄已被烧毁,各大派伤亡不轻。” “是圣教那边动的手?”青年男人微微侧头,露出小半张侧脸,皮肤嫩滑,狭长的狐眸比那女人还要妖媚,只是唇瓣透着苍白,看得出伤得挺重。 林清唇角抽搐两下,可不是重嘛,她亲手捅的。 虽说预想过会撞见穆晚唐,倒是没想过会这么快。 而且圣教又是什么,那些叛教徒搞出的东西吗? 林清脑子里闪过圣子那张惨白的面具,微微蹙眉,再次向缝隙内看去。 中年男人俯首回道:“是圣子亲自出手,按照计划能活下来的人不足一成,但有林侯爷插手,伤亡减轻过半。” “就知道会是她。”穆晚唐轻笑一声,却因笑声扯动伤口,引起一阵咳嗽,“她现在在做什么?” 中年男人答道:“失踪了,孟杰还在带人寻找,如今已近七日,未曾寻到踪迹。” 穆晚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逐渐收敛,“这么大的事情,为何现在才报?” 中年男人为难道:“本是要报的,但堂主那边并不知道林侯爷身份,加上死了那么多人,也就没当回事。” 穆晚唐声音发寒,“如此草率,如何能成大事,鞭刑三十,让他自行领罚去吧。” 中年男人不敢求情,实在是一与那位侯爷有关,自家主子多少都会有些阴晴不定,只能让那位堂主自求多福了,“这……咱们现在要怎么做?” “林清很聪明,不会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她不会死的。”穆晚唐呼吸微乱,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酒杯,嘴上明明那样说着,可心却乱的不成样子。 他道:“派人出去暗中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中年男人连忙应下。 这时候歌舞接近尾声,琴师拨弄了最后一个音符,女子的身姿也从快速旋转而骤然停下。 然而房顶却传出一丝动静,就像是猫儿路过房顶,正巧爬过坏掉的瓦片。 但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穆晚唐眼里闪过森寒杀意,略一点头,中年男人已然拔出兵刃朝窗户冲去。 要上房顶,自然从窗户翻出去更快,巧的是林清就藏在窗户外边! 无妄之灾! 林清心里憋了好几句脏话,恨不能给顶上那位来上两刀,却只能从房顶跃下,转身就跑。 下一瞬中年男人已经冲出窗户,视线正好锁定在她的背影上,下意识就以为这就是偷听那位,于是立即运起轻功追了上去。 夜风刮过侧脸,仿若刀割一般,后院无人,四下寂静,除了风声,就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 若是以前,林清自然仅凭功夫就能把人甩开,奈何她如今内力大半被限,照这样下去不用半刻,她就得被人按下。 她当然也可以直接调动内力冲击药力,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实力。 老鸨给她下的药最多就是个普惠型,药力阀值足以限制大多数人,但对她而言,药力还远远不够,所以才没能将她的内力全部抑制。 就相当于想要将大海堵住,却因石头不够留下一道道缝隙,让水流通过缝隙流下,只要她用力推上一把,就能让阻拦彻底破碎。 但说实话她不想这么做,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这个药力反而会给她带来某种利益。 那要怎么把人甩开呢? 林清左右看了看,这片地方靠近西侧,左手边是错落不齐的小院,大概是因为人都去了前面,这会院子里皆是一片黑暗,右手边则是一处极大的池塘。 水? 林清心思一动,脚下慢了半拍,后背一阵疾风奔来,擦着她的头皮钉在地面,箭尾持续发出嗡鸣。 “小贼,看你往哪跑!”中年汉子声若洪钟,杀意凛凛,脚下疾驰,速度极快,眼瞧着距离林清只有不到两臂远。 林清悄然靠近池边,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左边栽倒,眼瞧着就要栽进池子里。 中年汉子哈哈一笑,看来上天都偏着他,脚下借力猛地向前一冲,手中大刀随之砍下。 对方失手无处借力,这一刀毫无悬念,凭他的力气,足以将人砍成两截! 中年汉子甚至已经想到腰斩之后血喷的情景,甚至连躲避的角度都已经想好了。 可偏在这时,林清动了。 她看似歪倒,左脚却早已留有余力,略一旋转,原本栽倒的身体稍一停滞,腰腹随之配合发力,向后转去,后背正好撞在中年汉子的小腿上。 都是在发力的过程,林清停不下,那中年汉子同样无法停下。 可这么一撞,林清重新回到岸上,就地一滚也就站了起来。 可那中年刀下走空,巨大的力道本就带着他往池里栽,又被林清这么重重一撞,整个人直接失力,脑袋朝下栽进池塘。 水面发出噗通一声响,水花飞溅,人眨眼间就没影了。 看得出池水挺深的,但要凭此淹死一个高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清转身就跑,最起码要借这段时间拉开一点距离,找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一转弯,她脚步微微顿了下,只见周围逐渐荒凉,不远处一间小院正敞着门,能看见里面的屋子亮着灯,一个人影正坐在桌前,手里似乎拿着类似于书本的东西。 这地方她白日里来过一次,正是柳先生那间院子。 林清瞥了眼院门前的地面,眸色微深,脚步一改钻进院里,顺便将门闩挂上。 房间里的柳先生听见动静,窗前的影子站起来,往房门来。 林清却更快一步,在柳先生前一步打开门进去,顺手将门合上,拉着柳先生钻到床上,床帐随之落下,却在合拢前弹出一道气流,将烛火熄灭。 动作行云流水,只是眨眼的功夫,一切已然结束,房间内一片漆黑,唯有俩人坐在狭窄的床上大眼瞪小眼。 柳先生原本下沉的嘴角这下沉的更厉害了,看林清的眼神都在散发着寒气。 但他没有说话。 院外传来中年男人气急败坏的叫声,越来越近,直至从院门前经过,又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所以你深夜来此便是来躲人的?” “你会武功?” “你究竟是谁?” 柳先生难得开口多言,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恨不能逼林清说出所有答案。 林清却是笑笑,不慌不忙,“好歹我也是你的学生,有一份师生情谊在,所以在回答那些问题之前,恩师啊,可否给口饭吃?” 柳先生实际上教过不少姑娘,赵妈妈但凡遇见有潜力的姑娘都会送到他这,让他教上一段日子。 他需要生活,缺钱,也没那么多文人所谓的自尊心,自然也愿意干,但那些姑娘大多喊他先生,就是真有什么心思也只会红着脸喊他一声柳公子。 像林清这样张嘴就恩师的,还真是人生头一回碰到。 就有一种被人撞到,他还没怎么样,对方就先倒下说被他撞残疾了,要他养着,还是照一辈子养的程度。 柳先生瞪大眼睛,震惊的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林清笑嘻嘻的等着,态度很是端正,直到柳先生下床,摸黑从柜子里掏出一包糕点交到了林清手里。 林清微微一嗅,眸光闪了闪,走到桌前坐下,打开油纸包捏了块点心吃了起来。 就是普通的糖糕,不过饿久了,吃着格外香甜。 柳先生看她吃的香,莫名觉得腹中也有点饥饿,低咳一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林清咽下口中糕点,轻声说道:“恩师出去许久,茶汤已经凉透,再喝对身体就不好了。” 柳先生身体猛然僵住,瞳孔骤然紧缩。 林清含笑看他,幽声说道:“恩师,你害得我好惨啊。”《 》 350-360 第351章 第 351 章 (女装)刹盟 第351章 柳先生回过神来, 将手中茶杯放在桌面,冷哼一声,“你在胡说什么,我今夜一直都在房里, 未曾出门!” “难道那打开的院门不是先生特意为我留的?”林清笑笑, “从那小楼过来路过池塘, 路上颇为湿泞,那条路铺了地砖, 倒也无碍, 可恩师院前却是一片土路。水土混合,恩师鞋底沾泥了, 就落在门槛那里。” 柳先生自然不认,“只是一点泥巴,或许是白日里出去未曾注意粘上的。” 林清指腹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一道,尽管一片漆黑, 却不妨碍他们这种人的视线, 能够清晰的看见水印, 又逐渐消失。 “时间不同, 干湿程度也是不同,就像这水印一样, 初则湿润,而后干结,直至消失, 这东西一旦留下, 骗不得人。” 柳先生沉默片刻,“即便是有泥印又能如何,或许我只是出去弹个琴罢了。” “穆晚唐染了熏香, 我虽不知道名字,却记住了味道,那花香太浓了,浓到我一靠近恩师,便能清晰嗅到那个味道。” 林清扬起包裹糕点的油纸,“就连这纸上也沾染了那股香气,想来恩师的那身换下的夜行衣就在柜子里。” 她将油纸放下,似笑非笑,“我可是替恩师挡了灾,恩师难道不该好好谢谢我吗?” 如果说一开始主动权本在柳先生手里,那么如今这权利便已经移交到了林清手中。 柳先生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想怎么样?” “恩师这般,看来与刹盟关系也不如表现出的那般融洽,正巧,我对刹盟也没有太多好感,所以……”林清直直注视着他,“我们合作吧。” 柳先生震惊的再次瞪圆了眼睛,他无法想象事情为何会从偷听被发现跳跃到合作事宜上,离谱的就跟林清的琴声一样。 但他极为心动,尽管不了解对方的底细,但是能在一点泥巴和香料上就推断出真相,就这份脑力也值得他冒险。 至于其他危险,那一句句恩师仿佛已经将他麻痹。 这是第一个唤他一声老师的人,即便是还有其他目的,他也不太愿意去想。 但既然是学生,他对学生的要求还是很高的,也只是片刻的犹豫,他毅然问道:“你可曾读书识字?” 林清本来打了一肚子草稿,实在说服不了,连用强的都想过了,结果被这话弄得满肚子问号。 然后她便看见柳先生去书架里抽出一本书递给她,书皮上写着《柳文集录》四个大字。 柳先生道:“这是我整理的读书心得,得空时记得看,我会抽查,如若不合格,合作终止。” 林清突然感觉这书仿若有千斤重,还没看就一阵阵头脑发晕,恨不能穿越回去给自己来一巴掌。 嘴欠个什么劲啊! 拉近关系也不一定是老师,叫声义父不好嘛,辈分都给直接定下了! 实在不行来句好哥哥也不是不能接受,叫什么老师啊! 柳先生见她双目微垂,唇角紧抿,好像要哭了? 是感动吗? 也对,女子读书不易,能被卖到这里,想来遭遇怎么也是家道中落吧。 可女子又比男人差什么呢,她只是缺一个机会罢了。 柳先生一直下沉的唇角渐渐拉平,眼里闪过坚定,“若我能活下来,定会教你成才。” 林清双手微颤,大可不必。 柳先生问道:“对了,刘二丫这名字不妥,你可还有别的名字?看你年纪应该已经及笄,可曾娶配人家,可曾取字?” 林清深深吸了口气,面对着一堆问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恩师……叫我阿清吧。” 柳先生点了点头,“刘清吗?也算可以,那我日后便唤你阿清好了。” 林清没过多解释,如今外面情况不知道,也不方便离开,干脆问道:“我以为刹盟对恩师是有恩情在的,可今日来看,恩师对这里是颇为不满的,不知是何原因?” “刹盟内共有四堂,以四象为名,救我之人便是青龙堂堂主风北辰,今年年初,他便失踪了。”柳先生轻叹一声,“我一直暗中寻找,却始终不得线索,白日里听说那位上人订下香婷,这才想着也探探消息,却不想连累了你。” 柳先生很内疚,所以在注意到林清逃窜的方向与他一致时,特意给留了门。 林清好奇问道:“失踪是怎么回事?” 柳先生如实说道:“年前我们曾见过一面,他来此与我喝酒,说盟主给他一份差事,需要从海城那边运送一批粮草和食盐,但就在归来路上,押运队伍遇上劫匪,只有一人活着逃了回来,说是风北辰叛教,与土匪合谋杀死所有人,将货物全部劫走。” 他轻叹一声,“恩公性情豁达仗义,绝不是这种人,奈何人已失踪,我人微言轻,无人信我。盟中下达追杀令,但时至今日都无法得到恩公行踪。” “南境山林密布,势力杂乱,若真想找一处地方藏身也并非没有可能,但依你所说,风北辰若是这种性情,应该不会藏了这么久还不现身。” 林清对柳先生的话细细思索,对这件事看法并不乐观,“要么他身受重伤,时至今日都无法动弹。要么他已经被姬蝉抓住,又或者……已经死无对证。” 柳先生意外的看了林清几眼,他也有这个猜测,但这基于他对风北辰的熟悉,他这弟子只是听他简略一说便能分析出这些线索,就这份能力绝非普通人能有的。 看来他这弟子还瞒了他不少事情,“你有办法查清这件事?” 林清道:“如今已经八月,这么大半年了,便是有线索也已经被料理干净了,若要查,也只能从那唯一活下来的人入手,最起码得先见见。” 柳先生急道:“这个容易,我明日便可安排。” “恩师放宽心。”林清笑着安抚,“这事不是没有机会,我可以帮恩师找到风北辰,洗刷冤屈。那么……这件事于我而言,又有何好处呢?” 合作也是要讲利益交换的,最起码以他们如今的师生情谊,还不足以让林清做白工。 柳先生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床前,从床底摸索一会,扣出一个细扁的盒子,走到林清面前后将盒子递给她,“或许恩公也察觉到不对,那日找我喝酒后便留下这个东西,他说若他无法归来,便让我拿着这东西去找大长老,不能让青龙堂的弟兄们白白牺牲。” 林清打开盒子,下面是一封信,信上压着一个颇为厚重的黑铁令牌,前面写着‘青龙’二字,背面雕刻着一条气势凶戾的龙纹。 不,不是龙纹。 她细数了一下,是四爪蛟龙,第五处爪尖被人为破坏掉了。 柳先生注意到她的动作,解释道:“盟主认为她才是真龙天女,所以在刹盟龙纹也只有她才能使用,甚至一度想给青龙堂更名,不过因为恩公和大长老,一直未曾成功。” 林清把玩着手中的令牌,“看来这地方也并非姬蝉的一言堂。” 柳先生道:“老盟主是被她逼死的,所以盟里有一批老人并不服从新盟主的管教,初始她确实毫无办法,但谁让他有个好儿子呢。 后来两位上人出现,才帮她将局面稳定下来,又把那些老人一个个踢出局,新盟主这才算掌控刹盟,不过还有些人动不得,比如大长老和恩公。 这也是我怀疑他们的原因所在,只要拿着这块令牌和恩公的亲笔信,你就能掌管青龙堂。” 林清多少有点荒谬的感觉,所以她反倒成了刹盟里的一位堂主? 但不得不说,她很心动。 刹盟存世已久,若能从内部瓦解,对天禄卫而言就能将牺牲降到最低,或者再往大了想,她若是将刹盟盟主的位置从姬蝉手中抢过来,那么刹盟也不是非灭不可。 林清从不优柔寡断,想通的一瞬立即将盒子扣起收好,“不过我还在被关禁闭,明日恩师还得想法子把我弄出来。” “可以。”柳先生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林清点头同意。 二人悄悄出门,直到那排关人用的屋子前,龟公还在昏迷。 柳先生将人拖出来,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这人名叫吴六,与赵妈妈有点亲戚,明面上做着看守的活计,背地里却祸害了不少姑娘,早就该死了。” 林清挑了挑眉,心里已经对柳先生要做的事情有所猜测,将手中锁头递给柳先生,而后回到屋子里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记得明日给我准备一身男装,别忘了束带。” “好。”柳先生应下,将房门重新锁好,钥匙塞回龟公腰上,“明日等我消息。” 林清没回话,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外面传来一声几乎破音的尖叫。 林清缓缓睁眼,听出是紫游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杂。 直到房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顺着门照到屋里。 林清轻轻拍掉身上的泥土,从里面走了出去。 门是赵妈妈亲手开的,外面的人几乎已经都被赶走,几位身着青衣的男人四处查看,带头的正是昨日那位追她的中年大胡子。 第352章 第 352 章 (女装)刹盟 第352章 林清的视线落在地上龟公的尸体, 故作惊恐的踉跄一步,虚弱的歪倒在赵妈妈身上,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赵妈妈原本心里很不高兴,死的毕竟是她远房亲戚, 而且青楼里面死了人, 若传出去对生意也有影响, 不过见林清这样,眸光一闪, 安抚道:“你别怕, 这位是玄武堂的高堂主,咱这昨夜死了人, 堂主过来看看,你若知道什么,直说就是。” 高堂主名叫高答,昨夜没追到人他本就很是恼怒, 结果今日一早还发生命案, 心里更是窝火, 视线在林清身上一扫, 不屑的冷哼一声,“你昨夜可曾听见什么动静?” 林清躲在赵妈妈身后, 轻咬着唇,摇了摇头。 高答似乎已经猜到了,也懒得再问, 挥挥手让人离开, 扭头跟下属继续探讨情况。 但说来说去除了知道对方会武功之外,再无线索。 下属看着林清远去的背影,小声道:“您觉得那丫头会不会是凶手?” 高答白了他一眼,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还能自己开锁出来杀人再把自己锁回去的?” 下属窘迫的摸摸脑袋,没敢说话。 高答命道:“行了,让人将尸体抬走,这事到此为止,咱们还得留出人手忙主子交代的事情。” 说到这事,下属也是苦着一张脸,“那林侯爷的画像不发下来,我们也不知她高矮胖瘦,这要如何寻找?” “你当爷我见过?”高答冷哼一声,“主子怎么交代,咱们怎么干就是了,有没有画像还能挡着你干活了?” 下属被训得面红耳赤,不敢再说,赶忙收拾东西溜了。 林清走得很慢,符合被饿一天的表现,将高答那二位的话语悉数纳入耳中,唇角多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闪而逝。 “妈妈我也是为你好,毕竟昨日的事情不小,若不罚你,只怕那些姑娘们就要记你的仇了,不过你这样也不好,我与柳先生说过了,先将你送到他那,这几日就安心学习琴艺,妈妈我绝不会亏待你……” 赵妈妈絮絮叨叨,一刻钟的路愣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看见柳先生的门口。 小院院门大开,柳先生就站在门前候着,看见林清过来,一直下沉的嘴角微微抹平,“赵妈妈已经与我提过,进来便可。” 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林清从赵妈妈身后出来,余光扫过赵妈妈眼里的审视,脚步一顿,脸上转瞬换了副犹豫不舍的姿态。 赵妈妈见状,抿起的嘴角才算放下,满意的呵呵一笑,轻轻推了一把,“怎么还愣着呢?我可是豁出老脸去求先生教你,连最后那点人情都用上了。你要是学不出个样子来,我这张老脸可就真没地方搁了。” 林清感动又规矩的点头应承,这才跟着柳先生走进小院。 院门一关,她脸上的虚弱老实立马就没了,慢悠悠的走进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没看见衣服。 她疑惑的看向柳先生。 柳先生低咳一声,“昨夜太晚,铺子已经关门了,今日又太早,街上无人,我这里也没有新衣。” 林清微微一怔,往日需要什么伸手就会有人送来,一时半会倒是忘了这事。 她无奈叹气,“旧的也成,我无所谓。” 柳先生嘴角立马就沉下去了,声音威严严肃,“男女授受不亲,你如何能穿男子旧衣,便是我的也是不行!” 林清有那么一瞬好似看见了诸葛绪,学武时走错路子诸葛绪就是这么教育她的。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一顶帷帽被柳先生塞进了她的手里。 柳先生道:“先用这个吧,回来的时候我带你去铺子里买套成衣。” 林清还能说什么,那就用吧。 她将帷帽带上,层叠的纱幔落下,将她的肩膀都遮住了,柳先生也背好琴。 出去总得有个借口,寻景学琴,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而后二人从后门离开。 来了这些天,林清还是第一次走出青楼,后门连着窄巷,穿出去就是街道。 脚下的路不算平整,像是从山上取下的石头和黄泥铺成,两边的民房破旧,门前堆着各种杂物。 林清跟在柳先生后面一路向前,又拐过了两条街,街面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有挑着扁担的货郎,有烟熏火燎的早餐摊子,还有正在开门的铺子。 但最多的却是成排路过的刹盟护卫。 他们身着青衣,手持兵刃,从各处摊位前一一走过,但凡遇见一个生面孔都会上前盘问。 林清稍稍蹙眉,如今这身份不大适合找麻烦,而且她不确定之前杀掉的那些刹盟教众是否有漏网之鱼逃回这里。 最稳妥的法子还是避开为好。 她悄悄去拽柳先生的袖子,正想耳语说明,就见有一名护卫走过来,停在林清面前,斜着眼打量林清的帷帽,傲慢又无礼,“摘下帽子。” 林清脑子里在这一瞬间闪过许多想法,杀人,潜藏,逃离…… 但最终却按耐下心里的杀意,手指扶住帷帽边缘,正要摘下,就被柳先生按住了手腕。 柳先生的双眸如寒冰一般,“我带出来的人也要如此对待,当真以为我柳文和没有脾气?” 护卫斜了一眼柳先生,“我当是谁,原是柳先生啊,之前眼拙一时未曾注意,还望柳先生莫要怪罪。” 话虽是这么说的,话里却没有一点歉意,反而满是挑衅的意味。 柳先生只是哼了一声,“如今刹盟的规矩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光天化日便能如此横行,姬盟主果真是养了一群好狗。” “你竟然辱骂盟主!”护卫暴怒,眼里满是恶意,举起手中兵刃就要刺向柳先生。 偏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一把抓住了护卫的手腕,接着便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护卫发出一声惨叫,哆哆嗦嗦的扭过头,就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年。 青年相貌周正,身量极高,穿着一身深蓝色布衣,一双眼睛满是狠厉和威胁,“柳先生也是你们能说的,要是下次再让老子遇上,老子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护卫惊恐的看着青年,一个字不敢多说,连爬带滚的跑开了,后面同行的护卫本想过来帮忙,可在青年出现的时候纷纷惊恐逃离,生怕慢一步就要横尸街头似的。 柳先生指着青年向林清介绍,“这是贾妄,白虎堂的香主,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你叫他一声贾老三就行了。” 语罢看向贾老三,他略一犹豫,说道:“这是我的学生,姓刘。” 原本贾老三不怎么在意林清,但听到柳先生这么说,倒是颇为惊诧的多打量林清几眼,“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我那吧。” 柳先生点头应下。 贾老三带路,接着便是林清和柳先生,再往前不远就是一处酒馆。 这会酒馆伙计刚往下卸门板,客堂里除了桌椅并无一人,却有一股浓郁的酒香充斥在整间客堂内,香醇而厚重,还有烈酒的辛辣。 光是这么一闻,仿佛都要醉了。 林清脚步一顿,“剑莫愁?” 贾老三诧异的看了林清一眼,随即又化为了然,“咱这酒馆别看破旧,生意向来不错,凭的就是这剑莫愁的酒方,姑娘想必也喝过吧?”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未曾,只是在楼里听人提过,酒烈如火,举剑莫愁。” 贾老三爽朗一笑,“那等会让伙计来上一壶,不过这酒烈得很,切莫多饮。” 林清没应,只是纱幔挡住了她脸上的惊讶。 这酒她喝过。 暗部十九最会酿酒,这剑莫愁正是他最擅长的酒方之一。 当年诸葛绪将数十名暗卫分批送入南境,最后活下来的不多,能进入刹盟的更是寥寥无几,十九就是其中一个。 为了不被暴露,天禄司与十九几乎掐断了所有联系,更是对其他潜伏暗卫守口如瓶。 没想到竟会在今天再一次闻道剑莫愁的味道。 林清心情复杂,一时间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跟着贾老三走进后院一间屋子,又拐进一间密室。 密室狭小,三人围着桌子坐下。 柳先生直言道:“我要见红二。” 贾老三叹了口气,“都这么久了,事情早已盖棺定论,先生又何必揪着不放。” 柳先生沉下脸,拍桌而起,“风堂主向来磊落,绝不会监守自盗!” “成成成,您说的都对,我带您去还不行嘛。”贾老三立即服软,继续起身带路,只是这会将林清带到了身边,小声说道:“你也不劝劝你家先生。” 林清一眼就瞧出了贾老三的小心思,鄙夷道:“他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你都劝不了,还指望我这个刚进门没两天的学生?” “我……我……”贾老三被怼的一时说出不话来。 林清扫了眼后面默默跟着的柳先生,“他在这里很有名气?” “柳先生学识渊博,初来之时就为盟中贡献良多,更是建立学堂,教导盟中子弟习文识字,咱们这的人大多都非常敬重他,我也曾跟着先生学过一段日子。” 贾老三说到这,不禁叹了口气,“可惜没多久二长老家的孙女看上了柳先生,先生无心男女之情,再三拒绝。 二长老家的孙女一时想不开,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二长老迁怒先生,先是关掉学堂,又诬陷先生偷盗,还是风堂主力保,才让他留下来。” 说到这,贾老三的声音更小了,“柳先生不愿依靠风堂主过活,于是接了那赵老鸨的活计,二长老觉得他是自甘下贱,也乐得看他笑话,方才没继续发难。 你们刚刚在街上遇见的那些护卫便是二长老的人。” 林清也颇为感慨,“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事情,如此也说得通为何柳先生会揪着风堂主的事情不放了。” 贾老三尴尬的抓了抓脑袋,本来说这些事想让林清帮忙劝劝,没想到结果却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谈论了一会柳先生,二人关系比之前融洽不少,林清趁机问道:“红二又是怎么回事?” 贾老三道:“红二是咱们白虎堂下的一名管事,年初跟随风堂主一同前往海城运送粮草,出事之后只有他一人归来,如今人被关在咱们白虎堂的秘牢里,只有少数几人才能进去。” 林清却是一下就听出了问题,“如是所说,这个红二将粮草丢失的消息送回刹盟,岂非有功,为何还要关着?而且不是说一切已经盖棺定论了吗? 贾老三无奈道:“我们也没办法,原本只是留人问询就行,但上人那边突然下来命令,要我们将人关押,我们也没有办法。” 上人?穆晚唐? 林清心思微动,心里有了几分推测。 没多久,三人便来到刹盟总舵的大门前。 第353章 第 353 章 (女装)刹盟 第353章 林清本以为刹盟的位置会建立在城池中央,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他们经过那些地方越来越偏僻,也越来越狭窄,直至停在山谷的最深处。 这里是地势最高的区域,三面环山, 易守难攻。 但凡是个会打仗的都不怎么喜欢这种地形, 要么需要数倍的兵力冲垮敌方攻势。要么就在外围围困, 断其水粮。 前者费人,后者费钱。 而且林清记得柳先生说过, 刹盟真正的区域不在地上, 而是在地面之下。 那最后的结果也就是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然后发现连只鸟儿都抓不到。 林清感觉有些棘手, 即便她将青龙堂策反成功,凭借这点力量对付姬蝉,还是远远不够的。 刹盟外门建造的格外雄伟,两扇大门紧闭, 前方有四人看守。 贾老三上前交涉几句, 四名护卫便准备放行, 只是视线不停在林清的身上来回巡视。 贾老三是自己人, 柳先生他们也认识,只有林清头一回见, 刹盟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块砖头砸下去都能砸俩拐弯亲戚, 所以陌生人在这里就格外显眼。 但他们没动, 毕竟是贾老三和柳先生带来的,没必要因为一个陌生人得罪这二位。 于是后方两名护卫打开大门,让这个毁掉刹盟近半势力的昭勇侯大摇大摆的进入自家大本营。 林清礼貌的道了声谢, 心里却颇为感慨,若是姬蝉知道,以她那个性子,大抵会气到吐血吧。 这个贾老三当真是好人啊! 门后是一条不算长的山道,一路向上,每隔丈许就有两名青衣护卫把守。 尽头处便是一座五层高的阁楼,算是这里最为显眼的建筑,两侧有路延伸,远处仍有不少建筑,但几乎都隐匿在成片的树木之后,只有偶尔几处露出屋檐翘角。 贾老三说道:“这里就是议事阁了,但想来先生与你说过,这就是个面子功夫,我们日常议事的地方主要还是在下方地宫之中。” 柳先生看向林清,“地下道路复杂,待会记得跟紧我。” 林清点头,忽的身体一僵,微微侧目,就见穆晚唐正带着高答从阁楼里走出来。 四周空旷,躲无可躲。 林清迅速放松肌肉,调整姿势,站在柳先生身后,心脏高扬低落,每一下都如敲鼓一般。 这会贾老三和柳先生也看见了穆晚唐,贾老三连忙拉着林清和柳先生躲到一边让路,而后躬身行礼,“属下贾妄,见过上人!” 穆晚唐只是路过,这个贾老三他有几分了解,才能一般,武功一般,能混上香主,主要还是因为有个好大哥。 这样的人还不值得他过多在意,但视线偶尔扫过后面那位带着帷帽的姑娘,脚步却本能的停住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隔着那一层纱幔无声对峙。 于林清而言,这是敌人的大本营,四周全是敌人,如果暴露,连柳先生是否帮她都是一个未知数。 林清眼里闪过凝重,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漫长,她能感受到穆晚唐的视线仍旧在她的身上,脚步向她又近了两步。 却在此时,被贾老三拦住了。 贾老三就站在林清稍前的位置,穆晚唐这么一动,他只以为对方是冲他来的,受宠若惊的看着穆晚唐,出声询问:“上人可是有事吩咐?” 穆晚唐停下脚步,像是刚从幻境中清醒一般,脑子那个突然浮现的荒诞想法仍旧盘旋不散。 他自嘲一笑,若是被林清知道他误把一个女子看成是她,估计又要提剑砍人了吧。 穆晚唐将视线从后面的姑娘身上移开,看向贾老三,“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贾老三垂下脑袋,不太敢看穆晚唐,毕竟有穆晚唐的命令在,让柳先生去见红二是违反规矩的。 可他又不敢不答,声音直发虚,“柳先生想要见见红二。” 穆晚唐没怪罪他,转而看向一边的柳先生,“先生还不肯放弃吗?” 柳先生紧抿着唇,“我相信风堂主的品性,他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穆晚唐轻轻一叹,低咳几声,“先生又何必执着呢。” 柳先生摇了摇头,“我并非执着,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穆晚唐点到即止,视线再次看向二人身后的姑娘,“这位是……” 柳先生侧过一步挡在林清面前,“是我新收的弟子,姓刘,名二丫,赵妈妈那里落了名的。” 穆晚唐问道:“可否将帷帽摘下?” 柳先生拒绝道:“赵妈妈将她看的很重,如果此时让人看见样貌就算露底了,会坏了规矩。” 穆晚唐了然一笑,“是为了过几日的赏花会?” 柳先生点了点头,“正是。” 穆晚唐对那青楼办的赏花会兴致缺缺,也不怎么在意,“那确实不宜坏了规矩。” 柳先生悄悄吁出一口气,“若上人无事,我们便先行离开了。” 穆晚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眸,手中折扇轻轻点着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 没说话那便是同意了。 林清跟着柳先生和贾老三继续前行,却在十步之后再一次被叫住了。 穆晚唐转身看向他们,眸中寒光闪烁,“先生来看红二,为何要带刘姑娘过来?” 原本平和的气氛陡然紧绷,甚至带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高答的手已经搭在了兵刃上,警惕的瞪着贾老三三人。 柳先生身体僵住,一时竟不知该说真话还是假话,额头汗水凝聚顺着脸颊滑落。 贾老三也是此时才反应过来,疑惑的打量着柳先生和林清,“对啊,见红二你带个姑娘过来干什么?” 林清距离柳先生很近,隔着袖子在他手背上快速写下一个‘真’字。 谎言便要九分真一分假才能让人信服。 柳先生反应迅速,立即明白林清的意思,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直视穆晚唐,“我来过太多次,却始终找不到证据。 前几日有人提醒我,或许多个人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就当我是病急乱投医吧。” 他苦笑一声,“但此事我信不过旁人,她是我的弟子,我只能信她。” 柳先生这话诚实的让穆晚唐有些意外,他对这位先生的性子也算了解,如此行事也说得过去。 他眸中怀疑稍散,“先生这般坦诚,倒是我的不对了。” 柳先生适时说道:“是我唐突了,若上人不许,我让她离开就是。” “倒也不必。”穆晚唐看向林清,“只是我在此许久,却始终未曾听见姑娘只言片语,既是先生弟子,不知学过什么?” “她拜师时间尚短……” 柳先生说到一半就被穆晚唐打断了,“我问的是刘姑娘。” 穆晚唐在这停了许久,远处早就站了不少人偷偷关注这边的情况,闻言视线悉数落在林清身上。 柳先生也是颇为紧张的看着林清。 但说实话,若只是声音,林清还真不怕露馅。 她本就是女子,往常说话得压着嗓子,就跟少年变音似的,如今恢复本来音色,再利用气息骨骼将声音变细上浮,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一来声音更加柔顺空灵,一般人绝对听不出来。 林清双手握在一起,好似紧张,实则正好盖住手心老茧,“回上人,赵妈妈让我跟着先生学琴,也背过几首大家诗词。” 穆晚唐确认这声音耳生,连最后一点兴趣也没了,心里莫名浮现出几分烦躁和不耐,“如此便好,随你家先生去看红二吧,但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查不出证据,此事到此为止。” 柳先生不甘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 “那属下就带他们过去了。”贾老三试探着的询问一句,见穆晚唐随意的挥了挥手,这才敢继续前面带路。 林清藏在帷帽下的神情稍稍一松,能这样发展自是最好,她抬步跟上两人,听见贾老三在柳先生耳边嘀嘀咕咕。 “你这又是何必呢,那可是上人啊,说是咱们这的太子爷也不为过,你就不能改改你那倔脾气,也不怕哪一日真没了性命。” 柳先生依旧沉着嘴角,不发一言,仿若那些话连他的耳朵都没进去。 林清对这位柳先生的认识算是又深了一层,这人执拗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还有那么点生死看淡的文人风骨。 她忽的就想到柳先生交给她的那本《柳文集录》,得背下来,还要被抽查…… 林清额头跳了跳,突然有一种想要钻进穆晚唐陷阱的冲动。 毕竟跟穆晚唐斗法她都快成习惯了,可若是背书,那之乎者也长篇大论的,但凡能在脑子里转三圈,算她输。 “慢着。” 穆晚唐再一次出声叫住了他们。 贾老三停下脚步满脸疑惑,柳先生双眉紧蹙,心跳加速。 林清深深吸了口气,将刚刚那些想法从脑子里抛了出去,额头青筋绷紧,强忍下心头的杀气。 穆晚唐漫步而来,手中折扇已经打开缓缓扇着,“我今日无事,便与你们同去吧。” 身后的高答犹疑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将喉头的话压了下去,默默跟上。 在刹盟的地盘上,谁敢拒绝穆晚唐的命令,于是三人行变成了五人。 一进阁楼就有朝下的楼梯,下去之后,又分东南西北四道暗门。 白虎堂的暗门建在西侧,门前有人看守。 若是贾老三带人进去,怎么也得解释几句,但有穆晚唐跟着,没人敢问半个字。 倒也算另一种好处了。 暗门之后,通道四通八达,但凡是个陌生人不知地形,进来容易,能不能出去就不一定了。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护卫路过,只是这里的护卫皆是白衣灰纹,与外面又有不同。 贾老三在最前方带路,接着是穆晚唐和柳先生,最后才是高答和林清。 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通道中回荡。 第354章 第 354 章 (女装)刹盟 第354章 白虎堂只设有一排牢房, 大多空置,红二则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 牢房里的家具一应俱全,桌上还摆着已经吃过的酒肉。 红二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 脸上带着醉酒后的惬意。 这不叫做牢, 这叫应付上峰。 林清看见穆晚唐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阴沉, 四周格外寂静,只剩下红二那一连串的呼噜声。 气氛莫名开始压抑, 贾老三脑袋压得低低的, 试着出声解释:“弟兄们也是觉得红二被关在这有些冤枉,故才纵容些, 回头属下一定好好训斥他们。” 穆晚唐淡漠的瞥了贾老三一眼,实际上他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是习惯给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的皮囊,唯有特定之人方能得到他的特殊对待。 但贾老三这些人显然不在他特殊对待的范围, “全部鞭刑三十, 以儆效尤。” 贾老三瑟缩了一下, 呐呐应下, 顺便给一边脸色煞白的狱卒一脚,示意开门。 狱卒手脚颤抖, 好一会才将牢门打开,贾老三冲进去对着红二的屁股就是一脚。 红二“哎呦”一声,猛然惊醒, 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来, “你哪来的,竟敢踹老子,信不信老子去跟上人告状, 要你不得好死!” 穆晚唐目光森寒,声音仍旧如轻风一般柔和,却已沾染上杀意,“跟我怎么告状?” 红二迷蒙的视线逐渐对焦,总算看见站在人群中的穆晚唐,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脸上表情一变,谄媚的与刚刚那副样子判若两人,“上……上人,您怎么来了?” 贾老三小声嘀咕:“还真是变脸跟翻书似的。” 红二瞪了他一眼,继续讨好的看着穆晚唐。 穆晚唐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只是路过,便与柳先生和他的弟子好好说话吧。” 红二这才看向柳先生和林清,来回一打量,将重点放在林清上,“姑娘是想问风堂主那事儿?” 林清只是略一思索,开口说道:“只是听恩师提起,你曾与风堂主一同前往海城运送粮草,一时好奇,便想问问沿途风景。” 这话让红二突然噎了一下,原本以为这二人过来又是要追问年初的事情,话都到了嘴边,却愣是给憋了回去,毕竟人家问的不是案子,而是风景。 红二愣了好一会,视线飘忽,“海城距离总舵不近,一路都要累死了,哪里顾得上风景如何,不过咱们这边四季温差不大,即便那会天寒地冻,也仍旧草绿花红。” “这样啊……”林清稍稍侧头,声音中多了两分好奇,“我听闻海城有种贝类名叫含香螺。” 红二顺口回道:“含香螺这种东西不算宝贝,但只有新鲜的才有香气,我那会在海城看见很多……” “咳咳。”穆晚唐突然咳嗽几声,打断了红二的话,“说那些无用的作甚,便与柳先生说说风堂主叛教的事情吧。” 红二脸色微变,低头应是,再看林清时多了一抹戒备,“海城原本是天和道管的,但他们死伤惨重,就被旁边的王氏占领,我们购买的粮草食盐也是从王氏那边装车的。 一开始一切都好好的,直到黄昏路过野牛岭,风堂主亲手给弟兄们熬了肉汤,一人一碗,结果喝完之后大家皆是腹痛不止。 数不清的山匪此时从远处的山坡上冲下来,将所有人杀死。” 红二悲伤的叹了口气,“也是我运气好,端肉汤的时候脚下打滑,将汤水全都洒了,所以旁人毒发时我反而没事。 后来我发现不对,就藏到了一旁的树丛里。 我亲眼看见那些山匪杀死所有人,他们喊风北辰寨主,然后带着所有的货物与风北辰一同离开,等他们都走了我才敢跑回来通风报信。” 说过之后,红二退到一边,低眉垂目,等待命令。 穆晚唐缓缓扇着扇子,说道:“事情经过大致如此,二位可还有不明白的?” 既然这么说,林清也就不客气了,她问道:“王氏是何来头?” 穆晚唐道:“王氏是海城当地的家族,王氏族长的儿子娶了风堂主的干妹妹,所以这也成了风堂主的罪证之一。” 林清恍然,“这种事应该有账目记录,价格贵了?” 穆晚唐道:“我特意看过账簿,并无不妥。” 林清再次问道:“那么这次运送的粮草食盐共有多少?” 穆晚唐:“粮食和食盐各有百石,马车共派出二十五辆,每辆车配两匹壮马。” 林清:“红二是何时回来的?” 穆晚唐:“是正月十六。” 林清退到柳先生身后,“我问完了。” 穆晚唐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看出了什么?” 林清声音仍旧柔顺,“一切都合情合理,我看不出异常,想来一切并无错处,是先生想多了。” 穆晚唐微笑颔首,看向柳先生,“先生可听见了?” 柳先生双肩垂下,眸光黯淡下垂,双唇紧抿,许久,才哑着嗓子说道:“我听见了,之后不会再纠缠,上人可以放心了。” 穆晚唐做了个请的姿势,只是视线若有似无的打量着林清,直至送二人走出牢房。 …… 林清跟着柳先生在密道中行走,左拐右绕,直到接近一面墙壁,柳先生熟练的在角落的砖石上拍了几下,墙壁裂开,露出后面的密室。 林清跟着柳先生走进密室,石门重新闭合,柳先生点起烛灯,一改方才颓废,急问:“你有什么发现?” 林清略一挑眉,“先生知道?” 柳先生直言:“你说含香螺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我与白虎堂主有些交情,这间暗室只有我们二人知晓,你尽可放心。” 林清打量了一下这间密室,床柜桌椅一应俱全,与正常房间无异,她伸出指腹在桌面点了点,没擦到什么灰尘。 看来这里时常有人清理。 林清在椅子上坐下,“风堂主这次因为货物太多,人手不够,所以才向白虎堂借了一批人,年底出发前往海城,对不对?” 柳先生点头,“正是。” 林清道:“红二说看见含香螺遍地,可据我所知含香螺习性特殊,似乎只有每年的五六月份才会遍地都是,冬季却并不常见。” “很明显,红二在说谎。”林清轻叹一声,“可惜红二一开口穆晚唐就察觉到了,也将后面的话都打断了。” 想想也是,穆晚唐那脑子快得很,这么简单的询问自然反应迅速,但却也暴露一些问题。 比如穆晚唐为何要帮红二打掩护? 莫非粮草被劫之事与他有关?可那会他正在京城与自己周旋,后又被捉,根本无法亲自到场操控。 又或者是他的人做下的? 可原因呢? 林清指腹轻敲着桌面,脑子里的疑问散去一个,就升起更多的疑问。 柳先生却是激动的浑身发颤,他来过很多次,就红二那套说辞,他也听过太多次了,几乎倒背如流,这还是第一次从中找到了问题所在! 但激动之后,他又难免沮丧,“若只是如此应该无法当成证据,既然那位上人出言提醒,想必红二酒醒后就会翻供。” “无妨,我当时询问也不过是想探探红二的底。”林清安抚一句,随后问道:“从海城到野牛岭是多少路程?” 柳先生不明所以,“大约四十多里,不过那边路况不好,若是步行,需要一日路程。” 林清道:“穆晚唐说过,粮食与食盐各有百石,派车二十五辆,两匹马拉一辆车。 我粗略算了一下,扣除人力和车驾载重,一辆马车大约能装不到十石的粮食,要将这些食盐和粮食全部装下,大约需要二十二辆车左右。 这一次运粮青龙堂出动近半人手,又从白虎堂调走不少人,这么多人可不是区区三辆马车能够装下的。” 林清觉得头上帷帽有些难受,干脆摘下放到一边,接着说道:“这些人不能坐车,只能步行,可四十多里路单靠两条腿走下来,只怕到达野牛岭,天都要亮了。” 柳先生眼前一亮,“可红二说他们在野牛岭休息的时候是在黄昏!” 林清笑了笑,“所以说这个时间上有大问题,但想必你们应当派出不少人调查过,当时运粮队的确抵达野牛岭。” 柳先生连忙点头,“不错,我亲自去过,野牛岭上是有猎户的,他们亲眼看见队伍在一处平地扎营休息,那里也的确有扎营后留下的痕迹,还有那过口装过肉汤的铁锅,医师在里面发现泻药残留的痕迹。” 所以他才会对红二的话深信不疑。 林清笑了笑,“谎言若要值得信任,必是真中有假,假中藏真,若什么痕迹都查不到,又如何让人信服。” 柳先生双眉紧蹙,在她身边坐下,“所以有问题的是时间?” 林清却摇了摇头,“与时间相对,另一个问题便出现了。” 柳先生心脏砰砰直跳,追问:“是什么?” 林清缓缓吐出两个字,“重量。” 柳先生只觉好似有一柄大锤狠狠锤在他的心口,整个人都是懵的。 林清解释道:“某种程度上马与人差不多,若无负重走的自然又快又远,可若在满载的情况下,速度必然会有所下降。 车队若是满载,晨间出发黄昏抵达,四十多里的路程,路况又不是很好,这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林清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可若是马车载重不足,人便能乘坐马车行驶,那么在黄昏前赶到野牛岭,自然不成问题。” 柳先生喉结滑动,双眼满是震惊,“你是说货物极有可能在装车时就被掉包了?!” 第355章 第 355 章 (女装)刹盟 第355章 “从路程上看, 并没有第二种可能。”林清揉了揉眉心,掩饰内心的凝重,“风堂主武功如何?” 柳先生愣愣出神,脑海里不断回荡着林清所说的每句话,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风堂主武功卓越, 早已迈入一流高手之列。” 所以问题也出在这里,林清轻叹, “风堂主既然武功高强, 货物被大量替换,队伍行进出错, 你说他会察觉不到吗? 若他真没有与人同流合污,那么就代表他那时很可能已经没办法反抗了。” 昏迷,中毒,死亡…… 太多可能, 但可以肯定, 至少是没有行动能力, 只能任凭一切发生, 让黑锅扣在他的脑袋上。 柳先生垂下头颅,双目无神, “能做到这些的人不多……” 若是如此,很可能是王氏那边出了问题,就比如那个被风堂主视为亲妹妹的王夫人。 林清道:“所以这案子若要查下去, 不是去纠结路上的山匪和叛徒, 而是应该将目标放在提供货物的王氏,背叛也好,被污蔑也罢, 王氏那里定会留下证据。” 这一点她就有点爱莫能助了,总不能指望柳先生带她溜出刹盟吧。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柳先生仍旧有些失神,但依然找到大体思绪,“你知道赵妈妈为何要在七日后举办赏花会吗?” 这个林清还真不知道,毕竟她能行动的时间太短,还未曾探听更多消息。 柳先生道:“姬蝉一心想要挑起三国纷争,但在大渊的行动屡次受挫,人手也被那个昭勇侯折掉不少,如今下方各处势力已是人心浮动,姬蝉将这些人叫来总舵,准备敲打一番。” 整个总舵就那一家青楼,有气可以找姑娘撒,找乐子同样可以找姑娘,都是生意。 看得出那个赵老鸨压根没怎么把姑娘当人看。 柳先生忍着不适继续说道:“其实这些日子各处势力已经有人陆续过来,王氏那边想来这几日也该到了,那时我们在寻个机会找到王氏族人探听线索。” 林清欣然同意,“可以。” 她换了个姿势,指腹有节奏的叩着桌面,话题一转,“青楼背后的老板是穆晚唐?” 柳先生古怪的看着她,“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林清笑了笑,“他要掀我的帽子,凭他的身份地位,岂是你一句坏了规矩就能制止的。” 可若他是青楼真正的老板,那一切就说的通了,有些事他带头来做效果更好,也会带来更多利益。 而且这总舵地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凭什么青楼一家独大,说到底还是背后有大树撑腰,以至于其他人不敢染指。 倒也符合穆晚唐一惯行事的风格。 林清勾起唇,却是皮笑肉不笑,带着几分嘲讽,“青楼的确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啊。” “摊上那样一个母亲,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十分不易。”柳先生对穆晚唐多少还是有几分同情的,但想到诬陷风堂主的案子与穆晚唐有关,立马所有的同情心都散了,“如你所说,我们现在回青楼等王氏过来?” 林清再次摇了摇头,“虽不知穆晚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红二今日出了这般纰漏,以穆晚唐的性子,必会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柳先生不敢置信的双眸瞪大,唇角下沉的更加厉害,“可眼下本就只有红二一个证人,若他死了,岂非死无对证!” 林清道:“这就要看你能安排到何种程度了。” 她能看出柳先生在这里确实有些力量,但在不惊动穆晚唐的情况下保住红二,很难。 柳先生这下是真急了,急匆匆离开密室,不知去向。 偌大个密室就只剩下林清一人。 她等的便是现在,进来一趟若什么都不曾留下,岂不是白来了。 林清起身走到石门前方,学着柳先生的动作在角落处敲了两下,石门里的机扩发出两声细微的轻响,接着石门弹开,露出外面无人的通道。 所谓的地形复杂,除了那交织在一起不知去路的各式暗道,就只剩下数不清的巡逻护卫。 后者可以躲开,前者虽然看着令人头疼,却必定遵循着某种规律。 但不论路程怎么变,有些东西却是固定的,就比如主人居住的地方一定是在东方,办差的地方则会设立在偏南的方位。 林清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尽量向东侧暗道行进。 这里没有阳光,只有两侧的墙壁上的烛台散发出一点昏黄的光芒,四下无人,除了足尖落地时发出的一点声音,就只剩下胸腔内被放大的心跳声。 不过片刻,眼前便豁然开朗。 这似乎是一块宽敞的平台,四周种着许多不需阳光的绿植,四面皆有暗道连通,不知通向哪里。 就在这时,靠右侧的黑暗中渐渐传出光晕,两名女子的谈话声随之传来。 “昙香姑娘,不是我要违抗盟主命令,那腿就长在上人自己身上,他要走,我一个做下人的还能拦着不成。” “盟主派你过去是监视他的,不是让你真给人家做狗的,如今飞鸾天那边过来接人,人却不见了,你让我如何向盟主交代!” “盟主也着实狠心,上人好歹也是自己的骨血……” “盟主的事岂是你我能随意谈论的!” …… 林清躲在一株巨大的绿植后方,透过缝隙,清晰看见两名身着白裙的年轻姑娘渐渐远去。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给她递过点心的那个,好像是姬蝉身边的大丫鬟。 不过之前不知名讳,原来是叫昙香。 说起来飞鸾天的威名她也是听说过的,女子为皇,换夫君比换衣服还勤。 林清想起穆晚唐那张脸,整体来说还是颇为出众的,尤其那双眼睛,狭长微挑,如同点睛之笔,勾人的紧啊。 怪不得刚刚穆晚唐跟他们回来的时候,高答的脸那么焦虑,原来如此。 林清心里咕哝两句也就放下了,姬蝉算盘倒是打得好,若穆晚唐真那般容易就范,只能说明脑子不怎么好使。 若他真是那样的蠢笨之人,骨灰早在京城之时就被她扬完了,哪还会在这里给她添堵。 林清见那昙香二人拐进东侧的暗道,悄悄跟了上去。 有人带路,一切自然就容易多了。 这边的暗道更加宽敞,烛火也更加明亮,直至前方有光落下,台阶一路向上,延伸到地面之上。 两侧护卫繁多,不断有人来往,或男或女,衣着大多华丽另类,身后跟着一两名随侍或者丫鬟。 林清记得之前柳先生提过,近些时日,刹盟下属势力皆被唤入总舵,想来就是这些人了。 她躲在一片阴影里,视线在来往的人群中搜索,直到看见进去的昙香再次匆匆出来,紧追着一个带着凤凰面具的姑娘。 昙香柔声劝道:“公主息怒,盟主已经派人去寻,上人稍后便到。”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见到他,你们无能找不到,我就亲自去找!” 两人越走越远,戴面具的姑娘动作极快,声音尖锐而急促。 林清曾见过一次这样的面具,飞鸾天自认为凤女转世,天颜尊贵,不可轻示凡人,所以女皇和公主出行时,要用凤凰面具遮脸。 大概是六年前,飞鸾天到大渊拜见,先帝已经病重,是李明霄出面接待,当时宴会的布防巡视就是她负责的。 女帝年岁已经不小,这姑娘听声音还很年轻,应该就是那位过来接人的公主殿下了。 林清啧啧称奇,那位女帝温柔端庄,眼界上也颇为不凡,没想到女儿却是这般模样。 她足尖借力,宛若一道轻风,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身后。 这地方暗道多,死路也多,带着陷阱的死路更多。 林清能避免往死路上钻,一是因为天禄司里教过挤出的辨认方法,二是她经历过太多事情,经验丰富。 不说别的,就是龙凤山庄下的地宫,陷阱机关都比这里高明了不知多少。 就像是让一个状元郎去背三百千,那还不跟玩似的。 但显然这位公主殿下并没有那么多丰富的经历,她在一条条密道中横冲直撞,在第三次与死路擦肩而过之后,终于在第四次踏了进去。 昙香被吓的魂飞魄散,她就是个下人,如果人死在这里,她估计也活不成了。 就在这时,机关启动,平整的地面骤然裂开一个大洞,公主脚下一空,整个人霎时下坠,双手勉强扒住一块还未脱落的地砖。 公主这回是真吓哭了,“救命!快救我啊!” 她努力抬头去看昙香,却发现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一个带着帷帽的女人正将人随手丢到一边。 她惊得差点松手,完了,这下怕是真要死了。 公主连忙撇清关系,“我跟她不是一路人,只要你救了我,飞鸾天里有数不清的珍宝,任你挑选。” 林清挑眉一笑,看着嚣张跋扈,这认怂也是够快的。 她没急着拉人,走到坑前蹲下,“你是哪一位公主?” 公主不敢不答:“我……我是女帝最小的女儿,我叫杨蓉儿。” 林清一顿,这会倒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公主殿下,“你上面有几个姐姐?” 杨蓉儿不明所以,还是回道:“有三个。” 林清站起身,声音透过帷帽,带着惋惜,“我不喜欢被人骗。” 杨蓉儿目光一闪,“你说什么,我为了活命,怎么会骗你呢。” 林清轻嗤,“可女帝的小女儿早在三年前便已病逝,如今还能诈尸不成,你到底是谁?” 杨蓉儿震惊的双手差点没抱住那块砖石,她能看见坑底全是尖刺,一旦坠落,必死无疑。 但她同样不清楚这样隐蔽的事情对方是如何知道的,那位小公主病逝的原因特意被飞鸾天的女帝压下,所以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便是整个飞鸾天的皇宫内部也不超过十个人。 第356章 第 356 章 (女装)刹盟 第356章 飞鸾天其实有心归顺大渊, 岁岁纳贡,祈求庇佑。 但这种事在没办成之前说出去是一件极为掉面子的事情,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林清能得到飞鸾天的消息不算什么难事,最起码要比南境其他势力方便很多。 那位三公主病逝被隐藏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女帝为她订下了一门婚事, 男方是另一个国家的皇子。 小国之间相互抱团取暖是很正常的事情, 飞鸾天的女帝不想放弃一位盟友,就只能将小女儿死亡的事实隐瞒下来, 左右没人见过, 到时让人顶上就行。 林清看着快要坠落的杨蓉儿,所以说只能是这人倒霉, 遇上谁不好,偏要遇见知道真相的她,“最后问一遍,你是谁?” 杨蓉儿只觉双手渐渐无力, 脸上因为恐惧惨白一片, “我叫杨蓉儿, 是个骗子, 平时依靠行骗度日,飞鸾天的女帝看我与她女儿有五分相似, 就将我接进皇宫,想让我替嫁。 可我只想要钱,并不想嫁人, 正好皇室出现内乱, 我就趁机跑了出来,看能不能来刹盟这边敲上一笔,我好跑路!” 她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两条手臂的肌肉不断抽搐,泛白的指节开始滑落,她快急哭了,声音发颤,“我说的是真的,我从女帝那偷了帖子和地图,就藏在客栈的柜子下面!救我,救救我!” 林清看出的杨蓉儿现在说的都是实话,她伸出手,就在对方滑落的瞬间,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提,便将人拽了上来,丢到一边的地面上。 杨蓉儿屁股着地,浑身摔得生疼,却又因为皮肤感受到地面的沁凉而庆幸着。 终于活下来了! 她摘下脸上的面具丢在一边,张嘴不断喘息着,结果还没缓过劲来,就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喉咙滑下去了。 杨蓉儿掐着自己的脖子,惊恐的看着林清,“你给我吃了什么?” “毒药。”林清笑了笑,给出答案,“若你乖乖听话,我自会在十五之前给你解药,若你不听话,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杨蓉儿早已被吓破了胆,她只是贪钱,并不想殒命,连忙保证,“我听话,我听话,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林清颔首,“那脱衣服吧。” 杨蓉儿愣住,“啊?” 林清看她一股子跟吃了苍蝇似的,轻嗤一声,“从此刻起,你姓刘,名二丫,而我才是杨蓉儿,直到我将你换回为止。” 杨蓉儿很聪明,所谓的尖酸刻薄不过是她装出来探路用的,她立即明白林清的意思,强撑着将身上的衣服饰品脱下,又换上林清的衣服和帷帽。 两人身量大差不差,加上衣服不算修身,林清很快就穿戴整齐,就是发髻上有点难度,不过有杨蓉儿主动帮忙,也不算难事。 然后她给杨蓉儿指了下去白虎堂的路,这才坐在一边等待昙香醒过来。 林清相信柳先生的判断力,一时半会不会拆穿杨蓉儿,还会帮忙隐藏,顺便糊弄一下穆晚唐。 她知道在询问红二时穆晚唐已经对她产生怀疑,如果杨蓉儿足够聪明,自然能从穆晚唐的手中活下来。 林清将脑海里的线索一一整理好。 一刻钟后,昙香醒了。 她猛然从地上跳起,惊慌的四处寻觅,直到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公主殿下,方才算将悬起的心重新咽了回去,踉踉跄跄跑了过去,忙问道:“殿下,您怎么样,可有受伤?” 林清压低声音,发出较为沙哑的女音,“我嗓子被石头撞到了。” 昙香总算是松了口气,只是伤到喉咙,没伤到别的地方就成,“奴婢先送您回去。” “不,我要去见盟主。”林清语气一变,带着怒意和跋扈,与杨蓉儿一般无二,“刹盟的待客之道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我得去跟盟主说道说道,看来刹盟势大,根本没把我们飞鸾天放在心上。” 昙香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殿下不要冲动,刹盟对飞鸾天的联姻势在必行,上人的容貌更是一等一的俊美,必定合您的心意。” 林清只是嗤了一声,鄙夷的味道十足,“我刚刚差点摔死,如今身上满是泥污,你想让我这幅样子回去?你安的什么心啊。” 昙香也察觉到话语不妥,忙补救道:“公主不妨先返回总舵洗漱一番,换好衣物,再回住处不迟。” “就先这样吧。”林清稍稍扬起头颅,“若你家上人相貌不如你说的那般,后果便不是你们想看见的。” 昙香连连保证,一瘸一拐的在前面带路,行走间试探着开口询问:“殿下可曾看见奴婢是怎么晕过去的?” 被人敲了后脑。 林清看得出这个昙香是会武的,估计瞒不过去,也没必要瞒着,“我当时悬在那,只见是个白影从你后面追过来。他的动作太快了,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能看出是个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 男人,白衣,还拿着一把折扇敢将盟主的贴身丫鬟敲晕。 昙香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这个人是谁,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 但她并不怀疑林清的话,甚至脑子里已经想到那位为何要这么做。 就刚刚那副场景,若她晕倒就没人会去救公主的命,若公主没能自己爬上来,十有八九就会掉下陷阱摔死。 到时哪怕解释,她是自己晕倒的,公主是自己踩机关摔下去的,都是咎由自取,与旁人有何关系。 这手段的阴损程度还真是那个人能做出来的! 林清冷漠的看着昙香自己脑补,声音中却满是疑惑和不解,“你认识他?待会跟盟主提提,这种人怎么能放在总舵里呢,万一哪日起了歹心,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昙香都快哭了,她哪敢啊,那男人明摆着就是他们刹盟的上人,这是想要弄死她和这位飞鸾天的公主啊! 说话的功夫,她们已然拐到了之前那条向上的台阶前。 这会往来的客人已经不多,两侧的护卫也已经换了一批,看见林清和昙香过来,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确认没有问题后就不再过多关注。 林清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堂而皇之的迈上台阶,直至走出暗道。 这会竟然已临近中午,阳光正浓,这里似乎是一片死谷,四面都是高耸的山壁,只有眼前这一块地方建了一座高楼,朱红的楼身,在阳光下仿若散发着金光的琉璃瓦片,无一不精,无一不贵。 林清也是叹为观止,整个刹盟穷的连铺路的砖石都没好的,原来不是没钱,而是钱都花在这个地方了。 就看这用料,建楼的时间应该没过五年。 “殿下这边请。”昙香向左侧引路,盟主讲究的很,若是被她看见飞鸾天公主被折腾成这幅样子,死不死倒是另说,但一顿鞭子是绝对跑不了了。 林清没有同意,以杨蓉儿表现出的性格,她若真答应了,那才是距离露馅不远了。 “我见不得人吗?” 语罢不管昙香,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了进去。 楼里的人比外面要少上不少,有人从楼梯上下,却并不见姬蝉。 想想也是,那样的人自是要住在最高的那层,一览众山小。 林清被安排在二楼的客房里,昙香很忙,大概也是不太想再面对这位性格恶劣嚣张的公主,溜得极快。 不多时就有其他丫鬟送来沐浴的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林清扫了眼送东西的小丫鬟,“昙香呢?” 丫鬟垂着头,恭敬回道:“盟主让昙香姑娘出去寻人了。” 至于寻谁,不言而喻。 林清不屑的冷嗤一声,“刚刚那一跤算是把我摔明白了,这命都快没了,你们送我就得收着?” 丫鬟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林清假意失望的叹了口气,“罢了,你们盟主呢,我还是与她说说吧。” 丫鬟头压得更低了,“盟主正与尤氏公子在房里说话,这会不大方便。” 林清被这话题惊得愣了一下,“尤氏族长没来吗?” 丫鬟老实回道:“来了,不过刚刚已经走了。” 林清故作不耐的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丫鬟犹如大赦,转身跑出房间,生怕慢一步命都得留下。 直到房间重新归于安静,林清方才拿起干净的衣裳换上,又耽搁了一会,方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外面的丫鬟已经不知跑到了哪里,四周很安静,偶尔听见楼梯那边发出的动静,但比起之前已经少了很多。 林清稍稍整理了一下脸上的面具,堂堂正正的走向楼梯,顶着其他人的视线往楼上走。 都知道飞鸾天公主的脾气,根本没人敢拦,直到四楼前才有一个小厮站出来,指着林清的鼻子骂道:“不是说了盟主与我家公子正忙,再重要的事也要去一楼等着!” 林清横了他一眼,一脚踹在小厮胸口,直接将人踹下楼梯。 世界安静了。 不,没有安静。 她已经听见远处某个房间里传出来某种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 林清恍然,本以为是她想多了,原来还真跟她想的一个样子! 啧啧,姬蝉这嫩草吃的,也不知穆晚唐那边知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小爹啊? 第357章 第 357 章 (女装)刹盟 第357章 林清扭头看了眼下面昏迷的小厮, 又看了眼仍旧激烈的房间,不禁有些感慨。 姬蝉如今怎么也五十出头了,没想到体力竟然这么好,看来一时半会应该还出不来。 她正好也多些时间干点别的。 这四楼的构造跟下面三层不同, 一上楼梯就是会客的厅堂, 左右各有屏风纱帘遮挡, 后有走廊通向别处,姬蝉如今所在的房间就在左侧第一间。 大概是姬蝉还要点脸面, 如今这地方空空荡荡, 除了门口晕死的小厮,再无旁人。 林清转向右边, 路过圆桌时顺手在果盘中拿了个苹果,松了松脸上的面具,边走边咔嚓咔嚓咬了几口。 苹果红润,口感甜脆, 带着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酸, 很是可口。 走遍的走廊不算长, 也就两三个房间, 第一扇房门半开,透过缝隙能看见墙壁前的书架, 上面摆着不少书籍古董,错落有致。 看样子是书房没错了。 林清稍稍推开门走了进去,视线来回一扫, 便将这书房的门道看了个七七八八。 姬蝉这间书房分为里外间, 中间有纱帘隔着,另一边还设有软榻,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姬蝉的自画像。 乍一看好似没什么, 但若从侧面看,就会发现画与墙壁之间有一条极细的缝隙,缝隙后方却不是墙面的白,而是带着一点黑色。 林清将吃到一半的苹果放在桌上,走过去将画掀开,露出隐藏在后方的暗门,轻轻一拉就能将暗门拉开,这处暗格很小,里面放着几封已经拆开的信件。 林清将信取出,拆开最上面的一封快速读了一遍。 是那所谓的圣教写给姬蝉的,要求刹盟出人出钱,协助圣教净化世间,积累功德。 纸面有被揉过的痕迹,还有几处留下指甲的划痕,看来姬蝉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心情很是糟糕。 林清将信放回去,又打开另一封,上面写着让姬蝉前往龙凤山庄时配合方兰芯的,一切命令皆以方兰芯为主。 林清轻嗤一声,怪不得当时的姬蝉跟在方兰芯身边跟个下人似的。 她打开第三封,随后微微一愣。 这封信比起前两封内容很短,只说圣教已经派出使者前往刹盟总舵,不日便到,下面的日期是三天前。 林清将信重新放回暗格,心情有点糟糕。 她独身一人出现在敌方的大本营里,如今本就是如履薄冰,眼下又有圣教掺和,稍不注意,就会死。 林清觉得她压力应该还是挺大的,但实际上她却随意的走到书架前,视线略过这里,落到了书案上,只见整理的桌面中央放着一个信封。 这封信应该是新送来的,上面的火漆还在,看上去似乎与之前她看的那些信一般无二,但实际上差别很大。 暗格里的那些信封材质偏厚重,颜色也要更深一些。 是陷阱吗? 林清走到桌前坐下,抬手给自己斟上一杯清茶,却只拿在手心把玩着,随口说道:“盟主兴致那般好,竟也能说停就停,当真令人倾配啊。” 声音未落,门便被推开了,姬蝉就站在门外,发髻散落,身上披着一件纱衣,后面还站着一个青年,同样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容貌却极为阳刚俊美。 当然最主要的是年轻,看上去似乎比穆晚唐还要小上几岁。 姬蝉面色潮红,眼底却满是戾气,密而不发,抬步走进房间,在软榻上坐下。 那位青年跪坐在榻前的地板上,小心翼翼的端起姬蝉的小腿慢慢捏着。 姬蝉蹙了蹙眉,一脚将人踹开,“公主若喜欢,我也并非不能割爱。” 林清瞥了眼那位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青年,想来这位便是传言中的尤氏公子了。 她嫌弃的味道溢于言表,“就怕中看不中用,到了床上再倒人胃口,还是令郎更为合适,盟主不会是舍不得吧?” 姬蝉双眉一蹙,浓烈的杀意化为寒气,“你到底是谁?” 林清与杨蓉儿的声音差距还是挺明显的,被石头撞击这样的借口骗骗昙香那些人还好,要骗姬蝉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清也没打算在这上面骗人,毕竟这种事太容易被拆穿了,但并不代表不可以在其他方面做些手脚。 她笑了笑,笑声透过面具略感沉闷,“我是飞鸾天的二公主,也是真正与你接洽之人。” 林清太冷静了,冷静到姬蝉对这个荒谬的答案多了两分犹疑,她换了个姿势,左腿轻搭在右腿上,“你觉得我是三岁稚儿,这么拙劣的借口也能说得出口!” 姬蝉的声音很冷,话音一落,门外已经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离鞘时的动静,仿佛下一息就能冲进来将人乱刀砍死。 林清能感受到胸腔内的心脏凭借一己之力跳出犹如万马奔腾的动静。 尽管已经在心里模拟了数遍,她仍旧觉得她现在像个正在氪命的疯子。 但不论心里怎么想,她的动作依然是那么漫不经心,仿佛根本没把姬蝉的杀意放在眼里,“若真是欺骗,我目的为何,又为何敢独自一人坐在这里。” 这般松弛自信的态度倒是让姬蝉心里的犹疑大了几分,她瞥了跪着的那青年一眼,青年会意,起身走到书案前,将那封信交到姬蝉手中。 姬蝉检查片刻,确定信件并未被人碰过,如果对方真是过来刺探情报的,不可能放过桌上这封密信。 心里有了决断,她将信件丢在一边,睨着林清脸上的面具,“摘下来说话。” “姬盟主怕是弄错了一件事。”林清将茶杯拍在桌面,发出一声啪的一声,声音不咸不淡,却多了些许高傲,“是刹盟向飞鸾天寻求合作,而非飞鸾天要与刹盟扯上什么关系。” 她站起身,一甩衣袖,“姬盟主既然要坏我们飞鸾天皇室的规矩,那合作之事便到此为止吧。” “慢着!”姬蝉现在倒是有几分信了,皇室的礼仪气度可不是普通人能够装出来的,高贵是她们刻在骨子的东西,就像她一样。 她能看出这位二公主的言行举止确实带着皇家的味道,甚至比那位三公主更加自然流畅。 姬蝉挑起唇,收起之前的戾气,“听闻飞鸾天在中秋时很是热闹,当地人还会用鹿肉制成月饼,味道甚是鲜美。若是刹盟能与飞鸾天达成合作,我很想亲眼见识一番。” “也不知姬盟主从哪里听到这些传言,我飞鸾天的从不过中秋,但我们会在那一天举行祭月礼,由我母亲亲自主持。”林清的语速不快,却带着被搞错信仰的怒意,“而且我们飞鸾天认为鹿是月亮的使者,族人从不食用鹿肉,怎么可能会有鹿肉月饼!” 姬蝉心里的两分信任提到了五分,继续试探着询问:“可飞鸾天明明派来的是三公主。” 林清慢悠悠的哼了一声,“我那三妹妹早就薨了,姬盟主当真不知道?” 姬蝉其实是知道的,她只是摸不清飞鸾天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那你为何不早早现身,反而推个傀儡出来?” 林清等的就是这句,她重新走回桌边坐下,“因为我来刹盟之事,其他人并不知晓。” 姬蝉微微抬眸,心中的好奇也被提了起来,“什么意思?” 林清靠在椅背上,指腹有节奏的敲着扶手,“我是二公主,真正能继承飞鸾天的不是我,而是先我一步出生的长姐。” “可凭什么呢,我的才智谋略武艺样样不输于她,她不过是比我早出生了一会就要夺走我的一切!” 林清觉得这会的她简直就是戏精附体,双手紧握成拳,声音压抑而不甘,她甚至觉得面具后的面容也跟着略微扭曲。 姬蝉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想到了她自己,她同样是前朝皇族,本该金尊玉贵,如今却只能窝在这样的地方,屈尊降贵的当一名盟主。 她太清楚这种嫉妒不甘的滋味了。 姬蝉眼里的杀意彻底散去,挥了挥手,外面便传来兵刃被收起的声音,“殿下所言极是,出生不能决定一切,最后鹿死谁手,还要看手腕如何,若二公主有此雄心,我刹盟也不是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不过……” 信任到了,那么接下来就该谈好处了。 林清微微一笑,左右她是个假货,便是将整个飞鸾天都卖了,那跟人家也没关系嘛。 “飞鸾天地理位置特殊,虽说国土不大,但矿产丰富,亦不缺钱财,只要姬盟主帮我一把,我自然愿意分出国力也帮姬盟主一次。” 林清意有所指,“合作嘛,自是要互惠互利,长长久久。待我登上帝位,日后还要与姬盟主多多走动啊。” 姬蝉很是心动,尽管飞鸾天是她随意谋划的一步棋,能得到这么大的好处简直称得上是惊喜。 但这里面并非没有漏洞,只是比起得到的利益简直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 姬蝉衡量许久,终究是倾向贪婪,她收起所有敌意,轻盈的如同蝴蝶一样飘到了林清面前,笑容和蔼,拉着林清的手像是在看一个亲近的晚辈,“我自是信任公主的,若公主不嫌弃,日后咱们便以姐妹相称,如何?” 林清惊叹的看着姬蝉,虽说保养的不错,可若真算起来,怕不是年岁比她那个所谓的娘亲还要大上好几岁。 叫姐姐?过分了吧? 然后她尽量用含糖量极高的声音喊了声:“姬姐姐!” 姬蝉很满意,然后扭头看向一边的尤氏公子,“昙香怎么还没回来,让她去寻个人都这么费力!” 话音未落,就听昙香从外面跑进来,顾不得满头的汗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禀报:“上人来了,就在外面。” 第358章 第 358 章 (女装)刹盟 第358章 穆晚唐走进书房的时候脸色很是不好。 本是能逃开的, 便因为那一时怀疑葬送了机会,愣是让昙香截在了总舵的大门前。 他嫌恶犹如看待什么恶心垃圾一样的目光落在林清和尤氏公子的身上,又逐渐转移到姬蝉的脸上,然后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昙香, 还愣着干什么, 帮盟主更衣!” 他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 愤怒又无奈。 昙香连滚带爬的出去拿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将外套披在了姬蝉身上, 将外泄的春光悉数遮住。 姬蝉阴沉沉的瞪着穆晚唐, 同样怒火升腾,她最恨穆晚唐这样不把她当回事的样子, 但想到一边的飞鸾天二公主,想到接下来联盟的好处,她还是将这股怒起生生压了下来。 “早就与你说过要将这几日的时间空出来,你却还四处乱跑, 虽说事务繁忙, 但二公主难得过来一次, 其他事情暂且放放, 先与殿下在城中四处看看。” 穆晚唐不会反抗姬蝉的命令,哪怕心里的愤怒和不甘要将他焚成灰烬, 他也一样会遵从姬蝉的安排。 最起码表面上不会让任何人挑出错处。 穆晚唐深深吸了口气,默默转头不言,走到门外等候。 姬蝉见他这么听话, 心里那口恶气总算松快了一些, 再次看向林清,“这几日就让他陪着殿下散心,我这儿子除了相貌有几分随我, 其他也就勉强过得去,若殿下喜欢,或许飞鸾天与刹盟的联系能因此更深一步。” 林清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对母子的相处方式,她忽然有那么几分同情穆晚唐了,遇见姬蝉这样的母亲,还真不是倒霉俩字能够形容的。 但她只能扯出一抹微笑,“那赶情好,若能与刹盟更加紧密,也是我飞鸾天的幸事。” 语罢跟上了穆晚唐的脚步。 门外的护卫已经退走了,只留下几个丫鬟,还有那个被林清踹下楼梯的小厮。 所有人分站两侧,恭敬的垂首行礼。 林清知道仅凭她刚刚那些说法还不足以让姬蝉十成十的信任她,大概她前脚刚走,后面就会派人前往飞鸾天验证她的身份和皇室叛乱的证据。 说实话,飞鸾天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并不知道,穿帮的概率在九成以上。 如果刹盟总舵的位置如她之前判定的一样就在齐云山西北方的山谷内,那么从这里出发到达飞鸾天大概需要五天左右,一个来回……若是用上飞鸽一类的穿书或许会更快些。 大概七日左右。 所以说她如今的时间就只剩七日了,如果在这个时间无法拿下刹盟,她就必须立即脱身。 林清思绪转的飞快,脚下的步伐却不见丝毫混乱,连气息都如平常那般均匀悠长。 从这高楼出去,又再次返回地下,一切都如之前那般,安静到近乎诡异。 她没有说话,穆晚唐更懒得搭理她这位即将彼此联姻的公主殿下。 但林清发现他们越走越偏,不像是通往什么看花赏景的地方,反而是前往白虎堂的方向。 没多远就看疾步走来的高答。 高答看都没看林清一眼,连忙走到穆晚唐耳边耳语几句。 穆晚唐当即脸色微变。 柳先生那点力量又如何能在穆晚唐眼皮子抵下捣鬼,几乎那边一动穆晚唐就收到了消息,高答将柳先生见过的人做过的安排都悉数告诉了他。 穆晚唐又想到了林清。 如果说初遇时是直觉,他可以认为是他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作祟,以至于出现错误的直觉,看一位姑娘都觉得是林清本人。 但刚刚与红二问话时,他便又觉得奇怪。 那些稀碎的,好似与案情无关却又息息相关的问话方法,唯有经验老道的断案老手才能做到。 当时他便觉得这位刘姑娘要么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凭直觉乱问瞎碰。要么就是真有两把刷子,就像林清一样。 凑巧的是林清失踪了。 穆晚唐不禁幻想,她是不是就藏在刹盟总舵,是不是装扮成了姑娘蒙混试听,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位带着帷帽的姑娘。 他的思绪混乱极了,以至于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柳先生他们已经离开了。 于是穆晚唐派人盯着他们,如果那位刘姑娘真能察觉到什么,势必会将目光放在红二灭口这件事上。 结果柳先生真的动了。 穆晚唐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整颗心脏都仿佛越跳越快,身体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微微发颤,连原本愤怒屈辱的双目都染上了一抹两眼的色彩。 他看向高答,声音里带着急切,“他们人在哪里?” 高答回道:“刘姑娘一时走岔了路,柳先生刚把人找回来,正在前面的客堂休息。” 穆晚唐抬步就往白虎堂的客堂走去,眨眼间就把临清甩下很远。 林清大概猜到穆晚唐要做什么,默默跟了上去。 半刻钟后,三人停在客堂门前,柳先生正带着人往外走,看看三人时停顿了一下,压下眼里的凝重,对穆晚唐道:“上人寻我有事?” 穆晚唐没看他,目光全部落在后面白衣白裙的姑娘身上,视线仿若缠满了情丝的厉箭,刺破那帷帽的纱幔,落在后方的容颜上。 他脑子里甚至多出了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声音干涩,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摘下帽子。” 带着帷帽的姑娘瑟缩了一下,没有动。 柳先生上前一步挡在二人身前,脸上满是不愉,“上人此举只怕不妥,毕竟青楼的规律……” “我便是青楼的规矩!”穆晚唐直接打断他,仍旧紧紧盯着那顶帷帽。 柳先生很是愤怒,“难道上人真要不顾身份做下此等龌龊之事!” “高答。”穆晚唐唤道。 高答上前一步,直接将柳先生捉住抓到一边。 柳先生愤怒的挣扎着,愣是没能挣脱开,憋得脸上通红,气的满嘴先人圣语。 没了柳先生拦着,两人之间再无阻拦,那顶帷帽终究是被摘了下来,露出杨蓉儿那张脸。 杨蓉儿其实很美,小巧精致的瓜子脸,杏眼如水一般恐惧的盯着穆晚唐。 但这并不是穆晚唐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他的双眼渐渐从激动归于平静,又到最后的冷漠。 失望和空虚仿若爬满他全身的虫子,几乎让他蛀空。 穆晚唐沉默的转过身,脚步沉重的向远处前行,却又在路过林清时稍稍一顿,嗓音沙哑空洞,“我还有事,殿下请便。” 林清微微垂眸,将复杂的情绪悉数压下,抬手将面具扶正,点了点头。 穆晚唐没在说话,安静的离开了 高答不明所以,连忙推开柳先生跟了上去。 烛火摇曳,空荡的客堂里就只剩下柳先生杨蓉儿与林清三人。 杨蓉儿此时才稍稍松了口气,扶着旁边的桌椅踉踉跄跄的坐下,一直拍着胸口直顺气,“他最后的目光好像要杀了我一样。” “你演的不错。”林清摘下脸上的面具放在桌上,“我也以为他会动手杀了你。” 杨蓉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顿时害怕没了,反而气的直咬牙,“我可是刚刚帮你骗走了那位上人,如果你不能护住我的性命,你就不怕我去他面前拆穿你!” “你没看出来?”林清讶异的看着她,“你觉得告发我之后,他会杀了我吗?” 杨蓉儿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林清笑笑,“他只会将我藏起来,然后杀你灭口,当然,就算你去姬蝉面前告发我后果也是一样,我或许会死,但你一定会死。” 杨蓉儿脸色青青白白,咬牙切齿,却只能认命的垂下脑袋。 两人再次换回了衣服,林清重新戴上帷帽,杨蓉儿也戴上了那张凤凰面具,而后匆匆离开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柳先生与林清二人。 柳先生也是神色复杂,他忽然发现这人比他想的还要复杂神秘。 两人是什么时候对调的? 为什么穆晚唐会有那种爱而不得的神情? 离开的这段时间她又做了什么? ……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问出口,“下次若有这样的安排,你可以是先告知我一声,万一我没有反应过来,怕是会托你后腿。” 林清道:“恩师高智,我这点手段于恩施而言不过是手拿把掐的事情,一眼便能看破,若有下次,谁穿着这身衣裳,谁就是那个暂时流落青楼的刘二丫。” 柳先生问道:“可即便这次你骗过去了,下一次怎么办?” “无妨,也没指望一直骗下去,眼下先保住红二再说。”林清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拿下青龙堂的势力,这也算是打入敌人内部了。 说起这个柳先生倒是松了口气,“我已经让人在牢房附近布置不少人手,应当不会有人能进去。” 林清却是摇了摇头,“不够,以穆晚唐的能力要往里掺手段太容易了,如果只凭借这些人,红二必死无疑。” 柳先生怔了下,“那要怎么办才好?” “我倒是有个主意。”林清凑近柳先生身边,低声道:“贼喊捉贼。” 那红二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物,若想让这样的人听话,就得将他扔到死路上,而后只给他留下一条生路。 为了活命,他自然会老实听话。 穆晚唐的杀人灭口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只要他们在对方出手之前先一步出手,足以打所有人措手不及。 柳先生眼前一亮,他也不是个迂腐的人,这个方法甚好! 第359章 第 359 章 (女装)刹盟 第359章 天色渐晚, 牢房里却仍旧一片明亮,桌上的酒菜已经重新换了一遍。 自从人都离开之后红二又要了张新摇椅,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摇椅上,嘴里哼着从海城青楼里面学来的小曲儿。 不知何时, 一股淡淡的薄烟从外面飘入, 直至覆盖整座牢房。 门外也随之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红二哼着的曲儿突然一停, 扭头喊了几声,却没像以往那般那般得到回应。 他狐疑起身走到牢房前, 顺着牢门往外望去。 通道里的烛火不知何时被灭掉了, 如今已是一片漆黑,外面那些护卫都不见了。 红二心里发毛, 猛地拍打牢门,锁链晃动发出刺耳的哗啦声,“有没有人在这,有没有人啊!” 可外面静悄悄的,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恐惧随着黑暗逐渐在周围扩散, 红二脸上的惬意彻底消失了, 他想要继续叫门, 不管是谁,来个人就行。 像是听到了他的回应, 一个声音突兀的飘进他的耳朵。 “嚷什么,不是在这嘛。” 红二期待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白虎堂里一位老管事正提着一个灯笼晃晃悠悠的走到这里。 这老管事来过几回, 也算是熟面孔。 红二这才松了口气, 抬手抹掉头上的汗水,忍不住出口埋怨,“这一个个人都干什么吃的, 灯熄了都不知道点上,等明儿得了空,我必定要去堂主那狠狠告他们一状!” “听说是跟柳先生过来的那位姑娘走失了,寻找的人手不太够,都过去那边帮忙了。”老管事说着将灯笼放在地上,拿出钥匙把牢房打开,“堂主那边叫你过去一趟。” 红二时常出去放风,本也没当回事,可听完这话迈出的脚顿了下,“堂主找我什么事?” 老管事摇摇头,“堂主的事哪是我一个管事能过问的。” 红二心里感觉更不对了,“上人说我哪里都不能去,堂主若是有事,劳驾还得拿着上人命令过来寻我。” “既如此……”老管事袖口闪过一点银光,一把匕首从袖中悄悄滑落。 四周太黑了,黑到红二压根没注意那点银色的光亮。 偏在此时,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顶部冲下,将老管事后面的话给补全了,“上人命令,红二必死!” 老管事被这话惊了一下,没听上面说执行命令的还有别人啊! 然后他就看见黑衣人从天而降,剑鞘正好敲在他的手腕上,露出一半的匕首随之被甩了出去,与远处的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略有刺耳的动静。 三人的视线有那么一瞬全部落在了那把匕首上面。 红二还是有点小聪明的,最起码一看这情况就明白过来,如今这刹盟里只剩一位上人,白日里两人还见过面,定是出了什么纰漏来杀人灭口的。 他转头就跑。 黑衣人看向老管事,大声质问:“发什么愣呢,若是让人跑了,看你如何向上人交代!” 老管事本就心里发懵,听到对方这么说,本能将人当成了同类,顾不得掉落在地的匕首,赤手空拳就向红二袭去。 黑衣人一掌敲在老管事后脑上,直接将人敲晕,这才向红二追去。 密道里静悄悄的,红二一开始还能听见他与凶手追逐的脚步声,可渐渐的,心跳声越来越大,直至大到让他除了心跳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救命啊!救命啊!” 他有声无力的求救着,可四周安静的连鬼影都没一个。 红二渐渐绝望,直到前方突然多了一道光亮。 “这里。” 有人说道。 红二眼里出现袭击,随着那声音猛然右转,然后被一股大力扯进一间不算宽敞的暗室。 门被重新关上,将杀意悉数挡在外面。 这暗室里只亮了一盏烛灯,光芒昏暗,但能看清将他拉进来的是一位带着帷帽的姑娘,是白日里问话的那个。 红二松了口气,“是……是你啊。” 林清其实早就等在这了,不过此时却严肃的点了点头,然后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红二一颗心陡然悬起,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才舒出一口气,看向林清,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密道复杂,我一时走神不慎与恩师走散,就在寻路时听见高答与人说话,说是要杀你灭口。”林清幽幽叹气,“风堂主蒙受不白之冤,如果你这个证人死了,就是真正的死无对证了,所以我想着是否能把你救下来。” 红二不敢去看林清,“这……这……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林清漫步走到暗室内唯一一套桌椅前坐下,“不,你说谎了。 你连含香螺出现的时间都记差了,运粮的队伍明明是年底启程,含香螺繁殖的时间却在每年五月前后。” 红二一愣,心虚的撇开眼,“当时九死一生,许是我记差了,不过是个螺罢了,记错又能如何。” 林清笑笑,“运粮队是在年底十三启程,抵达海城是在年初,可对?” 红二点头,“不错,正好除夕那夜到的,我们还在海城王家吃了年夜饭呢。” 林清道:“去时十七天,回来十六天,对吗?” 红二理所当然道:“对啊,海城不近,一来一回可不得这么多天。” 林清似笑非笑,“那装卸货物的时间呢?” 粮食和食盐各有百石,以现在的人力来算,怎么也得两天功夫才能完成货物装卸。 若是再扣掉两天,那么从海城回到刹盟的时间就只剩下十四天。 红二脸上刚刚扬起的得意霎时间僵在了脸上。 林清隔着帷帽的纱幔睨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演技拙劣的戏子,“出发一日便已事发,就算你躲藏及时,从头到尾躲过所有伤害,无伤无病。 但南境城镇距离遥远,你从野牛岭抵达下一个城镇村庄,至少也需要百八十里的路程。 你没有马匹借力,只凭腿脚,至少需要两日时间。” 林清看着红二的脸色愈加难看,轻轻一笑,笑声中多了些许戏谑,“就算你运气好,一路无病无难,也没有被那些贼人发现踪迹,正好在镇上买到马匹,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刹盟,你觉得这个时间会是多少?” 红二算不出来,但他清楚就算一切都在理想状态,也绝不是十四天能够办到的。 他浑身肌肉紧绷,额头流下斗大的汗滴,双眼紧紧盯着林清,脑子快速思索着,却根本想不到辩驳的地方。 林清也不介意,接着说道:“按照你的陈述,最大的错处便是时间,即便在全部理想的状态下,你也无法在正月十六赶回这里,所以你的证词不说全部,至少有九成是错误的。” “不如我给你个说法,你看如何?”林清换了姿势,左腿轻轻搭在右腿上,手肘放在桌面,手背自然的抵在侧脸上,“你是凶手亲自安排的证人,你存在的目的就是将凶手的头衔栽赃到青龙堂堂主风北辰的头上。 你的名字是凶手补在名册上的,你根本就没去海城,而是躲在距离刹盟不远的位置,将那些所谓的证词背诵下来,等待主人的命令,然后从暗处走出来,将一切说出来。 我想这其中应该是有变故的,比如你享福这么久,有些日期已经记不清了。” “你……你……”红二浑身发颤,胸口快速的起伏着,仿佛慢上一点就要窒息一般。 “你是想说我没有证据?”林清笑笑,“墨迹干涸的时间不同,褪色程度也是不同,柳先生已经查过名册,足以证明你的名字是后补上去的。 当然证据不止如此,还有你骑回来的那匹马……” “你不必说了!”红二咬着牙,气息更加紊乱,恨不能捂住耳朵,本以为句句斟酌的证词足以骗过所有人,不成想竟是这般漏洞百出! 这姑娘说的简直就像是亲眼见过一般,证据确凿,漏洞明显,他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你急什么,我是想说你那匹马啊……”林清似笑非笑,“没看出什么问题,左右这南境里所谓的壮马也弱的跟软脚虾似的。” “你耍我!”红二双目赤红,眼里流露出杀意,若只是这么一个小姑娘,他也未必不能将人弄死。 他早已在外面藏好了一批金银,等躲过这波追杀他就远走高飞,到时天下之大,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林清难得诚实的点了点头,很是干脆的承认,就是耍了又能怎么样。 红二的手摸出藏在裤脚的匕首,微微俯下身体,瞳孔紧紧注视着对方的动作,“小姑娘,你这么聪明,可聪明的人都活不长久,你说是也不是?” “既是聪明人,若连条后路都不留又如何称得上聪明人呢。”林清取来一旁早就备好的纸笔,将红二作为伪证的证词一一写下。 她的手速不快不慢,正好最后一笔落下,手中笔尖一转,顿时如同利刃一般,正好刺进红二的左臂。 红二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匕首掉落一旁,抱着胳膊倒在地上,恐惧的盯着林清,“你会武功!” “我武功不大行,你如果在控制一下脚步声,我大概就躲不过去了。”林清将纸张往那边推了推,“杀我不难,但你要想好,如今想要你命的人是谁,想让你活着的又是谁、” 红二目光一闪,他当然知道,还不是那些人过河拆桥,见不能留他了,便想杀人灭口。 一群没良心的混蛋玩意儿! 他憋了一肚子脏话,不得不仔细思考这姑娘的话, 曾经的自己人如今只想杀他,唯有想要寻求真相的人才会想要救他。 想要活着就只能低头。 最起码眼下这情况他必须低头,毕竟那些人派来的杀手还在外面游荡,暗室里的姑娘他同样不是对手,这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方法。 “经过姑娘这么一说,小人方才发现之前简直错的离谱!”红二舔着脸谄媚凑到林清脚边,连受伤的胳膊都顾不上,“如若姑娘不嫌弃,小人一切都听姑娘的,日后刀山火海,听候姑娘差遣!” 林清指了指桌面上的纸张,“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若真服气,便在这签字画押吧。” 红二很是犹豫,“这……” “我的耐心一向不是很好,最起码若是从前,我会直接砍断你的脖子,而不是坐在这与你废话这么久。”林清漫不经心的说着。 以她的身份对上这些人压根不需要什么证据,她只要知道她的推测是正确的,就可以将这些人先送去下面阎王殿报道。 谁能说什么,谁又敢说什么。 红二浑身一寒,脖子上自内而发的散发着寒气,他莫名觉得如果他再拒绝,对方很可能真的会砍下他的脑袋,然后用他的血液涂满手掌,盖在那张纸上。 左右结果都一样,过程其实也不那么重要,至于他的性命,就更加不重要了。 红二惊慌起身,速度快的仿佛后面有鬼在追,右手就着左胳膊上仍在滴落的血液在那张证词上按下手印。“只要姑娘能救我,我便将幕后之人的身份告诉你。” 林清抛出一个犹如雷霆一般的答案,“是二长老。” 红二猛地僵住,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声音尖锐刺耳,“你怎么知道的?!” 林清笑了笑,“你都提及年夜饭了,凭借王氏和风北辰的关系,问题应该就出现在那顿年夜饭上,那么王氏是一定有问题的,再根据王氏往上推就是了。 王氏族长的夫人是风北辰的干妹妹,而这位夫人的女儿嫁给了二长老的侄子。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并不在这,南境的冬天虽不像北方那样寒冷,却也并不好过,什么时间运粮不行,非要在除夕之时呢?” 第360章 第 360 章 (女装)刹盟 第360章 林清其实听见红二的话, 脑子里的思绪就已经逐渐将所有线索联系到了一起。 红二许多东西都说不清楚,甚至连野牛岭的情况都说不清楚,但他却知道风北辰在王氏吃了一顿饭,那必然是有人将这条消息整合给了他。 王氏有问题, 与王氏有关系的二长老也有问题。 红二看着林清, 仿佛见鬼似的, 如今的他就像被扒光了一般,没有一点秘密可言! 他呐呐而言:“你……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不是我知道。”林清将桌上的证词慢悠悠整理好, 而后对着桌子敲了三下。 暗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 昏黄的光晕下,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走进来。 红二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之前袭击他的黑衣人! 他双眼瞪大, 一时间因为受到太多惊吓,表情已经接近失控,他的手哆哆嗦嗦的在黑衣人与林清身上来回指着,“你们……你们……” “若说除夕之时, 二长老与风堂主的确没什么过节, 但若再往前两月, 却发生了一件人尽皆知的大事情。”黑衣人摘下脸上的黑布, 露出柳先生那张英俊年轻的脸,只是嘴角好似沉到了谷底, 脸色也格外难看。 “柳文和!”红二失声尖叫,几乎破音,他这会再不明白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但没人搭理他。 柳先生接着说道:“大约是十月底, 二长老买通青楼一名丫鬟给我下毒, 意欲将我的尸体与他女儿冥婚,却被风堂主先一步知晓,将此事揭发, 闹到了盟主面前。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也无法弄到台面上,二长老和风堂主都遭到训斥,事情就此揭过。 想来便是那时二长老对风堂主怀恨在心,方才出此手段谋害。” 红二看见柳先生那张脸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踉跄着倒在地上,闭上眼睛。 一切都成定局,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想到竟是我连累了风堂主。”柳先生苦涩的垂下头,“我可以杀了他吗?” 林清瞥了眼红二,她见过太多证人临时反口的,尤其是那种心志不坚的,活着更加麻烦。 显然红二就是这种人。 “供词已经到手,这种人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你们不能杀我!”红二立即反应过来,恐惧的看着两人,“杀了我你们就没办法还风北辰清白了!” 林清笑笑:“当我站在弱势,自然需要你这样的人作证。但当我让所有人沉浮低头时,哪怕我手中的证词是假的,依旧有大把的人认为我是正确的。” 柳先生利落的拧断了红二的脖子,“人怎么办?” 林清冷漠道:“跟那个派来刺杀他的老管事扔在一起,记得让人看见。” 柳先生沉默片刻,道:“好。” 林清看他难过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其实只凭二长老还不足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风北辰是上代老盟主留下的人,他与姬蝉又不是一条心,二长老只是诱因,真正想要他命的是姬蝉。 穆晚唐知道真相,自然也要替他的母亲遮掩。” 说到底,二长老只是姬蝉养的一条狗罢了。 柳先生自然也想到了,但理智与情感仿佛在此刻分隔开来。 理智上已经知道答案,但情感上他仍旧内疚,甚至幻想如果他没有给对方机会,风堂主是否就能活下来。 那是他的恩人,最后却因他而死。 柳先生没再说话,默默按照林清所说将红二的尸体送回牢房,又将老管事摆在尸体旁边,仔细的做好一切,又抹除一切痕迹。 半个时辰后,有教众路过这里发现异常,然后更多的人将这里团团围住,老管事重刑之下选择招供,却又在即将说出穆晚唐的姓名时被人灭口。 整个白虎堂乱成一团。 但这一切已经与柳先生和林清无关。 他们趁着最后的夜色返回青楼,回到柳先生那间院子。 空出的房间暂时成了林清的卧房,忙了大半夜,二人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林清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今日阳光正好,外面大柳树上不知从哪飞来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格外热闹。 她心情不错,披上衣裳下床,简单的洗漱整理后方才走出房门,顺便拎起墙边的扫帚将小院清理了一遍,又将边边角角的小花小草辣手摧了个遍。 最后才走到角落处四面漏风的厨房里。 厨房里只有一个与这窝棚差不多的简易灶台,旁边还有水缸什么的,一边还有个柜子,里面放着菜肉和粮食。 看得出来,柳先生对这里还是很放心的,柜门都没锁上。 林清多少有点犯难,她自己怎么回事她也清楚。 其实她是非常忙的,要练武,要背卷宗,要处理皇家各种命令,还要料理天禄司的各种杂事。 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偶尔还得熬个夜。 这种情况吃穿用度上如果再用她来操心,她大概能憋一肚子脏话。 好在她那位侯府总管非常得用,将一切都料理的清楚明白,还有秋娘明月替她掌控内宅,侯府里的事完全不用她操一点心。 所以现在她的厨艺大概只剩下上辈子留下的记忆,再不做创新的时候,大概就是能入口的地步。 好像有点对不起柳先生了,好歹叫人家一句恩师呢,转头就给人家吃猪食,怪不好意思的。 林清犹豫再三,还是将柜子合上,放下锅盖,转身离开院子,根据上次的记忆,轻松的找到了饭堂。 这会饭堂里已经没人了,但厨娘还在,看见林清过来眼神瑟缩了一下,毕竟之前林清英勇的表现还历历在目。 厨娘不敢得罪,忙赔笑道:“姑娘怎么这会过来了,饭点都过了。” “柳先生教我弹琴太晚,人都累着了,我想着弄两个菜给他下下酒。”林清熟练的取出一块碎银塞进厨娘手里。 厨娘眼睛一亮,连笑容都更加真实了,“姑娘稍坐片刻,马上就好。” 林清嗯了一声,走到外面的椅子上坐下。 厨娘边忙边与林清闲聊,“姑娘不愧是赵妈妈看中的,这才几日就能赚到银子了。” 林清低咳两声,“倒也不算,就是遇见几位‘好心人’见我可怜,便给了一点散碎银子。” 厨娘听见这话手都抖了一下,古怪的瞥了林清一眼,有这好心人,她怎么遇不见呢。 厨娘突然就不大想说话了,就是手中菜刀剁在菜板时声音大了不少,又快又急。 一刻钟后,三道小炒便做好了,厨娘一一装好,又特意盛上两碗米饭装好。 却在这时门外两人走了进来。 带头的是一位面容精美的姑娘。 她一身嫩黄,身姿婀娜,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玉簪点缀着,浑身透着一股子慵懒劲。 林清见过这人,正是偷听那晚给穆晚唐跳舞的那姑娘。 厨娘正要往外走,见到这人连忙跑过来,谄媚道:“香婷姑娘,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让小桥通知一声就是。” “屋子里闷得很,正好出来透透气。”香婷走到一边椅子上缓缓坐下。 她身后的小桥上前一步,质问道:“你怎么做事的!刚刚送来的饭食那般油腻,我家姑娘哪里吃得下!” 厨娘心里一哆嗦,“是我疏忽了,我这就重做。” “重做?”小桥冷哼一声,“我家姑娘忙得很,哪有时间与你这种下等人浪费。” 她瞥向厨娘手里的食盒,“这不是有现成的嘛,这个给我就成了。” 厨娘为难的看向林清,几乎瞬间就下了决心,即便赵妈妈想要捧新人,可这捧不捧得起来还是另说,但另一个可是正当红的,还有大人物撑腰,不能得罪。 她讨好的把食盒往小桥手里送,小桥得意哼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接。 偏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腕横叉进来,按住了那即将送出的食盒。 三人同时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正对上林清扬起的笑容。 笑容很真诚,但心里具体怎么想的也就只有林清自己知道了。 她要是看不出这香婷主仆俩是来找她麻烦的,这辈子就算白活了。 几乎只是瞬间的事情,没有人看清林清是如何动作的,但那食盒已经稳稳的落在林清手里。 她收回手,起身就走。 至于后面的勾心斗角,她其实没多大在意,毕竟她在这停留的时间不会太久,毫无意义的争斗现在没有必要,之后就更没必要了。 毕竟她若成了,刹盟里所有人的生死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若是不成,她大概已经跑了,跟这些人的交集也到此为止。 但这不在意的态度对香婷而言就是格外的刺眼了。 为了攀上那位她费了多大的心力,如今整个总舵谁见了她不得乖乖低头,恨不能把她捧到天上。 赵妈妈的动作她自然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 香婷对自己有信心,她在总舵的位置是新人永远无法撬动的,只要那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但这并不代表她心里不膈应,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然要让新人看看什么叫人上人。 哪知道对方竟然无视她! 香婷最恨的便是这种目光,仿佛扒开了她的皮,让她回想起那些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 她猛然起身截住林清的去路,“见到本姑娘就这么走了,谁给你的胆子!” 林清淡淡瞥了她一眼,“原以为有点脑子,没想到还真就只有脸能看。” 香婷不敢置信,“你敢骂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林清似笑非笑的睨着她,“如若你真有脑子,就该想想怎么留住你那棵大树,听说飞鸾天那边可是来人了……” 香婷脸上的愤怒瞬间变成了震惊“你说真的?” 林清道:“昨日与柳先生外出过,道听途说。” 飞鸾天来人在这边也不算什么秘密,尤其人还住在城中,听到点什么消息还是挺正常的。 香婷这下真慌了,顾不得之前的目的,匆匆离开这里。 后面有心想要帮主子助阵的小桥也只能狠狠瞪了林清一眼,大有一种这事没完的味道,然后飞快的跟上香婷的脚步。 林清只是嗤笑,没想到过来弄点吃的也不消停,无奈摇了摇头,拎着食盒重新返回小院。《 》 360-370 第361章 第 361 章 (女装)刹盟 第361章 林清回到小院的时候, 就见柳先生的卧房门已经打开了,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衫,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只是眉心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 林清大概也清楚柳先生的心思, 虽然还未见过王氏, 但经过昨夜, 凶手已经确定,如果他想浅浅的报一下仇, 只要杀死红二和二长老, 就可以欺骗自己说他已经帮风北辰报过仇了。 但如果想要彻底复仇,那就等同于是刹盟宣战。 林清当然更希望柳先生选择第二条路, 这样她便多了一个帮手。 但她同样也不太希望柳先生选择这条路,毕竟要叫一句恩师呢,不论一开始目的为何,她还是有一点师生情谊在里面的。 所以她希望柳先生能好好生活, 至于报仇的事情, 她不介意代劳一下。 林清之前宁愿扫院子买饭, 也是给柳先生留下一点思考时间。 她走进屋子将茶具拿开, 然后把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在桌上摆好,“空腹饮茶不好, 容易落毛病。” 柳先生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桌上的饭菜,心里微暖, “有劳了。” “厨娘做的, 我就是跑跑腿。”林清在另张椅子坐下,“就是出门没看黄历,遇见香婷了。” 柳先生夹菜的手一顿, “她找你麻烦了?” 林清笑笑,“恩师还挺了解她。” “赵妈妈也曾将她送到我这待了一段时日。”柳先生颇有些一言难尽,“但她那个性子……着实令人难受,后来让赵妈妈领走了。” 林清突然有些好奇,“她做了什么?” 柳先生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香婷曾是一位世家千金的婢女,会读书识字,她……给我写了很多诗词,并且不许任何雌性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诗词!雌性! 林清注意到这两个词,再看柳先生的神情,基本确定所谓的诗词应该就是情诗,所谓的雌性大概不止这楼里的姑娘仆妇。 柳先生像是看出她所想一般,沉重的点了点头,“连后院小厮养的那条母狗都不行。” 林清知道那只狗,浑身漆黑,站起来能有一人多高,经常被牵着四处放风,偶尔会从这小院的门前路过。 她震惊了。 柳先生叹了口气,“所以实在没法教课,后来赵妈妈让她学了舞艺。” 林清啧啧称奇,认真评价:“恩师,您当真是……蓝颜祸水。” 柳先生的嘴角立马沉了下去,“上次给你的书看了几页,等会抽查。” 林清眼皮跳了跳,那书她收在枕头下面了,目前一页还没看过,她愤愤不平,“你这叫公报私仇!” 柳先生冷哼一声,“不是你赖着我要做你的老师?” 林清说不出话了,只能瞪着他,用目光示意自己的不满。 柳先生下沉的嘴角却在这目光中逐渐拉平,而后微微扬起,眼角也多了一点细小的弧度,心里那份沉重和挣扎在这插科打诨中渐渐消散了。 他突然觉得有这么个徒弟好像也不错。 “你住在哪里?” 林清一愣,心里多了点不可思议。 柳先生低咳一声,多少有点尴尬,“风堂主对我有再造之恩,他的仇我一定要报,如果之后我还活着,也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我家地方大,恩师想怎么住都行,若觉得无聊,我还可以为恩师买下一栋阁楼,一层会友,二层下棋,三层赏画,四层藏书。” 柳先生听出来了,他这便宜徒弟非常有钱,“倒也不必,我平时不喜与人往来,只是想到时住的近些,也好方便教你读书。” 这可能有点难度,毕竟她的侯府在京城东街,距离皇宫很近的地方,那里的房子有钱都买不到,只能靠皇帝赐下。 当然,她也不介意厚脸皮叫皇帝赐栋宅子给柳先生。 林清若有所思的看着柳先生,保护柳先生活着离开这里吗? 好像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可以试着挑战一下。 饭后林清收拾好碗筷,柳先生取来茶具泡上一壶清茶,给二人各自斟上一杯,说道:“我承诺过,你既然已经找到凶手便是新的青龙堂堂主,我已通知堂中几位管事,让他们引你回去堂里继任。” 林清却摇头拒绝,“我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而且我年纪尚轻,即便成功继任堂主之位,收整人心也需要一段时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柳先生端杯的手顿了下,“那你准备怎么办?” 林清道:“由恩师做面上的堂主,我则继续潜伏暗中。” 毕竟她这张脸的确不大方便露面。 柳先生却不同意,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既然承诺,又如何能言而无信,“不如这样,堂主之位还是由你继承,平时你可蒙面示人,或由我代为传达命令。” 左右差不多,林清点头,“也好。” 柳先生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新衣放在桌上,上面还有一个铜制面具,“便用这套男装吧。” “多谢恩师。”林清确实需要这东西,也就不客气了。 柳先生想说师生之间不必说谢,他这个老师关心学生本就是应该的,但话到嘴边就变成“这是预支你课业的奖励,若之后课业不合格,惩罚翻倍。” 林清脸上的感激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倒也不必如此计较…… 她拎着衣服面具去了隔壁,脱下女装,熟练的束胸穿衣,而后弄了个简单的男式发髻,最后将那张面具戴在了脸上。 林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指腹抚过冰凉的面具,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明明也没几天,可再穿上这身衣服却恍若隔世一般,是耽搁的太久了吗? 没有人给她答案。 林清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下,再睁眼时,迷茫已在眼中褪去。 外面响起有人翻过院墙落地的声音,又被柳先生迎到了隔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不断飘进她的耳朵。 “你确定要将青龙堂堂主的位置让出来?你明知道老堂主一直想让你接班!” “她绝非池中之物。” “不行,我不同意。” “你们一心想要脱离刹盟,可若无人打破僵局,绝无成功的可能,她是变数。” “听你而言她也没多大岁数,能有什么本事?” “她找到了真凶。” “你说什么?!” …… 声音越来越小,柳先生将昨天的事情与这些人说了一遍。 声音渐渐安静下来,林清能听见柳先生一句句的维护。 说到底也是相互选择的结果。 林清微微一笑,抬步走向隔壁的房间。 房门发出的嘎吱声惊动了房间里的人,他们纷纷起身看向林清。 林清扫了一眼,房间里除了柳先生还多了三人,两男一女。 女子大约三十几岁,衣装露骨,满面浓妆。 另外两名男子一老一少,老人身形佝偻,身上衣服打着补丁,乍一看有点像街边行乞的乞丐,另一个少年面容白皙稚嫩,看上去跟林清差不多高。 “叫她赵三娘就行,堂内二管事。”柳先生指着女人介绍,而后指着老人说道:“唐大管事,也是现在的代堂主。” 赵三娘嗔怪的瞪了柳先生一眼,“你也没说新堂主竟这般俊俏。” 柳先生无语至极,很想问问隔着一张面具是怎么看出俊俏的? 赵三娘却满不在乎,朝林清勾了勾手指,“小堂主快来姐姐怀里,他们都是吃人的坏蛋,唯姐姐我心善,保准能让小堂主快乐的□□。” 林清没动,视线下移,眼尖的看见着赵三娘的袖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然后露出一点翠绿的脑袋。 是蛇,看样子还是剧毒。 赵三娘见被发现了,无所谓的耸耸肩,顺便将小蛇往袖子里塞了塞,而后看向一边的唐大管事,“老唐,你看怎么样?” 唐大管事抚着长长的胡须,慢吞吞的说道:“她既然能找到凶手,我没有意见。” 他又看向少年,就见少年已经跑到了林清面前,嘿嘿一笑,“堂主安好,叫我王煜就成,虽然我只是一名香主,但管的事多啊,只要堂主需要,保证给您办的妥妥帖帖。” 唐大管事被王煜那不值钱的样子惊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咳嗽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林清挑了挑眉,看来柳先生的劝说很有效,三人对她最起码面上很是客气。 她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先对王煜颔首算作回礼,随后报出柳先生知道的那个名字,“刘清。” 唐大管事道:“咱们都是江湖人,也没那么多规矩,堂主既然已经得到青龙令,便是青龙堂的堂主,堂主可要办理宴席?” “不必麻烦。”林清走进房中,瞥了眼将门关上的王煜,“此事可要通报盟主?” 唐大管事解释道:“刹盟本是四大势力联合建立,初始只是盟友,后来四家逐渐衰弱合并,方才形成如今的刹盟。 因此四堂堂主向来是由上一任堂主亲自选拔培养,即便是盟主也不能轻易插手,除非上一任堂主叛教,又或是没有继承人,方才能由盟主指派。” 说到这唐大管事叹了口气,“那个姬蝉几次三番以风堂主叛教为由派人接任堂主,不过都被挡回去了。” 林清明白了,“所以说我要真正的接任堂主之位,就得先洗刷掉风堂主的冤屈,还要做好成为姬蝉眼中刺肉中钉的准备。” 唐大管事抚须点头,“不错。” 这等同于是给林清抛出两个难题,所以客气归客气,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接受了林清成为堂主,否则即便拿着青龙令也无法得到堂中弟兄的支持,更得被姬蝉当靶子打。 赵三娘无所谓的摆弄着自己鲜红的指甲,她的想法与唐大管事一样,根本不觉得林清能解决这两个问题。 唯有王煜仍旧眨巴着眼睛看着林清,一副找到好伙伴的样子,似乎根本不在意其他的任何问题。 林清笑了笑,笑声透过面具略有沉闷,或许对别人而言这两个问题每一个都足以致命,但对她而言,真都不算事情。 柳先生没告诉他们红二死前留下了证词,这便是证据,只要在合适的场合拿出来,她就有办法为风北辰正名。 至于第二条,即便不做这个堂主,姬蝉就不想杀她了? 姬蝉杀青龙堂堂主大概就一刀,杀她的话,估计得凌迟。 第362章 第 362 章 (女装)刹盟 第362章 林清将证词拿出来交给唐大管事。 唐大管事眼睛一扫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尽管柳先生已经说出凶手的名字,可真当证据摆在眼前,仇恨便如燎原之火,几乎将他彻底点燃。 他将证词传给王煜和赵三娘, 双手微微发颤, 双眼通红。 王煜死咬着牙, 声音嘶哑,“姬蝉!王氏!只要我王煜活着一日, 誓死要为风堂主报仇!” “报报报, 你拿什么报!”赵三娘小心翼翼的放下证词,抬手就给王煜后脑一巴掌, “四堂人数相当,你就是把青龙堂的人全算上也打不过另外三堂人马,更何况还有大长老和二长老,他们后面可是也掌握着不少势力, 你拿什么斗, 让弟兄们过去送死吗!” 王煜蔫了, “那怎么办,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赵三娘眼睛一转,看向林清, “堂主怎么看?” 林清意味深长的看着赵三娘,直到赵三娘心虚的撇开眼。 其实单凭青龙堂报仇也不是不行,但必然会损失惨重, 如果想要稳妥, 就得要更多人手。 她问道:“大长老和二长老关系如何?” 唐大管事道:“大长老和二长老的职责略有不同,但大体上是相通的。” 他几乎一瞬间就明白林清的意思,立即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南境只有两股大势力,一个是忘忧城,另一个便是刹盟。 但忘忧城的老城主没什么雄心,只维持着那一亩三分地,所以南境大部分城池和各处世家都以刹盟为主。 老盟主将这些人打散,除去一些特殊的自己亲自掌控,剩下的平均分配给到两个长老名下,由他们掌管大部分公务。” 唐大管事点到即止,但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南境就那么大,势力就那么多,一个人多了,另一个人就得少了。 这种情况下两位长老的关系能好那就奇怪了。 林清则看的更深了一层,其实当盟主跟当皇帝差不多,那位老盟主的意思便是要这两位长老相互争斗,以至于达到某种平衡。 但皇帝的帝王之术都是自幼熏陶,正统培育,还有一堆智囊出谋划策。 显然刹盟里没有这个环境,所以盟主需要足够的脑子,最起码要有很强的洞察力和全局观,哪边偏的厉害了他能立即察觉,并将两边重新拉回平衡点。 但姬蝉并没有这个智商,她连善后都需要亲儿子帮忙,自负又狂妄。 所以下一步,便是要与大长老达成同盟,顺便送王氏与二长老上路。 林清靠在椅背上,两腿相叠,一手抵着侧脸,另一只手无聊的敲着扶手,“我需要大长老的所有消息,包括他的家人,外室等等。” “堂主放心,今夜便会全部送到。”唐大管事已经平息怒火,将一切仇恨压在心里,然后认真的回着林清的话。 就像柳先生说的,或许这就是变数。 看来接下来一段日子青龙堂估计有的忙了。 唐大管事表态,赵三娘与王煜自然也没意见,三人告辞。 柳先生起身送客,林清则回到隔壁重新换回女装。 当她收拾妥帖出去的时候,柳先生已经在院子里架起两张琴案,摆好瑶琴,“赵妈妈让我教你学琴,但你那琴艺……” 柳先生有些一言难尽,“总之琴还是要学的,最起码你得能应付赵妈妈的检查。” 林清倒是无所谓,她坐到其中一张琴案前,信手拨弄琴弦。 “嗡!” 柳先生只觉大脑里也跟着嗡的一声,震得两眼发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咬着牙,两手摆好姿势,不服输道:“再来!” 林清很听话,再次拨弄琴弦…… 半个时辰后,柳先生恍恍惚惚的做饭去了。 再教下去,疯的大概是他。 林清本想过去帮忙打个下手,然而还没动,院门就被人再次敲响。 林清疑惑的打开门看了眼,这次来的仍旧是熟人。 是那个临时被她占据身份的假公主杨蓉儿。 杨蓉儿穿着丫鬟的服饰,身后还背着一个包袱,对林清挤出一个笑容,“我没查你,不过那位公子在刹盟名声不小,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林清挑了挑眉,让开位置。 杨蓉儿缩头缩脑,像老鼠一样溜进院子,方才小声说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姬盟主那边送来消息,明日集会,请我的……” 她一言难尽的将一张请帖放在林清手中,“请我的主人露露面。” 林清翻开请帖,里面写着飞鸾天二公主的名字,至于地点却是空的。 杨蓉儿立即解释:“明日辰时,会有马车来接。” 也就是具体地点不知。 柳先生已经走过来,闻言蹙起双眉,“还是拒了吧。” “不行,若是拒了,姬蝉定会起疑。”林清没有拒绝的权利,不论是否危险,她必须得去。 杨蓉儿消息带到,将包袱留下就走了,里面装的是飞鸾天公主要穿的礼服和凤凰面具。 林清将东西送回房里,柳先生也跟着走了进来,将一把匕首放在桌上,“我是用剑的,君子之剑,他们很多人都见过,如果给你反倒会害了你,只有这把匕首是我的私藏,旁人并不知晓,你留着防身。” 林清拿起匕首仔细端详,见多了兵刃,东西好不好也就是一眼的事情。 这匕首刀刃很薄,散发着点点锐利的寒气,看得出是件好东西。 她将匕首收好,认真保证:“恩师放心,旁的不敢说,我若要走,没人能拦的下我。” 柳先生没有追问什么,能有这份心力和武艺,他这弟子身份必然不会简单,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好不容易收个弟子。 不论因由为何,他忽然觉得其他一切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他想这位弟子能好好活下去。 至于仇恨,那本就是他该背负的东西。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林清的肩膀,沉下的嘴角弧度缓和,多了一种类似亲情的牵挂,“一切以自身安危为主。” 林清心中微暖,笑着颔首。 晚饭是柳先生亲手做的,饭后,林清拿着唐大管事送来的所有资料,换上男装,拎着包袱,潜进杨蓉儿所在的客栈。 翌日一早,林清穿戴整齐,辰时一到,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前。 林清本来对姬蝉派来的马车没抱多大希望,可真看见这马车,才发现她可能有点误会姬蝉了。 就刹盟这块地方能找出来两匹没有杂毛的白马还是挺不容易的,那马车木料珍贵,车厢里坐垫绵软,上面还铺着一层竹制的凉垫。 中间还放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糕点茶饮,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一缕缕白色的烟雾从中飘出,是一种冷冽清淡的香气。 林清视线在车厢里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座位上正在喝茶的穆晚唐脸上。 不止马车上下了功夫,人上也是在下功夫了,就是那脸色格外冷淡,看林清就跟看路边石头没多大差别。 林清扶了扶脸上的凤凰面具,不得不说,见惯了穆晚唐不要钱倒贴的模样,就眼下这幅样子还怪让人新奇的。 尤其那双眸子,原来在不勾人的时候竟也能这样清冷锐利。 马车缓缓驶动,地面不算平整,但车厢里的晃动却并不明显。 穆晚唐不愿意说话,林清更不太想发出声音,倒也算意外的和谐。 马车穿过街道,离开厚重又破旧的城门,外面的世界比林清想象的要更加离奇。 外面的路面不算宽阔,却足以让两辆马车并行而过,路上雾气弥漫却并不均匀,有些地方浅薄的能看清地面上正在盛放的野花,有些地方则浓郁的只剩一片白色,伸手不见五指。 也难怪刹盟总舵的位置如此神秘了,如今这时代碰上这种地形,外面的不磕几个都不敢轻易离开。 林清觉得她应该庆幸上辈子的记忆完全,所以对于这种雾气,她能准确的用一个名词形容出来,并根据原理得知这附近应该有一个较大的湖泊或者河流。 她在脑子里勾勒出南境西部的地形,在其中一个点上逐渐加重。 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将消息传出去了。 是动用天禄卫还是边境驻军…… 林清思索着,却在两个选项上最终都画了叉,她动了灭掉刹盟的心思,但这事绝对不能算在大渊的头上。 马车愈加颠簸,她不得不暂时放弃思考,扭头看向外面的景致。 然后她看见马车在一片林子里停了下来。 四周很是安静,连虫鸣鸟啼之音都仿佛被断绝一般,入目之处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树木。 林清颇为感慨,还真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啊! 穆晚唐终于放下手中的茶杯,声音冷如寒冰,“二公主觉得这块地方如何?” 林清压低嗓音,沙哑如男人低语,“依山傍水,挺好。” 穆晚唐只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并不在意,“我知道飞鸾天的消息,也清楚你的底细。” 林清的心陡然就悬了起来,虽说暴露的时间要比她预计的早上一半,但如果是穆晚唐亲自动手,这个时间也算合理。 那接下来该怎么走呢。 是直接摘掉面具,还是先逃一下,另谋他想。 林清正捉摸着,手已经摸向藏在袖间的匕首,然后她听见穆晚唐接着说道:“我的人早已送来消息,二公主发动政变失败,带着部下逃离飞鸾天,我没想到你竟有胆子跑到刹盟来坑蒙拐骗。” 林清摸着刀柄的手忽的僵住,猛然抬头看向穆晚唐,面具遮住她脸上古怪之极的神情。 还真是……瞎担心了。 第363章 第 363 章 (女装)刹盟 第363章 穆晚唐将人带过来的目的很简单, 他可以忍受姬蝉的一切安排,除了婚事。 他爱慕一个人,也只会爱上那一个,哪怕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你死我亡。 穆晚唐俊颜微敛, 声音如同被罩上一层寒冰, “我若在此处杀你, 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 “何必如此麻烦。”林清笑笑,“这四周应该藏了不少人吧, 你完全可以将我分尸埋葬, 又或者弄个架子烤熟了,找群狼啊豹子什么的, 到时记得往深山找,这附近的禽兽大概有点挑食。” 这个答案多少有点出乎意料,穆晚唐不禁疑惑,“为何?” 林清回答的理直气壮, “就这地界应该死过不少人吧, 见得太多, 可不得挑食么。”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 这番插科打诨,穆晚唐脸上的威严多少有点龟裂。 他算是看出来了, 对方是吃准了他不会动手。 事实也的确如此,人好杀,但人死之后的事情却很麻烦。 刹盟如今的状态并不算好, 几次的任务失败损失了太多人手, 就像被蚂蚁蛀空的楼阁,看上去依旧宏伟,实际上却是千疮百孔。 穆晚唐半靠在椅背上, 一双狭长的狐眸落在那张精美的凤凰面具上,寒意散去,却仍旧冷漠,“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看你口舌伶俐,也不是非杀不可,不如合作吧。” 林清挑了挑眉,“哦?怎么个合作法?” 穆晚唐道:“刹盟可以提供庇护,我也可以不杀你,但你日后行动必须由我安排,不得违背。” 林清被这话逗乐了,“你这不叫合作,劝降更合适。” “一个名称而已。”穆晚唐注视着她的眼睛,“同意与否在你,杀你与否,在我。” 林清故作丧气的垂下头,“我除了同意,也没别的路可走。” 穆晚唐勾起唇,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其实我没有派人前往飞鸾天,不过是从往来商队带来的一些零碎消息中推测出来的,不过是诈你一下罢了。” 如果是真正的飞鸾天二公主,这会大概要气吐血了,几句假话愣是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但换上林清,感情多少就有些复杂了,只能赞道:“上人当真敏锐。” 就是敏锐的不太彻底。 穆晚唐自然听不出林清的话外之意,全当上当后的夸赞,跟咒骂差不多,但他不在意,继续给对方画饼,“你只要乖乖听话,日后我自会帮你夺回皇位。” 作为一个夺位失败的皇女,必然会对这种许诺格外看重,林清只是略一沉吟,就露出对皇位的贪婪和觊觎,“上人若有吩咐,我定当上刀山下油锅,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对了,可要我摘下面具?” 她抬手就去摸面具,显得特别真诚,却被穆晚唐拦住了。 飞鸾天皇室那些规矩穆晚唐多少有点了解,看了这张脸,他怕是就得被这位二公主彻底赖上,就跟甩不掉的苍蝇似的。 他不耐烦道:“不必,你乖乖听话就行。” 林清故作惋惜的收回手,就跟错过万两黄金似的。 穆晚唐突然就有些后悔,厌恶的又坐远了些,抬手在车边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马车再次动了起来,不一会就重新回到大路。 车夫熟练的在各个雾气团中穿行,一刻钟后停在一片湖泊前。 湖边建造了一个不大的渡口,另一边停着一座画舫。 画舫高有三层,雕梁画栋,极为奢靡,渡口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林清多少有点惊叹,本以为那密道高楼就是姬蝉的奢侈所在,如今一看,这画舫只怕要比那高楼的造价还要高。 姬蝉当真会享受啊! 她悄悄瞥了眼穆晚唐的脸,却见他脸色铁青,看画舫跟看看仇人似的。 林清曾经看过类似的神情,那是一位将军抓住挪用军费的兵部官员。 她去抄家时那位将军也在,抄出的财物几乎堆满整个院子,那位将军当时就是穆晚唐这个眼神,恨不得把人跟钱都给活活吃了。 想来这画舫建造应是挪用了不少银子,多到穆晚唐填窟窿时恨不得都把自己塞进去。 穆晚唐的视线总算从画舫上移开,然后他便走了,脚步之快似乎忘记身后还有一个人。 很快,马车前就只剩下林清一个人。 车夫大概也察觉不妥,“要不小人去找个引路的丫鬟过来?” 林清是真的无所谓,或许没有穆晚唐的监视反倒会更加方便。 她的视线在车夫的脸上来回转了几圈,“你叫什么?” 车夫怔了下,回道:“小人愁三。” 林清了然,愁长青嘛。 以前也不是没打过交道,这是不做小白脸改做车夫了? “不必了,我随意走走就是。” 林清随口说了句,一抬头,就见贾老三正往这边来。 贾老三其实也才二十多岁,大概是今日特意收拾过,看起来人模人样的。 他注意到林清的视线,疑惑的停下脚步,又看了眼林清脸上的面具,立即反应过来,抱拳行礼,问道:“公主寻在下,可是有事吩咐?” 林清寻思她就看了一眼,怎么就成了找人呢。 也成吧,比起愁长青给她找的人,这货好歹好骗。 “带我四处走走。” 贾老三立马应下,嘿嘿一笑,“公主您可是找对人了,在下时常在这巡逻,这片地方就没有在下不熟的。 就比如这湖,名为盈月湖,夜色之下,月影投入湖面,犹如月仙下凡一般,咱们盟主也是见此景色,才决定在此建立画舫。 至于最佳的观景点自然是在画舫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亭三景……” 贾老三的话戛然而止。 两人本是边走边说,前方岸边有个亭子,但这会亭子里已经有人在那。 其中一人正是香婷,她一身华服,首饰精致,比起普通千金也不差什么,只是面容不悦,正与另一人争辩什么。 林清的视线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他看上去也就六十来岁,两鬓斑白,身姿挺拔,□□气流涌动,空气似乎微微扭曲。 林清眸中深沉,脑子里闪过唐大管事给的那些消息。 传闻大长老古天德便是一位内家高手,最擅腿上功夫,距离顶流只有一线之差,也是刹盟的底蕴之一。 可香婷不是穆晚唐的人吗,为何会与大长老在一起? 几乎她与贾老三停下的一瞬,大长老就发现了他们,锐利的视线射向二人,但在看见林清脸上的面具时,敌意变成了友善。 与之相比,香婷的神情反而变成敌意,看林清就跟看强抢他人夫婿的恶女似的。 她慢而优雅的来到林清面前,微微扬起头,“小国公主的教养果然上不了台面,竟也学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偷听旁人谈话。” 林清没搭理她,转而看向大长老,“大长老功力如何?” 大长老只是疑惑了一下,抚须答道:“距离臻至化境不过一步之遥。” 林清又问:“耳力如何?” 大长老道:“十丈内可听蚊飞蝇落,百丈内能闻水动风响。” 林清这才看向香婷,“我脚下位置距离凉亭已过十丈,并未向前移动半分,你说我偷听,莫不是觉得我这功力要比大长老还强?” 这话说得连大长老都面带不悦的看着香婷,他看的很清楚,这二人过来时看见亭中有人便停下了,哪来偷听一说。 而且若真承认对方偷听,岂不是承认一个黄毛丫头的功夫比他这练了大半辈子的长老还要强,他不要脸吗? 香婷也被气了个倒仰,她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牙尖嘴利,两句话就把大长老挂在她对面,若她继续找麻烦,不用对方出手,大长老就不会放过她。 她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是我误会了,不知公主殿下不去画舫,来这作甚?” “只是听说这里风景极好便想过来瞧瞧,哪想到竟这么巧,遇见大长老与姑娘在亭中说话。”林清的视线在大长老与香婷之间来回游走,故作不知的问道:“可是打扰到二位了?” 大长老呵呵一笑,“这位是青楼的香婷姑娘,寻我过来就是问问上人的事情,上人可是咱们刹盟未来的盟主,他的事岂是我一个长老能够插手的。” 香婷没想到大长老竟然真的都说出来,微微瞪大双眸,声音尖锐,“大长老莫不是忘了,那一日是我救下你的孙儿!” “若非那救命之恩,你以为我会屈尊降贵过来与你说话。”大长老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岂能与一国公主相比!” 香婷脸色漆黑,她的所有尊严都仿佛在这一刻被踩在脚下,怒火升腾而起,烧的她几乎发狂。 她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却没一个人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个无人在乎的笑话。 香婷哭着跑开了,生怕慢一步会忍不住杀人的冲动。 但她那柔弱纤细的手腕杀不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贾老三茫然的摸摸脑袋,疑惑的看向一边的林清,“这香婷姑娘怎么了?” “大概是去找上人了吧。”林清其实清楚香婷的想法,毕竟穆晚唐与飞鸾天公主即将联姻的消息还是她放给香婷的。 如果香婷对穆晚唐还没断掉那些心思,这的确是个抹黑公主的好机会。 她也没多在意就是了。 林清看向一边的大长老,“这里景致不错,长老若得空,不妨再待一会,或许会有些意外收获。” 第364章 第 364 章 (女装)刹盟 第364章 林清脑子里都是唐大管事送来的消息。 大长老在总舵的风评格外的好, 从不摆架子,礼贤下士,为民伸冤等等。 但若细看,就会发现隐藏在这风评之下的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但凡惹过大长老的, 不超三日就会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二长老要不是与穆晚唐和姬蝉扶持, 估计早就被大长老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不过这位大长老最近日子却不怎么太平。 近些时日他手中众多势力突然与二长老示好, 已有数家联合,打算在今日向盟主禀报, 之后奏疏账目交由二长老审理。 也就是面上好听, 钱和权利都交给了另一位,不就是换主子么。 要知道二长老身后站的可是穆晚唐和姬蝉。 所以今日大长老肯与香婷会面, 面上是那点救孙之恩,实际上极有可能是想从香婷嘴里套出点什么消息。 林清能找到的切入点便在这里。 脑海思绪翻滚,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漫步走入凉亭, 望着平整如镜般的湖面, “香婷姑娘的心思不在这里, 大长老左右言顾, 她怕是无法理解你的意思。” 大长老微微眯着眼,“殿下听见了?”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 “那么远,哪里听得见,只是得到些似是而非的消息, 替大长老不平罢了。” “哦?”大长老摘下手腕的佛珠, 慢慢撵着佛珠,“看来殿下是想站在我这边了?” “我一个外人哪有什么立场可言。”林清轻叹,“不过是想活的更自在些罢了。” “殿下年纪还小, 又无长辈提携,被感情之事困扰也在所难免。”大长老捻动佛珠的速度逐渐加快,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和蔼,“也是难为你了,正巧我的嫡孙女与殿下年龄相仿,今日也在画舫中,不如让她陪着殿下说说话,也算慰藉。” 林清笑道:“那赶情好,我就去画舫里等着她了。” 大长老笑意更浓,大笑离去,不一会就彻底看不见了。 贾老三满脸懵逼,抓了抓后脑,“你们这话说的是上人吗?” 林清瞥了他一眼,“没听懂?”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贾老三回忆了一下,“为何说香婷姑娘的心思一会在这一会不在这的?” 林清笑笑,看在这人与柳先生交情匪浅的份上,解释道:“因为香婷姑娘的心思都在如何争取穆夫人的头衔上,而大长老的心思却在另一处,两人的心思对不上,那说起话来不就是驴唇对马嘴么。” 贾老三好像懂了,但只懂了一半,总觉得说出来是件掉面子的事情,他恍然大悟,“那后来呢,大长老为何说你站在他那边?” 林清望着湖面,感受着空气中湿重的潮气,心情颇好,也不介意多解释两句,“实际上这只是一句废话,无论如何回答都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应了,他信不过。不应,他会想办法宰了你。” 贾老三追问:“为什么?” 林清微微蹙眉,再次看向贾老三,正对上一双满是求知欲的眼睛,“……你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我应了他能信? 若不应就更简单了,我一个异国公主,都不靠他活着了,那只能是敌人那边的,不宰了留着过年?” 贾老三恍然大悟,“所以你告诉他你没有立场,看好处!” 但没等到林清回应,他再次陷入茫然,“那也不对啊,那之后大长老那么回你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说是感情之事?又为什么说让他孙女陪你?” 林清嘴角抽搐几下,还能为什么,大庭广众之下,难道还真能把话全说明白了,生怕别人听不懂么,然后他们打包被姬蝉拉出去砍了? 那意思就是代表对他们的合作很有兴趣,也愿意付出好处,待会让他孙女过来带她找个安全地方详聊。 “这样一看,你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有问题。”贾老三仍在捉摸,然后猛地一拍巴掌,眼睛唰的一下格外有神,“我知道了! 殿下要与上人联姻,但上人心中却住着别的姑娘。 殿下心中难过,所以才想拉拢大长老,将那些莺莺燕燕从上人心中驱逐,让上人心中只有殿下一人!” 林清嘴角猛地抽搐几下,得看过多少话本子才能想出这么曲折的爱情故事啊! “你书都藏哪了?” 贾老三顿了下,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都放我那屋地砖下面了,咱这地方书铺子管得严,我这存货还是从往来商队里买来的,殿下若喜欢,我给你匀几本。” 林清冷冷一笑,“不必了。” 就几本,瞧不起谁呢,等回头把消息告诉柳先生,都是她的! 她抬步走向画舫。 贾老三连忙追了上去,“那我刚刚说的对不对?” 林清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你说的都对,我刚刚逗你玩的。” 贾老三满意了,“这个时间我们白虎堂的弟兄也该到了,不过除了堂主,能来的弟兄只能在一层待着,殿下要是上面待得没劲,不妨下来和我们喝酒吃肉,别有一番趣味。” 林清忍不住又瞥了这人一眼,一开始的恭敬都喂狗了吗?还是说这人的心眼都是实心的,跟谁都能交交心? 穿过一条林间小路,二人再次来到渡口前,画舫高有三层,这会大多人都已经到了,渡口外除了马车,来往的客人就很少了。 林清一进门便有丫鬟过来引路。 一楼是个空旷的大厅,进门处被屏风隔出道路,两侧规矩的放着数十张圆桌,上面摆满了酒菜。 大多数桌子都已经坐满,都是各个堂口香主之上的管事,还有其他势力过来的小管事。 二层则相对文雅不少,墙上挂满字画,几乎都是不大的隔间,有读书赏画的,有喝酒下棋的,还有许多姑娘在一起说话喝茶。 林清只是略扫了一眼,然后走上三楼。 三楼则更加奢华,金银玉器不一而足,窗门大敞,纱帘随风而动。 成排的小几分于两侧,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的位置,那里摆放着坐椅,上面的棉垫却是一片明黄色。 林清稍稍垂眸,跟着丫鬟来到自己的位置。 姬蝉既然要做女帝,自然要把女性的位置提上来,体现在这里特意开辟了一块区域,皆是各家的夫人以及少数的千金,还有盟内一些掌控权利的女人。 赵三娘也在这里,就坐在最后一排,正无聊的喝酒,大概是察觉到林清目光,抬头瞥了一眼,随后又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酒杯上,仿佛根本不在意旁人的关注。 林清收回视线,在她的位置上坐下。 她的坐椅安排在第一排第三个,左手边的夫人看上去慈眉善目,对她笑了笑以示友好。 林清稍稍颔首算作回应,接着就听见右边传来一声轻嗤,转头一看,就见右边的夫人满脸鄙夷,斜着眼瞥着她左边的那位夫人。 “外面看着是个人,内里装的是什么肮脏玩意儿可就不知道了。” 她打量着林清,“殿下年轻,若分不清人鬼,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林清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夫人,“不知夫人贵姓?” 这人颧骨很高,双眼略细,乍一看有种尖酸刻薄的样子,“我夫家姓宋,是海城宋氏。” “原是宋夫人。”林清心思微动,随意的拱了下手,“两位夫人认识?” 左边的夫人刚要开口,就被宋夫人给顶了回去,“认识啊,就海城那一亩三分地儿,但凡谁家有点事,从街头传到巷尾也不过个把时辰。” 宋夫人的声音又高又细,一开口就将这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宋夫人满不在乎,或许更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语气里也带上得意,伸手指了指林清左边已经脸色漆黑的夫人。 “之前天和道出事,海城缺了管事,按理该是我宋氏顶上,没想到却被王氏半路截胡,占了天大的便宜。” 宋夫人冷哼一声,“就王氏那财力,连宋氏一半都比不过,能登上那一城管事的位置还不是有人背后求了情。 海城里谁不知道她王莺雪是青龙堂堂主的干妹妹啊。” 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林清左边的那位夫人身上,脸色格外古怪,几乎不用想都知道这位宋夫人后面要说的话。 林清也是侧过头打量着左边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夫人。 闻名多时,见面倒是第一次,都说相由心生,可干她这行的,却见过太多表里不一的人。 这位王氏不是第一个,大概率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别看宋夫人说了这么多,哪怕所有人的视线如同刺刀一样落在王氏身上,她看上去仍旧一片平静。 但也仅仅是看上去。 林清端起茶盏轻抿,余光扫过王氏被半遮在宽袖中的手,一点淡淡的血腥味飘进了她的鼻腔。 宋夫人大概觉得差不多了,抬手扶了扶头上的金钗,就像是斗胜的公鸡一般,“哪想到这王氏刚过了河,就把桥给拆了。 好歹也要叫一声兄长,如今却生死不问,当真是冷石心肠,不像我,连踩只蚂蚁都要难受半天哦!”—— 作者有话说:上午去扫墓,后来手机又坏了,我忘记密码登录不上…… 第365章 第 365 章 (女装)刹盟 第365章 “所以宋夫人的意思是说山匪联合盗走粮草是被诬陷的?”王氏声音柔和, 说出的话也少了气势,但言辞却格外犀利,“此案乃是长老与盟主亲自查验,证据确凿, 你是在质疑盟主的公正?” 这话一出, 不少人都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他们就是想看个热闹,不至于因此把命赔上。 但仍旧有些人目光如同长在了王氏和宋夫人的身上, 比如最后排的赵三娘。 宋夫人一时心虚, 却强挺着扬起头,“盟主自然没错, 只怕有些人混肴视听,蒙蔽盟主!” 王氏眼神发狠,她也知道宋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越搭理越来劲, 干脆冷哼一声, 不再说话。 但林清却不大想放过这个机会, 她笑着看向宋夫人, “看来夫人所知甚详啊。” 宋夫人一直在等着大家的认同和回应,哪想到压根没人配合她, 上不来下不去,又尴尬又憋气。 这时候给她递台阶的林清简直就像仙女一样,“宋氏商行已有三百多年, 其他地界不敢说, 海城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光闻味都知道是谁家出的事。” 林清恍然点头,“所以宋夫人只是猜测, 并无证据?” 宋夫人笑容一僵,恶狠狠瞪了林清一眼,“不信算了!” 林清笑笑,继续低头喝酒,但与宋夫人相比,一边的王氏敛起厌恶,对林清反而热情起来。 林清随意应承着王氏的闲聊,偶尔瞥向后方的赵三娘,却见她已经闭上眼睛,一副忍耐的神情。 想想也是,本以为这位宋夫人能有什么证据,结果到头来怎么听都是私怨,换谁都闹心。 但林清却不那么认为,宋氏对海城的掌控力应该不弱,那么有些事情必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就比如那批被隐藏的粮草。 而且这里应该还有宋氏的人,却未曾见人出来阻拦宋夫人,很有可能是宋氏故意将这些消息流传出来。 姬蝉等人在这件事里很是隐蔽,宋氏未必能窥探到,更大可能是认为这是一件冤案,所以想借此对付王氏。 那么宋氏手中极有可能掌握了王氏的罪证。 林清突然就对宋氏产生一点兴趣,她的视线在对面来回扫视两圈,果然看见男子席位头排的一名中年目光闪烁,一副心里有鬼又激动无法言明的样子。 这时外面传来叮的一声,像是两枚铃铛相撞,声音悦耳清脆,接着姬蝉一行人终于来了。 最先进来的是姬蝉和一位带着面具的男人,后面是穆晚唐和两位长老。 林清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却惊得差点扔掉手里的酒杯,目光紧紧锁定在姬蝉旁边的男人身上。 那人身着墨蓝袍服,身姿挺拔,脸上的面具犹如未曾上色的脸谱。 林清见过这人,就是在龙凤山庄被烧的那天,那个险些将她炸死的男人。 他称自己为麒麟,是圣教的圣子。 所以圣教派来的使者竟是这位?! 林清在对方发现前收回视线,被爆炸气流掀飞的痛楚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身体各处。 说起来她能出现在这,还是拜这位所赐。 林清的震惊并未引起任何骚动,因为震惊的人不止她一个,说起来南境里能让姬蝉以礼相待的人不多,这里所有人都很惊讶,目光锁死在麒麟身上。 林清干脆随大流的继续盯着麒麟,那日天太黑,时间也过于紧迫,她没能仔细观察,但今天却有更多的时间,她发现这人应该很年轻。 年岁越大,头发的光泽和密度就会随之下降,皮肤的质感也会变得粗糙。 但麒麟的头发茂密浓黑,手上的肌肤白皙滑嫩,手指修长,以林清的经验推测,应该不超过三十岁。 林清的目光在他的虎口处一扫而过,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只有指甲大小,似乎是刚被划伤的,表面的皮肉略有开裂。 只是伤口的主人似乎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并未进行任何处理。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姬蝉等人已经走到了最高位,仆人们手速极快的在姬蝉的座位旁布置好新的桌椅,摆上酒水点心。 穆晚唐与其他人各归其位,姬蝉则停在最前方,对众人介绍:“这位便是圣使,圣使代圣教而来,与我刹盟行联盟之事,日后见他便如见我一般,不得懈怠!”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齐呼圣使之名。 麒麟轻轻一笑,柔声说道:“圣教与刹盟乃是殊途同归,日后大家亦是一家人,不需这般客气。” 众人纷纷应着,溜须拍马的话语不断出现。 林清随着大流,却能看见穆晚唐凝重的脸色,看来除了姬蝉,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圣教的人。 众人重新落座,又有四人跟着进来坐到前面几个位置。 青龙堂的代堂主唐大管事,朱雀堂的堂主朱红,玄武堂的堂主高答,以及白虎堂的堂主白九。 林清如今就是真正的青龙堂堂主,其余几位堂主也只见过高答一人,毕竟被这位追的挺惨。 朱雀堂的堂主朱红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脸上带着半边金色面具,一点烫伤后的疤痕爬出面具边缘的位置,往那一坐,双手环胸,冷的像是从冰山里爬出的尸体。 像是察觉到林清的视线,她淡淡瞥了一眼,像是确定对方无害,她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桌面。 林清忽然觉得杯里的酒都像要结冰了一样,她视线旁移,落在一边的白虎堂堂主白九身上。 虽说未曾见面,但这位与柳先生颇有交情,在一切暴露之前,应该都算不上敌人。 在看见白九的脸之前,林清是这样想的,不过见到之后,她心里多少都有点震惊和懵逼。 白九大概三十多岁,身着白衣,眉目清朗,身上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哪怕隔得这么远,那味道也不停地钻进她的鼻腔。 这味道林清太熟悉了,当年的十九身上就总是这个味道,甚至被她嘲笑过用酒当熏香。 但实际上除了她之外,旁人根本闻不到那个气味。 所以白九就是十九?! 他是怎么凭借一己之力混到堂主位置的?! 林清恍然,怪不得白虎堂总给她一种矛盾的感觉,感情症结在这呢! 林清收回视线,将杯中美酒一口饮尽,大概是因为照顾这里的夫人和千金,这边的酒水用的都是果酒,尝不出多少辛辣,却多了果子的酸甜。 原本还觉得可以,可这会喝着却觉得有些难以下咽,像是哽在喉咙,连心情都随之复杂起来。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见面,在周福生的事件后暗部也颁布新的规矩,独自执行任务超过三年,需要先确认其忠心是否仍在。 一旦叛变,必需立即处死,避免暗部内的情况泄露。 这规则多少有点不近人情,毕竟独自一人在外多年,谁也不知道他经历过多少恶事。 没有人能帮他,若因此扭曲放弃职责也在所难免。 但规则就是规则,暗部若出问题,朝廷对大渊各处城池就会面临失控。 林清将最坏的结果在脑子里走了一遍,然后将一切思绪归于虚无,手中酒杯微抬,便有丫鬟过来为她斟酒,继续保持着飞鸾天公主的人设。 姬蝉已经落座,宴会也正式开始,精致的菜品一盘盘端到众人的桌前,乐伶奏起乐曲,舞女身着轻薄的纱衣开始跳起舞来。 这些人舞女林清见过不少,都是青楼里的姑娘。 下一刻,香婷身着华丽的舞服,脚腕拴着铃铛,如蝴蝶一般从外面飘了进来。 她妆容精致,舞姿曼妙,不断在各个席位间游走,脚上的铃铛叮咚作响,不少人的魂儿都被那一双玉足勾走了。 林清这边则多少有些低气压了。 想想也是,对面那边男人只有一部分还未成婚,剩下的那一大半家眷都在这边。 看着自己的夫君对其他女人一副情种的模样,没气的当场发飙都是因为涵养和对姬蝉的恐惧。 林清瞥了眼王氏,这位仍旧眉眼和善,仿佛根本不在意,但袖口却被酒水打湿,指甲也断了两截。 右边的宋夫人则更直接,直直瞪着香婷,如果眼神能杀死人,估计香婷已经被凌迟了。 但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香婷的眼睛几乎在每一个能控制的瞬间都长在了穆晚唐的身上。 太明显了,明显到就连姬蝉都发现了。 然后姬蝉就不痛快了,她一心想要飞鸾天出钱出人,一个妓子就敢打她儿子的主意,找死不成! 但在开口将香婷处死之前,她心里忽然就多了一个主意。 她那儿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合该让他看看,妓子终究是妓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岂能与一位公主相比。 想来对比一番,她那儿子就能明白她这母亲的心思了。 姬蝉的眼睛在下面一扫,准确的捕捉到林清的位置,笑着开口:“二公主为何坐的那么远,既是一家人,还是坐近些吧。” 姬蝉的声音动用了内劲,即便乐声很大,还是准确的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林清端着酒杯的动作滞住了,感受着那一道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心里什么复杂情绪都没了,剩下的全是脏话。 第366章 第 366 章 (女装)刹盟 第366章 对于姬蝉的心思, 众人都有所猜测,所以这会看林清的视线也多是友好。 林清没有拒绝的理由,看着丫鬟已经在穆晚唐身边的位置添加坐椅,也只能站起来呵呵笑着, “谢盟主厚爱。”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中央, 与已经停下的香婷擦肩而过。 香婷嫉妒的快要疯了, 看林清的目光如同看仇人一般,奇细细的声音此时传入林清的耳朵, “你别得意, 他爱的人绝不是你!” 林清略一挑眉,爱是不是呗, 说的好像她跟穆晚唐互殴时会留手一样。 恶劣涌上心头,她停下脚步,微微前倾,俯身到香婷耳边低语, “好心提醒你一句, 能坐在这的谁还不是个高手, 自以为是的隐蔽不过是掩耳盗铃般的愚蠢。” 语罢她径自越过走向前方, 面具挡住了她一时好心情扬起的唇角,却又在瞬息之后继续下沉。 香婷双眸猛然瞪大, 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深深的嘲弄和轻蔑,仿佛将她的自尊和脸面掷于脚下任人踩踏。 她终于从嫉妒中清醒, 随之陷入陷入更加难以忍受的愤怒和自卑之中。 香婷猛然转头瞪着林清的背影, 泪水模糊眼角,又被她生生咽下。 她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曲调更替,管事黑着脸上前提醒, 香婷不得不再次跟上舞步。 林清已经走到新布置的位置坐下,穆晚唐坐在她的左手边,连客气都没客气一下。 林清也不介意,只是颇为惋惜的看着满桌佳肴,凤凰面具将她整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在下面时还能悄悄喝些酒水,但在上面却是不行了。 不论穆晚唐还是麒麟,眼睛都贼得很,天知道会不会因为一点裸露的皮肤认出她来。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还是挺刺激的,毕竟她与敌人的间隔只有这一张轻薄的面具。 林清甚至幻想了一下她摘下面具后的情景…… 算了,还是别想了,这里面高手太多,杀出去估计不太容易。 她偶然装作低头享用的样子,偶尔抬头应付姬蝉几句,至于对面的麒麟,从头到尾没把她放眼里。 其实这样也好,如果宴席能这样平静的结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觥光交错,宾客尽欢。 只有少数人关注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然而大长老的事情还未发生,外面突然传出几声妇人的嚎哭。 正值曲调更替,妇人的声音格外突兀,所有人的视线下意识看向门口的方向。 一位年轻的妇人牵着一个三岁男童跌跌撞撞的闯入门中,直冲姬蝉而来,却在半路踉跄着趴下,地上留着长长的血痕,众人这才发现妇人四肢有伤。 那男童不哭不闹,呆呆愣愣,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天生有什么问题。 妇人艰难向前爬着,大声嚎哭:“盟主要为民妇做主啊!” 姬蝉脸色铁青,恨不能将人拖出去乱刀砍死,她本就不是什么仁慈的人,不过去区区贱民胆敢破坏她的宴会,让她出丑,此人死不足惜!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她不至于蠢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闹不清楚。 姬蝉将怒火压下,制止上来压人的护卫,而后严厉的看着下方的妇人,声音威严,“你是谁,为何喊冤?” “民妇姓梅,本是良家女,被王氏大公子强抢藏于外室,后诞下一子,聪明伶俐,民妇本已认命。” 妇人伤心欲绝,声音断断续续,“去年年初事情败露,王氏派人前来,说是迎民妇母子进门,哪想到那车夫却将民妇送入一栋民宅。 王氏在那等候,对民妇极尽羞辱,后支使下人迷晕民妇,等民妇再醒来已深陷娼馆之中!” 众人听着这人的话语,不少人露出同情的目光,再看仍旧端坐的王氏,鄙夷至极。 若是容不下外室,解决的方法有很多,偏偏这人选择了最恶毒的方式,去母留子也就罢了,还偏偏把孩子给养成了傻子。 宋夫人本就看王氏不顺眼,可算是得到机会,眼睛一翻,“看着倒是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人皮下面连畜生都比不得,人家虎毒还不食子呢,好歹也是王氏子嗣,瞧瞧都给祸害成什么样了。” 讥言讽语一句连着一句飘进王氏的耳朵里,她脸色难堪至极,恨不能将所有人的嘴给全捂上。 她恶狠狠的瞪了眼对面她那个缩着脑袋不敢露面的夫君,匆匆起身跪在梅姓妇人身边,声音依旧沉稳,“盟主容禀,民妇并不认识此人,也从未见过那个孩子,一切都是污蔑,还请盟主还民妇清白!” “王氏!”梅姓夫人见她这时还在抵赖,似乎有一股力气涌上她的身体,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扯开了自己的衣服。 她没穿小衣,上身裸露,却令所有人头皮发麻,生不起一点其他的念想。 只见原本细嫩的皮肤上皆是已经结疤的鞭痕,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几乎看不见一块好的皮肉。 “这里的每一道伤痕都是被你王氏亲手留下的,你狼面兽心,我今日走到这里就没想着活下去,我要的只是一个公道,我要将你这层伪善的皮囊撕开,让所有人看见你皮囊下的恶毒狠辣!” 梅姓妇人控诉着,而后毅然撞在一旁的柱子上,眼前这额前凹下去一块,倒地气绝。 呆傻的男童迈动小腿来到母亲的尸体旁缓缓坐下,无知无觉。 王氏脸色发白,跌坐在地上,却心虚的撇开眼,不敢去看那一对母子。 这心虚便已经证明了一切。 眼下死了人,宴会只能暂停,下人们立即快速的收拾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看向最前方的姬蝉,姬蝉无奈,只能说道:“先将王氏羁押,等待二长老审查后再行定夺。” 王氏知道风北辰的事情,姬蝉必须要保下王氏,这事二长老最合适,到时来上一句受人指使,又或者污蔑报复,便能将此事搪塞过去。 王氏听见这话也是稍稍舒了口气,任由护卫将她押出这里。 有些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些人受不了这个氛围暂时离开。 连对面的两位长老也纷纷起身出去“透气”。 林清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敛下眼底的杀意,眼光如她自是一眼就看出梅姓妇人并未说谎,而且已病入膏肓。 但又并非绝对,被卖入娼馆,只凭一介妇人是很难逃出来的,更不可能潜入王氏将那个孩子偷出来。 而且此地护卫不少,一个病重妇人带着一个痴儿应该也进不来。 但林清对背后之人的兴趣并不大,左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这里的空气过于沉闷,让人特别不舒服罢了。 “王夫人本不姓王。”一边的穆晚唐突然开口,“她本是贱民出身,并无姓氏,但意外救下风北辰,被认作妹妹,那时便跟着他姓风,后来嫁入王氏,她又改姓为王。” 林清颇为诧异的看向穆晚唐。 穆晚唐将酒水一饮而尽,语气中多了几分讥讽,“听闻她与王氏大公子一见钟情,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一眼钟情的事情,要么一开始就是带有目的的欺骗,要么便是除此之外,再无合适人选。 可有些人看不清,只以为改个姓氏换个名字就能讨得对方的欢心,简直可笑至极。 王氏是,香婷是。” 他自嘲一笑,就手中酒杯重重拍在桌上,“我也是。” “穆晚唐!”姬蝉终于听不下去了,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穆晚唐连看都没看她,起身轻轻理了下衣襟,“这里的空气太过污浊,让人透不过气,我出去转转。” 他看向林清,“殿下一起吧。” 林清本也想出去的,既然台阶都递到了眼前,自然也就应下,起身跟在穆晚唐身旁。 他们走到二楼,走进最里侧的一个隔间。 里面视野开阔,两侧临窗,潮湿的空气夹杂水声飘入室内,穆晚唐走到窗前,远眺着湖面的景色,半响之后,他道:“杀了王氏。” 林清古怪的看着他,这是在给她下命令了? “此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会在这等你,若无人发现,你便一直在此。”穆晚唐淡淡瞥了她一眼,“若被人看见,我不会救你。” 林清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我就这么去?” 穆晚唐道:“里间准备了衣服。” 林清闻言走进里间,里间与外面被一张屏风隔开,这里不算宽敞,只摆放着一张卧榻,榻上放着一套丫鬟的衣服,衣服上还放着两个木盒。 林清将盒子打开,其中一个放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另一个盒子里则放着一张假面。 这东西做的格外逼真,一看就知是愁长青的手艺。 还真够贴心的。 林清仔细感受倾听,除了外面穆晚唐一人的呼吸再无旁人。 她换上那套丫鬟的衣服,然后摘下面具,露出她原本的脸。 穆晚唐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进来,“你可曾听闻过大渊的昭勇侯吗?” 林清去拿假面的手顿了下,心里莫名一抖,然后平稳的将假面拿起缓缓覆盖住她原本的容颜,“林侯爷大名怎会不知呢,上人问此可是有事吩咐?” “只是随便一问罢了。”穆晚唐的的声音再次冷淡下来,“做好你的任务,你没有帮手,也不会有任何人救你。” 第367章 第 367 章 (女装)刹盟 第367章 林清将假面一点点贴合, 双手轻轻从额头一点点抚过,脑海里随之浮现出一个眼小嘴突的女子脸庞。 说实话,多少有一点显眼。 但眼下也不是挑的时候,有得用就不错了。 她将穆晚唐准备的匕首贴合小腿绑好, 又将头发换成此地丫鬟的发髻, 最后将那张凤凰面具塞进怀里, 这才从屏风里面走出来。 穆晚唐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 林清走出房门, 这里不知不觉间已经热闹起来, 年轻的姑娘们四处走动,夫人们三三两两的倚在外面赏景说话, 也有不少年轻公子。 毕竟这里大多都是江湖人,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 当然,也没人会在意一个路过的丫鬟。 林清微微垂着头,模仿着其他丫鬟步履匆匆的样子, 脑子里却在快速思索着。 要弄掉王氏, 首先要知道他们将人关在哪里。 这画舫三层高度, 下面模仿船型所建, 却并不能真正的航行,一层和三层首先排除。 她又扫了眼眼下二楼的各处隔间, 姬蝉只要脑袋正常,应该也不会关在这里。 那就只剩一楼之下的“船体”部分了。 林清在人群中穿梭,转过拐角, 通往一楼的楼梯出现在眼前。 一群身着舞衣的姑娘正从楼下上来, 香婷和赵妈妈也在其中。 两人走在前面,赵妈妈却低声警告:“你也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让你下去露露脸也是为你好, 否则再在楼上闹脾气,小心贵人们剥了你的皮!” 香婷扭头看向另一侧,满是不耐的扇着手中团扇,前面的碎碎念没说什么,直到这句话像是踩到了她的脚一样,“贵人贵人,怎么我香婷就天生命贱,就得被你们糟践?” 赵妈妈也不客气,“你可不就是贱命一条,不过是贵人赏你两分脸面,还真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啊!” 香婷停下脚步,脑子里下意识记起刚刚在三楼的事情,顿时怒火中烧,“我香婷命再贱也比你强多了,瞧瞧你那脸,皱纹多的都能夹苍蝇了,我凭这张脸好歹还能得几分脸面,你呢?” 她轻蔑的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赵妈妈像是被踩住脖子的鸭子,嗷一声就扑了过去,骂什么不好,非要骂她老没人要,这谁能忍! 香婷没想到赵妈妈会动手,直到脸上挨了一巴掌,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撕了上去。 两人在楼梯上扭打成一团,不断往下滚动,后面的姑娘们也跟着遭了殃,楼梯上霎时间倒了一片。 周围的客人越来越多,护卫们冲过来解决事情,一时间这里成了最为热闹的地方。 林清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护卫们将这里团团围住,将人群驱散。 她不得不跟着大家后退,暂时远离楼梯。 看来这里暂时不能走了…… 林清微微蹙眉,余光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顶住了她的后腰。 那玩意儿冰冷而尖锐,林清再熟悉不过,是匕首前段的刀刃。 林清在这一瞬间几乎将被发现和被仇杀等一系列事情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但她觉得可能性都不太大。 然后她听见后面那人哑着嗓子低声道:“往左走,若敢废话,我现在就宰了你!” 即便那声音被特意压低,但林清仍旧能听出这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姑娘,看样子还会些功夫。 她配合的往左走,画舫很大,整个二楼的布局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田’字,靠外面的人最多,但越往里人就越少,直到东北角落处,一个隔间的门迅速打开,林清被推了进去。 紧接着后面的姑娘迅速在她的睡穴上点了几下。 那点微弱的内力涌入穴位,几乎眨眼间就被林清残存的内力搅散,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她配合的软倒在地上,闭上的双眼微微张开一道缝隙,将房间里的情景尽收眼底。 这处隔间与之前的那些大差不差,那点她睡穴的姑娘身姿高挑,身上穿着丫鬟的衣服,脸庞削瘦,双目凌厉。 除她之外,房间里还有一位姑娘,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眼间与王氏有五分相似。 这人林清见过,当时就坐在王氏身后的位置,王氏也曾介绍过一句,说是她的小女儿,名叫王小婉。 王小婉紧张的脸色发白,问道:“阿五,这样真的行吗?” “事到临头,还有别的办法?”那被称为阿五的姑娘走到林清面前,将她的外衣扒下来丢给王小婉,“可惜楼梯被青楼那些女人堵住了,我也只寻到这一个与你身形相似的丫鬟。” 王小婉褪下自己的外套丢在床上,然后换上林清那套丫鬟穿的衣服,任由阿五帮她更换发髻,“我已经打听到母亲就被关在楼下暗室里,我们只需偷偷看一眼。” 阿五道:“二长老已经派人传话叫你放心,咱们这是多此一举。” 王小婉眉心重重,“可我的心总是一跳一跳的,我总感觉母亲好像要出事似的。” 阿五叹了口气,“你要答应我,看过之后立即离开,决不能被人发现!” “放心,我只看一眼。” “希望楼梯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帖,否则咱们下楼还得费些功夫。” …… 林清默默听着,直到隔间的门打开又关上,她才从地上爬起来,顺便将床上王小婉的衣服披在身上,给自己重新换了个发髻。 还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画舫的下人都是从总舵那边调剂来的,大多互相认识,还真不好往人多的地方去。 但换成富家千金就不一样了,都是四面八方来的,又有几个相熟的,总有漏洞能钻。 林清从房间出来,当她再次来到楼梯时,这里的人已经全部散开了,一切恢复如初。 她顺着楼梯向下,一层如初始那般,屏风将乱象隔开,但依旧能听见里面吵闹的声音。 一楼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大,除去空出中央通往二楼的部分,剩下的都被一个个屏风隔开,屏风之间仅留着一条能够行走的过道。 仅有少数的丫鬟和仆役在其中行走,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那些巡逻的护卫和坐在里面喝酒的各堂教众。 林清一身衣裙华丽,走在这就太过显眼了,这大概也是王小婉扮成丫鬟的目的所在。 林清笑了笑,难道这不是另一种方便吗? 她只是微微蹙眉站在那,没多久一名正在巡逻的护卫便走了过来,好声劝道:“这里太乱,莫要惊扰到姑娘。” “我的玉佩不见了。”林清瞥了眼这护卫,见对方年纪不大,身上的衣着亦是玄武堂的装扮,顿时坑起来也没什么负担了,“是在我那隔间门口掉的,有人看见两个丫鬟从那过。” 林清的话不多,但稍一脑补,几乎就能认定东西是那两个丫鬟拿了。 年轻护卫忙问:“她们往哪走了?” 林清装作努力的回想,“我听那人说她们要去楼下一趟,说是要找那些青楼的姑娘。” 销赃! 年轻护卫的脑子里自然的蹦出这两个字,“姑娘这边来!” 他在前方引路,到头右转又右转,如同走入迷宫一般,直至再一拐弯,才算看见一处暗门。 四下无人,暗门大开。 林清故意四处观看,好奇又天真的问道:“比起外面这里当真安静,不过刚刚关了那么多人,都没人在此值守吗?” 年轻护卫原本只是觉得奇怪,被林清这么一说瞬间脸色大变,张嘴就要叫人。 林清眼疾手快,内力化为细针,刺入他的睡穴之中,而后将人拖到一边,抬步走入暗门。 一进这里,更加浓郁的潮气随之扑来,墙面上霉斑遍布,一只能有小猫大小的灰老鼠从黑暗之中窜出,又仿佛受到惊吓,逃向深处。 林清淡淡瞥了一眼,继续向前,一步步走下楼梯。 这里临近水面,建了不少小窗,不算特别黑,细长的通道在前方转向,拐弯之后,就能看见右手边出现一排房门,大多并未上锁,有些放着床铺,有些则堆叠着各种杂物。 其中一间房门开着,有人穿着里衣正躺在床上,看样子是在睡觉。 林清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然后悄悄退开,继续向前,耳边却在这时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她微微蹙眉,闪身躲入隔壁的房间中,将门留下一道缝隙。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转过弯路,是之前的阿五和王小婉。 两人脸色不太好看,步履匆匆,快速从前方走过。 林清双眸陡然瞪大,若这二人在她后面,那么打晕守卫打开暗门的又是谁?! 原本可控的事似乎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而去,她不介意有人从中捣鬼,只是这个时间下来,对方的目的是在香婷她们,还是……王氏? 林清轻轻打开房门,悄然跟上王小婉的脚步。 再往前又是一道厚重的木门,王小婉和阿五推开木门,香婷与赵妈妈的对骂声随之传了出来。 各种脏话不绝于耳,各种器官口吐芬芳,王小婉和阿五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骂架,向前的脚步都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一时恍惚间,脚下多出的东西都没发现,一下绊在上面,接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骤然响起,一直延伸到外面。 第368章 第 368 章 (女装)刹盟 第368章 铃铛一个连着一个, 直至传到外面靠近大门的位置。 负责警戒的护卫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立即反应过来,警惕喊道:“有人闯入下层!” 消息层层传出,巡逻的护卫迅速集结, 脚步声汇聚在一起, 仿佛地面都在微微发颤。 王小婉和阿五已经被这阵仗吓傻, 呆愣愣的站在那不知所措。 但没有时间了! 林清沉下眸子,快速查看四周的环境。 这里已经接近尽头, 她藏身的位置是最后一处转角的墙壁, 前方是一块稍暗的四方空地,接着就是那两扇厚重的木门和王小婉二人站立的位置。 这样简单的结构也导致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 就连顶部都是一片平整。 她的选择只有两个,向前,或者往后。 林清能感受到地面的震颤越来越近,若是往后, 以她如今体内残存的内力, 在被发现前找到藏身之地的几率不足一成。 二选一, 往后不行, 那就只能向前了。 林清当机立断,猛然从阴影处窜出, 犹如鬼魅一般,几乎眨眼就到了王小婉面前,一把抓住了王小婉的胳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王小婉本能发出一声尖叫, 整个人向后闪躲。 “找死!”阿五总算回过神来,咒骂一句,一手抓住王小婉的另一只胳膊, 斜身向前肩膀上冲,袭向林清下颚。 林清看都没看,后退半步,恰到好处的让过那肩膀的力道,而后屈膝往上,膝盖顶在阿五小腹。 林清的招式太快了,快到阿五根本来不及变招,肚子就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五脏仿佛移位一般剧痛。 她捂着肚子踉跄几步,看向林清的目光染上惊恐。 后面的脚步越来越近,她们甚至能听见衣料随之摆动的声音。 王小婉想要叫人,林清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私见王氏,若被人堵在这里,众口铄金,你们觉得二长老会保你们?” 王小婉浑身一僵,要喊出的话语直接卡在喉咙。 她总算认出了林清身上的衣服,满脸苍白,声音发颤,“你想如何?” “看我眼色行事,否则咱们一起见阎王。”林清言简易骇,而后拉开距离,声音一换,大声怒斥:“总算找到你们两个了,我那玉佩是不是你们盗走的,快还给我!” 话音未落,成群的护卫如湖水一般涌了进来,他们拔出兵器,眼神狠辣,将林清三人团团围住。 王小婉与阿五根本没见过这等阵仗,即便有林清交代,仍旧吓得六神无主,脸色煞白。 林清一看就知道这二位大概率是指望不上了,只希望一会能注意点别穿帮。 她冷哼一声,将跋扈千金演的入木三分,“捉贼你们不来,现在贼已经被我亲自抓住,你们过来干什么?” 这理直气壮的样子让护卫们面面相觑,人群分开,朱雀堂堂主朱红从后面走进来。 朱红那目光仍旧如同看尸体一般,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开口问道:“你来此作甚?” 按照刹盟的规矩,势力与四堂分属于两部分,一个由两位长老负责,一个由四位堂主负责,各不相干。 除了必要服从,其实像王氏这种靠盟主和二长老的是可以不给堂主面子的。 林清略一思索,态度仍旧蛮横,“我玉佩丢了,有人看见是这两个丫鬟拿了,还说要到楼下卖给那个香婷,我自是来捉人的。” 朱红问道:“只有你自己?” “本来还有一个人,可他突然睡着了,叫都叫不醒。”林清故作不满,倒打一耙。 那年轻护卫就倒在门口,但凡行家多看一眼都知道是被点了睡穴,根本藏不住。 朱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淡淡问道:“只是这样?” 林清轻嗤一声,“要不然呢?” 朱红沉默了。 对方的话听起来幼稚又胡闹,可若仔细思索就能看出确实有一定的逻辑,但漏洞同样明显。 朱红觉得以对方这种性格,如果能将这些事情叙述的没有一丝漏洞,逻辑无比完美,她反而要担心真伪。 毕竟一个没脑子的富家千金哪里会知道什么是睡穴,大概率是觉得护卫因为醉酒忽然睡着了。 她挥了挥手,“你们走吧,待离开此处,自有管事为你解决那两个奴才。” 林清故作犹豫,而后点头应承。 她走在前面,王小婉与阿五一左一右跟在她的后面,两人垂着脑袋,心虚又害怕,慌乱的只敢盯着自己的鞋面。 乍一看像极了两个盗窃被抓的贼人。 “等等。” 朱红再次开口,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王小婉被这催命一般的声音惊得一个踉跄,要不是阿五扶着,差点跌倒在地。 林清面色不变,扭头看向朱红,“堂主还有事吩咐?” 朱红打量着她的脸,“你是哪家千金?” 此话一出,王小婉的心陡然悬了起来,宴会之时,朱红所坐位置正好与女眷位置相对,朱红很可能见过她的脸! 林清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这问题并非无解,不是所有人都能上三层参加宴会。 眼前仿若闪过宴会上一张张女眷的脸,那些无意义的闲聊一句句重新浮现,像是数不清的文字不断交叉汇聚,最终一个身份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有一氏族姓郑,势力几乎与王氏差不了几分,郑氏女儿因身体不适并未上楼出席宴会,而是在二楼某个房间里休息。 林清道:“我……” “王氏!”王小婉根本承受不住朱红的压力,也害怕林清说错身份,抢先开口,“这位姑娘是王氏的表姑娘!” “表姑娘?”朱红低声念了句,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光突然多了某种说不出的意味。 林清心中微沉,麻烦了! 朱红道:“这里本是关押犯人之用,正巧王氏就在这,不如等她过来看过,确定你三人身份无异,再行离开。” 王小婉和阿五顿时脸色大变,她们确实担忧王氏,但眼下若是王氏到来,谁人谁鬼也就是一眼的事情。 怎么办? 王小婉满头冷汗,求助的看向林清。 阿五也彻底慌了,下意识将王小婉护在身后。 林清简直不忍直视,虽是草台班子,但心智差成这样,一步错,步步错,到这会便是贾老三过来都能看出三人有问题,更何况朱红呢。 朱红冷如寒冰的视线已经染上杀气,正要命人去带王氏过来,却在这时,突然有一护卫从后面跑过来,急道:“堂主,方才搜查时发现有位堂中弟兄被迷药迷晕,身上衣物不知去向!” “又有一个?”朱红眸中杀气更胜,“先将这三人关进暗室,再去通知其他三位堂主,已有刺客混入画舫,势必将刺客拿下,不得伤到盟主和诸位客人!” 护卫纷纷应诺。 两名护卫走出来,将林清三人押向走廊深处,再次转过一个转角。 朱红还未顾得上这里,所以暂时无人看守,只能看见漆黑低矮的走廊和水汽凝聚滴落的声音。 关人的暗室足有七八间,大多门都开着,每一间布局相似,里面不算宽敞,后面的墙壁上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空气。 直到里侧一间暗室门前,两名护卫停下脚步,命道:“进去。” 王小婉和阿五不敢拒绝,只能默默往里走。 林清放慢速度,就在掠过两人身边时骤然发难。 她身影如风,眨眼间便飘到两人身后,双手成掌,拍在二人后心处。 她即便内力大半被限,但多年杀敌的经验和身手足以让她轻松对付两个武功寻常之人。 两名护卫根本反应不及,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纷纷吐出一口黑血飞进了暗室之中。 林清迅速跟着冲进暗室将门关上,而后麻利的将两名护卫的衣服脱下来丢给王小婉与阿五。 王小婉看着手中衣服,又看看地上两个受伤的护卫,只觉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我该做什么?” 林清道:“待会这里必然会出乱子,能不能出去就看你们两个了。” 阿五急了,“你不管我们了?” “若你们刚刚没多嘴,我们已经走出这里了。”林清深深吸了口气,将烦躁的内心彻底抚平,“我是谁都好,唯独不能与王氏扯上关系,嫡女也好,表姑娘也罢,都势必会让朱红产生怀疑。” 阿五问道:“可为什么?” 林清懒得搭理她们,还能为什么,王氏就关在这里,与她扯上关系可不得仔细查看,而且她们的变装也并未没有漏洞,比如鞋子和首饰。 原本她有九成把握将这两人送出去,顺便利用她们转移众人注意,而后射杀王氏。 但眼下计划又要变了。 阿五再次开口:“可你怎么确定一会定有机会让我们离开?” 林清淡淡瞥了她一眼,因为暗门大开,守卫失踪,她又在房间里发现昏睡的护卫。 大白天的,又是这种特殊时候,怎会有且只有一人正在睡觉。 这明显有问题。 也就是说这里除了她们,应该还有人藏于某处,并且已经披上了某个堂口之人的衣服。 如果朱红仔细搜查,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人揪出来,到时混乱一起,就是最容易逃出去的机会,也是唯一一次机会。 第369章 第 369 章 (女装)刹盟 第369章 朱红的判断很准确, 所有护卫都忙着搜查刺客,以至于没有人记得那三位毫无威胁的年轻姑娘。 但混乱嘈杂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连香婷和赵妈妈都被吓的停止了骂架。 哗声顺着小窗飘进暗室,粗糙变调到只剩下巨大的嗡嗡声, 偶尔能辨别几个意味不明的字眼。 王小婉被吓了一跳, 随即意识到阿五的话太过急躁, 连忙道歉:“是我错了,待事情一过您要如何责罚, 我都会听话的。” 林清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这话说得,好像她是诱拐少女的混蛋一样。 罢了, 她若真计较,这两人早就死了。 林清将两名扒掉衣服的护卫塞进角落,而后坐在破旧的长条木凳上闭目休息。 王小婉看着林清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整个人一愣一愣的, 随后指着那两名护卫小声问道:“就这么扔着, 没问题吗?” “要不然呢?”林清莫名其妙, “我再给他们搬两张床过来?” 王小婉咽了口唾沫, “可……可他们不是死了吗,尸体就这样放着, 若是被人发现该怎么办?” “他们还活着。”林清无可无不可的说着,“至于是否会被发现,我根本就没想要藏。” 阿五听到这也有些急了, “那如果有人下来……” “要么杀了, 要么逃。”林清睁开眼看着她们,“本就是临时之法,你以为外面那两滩血能藏起来?还是说这锁不上的门不会被发现?” 王小婉和阿五只觉原本逐渐平稳的心跳再次开始狂飙, 阿五不禁急问:“那我们为何不现在就逃?” 林清重新闭上眼,本不想多嘴解释,可又怕少说一句这两人又自作主意,她不想再掉什么坑里了。 “朱红必然已经清楚刺客混入护卫,眼下正在逐一排查,你们现在出去,一露面就会被人发现,躲无可躲,唯有上面陷入混乱,方才会出现疏漏之处,你们也才有一线生机。” 事实确实如此,王小婉心里多少有了点底,不至于继续胡思乱想,然后她好奇的看向林清,“那你呢?你到底是谁?” 阿五想拦已经来不及了,即便再笨她也知道这会问人身份,万一对方说完杀人灭口怎么办,她和王小婉加起来抵不过对方一招。 她连忙找补,“我家姑娘向来心直口快,还望侠士莫要在意。”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林清似笑非笑,起身出门,走到关押香婷的暗室前敲了敲,压低声音,“姑娘,主子让我来救你出去。” 命令是穆晚唐下给飞鸾天二公主的,杀人泄露消息的是个名叫苦儿的丑丫鬟,关她林清什么事呢。 香婷早已经没了刚刚与赵妈妈斗嘴的胆子,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听见林清的声音,宛如听见天籁一般。 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暗门前,透过巴掌大的小窗看向林清,激动道:“他人呢,他在哪?” “噤声!”林清压低声音警告,然后接着说道:“主子身份特殊,不方便过来,但他忧心姑娘,所以特意派我前来搭救。” 林清继续胡诌,“主子还说,他一直以为姑娘与他并不相配,可直到姑娘蒙难,他才感受到姑娘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可他如今倍受压迫,日子艰难,唯恐连累姑娘。 所以他不敢碰,不敢问,便如那水中月,镜中花,怕稍一触碰便消散了。” 香婷心里狂喜,她就说凭她的容貌舞姿,什么男人能逃得过她的五指山! 只要成为穆夫人,日后她便是这刹盟的主子,就如姬蝉一般坐在高处,俯视那些自认高贵之人! 她压下失衡的心跳,满眼情深,取出帕子优雅的擦掉泪痕,“他怎么这么傻,我爱他早已胜过生命,无论他遭遇什么,我都愿意跟着他的。” 林清一时有点哽住。 成吧,论演戏这位才是高手。 林清稍稍蹙眉,颇为愁闷,“只是刚刚这里出事,我还没机会找到钥匙,还得劳烦姑娘等等。” 香婷暗骂一句废物,面上却担忧的问:“是因为你们被发现了?” 林清摇了摇头,“是此处混入刺客,如今尚未被捉到。” 香婷沉默片刻,脸紧贴在那小小的门窗上,“若是这么说,刚刚的确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当时我与赵妈妈被押到这里,有一护卫从最里面的那间囚室出来。 当时押送我的那护卫还问了句,说是‘今日不是我朱雀堂和白虎堂负责巡逻吗,你玄武堂的来这干什么?’ 那人说‘是王家族长托他过来送些东西,二长老那边已经准许了。’” “不可能!”王小婉斩钉截铁的摇头,“我父亲对母亲早有芥蒂,若非盟中干预,只怕我母亲早就被休了,哪可能会给她送东西。” 林清好奇道:“虽说南境没什么律法,可若休妻也总要有理由吧?” 王小婉尴尬了一会,咬了咬牙,声音低的几乎只剩气音,“无后。” 这下林清和香婷看她的目光都更加奇怪了。 王小婉只好解释:“我与兄长都被自幼养在母亲房中的,但有父亲干预,其实还未开祠堂过名字,我只是王氏庶女,亲生母亲也是府中妾室。” 林清沉默半晌,好心夸上一句“那你还怪孝顺的”。 王氏那种人面甜心苦,在外面必是千好万好,但关上房门什么样就真不一定了。 怪不得这会王小婉没急着往王氏那边跑,原来如此。 王小婉也沉默了,干巴巴的挤出一抹笑容,“毕竟也养了我几年,养育之恩总也有的。” 林清抬步往里面走去,这里已经临近走廊尽头,唯有一间暗室门上着锁,林清顺着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就见王氏背对门坐在椅子上,胳膊拄在桌上,一动不动,好似正在走神。 林清目光一沉,淡淡的血腥气混杂着霉味冲入她的鼻子。 王小婉也走了过来,轻声唤道:“母亲,我来看你了。” 可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王小婉总算察觉到不对了,再次唤道:“母亲?” “她死了。”林清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视线仍旧停在暗室内的尸体上。 王小婉险些惊呼出声,幸好双手迅速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未练过功夫,也不存在隐藏呼吸的可能,可这个房间里,我听不到任何呼吸声,而且……”林清瞥向地面,那里落下一滴暗红,“地面有血。” “我母亲死了?!”王小婉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阿五也惊呆了,“若是如此,我们必须尽快回去通知族长!” 林清收回视线,“死的不是王氏。” “你说什么?!”王小婉懵了,明明此处关押的就是她的母亲,偏偏死的人又并非她的母亲,那还能是谁? 林清指了指那尸体的后脑。 王小婉顺着她指的方向仔细看去,发现那尸体后脑处竟有星星点点的金色,“那是什么?” “是金粉。”林清将王小婉二人暂时带回暗室,方才接着说道:“她应是被人以内力击伤后脑而死,凶手内力卓绝,并且拥有极高的掌控力,但他即便尽量保证头骨完整,实际上多少还是有些变形的,只是这种骨骼挪位极为微小,普通人无法分辨罢了。 尸体死前发髻上应是带着金钗一类的饰物,饰物受力碎裂,碎金块能收拾,但那发间金粉却没法完全清理干净。” 林清略一犹豫,“或许根本没有必要收拾,对方把尸体关在这里,大概也没想隐藏尸体。” 毕竟最多明日,必会有人审讯王氏,到时暗门一开,里面什么情况还不是一目了然。 “我母亲最不喜欢金银之物,她觉得那等俗物有失身份,平常最喜玉器,也会佩戴各式珍宝。”王小婉知道那死的不是王氏,多少松了口气,对林清也是莫名信服,“今日她带的是一套翡翠鸯花头面,绝无半点金银点缀。” 实际上不止王氏,其他人头上也以玉石珍珠一类为主,金银最多只为点缀,但有一人却是例外。 当时林清左右分别坐着王氏和宋夫人,王氏首饰皆为玉饰,但宋氏头上却带着一支纯金打造的簪子,或许是因为簪子过重,每隔一会,宋夫人都要将簪子向上托扶。 而且王氏体型更加丰满,宋氏却更瘦一些,那暗室内的尸体尽管披着王氏的外衣,但手骨消瘦,不见富态,可见身体也没多胖。 但这也是林清想不通的地方,若里面的尸体真是宋夫人,那么是谁用宋夫人的尸体替换王氏? 为何会是宋夫人? 王氏还活着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如同乱麻一般缠在林清的脑子里。 原本只觉得是个稍微麻烦且状况频发的刺杀任务,如今再看,里面潜藏的秘密或许比刺杀之事更加耐人寻味。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先找到王氏。 如果人已经死了,她会想办法找到凶手,弄明白其中隐藏的秘密,避免之后对她的计划产生影响。 但如果王氏还活着,那就等于把上面的步骤往后挪一步,先把王氏宰了。 正在这时,外面如苍蝇一般的噪音中出现金属碰撞的声音。 时间到了! 林清很干脆的将王小婉与阿五丢出暗室,“机会只有一次,看你们的运气了。” 王小婉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你呢?” 林清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王小婉咬着牙,拉起阿五转身要走。 林清忽然开口:“初来这里是谁拦了你们?” 王小婉停下脚步,惊诧的看向林清,“那人穿着白虎堂香主的衣服,右脸颊有一处疤痕,他要我们去给白虎堂的副堂主传话,说‘酒水不大够了’。” 第370章 第 370 章 (女装)刹盟 第370章 酒水不大够了…… 林清一时也听不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对, 看着王小婉与阿五远去,直到转过弯路,再看不见一丝影子,她方才折回暗室, 看着角落处没有外衣的两名护卫。 她之前就注意过, 各处暗室锁门的铁链上只有锁头却无钥匙, 也就是说这二人身上至少藏着一把钥匙。 只不过刚刚王小婉二人在这,道不同, 有些消息自然要隐瞒下来。 林清仔细摸索, 果然在下面那名护卫的怀里摸出一把铜制钥匙。 钥匙像是十字花形,又有线条旋转扭曲, 乍一看很是繁琐。 林清其实不大清楚姬蝉是怎么想的。 大渊的牢房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便是普通衙门的牢狱,县衙或者刑部的牢房都在其中,一把钥匙最多对应五把大锁。 第二类便是诏狱和天禄司这种地方牢房, 一锁一钥, 连编号都不许贴, 并且间隔一段时间后就会更换新锁。 说实话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只不过在其他更花银子的事情比较之下,这点支出就过于不痛不痒了。 林清再看手中钥匙, 着实有些……心情复杂,或多或少有了几分对穆晚唐的同情,还真是连锁头的钱都给省了。 她悄无声息来到角落处的暗门外面, 将找到的钥匙捅进锁眼, 只听一声细微的咔哒声响起,锁头开了。 林清打开暗门走进房间,缓缓绕到尸体面前, 果然是宋夫人的那张脸。 只是这会脸色开始发青,双目留着一道缝隙,透明的液体从她的鼻孔流下,似乎已经干涸,只剩一点痕迹挂在那里。 林清看向双耳,果然也有血痕流下,可以确认死亡原因的确与她之前推测的一样。 可为什么是宋夫人呢? 林清并没有改变尸体的状态,只是小心的观察着,直至双手时,目光停下。 只见尸体右手背部有几道清晰的血痕,宽度相当,一气呵成,像是被指甲划过留下的痕迹。 而尸体的左手指甲缝里则能看见些许稀碎的血肉。 林清微微蹙眉,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自己抓伤自己? 震惊? 伤心? 总之应该是某种令心神一时无法承受的情绪,才能让宋夫人在极度失神之下抓伤自己。 林清记得她离开前宋夫人还好好的,也不像受到什么刺激的样子,那就是在她离开之后的事情了。 她的视线继续偏移,落在宋夫人宽大的袖口上,一点酒香顺着那袖子飘入鼻间,醇香凛冽,是剑莫愁。 席间女子饮用的是果酒,另一边用的也是某种温和的酒酿,以免有人醉倒,做出丑态。 而剑莫愁却是烈酒,味道浓郁,若三层有人饮用此酒,哪怕那人站在楼梯前只喝上一小杯,也休想逃过她的鼻子。 不是席间,那便是在外面了,或许酒窖那边会有些收获。 外面的吵杂声越来越小,大概是想起下层关押的几人,有人从楼上下来。 脚步清晰,足有五人,带头之人足音很轻,似乎带着某种特殊的规律。 林清在朱红离开时就听过这个声音,看来是上面的事情解决完了,朱红终于记起下面还有三个需要料理的人物了。 林清余光扫过四周,微微叹息,她是真不喜欢这个环境,阴暗,潮湿,想躲一下都格外费力。 丹田内力不断凝聚,一开始只有几道如丝一般流淌细线回应,缓慢的如同龟爬一般。 渐渐地,四周凝滞的内力像是被流动的‘细线’融化合并,变成了好似手指粗一般,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切好似开始失控,林清周身的空气逐渐浮动扭曲,像是火焰上方涌动的热气一般。 直到耳边仿佛响起什么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却又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细流冲散桎梏,如同井喷一般,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般,连带着四周的空气也随之旋转,直至如同爆破炸响,一切归于平静。 林清缓缓吐出一口气,感受着再次轻盈的身体,心里没来由的多了些许愉悦。 外面的人已经听见了声音,暗门被朱红一脚踹开,暗室内的情景随之落入众人眼中。 朱红看着已经被飞到角落的尸体,看向林清的目光已满是杀机,下一瞬一道长鞭顺着她的袖口窜出,如长蛇一般袭向林清颈部。 林清足尖微动,带起一阵细弱的气流,下一瞬人已然出现在朱红面前,长鞭落空。 朱红面部僵硬,双眸却陡然瞪大,瞳孔骤缩,再想收鞭已然晚了,胸口一痛,整个人已倒飞出去。 强大的内力凝而不散,直到撞在其他人的身上,像是水球破碎,砰的一声,涌动的气流将四周护卫一同掀飞,又在眨眼之后纷纷落地,浑身剧痛,爬都爬起来。 朱红直直撞在走廊的墙壁方才停下,反震的力气涌入肺腑,让她一连吐出几口鲜血,随之砸落地面,剧烈的咳嗽起来。 脸颊的面具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露出那半边满是烫伤的侧脸。 她强撑着从地上撑起脑袋,不敢置信的瞪着那面目丑陋的女子从暗室里缓步而出,又逐渐远去,直至再无行踪。 恐惧从她的心底蔓延,直至爬上她僵硬的脸,却只留下脸颊变形的微颤,连着嘴角也在不规则的快速抽动。 这个人到底是谁?! …… 林清顺手捡了件朱雀堂护卫的外衣,将身上的衣服换下,随后一边走一边给自己的头发换成男子发髻。 这个她熟,等到了一层,她已如其他朱雀堂的弟子一般,最起码不仔细问,很难看出她的身份有异。 她随手捞了一个玄武堂的弟子问道:“刺客抓到了?”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问道:“抓到了,已经送到楼上了,你不知道?” 林清笑了笑,“刚刚堂主命我守住楼下,自是不知其中情况,对了,酒窖在哪?” 那人说道:“在外面西北角,不过这地方过于潮湿,并不适合藏酒,酒窖的酒都是新搬来的,跟冰窖在一起,都是临时存放。” 林清应了一声,道了句谢,自然而然的走出大门,外面的护卫比之前更多,大多三五人一队来回巡逻。 有些人的视线落在林清身上,又见她满面坦然,不躲不闪,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便又收回视线继续警戒。 林清微微一笑,那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找,地面两道低矮大门,而后一路向下,两边的墙壁亮着烛光,或许是因为隔壁就是冰窖,这里也同样带着一种潮湿的阴凉。 一股混杂浓郁的酒香随之涌了上来,林清脚步微顿,抬头看去,就见贾老三正抱着一坛酒从下面往上走,脸颊一片通红,脚步微乱,一看便知是喝多了。 林清环臂向前,将人拦住,“贾老三,你不在一楼对敌跑这来干什么?” “什么敌人?哪来的敌人?”贾老三醉眼朦胧,可一听林清的话霎时间眉目竖起,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在哪?” 林清道:“已经被抓住了,你在这干什么?” 贾老三糊里糊涂,问什么酒说什么,“外面那酒娘唧唧的,闷不好喝,我进来讨点好酒。” 林清能嗅到那酒坛里剑莫愁的味道,“是剑莫愁。” “嘿,你也知道这酒。”贾老三看林清瞬间跟看亲人似的,好像但凡知道这个酒的都是他弟兄。 林清视线飘向酒窖,“这里的酒水没人管吗,就任你乱喝?” “还不是老柳头嘛,我们熟的都能穿一条裤子,谁跟谁啊。”贾老三嘿嘿一笑,“怎么,你也馋酒了?来,哥哥带你去找酒。” 语罢拉着林清就往酒窖走,直至尽头打开一道木门,露出里面一个干瘪老头。 老柳头自是将二人对话听在耳里,看贾老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少喝点,出处太多你让我一个糟老头子拿什么赔!” “就一坛。”贾老三笨拙的竖起一根手指,讨好的对老柳头嘿嘿笑着。 “一坛都没有!”老柳头却不客气,“今日怕你这种醉鬼闹事,我这剑莫愁就准备五坛,你一个人就祸害我三坛,最后一坛就在你怀里揣着呢,我上哪再变出一坛去。” 贾老三尴尬的挠挠鼻尖,然后再次打了酒嗝,嘿嘿嘿的笑着。 林清适时问道:“那还有一坛呢?” “被圣教的人拿走了,他要醉花春来着,结果拿错了,也不见他们来换,就那样吧。”老柳头压根没当回事,随口说着,手中却已握着笔在纸上记录什么。 圣教的? 林清微微挑眉,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她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那还真是可惜,不过他们毕竟拿错了酒,若是引得上面不快就不好了,不若这样,我拿一坛醉花春过去,看看能不能把那坛酒换下来,如何?” 老柳头抬头看了她一眼,“随你的意吧,左边角落那一堆,你随便拎一坛就行,那人有脸有块刀疤,好认。” 林清拿酒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笑嘻嘻应了,将酒坛抱在怀里,顺便拉着贾老三一起往外走。 直到再次来到外面,她才开口问道:“白虎堂可有一位堂主脸上带伤?” 贾老三双眼发直,想了一会,跟孩子似的摇了摇头,“白虎堂一共四位堂主,除了我,另三个脸上皱纹倒是不少,伤疤却没见一道。”《 》 370-380 第371章 第 371 章 (女装)刹盟 第371章 王小婉说将她支开的人是白虎堂的一位香主, 但贾老三说白虎堂里并没有一位脸上带疤的香主,反而老柳头说圣教的一位教徒脸上带疤,还取错了一坛酒。 林清已经重新走回地面,抬头望天, 不得不感叹一句还真是巧合他妈给巧合开门, 简直巧合到家了。 林清顺手拍了拍贾老三的肩膀, “你们那位副堂主是个什么情况?” “他?”贾老三哪怕醉的不知东南西北,仍旧坚定的将拇指倒转向下, “面上倒毛盎然的, 其实就是个混蛋,其他人不知道, 聪明如我可不会受他蒙骗!” 贾老三嗓门极大,这一嚷嚷立马让不少人看向这边,林清装出醉样,脚步踉跄, 跟着贾老三一起喊道:“老哥说的对!” 其他人纷纷皱眉, 大有一种醉鬼竟然有俩的神情。 “好兄弟!”贾老三却仿佛找到知音一样, 然后靠近林清, 自认为小声的说道:“我跟你说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就在青楼后院北边有一个小院, 那就是我们副堂主的地方,每次叫了姑娘,他就在那虐待她们。 我有一次意外撞见, 那姑娘没穿衣服, 满身鞭痕,还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钻出来的血窟窿,眼瞧着就没气了, 我气的当时就跟他打了一顿。” 说到这贾老三愤怒中多了委屈,“我打不过他,最后只能跑到堂主面前拆穿他,哪知道等我们过去的时候,那屋子里连点血腥气都没有,结果反倒是我成了诬告。” 林清摆出怀疑的姿态,“你是不是喝多了走错房间了?” 贾老三心虚的眼睛转了圈,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林清,“我那时确实喝了点酒,但不至于走错吧,那屋子看着跟我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哪能错了呢。” 林清一时有点哽住,所以还是喝了不少。 醉鬼的话也就只有一半能信,毕竟他们会坚持自己看见的一定是正确的,哪怕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但那位副堂主目前来看,应该是有一定问题的。 四堂其实并不设有副堂主这个职位,堂主之下管事的便被称为大管事。 但堂主拥有自行挑选培养下一任堂主的职责,被挑选之人要管理一定的事务,若没有职位在身,便会被称为一声副堂主,也算是全了面子。 白虎堂的副堂主付南行就是这个情况。 画舫之外草木茂盛,除了一条主路和几条小路之外,其余地方皆被高木厚草覆盖。 林清拉着贾老三越走越偏,还想再套点话,却听见后面巡逻的护卫再次混乱起来。 “朱堂主被打伤了!” “刺客换上朱雀堂弟子的衣服逃了!” “严查朱雀堂弟子,尤其是样貌丑陋之人!” “刚刚有个朱雀堂的与贾老三往那边去了!” …… 混乱的脚步声归于一致,朝这边赶来。 林清猜到会被人发现,甚至这些人的动作比她预料的还要慢上一些。 遇见贾老三是个意外,本打算套完消息将人敲晕,而后再换个身份潜回画舫查看一下麒麟等人。 如今来看,此事极有可能与圣教这位圣子有关,虽不知目的为何,但宋氏与王氏应是因为某种原因参与其中。 毕竟合起来来看,王氏与姬蝉有着很深的联系,姬蝉又与麒麟又是合作关系,王氏参与某项计划是可以合理发生的。 而海城宋氏与王氏又有很深的矛盾,自然对王氏更加关注,那么帮助梅氏揭发王氏也就顺理成章,因为王氏一倒,宋氏顺理成章就能成为新的一城之主。 那么王氏利用势力报复回去便也同样的顺理成章。 当然,这只是林清大致的猜测,还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但只要找到那名右脸带疤的假香主和白虎堂的副堂主,她便有办法知道一切。 她不需要跟敌人讲什么善良,只需要将人抓住问话,再来一些适当的酷刑,就能得到她想要的证据。 林清之前是这么打算的,但就在此刻,她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 她扬起的手却顿住了。 她想以自己做饵,从幕后跳到台前,让众人为她窜跳,让那些牛鬼蛇神自认为拥有机遇,让刹盟彻底陷入混乱。 然后她再将一切扼杀。 林清只觉心脏越跳越快,即便常年走在生死线上,可这般大胆的想法仍旧让她觉得心惊,随之而来的便是与死亡竞速般的兴奋。 贾老三醉眼朦胧,迟钝的看向林清抬起的右手,“兄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样子若是被柳先生看见,不知会有什么后果。”林清举起的手顺势落在贾老三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嘿,你也认识柳先生?”贾老三仿佛看知己一样,随后就被那话弄得脸上发苦,“我大字不识两个,柳先生早就对我不满了,若是被他发现我又醉酒,非得让我把他书房那些书都抄一遍!” 他连忙抓着林清的袖子求情,“你可是我亲弟弟,不能出卖我啊!” 林清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将脸上的假面撕下,隐藏在面具之下太久,皮肤初一见光略有点轻微的刺痛,很快便消失了。 她眼里带着笑意,就是多少有点嘲讽,“不太行,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好骗啊。” 贾老三眨了眨眼,又伸手揉了揉,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不对啊,我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看见刘姑娘?” 他呐呐自语,如同念经,“我是喝了多少,怎么都出幻影了?难道是我太喜欢刘姑娘了?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竟然对刘姑娘的感情如此之深,我这就去找柳先生提亲!” 事情神奇的从第一步就跑偏了。 林清眼角抽搐,好悬没把人重新扯回来揍一顿。 罢了,只要贾老三记得这张脸就成,只要他记得就有几分概率传到白九耳中。 林清纵身跃上高树,几息之后,脚步声临近,高答带着近百人从这经过。 有懂得追踪痕迹的盟中弟子四处一看,立即指向贾老三离开的方向。 高答带着人再次向前方追去,只是队伍散乱,除去前面跑得快的,中间加油的,还有后面混日子的。 不止有玄武堂的弟子,其中还掺杂另外三堂的人,还有不少人面带醉意,一看就喝了不少。 林清逮着机会将最后一名玄武堂弟子拽过来拍晕,熟练的将两人身上的衣服互换了一下,而后不再隐藏,抬步跟上高答。 追踪的队伍被拉得很长,没人知道后面到底有多少人,又有多少生面孔,自然也没注意跟上的林清。 当林清穿过人群时,高答已经找到了贾老三,只是这会人躺在树丛里已经睡着了,他双手抱着酒坛,嘴巴一开一合,呼噜声震天响。 高答气的连踹两脚都没把人踹醒,若换个人他真恨不得直接把人踹死,但贾老三不行,毕竟老三这称呼不是白来的,谁不知道这人是被白九罩着的。 他没必要跟白虎堂堂主过不去。 高答气的没办法,只能又补了一脚,然后对旁边下属命道:“她应该跑不远,仔细搜!” “慢着!”林清忽然高喝一声打断了高答的命令,然后施施然从人群中走出,“我觉得堂主此令不妥。” 高答已经顾不得什么命令了,他死死盯着林清的脸,手已经放到了腰间的兵器上,却微微发颤。 作为穆晚唐的心腹之一,他自然是见过林清画像的,如今看见一直在找的人就这么随意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简直就像是平地一道惊雷,好巧不巧砸他身上一样。 如果情况可以,他现在恨不得拔出身上全部信花炸上天。 但他不确信掀飞的是信花还是他的脑袋。 他虽然不曾真正见过林清,但却大致清楚林清的实力,那是十个自己合在一起都不够人家两刀的存在。 高答扫了一圈四周的酒囊饭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你……说什么?” 林清假装没发现高答的异常,解释道:“我是说高堂主此行不妥,最好还是让人再看看四周是否有除了贾老三之外第二个人的痕迹,如果没有,那就证明这只是对方故布疑阵,或许早在这之前就离开了。” 高答不敢说半个不字,他的脸无比僵硬,比起上次凶神恶煞的追杀,两人的身份仿佛彻底调换过来。 他不再是猎杀者,而是被猛兽盯住的猎物,生杀予夺不过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高答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对劲,明明周围都是他的人,明明他足够强大,可好似浑身都在叫嚣着让他赶紧逃走,否则会死。 他如今能想到的办法便是继续伪装,然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主人,再派出更多精锐的人手拿下此人。 高答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有他首肯,下属立即检查四周的痕迹,不多时就有了结果,那名下属脸色难看,抱拳低头,不敢去看高答的神情,“此处的确只有贾香主一人的踪迹。” 也就是说他们被耍了。 若是以往,他们这些人至少要挨一顿鞭子,他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直到高答说道:“此事有异,待我回去禀报,尔等继续警戒。” 其他人纷纷应下,唯有负责追踪痕迹的这名下属愣了好一会,今日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等他回神时,就见高答走的飞快,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他不禁喃道:“今天怎么回事?” 林清就在旁边,闻言一笑,“大致是见鬼了吧。” 她感受到第二道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带着震惊和恐惧。 林清扭头看去,只见那边是站着一位中年人,中年人没有左臂,身形削瘦,满脸胡茬,身上的玄武堂外衣也是穿的歪歪扭扭。 林清知道她真正要找的人终于找到了,她露出一个堪称和善的微笑。 可这笑容放在那人眼里,便如恶鬼索命一般,那些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记忆一一闪现,最终停留在唯一的画面上。 水面之上,身着绯红官袍的少年一剑斩杀首领,她面容平静,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后缓缓抬手指腹擦掉了脸颊上的血迹,右手随意挥剑,却正好刺穿他同伴的心脏。 他被吓的昏死过去,也凑巧留下一命,九死一生的逃回刹盟,却又再次看见这位煞星! 那中年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手 仅剩的那只手颤巍巍的指着林清,“她是林清,是大渊那天天禄司的活煞神!” 第372章 第 372 章 (女装)刹盟 第372章 午时刚过, 外界阳光依旧刺眼,但密林之内却是一片昏暗。 一百多人站在这里,耳边还是中年人如被人挖心剖肝一般的哀嚎声,但谁都没有动。 他们面面相觑, 不是不知道天禄司和林清的威名, 只是无法相信没有实感罢了。 这里可是南境, 是刹盟的地盘,中年的话就像是在跟他们说快看, 北极熊从雪山上跑过来吃人了! 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呢? 还不如说是狼群从山上跑下来更让人觉得现实。 但他们仍旧用古怪而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林清。 林清实在太过年轻, 身形削瘦,面容精致, 比画舫里那些千金还要好看,唇间噙着一抹微笑,像是养在笼间的金丝雀,看不出任何威胁。 高答的副手也在, 他身高马大, 面目粗犷, 提着一把大刀从人群里走出来, 照着中年人的屁股就是一脚,鄙夷道:“我说孟老三, 你莫不是跟着上人出去一趟就被那林清吓破了胆,见谁有几分相像就觉得是那煞星吧?” 林清配合的朝那个叫孟老三的中年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中年人使劲扯着头发,恐惧几乎让他已经不会思考, 连爬带滚的想要离开这里, 却在触及林清的微笑时突然停住。 “逃不了了,逃不掉的……天禄司已经到了,我们都要死了……恶鬼……她是恶鬼……”他嘀嘀咕咕, 然后抽出兵刃捅穿了自己的脖子。 温热的血液飞溅而出,旁边的教众闪躲不及,衣衫染红。 他们不敢置信的看着变为尸体的孟老三,再看林清时脸色大多为之一变。 副手也终于反应过来,手中大刀举起,对着林清迅速劈下,他速度很快,招式简单,但刀身笨重,带起一阵风声。 副手有绝对的信心,在偷袭的情况下,足以一招解决此人,管他是不是林清,先弄死再说。 林清笑了笑,这一刀只有力量却无技巧,连明月都打不过,她躲都懒得躲,缓缓抬手,内力在手掌凝聚,空气开始扭曲,落下的刀刃随之变形,像是被拗掉一块。 副手拿捏不住准头,下劈的动作微微一顿,就见林清抬起的手往前稍稍一送,明明并未触碰,但一股巨力骤然打在他的胸口,身体瞬间倒飞,直至撞在树干上。 副手坠落在地,浑身剧痛,不停地吸着气,看林清的目光已然多了惊惧。 他是高答的副手,见识要远比普通教众丰富。 习武不一定就会拥有内力,就像他们大多数人都只是修行的外家功夫,只有极少数人才有机会得到修炼内力的武学心法。 可那也仅仅是让招式威力翻倍,能做到凝结内力附着兵刃暗器已经算是刹盟精锐,这也算是某种极限。 打破这种极限的便是一流高手,就能将内力如臂使指,外涌聚而不散。 他曾有幸见过大长老出手,外涌的内力包裹肢体也不过薄薄一层,远不能与眼前这少年相比。 要知道大长老已经摸到了顶级高手的边界! 所以,这个看似温润无害的少年郎真的是天禄司那个小煞星! “他是林清!一起上,杀了她!” 副手嘶吼着,沙哑的声音犹如雷鸣,在每一个人的耳旁炸响。 这里三堂弟子足有百余人,他就不信一百多人还拿不下一个少年郎! 下一刻所有人拔出兵刃朝林清杀去。 喊声震天,鸟雀横飞。 即便天禄司林清威名贯耳,即便对方能逼得孟老三自尽,又一招打飞副手,可他们仍旧不信一百多人还拿不下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 若是将人缉拿,绝对称得上是大功一件,保不准当个香主都没问题。 原本松散的队伍一时间流露出比之前更加强烈的战意。 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 林清看着跑在最前方的几人,信手折下一根两尺来长的树枝,足尖借力,贴地前滑,手中树枝代剑而行,瞬息之后已然迎上最先几人。 这最快的几人兵器不一,有得用剑,有的用刀,还有斧钩之流,或长或短,杀气腾腾。 兵刃刺入树枝过半,却仿佛被一股气墙拦住,再无寸进。 林清一笑,磅礴的内力顺着树枝四散,手腕微微一抖,四周被砍至过半的树枝彻底裂开,又被内力搅碎,枝丫夹杂着叶片飞散弹射,所过之处血液飞溅。 碎枝打在身上便是一个深可见骨的血窟窿,叶片划过血肉,就是一道指深血痕。 灰色与绿色在人群中横扫而过,眨眼间便将最前方的人群悉数扫平。 他们躺在地上不停翻滚痛嚎,浓郁的血腥味在林间蔓延。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后方幸存的数十人仍旧举着兵刃,脚步却已经停下,浑身微微发颤。 只一招就废了他们尽半数的人,这怎么打?用命填吗! 林清毫不在意,抬步向前,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退后,无一人敢拦。 直到再看不见林清的影子,众人方才回神,轻轻舒出一口气,其中一位朱雀堂的青年犹疑着开口:“这个方向好像是去画舫的。” 众人刚刚放下的那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有放信花的,有救人的,还有撒腿往回跑的,全部乱作一团。 画舫内也很是混乱。 刺客前脚刚抓完,后脚又冒出新的,一堆人跑出去抓刺客,结果现在人都没抓到,贵客几乎都集中在三层位置,有盟中精锐看守,二层人已寥寥无几,唯有盟中弟子一遍遍搜查而过。 穆晚唐没想到那个飞鸾天的二公主竟然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当应付走第三批拿着画像过来的盟中弟子时,他端茶的手都有些僵住了。 世界上能让他这么措手不及的,除了林清,现在又多了一个。 穆晚唐脸色铁青,多少有点后悔收了这么个祸害,正在寻思要不要把人叫回来,就见高答疾步走进来,不禁问道:“是那个公主出事了?” 他曾让高答给那位公主适当提供一点方便,但现在来看,还是他高看那位了。 高答摇了摇头,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主子,林清在这,她穿着玄武堂弟子的衣服,属下怀疑她可以一直潜伏在刹盟之内。” 穆晚唐怔住,手中茶杯滑落,碎瓷片散落一地。 自从得知林清失踪,他不断派人四处查找,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他日日焦虑担忧,没想到人竟然就藏在刹盟之内! 穆晚唐双眸微微瞪大,失神的看着窗外的湖面。 林清是如何悄无声息藏入刹盟的?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又在刹盟内潜藏几时…… 不知名的飞鸟划过湖面,惊起阵阵涟漪,直至搅乱整片湖水,久久未平。 外面再次传来有人急速跑动的脚步声和隐含惊慌的叫喊声。 “敌袭!” “敌人数量不详,我方已有伤亡!” “是天禄司指挥使林清!” …… 高答听着外面一声声的禀报,焦急的看着自家主子,不由问道:“咱们要怎么办,是杀?还是……”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来。 “自是要杀!”愁长青从外面走进来,打断高答的话。 他直直注视着穆晚唐,“本来只差临门一脚,如今林清掺和进来,只怕会有变数,唯有她死才能保证一切事情皆在我们掌控之中!” “她失踪至今也不过短短几日,便是能做谋划,又能引起多大波澜。”穆晚唐抿着唇,心里第一次对愁长青的话多了一丝腻烦,“这里是刹盟,她又是独身一人。” “可她是林清!”愁长青怒由心生,却更多一抹说不出的焦躁和烦闷,顾不得对方才是主子,一字一顿的警告着,“你是忘了我们在她手中吃过多少亏吗!” 穆晚唐继续瞥向窗外,沉默不言。 愁长青看他这幅样子,只觉额头青筋都要从皮肤里蹦出来了,深深吸了口气,还是没能憋住,骂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痴情种?她林清要是个女人你死心塌地也就算了,可她是个男人! 她要是知道你这点心思,保不准一边挖出你的心脏,一边还得骂你一句恶心!” 穆晚唐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扯出一抹自嘲的笑,“你说的……也对。” “林清此人心思诡谲,她若要藏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我怀疑她这次有九成几率是故意露面,估计还有后招跟着。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全部力量集中。”愁长青的手作刀状干脆利落的斩下,“以绝后患。” 穆晚唐站起身,轻轻整理了一下衣摆,“若林清那么好杀那就不是林清了。不过你有句话说的没错,这会上面应该已经乱套了。” 愁长青看着穆晚唐离开房间的背影,一时无言,赶上他说了一堆,人家就记住一句他压根没说过的话? 他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一脸呆傻的高答头上,“发什么愣呢,走了。” 高答回神,两只铜铃大的眼睛仍旧透着一股呆劲,没办法,听到的消息过于劲爆,一时回不了神也实属正常。 他只能用残存的理智问道:“我们都走了,那个要接应的飞鸾天二公主怎么办?” 愁长青揉了揉仍在突突直跳的眉心,闻言冷嗤一声,“还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呗,谁让她在主子眼里就是根随时可弃的杂草呢。” 他们在意的是昭勇侯林清的生死,谁会在意一个可有可无的飞鸾天二公主呢。 愁长青跟上穆晚唐的脚步,高答抓了抓脑袋,也连忙跟了上去。 至于林子里那些教众,只能说听天由命吧。 三层已是一团混乱,几乎大部分人都被限制在此,门外有数十名盟内精英守护,内里看不清形势闹事的已经死了一批。 教众正在搬走一具具尸体,仆人们拎着水桶费力的涮洗着每一处血迹。 活着的人缩在角落因恐惧而颤抖,他们惧怕外面不知何时会闯进来的那位昭勇侯,但更怕此时因一句询问和反驳就动手杀人的姬蝉。 高座之上,姬蝉已在狂怒边缘,上次在林清手中死里逃生的经历仍旧历历在目,没想到短短几日竟然又被对方找上门来! 然而暴怒之中又夹杂着慌乱,毕竟那天能活着从剑尊手下逃离,还要多亏了麒麟帮忙,若只凭她自己,结果大概率只有一个。 但姬蝉决不允许自己恐惧,明明她才是这里的王,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撼动她的权威! 她压下所有慌乱,看向一边的麒麟,不肯承认的自卑涌入心头。 所谓的合作不过是给她的面子罢了,连一个方兰芯都敢在她头上耀武扬威,更何况是麒麟圣子呢。 姬蝉微微扬起下巴,唇角下沉,“圣子,你看如何?” “她竟然真的活下来了?”麒麟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尽管面具将脸部完全挡住,可他的声音里却带着愉悦,“此地既为刹盟管辖,自是一切由盟主决断。” 姬蝉听见这话微微松了口气,沉下的嘴角终于上扬几分,高傲的稍稍颔首,“圣子放心,刹盟可不是大渊,那林清既然敢闯进来,我必会叫她有来无回!” “我身体略感不适,便不在这打扰诸位了。”麒麟对姬蝉的话毫无兴趣,站起身随意拱了拱手,步伐随意,穿过两侧拥挤却中间空荡的大厅。 一直跟在后面随侍玩儿味的打量姬蝉一眼,跟着麒麟离开。 二人来到二楼,而后推开了那间特意为麒麟圣子准备的房间。 这里要比其他隔间更加奢华气派,抬眼便能将大片湖景尽收眼底。 麒麟走到椅子旁坐下,“梅长峰回来了?” 随侍道:“还没回来,事情出了一点意外,咱们的人跟那边接触的时候被人正巧撞见了,不过您放心,他们已经解决掉了。” 麒麟的声音带着疑惑:“怎么回事?” “是……” “罢了,左右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麒麟打断他,“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我们的人撤离刹盟,林清既然已经找到这里,刹盟覆灭应该就在最近几日了。” “属下这就去安排。” 随侍退了出去,麒麟将面具重新整理了一下,走到书架前随意抽了一本,“藏头露尾总不是做客该有的态度。” 角落处的柜门被推开,林清从里面跳了出来,“就不能让我多藏一会,也算为上次的事情找回点面子。” 麒麟看见林清的时候也是一愣,好一会才回过神,随即笑道:“你是怎么找到我这的?” “因为剑莫愁。”林清走到椅子前坐下,剑莫愁的味道她很熟悉,除了贾老三,最后一坛就在麒麟这里,她只要多找几间屋子,看看哪间里面有剑莫愁的味道,十有八九就没错了。 麒麟翻书的动作再次停滞了一瞬,“我还以为你会……” “会堂而皇之的走到画舫门前。”林清替他说下去,而后瞥了眼自己手中的一截树枝,“然后拎着这么个东西大喊一声‘林清在此,素来迎战!’” 她又不傻,只要让那些人知道她在这就行了,何必真刀真枪去跟人家拼车轮战,真当她仙灵附体无痛无觉嘛。 林清微微抵着下巴,状似无聊的摆弄着手中的树枝,“尽管不是不能杀,但比起杀人,我对其他事情更感兴趣,比如报报仇抓抓人之类的,毕竟我这人睚眦必报嘛。” 麒麟没将林清的威胁放在心上,走到她身边坐下,“即便你有找到这间房间的办法,但画舫已经戒严,你从一楼潜入这里,应该也不是件简单事情吧?” 林清笑笑,“实际上并不难,毕竟见过我这张脸的只是少数,我只需略微遮挡,然后大胆而急迫的赶在那些人报讯之人前面进入画舫,就不会有人怀疑我。” 麒麟轻叹一声,“所以说姬蝉果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她的愚蠢浮于表面,连敌人大摇大摆进入自己的地盘都毫无察觉。” 林清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很蠢,但谁让她有一个好儿子呢。” “不是一个。”麒麟的声音很是惋惜,“刹盟势力稳定,各处行动亦是有勇有谋,我本以为这里是个好地方,便让下属大胆接触,哪想到合作之后方才发现刹盟发展良好,不过是老盟主打下的根基稳固,以及两位有勇有谋的上人。 自从其中一位背主,这刹盟便大不如前了。” 麒麟看向林清的目光多了些意味深长,毕竟裴绍光背主投靠昭勇侯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内里细情却无人得知。 林清全当听不出麒麟话里的暗讽,“所以你准备扔掉包袱跑路?” 麒麟面具后传出一声轻笑,“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这叫及时止损。” 林清眉眼含笑,“那不太好意思,我暂时不想你走。” 麒麟疑惑问道:“为何?” “因为我睚眦必报嘛。”话音未落,林清手中的树枝已然窜出,刺向麒麟胸口。 麒麟早就防着林清动手,侧身闪避,一掌掀飞桌面,身体向后退去,手中已然多了一把细长软剑。 林清纵身跃起,在掀飞的桌面上轻轻一压,桌子便重新落回原位,而后翻身躲过麒麟的软剑,迎上麒麟。 房间并不算小,但动起手来窄的让人束手束脚,眨眼间就是百十来招,剑影频频,几乎布满整个房间,但不论到哪,皆有一截木枝相随。 动静越来越大,直到门外巡逻的护卫听见动静,破门而入。 麒麟的动作微微一顿,林清刺向小腹的木枝顺势一转,刺中麒麟腰间玉佩,而后手腕一压,玉佩便顺着树枝落在她的手中。 林清抓住东西,直接弃了木枝从窗口跃出,踏水而行,听着后方如同下饺子似的动静,微微一笑,眨眼间没入深林,发足狂奔。 这个距离,刹盟里能追上她的人不多,但有一位绝对能跟上。 周围树木高耸,枝叶繁茂,遮天蔽日,不知名的菌子到处都是。 林清缓缓停下,瞥了眼脚下鲜红色的菌子,抬脚踢了踢。 “那东西有毒。”穆晚唐从树干后方走出,神色复杂的看着林清。 林清又踢了踢,稍一用力,干脆将菌子踢成两半,粘液落地,发出刺啦的腐蚀声,看样子都够毒的。 林清摸了摸袖子,取出一张包点心用的油纸,将点心扔到一边,转而将那小半菌子包好收起,转身时就看见穆晚唐一言难尽的样子,还是好心的解释一下,“我没打算吃它。” 至于给谁吃,那就得看谁命不好了。 穆晚唐自然也听出林清后半句话的意思,沉默片刻,还是问道:“你潜入刹盟,与圣子动手在前,引我至此在后,林清,你究竟想做什么?” “就不能是报仇吗?”林清翻了个白眼,“他都把我炸飞了。”—— 作者有话说:新年快乐!!! 第373章 第 373 章 (女装)刹盟 第373章 林清说的理直气壮, 好像就是她的私人报复,没有其他任何原因。 但穆晚唐只信一半,“随你意吧,但楼中高手近半在此, 并非只有我能追上你的速度, 你对刹盟太过看轻了。” “你说谁?大长老吗?”林清肯定的点了点头, “确实是内家高手,尤其腿上功夫的确不错, 所以以防万一, 我托人给他送个消息。” 穆晚唐下意识问道:“谁?什么消息?” 林清道:“路上随意抓的人,不认识, 告诉他看见古小蝶跟一面目俊秀眼角有痣的戏子跑了。” 唐大管事给她的那些消息中就有这么一则消息,说是大长老的孙女古小蝶为了一个意外流落至此的戏子如痴如醉,几乎闹的人尽皆知。 据青龙堂的某位弟子提供的消息,两人在三日后策划私奔。 林清只是经过时顺便将这件事捅到大长老耳朵里, 只要大长老走开那么一小会, 自然就来不及了。 穆晚唐神色更加复杂, “那如果他没离开呢?” “无所谓, 多绕两圈的事情。” 林清如今距离顶级高手只有一线之差,所以大长老的实力在别人眼中高深莫测, 但在她眼里却有一个准确的衡量。 只能说距离顶级其实还有一段距离,而且路子走的有点偏了,若无机遇, 此生很难突破。 穆晚唐没有说话, 一时间有些沉默,只是一双眸子注视着林清,似有千言万语, 却半字都无法诉之于口。 有些东西毕竟是见不得光的,就像愁长青说的那样,他甚至刚刚还下过一点决心,可真当他站在这,却又消散了。 这里是刹盟,是他的地方,所以心里压抑的情感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地方,让他生出了一点不该存在的奢望。 穆晚唐犹豫着,千言万语涌上喉咙,可最终却只变成一句:“听闻你被炸下悬崖,生死不知,如今来看应是伤的不重。”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挺遗憾没把我炸死似的。”林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那确实让你失望了,我不但活得好,还找到进入刹盟总舵的入口,也算是因祸得福。” 穆晚唐张了张嘴,却只觉喉间干涩,“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总归不是将这里夷为平地。”林清说的很真诚,但也只有这一句真诚,“不过潜伏在此意外得到一些消息,或许我们可以放下过往,暂时合作一番。” 穆晚唐轻轻叹了口气,“好。” 林清等的就是这句,虽说他们俩的合作基本都是半途而废,但某些方面还是可以拿来用用的,“麒麟与姬蝉表面上是合作关系,但实际上却是等同于将刹盟整个卖给了圣教,想来你也有所察觉。” “你说的不错。”穆晚唐脸上也严肃起来,“圣教与刹盟接触多年,之前确实很守规矩,甚至频频往刹盟送来好处,所以姬蝉同意圣教在南境传教。 但那时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圣教与神霄宫会有纠葛。” 林清听明白了,就是说神霄宫那些叛徒在叛教之前先悄悄发展了一个圣教。 在南境这种没有国家纯靠江湖势力撑门面的地界,新教派数不胜数,但最后能真正活下来的却微乎其微。 所以姬蝉压根不在意一个刚刚冒头的新教派,但既然对方懂事,她自然也愿意放其一马,但圣教的发展却出乎意料的好,以至于刹盟想要遏制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种时候再捅出圣教与神霄宫的关系,刹盟被打的措手不及,除了俯首称臣再无别的办法。 穆晚唐稍稍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圣教讲究万物平等,净化世间,又时常帮助困苦百姓,在民间传承度极高。 我与裴绍光察觉不对,最先切断的便是总舵这边,我们将所有圣教徒驱逐,但是……” 穆晚唐再次叹气,“尽管刹盟各路弟子有盟中看顾,受圣教影响不强,但他们还有父母、兄弟、妻子,将这些人驱逐,对人心影响也极为严重,不少弟子跟随亲人离开,以致刹盟实力下滑严重。 刹盟青黄不接,实力亦是参差不齐,但好歹算是稳定下来,可就当我想要对付圣教时,麒麟出现了。 圣教与神霄宫的关系也捅破了最后一层窗纸,刹盟除了俯首称臣,没有第二条路选择。 但不知为何,麒麟对刹盟的态度很是友好,主动披上那层联盟合作的关系,也从不干涉刹盟内部运作,甚至连总舵也让那些圣教弟子远远避开。” 林清忽的明白过来,“所以这也是不让我们进入忘忧城的原因?” 穆晚唐颔首,“不错,忘忧城内圣教徒数量繁多,老城主想要制止也为时已晚,要不然你以为凭借那位只知赚钱的宁三公子是如何夺权成功的。 其实麒麟做的远不止如此,龙凤山庄上各路江湖势力以东、西、北三个方向最多,南境的江湖门派反而不多。 都是经过筛选的,看似随意放人,但实则每一位能走上齐云山的,都不会与圣教有任何联系。” 林清没想到穆晚唐这次竟然还挺老实,这些消息确实给了她另一条思路,她一边琢磨着,一边顺口说道:“所以你才假意与麒麟达成某种合作,意欲从根源上解决圣教的问题?” “合作?”穆晚唐自嘲一笑,“我既然已经跟你说了,又何必在乎那层遮羞布,不算合作,只能算是一场不对等的交易,我会交给他一个消息,他则以一样武学心法作为交换。” 林清好奇的看着他,“什么消息?” “麒麟一直在找一种能够散发蓝光的矿石,我让人告诉他,我知道矿石的位置。”穆晚唐突然身体有点僵硬,下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林清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想告诉他那矿石在我手里?等等……你是打算将他们的目光放在周福生临死前交给我的那样东西?” 北境之时穆晚唐也在,甚至不少事情都参与其中,自然也能知道周福生交给她一个盒子。 加上刹盟与圣教的关系,穆晚唐必然知道周福生来过南境…… 林清看他的目光都多了一点压抑不住的杀气。 但穆晚唐不知道的是,她已经因为那件东西被圣教的人追了一路。 事情无论真假,只要穆晚唐一开口,麒麟必然能推测出穆晚唐的心思,那结局可想而知。 “其实消息本身也只是为了将他引过来,今日接头也不过是交易地点罢了,而后我会在那提前布置杀局。”穆晚唐一时不大敢抬头去看林清,“不过你又是如何知道是我将麒麟引到这里的?” “若是姬蝉与麒麟合作根本不用暗中进行,更不会有什么接头人。二长老和玄武堂是你的人,朱雀堂堂主是姬蝉的人,白虎堂……” 林清看向穆晚唐,故作犹疑,“也是你的人吧?” 穆晚唐道:“白虎堂的上任堂主的确是姬蝉的人,白九是他选出来的。” 意思就是已经被他策反了呗。 林清迎上穆晚唐意味深长的目光,假装不懂,“除了三位堂主,也就剩下大长老了,那么能与麒麟所谓合作接头的,大抵不是你就是他了。” 如果就是穆晚唐,那她可以让这位知道麒麟真正的心思,最好打起来。 如果是大长老,那也好办,想必穆晚唐无法容忍有这么个人威胁刹盟安全吧。 穆晚唐沉默片刻,“所以你引我来此便是为了那个麒麟?” 林清压下杀意,唇角熟练的挂起笑意,“正是,我潜伏在刹盟之中,倒是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比如宋氏之死。 麒麟那位下属提起接头时出现变故,有人暗中偷听,不过问题已被解决。” 穆晚唐蹙起双眉,他对林清能得到这些消息并不意外,“可这并不能说明宋氏的死与我有关,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 林清轻嗤一声,“王氏与二长老关系甚密,所以王小婉才能在二长老嘴里得到王氏关押的地点,可那里却只有宋氏的尸体,那么王氏呢? 王氏手中握着大秘密,为了避免泄露引起更大的动荡,二长老必定会救下王氏,最起码不能让王氏落入别人手里,所以用已经死去的宋氏取代王氏,是个不错的选择。” 穆晚唐第一次露出笑容,无奈的摇了摇头,“林侯爷这话处处漏洞,如何让人信服,总不会是陷入刹盟已久,心中蒙尘吧?” 林清对他的质疑浑不在意,“宋氏是被人以内力拍裂后脑而亡,如今这画舫里能做到这一步的不超过五人,但与你有关的就只剩下二长老一人,若你派出的接头人是他,那一切便都对上了。” 她轻轻一笑,“宋氏性子骄纵,喜爱金银,三层出事之后大抵是想占个好房间休息,正好进入那间分配给麒麟的房内,看见桌上的剑莫愁,便想偷喝一些,哪想到刚端起酒碗,就听见外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她只能匆匆藏进柜中,慌乱之下酒杯也被她带了进去,衣袖沾染酒香,也正巧听见二长老与麒麟下属在房内接头。 毕竟是位没有武功的妇人,一时惊讶弄出动静,酒水也全部洒进柜子,而后被二长老找出灭口。 但宋氏毕竟在海城颇有影响,宋氏之死不好交代,于是二长老想出个办法,将宋氏尸体悄悄带至地下与王氏替换。” 林清观察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将喝空的酒坛和器物装到箱子里暂存地下,想来二长老也是将尸体装进箱子送到下面。 但此时二长老已经给王小婉指过路,担心王小婉坏事,于是便在香婷与赵妈妈被关之后又让人拦了一下王小婉。 不过当时事出突然,二长老并不知道他的主子同样派人前往楼下刺杀王氏。 而且如此来看,二长老也并不全听穆晚唐的,最起码暗地里看上去是穆晚唐的人,但再往下估计又披了一层属于姬蝉的马甲。 所以二长老要救人,但穆晚唐却要杀人,甚至想要将风北辰的事情故意搬到台面上。 由此来看……穆晚唐大概率是要准备夺权了。 林清意味深长的看了穆晚唐一眼,继续说着她的推测:“不过看他所为,似乎根本不在意宋氏的尸体是否被人发现,或者由王小婉引来旁人发现更好,到时这件事就能甩到王氏头上,又或者甩在那名不知所谓的刺客头上。 二长老则将王氏带离,将他与麒麟下属接头的事情完全掩盖。” 林清说到这的时候穆晚唐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二长老将事情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忠诚于谁的问题了,而是私下里另有打算,将他与姬蝉全部蒙在鼓里。 就光这份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了。 林清欣赏着穆晚唐一变再变的俊脸,“当然,这些都只是我基于一定证据推测出来的,唯有找到王氏才能确定我的推测是否正确。 我很好奇王氏手中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竟能让二长老救她又害她,想来你应该也很好奇吧?” 穆晚唐已经明白林清的意思了,但还是故意问道:“你想说什么?” 林清也很配合,格外真诚,“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呢,清理门户也好,杀人诛心也罢,都随你。而我呢,只想要王氏的一些秘密。” “好!” 第374章 第 374 章 (女装)刹盟 第374章 穆晚唐应了一句, 双手负于身后,一枚细长暗器从他的袖口滑出,被一股内力托起钉入一旁的树干,而后抬步走到林清身前, “可你又如何知道王氏在哪?” 林清道:“我曾藏在麒麟房间的柜子里, 在那嗅到了酒香, 也嗅到了那随侍身上沾染的松木香。” “我知道他们将人藏在哪里了。”穆晚唐眼里闪过一道精光,“此地树木繁杂, 但若说松树的话, 唯有南面才有一片松林,那林子后方便是大山, 那山下有处凹角,想来便是那里了。” 林清很满意,果然有个熟悉地形的就是好办事,正打算借力起飞, 就听见后方传来一阵咳嗽。 林清停下动作转头看去, 就见穆晚唐咳的撕心裂肺, 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穆晚唐喘了一会, 擦掉唇角的一丝血迹,“没办法, 被一个没良心的差点捅死,重伤未愈,能飞到这已经是尽全力了。” 林清觉得穆晚唐大概在骂她, 但她还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毕竟那几剑真是她捅的。 林清只能好心提议:“那你慢点走,我先过去看看,免得刀剑无眼, 再伤着你。” 穆晚唐刚刚挑起的唇角僵在那里,放下即将抬起的左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也好。” 两人心知肚明,若是真步行过去,那山洞什么情况就不一定了,但必然是对林清不利的,毕竟这地方穆晚唐能调动更多人手。 林清足尖借力跃上树梢,在枝叶上再次借力,向前飞起,眨眼便已在数丈之外,穆晚唐的身影逐渐缩小,直至消失在林木之后。 林清心中其实也有考量,按照宋氏尸体的状态来看,从死亡到被她发现应不超过半刻钟。 这个时间正是开宴之时,若有马车驶离,极难逃过刹盟护卫的眼睛,而再远的位置要么团雾频现,要么便是大山脚下。 前者即便刹盟内部也需要专人带路才行。而后者毒虫毒草遍布,山势更加复杂,便是本地人在装备药物不充足时也不会贸然上山。 这盈月湖更像是一处随时可弃的孤地,进来容易,想要凭自己出去就得需要足够多的运气了。 所以藏人的位置一定不会超过某个界限,再结合穆晚唐的话,就很容易确定位置了。 不过须臾便有成片的松林出现在她的眼前,树干扭曲虬扎,绿叶如针,挤挤挨挨。 独属于松木的气味飘入她的鼻子,与制香后的松香差别很大,不那么讨人喜欢,却更容易令人接受。 林清踏在树干上的角度略作调整,身形更低,很快便在一处松软的泥土下发现几个脚印。 她落在旁边,伸手一一比过,鞋印共有四对,三个脚印宽阔,尺寸偏大,其中两个深度约半寸左右,另外一个则要浅上一些。 林清脑子里过了一遍,便已清楚三人皆为男子,两人功夫稍弱,但其中一人轻功不错。 除此之外还有一女子脚印,只是那三人脚印向前,这女子脚印却更偏横向,脚印里侧泥土堆起稍高,看样子很是抗拒。 想来这女子应该就是王氏了,不过王氏的遭遇貌似不算太好,或许比她预料的要更糟糕一些。 但脚印方将却指向东方,而穆晚唐所说的地点却是更南方的大山脚下。 也就是说要二选一了。 林清站起身四处看了看,这里树木密集,杂草忽高忽低,偶尔露出一处还算稀疏的泥地,看上去与这老松下方的情况大差不差。 她立即转身向南行去。 三男一女除去一人武功不错,剩下两人轻功一般,唯一的女人压根不会功夫,不可能躲避对草木的踩踏。 可这里草木旺盛,不见丝毫倒伏,足以说明一切问题。 再行不远,就能看见穆晚唐口中所述的那处凹角,根本不用再去找什么藏人的地方,一声又一声女人的惨叫已然传入林清的耳朵。 她对这种叫声太过熟悉了,天禄司的刑房里总能听到这种声音,一般都是犯人被折磨到极限,快要出现濒死状态之前,其中一部分会发出这种叫声。 就像指甲挠穿铁板,陷入最后的疯狂一样。天禄卫给这种情况定了个名字,叫回照。 顾名思义,像极了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天禄卫都会缓一缓,好让犯人多坚持一会。 但这里正在施刑的人似乎根本不想让人活着,伴随女人叫声之后,还有什么东西被硬塞进骨头一般的动静。 这种声音很小,也就是林清耳朵好用,方才能捕捉到一点。 声音传来的位置偏向西方,并非真正的那处凹角里面。 林清顺着声音过去,没多远就见到一片垂下的藤蔓,茂密的绿叶将那遮挡的严严实实,若非不断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很难有人发现藤蔓里别有洞天。 时间紧迫,也顾不得隐藏什么,林清径自挑开藤蔓走了进去,里面的情景也彻底进入眼中。 这处山洞不算大,就像是一个倒下的大肚子酒壶,边上竖着一根形状不规则的石柱,王氏被绑在石柱上,双眼已被挖去,身上衣服破碎,稀稀疏疏的有几道带血的鞭痕,剩下的则是一个又一个或深或浅的血窟窿。 在她前面不远,二长老手上正拿着一根尖锐的粗松枝,枝条上鲜血淋漓,还挂着些许肉丝。 在他后面还有一个右脸带疤的中年人。 两人警惕的看着突然闯入的林清,手已经摸到了兵器上。 “自己人。”林清瞥了眼二长老,然后将手中的玉佩晃了晃。 那玉佩麒麟常年戴在腰上,中年人一眼便认了出来,略显惊愕,“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林清随口说道:“我叫三杨。” “你就是三杨?”中年人惊讶的打量着她。 林清睫毛微微颤了下,“我还以为只有那几位才知道我的存在。” 中年人眼里闪过一抹得意,“我一直追随圣子,偶尔听过几句,不过你怎么变成自己人了?你不是一直很抗拒与我们接触吗?” 林清微微一笑,抬步向前,“只是暂时的,最起码我与他现在的目的一致,行了,别说废话了,你们速度怎么这么慢,那边出现新的变故,圣子那边拖不开人手,叫我过来给你带句话。” 中年人自然而然的问道:“什么?” “她不是三杨,她是林清!”二长老曾见过林清的画像,但时间有些久远,所以一看林清就觉得眼熟,直到林清动了起来,他总算想起对方的身份,脸色骤然一变。 但一切已经晚了。 林清已经走到中年人的身前,匕首从她的袖中滑落,已然刺入中年人的心口。 鲜血顺着匕首的剑刃流出,中年人满目茫然,身体却无力向后倒下。 林清垂手握住中年人腰间的剑柄,稍一用力,剑刃擦过金属剑鞘发出声声轻吟,尸体落地之时,长剑已然出鞘。 她信手挽了个剑花,迅速熟悉剑的重量,而后随手向后挥剑。 二长老已经扔掉了手中的松枝,右手套上了一只铁质拳套,背部四根细长刀刃弹出,正袭向林清后背。 他自认为速度够快,却不成想还未靠近林清,拳套已然被那长剑架住。 此时拳套的刀刃距离林清后心只有不到一手的距离,只差那么一点! 二长老一咬牙,内力翻涌,右手继续向前,刀刃擦过那道剑刃,发出难听的金属摩擦之音,丝丝火花迸溅。 他愣是把脸都憋青了,也没能上前半步。 然后林清动了。 她右手向侧面一倒,二长老的拳套被带着偏了力道,也向一边倒去。 二长老匆忙矫正,可林清早已转身到了左面,一步跃起,一个通肋腿蹬在他的左侧肋骨。 霎时间传出几声骨骼碎裂的动静,二长老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站起来,捂着左胸闷哼吸气。 林清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脚尖扭转借力前冲,右手将剑抛起接住,回正握剑姿势,再次一剑斩下。 二长老忍着疼匆忙架起拳套防御,却不想林清剑势一变,已然从侧面斜刺而上,眨眼间便在他身上开了一个血窟窿。 原本就满是血腥的山洞如今更是熏得人仿佛窒息一般。 二长老发出一声惨叫,如果说一开始还有偷袭杀死林清的打算,那么这会他只想活着离开这里。 他不敢停下,却实力本就不如对方,加上身体带伤,完全是被林清压着打。 谁能想到习武大半辈子,老年满头华发,却被一个少年郎打的抱头鼠窜。 二长老满是绝望。 道心破碎,亡命归矣。 然而偏在这时,一阵阵脚步声从远处奔来,看样子人员不少。 二长老眼中流露出一丝希冀。 林清出剑的手却是微微一顿,微微蹙起双眉,这些人还不足以让她放在眼里,但其中一道气息却有些麻烦,那人脚下很轻,就像是踩在空气中一样,只发出一点如同树叶撕裂般的动静。 她有把握杀了二长老,但所需时间足以让那人赶到这里,若与之纠缠,王氏大概是撑不到她杀完人的时候了。 罢了,便先留下二长老一命,也算是给穆晚唐留点面子。 林清手中长剑故意上挑半寸,二长老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机会,就地一滚窜出山洞。 但林清的剑未停,一道内力附着剑刃斩出,将捆住王氏的绳子应声斩断。 王氏落在地上,粗粗喘了几口气,微微侧过头,两个血淋淋的眼眶‘看’向林清的位置,声音竟多了一点力气,“你是……林清?” 林清知道这人是真的在回光返照了,按照王氏的脾性,她几乎猜到接下来的对话是什么内容了。 林清走到王氏身边蹲下,“天禄司指挥使林清,你应该清楚,你的仇只有我能报。” 王氏扬起嘴角,哪怕身体剧痛,仍旧凄厉又疯狂的笑了几声,而后骤然抬手紧紧抓住林清的手腕,像是抓住最后的希望,“是二长老寻我,答应我只要诬陷风北辰抢夺总舵粮草,便保我挣脱王家,成为海城真正的主人。 我知道他背后站的是姬蝉,我信了,也做了,不过也防了他们一手,证据就藏在我下榻之处的柜子下方。” 林清看见王氏气息逐渐虚弱,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言道:“但二长老找你并不只是为了这个证据。” “那批粮草一直都在我的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兵器火药,这是二长老通过密信私下让我出钱定制,说是事成之后,姬蝉会……许我好处。 我……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押送这批东西,就在……就在路……” 王氏的声音逐渐虚弱,三根针透过藤蔓的缝隙穿入,两根分别刺入王氏的眉心和颈部,最后一根刺向林清颈侧。 林清挥手随意一扇,带起的气流已然改变细针方向,钉在不远处的地上,针尾剧烈的摇晃,发出一点细微的嗡鸣。 林清惋惜的掰开王氏的手,而后提剑走出山洞。 外面已经多了许多人,最前方是一位老者。 林清曾见过一次,正是酒窖里记账的老柳头,后方则是高答和白九,以及玄武堂和白虎堂的弟子。 第375章 第 375 章 (女装)刹盟 第375章 白九已经三十多岁, 身着白虎堂标志性的白衣,却眉目清朗,像是某家书院里的先生,却偏偏染了一身酒香。 像是个有学问的, 又不大像正经搞学问的。 林清的视线与白九相互碰撞, 而后移开, 仿佛与看他人一般,并无任何不同。 她熟练的噙起一抹笑意, “这阵仗不大对劲啊, 穆晚唐没过来?” 老柳头双眼微眯,“你又知道多少?” “至少清楚你这个人应该有点问题。”林清不信巧合, 但老柳头一些行为却处处皆是巧合,包括向她透露那些消息都太过容易了。 总不能是这位老大爷心地善良解她疑惑吧? 而且五坛剑莫愁可不便宜,如果老柳头没有后台,就只是个记账管酒的, 估计能被管事按地上直接打死。 所以林清自从见面就知道老柳头有问题, 只是没想到究竟是哪边的人罢了, 当然也没在意过就是。 老柳头这下算是明白了, “你来过酒窖?” 林清无所谓的回道:“去过,在贾老三喝光第一坛剑莫愁的时候。” 老柳头回忆了一下, 贾老三过来酒窖的时候正是开宴之时,不少人过来搬酒,极为乱套, 而他又从未见过林清, 根本确定不了当时这人是否混在人群之中。 但他看见林清那般随意的态度,心里也就信了,毕竟对方没必要在这上面欺骗自己。 不过这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他接到的命令是杀死此地所有人。 老柳头目光凝重,手腕一动,五枚细针从他的指尖射出。 五根牛毛细针,在这天地之间仿若隐形一般,三上两下,快的仿佛眼前像是花了一下,若换个人只怕这会就已经跑开了。 但林清根本没将注意力放在那,只凭本能信手挥剑,只听叮叮几声,五根细针全部击在剑脊上,而后坠落掉在地上。 老柳头面色微变,即便知道林清不好对付,可真当面对对方时才能明白关于这位的传言并没有丝毫夸大。 他这五针名为影针,足以让江湖大多数人为之色变,每每五针齐发,便是各派掌门也只有闪避的份,他亦有之后数十种对敌方式。 赢也好,输也罢,总归是能走上几招,可在第一步就让他折戟的却不足一手之数! 好在高答反应快,已经拔出兵刃高喝:“一起上!” 他冲在前面,众弟子后面紧随而上,白九不得不拔出长剑跟着冲了上去。 林清的剑也动了,寒芒闪动,脚下步伐变化莫测,虚实如风,或挑,或刺,或劈,或斩,剑锋所至,必有人命留下。 几乎眨眼间她便从人群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老柳头更擅暗器,可眼下林清与自己人杀成一团,大片的暗器毒物不敢用,唯恐误伤,单独的暗器根本对林清构不成任何威胁,甚至偶尔还会将自己人一脚踹出去抵挡暗器。 他急的团团直转,恨不能先将高答一针扎死! 然后他就看见高答举着兵刃杀到林清面前,却一脚就被林清给踹飞了。 只有一脚。 老柳头惊得差点下巴掉在地上。 实际上不只是他,连林清都惊讶了一下,要知道当时在青楼高答可是把她追的够呛,结果就这? 高答也是呆滞片刻才反应过来,屈辱的再次冲了上来,连他前面和两侧的弟子都被挤开了。 这种方式愣是让旁边的弟子纷纷驻足,不过一个照面,他们就被林清杀的心生恐惧,天知道明明他们人这么多,可盯着人砍下时,方才发现面前已经空了,接着便是一排脑袋飞上半空。 他们不是没与其他势力发生过战争,但这样被人收割却是头一次。 心里畏惧,手上的兵器便愈发钝了。 于是他们看着高答独自冲了上去。 明明群起而攻之,却又在这时仿佛变成单打独斗。 林清的剑势忽的就缓了下来,好似在这一瞬,她的剑钝了,慢了。 她缓步向前,每一步,剑刃却隐有风声流动,直至举起剑刃,一声争鸣炸响,而后一剑斩下。 剑光突现,仿若破开虚空,长驱直入。 破剑! 似有龙鸣之音响起,随剑光落在高答的兵器上。 高答的刀是特殊定制过的,重量要比普通的大刀翻上三倍,刀刃更是使用精铁锻造,很是锋利。 高答很喜欢这一把刀,每次只要握着刀,他便感觉无所畏惧,可面对那如山崩海啸一般的剑光,他却感觉到怕了。 那是一种由内心深处骤然爬出的本能,不断在提醒他,他不是对手,快逃! 可他的腿却仿佛消失了,直到那的刀被那剑光击中,金属碎裂的声音响起,几片刀刃飞落各处,巨大的力道顺着刀柄落爬上他的双臂。 高答惊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却也只停下一息的功夫,双臂骨骼断裂,衣衫鼓动爆裂,整个人向后摔出丈远方才落地,不断咳血,一口接着一口,眼瞅一条命丢了大半条。 所有人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内心犹如翻江倒海,再提不起一丝战意。 就连老柳头也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 顶流高手! 林清竟是顶流高手! 只有林清自己知道,她压根没突破到顶流那根线,只是之前被药物限制内力,加上她刻意纵容,以至于今日猛然冲破束缚,让原本已经松动的边界又扩大了两分。 别看只有两分,但一流与顶流之间犹如天堑,每前进一分进步都是显而易见的。 哪怕在落入这里之前,林清都无法将破剑用到这种程度。 从某一方面来说也算因祸得福吧。 林清倒也不介意被这些人误会,她持剑而立,淡然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谁想死,尽管来便是。” 笑话,谁活腻了跟一位顶流高手过不去,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就连老柳头都将手头的暗器生生按下了,冷汗顺着脸颊流下,他却连擦一下都不敢,只紧紧盯着林清,戒备着对方的动静。 林清嗤笑一声,抬步离开这里。 她走的并不快,每一次落脚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头一样,让他们为之发颤。 直至林清的背影彻底消失。 场面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一地尸体,但他们生不出一丝报复的心理。 直到白九咬牙开口,“决不能放她这样离开,我去跟上,你们见我标记行事!” 老柳头惊讶的看着白九。 其实他们对白九的信任并不高,却没想到白九对主人竟然这般忠诚! 老柳头感动极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小心!” 白九颔首,随后转身向林清离开的方向追去。 松林之外仍旧是树,但比起松树,树干更加笔直粗壮,叶子也如手掌一般。 林清不认识这种树,又或者说南境的大半植物她都叫不上名字,每当这时她就格外想念顾春。 也不知他情况如何。 林清叹了口气,在一棵树旁停下,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转身看向后方。 白九跑的有点急,脸颊透着一点红晕,看向林清时,眸间满是激动。 “我上次见你时,你好像才这么高……”他试着比了几下,却膝盖到大腿,又往上移了些,总觉得好像不对,只能无奈的笑了笑,将手放下了,然后满是思念的看着林清。 “时间一晃,你已经挑起大梁,成了天禄司的掌权人。” 林清微微一笑,“说明我已经长大了。” 白九欣慰点头,然后板正脸色,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暗部十九,拜见指挥使!” 林清扶他起身,“这些年辛苦你了。” 白九轻笑摇头,“这本就是属下该做的,能等到指挥使前来,属下就知道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便足够了。” 他继续说道:“属下经营白虎堂,近些年早已将堂中弟子训练的如臂使指,指挥使尽管放心使用。” 林清颔首,“眼下情况如何?” 白九禀道:“属下利用姬蝉上位,又暗中投靠穆晚唐,不过穆晚唐并不全然信任属下,属下只知道他会在之后的正式集会上进行夺权,如今整个刹盟,除去青龙堂和朱雀堂,以及大长老手中那部分势力,剩下的已经尽归穆晚唐掌控。” 他稍稍顿了下,继续说道:“刚刚听说指挥使在这边现身,属下正打算悄悄出去与指挥使会和,却正巧撞见穆晚唐驱使飞鸟送回消息,让老柳头和高答过来围剿,属下便死皮赖脸跟了上来,你……没事吧?” 白九觉得他问的有些多余,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清柔声回道:“无碍,我早就猜到穆晚唐会干出什么事情,他也知道凭你们留不下我,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在山洞里另外几人,他怕我从那几人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白九点了点头,“接下来需要属下要做什么?” 林清问道:“穆晚唐打算怎么对付大长老?” “原本打算利用大长老下面几个氏族联合反叛,不过姬蝉的性子你也知道,刚刚大长老利用姬蝉杀了一批,如果不是有人突然进来送信,只怕还会被他弄死一批。” 说到这白九多少也有点无奈,“而且这会只怕刹盟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指挥使你这里,应该也顾上那些氏族会不会叛主的事情了。” 林清又问:“麒麟呢?” 白九道:“属下出来的时候麒麟已经上了马车,这会大概已经走了,而且不止是麒麟,姬蝉那边已经送信回了总舵,打算将更多的弟子叫来这里,争取将你留下。” 林清没把最后一句当回事,如果她要走,姬蝉还真留不下。 而且王氏已经死了,二长老的事情穆晚唐也已清楚,成为弃子是必然的事情,她完全可以就此隐藏换回飞鸾天二公主的身份,然后跟随姬蝉离开这里。 等等,还有一件事情…… 林清看向白九,“你那个副堂主有问题。” 白九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林清。 林清道:“我发现的脚印共有四对,三男一女,但山洞里只有两男一女,分别是王氏、二长老和那个中年人,那脸上带疤的中年人应该就是麒麟口中的梅长峰,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人。 王小婉曾说,梅长峰装作白虎堂香主,让她找副堂主传话,说是‘酒不大够了’。 先不管这暗号是何意义,你说梅长峰是如何得到白虎堂香主衣服的?” 白九脸色一变,已经染上杀意。 还能为何,十有八九是有自家人突然送出去的。 第376章 第 376 章 (女装)刹盟 第376章 林清其实更倾向四人之中的不见的那一个便是白虎堂副堂主付南行。 毕竟眼下种种证据都指向付南行。 那么问题便出现了。 白九明面上属于姬蝉, 往深一层来看是穆晚唐的人,尽管不被信任,但实际上,他却是属于天禄司的暗卫。 而付南行明面上是白九的人, 往深一层来看是穆晚唐的人。 但如果他真是穆晚唐用来顶替白九的, 就应该对穆晚唐很是忠诚, 那么他为何会在山洞内与二长老和梅长峰一同对王氏动用私刑,却不告知穆晚唐呢? 可见此人或与白九一样有更深一层的身份, 又或者与二长老一样有自己的小心思, 穆晚唐也好,白九也罢, 都不是他要效忠的对象。 林清觉得或许有更深一层关系,以目前刹盟的形势来看,能与穆晚唐相提并论的,也就是麒麟、大长老和姬蝉三人。 她将推测出来的结果一一告知白九, 并未有任何隐藏。 白九眸中的杀意渐渐褪去, 变得格外复杂。 付南行是他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 可以说若没有他, 付南行早就饿死了。 说不难受愤怒那是骗人的,但身为天禄司暗部的十九, 他有更重要的责任,“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不急于一时, 付南行说到底也不过是条走狗罢了, 若能用他吊出后面的主人,也算有点用处。” 白九点了点头,“那便让他多活……” 林清竖起食指制止白九接下来的话, 而后侧耳倾听,这里林木遍布,微风拂过枝叶发出轻微的哗哗声,时断时续,时长时短,可若仔细听,便能发现有一点声音似乎出现了异常。 那同样是叶片发出的声音,却比风更加持久,时东时西,直到像是发现什么,朝他们这边涌了过来。 有人过来了。 林清轻嗤一声,来的倒是快。 她提剑指着白九的喉咙,挂起一抹冷笑,“若是杀了你就能让白虎堂暂时失控,哪怕只有短短几日,对我而言也是莫大的好处。” 白九立即明白林清的意思,俊脸紧绷,“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指望我的死亡便让白虎堂失控,无异于痴人说梦。” 林清略一挑眉,“你很自信嘛。” 白九冷哼一声,“我死了自会有人顶替我的位置,他会带着白虎堂的弟子为我复仇,我家主子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家主子?”林清了然哦了一声,“你既然与高答一起过来,你那主子想来就是穆晚唐了,他都差点死在我的手上,又如何能替你报仇呢。 罢了,便让我好人做到底,待会将你的尸体送到他的马车上,想来他应该会谢谢我的。” 话音未落,三片叶子以品字形飞射而来,林清不得不提剑防御,接着眼前一闪,穆晚唐从上面落下,手已然抓住白九的衣袖。 但林清反应更加迅速,长剑如影,比对方还要快上一步停在白九的手腕旁边,但凡那只手再往下一点就要自己撞到剑刃上了。 穆晚唐不得不放弃白九,飞身落在远处,看林清的目光很是无奈,“就不必麻烦林侯爷了。” 林清微微一笑,“也不算麻烦,毕竟既能给姬蝉添堵,又能给你找找麻烦,我还是挺开心的。” 穆晚唐被这话噎的一时没能接上话,毕竟的确是他不遵守规则在前。 只被这么不痛不痒的怼一句,而不是直接抬剑劈上来,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不过白九之前的表现老柳头已经告诉了他,再加上刚刚听到的那些话,他觉得或许白九比付南行更有用。 想到这,穆晚唐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你要如何才能放他?” “这条件可不好说啊。”林清寻思着,视线在穆晚唐和白九脸上来回看着,“便将你刹盟牢中的大渊暗卫全部释放。” 她就不信刹盟的死牢里没有天禄司的人,但这件事最让人为难的还不在这里,若是将这些人释放,就等同于给她找了帮手。 有了爪牙的昭勇侯可比孤家寡人难对付多了。 果不其然,穆晚唐脸色微微一变,很是为难,这下轮到他开始犹豫了,视线不断在林清与白九脸上犹疑。 就连林清都以为他宁可放弃白九也不愿意放人的时候,穆晚唐咬牙点头,“好,依你!” 林清好似忽的反应过来,先是惊讶的瞥了穆晚唐一眼,再回头惋惜的打量着白九,“看来要价低了。” 穆晚唐面上的犹豫散尽,眸中隐含愉悦,“落子无悔。” “我林清虽是个小人,但向来言出必行,说到做到。”林清叹息一声,收剑后退。 白九愤恨的瞪了她一眼,沉默的走到穆晚唐身后,垂头抱拳,“此次是我不自量力,险些丧命于此,多谢上人搭救,白九日后任凭上人差遣。” 穆晚唐伸手将他扶起,轻拍了拍他的左肩,“都是自家人,堂主不必客气,再说你若要谢,还是要谢林侯爷不杀之恩。她若是铁了心要杀你,我便是将自己的命填上也是没用。” 白九看向林清,愣是逼出了一点杀意。 穆晚唐很满意,但就这么放林清走,他心里多少还是不大愿意的。 像是回应他的想法,一颗信花陡然升空,发出一声巨响后炸开,明明还是白天,看不清信花的图案,但大量的白色烟雾随之产生,遥遥指向这边的位置。 紧接着就是大量的脚步声向这边急速靠近,地面都仿佛为之震颤。 三人均是一怔,穆晚唐脸色大变,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林清深深看了一眼穆晚唐,对白九担忧的目光微微摇头,而后足尖借力,如飞鸟一般冲上树干,接着再次借力,快捷如风,几个呼吸的功夫便看不见穆晚唐二人。 她微微蹙眉,身影在林中不断穿梭,很快就将那些声音远远甩在后面。 按照命令发出到抵达,集结兵力,再来此救援这个顺序来看,这个时间应该在两个时辰左右才对。 太快了。 而且看穆晚唐的表现显然是知道这支兵力的存在,但那个神情又仿佛对兵力来此支援时格外惊讶。 林清想不通,毕竟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多了,无论原因为何,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即便她武功足够高强,但在毫无死角的守卫之下重新潜回画舫换装也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穆晚唐的心思全在她身上,一时半会顾虑不上那位飞鸾天的二公主。 林清微微叹息一声,然后停下脚步,落在树梢上。 脚下的枝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似乎根本没承受什么重量。 但前方的树木更密,不知名的杂草高低不均,伴随着越来越高的山坡,直至延伸到高处看不见的地方。 耳边是各式奇怪的虫鸣,有些听过,像知了蟋蟀什么的,有些则完全没听过了,就像是将婴儿的哭声缩小数倍,或粗或细,或长或短。 她已经跑到大山下面,再往上就有些麻烦了。 可后面的脚步声紧追不舍,甚至呈扩散性向四周蔓延,就像是拉开一张没有尽头的渔网,甚至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铃铛的轻响。 林清甚至能想象到她被发现时的情景,所有人都会涌向这里将她完全围住。 一百个人她能杀,一千个也能拼一拼,那一万个呢?十万个呢? 双拳难敌四手。 林清揉了揉眉心,那一点犹豫在她的心头一闪而过,就此消声无迹,她看向大山,心里已然多了一个主意。 她伏在树上安静的等着,半刻钟后,成片的脚步声向这边靠拢,越来越近。 约莫足有百人的队伍向这边走过来,这些人的有些杂乱,以朱雀堂和玄武堂为主,又夹杂着几个归顺刹盟的小势力的护卫。 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不大的铜铃,他们用手指夹着铃心,让铃铛几乎发不出声音,但只要遇见情况将手指抽出,铃铛便会发出响声。 大树的枝叶过于繁茂,所有人都在仔细的寻找,却没人发现林清就藏在上方的枝叶里。 十数丈外就是另一个百人队伍。 林清的计划很简单,浑水摸鱼,但首先她得把水搅浑,大山是个不错的选择。 接下来就是赌命了,看看在那些野兽和毒虫的嘴里,谁活的更久。 林清随意捏住两片叶子,手腕翻动,叶片被弹射而出,极薄的边缘化为利刃,泥封而行,眨眼间划破了前方两人的颈部留下两道细细的血痕。 两人顷刻毙命,带队的管事就站在两人旁边,先是怔愣一下,而后骤然反应过来,惊恐向后,摇响了手中的铃铛,边摇边叫:“人在这边!” 其他弟子此时也反应过来,一边大力的摇响铃铛,一边拔出兵刃冲向林清所在的大树。 林清瞥了他们一眼,笑了笑,借力高高飞起,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扎进大山。 后面的人面面相觑,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大山的危险,那追还是不追? 十数丈外的同伴一边摇着铃铛一边朝这边赶过来,人越来越多,管事们凑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直到穆晚唐走过来,所有人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穆晚唐沉思片刻,命道:“山上危险,待准备充足再上去寻人。” 事实也该如此,他们的命也是命,大山情况多变,没必要上去送死。 然而偏在这时,大长老却从远处走过来,伸手拦住了想要离开的穆晚唐,“盟主有令,凡我盟中弟子,必取林清首级,为我盟中兄弟报仇! 凡有违命者,杀!” 穆晚唐侧眸瞥向大长老,目光深邃,“大长老还是想好再说,风大,别伤了舌头。” “无碍,盟主命令,便是再难,我也势必捍卫刹盟威严。”大长老笑眯眯的回道:“怎么,上人是对盟主命令有所异议?” 两人直视彼此,杀意凝聚,有如实质,却又在顷刻间消散了。 穆晚唐勾起一抹笑意,向旁边让开一步,“自然……没有。” 第377章 第 377 章 (女装)刹盟 第377章 大长老对穆晚唐的识趣也只是冷哼一声。 姬蝉也好, 穆晚唐也罢,左右这一对母子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倒不如将林清抓住拿去跟盛国换好处,到时别说一个刹盟,保不准整个南境都是他的。 至于其他人的命, 不过蝼蚁罢了, 南境都是他的, 下属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看了看四周还未动弹的众人,眉毛一皱, 斥道:“还愣着干什么, 即刻上山!” 没有人敢违背大长老的命令。 各堂香主和管事们开始分配队伍,十人一小组, 百人为一队,大家只来得及扎紧袖子裤腿,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山上走。 这里没有山路,众人只能一边抓着四周的石头树木往上爬, 一边用兵器探路。 白九将一切看在眼里, 心里担忧更甚, “上人, 我们也上去吗?” 穆晚唐沉默着,胸口的衣裳已经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今日这般运功,他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了,他想的总要比旁人多上一层。 姬蝉既然利用大长老过来而未选择通知他, 怕是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决不能让林清落在大长老手里。 他咬了咬牙,“上!” “上人伤势严重,还是回去歇着吧。”身后再次传来声音。 穆晚唐愕然转身, 就见后方再次多了三人。 两男一女,均是五十来岁的年纪,却不见气血衰败,各个精神抖擞,看向穆晚唐的目光也颇为慈爱。 刹盟屹立至今,下有各方势力万千弟子,上亦有高手坐镇,这三位便是刹盟如今的底蕴,也是穆晚唐不敢直接夺权的原因所在。 这三位皆是老盟主的弟子,其中一人已跻身顶级之列,剩下两人距离顶级也不过一线之隔。 穆晚唐着实没有想到,姬蝉竟然为了捉住林清,竟然连这三位也请了出来! 他想动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觉身上一阵无力向后倒去,被后面的白九接住。 三人打头的一个身高只有五尺,却肚大如猪,声音也带着好似顽童一般的动静,尖锐刺耳,他伸手拍了拍白九的胳膊,“白小子是吧,送他回去吧。” 白九只觉头皮发麻,恨不能拼死给林清传递消息,但他手中的传讯工具已经给了林清,他亦不知林清究竟飞到了哪里,此时暴露得不偿失。 他只能将穆晚唐背在背上,往画舫行去。 …… 林清不知山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以极快的速度翻过这道不算高的山峰,遥遥一望,只看见向下的层层绿意,直到底部山坳,接着再次缓缓拔高,山峰一座连着一座,仿若没有尽头。 林清的视线重新放在山坳里,那里有块空地树木稀少,能见成片的房屋立于杂草之间,有些已经塌陷,有些还算完好。 看样子是个荒废掉的村子。 一道影子在村中一晃而过,速度极快,一时间看不出究竟是人还是动物。 林清停在高树上,凝眸朝那边望去,忽然耳边响起一声细微的破空声。 她稍稍侧头,一枚树叶擦着脸颊飞过,钉在前方的树干上,入木三分。 林清微微眯起眼,心中凝重,再次沉入林中,然而还未落下,数十支箭矢从后方再次射来,其中大半钉在树上,但仍有几支锁定了她的位置。 林清闪身跃起,举剑向下斩击,将那几支箭矢拦腰斩断,后方的刹盟弟子也在此时追了上来。 他们大多用刀,外形很像牛尾刀,但刃部要更窄一些,重量也更轻。 一见林清,他们立即围堵而上,纷纷举刀劈斩,铃铛又被摇了个震天响。 林清矮身闪过最先抵达的刀刃,一脚将人踹飞,而后借力跃向一侧树干借力。 后方再次传来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几片树叶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袭来,几乎封死了她后招的空间。 还真是阴魂不散! 林清蹙起双眉,半空强行扭腰发力落回地面,剑影频频,将下方等待她的三柄长刀全部搅开,抬脚将前方的敌人再次踢开。 这一耽搁,四周的刹盟弟子已经集结而来,疯狂扑向林清所在的位置。 林清提剑冲上,剑影漫天翻飞,每一剑均有人流血倒下,不过须臾便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一群废物,退下!”大长老怒喝一声,脚下气流涌动,将前方的自家弟子全部踢飞,而后飞起一脚踢向林清后心。 他的动作极快,虚影频频,右腿穿破空气,带出呜呜风声,犹如鬼哭。 别说被这脚踢中,便是挨着边怕也要伤得不轻。 林清却是轻笑一声,有些人不吃教训,还真当自己是绝世高手了。 她不是个爱炫耀的人,甚至还存着利用大长老手下那些势力的心思,但这并不妨碍她现在先让对方看看什么才是接近顶级的实力。 林清向前迈出的左脚猛一借力扭转,整个人霎时间转了个方向,内力涌入长剑,震得剑刃嗡嗡作响。 长剑横在胸前,正好抵住大长老那只右脚。 只听翁的一声陡然扩散,声音不大,却震得众人双耳剧痛,大长老与林清停滞下来,谁也近不得彼此半分。 但若细看,就会发现林清的剑刃仍旧笔直,但大长老的那只右脚则在微微发颤。 大长老志在必得的神情全部僵在了脸上,而后抓华为震惊,又从震惊变成不甘。 明明只有一招,明明优势在他,但输赢已定。 强劲的内力相互碰撞,好似扭曲成一个个看不见的飓风,将想要靠近偷袭的敌人全部搅飞,几乎各个摔成重伤。 但显然林清的内力更强,于是飓风消散,她引导着那股力量涌向她的剑,而后化为狂风。 强大的力道将大长老卷飞出去,也将后方想要伸手接人的众刹盟弟子全部撞飞,直至撞在后方的树干上。 大树应声而断,大长老跌落在地,脸色煞白,猛地吐出好几口黑血,连花白的胡须都被染成了红色,瞬间老了十岁不止,气息快速衰败。 若是林清单独一人还不足以让大长老受伤如此严重,也只能说大长老自己活该,让林清将内力反震,两人内力造成的伤害作用在大长老一人身上。 林清只能说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 刹盟众人以为大长老足以抓住林清,本是胜券在握,没想到不过一个接触,他们向来引以为傲的大长老就伤成这样! 一旦有了对比,他们对林清的武功就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知。 于是勇气化为惧怕,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刀柄,想着如何才能冲上去将人留下。 林清却懒得搭理他们,直觉让她心中隐隐不安,她的直觉是在无数次生死历练中锻炼出来的,绝不会出错,但眼下这些人尽管麻烦,却还不足以让她感到危险。 暗中还有别人。 林清想起暗部有关刹盟的那堆资料,其中有一条说的是老盟主那三位弟子。 观海君曾一海,探梅手鲁梅儿,和震山侯吴千山。 前两位倒没什么,但最后一位却与大渊有些瓜葛。 大渊建国不到两百年,但开国皇帝赏出不少勋爵,世袭罔替,待到先帝之时,勋贵集团势力已经庞大,甚至可以撼动皇权。 于是先帝指使天禄司搜寻证据,杀了一批,贬了一批,剩下的也就老实了,然后逐渐收拢爵位,直至今日,大渊国内还有实权的勋贵已经没有多少了。 震山侯便是开国勋贵之一,但后面子嗣不争气,加上站队错误,被先帝灭了全族,临死前有些吴氏族人逃到南境,其中就包括震山侯府的世子爷吴千山。 吴千山拜师进入刹盟,之前还算老实,大渊也不愿意与他计较,直到先帝驾崩,他给自己封了个震山侯的名头。 老盟主大概也是怕这人闯祸,特意在临死前下了死命令,若无盟主令,三人绝不可私自出山。 但眼下如果姬蝉真的疯到不惜动用盟主令也要杀她…… 那林清还真觉得有些棘手了。 毕竟当年对震山侯出手的是上一任天禄司指挥使诸葛绪。 在这个师徒如父子的年代,吴千山大概率会想将她抽筋拔骨挂在族人坟头吧。 林清不得不把最坏的结果摆在台面上,余光扫到一抹血色向她扑来,迅速往旁边一闪,然后才看清那是一条通体赤红的蜈蚣。 蜈蚣失了准头,却正好落在林清后面一位刹盟管事脸上。 那管事一张脸顿时如同火焚一般迅速融化,惨叫声直冲云霄,吓得旁边的同伴迅速远离。 一根枝条从后方袭来,像是鞭子一样抽在那管事的脖子上,管事的颈骨断裂,头颅高高扬起,和半截血蜈蚣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众人回头望去,就见一位妇人缓步走来。 她身着一袭玄色华袍,眉眼略小而有神,皮肤紧致,头发却已花白,拄着一根梅花拐杖。 众人之中不乏有些上了年纪的,几乎一眼就认出此人身份,眼里全是惧怕,匆忙跪下敬道:“属下见过鲁长老!” 曾一海,鲁梅儿,吴千山只以长老相称,却并无实权。 鲁梅儿步伐慢而稳,视线扫过众人,轻蔑的淡哼一声,继续向前,低声喃着,“事到临头,那两人倒是把我这老婆子给丢下了,也不知是谁要报仇雪恨了。” 她走的仍旧很慢,却一步已在丈许之外,将一众刹盟弟子甩在后面。 几位管事颤巍巍的凑到一起商量着: “怎么办?” “我哪知道!” “这三位可都是动手不分敌我的主儿,咱们跟上去怕是会死吧?” “但也不能不跟啊,毕竟盟主的命令摆在那。” “那要不……咱们慢点?” 没人接话,只是队伍行进的速度更加缓慢,仿若龟爬。 …… 林清的速度极快的在森林中穿梭,很快便已抵达山坳附近。 眼瞧着便要潜入废村之中,一团雪白的雾气骤然出现,视线骤然被一片茫然的白色遮挡。 林清停下脚步,双目犹如被废,伸手不见五指。 团雾? 不…… 林清鼻间轻嗅,除去草木的湿气和泥土的腥味,一点淡淡的涩味混杂其中,比前面几样的气味要淡上不少,若非她嗅觉过人,绝对发现不了。 所以是因为她中药了,被迫陷入某种幻觉之中吗? 林清紧蹙双眉,伫立不动。 规律的脚步声从远处缓缓走来,每一步相隔极远,在这白雾之中格外响亮,仿佛这天地间就只剩那一个脚步声,伴随着拐杖落地的动静。 林清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鲁梅儿的样子逐渐在雾中浮现。 明明她连手都看不见,却能轻易的看见鲁梅儿披散在肩上的每一根头发丝。 林清一下便猜出了这人的身份,心中一沉,脸上却扬起一抹笑意,“我还以为第一个来寻我的会是吴千山。” “我们这些老骨头被关的久了,外面总归要做的事情不少,别急,他等等就来,毕竟惦记了大半辈子,虽说捞不着师父,但捞个徒弟祭奠一下族人也并无不可。” 鲁梅儿的声音不疾不徐,平静的像是对待一只上不得台面的蝼蚁,根本不值得她放在眼里。 林清笑了笑,“说的也对,毕竟窝囊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遇见个蠢货被放出来,若不闹出点幺蛾子,岂不是白被关了这么多年。” 话还没说完,一阵疾风朝左侧脸颊砸来,林清略一挑眉,没想到这人岁数大了脾气也不大好,打人还专往脸上招呼。 她向后退去,距离正好躲过那阵巴掌带起的疾风,然而一点淡淡的梅香却从右后方传来。 眼下才八月,梅花可没到开放的时间,而且真正的梅花香气和用药材花草制出的梅香有着明显的差别。 林清一下便嗅出这种香气乃是衣衫上的熏香。 所以前方的巴掌是幌子,后面的巴掌才是要打在她脸上的。 若是这样,倒也好算计了。 林清站在那没动,任由那巴掌朝她右脸扇来,而后伸出左手,指缝之中已然夹着一枚细针,抬手迎上对方的手掌。 “啪”的一声,像是击掌一般。 林清右手的剑光随之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鲁梅儿在武学上天赋很高,从未吃过什么亏,她本以为林清会像那些人一样找不到她的位置,只能用一双眼睛看着她虚无缥缈四处游荡,然后感受着她的巴掌一下又一下落在自己的脸上。 她享受这种感觉,尽管林清是个男人,但这张脸美的让她嫉妒,她喜欢亲手毁掉这样的一张脸,享受对方痛苦愤怒的嚎叫。 可在第一步她就失败了。 手掌被细针刺透,不见血,却犹如穿心一般的疼,接着就是那刺向她腹部的剑刃。 鲁梅儿只能架起拐杖防御。 汹涌的内力碰撞形成劲风将四周的药力搅散,雾气随之散去,双目再次恢复视觉。 林清能看见鲁梅儿气急败坏的脸庞,和横在身前的拐杖,她的剑刃便砍在拐杖的木节上。 林清露出一个恶劣又戏谑得笑容,“看见你喽。” 鲁梅儿终于反应过来,林清偷袭为假,真正的目的是利用她的内力与之相左产生强烈的空气流动,将药力吹散。 愤怒用上心头,她突然就明白吴千山为什么想要杀了诸葛绪。 原来连诸葛绪的徒弟都这么令人憎恶! “想来吴师弟应该不会怪我这做师姐的越俎代庖!” “老东西,我们实力相当,若另外两人在这,我或许还要想想办法,但只有你一个,是谁给你的勇气觉得我会怕你?” 林清嗤笑,轻蔑的将鲁梅儿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凭你老吗。” 鲁梅儿额头青筋直蹦,刹盟里谁不恭敬的唤她一声鲁长老,出了刹盟谁都得喊她一声前辈,但林清的话却又没错,因为她们的实力的确相当,而她要比林清大上几十岁! 怒火化为浓浓的嫉妒,让她恨不得将这人撕成碎片,“找死!” 她猛然用力一推,巨大的力道将林清顶飞,而后手影翻飞,如影随形。 探梅手着重的便是一个探字,手要快,眼要稳,摘心抓肺,一击破之。 若换成普通的江湖人,便是内力深厚,也未必能与之对敌。 毕竟内力并非一切,还需要对敌的经验,配套的武学体系,以及名师教导。 巧合的是这些林清都有。 她作为天禄司副使,与敌人厮杀的经验已经刻进了她骨头里。 天禄司的暗室里有历代指挥使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各种武学,林清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至于名师那就更不用说了,诸葛绪的功夫放眼整个天下,也就身为第一高手的杨统领能赢他几招。 所以人与人比,鲁梅儿这个明明有师承的,愣是被林清衬托成了野路子。 就算把那探梅手密集扔林清脚下,林清都懒得多看一眼。 她手中长剑速度不快,提剑横劈,内力附着剑锋,正好抵在鲁梅儿伸向她心口的左手上。 乍一看就像是鲁梅儿将手伸向剑刃一般。 鲁梅儿惊了一下,迅速收手一抓,那根拐杖已然回到了她的手中。 林清脚下步伐一变,手中长剑如游龙一般在拐杖与鲁梅儿的手中来回游走变换,速度越来越快。 剑锋砍在拐杖上,却发出犹如金属碰撞的声音。 鲁梅儿越打越心惊,练了大半辈子,如今招式上占不到便宜,内力上同样占不到好处,再这样下去,她要是败在这样一个年轻人手中,日后要如何在刹盟立足! 她咬了咬牙,虚晃一招飞速后退,而后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截信花对着天空打开盖子。 只见一点红色的光芒猛然窜上高空,格外显眼。 鲁梅儿冷哼一声,“我师兄和师弟立即就会过来,我定要将你刨皮挖骨,碎尸万段!” “确实有些麻烦。”林清眸中多了杀意,“那就先劳烦你去死吧。” “你说什……”鲁梅儿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瞪大眼睛,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直至蔓延到脑子里。 她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血液中还能看见指甲大的虫子正在爬动。 林清太过厉害,她全部心力都用在与对方动手上,反而忽略了身体上的异常。 可她究竟是什么时候中毒的? “是针啊。”林清浅浅的勾起唇,再次取出一根细针,这并非暗器,只是柳先生为她缝衣时用的缝衣针,她只是刚刚将针刺进了她拾起的那块菌子上。 那菌子看起来很毒,可她并不确定仅凭针上沾染的菌毒是否能够毒死人,所以只是顺便赌一把。 毕竟鲁梅儿实力在那摆着,她即便能把人压着打,可要真杀死对方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如果赌赢了,鲁梅儿死。 如果赌输了,她先跑,找到机会再把人弄死。 现在看来,她运气不错。 鲁梅儿已经感觉到了窒息,她抓紧了脖子,张大嘴巴,双眼外突,渐渐软倒在地上,不过片刻,就只剩下肢体偶尔的抽动。 林清听见后方传来的破空声,轻哼一声,转身窜入荒村之中。 第378章 第 378 章 (女装)刹盟 第378章 这片荒村早已被杂草覆盖, 有些院墙和房屋已经坍塌,但大多还算完好。 林清对之前看见的那个影子多少有点在意,但这一耽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荒山野岭的,天一旦黑下来, 危险就会成倍增长, 比如隐藏在暗处的蛇虫鼠蚁, 还有那些以肉为食的野兽。 但比起直接面对吴千山和曾一海,这种危险不值一提。 林清紧了紧手中的剑柄, 内力疯狂运转, 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荒村。 身后的动静停在了鲁梅儿的尸体前,她听见一声痛苦的嚎叫, 接着便是冲天的杀意,惊得飞鸟四处奔逃。 这么几个呼吸的时间足以让林清窜到荒村腹部。 曾一海和吴千山,一个是顶级高手,另一个接近顶级, 单独拆分她都有办法将人阴死。 但合在一起, 只要她敢露脸, 十有八九走不过十招就得被摘了脑袋, 她犯不着上去送死。 正思索着,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她的余光中闪过。 林清脚步一滞, 扭头看去,那是一处民居的正门,破旧的木门已经开始腐烂, 杂草将门槛覆盖, 只留出中央一点不大显眼的木头。 那些乱七八糟的草丛她不认识,但那草倒伏的方向像极了经常有人从那经过。 这荒山野岭的,难道还真有人住在这荒村里? 林清脚下一转, 足尖借力,轻巧的翻入院里。 这家院子不算大,进门的房屋只剩四面墙壁,绕过这间屋子又是一个小院,三边有房屋围在一起。 看得出这家之前的生活在村中应该还算不错,三间房的用料很是扎实,保存也颇为完好。 尤其中间那间,房门大开,满是灰尘的门框上印着一不算完整的手印。 林清伸手虚量了一下手印的大小和高度,身高约莫七尺往上,是个成年男子。 看来她果然没有眼花。 外面的道路上传来脚步声,那声音很慢,却每一下都格外沉重,偶尔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林清,你天禄司害我吴氏全族在前,杀我师姐在后,速速出来受死!” 一声嘶吼凭空响起,不断在这山坳里回荡。 林清翻了个白眼,赶上皇帝不敢恨,这是把震山侯灭族的案子推到了天禄司头上。 还真是胆小的令人发笑。 不过她又不傻,一句话她就出去硬刚两大高手,又不是活腻了。 林清扭头钻进房间。 这屋子不算大,大多家具已经散架,木条木板混杂在一起,勉强算是能看出之前是个什么东西。 林清放轻脚步,她比谁都清楚接近顶级高手的耳力有多恐怖,只怕一个呼吸重了都有可能会被对方察觉。 室内荒废太久,连床板都烂掉了,唯有角落处一个大水缸还算完整。 外面再次传来动静,像是哪家的大门被踹开了,发出砰的一声,接着是门板碎裂落地的动静。 吴千山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次不是对林清喊的,“师兄,师姐的尸体还是热的,那个林清必然逃不了多远,极有可能就藏在这处荒村之中。 不如我们从这里开始一间间房屋搜查,我往村头走,你往村尾找,咱们定能把她找出来。” 曾一海的声音响起,只是比起吴千山,他的声音尖锐如稚童一般,却比童音更加刺耳,“也好,顺便传讯给那些废物,搜查这种事情还得要人多些。” …… 两人的对话又再次小了下去,传出来就是一阵嗡嗡声,听不清在说什么。 林清听得无语,这种方法她也用过,故意将企图大声的说出来,让藏于暗处之人心里产生惧怕,然后故意弄出动静,一点点的接近,借此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她对这些招数太过熟悉,熟悉到压根产生不了一丝心理波动,不过她也清楚,即便能抗住压力,但如果找不到躲藏的位置,她还是会被找出来。 外面再次响起院门被打开的动静,仍旧是一脚将门踹开,林清听得出来,那声音距离她已经很近了,大概就是最近几处院落。 时间紧迫。 林清将注意力继续放在眼前的屋子里。 这里灰尘很厚,那手印明显是新印上去的,有人进来,但她未曾找到那人离开的痕迹。 那么这间屋子里应该有些古怪才对。 林清的视线最终停在那个水缸上面。 四周脏乱,唯有水缸四周很是干净,没有那些烂掉的木头。 林清走到水缸旁边伸手推了推,这缸很重,在不动用内力的情况下,她竟然都不能挪动分毫。 她看向水缸下方,地面平整,并没有挪动后留下的痕迹。 百姓做机关不会太过复杂,不是外面,那就是里面了。 林清抓住水缸上的木盖掀开,下方是枯黄的杂草。 她伸手将杂草拨开,这才发现水缸的底部已经没了,那里卡着两根木棍,这些杂草就搭在木棍上,将下方的洞口完全遮盖。 找到了! 林清将木棍轻轻挪开,顺着缸口跳下,将木盖重新挪回缸上,又将杂草与木棍恢复原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吴千山的脚步声。 或许是因为修习的武学如此,他的脚步声格外沉重,在上面还不明显,如今到了地下,林清能感觉到吴千山每一次抬脚落下,地面都会为之一颤。 那声音终是来到这间院子,停在了水缸旁边。 忽然一声尖锐的猫叫响起。 接着便是吴千山颇为晦气的哼声,“本以为这里窸窸窣窣的,会是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野老鼠,没想到竟是只不会抓鼠的猫,浪费老子时间。” 脚步声逐渐远去,似乎是要前往下一间院子。 林清仍旧没动,哪怕下面的地洞不算深,她的脚已经够到了底部的泥土,她仍旧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等待着。 一息,两息,三息…… 直到上面再次传来吴千山的声音,“师兄,不用装了,看来人的确不在这里。” 曾一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罢了,或许是我的鸟儿真看错了吧,我们还是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分头找吧。” 吴千山道:“早该如此!” 这一次两人是真的分开了。 林清后背汗毛乍起,双眸发沉。 这两人玩的比她还阴,若刚刚她真以为没事出去,就真要硬刚两位高手了! 林清又等了一会,确定没有动静之后,方才活动了一下手脚,而后弯下腰向地洞里面走去。 这地方比她想的要干爽,只有些泥土的腥气,四周一片黑暗,她的手只能摸索着两边的洞|壁前行。 地洞很长,她走了好一会才算到了尽头,而后悄悄翻了上去。 上面是一间已经坍塌过半的小庙,神像的位置只剩底座还算完好,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四周草木旺盛,看来已经离开了村子的位置。 林清目光忽的一凝,翻身趴在神像底座下方藏好。 紧接着,两个声音向这边走过来,一男一女。 那女子林清见过几次,正是之前被她坑过的大丫鬟昙香。 昙香换上一身黑衣,仔细检查着破庙的情况,“我怎么听见那边有动静?” 她旁边的青年却不大在意,“许是山中野兽吧。” “付南行,你认真点!”昙香气的跺了下脚,“你若是把不住机会,就当你一辈子名不正言不顺的副堂主吧!” 付南行满是深情的抓住昙香的手,“你放心,等杀了白九,我就是白虎堂的堂主,到时我定会向盟主下聘,娶你过门。” 昙香脸颊微红,自从上次在飞鸾天公主那边出了纰漏,她就被赶到了屋外伺候,一身权力也被其他丫鬟悉数夺去,要不是付南行找上她,只怕用不了多久她连命都保不住。 想到这她不禁放柔声音,“那个白九背叛盟主,你能弃暗投明,将上人的计划告知盟主,也算是戴罪立功,盟主不会亏待你的。” “那就好。”付南行松了口气,“不过今日变故太多,我总是心神不宁的。” 昙香安抚道:“放心,盟主早已布置人马,又请了那三位出山坐镇,今日一切安排不会出现意外的。” …… 林清恍然,所以说今日突然开始的集会本就是姬蝉特意安排的戏码。 不止要对付大长老,连穆晚唐与白九也被计划在内。 怪不得选了这块孤地,怪不得调集的人马和那三位竟来的这样快! 林清正思索着,那边的付南行和昙香的会面已经到了尾声。 付南行道:“不知那边情况如何,我得回去看看,在粮草到手之前,还不能让王氏出事。” 昙香点头同意。 躲在一边的林清很是无语,所以说这两人压根不知道王氏已经死了,那三位也在这片区域…… 消息滞后的够严重的。 她突然听见一点破空声,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想想也是,这么大的动静,足够将曾一海和吴千山引过来了。 林清看向不远处的地洞,犹豫片刻,还是没动。 来人正是吴千山,他看着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付南行和昙香,骂了声“晦气”。 昙香跟随姬蝉许久,自是认识吴千山的,忙道:“吴长老饶命!奴婢是盟主身边的丫鬟,来此亦是替盟主向付堂主传达命令!” 吴千山不信,冷笑道:“不过是传达命令,至于跑到这里?” 昙香不敢说谎,连忙解释:“奴婢的老家便在这里,将人约到此处也是存了……私心,想回来看看。” 吴千山听了这话,看昙香的目光更加古怪,“你是这个村子的人?” 昙香难堪的垂头趴在地上,声音发颤,“是。” “我虽不入世,却也听说这村子是因为妨碍盟主建造画舫被屠,她竟然将你这等余孽留在身边,也不怕半夜被你下毒。”吴千山抬起右脚,一步落下,整个人如影子一般飘到了昙香身旁,右脚正好落在昙香后背。 “罢了,我便辛苦一些,替盟主清理门户吧。” 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昙香连叫声都没发出,人已经没气了。 付南行刚刚满嘴深情,这会看见昙香的尸体,只觉浑身发寒,恨不能再离远点,“长老饶命,我是乞丐出身,与这里毫无瓜葛,进山和密道位置都是昙香告诉我的!” 吴千山不愿搭理付南行,可听见他说密道时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他,“你说这里有密道?” “有,就在那边!”付南行连连点头,伸手指向密道所在的破庙。 吴千山将人提了起来,“前面带路。” 付南行连滚带爬的往破庙走。 密道在破庙的角落处,或许是因为刚被付南行使用过,上面并无遮挡,林清藏身的位置距离那里太近了。 没办法,破庙塌了一半,能藏身的位置没两个,林清便是想往别处藏都没位置。 她紧了紧手中的剑柄,等待出剑的机会,只有吴千山一个,若是偷袭命中,在曾一海过来之前将人解决,也不是没有机会。 尽管这个机会有些渺茫。 但她赌命的次数多了去了,如今不也是好好的。 那便再赌一次吧。 林清心中暗数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等待着着出手的机会。 偏在这时,暗道里也传出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每一步都规律的像是用尺子复刻一般。 林清之前听过这个声音,是曾一海。 百姓挖的地道机关太过简单,想来是曾一海发现不对,又折回去重新查看了。 一个从地道里往外走,一个正要从外面往地道里走。 林清若非特意控制,这会心脏跳动的声音足以被两人发现。 她紧了紧手中的剑柄,看来得拼一把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被无限拉长,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滑落,直到付南行和吴千山即将走入破庙。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什么东西从树丛里跑过的声音。 那动静太快了,吴千山骤然转身,杀意弥漫,“是谁!” 声音未落,人已然追了上去,留下付南行一人。 付南行如劫后余生,全力跑向地洞,只要离开这里他就安全了! 然而刚到地洞口,就有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身高不过五尺,却肚大如牛,声如稚童,又尖锐的刺耳难听,“他去哪了?” 付南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颤颤巍巍的指向身后的树林,“往……往那……边去了。” 曾一海淡淡瞥了他一眼,向他指出的方向行去,却在路过神像时突然驻足,看了看光秃秃的神像底座,蹙眉绕着走了一圈,四周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曾一海狐疑的喃喃自语,“难道又是我的鸟儿看错了?” 他再次看向付南行,“你可曾看见这里有人?” 付南行颤颤巍巍的回道:“没……或许是野兽吧,毕竟深山老林的。” 曾一海犹豫片刻,失笑一声,“也是,这地方兽类可不少,是我想多了。” 他不再搭理付南行,向吴千山追去。 付南行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赶忙钻入地洞跑了。 没人注意神像后方塌墙外面藏了两个人。 林清按下差点刺出去的长剑,略感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裴绍光,“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第379章 第 379 章 (女装)刹盟 第379章 林清在吴千山被引开时便察觉到不对劲, 接着就身后传出的一点动静。 手中长剑凭本能先刺了出去,又在看见裴绍光那张脸时硬生生停下来。 直到外面的曾一海与付南行全部离开,她才略感震惊的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尽管她早就得到裴绍光偷跑寻她的消息, 但一路上也没碰见, 她还寻思这人是不是深山里迷路了, 哪料到会在这里给她一个惊喜。 裴绍光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一个小布袋交到林清手上, 指了指身后示意跟上。 林清点头应允, 将布袋拴在腰上,而后跟上他的脚步。 后面是片密林, 穿过去就是继续向上的山坡。 一进林子,林清就感觉到裴绍光这布袋多么有用了。 之前是她躲着那些蛇虫鼠蚁走,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咬到抓到,没被敌人弄死, 反倒被这些玩意儿先毒死了。 但如今这些虫子蚂蚁对她就跟对待天敌似的, 皆是四处逃窜, 远远避开他们。 大约走了半里左右, 林清骤然停下脚步,挑眉望向前方的草木深处。 窸窸窣窣的声响此起彼伏, 一双双幽绿的眼睛隐匿在草木的阴影中。 一只玄色巨狼率先走出,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矜持的跑到裴绍光身前蹭了蹭他的手。 “这只狼王被我训导多年, 后来前往大渊复仇, 我以为我会死,就将它们放归山林。”裴绍光示意狼王带路。 玄色狼王极通人性,发出一声不算响亮的狼嚎, 群狼追随,在前方引路。 林清知道裴绍光有这本事,可每每看见还是颇为惊奇,“那再次相遇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裴绍光一双眸子眨了两下,“那我可以将它带回侯府吗?” 林清嘴角微微一抽,有点想给裴绍光单独开府的冲动,“你自己看好就行,毕竟府中普通人不少,别给吓死了。” 裴绍光没有说话,唇角却一个劲上扬,看得出心情不错,连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了几分。 密林深处的环境更为复杂,雾气渐起,藤蔓低垂,能看见有什么黑影潜伏,又被狼群驱逐。 不知过了多久,狼群将他们带到一处山洞前。 天已经黑了,山洞里漆黑一片,这时候也不能点火,两人只能摸黑靠近坐着,也算有点热源。 林清对这种黑暗适应极快,她瞥了眼外面正在警戒的狼群,转头看向裴绍光,“怎么回事?” 裴绍光道:“我办完事后找到孟杰,得知你失踪的消息。” 他轻轻抿了抿唇,比牡丹还要艳丽华美的容颜多了几分真实,“我担心你。” 林清一怔,心里涌出一股暖意。 不过她是被火药轰到水里的,纵然裴绍光拥有驯兽的手段,也不大可能找到她。 裴绍光微微垂眸,声音里多了些许失落,“我找不到你,但我想你大概不会放过刹盟,便想将手中人马安插进去,待你动手时也能帮上一二。 于是我乔装跟随下属来到这边,雪球在穆晚唐的马车里嗅到了你的气味。” 他将雪球从袖中掏出来塞进林清手里。 这么久不见,小猫已经长大了不少,却依旧一片雪白,懒洋洋的瞥了眼林清,长长的尾巴一下一下扫着她的胳膊。 雪球对林清的气味太熟悉了,裴绍光抱着猫一路兜兜转转,又有潜伏暗处的狼群帮忙,最终找到这片山里。 然后他看见鲁梅儿放的信花,大致位置确认,剩下的就不难了。 林清不客气的在雪球蓬松的毛发上撸了两把,从头到尾巴尖,一点没放过。 这可是她用一车车鲜鱼换来的好处,不撸白不撸。 雪球不耐烦的用尾巴拍了她几下,喵喵叫了几声。 林清感觉心情也好了不少,深陷敌营,步步惊心,到底承受多大压力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尽管变数颇多,但总算大方向没错,如今又有裴绍光这位前上人在,她拿下刹盟的几率又能往上调一调了。 林清将小猫抱起,对着那浑圆的猫脑袋笑道:“本侯向来赏罚分明,既然雪球又立功劳,回去再赏三条金太岁!” 金太岁可是他国送来的贡鱼,鱼身肥胖,满身金黄,当然,肉质也是非常鲜美。 就是数量太过稀少,这边允诺了,那边还得跟皇帝讨鱼才行。 裴绍光眨了眨眼,将雪球抱了回来,他觉得林清比他还惯着雪球,但他没有证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原本只能逃命,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不大想放过那两人了。”林清逃得挺辛苦的,原本只想将水搅浑,结果被三位煞星盯上,逃得窝囊。 她这人在某些时候脾气不大好,就比如现在,若不报复回去,总显得她这人好欺负似的。 但要怎么报复也是难题,光靠野兽把人堆死很难,裴绍光除了驯兽,武功可以忽略不计。 裴绍光像是明白林清犹豫,取出三个瓷瓶交给林清,“能沟通交流的野兽只是少数,我的确有办法暂时控制山中野兽,但时间不久,不如用药收益更大。” 三个瓷瓶不算大,每一个上面都贴着标签,‘引兽’,‘迷|药’,‘催|情’。 林清眼前一亮,都是好东西啊。 眼下夜色渐深,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可不能错过了。 林清说道:“你在这布防等我,我将人引过来。” “好。”裴绍光立即准备去了,对上曾一海和吴千山,单靠狼群必然不够,他要再引点东西过来。 林清则向来路行去,不一会就再次来到那间破庙。 四周空荡,夜风微凉,昙香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地面有动物拖拽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血腥味,远处的草丛里有野兽进食的声音。 那双眼在夜间发亮,幽幽的追随着林清的身影移动。 林清并不在意,甚至不用刻意寻找,她只要站在这不做隐藏,用不了多久那两人就会发现她的位置。 她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一息,两息,三息……五,六…… 直到第十次呼吸,林清猛然睁开双目,手中长剑寒气四溢,陡然出剑刺出。 叮的一声响起,金属碰撞的火花落下,星星点点,剑尖抵住吴千山的右脚底部。 直至这时,林清方才看见吴千山的一双鞋底竟是铁制,怪不得这人走路时经常会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吴千山这一脚威力不小,震得林清右手发麻,但既已动手,就不能再退。 她强行挥剑,剑锋擦过铁鞋发出难听的刺啦声,火花迸溅,随之变招横劈,她的速度极快,连剑影都像是跟不上她的节奏,剑锋却已出现在吴千山的颈部。 吴千山明显也是惊了一下,他本就是奔着杀人去的,这一脚用了将近七成力道,结果不但没将人踹飞,连剑都没缩回去,甚至就这么顶着他施加的力道强行变招! 这人究竟是个什么进境? 吴千山有些后悔没等着曾一海一同过来,他本能后退闪避,抬脚横扫,内力将鞋周空气扭曲压缩,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武者动手,眼力、耳力和直觉缺一不可,吴千山这一脚直接去了其中一项,但凡反应慢点都得要糟。 林清有这么一瞬仿佛汗毛都竖了起来,迅速放弃后撤,那鞋尖擦着她的心口掠过,内力扫到的衣衫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 吴千山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脚下借力跃起向前飞出,双脚连环踢向林清,每一击都势大力沉。 林清急速后退,但凡慢上半步,都会被那铁鞋踢断骨头。 但越是这样,她越是陷入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她看着吴千山的双脚快到只剩残影,看着残影越来越少,铁鞋带的力道也越来越弱。 林清忽的有种直觉,吴千山要变招了。 她猛然将内力灌入长剑,手腕翻飞,剑光如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绕过铁鞋刺向吴千山的心口。 吴千山收脚不及,咬牙向下闪避,暴露左臂,打算用左臂替换心脏。 他恶狠狠的瞪着林清,恨不能用目光将人凌迟,却又随之一变,露出狠辣的神情。 林清从那双瞳孔的倒影里看见后方闪过的人影。 曾一海到了! 林清双目发沉,正对上吴千山得意的老脸,一把丢了长剑,两个瓷瓶滑落在她的手上,被她生生捏碎。 碎瓷片和药粉顺着风糊了吴千山一脸。 林清的动作太快了,快到吴千山压根没反应过来,碎瓷片在他的脸皮上留下几道血痕,药粉糊住眼睛,即便他立即闭气,也仍有少部分被吸了进去。 与此同时,后面的曾一海也到了。 林清做了这些,再想闪避已经来不及了,那掌风带起火辣辣的热意,拍在她的后肩上,热气入体,陡然化为一股寒气在体内游走。 林清被推出很远才勉强站稳身体,抬袖擦掉唇间的血丝,看向那边的吴千山和曾一海。 裴绍光的药是给兽用的,一整瓶用在人身上,效果自然要好上数倍,任吴千山内力再深厚,这会浑身麻痹,已经无法动弹,只剩一双眼慌乱的看着曾一海。 曾一海怒气横生,瞪向林清,“你用了什么!” “麻药而已。”林清笑了笑,将涌上的血腥再次咽下,身体越来越冷,好似被泡进冰水一样。 她惋惜的看向吴千山,“可惜了,你若再晚一步,我现在就能杀了他。” 曾一海却无比庆幸,幸好他早来了一步,幸好只是麻药,“师弟在此歇息片刻,待我将她首级取来,再带你下山找医师。” 吴千山很是不甘,他更想亲自手刃仇人,却不得不同意曾一海的办法。 曾一海将吴千山推到角落,这才满是杀意的看向林清所在的位置,可人已经不见了。 他冷笑一声,“小贼,看你能逃到几时,要怪也只能怪你拜谁不好,非要拜诸葛绪当师父!” 林清懒得跟他打嘴杖,一路向裴绍光约好的地方逃去。 她摔在吴千山脸上的瓶子有两个,一个是麻药,另一个则是引兽粉。 荒山野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野兽。 但凡曾一海离开破庙,吴千山的结局就只剩下一个。 林清突然觉得她这伤受得值,弄死一个,剩下的一个就好办了。 不就是顶级高手么,木使和方兰芯同样是顶级,她还不是有法子将人料理了,谁还没有点压箱底的绝活啊。 曾一海的速度极快,不过须臾就捕捉到了林清的背影,他看着人踉跄前行,心里忽然就多了一股折磨人的乐趣。 师父不让下山,他们三个常年被关在一座偏僻的山峰上,四周陷阱毒虫遍布,唯有一条通路才能上下,也唯有盟主令才能打开这条通道。 常年被关在那,他们三人能寻的乐子不多,好在姬蝉懂事,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丢几个样貌不错的男女进来,随便他们折磨玩耍。 这次出来,他们就没准备再回到那间牢笼,世间繁华,自是要好好享受一番,却不想还没享福,师妹就先死了,师弟如今又是那副样子。 他不但要报仇,还要让这人知道什么叫上天无门! 曾一海冷笑着,抬手一掌打出,数片叶子随之射出,却故意全部射歪,钉在林清脚下。 他等待着对方慌乱逃窜的样子。 但他失望了,因为林清停下了,在她的面前多了一个男人。 曾一海自然是见过裴绍光的,也知道这人已经反叛逃到大渊,如今这人突然出现,不禁蹙眉质问:“你怎么在这?” 裴绍光抬手吹响哨音,隐藏附近的野兽全部跳了出来向曾一海袭去。 曾一海已是顶级,更擅长内家功夫,面对山间野兽自然不惧,但前提是在一定的数量内。 眼下不止狼群,老虎,豹子,他甚至还看见了一头熊混在里面。 太多了! 曾一海内心发颤,面上仍旧睥睨的看着一切,内力如风,一掌掌将扑来的野兽拍开。 可有些动物能一掌拍飞,有些却是不行,比如老虎。 若此时只有一只老虎,曾一海还不至于将这禽兽放在心上,可这里不止有老虎,还有熊,还有说不清的狼群! 便是剑尊过来也架不住被这些东西围攻! 曾一海眼里发狠,猛然飞起,身影变换,一掌拍向裴绍光。 但裴绍光旁边是林清。 林清等的就是现在。 全身的内力陡然加速,按照特定的规律不断凝聚,汇聚于她的掌心。 当曾一海的掌风袭来时,林清动了,她一掌迎了上去。 疯狂的内力碰撞,四周的空气中响起一声声仿佛爆破的动静,震耳欲聋。 曾一海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他不知道为何刚刚连吴千山都只能打个平手的林清为何突然有这么强的内力! 右臂的骨骼段段碎裂,仿佛有一只伸入他的腹腔,将脏腑一个个捏爆。 曾一海双目瞪大,渐渐无神空洞,倒飞落在数丈之外,而后被野兽蜂拥而上。 第380章 第 380 章 (女装)刹盟 第380章 林清舒了口气, 脚下一个踉跄,幸好裴绍光手快扶住她,才没倒在地上。 裴绍光蹙眉扫了眼远处躁动的野兽,搀着林清远离这里, 担忧的问到:“你怎么样?” “无碍。”林清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但实际上她的情况并不好。 捏碎瓷瓶的时候即便用内力护住, 但因过于仓促,还是有星点的药粉沾到了右手, 如今右臂已经没有知觉了。 她又挨了曾一海一掌。 尽管按照她的计算, 曾一海仓促运力后劲不足,但一位顶级高手的五成内劲也足够她受得。 加之刚刚强行提气, 用她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打伤曾一海,如今本就错位逆行的内力像是胶脂一样凝滞,这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裴绍光好歹混迹江湖多年,一眼就看出林清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没有说话, 只是紧抿着唇, 搀扶着林清迅速离开这里。 这会荒村那边大部队应该已经到了, 林清这种情况不方便跟那些人硬碰,他们只能朝反方向走, 远离荒村。 好在有狼群开路,一切都不是问题,他们很容易就又找到一处地方暂时休息。 林清扶着一棵老树坐下, 看着裴绍光仍旧内疚的神情, 不禁揉了揉眉心,耐心解释:“吴千山的实力很强,但不比我强, 只不过曾一海来的太快,我接下那一掌也是为之后的计划布局。 曾一海虽然称得上顶级高手,但长年拘禁导致心境不稳,我对付吴千山时便让他的心情产生波动,后被野兽围攻更让他的心境出现损伤,所以我那一掌才会起到作用。” 林清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那时的力量也不足以将人打死,还是你那些驯兽够快,才不至于让他逃走,说到底人是我们合作杀掉的,你不必自责。” “你是主人,我是幕僚,主人受伤,我这幕僚却完好无损,这便是错了。”裴绍光走到她的身前蹲下,微微垂眸注视着她,认真的就像是在辩解一加一必须等于二。 林清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像是被蛇咬了一口,酥酥麻麻的。 她低咳一声,撇开脸,既然纠正不了,就暂时不去纠正了,“山路夜里难行,待天色稍亮,我们就下山吧。” “好。”裴绍光摘下脖子上的玉佩交给林清,“郑氏、孙氏、左丘,还有百越堂、黑狼帮、九曜门。” 他为难道:“之前有不少都折在京城了,眼下能用的就只剩下这么多了。” “足够了。”林清接过玉佩,有这些人加上青龙堂和白虎堂,足够用了,“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做。” 她看裴绍光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微微笑了笑,接着说道:“王氏临死前曾说过,诬陷风北辰的证据就藏在客栈房间的柜子下面。 待会你回去便先找个机会将那东西取出来,另外根据王氏留在房间的气息找到她藏下的那批粮草兵器。” 原本林清打算回去后再寻王氏藏起的东西,但有裴绍光就不一样了。 野兽的鼻子可比人好用多了,只要它们记住王氏的味道,应该不出三日就能将东西给翻出来。 裴绍光点头应下,“好。” 林清又道:“待找到东西,让白九配合你将东西藏起来,等待我的命令。” 裴绍光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你呢?” 林清一怔,“什么?” 裴绍光紧紧注视着她,那双瞳孔满是她的倒影,如同水面一样清澈,却又透着孩子似的执拗,“你伤的这么重,一月内又不能动用内力,还要去做什么?” 林清低头一笑,牵扯到伤处,不禁稍稍蹙了下眉,随即便不再当回事,“刹盟并非都是蠢货,许多事情不能细想,但只要动动脑子,我就要藏不住了。” 她看着裴绍光又要张嘴,立即打断他,“行了,我心中有数,总归不会出大问题,天明将临,我们也该离开了。” 裴绍光只能将嘴重新闭上,郁郁的扶起林清继续向山下走。 有狼群开路,找出一条下山的路不是难事。 大多数人都被派到山上搜查林清,山下看守的护卫反倒少了不少。 接应他们的是郑氏的一对兄弟,两人年岁都不大,兄长沉稳,弟弟灵动。 下山的路颇为崎岖,下方是一片不起眼的林子,兄弟俩焦急的来回踱步,旁边还趴着一头为二人引路的狼。 直到看见裴绍光从山上下来,兄弟俩才算松了口气,但在看见裴绍光旁边的林清时,那口刚卸下去的气瞬间又提了上来。 裴绍光扫了他们一眼,向林清介绍:“那个看上显老的是郑氏嫡子郑明轩,旁边那个像是长不大的,是他弟弟,叫郑明雨,可以信赖。” 郑明雨傻了眼,但郑明轩却反应很快,立即将背在身后的包裹交给裴绍光,“公子,衣物都准备好了。” 裴绍光将包裹打开,从中取出两套仆人的衣服,将其中一套交给林清,又取出能够遮掩面容的工具一一摆好。 “不必麻烦。”林清将外衣换上,而后取出穆晚唐给她的那张假面仔细贴合。 假面这种东西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用的,毕竟制作起来还是挺麻烦的,江湖上有这手艺的不多,大家伙更多的还是用一些改变肤色的工具作为伪装。 裴绍光盯着林清这张假脸看了好一会,才默默蹲下去开始画脸。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很是熟练,先是改变肤色,而后拿起石黛左勾一下,右涂一笔,不过须臾,愣是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画成一个丑仆。 林清看的叹为观止,“以前竟不知你还有这手艺!” “习惯了。”裴绍光将东西随意的收拾一下丢给郑明轩。 此地不宜久留,既已料理好,还得分开行事,林清目送裴绍光与郑氏兄弟离开,而后独自走回画舫。 大概是因为林清彻底搅乱了姬蝉的计划,这里也就没必要留下那么多人了。 门口的马车大半都已经离开,画舫内亦是空空荡荡,早已没了昨日喧闹的情景,看守的护卫换了一批,他们知道昨日那个逃跑的丑丫鬟,却对眼前丑陋的小厮视而不见。 林清走回二楼,再次来到角落处那个房间,穆晚唐并不在这里,但她之前穿的衣服却仍旧摆在那。 林清迅速换好衣服,将属于飞鸾天二公主的面具重新套在脸上。 不多时房门便被打开,高答从外面走进来,颇为奇异的打量着林清,“你还真是命大。” 作为飞鸾天的二公主,自然不能好好说话,林清没好气的回了句,“命好没死。” 若换成以前,高答势必要怼回去,但因林清受过的惊吓还在,他也没心情搭理一位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只是冷哼一声,扭头前面带路。 林清走得很慢,直到三楼,宴厅已经空旷下来,只有穆晚唐和白九在这。 林清的视线在白九身上一扫而过,而后缓缓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穆晚唐微微蹙眉,“你受伤了?” “我被追的四处逃窜,受些伤很意外吗?”林清冷嗤一声,面具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气。 毕竟昨天那些事情,以她如今扮演的身份,要是心平气和的跑回来,那才叫奇怪了。 穆晚唐被呛了一句也没说什么,毕竟命令是他发出的,其中变化他也始料未及,后续又出了那么多变故,他若是再责怪对方,就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了。 “待会让医师给你看看。” 林清并不领情,转而问道:“其他人呢?” “大多都回去了,本就不是正式集会,又闹成这幅样子,没必要再将人留在这里。”说到这穆晚唐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宴会仍旧继续,改在总舵那里。” 林清颇为同情的看了穆晚唐一眼,没再说话。 高答走到穆晚唐身边停下,“三位长老还未下山,能派出去的弟子也都派出去了,还借了不少世家护卫,可一夜过去都没消息传下来,也不知山上情况如何。” 穆晚唐轻叹一声,或许是因为伤情复发,他的脸上没有血色,眼下青黑,满是疲惫,“以林清性子,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主子未免也太看重那个林清了。”高答即便心里略感惧怕,脸上仍旧不以为意,“昨日也就算了,眼下三位长老可都在山上呢,属下就不信那个林清能从三位长老手里活下来。” 这话白九就不爱听了,他故作忧心,“可我听说林清此人诡计多端,只怕三位长老阴沟翻船,连命都保不住。” 高答冷哼一声,“白九,你开什么玩笑呢,就凭林清一个能杀了三位长老?你还不如说明天刹盟改朝换代靠谱些!” 白九亦是嘲讽全开,“我这也不是为主子担心么,山上情况复杂,大长老都抬下来了,谁知道还会出什么变故。” “大长老是大长老,又岂能与那三位相比,不用说他们会不会死,若他们在林清手里吃一点亏,我就……”高答气的四处乱看,最后定格在眼前的桌面上,伸手在上面重重的拍了几下,“我就把这桌面生吞了!” “成,你记住就行。” “行了!”穆晚唐打断他们,瞥了眼外面亮起的天色,压下心中焦躁,“再等等吧,若中午没有消息,我们就先回去。” 穆晚唐都开了口,白九和高答自然不好再吵下去,纷纷撇过头去,谁也不爱搭理谁。 林清古怪的看了高答一眼,又看了眼他身前那张桌子,干脆的扭头瞥向窗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偌大个厅堂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窗外轻风吹皱湖水发出的丁点声响。 太阳渐渐升起,下人送来早饭,但谁都没什么胃口,直到下人收拾桌子的时候,总算有人跑回来报讯了。 回来的是朱雀堂与玄武堂的两位大管事。 也是没办法,青龙堂诸事不管,朱雀堂堂主伤重休息,白九和高答得到命令不能离开穆晚唐,二长老身陨,大长老伤重。 这么大一个刹盟愣是找不出一个堂主之上的人跟着上山,最后只能有朱雀堂和玄武堂两位资历最老的大管事被拎出来负责搜山。 两位管事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磨蹭着谁也不肯上前一步。 高答看的那叫一个难受,不禁骂道:“你们墨迹什么,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玄武堂的大管事不得已上前一步,他年岁已经不小,头发花白,行礼时握拳的手也在微微发颤,“禀上人,三位长老……都死了。” 此话一出,宴厅内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后高答先蹦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可是一位顶级和两位接近顶级的高手,一夜过去,就这么死了?! “属下带人搜山,直到废村前发现了鲁长老的尸体,后来有人寻到一条密道,又在破庙后一处坡地上……” 玄武堂大管事说到这顿了下,想起之前看到的情景,仍旧觉得头皮发麻,“在那发现一摊烂肉,已经看不出人形,只能从旁边的衣物碎片和配饰看出是吴千山吴长老。” 朱雀堂的大管事上前一步,硬着头皮继续禀报:“属下带人在三里外的林子也找到一些带血的衣服碎片和饰物,是曾一海曾长老的,还有……还有一些散碎的人骨。” “真……真死啦?!”高答无神的跌坐在椅子上,刺激太大,他脑子发懵,像是被人生生锤了一拳头,哪哪都特别难受。 白九冷哼一声,抬脚将桌面往高答身前踹了一脚,“吞吧。” 高答回神,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恨不能穿回过去给自己一巴掌,让他嘴贱! 白九也懒得跟他较真,让两位管事先退下,正想与穆晚唐商议对策,这才发现穆晚唐竟还在走神,那神情奇怪极了,他竟一时形容不出来。 “上人?” “嗯……”穆晚唐眨了眨眼,长长吁出一口气,“那三人死了也好,他们死了,姬蝉便少了最大的倚仗,于我们有利。” 白九已经明白了穆晚唐的意思,但故作不懂,问道:“那现在咱们可要将人都撤回来?” 穆晚唐思索片刻,“撤吧,山势复杂,若再跟林清纠缠下去只怕伤亡更大,三位长老的死讯也瞒不住,就照实传回去吧。” 事已至此画舫这边便没有必要留人了。 上山虽慢,但下山却快多了,几乎是穆晚唐这边命令一下,那边就有了回应,画舫里的其他人也逐渐离开。 林清再次坐上了穆晚唐的马车,直接回到了总舵内部。《 》 380-390 第381章 第 381 章 (女装)刹盟 第381章 马车停在总舵门外, 林清跟着穆晚唐从车上下来,一抬头就见唐大管事在门前候着。 唐大管事老态龙钟,手里还多了一根拐杖,走一步喘三喘, 还没开口先是一阵咳嗽, 恨不能将肺都给咳出来。 穆晚唐上前扶住唐大管事,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唐大管事保重身体, 我一小辈, 不敢劳烦管事亲自迎接。” “年纪大了,稍不注意就被这些小病小灾的缠上了, 待过几日自然就好了,只可惜画舫那边没能帮伤忙。” 唐大管事抓着穆晚唐的手又咳嗽几声,哑着样子苦笑,“我这病来得及, 半路就不得不离开了, 哪想到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他叹了口气, “三娘年纪小, 也不是个懂事的,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也不通知我半句, 否则我便是死也得拖着这副残躯去为盟主和夫人尽忠!” 穆晚唐听得眉心直跳。 赵三娘都三四十岁了,若说她小,那自己不得往稚童的岁数上靠了。 面上说着不懂事, 背地里的意思还不是夸赵三娘担忧他的身体, 所以才没有通知青龙堂参与此事。 穆晚唐是半个字都不信,但面上却是极为欣慰,“赵管事对您向来忠心, 不过些许小事罢了,唐大管事不必往心里去。” 唐大管事又咳嗽几声,大声问道:“上人说了什么,我这耳朵有时不大得用,听不清了。” “没什么,一点小事罢了。”穆晚唐噎了一下,只能微笑,而后回头冷淡的瞥了林清一眼,“待会你与唐大管事往医师那边走一趟吧,多拿些药,别在落下什么毛病。” 林清点头,如果不是身体过于疼痛,她怎么也要嘲讽几句。 都说人老成精,上次看见唐大管事还精神抖擞的,这会装的就跟半只脚踏进棺材似的,轻飘飘几句话就把青龙堂和赵三娘的罪责全部免了。 偏偏别人还没办法,谁叫唐大管事身份特殊呢,只要他不死,姬蝉都只敢在暗里出手。 “对了,盟主让我过来传句话。”唐大管事停下脚步,而后扭头看向后面跟着的白九和高答,“如今无关紧要的人都已经回了,主楼那边只留了一些各势力家族的主人,你二人记得与上人一同过去,别把谁给漏下了。” 高答不满道:“眼下林清尚不知所踪,又死了那么多人,要忙的事情一堆,哪有那闲工夫去吃吃喝喝!” 白九难得与高答想法一致,“这次白虎堂也有损伤,我还有事回去安排。” “那就不是我一个小老儿能管得了的。”唐大管事摇着头走了,却在几步之后又停下,扭头看向林清,“二公主伤的不轻,走吧。” 林清应了一声,跟上唐大管事的脚步走进大门。 总舵地面上的建筑也不算少,应是特意找人设计过,园林楼阁错落有致。 林清走得慢,后背的疼像是波浪一样,一阵阵涌入五脏六腑,又在如抽筋一般痛过之后稍稍退却。 血滴顺着面具底部滴落,又被她悄然抹去。 唐大管事终是停了下来,叹了一声,好心劝道:“二公主又何必逞强呢,若换个人这会怕是已经爬不起来了。” “都是没法子的事情,毕竟答应的总要做到。” 四下无人,林清随口说着,袖中令牌稍稍滑落一脚,又被她迅速收起。 她看着唐大管事因为受到惊吓陡然瞪大的双眼,心情突然就好了不少,“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虽说遭了点罪,但收获不菲。” 林清点到即止,唐大管事人老成精,自是一下就明白林清的意思,迅速恢复之前仿若重病的状态,“凡是还要以身体为重,相逢即是缘,正巧我这有些治疗内伤的药,或许能有些用处。” 唐大管事小心翼翼的从拐杖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抠抠搜搜的倒出一粒黑色药丸递给林清。 林清看着他满脸肉疼就知道这药丸子十有八九是个好东西,她拿起轻轻一嗅,一股淡雅沁凉的气味立即涌入鼻腔,一瞬间身上的疼痛仿佛都轻了不少。 林清几乎一下子就知道这药丸子是什么东西制成的。 要知道这是一本书的世界……至少曾经是一本书的世界,她为了成长,几乎薅秃了男女主各种天材地宝。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的天材地宝至少有七成她不但见过,还已经吃过了。 血莲也是其中之一。 血莲可是疗伤圣药,若真有一朵血莲,她这一身伤不超三日就能痊愈。 不过唐大管事的药丸血莲成分稀少,效果也没那么强劲。 林清将药服下,闻着清香的药丸入口之后却是极致的苦,接着又有一股沁凉随之释放,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部,又随之向小腹扩散。 不一会的功夫,原本令人至死的痛意散去至少五成。 林清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抹掉面具下方滴落的血液,“多谢唐管事了。” 唐大管事继续前面带路,“谢倒不必,正好医馆里有位医女与我有些渊源,就让她为殿下诊治吧。” 林清笑笑,脚步也松快了不少,“那赶情好,自己人总归更放心些。” 总舵的医馆建在地上,是个二层的阁楼,后面还有个院子,专门用来处理药材。 最近受伤的人不少,医馆内很是忙碌,大夫们几乎看不见影子,学徒们亦是脚步匆匆,到处都充斥着浓郁的汤药味。 林清视线一扫,意外的看见郑明轩竟然也在。 他站在楼梯口,手里拎着一个包裹,正眼巴巴的看着楼上,像是再期待什么。 唐大管事路过那里,同情的瞥了眼郑明轩,“又来看妹妹?” 郑明轩窘迫的点头,“家母准备一些东西,不过小妹太忙,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着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直到大门前都没等到谁从楼上下来,只能失落的离开了。 林清颇为诧异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唐大管事说道:“郑氏之前出过变故,他们以为小女儿死了,没想到会被正巧路过的风堂主救走,后来那孩子便留在这里当了医女,直到碰见认了出来,郑氏想带人走,不过她不大愿意。” 这在刹盟也不算什么秘密了。 二楼比一楼安静不少,只有一条走廊,两侧则都是大夫看诊的房间。 没两步,就见前方一间房门打开,付南行和一位青年大夫从里面走出来。 林清下意识停下脚步,面具后的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付南行的身上。 付南行自然也看见了林清和唐大管事,眼中的警惕一闪而过,敷衍的对唐大管事拱了拱手,也没看后面的林清,扭头对青年大夫交代:“带好东西随我去一趟吧,宴厅那边有人不大舒服。” 他的声音不小,尤其在后面一句特意咬字停顿,生怕别人听不清楚。 青年大夫应了一声,脸色微白,瞳孔在眼眶中四处乱转,连忙回房里将药箱背上,默默跟在付南行身后。 林清看着他从身旁经过,指尖微微颤了颤,一股淡淡的腐臭从那青年身上散发出来,又消散在更浓郁的汤药味中。 林清转过头,视线停留在那大夫身上,双眉微蹙。 “发什么愣呢,快跟上。”唐大管事已经打开其中一间的房门,见林清没跟上来,不禁催促一句。 “来了。”林清立即收回视线跟着唐大管事走进那间诊室。 这里的房间不算大,左边一整面墙都是书架,上面堆着医书脉案,满满腾腾,右面则堆砌着各种药草和工具。 整个屋子很乱,却乱的很有秩序。 林清认真评价了一句,然后看向屋子里唯一的一位姑娘。 她也就十五六的年纪,鹅蛋脸,柳叶眉,带着南境女儿才有的柔美,一头乌黑秀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斜插着一根木簪。 她看见唐大管事进来,连忙放下手头活计,扶着人走到椅子旁坐下,“您年纪大了,若有事叫人给我递话就是,又何必亲自过来!” “别看我一把年纪,身子骨好得狠。”唐大管事一改之前病恹恹的状态,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然后指着林清介绍:“这是咱们青龙堂的新堂主,三娘和王煜都见过了,你也来认认,免得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再闹出什么乱子。” 唐大管事又对林清介绍这位医女,“她就是之前说过的那个郑家走失的小女娃,现在叫白芍。” “白芍拜见堂主。”白芍很聪明,一听唐大管事这么说也就知道林清的身份已经确定下来,立即俯身叩拜。 林清连忙上前一步将白芍扶起,“白姑娘客气了,我虽侥幸成为堂主,但入青龙堂时间尚短,一切事务还需唐管事辅佐。” 白芍悄悄舒了口气,认真的看着林清,“白芍的命是风堂主救的,青龙堂便是白芍的家,堂主有事直接吩咐白芍即可。” 唐大管事插话进来,“行了,表忠心不急于一时,堂主为了给风堂主洗刷冤屈,与人交手受了重伤,你给她瞧瞧,再弄些治疗内伤的药。” 白芍一愣,立即拉着林清走到房内唯一一张桌子前。 林清伸出手任由白芍为她把脉,只是时间越久,白芍的脸色就越难看。 直到最后收回手,不大甘心的说道:“堂主的伤,我治不了。” 第382章 第 382 章 (女装)刹盟 第382章 白芍的话让唐大管事愣了一下, 颇为疑惑的看着林清,他知道这人伤重,但也不至于到伤重不治的地步啊? 林清活动了一下手腕,“给我弄些治疗内伤的药就行, 要不然按我的方子配药也行。” 白芍颇为诧异, “堂主懂医术?” “那倒不会, 只是背过一些救急的方子。”林清拿起桌上的笔沾了点墨,在纸上快速书写。 黄芪五钱, 当归四钱…… 共十二味药材, 林清放下笔,将方子交给白芍, “劳驾,我要五剂,切记将药钱挂靠在飞鸾天那边。” 白芍已经听不见林清在说什么,只捧着手中药方, 目露痴迷,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激动道:“这方子妙极了!” 唐大管事就不喜欢白芍沉迷医药其他万事不管的态度, 眼睛一瞪,“不就是个药方子, 至于激动成这样?” “此方补气活血,化瘀止痛,每一味药材皆是恰到好处, 最关键的是所用药材皆是寻常可见!”这也是白芍激动的原因所在。 南境势力犹如散沙, 没有统一的国家法度,这也就导致此地医师稀少,传承难度极大。 但凡好用的方子, 十之八九都要用到贵重的药材,便宜又好用的方子实在太过稀少了。 但眼下这药方用的皆是普通药材,价格低廉,药效明确,日后有这方子在,堂里弟兄们也能多层保障。 她求助的看向林清,一双美眸仿佛会说话一样,水润润的。 “那位神医说过,随缘便可。”林清笑了笑,她背诵的这些药方都是司里那位神医给的,每次让大夫看见,十之五六都会激动的管她要方子。 人家说了,一切随缘,尽可取用。 “多谢堂主!”白芍感激的连连道谢,原本的五分恭敬也一下升到了十分,忙跑出去将把药配好,还让药童给熬上一副。 这一折腾,白芍的心情总算平静下来,仔细的将药方收好,这才乖顺的走到林清与唐大管事身边,然后发现居然连杯水都没给二人倒上,顿时脸颊微红,手忙脚乱的翻出两个杯子倒上清水送到二人手中。 林清道了声谢,随即问道:“这一层的医师共有几位?” 白芍道:“十二位,但最近病患不少,大多都不在这,每日只留二位在此轮值,今日是我和张朔。” “张朔?”林清想起之前跟在付南行身后那个青年,“是二楼靠门左边第三间的那个?” “是他。”白芍不明白堂主为何会对那个张朔感兴趣,老实回道:“张朔是医馆刘管事的徒弟,为人倨傲,向来看不上我们这些‘野路子’。” 唐大管事接道:“那刘管事是姬蝉的人。” 林清心里咯噔了一下,之前便觉得有些古怪。 画舫事故频频,即便姬蝉有所安排,想来也无法进行下去,可听穆晚唐说,姬蝉仅仅是把集会的位置从画舫挪到了总舵。 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如果姬蝉真的是只会享受,没脑子思考其他事情,那应该不会在画舫布局。 听付南行和昙香的那些话,姬蝉原本的打算应是将穆晚唐和白九等人一同料理掉。 后面增援的兵力和曾一海三人都来的太快了,极有可能是姬蝉提前布置好的后手,只不过意外一个接着一个,所谓后手也用到了她林清身上。 但如今来看,姬蝉所为的确奇怪。 那三位刹盟底蕴都死了,姬蝉究竟多大的心还能继续举行宴会,甚至特意让唐大管事传话,务必让白九等人前往作陪? 还有那个付南行…… 林清将手中水杯放在桌上,“张朔医术如何?” 白芍犹豫片刻,“毕竟是咱们这大管事的弟子,还是有些水准的,不过比起医术,其他方面的门道要更强一些。” 她稍稍顿了下,“我不止一次撞见他偷偷拿药柜的药材配药,都是些安神的药材,不过里面多加了曼陀罗。” 林清了然,白芍说的委婉,其实就是迷药,还放了不管人死活的曼陀罗。 这么一看,人品可见一斑。 林清问道:“那些药他给了谁?” 白芍轻轻抿了抿唇,“是付南行。” 林清指腹轻敲着桌面,思索着白芍的话。 先不论付南行配药做什么,张朔私下偷盗药材,馆长不可能不知道,而医馆的管事和付南行都是姬蝉的人。 刚刚付南行又与张朔一同离开…… “看来姬蝉也并非一无所觉,她是想在穆晚唐之前动手。” 唐大管事这会也已经反应过来,“这倒是个机会,若能让他们母子俩斗个你死我活,我青龙堂或许就能趁机划清界限。” 林清问道:“你觉得穆晚唐与姬蝉谁会胜?” “那小子心眼鬼的很,你若这么说,自是他更胜一筹,但姬蝉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盟主,手中并未没有一点力量,如果突然发难……”唐大管事犹豫片刻,“还真不好说。” 林清直言道:“穆晚唐会赢。姬蝉惯于享受,做了不少荒唐事,穆晚唐借此拉拢人心,里子面子早就赚完了,如今二长老已死,大长老重伤,姬蝉手中势力只怕已有大半被穆晚唐策反。 若没有其他势力补充进来,穆晚唐一定会赢,不过到时一切尘埃落定,对我们并没好处。” 唐大管心里却多少都有些震惊,他作为大管事,手中搜集的消息绝对要比对方多得多,他也知道一些被穆晚唐策反的势力,但数量远达不到林清所说的那般。 到底是年轻气盛,还是事实如此,仍需考量。 唐大管事不动声色,“依堂主看,现在该如何行事?” 林清等的便是这句,不是自己的人,用起来就是麻烦,“且不说他人,付南行的目的就在白九身上,我们只要保下白九,他们自然无计可施。” 白芍抱拳应下,恭敬道:“堂主有令,我等自然遵从。” 白芍开口,唐大管事也不好再说什么。 待林清喝过药汤,三人一同离开这里。 或许是药劲上来,林清感觉身体多少松快了些,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将面具后的血迹擦干,而后钻入地宫前往主楼。 一楼已被临时改成了宴请的地方,仍旧是一人一几,数量却比之前的画舫少了一半。 没有歌舞,众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高谈阔论,可若仔细看就能发现他们脸上的惧怕,有些人连倒酒的手都在微微发颤,酒水洒的到处都是。 与之相比,坐在最前方的几人反倒更像样些。 姬蝉身着玄色华服,双眼微闭,手抵着下巴,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坐在下首的穆晚唐平静的喝着酒,偶尔与旁边的白九和高答闲聊两句。 他们身后站着几位白虎堂的弟子,这些人身姿笔直,双脚外撇,下盘稳重,却并非内力武学导致,腰间长刀制式寻常,刀柄下压半寸,挂于右侧,是反手刀。 林清视线一扫,心中陡然一沉,这是盛国的士兵,而且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 姬蝉是什么时候让盛国士兵进来的? 所以是真的有势力补充进来了? 林清脑子快速运转,面具下的声音却依旧平稳,端起笑拱手上前,“昨夜略感不适,来晚了些,请盟主责罚。” “不过些许小事,二公主不必上心。”姬蝉睁开眼,懒散的应付一句,“去坐吧,贵客应该要到了。” 与之前的热情相比,这会姬蝉的态度可谓是冷清至极,林清好似没发现一般,抬步走到穆晚唐身旁的空位坐下,下意识给自己斟了杯酒。 “既不舒服就不要饮酒了,以免酒后误事。” 旁边传来穆晚唐的声音,林清端着酒杯的动作一顿,转头正对上穆晚唐厌恶烦闷的目光。 林清识趣的将酒杯推远,视线落在上方的姬蝉身上。 若姬蝉对飞鸾天二公主这个身份不再上心,那么也该舍弃了。 只是那三位长老一死,盛国士兵便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入刹盟内部,不大对劲。 这时付南行从外面疾步走进来,停在白九身边,小声道:“堂主,剑莫愁的数量不大够了,您看是否需要去外面再拿些?” 话音未落,白九的目光便是一变,眸中杀意一闪而过,“你说什么酒?” 付南行被吓的打了个哆嗦,眼神躲闪,“剑莫愁啊。” 宴会上喝的酒只有少数几坛才是剑莫愁,哪那么容易喝光,即便真用光了,这点小事还需要他一个堂主亲自去办? 白九似笑非笑,站起身,“好,我跟你去看看。” 付南行松了口气,刚一转身,白九已然拔剑,剑光一闪,后方几名伪装成白虎堂弟子的盛国士兵脑袋齐飞,滚落一地。 没有人想到白九说出手就出手,外面的各势力族长被那些脑袋吓得够呛,纷纷跑出宴厅。 剩下的盛国士兵拔出腰间长剑,朝白九杀了过去。 白九冷哼一声,“尔等刺客当真大胆,竟敢伪装成我堂弟子!” 他好歹也是天禄司的暗卫,自然早就发现这些弟子的异常,而且按理来说,守卫这里有专门的护卫,也用不着他白虎堂的弟子出来掺和。 他只不过一直在等林清的命令罢了。 就在刚刚,命令到了。 第383章 第 383 章 (女装)刹盟 第383章 林清收回手, 故作惊吓的躲到角落处仅存的人群里,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反而皆被白九的话吸引注意力。 刺客! 高答和其他会会武之人立即起身迎敌,不过片刻, 所有伪装成白虎堂弟子的刺客全部被杀。 外面的护卫也赶了进来, 将姬蝉和活着的宾客护在后方。 一切仿佛开始的突然, 结束的也很突然。 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姬蝉的脸色很不好看。 对姬蝉而言, 这几日就没什么事情是真正顺心的。曾一海、鲁梅儿、吴千山三人身死, 于她而言算不得好事,但也算不上坏事。 苦水往往都只有自己知道, 那三个老东西平常有多难伺候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上一次放这三人出来,还是穆晚唐和裴绍光一同用计在三人身上下了重蛊,他们为了活命才老实回去。 这一次可没人帮她,唯有许诺之后的富贵权势, 才让三人点头帮忙。 如今三人身死, 她也就不必在乎那些承诺了, 但问题随之而来, 麒麟圣子已经走了,明显不想掺和进来。 那么她手头剩下的兵力就不足以压制穆晚唐等人了。 除了再引进其他力量, 她别无他法,可眼下来看,这些狗东西竟连白九都打不过。 好在还有后手。 姬蝉换了个姿势, 翘起腿, “怎么回事,刺客拿我这当家了?” 但凡是个人都能听出姬蝉话中的不满,这时候谁出去就是触霉头, 白九不傻,自然不会跳出来给姬蝉当出气筒,直接收剑退到边上。 白九一退,穆晚唐就不得不顶上去了,他看着仆人战战兢兢的收拾尸体,敷衍道:“想来皆是之前画舫那刺客的同党,看来四堂还需重新审核一遍才好,避免仍有刺客混在里面。” 姬蝉冷嗤一声,如果四堂真要撸一遍,岂不是给人排除异己的机会,“倒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她站起身,华服随着她的动作层层叠叠落下,稍稍一抬手,那位爬床的尤氏公子便立即站出来,轻轻扶住了那只手。 姬蝉突然就好受了一些,若她的儿子也是这般老实该多好啊。 即便现在想到付南行揭穿穆晚唐的那些话,她心里犹如一把烈火在烧。 终归是养不熟的东西,哪怕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林清潜伏暗中,给我盟造成如此损害,若再放任下去,只怕会无法挽回,所以我请了一位贵客来此,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话音未落,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那声音很是整齐,不多时便到了大门前方。 走在首位之人约莫五十来岁,一脸络腮胡,双目如炬,即便穿着便服,也透着军中的杀伐之气。 他身后跟着近百人的队伍,大半停在门外,约有二十多人跟着他步入宴厅。 凛冽的戾气随之笼罩整座大厅,原本早就受到惊吓的众人如今更是瑟瑟发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被这些人发现才好。 林清藏在这群人里,面具遮住了她的脸,也遮住了微变的脸色和骤然放大的瞳孔。 此人旁人不认识,她却很是清楚。 这人名叫杜必康,虽然性子暴虐,却对用兵一途颇为擅长,是盛国皇帝的心腹。 她稍稍侧头看向那边的穆晚唐,就见那张俊脸亦是带着震惊和不解。 很好,看来不止她一人不清楚了。 “姬盟主,幸会。”杜必康停在姬蝉面前,后脊直挺,微扬下巴,好似压根没把刹盟放在心上。 姬蝉心中不悦,却不得不挤出笑脸,“杜将军要来怎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派人出门迎接,不像现在失了礼数。” 杜必康皮笑肉不笑,“盟主客气,只是若无刹盟之前壮举,想必也不用我特意跑这一趟。” 这话便意有所指了。 之前姬蝉和圣教干的事情摆在那,内里到底什么门道,只要身处高位,多少都会察觉一二,更别提杜必康这种在盛国颇有重量的人物。 但即便如此,杜必康仍旧站在这里。 南境范围不小,亦与渊、盛二国接壤,若像之前那样由一堆江湖人士胡搞乱搞,盛国自有办法徐徐图之。 偏偏南境突生变故,逼得他们不得不提前站出来,否则南境若真落入他国之手,对盛国而言绝非好事。 奈何刹盟总舵位置难寻,若想大军压境,还需有人带路才行。 但这并不代表杜必康会给姬蝉什么好脸色。 姬蝉向来心高气傲,被这么一说,顿时心里窝火,却不得不将火气压下,“既然需要杜将军出手,我盟自会付出应有的酬劳。” 杜必康指着地上的尸体质问:“就是这么付我酬劳的?” “都是误会罢了。”姬蝉僵硬的解释一句,话题一转,“将军难道不想知道盟中究竟出了何事?” 提起这个杜必康更是不满,“我这帖子递了半月,姬盟主突然回应,又是借人又是请客的,杜某人自然好奇。” 姬蝉抬手扶了扶发钗,悠声道:“大渊的昭勇侯如今就潜伏在我刹盟之内。” 一句话却是让众人同时色变。 穆晚唐看姬蝉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傻子,盛国一向不老实,把林清在此的消息告诉杜必康,不就等于在给盛国出兵踏平刹盟的理由吗! 白九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状似无意的瞥过林清所在的人群。 怕是谁都没想到,他们如今议论之人正在这间屋子里堂而皇之的听着他们交谈。 林清同样对姬蝉无语至极,她很想把姬蝉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是否装的都是豆腐! 怪不得连麒麟都不想跟刹盟玩了,姬蝉的蠢掩藏在她那极度高傲自负的自尊下面,只要不亲自接触,暴露的可能性很低。 如今唯一高兴的人就是杜必康了,他这次是发自真心的笑了,连地上那些自己人的尸体都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这么大的事情盟主怎么不早说呢!” 杜必康板起脸,“那个林清向来诡计多端,若任由她隐藏下去指不定还要闹出多少乱子,不如待宴席结束,你我好好商量一下巡防布局,决不能让她轻易逃脱!” 姬蝉只觉目的达到,也就不去计较杜必康对她的大不敬,只要人手足够,布局得当,但凡谁敢谋逆反抗,通通冒头便杀! “此地污秽,酒是喝不下去了,不如就此散了吧。”姬蝉挥开尤氏,“将军随我来。” “好!”杜必康更开心了。 姬蝉走了几步,忽的又停下来,转身看向白九,“我看你臂上有伤,外面正好有医师候着,便让他给你包扎一下吧。” 这话看似关心,但白九明显感觉到了奇怪,姬蝉可不像是个会关心下属的好主子,更何况他胳膊上的伤并不重,在武人眼中都不能算是伤。 白九状似愣神,视线却正好落在林清那边,然后他看见林清稍稍点了下头。 他立即放下心来,“盟主厚爱,属下惶恐!” 姬蝉微微一笑,“些许小事罢了。” 她轻轻拍了拍手,付南行疾步从外面走进来,后面则是背着药箱的张朔。 付南行面上含笑,恭敬的上前对姬蝉行礼问安,而后朝后面的张朔使了个眼色。 张朔脸色微白,目光闪烁,小步来到白九面前放下药箱,低声道:“还请堂主落座。” “张大夫不必紧张,不过是包扎下伤口,瞧你满头大汗的。”白九假笑着刺了句,配合的回到位置坐下,伸手放在桌上,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堂主莫要吓唬小人了。”张朔擦了擦头上的汗,垂头走到白九身边,将药箱放下,取出药膏绷带,熟练的将那道伤口包扎完毕。 他站起身来,却没有动。 白九斜睨了他一眼,“张大夫还有事情?” “不!没……没有!”张朔一张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慌乱的看着白九的脸色,却见对方一切正常。 他心脏骤然停滞,如果今日事情不成,他怕是活不成了! 张朔如同见鬼一般,指着白九大喊:“不对,你为何没有中毒!” 白九故作诧异,“你这人说话倒是奇怪,我杀的是刺客,他们兵器又没涂毒,我为何会中毒?” 付南行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张朔,咬牙斥道:“你胡说什么,快把嘴闭上!” “付堂主你信我,我明明按照你的吩咐将毒药掺进伤药里,我不知道他为何没有毒发,你信我!我真的做了!”张朔像是看到了救星,崩溃的大哭大叫,“堂主信我啊,我真的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啊!” 付南行恨不得将张朔的嘴堵上,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怎么这会好死不死的出了意外! 明明只要白九毒发,他们就能趁机将毒药的事推到刺客头上,有盟主兜底,没谁会去细查。 他也能趁机将抖出那封已经藏在白九书房里的信件,将白九追随穆晚唐叛主投靠朝廷的罪名做实。 结果刚刚迈出第一步,一切便功亏一篑! 付南行已经不敢去看姬蝉的脸色。 穆晚唐拍桌而起,怒声道:“付南行,白堂主对你有知遇之恩,又不辞辛劳教你学武,你就是这么对待他的!” “这是污蔑!”付南行当然不能认,急急辩解:“堂主便如我兄长一般,我就是死也不会背叛他!” 他求救的看向白九,“大哥,你信我!” 白九没有说话,只是垂眸注视着眼前的桌子。 付南行心里恨不能一口咬死白九,面上却受伤的踉跄后退,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屈辱。 “若大哥不信我,我走就是!” “不必了。”唐大管事带着几名青龙堂弟子从外面走出来,将手中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封交给白九。“今日清晨我本有事去找白九,结果人没找到,却见付南行鬼鬼祟祟将此信藏入白九的书房之中。” 众人皆是一愣,有聪明的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鄙夷又诡异的目光定格在付南行身上。 白九将信封拆开,粗略的扫了一遍,嗤笑一声,将信纸交给穆晚唐,“上人,他说我与你已经背叛刹盟,准备带着人马逃跑。” 穆晚唐似笑非笑的瞥了付南行一眼,将信拍在桌上,“这么大的罪责,我可担待不起。盟主,您看呢?” 姬蝉双目喷火,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要维持为帝者的宽容公正,她早就上去将人一掌拍死了。 都是废物!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杜必康都到场了,结果自己人出了幺蛾子! 姬蝉仿若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付南行,当诛。” 付南行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这替罪羊他是当定了,可他不想死! 付南行转头就跑,可白九的剑比他更快。 剑影闪过,他的视线高高扬起,看着自己的身体仍旧作跑的姿势,然后与他的头颅一同倒地。 白九缓缓收剑,笑道:“清理门户的事就不劳诸位出手了。” 没人能说什么,也没人敢说什么。 姬蝉深而急的喘息几下,快步离开这里。 杜必康惋惜的看了付南行的尸体一眼,跟着姬蝉离开。 姬蝉一走,剩下不敢动的宾客们迅速离开。 很快,若大个地方就只剩下六人。 穆晚唐、高答、白九、林清和唐大管事,以及抱头失控的张朔。 穆晚唐随手拾了把地上的长刀,缓慢的刺穿了张朔的心脏,而后踏着鲜血走到唐大管事面前,“大恩不言谢,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唐大管事高深莫测的抚须而笑,接着又恢复老态龙钟的样子,慢悠悠走了出去。 林清绕过地上的血液,“我去医馆拿个药,然后便回去了,有事再找我吧。” 穆晚唐颔首应下。 林清扶正脸上的面具,抬步走出宴厅,随着人流穿过地道,再次来到医馆里白芍的房间内。 白芍与唐大管事都在里面等着了。 计划自是林清一开始都定好的,就如她说的那般,只要在第一步出手阻拦,就能让姬蝉和付南行的计划全部夭折。 走廊初遇之时,林清便察觉到张朔身上的气息不对,回头再看,发现他的指甲里透着淡淡的紫色。 林清从那时便知道他们打算用毒,只是不知是何用法,便干脆让白芍与唐大管事换了张朔的毒药,顺便在他身上留下一些能够让精神失常的药物。 效果出奇的好。 至于后面那封信,自然也不是付南行藏在白九书房的那封,哪有那个时间真去搜查啊,都是伪造的。 付南行做了更好,没做也可以栽赃嫁祸一下。 反正唐大管事身份在那摆着,又有谁敢怀疑他。 第384章 第 384 章 (女装)刹盟 第384章 白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尽管以前看不惯张朔,仍旧心中发颤,不安又兴奋。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如今她看向林清的目光多了一抹崇拜,“我与大管事是在路口追到的付南行和张朔, 用离魂香让二人暂时陷入离魂状态, 而后我便调换了张朔药箱里所有疗伤需要的药物, 又将问心丹喂给他。” 白芍轻轻呼出一口气,当时她快要吓死了, 即便这会心脏还会不规则的快速跳动几下, “我对这类药的研究有限,只知几种寻常配方, 当时若有其他医者在,我会立即露馅。” 林清笑了笑,“他们自己有鬼,自然不会注意其他鬼怪, 不过此事虽已定性, 怕有些人还是会暗里追查, 大管事会安排你暂时离开, 直到事情结束之前,不得露面。” 白芍已经猜到了, 郑重的点头应下,“白芍知道了。” 唐大管事瞥了林清一眼,扭头对白芍道:“那便快些收拾吧, 事不宜迟, 我现在送你离开。” 医书脉案一类的自然没法拿走,白芍简单的包了两件衣服,又拿了些瓶瓶罐罐的药物就算收拾完了。 她将包裹放在桌上, 犹豫的看向林清,“可我若走了,您怎么办?” 白芍离开的理由便是贴身照顾受伤的二公主,可若是如此,林清很容易就会被盯上。 林清自然知道,但也无所谓就是了,“根本没有什么飞鸾天的二公主,我是假的,之前客栈那位同样也是假的,如今不过是让真相公之于众罢了。” 白芍怔了一下,震惊的瞪大眼睛,“那您……” 林清笑笑,“该知道时自然便知道了,总之我若对青龙堂不利,唐大管事也不会放任我当这堂主。” 白芍麻利的闭上嘴,将包裹扛在肩上。 出来的路有林清和唐大管事,自是畅通无阻,直到总舵门外某处无人的街角,两人上了另一辆马车,林清则乘车回到客栈。 待她走进杨蓉儿的房间,里面空空荡荡,衣柜里的衣物钱财也都不见了,只放着一张信纸,上面写了四个大字——江湖不见。 杨蓉儿跑了。 画舫里的动静不小,杨蓉儿那般精明,想来也猜到一二,自是赶紧跑路,连林清给她下的毒都不在乎了。 林清嗤笑,当然也没什么毒药就对了,她身上东西全都丢了,如今也才从裴绍光那得到一些补充,哪有什么能控制时间发作的毒药。 不过是从柳先生那随手拿的糖块罢了。 她将面具丢在柜子里,又从床底下取出她藏起的衣服,顶着那张颇丑的假脸,从客栈正门堂堂正正的走了出去,而后一路抄小道来到青楼后门。 柳先生早候在那里接应,看见林清时先是怔了一下,确定的确是他那学生之后,连忙将人带回小院。 直到回了房间,林清才算暂时放松下来,将脸上的假面小心除下收好。 此时天色将黑,柳先生将烛火点燃,看看桌上随意放置的几包药材,又看看林清苍白的脸色,眉头紧锁,本是平淡冷漠的眸子涌上担忧,“你受伤了?” 林清缓缓坐在椅子上,“碰上些难缠的对手,但好在都解决了。” 柳先生叹了口气,“罢了,知道你主意正,但事情不急于一时,你且先休息一段时日,待伤好之后再说。” 林清却摇了摇头,严肃道:“我今日见到了杜必康。” 柳先生生于盛国,对这个名字也算是如雷贯耳,顿时整个人犹如雷劈,“姬蝉是疯了吧!” 林清无奈,看吧,连柳先生都知道放盛国士兵进来会有什么后果,她将这两天的事情说了一遍,除去她的身份和裴绍光的事情,其他都不曾隐瞒。 柳先生听过之后,整个人都恍惚了,他这学生的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乔装取人性命,弄死弄残两位长老,一人硬抗三大高手,结果就只是受了些伤! 这都是人干的事情?是不是给她根杆子都敢把天给捅破了?! 对了……她还真敢,后面不是当着姬蝉的面把付南行给弄死了…… 柳先生深深吸了口气,他需要缓一会,“我去做饭,顺便把药熬了。” 林清看着柳先生急匆匆离开的背影,难得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后面的话没敢说。 时间不早了,柳先生迅速的炒了两个小菜,热了几个馒头,又将药材放进沙罐里小火熬着。 一通忙活下来,心情总算缓了过来,他端着饭菜重新走进屋子。 林清已经换了身衣裳,乖乖坐在饭桌前候着。 柳先生这只有两间屋子,两人一人一间,吃饭就只能用柳先生外屋的一张旧木桌。 他看着林清顶着那张精致好看的脸坐在那,瘦弱的身体毫无威胁,乖巧的像是从哪个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但也就是面上看看,私下里干的事,那都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柳先生将饭菜一一摆好,坐下吃饭。 林清不算饿,毕竟有伤在身,吃多点就跟要窒息似的,疼的不大想吃。 柳先生忍不住再次轻叹一声,“赵妈妈今天让紫游过来传话,赏花会就定在明日夜里。” 林清握筷子的手都抖了一下,差点忘了还有这茬! “她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两人的状态都不太好,听人说两人进门时还在对骂,想来已经是彻底撕破脸了。” 柳先生揉了揉眉心,神色多少有些复杂,“你准备怎么办?” 林清还真没什么办法,想必这会见过她画像的人已经多到无法想象,她要是顶着这张脸上台,不说琴艺如何,反正观众们铁定要热闹起来。 不过想来也等不到她上台就是了。 柳先生犹豫片刻,“要不……你装病吧,或者去贾老三那躲一躲。” 林清摇头拒绝,“我现在与废人无异,贾老三护不住我。” 此话一出,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浓郁的药香随着夜风传进屋子里。 柳先生恍然记起外面沙罐里的药汤,连忙出去将药汤倒进碗里,然后缓步走了回来,将碗放在林清面前,犹豫着,为难着,却还是问了出来,“你……到底是谁?” 林清沉默片刻,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必要隐瞒下去了。 她起身倒了一杯清茶,而后规矩的跪在柳先生身前,“恩师在上,弟子林清今日拜入门下,愿执弟子之礼,尊师重道,勤学修身,若有违逆,甘受责罚!” 柳先生彻底惊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收下的弟子先是从刘二丫变成了刘清,如今又从刘清变成了林清! 他自然听过林清这个名字,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般人物竟成了他的弟子! 即便如他,心里多少也受到了一些惊吓,但更多的是喜悦。 就像他以为自己只是捡了块石头,结果发现竟是沾了灰的玉石,还是会闪闪发亮的那一种! 至于林清跟刹盟的恩怨,那都不算什么事情,毕竟他同样恨着姬蝉那些人。 柳先生下沉的嘴角逐渐上扬,但又觉得这样不好,好歹在学生面前得做好老师的样子,于是低咳一声,悄悄抹平嘴角,伸手接过林清手中的茶杯轻抿一口放在桌上,而后将腰间的一块玉佩摘下放在林清手中。 敬了茶,老师自然也要回礼的,时间匆忙,他身上的好东西也不多了,唯有这块玉佩还算值钱,“起吧,为师已被先生逐出师门,如今孤身一人,也没有读书人那些规矩,只望你心如此玉,澄澈且明,威武不屈,富贵不淫。” 林清拜了三拜,认真道:“学生铭记。” 柳先生终是翘起了嘴角,连忙将她扶起来,“小心些,毕竟有伤在身。” “一点小伤,过几日就好了。”林清端起药碗吹了吹热气,约么不那么烫了,几口饮下。 干她这行的,受伤在所难免,不过走到她这个位置,不论是天禄司的神医还是宫里的御医都能随时为她调理身体,只要这口气还在,就绝对死不了,保不准还能因祸得福掏着点好东西。 柳先生却不这么想,他好不容易收到一个合心意的学生,绝对不能出事,“我一会就送你走!” 林清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大概……走不了了。” 她这次露出的破绽不少,其他人可能想不通,但穆晚唐那边应该差不多反应过来了。 有些事只是因为性别不通,所以暂时无法联系在一起,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窗纸,没捅破前她恣意妄为,丝毫不担心被人发现,可一旦将窗纸捅破,她也就藏不住了。 柳先生腾的一下从椅子站起来,“我立即护送你离开!” 林清将他按回椅子上坐下,“我好不容易布局至此,若就这么离开,一切便功亏一篑。 更何况杜必康率领亲卫已到此处,就姬蝉那个样子,保不准那些亲卫已经满大街都是了。 我有伤在身不能运功,只凭恩师一人,如何带我这个废物离开这里? 即便我们能混出去,外面那些雾气又要如何应对,没有向导,我们根本出不去。” 林清的冷静让柳先生的理智也终于回到脑子里,他闭眼思索片刻,“如你这般说,是想灯下黑了?” 林清安抚道:“也不算,但敌人的敌人,暂时也能当成半个朋友,穆晚唐那里暂时是个好去处。” “可你这样?”柳先生看着身着女装的林清,意思不言而喻。 他是不介意,也必定不会暴露学生的秘密,但其他人呢? 林清笑了笑,“我步步惊险,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位置,为的便是日后明目张胆,光明正大。 朝中布局我大体已经安置妥当,虽说还差了些火候,但若提前引爆,我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而且情况也并非真的糟糕到那种程度,她大多都是顶着飞鸾天二公主的名义做事,极有少部分使用刘清的身份,到时将这身衣裳一换,堂堂昭勇侯又岂是普通人能够见到的。 柳先生见林清心里有数,便也不再过问了,又闲聊几句,便各自回到房间休息了。 第385章 第 385 章 (女装)刹盟 第385章 穆晚唐这边却是彻夜难眠, 书房内灯火不灭,高答与白九都在。 高答打了个呵欠,看着白九再次拿起烛剪修剪烛芯,伸头望了眼外面的天色, 最后看着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犹如石化的穆晚唐, 忍不住开口说道:“主子, 如果您实在看不过那个杜必康,我一会就过去将那厮的脑袋给砍下来。” 白九放下烛剪, 颇为鄙夷的瞥了高答一眼, “长点脑子吧,别说你一个, 就是算上整个玄武堂,只怕还没靠近杜必康的住所,就已经被他的亲卫射成了筛子。” 高答不服气,指着白九鼻子骂道:“哪有你这样的, 长他人志气, 灭自己威风!” 白九都快懒得搭理他了, “那些亲卫明显是特意栽培过的, 不说各个身经百战也是差不离了,就凭咱们这一盘散沙, 杀你还不是抬抬手的事情,更何况还有姬蝉虎视眈眈。” 他看向仍在发呆的穆晚唐,“您看呢?” 自从白日里从宴厅出来, 穆晚唐就已经不在状态了。 白九心里多少有点担忧, 却不敢显露分毫。 穆晚唐稍稍抬眸望向夜空,今夜夜空暗淡,不见星辰, 连月光都比昨日暗了许多,“一切都太巧了,巧的让我无法心安。” 高答不明所以,回忆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却没察觉到什么奇怪的,“什么事情巧合了?” 穆晚唐缓缓摇了摇头,“想来应该快知道了。” 高答不知道穆晚唐在打什么哑谜,但多少也习惯了,干脆继续坐在桌边等着。 不多时,一道人影被护卫带着向这边疾步走来。 那人穿着斗篷,将身体遮挡的严严实实,直到书房里面才摘下兜帽。 这人已经不年轻了,两鬓斑白,满脸皱纹,带着一种散不去的苦相。 高答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刘管事!” 白九也震惊极了,这位刘管事便是总舵医馆的总管事,也是张朔的师父。 可这人不是姬蝉的人吗? 藏得够深啊! 刘管事躬身行礼,“属下费了些力气才见到尸体,那孽徒是中了阴招,同时中了离魂散和问心丹。” 穆晚唐问道:“可查清药物从何而来?” “是从医馆库房里偷的,有个药童子当时正好在库房里偷懒,直到出事库房被封,只有白芍一人进去过,只是那药童子没看清白芍拿了什么东西。” 刘管事面色铁青,他真正的主子只有一人,但面上仍旧是姬蝉的走狗,张朔搞不清状况,一心给姬蝉卖命,方才落到这种田地。 “今日值守的正是白芍与张朔二人,后来张朔跟付南行离开,白芍那边,只有飞鸾天的二公主和唐大管事进去待了片刻,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待二人离去,白芍便进入库房偷药,想来之后没多久,张朔便中招了。” 穆晚唐即便有所感应,却也只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如今听了这话才恍然明白过来! 那位二公主受伤不轻,让人去看大夫的是他,当时医馆当值的也只有一人,还有唐大管事在,一切顺理成章。 而且此人之后的行径也没什么问题,无功无过,所以即便他察觉到张朔身上有问题,也没往二公主的身上想。 他脸色渐沉,一种被人戏耍的愤怒浮上心头,“那个白芍人呢?” 刘管事不敢去看穆晚唐的脸,硬着头皮禀报:“属下刚刚回去,得知白芍以照顾二公主为由,已经离开了。” 穆晚唐心里咯噔一下,一切奇怪的直觉像是找到了源头。 二公主的确是奉他命令出去刺杀王氏,可后来王氏出事,二公主也一同失踪,一夜未归,归来时已受重伤! 那伤是怎么办来的? 且不说高手都被姬蝉安排到了林清那边,他不信生死之间那位二公主还能顾虑什么祖宗规矩,死都不吐露自己的身份。 除非她的脸不能见人! 穆晚唐猛然瞪大眼睛,他看着自己放在窗台上的手正在微微发颤,像是有一股气从小腹直窜头顶,复杂的让他说不出具体是个什么滋味。 羞恼?愤怒?兴奋? 好像都有,却又不仅仅如此。 “高答……”穆晚唐摆了摆手,不行,高答武功还行,但太过粗心,他看向白九,“你带人往客栈走一趟,看看那位二公主可还在。” 白九听到这命令也是头皮发麻,应下后匆匆离去。 高答看的直迷糊,抓心挠肺的难受,不禁问道:“主子,您这是怀疑那位二公主有问题?” 穆晚唐深深吸了口气,“那位二公主是假的。” 高答不敢置信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假的?那她是谁?!” 穆晚唐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名字,“林清。” 高答傻眼了。 如果林清一直混在他们身边,那他们每次讨论抓人的时候,那本尊不就杵在他们面前吗! 还有讨论其他计划和自己人的时候……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显得他们三个都跟傻子似的。 白九去得快,回得快,带来的消息也简单,客栈的房间已经空了,别说假的,连真的都没有了。 穆晚唐却是笑出了声,身份被丢弃了,那就代表他猜对了。 没关系,抓住了尾巴,人就藏不住了。 …… 一夜过去,天色渐明。 青楼里难得的一大早就热闹起来,有搭台子的,有采购的,有负责打扫的,连姑娘们也早早起来梳妆打扮。 帖子已经被赵妈妈发下去了,最近外面受的惊吓不少,也是个该放纵一下的好日子,于是订位置的极多。 大家都在精心准备,唯有林清抱着被还在睡。 平常公务繁忙,加之还要练剑习武,她很少有机会一觉睡到自然醒,但前两天熬夜宰人,加上伤势未愈,难得多睡了一会。 等她清醒过来,天已经大亮了。 林清随手从衣柜里拽出一身青色布裙披上,拎来腰带栓好,将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这才将门打开,适应了一下外面的阳光。 柳先生看着她一身装扮,憋了好一会才道:“你就打算这么出去?” “青楼又不会在白天开门,至于夜里的事情,那就夜里再说吧,反正登台是不可能的,那上面不大好跑路。”林清说完又有些疑惑,还以为会半夜被人叫醒,没想到天都亮了那边还没反应,未免也太慢了吧? 柳先生叹了口气,去屋里将琴背上,“罢了,桌上留了饭,你先吃吧。” 林清好奇道:“恩师要出去?” “赵妈妈刚刚递话过来,要我去帮忙调试乐器,顺便帮那些姑娘找找乐感。”柳先生顿了下,解释道:“能赚二十两银子。” 林清也挺心疼柳先生,但说实在的,她现在如同废人,还是柳先生养着她。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画饼。 “待我们回去恩师就不必这般辛苦了,吃喝用度保准都是最好的,我还可以给恩师寻张好琴。 对了,我那有个幕僚也是弹得一手好琴,到时你们还能合弦作曲。” 瑾瑜在出事前可是国子监里专门教琴艺的,应该能与柳先生有共同语言吧? 林清想起之前看见那几位幕僚的相处方式,多少有点犹豫。 柳先生却很高兴,林清这些话到他耳朵里,就像是亲闺女对他说:爹啊,日后我一定要让你住大房子,吃山珍海味,□□做的事情,再给你找个朋友。 不论最后能否实现,听着就是让人高兴。 他低咳一声,“为师对那些身外之物并不在意,你且好好养伤就是,一会别忘了吃药,给你放锅里温着呢。” 林清立马应下,可真当看着柳先生出门的时候又不太放心,今日必定会有变故,柳先生对外只算是个文弱书生,知道他会功夫的人不多,他也有意隐藏。 这时候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林清干脆将锅掀开,端药一口气闷了,顺手拿俩馒头追了上去,“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柳先生无奈的看着她,“慢些,别噎着,你看看你,人家受了重伤哪个不是躺床上休养,也就你活蹦乱跳,跟没事人似的。” “我受的是内伤,外面又没事情,再说喝了药已经舒服多了。”林清正要开门,突然动作一顿。 虽说受了伤,但耳力还在,她听见远处有脚步声,还是两个。 柳先生显然也听见了,抬眼望去,就见香婷和丫鬟小桥正往这边走。 香婷一身衣裙漂亮华丽,妆容精致,正拿着一把绢扇缓缓扇着,看见柳先生眼睛微微一亮,却又在看见旁边的林清时冷下脸。 她身后跟着丫鬟小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后面背着一张瑶琴。 香婷来到两人面前,盈盈下拜,声音娇媚动听,“柳先生安好。” 柳先生却极为不客气,双眉紧蹙,眼里带着烦躁,“你并没有乐器需要调试,过来作甚?” “我被人冤枉,在那脏地方关了一整日,脚也伤了。”香婷微微撅起红唇,柔声埋怨,“之前准备的舞是跳不成了,只能临时将先生赠我的这张琴找出来,以琴曲代之。 但这琴许久未曾碰过,都走音了,还请先生帮我。” 柳先生想要将人轰出去,可答应了赵妈妈的事他得做到,君子守信,更何况,他还是拿钱办事的。 他忍着不耐将人放进来,唇角拉的都快垂到地上了,“男女授受不亲,就在院中调试吧。” 香婷很配合,让小桥将琴放在院中还算平整的地面上,而后眼巴巴的看着柳先生。 柳先生放下后背的琴,开始忙碌。 林清站在一边,颇为古怪的看看香婷,又看看自家恩师。 不得不说,柳先生这个岁数,正是对某些小姑娘最具杀伤力的时候,相貌英俊,成熟,更有才华加身,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过于冷淡。 不过香婷不是爱穆晚唐爱的死去活来么,为何又来纠缠柳先生? 大概是怕香婷纠缠,柳先生的速度很快,三两下就把琴弄好了。 香婷接过小桥手里的食盒打开,露出里面模样精致的糕点,“上人自从知我爱吃这些点心,隔三差五就差人来送,我这人胃口小,也吃不了那么多,今日便借花献佛,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嘴上说着,手却是往林清那里递的。 柳先生本身是不想要的,但想到自家学生,扭头看向林清,用眼神示意,想吃么,要留么? 林清能嗅到那点心里散发出的一点变质的臭味,很轻很淡,夹杂在点心清香之中,一般人还真闻不到。 她确定这东西至少放了三天以上,一旦吃了,轻则腹泻,重则脱水。 原来不是冲着柳先生来的,而是冲她来的。 当然,这也算在某种程度上帮她一个大忙了,最起码晚上逃场的借口有了。 林清不客气的将食盒接过来,“那我就代替先生谢过姑娘了。” 目的达成,香婷的笑脸一收,“都是自家姐妹,客气什么,若你能打出名堂,我也能跟着沾光不是,只是上人那边……” 香婷适可而止,小桥适时的上前将话接了过来,“上人对我家姑娘可是极为上心,前日我家姑娘受了委屈,上人特意派人过去救人,否则我家姑娘还不知道要被关上多久呢!” “小桥,混说什么。”香婷嗔怪的斥了句,但眼中荧光闪烁,熠熠生辉。 林清的神色就比较复杂了,那天混到香婷面前的不就是她本人么…… 小桥和香婷看见林清的脸色,只以为是对方嫉妒,小桥更是来劲,“上人对我家姑娘尤为上心,吃喝上总会随姑娘的心意,衣裳首饰更是不曾委屈姑娘,什么雪花段,红宝石粉珍珠的。” 香婷微微扬着头,配合的扶了扶头上的发钗,上面一颗指甲大的粉色珍珠,“不过一根簪子罢了,我就是瞧它颜色讨巧,又是上人的心意,这才戴一戴。” 香婷笑容满面,心情是真的很好,柔声对林清说道:“妹妹不必着急,虽说这粉珍珠难寻,但寻常珍珠楼里姐妹还是买得起的。” 柳先生嘴角沉的厉害,眼含怒气,正要说话就被林清悄悄拽了下袖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林清看着香婷主仆俩,一时无语,她的库房里有近百斛粉珍珠,每一颗都比香婷头上那颗大上数倍,雪花段红宝石的也有不少,都堆在库房里,除了吃灰也没什么别的用处。 香婷只以为林清是被她的豪气吓到了,对小桥嗔怪道:“不要多嘴,妹妹出身寻常,也没见过这些东西,你若再说,我可要生气了。” “是奴婢多嘴了,可奴婢也是高兴啊,上人与姑娘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传出喜讯,其他人啊。”小桥鄙夷的瞥了一眼林清,“要有自知之明,不是赵妈妈想捧,就能走到我家姑娘这般地位的。” 这夹枪带棒的话一套接着一套,要是真遇见个老实的,这会怕是被挤兑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但林清却压根不在意,她只是颇有趣味的看向香婷主仆的后面。 穆晚唐已经出现在香婷身后,脸色阴沉的几乎下一瞬就能拔剑杀人,“我倒不知,我与你家姑娘竟是这般情根深种了。” 第386章 第 386 章 (女装)刹盟 第386章 穆晚唐来的太巧了,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香婷主仆俩在这大放厥词,原本激动的心情顿时化为愤怒,如若换个地方,他已经拔剑杀人了。 香婷吓了一跳, 转身看向穆晚唐, 眼里多了一抹惧意。 她见过穆晚唐杀人, 血腥味浓到开窗几天都散不完,一具具尸体支零破碎, 如同死猪一样被下人抬走。 她记得穆晚唐每一次杀人时, 眸子里都是这样的冷。 她不知原因为何,只能像以往那样让声音染上娇媚, “上人要来怎不让高答通知一声,妾身若知道,必会在房里候着,哪能让上人费心寻找。” “你本是罪奴, 几经转卖才到这里, 那日你初次登台, 亦是你跪下求我, 我才给你一个机会,当时便已说明, 我会给你银子,你则充当门面,为我挡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穆晚唐沉声说着, 将留下香婷之前那些事全部说了出来, 不留一点余地。 穆晚唐每说一句,香婷漂亮娇媚的脸就要白上一分。 她是靠穆晚唐捧起来的,大家都觉得她是穆晚唐的人, 所以才拿她当半个主子。 可如今事情全部摆在众人面前,等同于将她的底子都给掀开了,日后谁还会尊重她! “可是妾身做错事惹上人不快了?上人您说,妾身一定会改!” 香婷急了,上前去抓穆晚唐的袖子,却被躲开了。 两名护卫立即将她按住,不许她动弹分毫。 小桥见状不好,转身要跑,没两步就被护卫抓住。 香婷两臂生疼,动弹不得,却努力的抬头看向穆晚唐,恐惧和不甘掺杂在一起,让她在这一瞬忘记身份,尖声大喊:“穆晚唐,我真心待你,你当真要这么对我!” 穆晚唐根本懒得回答这个问题,真当他眼瞎看不见香婷的私心吗,本就是利益交换,谈何真心可言。 他淡淡看了高答一眼,高答会意,立即弄来两块布将香婷主仆的嘴给塞住。 穆晚唐轻轻掸掉袖上褶皱,看向前方的林清,一改之前的冷漠,温和笑道:“许久不见,大人一切安好。” 林清向前几步,恰到好处的将柳先生挡在身后,“都说家丑不外扬,上人这事还是回家关门解决才好,以免让人看了笑话。” “不过料理一个不太听话的下人罢了,何来家丑一说。”穆晚唐幽幽开口:“大人真是让我好找。” 林清咬了口手中的馒头,“左右也找到了,不急一时半会,你且先等等,我把早饭吃了。” 穆晚唐看着那比巴掌还大的馒头,纵有千言万语,也被那馒头给噎了一下。 “大人真是……好胃口。” 林清三两下就解决掉一个馒头,低头看了看另一个。 若没受伤,这点饭量她铁定是有的,但眼下这身体不大行,有点撑了。 她干脆小口啃着,没搭理穆晚唐那句话。 眼下院子已经被白虎堂和玄武堂的弟子们围住了,里里外外几百人,眼巴巴的看着林清啃馒头。 没有预料中的血腥,也没有抓人之后的激动。 就有一种不能说的嘴馋。 今日集结的突然,大家伙早上都没吃饭,这会早就饿了,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先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众人腹中饥鸣之音频频响起,此起彼伏,算是把刹盟训兵不足的缺点暴露无遗。 穆晚唐眉头直跳,闭上眼忍住想要砍人的冲动,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之前在侯府时的情景。 林清作为昭勇侯,但凡能端到她餐桌上的,山珍海味,玉馔珍馐,便是他也偶尔惊叹的说不出话来。 一顿饭就能吃掉整个刹盟一日的用度,只多不少。 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只吃着干硬的馒头,连个像样的荤菜都没有。 穆晚唐有种想让人弄来一桌席面的冲动。 他视线旁移,恰巧落在林清胸口,方才注意到今日林清穿的是女装。 为了藏身还真是豁得出去,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好用。 穆晚唐扫过她的胸口,又看看她手里的馒头,眼里闪过了然,“几日换一次?” 林清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似笑非笑,“两三日吧,毕竟时间长了容易馊。” 穆晚唐点了点头,南境天气炎热,两三日的确是极限。 这么一会功夫,林清总算将第二个馒头吃下去了,长长舒了口气,“你想说什么,接着说吧。” 原本紧张的气氛早在林清这一顿饭下散了个七七八八,穆晚唐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林清好心给递了个台阶,“我明明已经舍弃了二公主的身份,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穆晚唐下意识解释:“既然已经知道二公主的身份有问题,派人细查,曾有人看见一位姑娘拎着包裹从后门进入,目的地就在这,将青楼与二公主联系起来,再往前推,自然想起第一次见面。 当时你们去白虎堂的暗牢里见红二,我就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不过最后看见的那张脸却不是你,想来便是那时你与那位二公主对调了身份。” 真正的林清站在他的身后,戴着二公主的凤凰面具,看他所行所为,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穆晚唐忽的就说不下去了,难堪又窘迫。 林清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既然被你发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打算将我交给姬蝉还是杜必康?” 穆晚唐呼吸一滞,心口被针扎了一样疼,他本能向前几步抬起右臂,却又悬在那里,苦笑一声,“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堪吗?” “倒也不算,只是立场不同,所以你坑我的时候,我从不怨你,也不会放在心上。”林清笑了笑,“因为我也在算计你,只要利益可观,我会毫不犹豫砍掉你的脑袋。” 互利互坑呗,谁着道谁活该,棋差一着,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但这话也不知怎么刺激到了穆晚唐,她看见穆晚唐脸色逐渐苍白,像是承受不住什么,转身匆匆离开。 高答与众多护卫跟在后面,最后只剩下白九和几名白虎堂弟子来到林清身边。 他冷着一张脸,伸手指向院门方向,“请吧。” 林清很配合,却被身后的柳先生抓住了胳膊。 她转过头,正对上柳先生满是担忧的目光,安抚道:“放心,无碍。” 柳先生跟他相处这么久,穆晚唐势必不会放过柳先生,待会这里便会起火,柳先生趁乱离开,与唐大管事会合。 柳先生唇角下沉,抿了抿,“一切小心。” 林清点了点头,被半押着走出小院。 几人并未向前,而是一路往后走,直到后边一间无人院落。 白九前面带路,走进正卧,按动博古架上的机关,啪嗒一声之后,旁边的墙壁弹开一道暗门。 白九扫了眼四周的下属,低咳一声,“侯爷,请吧。” 林清挑了挑眉,跟着前面引路的护卫走进暗门,经过一条不太长的通道,出去之后,赫然发现已在地下。 四面各建造几间青砖瓦房,中间是一个不大的池塘。 白九道:“此处乃是机密,除去心腹,一般人进不来,侯爷,这边请吧。” 他前面带路,直到东厢房门前。 下属将门打开,待到白九与林清进去,再次将门关上,分别守在两侧。 这房间不算小,一应家具俱全,只是木料寻常。 林清打开桌面上的香炉看了看,里面连点灰烬都没有,显然从未被使用过。 白九说道:“穆晚唐的命令是让我与高答带人轮流亲自守卫,我这次带来的皆是心腹,也告知他们一些你我的关系,他们会听从指挥使命令行事。” 林清走到床前坐下,“杜必康那边可有变故?” “杜必康要求他的亲卫参与城中巡防,并且要绘制出可以进出的地图,姬蝉一开始并不同意。” 白九神色凝重,接着说道:“但昨夜有刺客行刺姬蝉,姬蝉受伤,是被杜必康救下的,刺客也被捉住,姬蝉认为刺客是穆晚唐派出的,于是便同意了杜必康的提议。 但那个刺客并非穆晚唐派的人。” 不用说林清都能想象到外面的情况,只怕往街上一站,都得过来两个盛国士兵盘问一番。 但刺客不是穆晚唐派出的,也就是说如今这里攀附的势力除了她、穆晚唐、姬蝉和杜必康外,还有第五方势力。 林清沉思片刻,“此地士兵百姓有限,四方势力分割已到极限,便是有第五方势力也闹不出大幺蛾子,不过还是要细查一番,以防万一。” 白九神情凝重,“如今这刹盟比之前还要混乱了。” “混乱也是机会。”林清没那么悲观,甚至这会觉得杜必康能来对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她如今掐在手中的势力太过繁杂,若无法统一,怕是会在之后的行动中互扯后腿。 但有杜必康这个靶子就不一样了。 打杀入侵者,总比自己人打自己人要好听多了。 但此事还要机会,又或者借一借穆晚唐的东风…… 林清道:“你且回去,每日将杜必康、姬蝉和穆晚唐三人的行踪汇总给我。” “诺。”白九应下,正事说完,他看向林清的目光多少有些犹豫,“那个……要给你准备男装,还是馒头?” 林清难得被哽了一下,看吧,哪怕她穿着女装,这些人也不会把她当姑娘看,只会认为她用了某种手段进行伪装。 固有印象着实作用甚大。 林清叹了口气,“随意吧,要不一样来几套,以方便为主,馒头就不必了。” 第387章 第 387 章 (女装)刹盟 第387章 林清这边糟心, 另一边穆晚唐也不好受。 他知林清受伤颇重,但这么多次交手,他已经无法确定这是否是真实的,哪怕林清的伤情是他亲眼所见, 他仍旧持怀疑态度。 所以他带了许多人手, 结果林清连象征意义上的反抗都没有, 就这么跟他走了。 穆晚唐坐在青楼顶层那间专属于他的房间里,手中端着茶杯, 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 这时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愁长青气急败坏的走进来,指着穆晚唐的鼻子骂道:“你当真是糊涂!” 穆晚唐双眉轻蹙, 将手中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撂,“你放肆了。” “放肆又如何!”愁长青气得直喘粗气,“你今早命我出去找东西,转头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我早就说过, 那林清一肚子坏水, 若是发现必须立即杀了, 否则后患无穷, 结果你就这么把人给养气来了!” 穆晚唐心情烦躁,“林清地位特殊, 若就这么杀了,未免可惜。” “可此人做事向来不循常规,你看她现在老老实实的被你关在那里, 天知道她在外面布置了多少刀子, 你在她手里吃的亏还少吗!” 愁长青快气疯了,“要可惜,那也得能被你控制在手里, 就像那个香婷一样,你弄死几个我都绝不废话,但林清不行! 她太危险了!” 愁长青的话太重了,重的让穆晚唐一时喘不过气来,哪怕他已经把人抓住,藏在那小小的方寸之地,也不能多一点幻想吗? 他稍稍垂头,藏住了眼里的挣扎。 “为今之计,就应该将林清的脑袋砍下来,作为与杜必康联盟的投名状。”愁长青循循善诱,“如今杜必康已将局面搅浑,如果用林清的命将他拉到我们这边,姬蝉就再无筹码与我们抗衡。” “可赢了之后呢?”穆晚唐看向他,“即便我坐上盟主的位置,如果不能杀了杜必康,刹盟势必会沦为盛国附属,可若是杀了杜必康,刹盟亦会受其影响。” 愁长青道:“听闻杜必康此人十分好色,我们可以利用这点将人诱杀,然后我再根据杜必康的脸制作假面让咱们的人顶上,将剩下的盛国士兵坑杀。” 愁长青的办法很好,成功的几率很高。 穆晚唐心里多了一抹茫然,“便是这些我都做到了,那然后呢?” 愁长青压下脾气,耐心规劝,“自是找到前朝宝藏,起兵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你才是真正的皇族!”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穆晚唐没有说下去,可他开始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林清之事稍后再议,去将赵妈妈叫进来,我有事问她。” 愁长青能说的都说了,能劝的都劝了,听见穆晚唐这么说,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亲自跑到楼下将赵妈妈给叫了过来。 赵妈妈焦虑的像是老了好几岁,颤颤巍巍的站在穆晚唐面前,连个谄媚的笑都没能挤出来。 她这几天的遭遇已经不是倒霉两个字能够用形容的,去画舫跳个舞,结果被香婷连累关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决定开启赏花会,结果又出事了。 赵妈妈快哭了,想培养的人被告知是细作,要换掉的人叛主,就连柳先生如今都生死不知。 刘二丫没了,香婷也没了,赏花会就在今日,她上哪再弄个台柱子撑门面! 穆晚唐如今并不在意青楼的名声如何,直接问道:“你是如何将人买进来的?” 赵妈妈压根不敢撒谎,老实禀道:“是宋婆子卖进来的,听说是从各村收来的人,奴当时也是觉得那个刘二丫相貌不错,才将人留下来。” “刘二丫?”穆晚唐愣了一下,其实赵妈妈给他说过这个名字,但他对青楼的生意并不上心,也只是听了一下便将后面的事情全权交给了赵妈妈。 赵妈妈下意识接道:“是啊,刘二丫刚到那会脏的跟乞丐似的,还是紫游为她打理的。” 穆晚唐猛地僵住,瞳孔骤然紧缩,不敢置信的瞪着赵妈妈,连声音都多了一丝不明显的轻颤,“你说是紫游为她打理的?” “对……对啊。”赵妈妈不明所以,心虚的垂下脑袋,却连她自己都不知虚个什么劲。 穆晚唐深深吸了口气,还是控制不住的从椅子上急促的站起来,“怎么打理的?” 赵妈妈被看的心里发毛,踉跄后退,“就……就把那身衣裳……丢了,把身体用清水擦干净,又给涂了些药,还……还给换了身新衣裳。” 穆晚唐心脏狂跳,“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决不许出去乱说,让紫游把嘴闭严实了,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语罢不管赵妈妈是何神情,疾步走出门外,向后院行去。 这会已经中午,阳光正浓,但地下却一片黑暗,唯有火光照明。 房间内光烛台就就有数个,也算明亮,林清刚把白九送出去,左右无事,便要了一副围起放在桌上,自己黑白对弈。 当然,下的是五子棋。 一颗颗棋子摆上棋盘,或黑或白,还未把棋盘填满,房门就被门外的护卫推开了。 林清指尖撵着一枚黑子,瞥了眼满头汗水的穆晚唐,慢悠悠落在棋盘右角,“上人这是过来准备刑讯了?” 穆晚唐局促的坐在她的对面,喉结滑动,想要说出什么,声音却无比干涩,“你……” 林清笑了笑,将最后一枚白子扣在最后一个空位,棋盘已满,白子终是赢在了最后一步。 她将棋子一个个收进棋罐,“上人这是发现我藏不住馒头了?” “林清,你当真是……大胆。”穆晚唐看着她的动作,原本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稳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愉悦和窃喜。 林清不疾不徐的撵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把玩着,“不大不行啊,会死人的。” 穆晚唐的目光落在那颗被她捏在手里的棋子上,“为何这么说?” 林清一时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五岁那年,“那时正是冬日,刚下过一场大雪,我从那个所谓的家里跑出来,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衣。 我没有路引,户籍也在那些人手里,若不在他们发现之前找到去处,我就只能拉他们一起下地狱了。” 桌旁的烛火响起一声短促的噼啪声,穆晚唐的目光穿过烛火落在她仍旧微白的脸颊。 他没想到如今呼风唤雨的林侯爷竟也有这样的过去,明知不该,却仍旧泛起心疼,“之后便不会了,你先在这边安心住下,待我解决杜必康后,再给你换个更好的地方。” “换与不换对我而言没什么区别。”林清将棋子丢进棋罐,多少有些腻味,换个地方住就不是监禁了? 说的倒是好听,“若上人没有其他事,好走不送。” 穆晚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默默起身离去。 房门重新被关上,室内一片静谧,林清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额角。 看似闲聊,但每一句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需要什么样的后果,总归得考虑清楚。 毕竟她是阶下囚,主导权在人家手上,至少明面上是这个样子。 林清的心情有些浮躁。 好在也不算全无意义,最起码能够确定一切都在按照她所推测的发展。 摊上姬蝉那样的母亲,穆晚唐的童年自然是悲惨的,相似的经历会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情绪,足以影响穆晚唐接下来的决策。 自私也好,卑劣也罢,肩膀上的担子在那摆着,输赢早已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她赢了,南境归属大渊,等同于渊、盛两国又多了一块接壤的领土,盛国的军队不足以支撑,所以在达成与朔国的合作之前,盛国不敢动兵。 那么大渊便会得到更加充裕的战前准备时间。 若她输了…… 穆晚唐不会是杜必康的对手,南境被盛国掌控,大渊便会腹背受敌,边境百姓首当其冲,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林清有些头疼,干脆再次将视线放在棋盘上。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想的,不如再来一盘棋回回神。 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了,白九拎着食盒走进来,将棋盘收起,然后把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好,接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林清面前。 “饭菜被下了散功的药,不过他担忧你的身体,不让下重药,需连续服用半月,我给你带了点心,不过为了防止被高答的人发现,不敢带太多。” 菜品都已经被白九做过手脚,看着是一盘的量,但随意拨两下就像是吃过剩下的。 白九拿起筷子将菜搅乱,又在米饭上怼了几下,看起来满满腾腾的一碗饭立马就剩下小半碗。 林清倒也不算意外,若不把她的武功废掉,穆晚唐下边那些人怕是睡不安稳。 她也不算饿,就着水吃了两块点心,等白九离开,便回到床上休息。 直至深夜,门外的护卫送来一张字条,是白九让人送来的,告诉她柳先生的住处着火,他已将人送到唐大管事那里。 第388章 第 388 章 (女装)刹盟 第388章 林清将字条靠近烛火点燃, 而后继续回到床上休息。 翌日守卫换成高答的人,数量也比昨日多了两倍,高答亲自带队。 高答身高接近两米,腰肥体壮, 满脸的络腮胡, 往那一站就一股子匪像, 偏偏看见林清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缩头缩脑的往后躲, 还自以为隐蔽的不断偷瞄。 林清假装没发现, 在棋盘上左右手间杀的你死我活,直到最后一子落下,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高答没忍住,悄悄凑了过来,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左看右看,却发现他压根看不懂。 他不是没见过穆晚唐与人对弈, 但那棋子下的都是黑中有白白中带黑的, 像林清这样的棋局, 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种玩意儿本就是聪明人干的, 下成这样也实属正常。 高答好奇的抓心挠肺,犹豫再三, 还是小心的开口询问:“你这是哪一个棋谱?” “什么棋谱?”林清也疑惑了,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棋盘,再看高答时, 难得认真的给解释了一句, “这叫熊猫。” 只见棋盘上大片的白子,黑子只摆出一个圆圈,中间又弄出两个黑色的眼睛和一个类似于微笑的嘴巴。 “啊?”高答懵了, 盯着那棋盘左看右看,他没听过熊猫的名字,但能从林清嘴里说出来,想来应该极为重要,还得给跟上面汇报一下才好。 想到这高答打出十二分的精神将棋盘上的图案记在脑子里。 这时白九到了。 高答只能将棋盘移开,不满的瞪向白九,“上人要你我二人轮流护卫,你不回休息又来做什么?” 白九丝毫不惯着高答的臭脾气,抬了抬手里的食盒,“轮值的事是上人定的,这一日三餐的事不也是上人定的。” 高答更是来气,“我还能把人饿着不成!” 白九冷笑一声,“但凡你那猪脑子多长两个,我一个堂主也不至于屈尊降贵干着送饭的活计。” 高答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黑着脸怒冲冲往外走。 林清悠声提醒,“劳驾把门关上,下棋也就算了,我吃饭不喜被人围观。” 高答还能说什么,羞恼的抬袖将门给甩上了。 白九将棋盘挪走,而后把饭菜取出摆在桌上,只是外面有人,这次只能林清自己动手将饭菜搅成吃过的样子。 白九大声说道:“我家主子对您是真的上心,怕您吃不惯南境的菜色,特意寻了一位会做渊菜的厨子,您看看,可还合胃口?” “还成吧,不怎么正宗。”林清随口说着,然后伸手从白九那里接过了一张信纸。 “高答怎么做事的,连烛芯都不知修一修。”白九适时换位,拿起烛剪,投射在门上的影子正好覆盖住林清的影子。 高答的耳朵贴在门上,听到这句差点气的倒仰,抬手就要推门进去,但一想到穆晚唐的话,忍了又忍,还是把手给放下了。 天知道主子突然抽什么风,让他们必须对林清以贵客之接待。 他还能怎么办,听命行事呗。 高答一口气哽的难受,瞪了一眼前面的十多名护卫,“滚滚滚,都凑这么近干什么!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明日回去全部加练!” 护卫们面面相觑,只能再离门远点。 房间内,林清已经迅速读过白九送来的消息,而后将纸悄悄交回到白九手中。 昨夜的青楼极为热闹,因为杜必康也到了。 可被用来镇台子的两人都出事了,于是一场赏花会便成了如同玩笑一般,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就在杜必康走出青楼大门的时候,盛装打扮的香婷从角落里冲了出来,然后被杜必康的亲卫当成刺客砍成两半。 杜必康想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接着穆晚唐姗姗来迟。 后面的事情白九没有露面也不清楚,但大概也猜到一二,一同写在纸下。 香婷怎么回事他们内部人知道,但外面的人却不清楚,甚至还有传言香婷就是穆晚唐的心上人。 杜必康的亲卫当街砍死了刹盟上人放在心尖的姑娘,当时街上尽是各个下属势力的掌权者或家中子弟。 杜必康若想掌控南境,就势必要适当的放血,以此换取其他人的好感。 只要不是个瞎子,基本都能看出这就是穆晚唐用来套杜必康的局。 林清微微蹙眉,但穆晚唐又想从杜必康那里得到什么? 又或者想要借此事与杜必康搭上关系,方便下一步动作? 没有足够的证据,穆晚唐真正的理由便无法准确的推测出来。 白九将饭菜收好放在一边,而后倒出一杯清水,食指沾水在桌面迅速的写了几个字。 ——裴,找到,秘库。 林清明白过来,裴绍光找到了王氏留下的东西,如今正存在白虎堂的秘库之中。 林清心里松快了两分,有这些兵器火药在手,总归是多了几分胜算。 她迅速在桌上写下一行字。 ——让那些人看见高答。 白九点了点头,取出一块帕子将桌面擦拭干净,不留痕迹。 又到了演戏的时候。 林清唇角一沉,抬手就将桌子掀了,放在桌边的食盒散落在地,饭菜散落一地,瓷器触地碎裂,碎片到处都是。 外面听见动静的高答等人立即冲了进来,看着屋里的乱象有些发愣,而后扭头看向林清。 林清双手环胸,怒道:“开什么玩笑,我不过是想出去见见太阳,你便这般推辞,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出去?”高答扭头看向白九,“怎么回事?” 白九叹了口气,“她说这里沉闷,想出去透透气。” 高答听明白了,也更为难,这种事他们哪说的算啊。 而且今日杜必康的心腹会来这边与穆晚唐会面,若是林清出去撞上他们,后果可想而知。 他只能劝道:“你再等等,等夜里主人那边得空就会过来看你,到时再详谈吧。” 林清自然不会惯着他,要不然之后的事情就不好办了,她冷哼一声,故作轻蔑的打量着高答,“我是大渊的昭勇侯,是皇帝的心腹,你们这样苛待我,还指望我会听话?” 高答被怼的一时无言,只能求助的看向一边的白九。 “此事若无主子点头,我们绝不敢擅自行事,不如这样。”白九像是想到一个好主意,“你写一封信,我转交主人,再由主人定夺,如何?” 林清蹙起双眉,犹豫了一会,“写信可以,不过你这人心思太重,我信不过,便让高答去吧。” 高答松了口气,吩咐下属送来纸笔,又将桌子扶正,“您写,我送!” 林清当着几人的面抬笔就写,片刻便将信件写好,交给高答。 高答将信小心收好,对白九仔细交代,“你在这等我回来,别出乱子。” 白九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 高答连连点头,又交代下属几句,匆匆走向外面。 待人看不见了,白九对那几名护卫命道:“你们在这小心守着,我去吩咐厨房弄些点心送来。” 语罢抬步走出暗道。 今日阳光明媚,但经过昨日,青楼里却一片惨淡。 白九停在一处院子外面,学着鸟叫按某种规律叫了几声,下一息,便有一名青衣死士停在他的面前。 白九将命令交代下去,而后远远跟在后面。 死士的动作简单粗暴,在与两名盛国士兵擦肩而过时,直接抽出兵刃从后面一刀捅了进去。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士兵当场毙命,旁边一同路过的士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抽出兵器大声喊道:“敌袭!” 这次带来的士兵不少,大家原本各自守在必要路口,听见叫声迅速集结,追向逃跑的死士。 原本冷清的院子就这么热闹了起来。 “有刺客!” “快追,人往那边跑了!” …… 他们高举兵刃,大声提醒同伴,皆是杀气腾腾,惊得旁边刹盟弟子们压根不敢动弹。 青楼客房内,穆晚唐正在会见那位心腹。 这次过来的心腹名叫许昌,三十来岁,身形高瘦,面目阴鸷。 同样是杜必康的心腹,却也有亲疏远近之分,许昌便是那圈子里靠边缘的人物,典型的好事轮不到他,没好处的全找他。 就像这次,摆明了就是收拾烂摊子,于是他便被派了过来。 许昌对这种事很是不耐,却也没办法,只能慢慢与穆晚唐磨嘴皮子,“杀人是个意外,那名动手的士兵已被将军处决,我们也答应了给你会给予适当的补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穆晚唐身着白衣,手中缓缓摇着折扇,声音不疾不徐,“香婷对这里极为重要,不是一两句补偿便能抹平的,否则若传出去,下面那些人又要如何看待我。” 许昌被穆晚唐如同滚刀肉一般的对话烦得要死,正巧这时外面传来动静,不禁皱眉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门外的兵士立即进来禀报:“禀许参军,外面发现刺客,还杀了我们的人!” 许昌没想到过来谈个事都能遇见刺客,顿时怒火升起,冷哼一声,疾步走向楼下。 穆晚唐也是双眉紧皱,跟上许昌的脚步,总归得看看是谁过来捣乱。 他们赶到的时候,青衣死士已经被围住,可他却死死抱住了高答的大腿。 高答被这阵仗惊了一下,但好歹也是一堂堂主,立即反应过来,抬脚就要将人丢出去。 死士撕心裂肺的喊道:“属下失职,未能将人刺杀,堂主,刹盟不能交给那些人啊!” 语罢一掌拍在自己头顶的百会穴,倒地而亡。 死无对证,高答一时嘴笨,气的脸都红了。 许昌却是心中一喜,面上更加冷淡,“看来这里的人也并非全然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竟派人当众刺杀。” 穆晚唐仍旧面带笑意,仿佛这些事情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既是当众,又谈何刺杀,再说这位高堂主向来大智若愚,断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许昌打量了一下高答,小声喃道:“看起来的确像是个笨蛋。” 高答原本还挺高兴穆晚唐夸他的,但听见许昌这么小声嘀咕,顿时气的横眉竖目,“我就是出来送个信,路过此处,结果就被那人抱住大腿,谁知道那是什么人!” “送信?”许昌一下子就捕捉到高答话中的重点,“给谁送信?谁要送信?” “当然是……是一位姑娘给上人的信!”高答差点说漏嘴,好在最后一刻反应了过来,将话题给转了过来。 穆晚唐也是面色一沉,向许昌解释道:“想来故友来访,在下有些私事要处理,赔偿之事改日再谈。” 许昌却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是参军,干的就是幕僚的活,对某些味道,鼻子最是灵敏。 他觉得穆晚唐想要隐藏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件大事,“虽知不该,但还请上人拿来一观。” 第389章 第 389 章 (女装)刹盟 第389章 随着许昌的话,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穆晚唐的身上。 穆晚唐摇着折扇的手微微一僵,心中微沉。 他知道林清不会老实,也担心白九高答二人被林清策反,所以命令二人轮流值守, 却不曾想到昨日还好, 今日轮到高答便给他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 若真拿出来, 不能保证信里的内容是否还有什么隐蔽,一旦被发现林清在他手中, 后果不堪设想。 若不拿出来, 那就坐实了他这有不能说的秘密,同样不好收场, 他是打算利用香婷的死将杜必康拉到他这边。 就像愁长青说的那样,只要在合适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李代桃僵。 穆晚唐心思飞转,面上一片风淡云轻, “虽说是些知己私密, 但若许参军想看, 在下自是遵从。” 有了穆晚唐的态度, 盛国的士兵让开,让高答来到穆晚唐的身边。 高答多少松了口气, 那封信是林清当着他面写的,无外乎一些赌气闹脾气的话,以及最后一句想看看太阳。 他可以确定这封信即便落在许昌手中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过他也清楚他那脑子不太够用, 跟聪明人玩还得他家主子看过才能确定真的没问题。 信件被交到了穆晚唐手中, 穆晚唐将纸张展开,从头看了起来。 信上的字迹不多,先是叙述了一下不见天日的憋闷, 然后是提出出去见见太阳的要求,最后是一点可有可无的威胁。 穆晚唐心里有了谱,看来林清也不敢将她与大渊的消息泄露分毫。 否则若让杜必康得知,盛国极有可能会立即起兵。 穆晚唐放下心,将信交给了许昌,笑道:“我那知己应是住不惯现在那地方,向在下抱怨几句。” 语罢看向高答,命道:“你且回去告诉她,是我招待不周,待会得空自会亲自过去赔罪。” 高答立即应下。 两人说着话,谁也没注意到许昌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 许昌极快的隐藏住情绪,一副过来人理解的口吻说道:“既然穆上人还有事要忙,我便先行离开,待明日此时再聚。” 事已至此,再说下去也是无意,而且穆晚唐的目的也不在那一点可有可无的好处上。 他拱手告别,“那便明日此时,恭候许参军。” “告辞!”许昌随意拱了拱手,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穆晚唐唤住他,提醒道:“信。” “瞧我这记性。”许昌大笑,将信件交还穆晚唐,再次拱手作别,而后率领亲卫走出青楼,而后脚步立即加快,向东街行去。 杜必康没住在总舵里,而是临时征用了本地一位富户的宅院。 许昌进来的时候,杜必康正在与另外两名将领议事。 其中一人名叫杜海,是杜必康的亲侄子,近两年一直跟在杜必康身边历练。 他最看不上许昌,见人过来,横眉竖目,出言讥讽,“这是年岁大了,连谈个赔偿都谈不好了?” 许昌不像之前那般退让,多少有点得意,“自是有所发现,方才着急回来向将军禀报!” 杜海冷嗤一声,“你能发现什么重要事情,莫不是过来框功劳的吧?” “行了。”一直坐在书案后的杜必康这才开口,淡淡的瞥了杜海一眼。 杜海不服气的把嘴闭上。 杜必康看向许昌,“出何事了?” 许昌忙道:“属下与穆晚唐谈判之时,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 杜必康知道若只是一封普通的信,杜必康必然不敢过来寻他,于是看了看一边的纸笔,示意许昌将信默写下来。 许昌记忆力不错,已经将信件的内容记得七七八八,很快就默写出来,交于杜必康。 杜海也看到了上面的内容,再次嘲讽,“这种信也能看出异常,许昌,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闭嘴!”杜必康厉声骂了句,随手将信丢给杜海,“这信的问题不在内容,而是格式,这是咱们盛国军中密信惯用格式!” 杜海吓得差点趴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接住那封信看了一遍,脸色顿时格外难看。 信头初的“敬”少了一笔,后续行文以点相隔,走三、五、八之数,乍一看像是落笔时的习惯,但唯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这是避免信件被伪造留下的标记。 许昌得意的瞄了他一眼,只觉格外解气,“能知此行文规律之人必是盛国武将高层,想来是对方知道属下当时在那,方才想到的求救之法。” 杜海这会怕极了杜必康,小心问道:“那这人咱们是救还不是不救?” “自是要救,并非只有武将知此行文方式。”杜必康眉心皱成了川字,“如果是他,咱们必须要救。” 杜海道:“谁啊?” 杜必康叹了口气,“钰王。”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连旁边一直充作透明人的将领就藏不下去了,“眼下咱们得人尚未混入四堂,布局尚未完成,如果钰王真在他们手中,于我等而言就是天大的灾难了!” 许昌道:“不如让属下进去探探,看看关的是否就是钰王?” 杜必康道:“那穆晚唐就是个小狐狸,若你一动势必会被他察觉。” 杜海道:“那不如让姬蝉过去救人?” 杜必康横了一眼他这蠢侄儿,恨不能将人一脚踹出去,“不行,这母子俩本就有问题,若姬蝉那蠢脑子,十有八九会坏事,即便侥幸成功,那关的是别人还好,若真是钰王,我们便会陷入被动。” 杜海缩了缩脖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怎么办才好啊?” 杜必康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思索片刻,“姬蝉送来帖子,申时会在通天台设宴,通知下去,准备动手。” 许昌几人面色陡然凝重,这就有几分赌的成分了,但将军命令已下,他们自然只有遵从的份。 几人立即齐声应诺,而后纷纷准备去了,时间紧迫,通知各处人手就需要很多时间。 刹盟内部实际上并不小,亦设有城墙,所谓的通天台就建在北方的一处城墙上旁,又比城墙高上一些,设九级台阶,若要上通天台,需要上城墙,踏九阶,方能登台。 这里平常封闭,只有姬蝉过来时才会开放,能被请到此处赴宴的宾客更是贵中之贵。 太阳西斜,下人将通天台清理干净,布下酒宴,四名丫鬟分站在四个角落。 姬蝉盛装华服,端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安静等待着, 片刻之后,杜必康到了,杜海和许昌分别跟在他的身后。 杜必康见多识广,眼光一扫,立即将姬蝉的野心看的七七八八。 他本就不怎么看得上姬蝉,如今更加鄙夷。 看不清形势,无才无德,竟还沉浸在成为女帝的梦里不肯醒来。 这样的人注定只能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显然姬蝉看不出杜必康脸上的轻蔑,她微微扬着下巴,“杜将军,坐吧。” “不必了。”时间紧迫,杜必康也懒得与姬蝉打机锋,“本将军有件东西落在姬盟主那了,还请盟主还来。” 姬蝉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不悦,她不记得上次见面杜必康有东西落在她这,只能问道:“是什么东西?” 杜必康一身铠甲,腰间挂刀,左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声音低沉,杀机必现,“刹盟盟主令。” 谁拥有盟主令,谁就是刹盟的掌权者。 姬蝉脸色霎时间黑了下来,猛地拍桌而起,“杜必康,你放肆!” “刹盟有你这个蠢货掌权,居然到现在都没出事,当真是奇迹。”杜必康冷哼一声,一抬手,近百精兵突然涌入,眨眼间便将四周的刹盟护卫悉数拿下。 姬蝉脸色一变,转身就要从台上跳下去,但杜海与许昌已经打了上来。 两人功夫比不过姬蝉,但步伐诡异,姬蝉每每想跳下求生,都会被二人凑巧拦住。 不过片刻,运转的内力陡然一滞,身上的力气仿若被全部抽走,姬蝉一招走空,跌在地上,满是惊恐。 她中药了,可杜必康是何时给她下的药? 杜必康拍了拍手,两名士兵带着尤氏那位公子走上城墙。 姬蝉双目猩红,恶狠狠的瞪着尤氏,尤家能有今天全都靠她撑腰,结果她最喜欢的男宠却被敌人收买给她下药! 尤氏公子年轻俊美,只是此时看向姬蝉的目光满是嫌恶,“姬蝉,你当真以为自己貌美倾城吗! 就你那岁数比我娘还要大上几岁,每次与你一起,我都恶心的想吐,偏偏为了家族,我只能忍下恶心与你周旋。 如今杜将军能救我脱离苦海,我自是十分愿意,我每天都巴不得你快点死!” 姬蝉没想到尤氏面上与她那般恩爱,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 她气的浑身发颤,恨不能冲过去将尤氏剁成碎片! 偏偏尤氏躲在杜必康的身后,她没有任何办法。 姬蝉思绪猛地一僵,她忽然想起上次请那三位时她动用了盟主令,当时尤氏就在一边,他看见了! 愤怒化为恐惧,她近乎祈求,求尤氏对她能有一点情分,不将盟主令交出来。 然后她看见有一名士兵捧着锦盒来到杜必康面前。 那锦盒细长,通体乌黑,盒盖上绘着繁复的金色牡丹花纹。 姬蝉呲目欲裂,恨不能爬过去将盒子抢回来。 “禀将军,已经找到盟主令了。”士兵垂着头,盒子被小心的捧在手上。 杜必康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尤氏的肩膀,“你立下的功劳本将军记住了,之后尤家财富必会更上一层楼。” 尤氏很是激动,“多谢将军赏识!” 杜必康眼里闪过杀意,却没急着动他,再次看向那个装着盟主令的锦盒,伸手将盒子打开。 下一瞬,一股黑烟陡然喷出,杜必康脸色一变,立即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吸入少许黑烟,一阵无力感涌了上来。 杜必康踉跄几步,愣是连拔刀的力气都没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许昌与杜海慌乱的扶住杜必康,这时士兵们反应过来,立即拔出兵刃袭向那名捧着盒子的‘士兵’。 但四堂弟子忽的从四面八方涌上城墙,眨眼间便将这里覆盖。 双拳难敌四手,士兵们被逼着后退,不断有人倒下,有他们的,也有刹盟的。 不过片刻,形势陡然逆转,直到刀刃架在了杜必康等人的脖子上。 假‘士兵’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愁长青的那张脸。 人群渐渐分开,穆晚唐缓步而来,身上仍穿着白日里那件雪色长衫。 白九与高答跟在他的身后,接着是唐大管事与朱雀堂堂主朱红,后面则是各堂的管事和香主。 穆晚唐停在杜必康面前,慢手中慢慢摇着折扇,“杜大将军,别来无恙。” 杜必康冷哼一声,“都说咬人的狗不叫,我还当真以为你一心在乎你那个母亲,甘愿给她当狗。” 穆晚闻言一笑,胜负已定,又何必在乎对方发泄的三言两语,“气大伤身,杜将军尚需截至。” 杜必康冷声道:“看来你还是发现了。” “我虽不知那封信里隐含了什么,但凭我对那人的理解,她不会只为了要出去晒太阳特意给我送信,更何况还动用了一位死士。”穆晚唐曼声说着,“而且许参军那般脸色,想让人注意不到都不行。” 既然知道了,他自然要盯着杜必康的人,也很快发现那些人的异常,不用脑子都知道杜必康要做什么。 他也只能被迫改变计划。 穆晚唐想到这,脸上多了一点苦涩,杜必康还不知道,他却格外清楚,一切的迫不得已,都是因为林清的一封信。 哪怕将人关在那等地方,竟也无法阻止她搅弄风雨,将他与杜必康逼到了这条路上。 好在结果终归是好的。 朱红搀扶着姬蝉也走了过来,姬蝉的视线略过杜必康,停在了角落处的尤氏脸上。 也是巧合,当时尤氏正好跟在杜必康身边,也因此捡了条命。 尤氏快要吓死了,勉强挤出几许深情,“盟主,我刚刚是被逼的,都是杜必康逼我的,我是爱你的,我一直都爱着你!” 姬蝉愤怒的拔出匕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捅进了尤氏的心口,“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凭你也配羞辱我!” 尤氏软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姬蝉还不解恨,她怒道:“穆晚唐,将杜必康这些人全部凌迟,我要他们死!” “母亲此举不妥。”穆晚唐一改之前的卑躬屈膝,原本的笑容逐渐敛去,冷漠的看向姬蝉,“你可以死,但他们不行。” 姬蝉一愣,她忽的反应过来,穆晚唐不是来救她的,他的目的与杜必康是一样的。 朱红反应过来,猛地挡在姬蝉面前,怒目等着穆晚唐,“你竟敢这么对待盟主,哪怕两位长老不在,可我们四堂堂主仍在,你当我们死了不成!” 怒过之后,朱红想象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站在姬蝉的面前。 白九与高答仍旧跟在穆晚唐身后,唐大管事站在角落里,似乎正打着瞌睡。 三堂的刀刃齐齐落在了朱雀堂弟子的脖子上。 “你们……你们……”朱红突然浑身发寒,怔怔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成王败寇,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该认命的,也得认命。”高答手握刀柄,冷眼看着朱红,“若非上人发现端倪,刹盟现在就该易主了。” “盟主,我掩护你离开!”朱红终于回神,脸上一片苍白,咬着牙拔出兵刃,对准了昔日的同僚。 可谁都知道,她们根本逃不了。 一把匕首从后方插入她的后心。 剧痛袭来,朱红茫然的转过头,正对上姬蝉冷漠的脸。 姬蝉松开匕首,任由鲜血滴在她的衣服上,“那是我的儿子,还能委屈我不成!你这么做,是想让他杀了我吗!还是说你也被杜必康收买了?” 朱红死了,仿佛直到死都不明白姬蝉为什么会杀了她。 没有人想到姬蝉突然会对朱红动手,一时间没人说话,明明哪哪都是人,却寂静的只剩风声。 穆晚唐深深吸了口气,他太清楚姬蝉的自私了,杀死朱红不过是为了提醒他,她是他的亲娘,如今这样夺权便是不孝!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转头看向白九,“盟主令找到了?” “拿到了。”白九从下属那里拿来和一个漆黑木盒,缓步走到穆晚唐身前,双手奉上。 这一幕何其熟悉,刚刚愁长青就是这样算计杜必康的。 杜必康自认为胜券在握,一时大意,便中招了。 其实与他而言,杜必康是否会打开盒子并不重要,左右他带来的人数足以压制杜必康的那些士兵。 穆晚唐不禁想起了那个过程,心里陡然一跳,如今的他就像是之前的杜必康一样。 他不禁失笑出声,这里如今全是他的人,唯一有问题的可能就是青龙堂了。 可那又如何呢,待他成为盟主在解决青龙堂的问题就是,他不是姬蝉,以他的手腕足以将青龙堂拆解重组。 穆晚唐将木盒拿在左手,右手掀开了盒子。 一股熟悉的黑烟从盒子里冒出来,即便穆晚唐反应再快,还是慢了半拍,身体一阵无力。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甚至比之前的杜必康中毒更加令人震惊。 白九不是穆晚唐的人吗? 那他为什么要偷袭自己的主子? 高答反应过来,脸色巨变,立即拔出刀刃对准备白九,“抓住叛徒!” 玄武堂的弟子也反应过来,立即拔出兵器就要杀过去,可白虎堂弟子的动作更快,将白九团团护住。 这时青龙堂的弟子动了,又将玄武堂众人团团围住,兵刃对准了玄武堂的人。 劣势完全在玄武堂的弟子身上,就像刚刚的朱雀堂一样。 高答完全愣住了,只来得急将穆晚唐护在身后,刀刃颤抖着指向另外两堂的弟子,“你们居然造反!” 穆晚唐怔怔的看着这一切,像是有所感,看向楼梯的方向。 一少年登梯而上,英姿飒爽,面目含笑。 高答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林清?!你是怎么出来的!” 第390章 第 390 章 (女装)刹盟 第390章 林清已经换上了男装, 头发高高竖起,一人一剑,登上台阶。 久居上位的气质早已融入骨血,无需言语, 只是行走之间, 便让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但随之而来的,是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煞气。 所有人纷纷退至两侧, 让出中间的道路。 白九走到林清身边, 双手捧着盟主令,恭敬的垂下头颅, “禀指挥使,盟主令已经找到。” 林清随手接过令牌,搁手里掂了掂,别看只是巴掌大的东西, 却颇有重量。 “听闻这盟主令乃是刹盟初代盟主用陨铁打造, 果然不同凡响。” 她看了眼已经死去的朱红, 略过高答, 看向一边的唐大管事和白九,“听闻得盟主令者便是下一任盟主, 如今令牌已在我手,但好像手续还差了一道,尔等看……” 林清垂眼看着手里的令牌, 好像不太好办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已经认出林清的身份,但除去玄武堂外,白虎堂自是听从林清安排, 朱雀堂堂主朱红被杀,此时正是群龙无首,自然也不敢有所反抗。 青龙堂众人则已经发现林清腰上的青龙堂堂主的令牌,他们本就不是真要救刹盟于水火,既然堂主来了,他们自然要听从堂主的命令。 唐大管事像是刚从梦中清醒,看了看林清,又看了看林清手里的盟主令,“我这怎么一不小心又睡着了,年岁大了,身子骨就是不行,连盟主更替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当真罪过。” 他缓缓下拜,“属下拜见盟主!” 青龙堂与白虎堂弟子立即下拜,齐声道:“拜见盟主!” 朱雀堂的弟子稀稀疏疏的跪在地上,接着越来越多,连玄武堂的弟子也有些人还是摇摆。 姬蝉双目血红,直直瞪着林清,明明她才是盟主,可如今却无一人问她的意见! 她想要上前大骂这些人狼心狗肺,不忠不义,可脚步刚一动,就被穆晚唐拉住了。 “输了便是输了,刹盟易主,你我皆是输家,便保下这最后一点脸面吧。” 姬蝉不敢置信的看着穆晚唐,“这是我姬家的东西,你我对弈,哪怕杀的你死我活,那也是我姬家内部的事情,可林清一个外人凭什么能夺走我的东西!” “若你一心治理,不娇淫放纵,又如何会走到今日这步!”穆晚唐语气攀升,终是多了一些怨气,他深深闭上眼,如同往常一样,这些怨恨悉数咽下,“胜者王,败者寇,是我棋差一筹,我认命。” 姬蝉没想到穆晚唐竟然这么说,整个人如遭雷击,如失魂一般看着他。 穆晚唐不理会她,转而看向林清,“青龙堂堂主蒙冤而亡,你能找到青龙令掌控青龙堂我并不意外,但你又是何时策反白虎堂的?” 林清轻轻一笑,“不必策反,白九从始至终都是我的人。” 穆晚唐一愣,随即想起之前白九对林清的称呼,恍然明白过来,“他是天禄司的人。” 白九坦然承认,“我是天禄司的暗卫。” 事已至此,一切也都明了了。 他们将白九当成了自己人,从未防备过他,却也成了必败的原因之一。 穆晚唐不禁苦笑,他相信林清的布局远不如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原来我从一开始便已经输了。”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刹盟已经被姬蝉作践的分崩离析,即便不是我,这里距离解体想来也不远了。” 想来穆晚唐便是看出了这点才打算下手夺权,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孰胜孰负,总要看最后一手。 “窝囊!废物!该死!”姬蝉拔下头上的簪子,如疯了一般刺进穆晚唐的腰侧。 穆晚唐也中了药,像往常一样站立几乎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措手不及,也仿佛忘了躲避,只愣愣的看着那簪子刺进自己的腹部,又被姬蝉拔出,再一次刺了进去。 疼,但好像又没那么疼。 姬蝉一直看不上他,他也早就想过有朝一日可能会死在姬蝉手里。 从来处来,终归又要前往来处。 高答也终于反应过来,怒火攻心,满脸通红,手中长刀抡下,噗的一声,砍断了姬蝉的脖子。 那颗人头高高飞起,落在尸骸堆里,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将所有的怒火集中在双目上,就此定格。 身着华服的无头尸体渐渐倒下,手中的簪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姬蝉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高答也怔了一下,随后一把将手中兵器摔在地上,啐了一口,“杀便杀了,老子早就想这么干了!” 林清颇为诧异的打量了一下高答,又看了看蹲在地上发呆的穆晚唐。 说实话姬蝉就这么死了还真是便宜她了,原本还打算利用一下的,毕竟刹盟里几乎所有人都对姬蝉积怨很深。 不过人死都死了,就这样吧。 说起来她能这般轻松掌控刹盟,还得谢谢姬蝉杀了朱红,否则玄武堂加上朱雀堂,她与穆晚唐还得有场硬仗要打。 没了兵器的高答和已经受伤的穆晚唐自然不再是威胁,被白虎堂的弟子押下城墙。 堂主被捉,其余玄武堂弟子丧气的丢掉兵刃,和那些不肯下跪的朱雀堂弟子一同被青龙堂和白虎堂的弟子押走。 原本挤挤挨挨的城墙甬道立即空旷了下来。 林清缓步走到杜必康等人面前。 杜海许昌等人已经从见到林清的震惊中缓了过来,可他们对林清仍旧透着恐慌。 盛与渊本就不睦,他们如今落在林清手里,说难听点就是俘虏。 而且这里是南境,死都白死,盛国皇帝即便有心为他们报仇都不知道去找谁。 这种时候他们只能求助的看向杜必康。 杜必康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已被绳索捆住,又有两把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但他的神情却格外平静,“林指挥使,久仰。” 白九搬来坐椅,林清顺势坐下,笑道:“久闻杜将军大名,今日一见,确实不同凡响,只可惜带的兵不怎么样,瞧这一个个吓得,脸都白了。” 想要让一个将领破防,骂的再脏也未必能行,但只要说他带的兵不行,那就纯粹是大巴掌往脸上抽,未必多疼,但侮辱性极强。 杜必康原本平静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横了一眼旁边的杜海等人,暗骂了句丢人现眼,而后压下怒火,“早就听闻大渊的林指挥使牙尖嘴利,之前本将军还觉得言过其实,堂堂朝堂,又岂能允许一黄口小儿胡乱折腾,如今来看,倒是本将军孤陋寡闻了。” 林清只是笑笑,就凭这点功夫便想让她动怒,也未免太小看她了,就大渊朝廷那些官背后骂的都比杜必康难听。 “没办法,谁让皇帝就爱纵着本侯胡闹。君主厚爱,咱们做臣子的也只能受着。” 杜必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脸都憋红了。 心腹亦有远近之分,就像他手下的杜海和许昌那样,换成他也是亦然。 朝中有比他更得器重的武将,对方还特别爱找他麻烦,谗言进的多了,连皇帝对他都不像以往那般信重,要不然南境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他才懒得蹚浑水。 先说他的兵不行,再说皇帝对他不行,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杜必康不大想忍了,战场也讲资历,若盛国与渊国打起来,林清也不够资历与他对垒。 更何况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远处向这边奔来,声音之大连地面都开始微微震动。 杜必康听着这声音,心里总算有了底,看林清时已是胜券在握,“年轻人经验少,犯些错误无可厚非,但有些错误一旦做了,可再没有悔过的机会。” 说话的功夫,那声音又近了不少,已经能远远看见队伍的样子。 最少也有万余人,前方是骑兵,后方是盾兵和步兵,甲胄银亮,旗帜高高扬起。 那旗盛国的士兵都认识,所有人被俘虏的盛国人皆露出欣喜,杜海高兴大叫:“是我们的军队,我们的人到了!哈哈,将军英明!” 杜必康满意一笑,而后浑身突然发力,一声暴喝,绳索已被崩断,两股气流随着绳索飞射而出,瞬间将旁边两名架刀的白虎堂弟子蹦飞出去。 杜必康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不到最后,又如何知道谁才是最后的黄雀。 姬蝉是个蠢货,早已将地图给了本将军,本将军也已派人将地图送出。” 杜必康抚着短须,看林清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知轻重的废物,“本将军此次带兵万人,而你即便继承盟主之位,手中人马也不过两三千人。 这些人训练散漫,战力不足,又如何能与本将军严格训练过的士兵相比。” 他轻哼一声,“更何况这些人也并非全然听你命令,林清,你输了。” 杜必康的视线略过林清,看向后方的刹盟弟子。 林清随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只见两堂弟子不少人脸色煞白,恐惧望着越来越近的盛国军队,甚至有些人已经站不起来了。 谁都害怕死亡。 她的情况实际上要比杜必康口中的更加糟糕,如今能驱使的也不过青龙和白虎两堂的弟子,当然还有一些裴绍光给她的势力。 今日没让这些人出来捣乱,还是裴绍光那些势力出了大力。 除去这些人和负责关押看守高答等人的人手,她能动用的也就千余人。 放出去大概就是打个水漂的事儿。 所以从头到尾,林清压根没把希望放在这些人身上。 她望了眼远处军队行进的位置,从袖中取出一截信花,而后对天射出。 信花在空中爆开,发出一声巨响,金色的烟花哪怕在白日里也格外显眼,仿佛占据半个天空。 一只小小的雪球从她的袖中钻了出来,是一只雪白的小猫。 林清将雪球抱在怀里,右手慢悠悠给它顺着毛,“杜将军有句话说得极对,不到最后,又如何知道谁才是黄雀。” 喊杀声骤然响起,天禄卫如红潮一般从两侧的林中杀出,如赤潮一般穿透团雾,将盛国士兵的队伍拦腰斩断。 更多的喊杀声响起,身着鳞甲的渊国士兵追随在天禄卫的脚步之后,以数倍的人数迅速蚕食着盛国的军队。 杜海和许昌等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杜必康震惊的看着远处突然发生的战场,看着盛国的士兵在突然出现的埋伏中渐渐倒下。 他下意识喃喃自语,“不可能,外面看守有我们的人,这么多人埋伏,我们的探子不可能发现不了!” 这不符合常理! “若循规蹈矩自然不行。”林清笑了笑,“此地四面环山,密林遍布,又有数不清的团雾拦路,只要能找到路,想藏个万把人不是难事。” 这点也的确是最难的。 “人虽不行,但兽却可以,只要有足够数量的野兽,自然一切不成问题。” 她有裴绍光这张底牌。 早在与裴绍光分别之时,她便用暗语告知裴绍光通知天禄卫和边军来此。 此事从头到尾也只有她与裴绍光知道,连白九都不清楚。 不过此招凶险,若时间没有赶上,就凭她如同废人一样的身体,只能暂时沦为阶下囚。 幸好在她离开囚室之时,雪球终于把信花送来了。《 》 300-400 第391章 第 391 章 (女装)刹盟 第391章 杜必康一直认为即便他的布局不算精密, 但只要有这万人军队托底,绝对不会有大问题。 所以哪怕临时决定对姬蝉动手,又被穆晚唐设计,他依旧冷漠而平静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就在他认为即将成功, 也必定会成功的时候, 却突然发现脚下已是深渊。 杜必康恨不能一刀捅死林清, 望着远处被蚕食殆尽的盛国军队,一颗心都在滴血。 但更让他难受的是输在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杜必康深深闭上眼快速喘息着, 短小的胡须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摆动, “林清,但凡我杜某人还有一口气, 必会取你首级,以报今日之耻!” 林清要是能被这点话气到就白活这么多年了,“那杜将军可要争取活久点,毕竟您这年岁半只脚都快踏进棺材了, 而本侯还未及冠, 差的过于多了。” 一句话顺便再给杜必康心头插上两刀, 以老欺小还被反杀, 最后只能放放狠话,都不嫌丢人的。 杜必康气血上涌, 额头青筋暴起,上唇快速颤动。 按理他应该忍耐,暂时被俘, 等待机会, 可话从林清嘴里说出来,一句比一句更毒,他要是再忍下去, 得先把他自己气死! “众将听令,随我一战!” 他一声暴喝,内力充斥其中,犹如在众人耳边炸响。 他后面仍有亲卫,尽管数量已经不多。 将有命,士必从。 他们齐声应下,猛地站直身体,哪怕挣脱不开绳索,也一改之前的懦弱露出凶态,用肩膀撞,用牙齿咬,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刹盟的弟子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被吓的够呛,一些人反应不及,开始出现伤亡。 更多的弟子反应过来,立即杀了过去,很快便将这些人悉数击毙,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寥寥数人。 与此同时,杜必康也动了。 他浑身肌肉鼓动,力量暴增,几步便已来到林清面前,伸手抓向林清的脖子。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脸色不对,必是有伤在身,若能将其抓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杜必康小看了白九。 能在天禄司暗部拿到十九的排位,白九的武力极高,只不过为了隐藏身份,故意弱化实力罢了。 现在不用隐藏,他岂会放杜必康接近林清。 呼吸间,白九已然迎上杜必康,拳脚对峙,风声呼啸如刀。 其他人根本不是对手,连想帮忙都做不到,最后只能躲远一些。 但林清没有动。 她是主帅,是所有人的定海神针,她若动了,好不容易凝聚起的士气便会受到影响。 而且如今的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清缓缓抚着雪球,从容淡定,仿佛从没将杜必康等人放在眼里,但下一刻却是耳尖微动,骤然看向城墙下方。 刹盟的城墙并不算高,数个爪钩勾住城墙边缘,后方连着长长的绳索。 这绳子细如发丝,却韧性极强,乃是天禄司特产之物。 绳索尽头皆是熟人。 周虎,瑾瑜,明月,古六娘,慕枫。 后面还飞着一个,是剑尊郑承。 林清下意识瞪大眼睛,心头一颤,如洪流迸发,却又在落下时化为春雨,连整个胸腔都由内向外的散发着热意。 几人脚步未停,直接冲进去与白九联手对抗杜必康。 周虎还是那么勇猛。 瑾瑜对琴弦的运用更为熟练。 明月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仿佛褪去稚气,眉眼沉稳,连功夫也更加凌厉。 古六娘的伤还没好,慕枫手里的铁扇仍旧锋利。 原本僵持的战局陡然逆转,杜必康一招放空,立即被明月的刀刺中小腹,接着便被几人按倒在地。 郑承停在林清身旁,手掌搭在林清肩上,一股柔和的内力顺着手掌涌入林清的身体,将之前受伤错乱的内力全部捋顺。 林清长舒了口气,感觉身体松快了不少,微微一笑,“谢前辈。” 郑承却是蹙起眉,“谁伤的你?” 林清道:“是观海君曾一海,已经被我杀了。” “是他?”郑承颇为讶异,“那鲁梅儿和吴千山呢?” 林清平静道:“一起弄死了。” 郑承的惊讶转瞬变成赞叹,接着便是浓浓的嫉妒,“诸葛绪那老头是怎么捡到你这块宝的?” 林清还真就认真的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大概是看我可怜吧。” 郑承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那他去乞丐庙里走一圈是不是也能捡一个? 好像也不是不行…… 正在他犹豫这事可能性的时候,周虎等人已经走了过来,齐齐对林清行礼,齐声道:“属下拜见指挥使!” “免礼吧。”林清虚扶一把,笑道:“先把眼下事情办妥,其他事之后再议。” 几人齐齐应诺,而后周虎与慕枫亲自押着杜必康往下走,剩下的盛国士兵紧随其后,古六娘、瑾瑜和白九亲自盯着,绝不给这些人任何机会闹事。 反正这边有郑承在,林清绝不会出事。 明月站在一旁,等候林清命令。 林清看见明月紧绷的一张脸,“你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明月摇了摇头,握在刀柄的手紧了又紧,头颅低低垂下,像是没了水分的小野花,“我都听裴绍光说了,你这次受了很严重的伤,我是你的护卫,可在你遇见危险的时候,我却没能保护你。” 林清心头微暖,“你如今正需要历练,如果绑在我的身边,又如何能真正强大,我可是等着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明月努力的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好受,却又仿佛被注入一股热血,恨不能冲下城墙与敌人继续拼杀。 “小丫头第一次上战场,兴奋过头了。”郑承撇了一眼明月,“行了,事已至此,皆成定数,后续自有天禄卫扫尾,你先扶她回去休息一会吧。” 明月立即反应过来,乖乖扶着林清起身。 林清想说她其实没那么脆弱,但看明月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跟郑承打了个招呼,而后走下城墙,在总舵地面的房间里寻了处客房暂作休息。 林清褪去外衣躺在床上,头刚沾到枕头就感觉到了强烈的睡意。 今日每一步都颇为惊险,她又有伤在身,早已疲惫不堪,全靠一口气撑着。 如今已经安定,这口气泄了,整个人都好像不会动了,直接陷入黑暗之中。 一夜无梦。 当刺目的阳光顺着敞开的窗户照进屋里,林清才像是回神一般从清醒过来。 她活动了一下更加疼痛僵硬的身体,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听见动静的明月端着水盆走进来,麻利的放在洗漱架上。 林清看了眼外面刺眼的阳光,不由问道:“什么时辰了?” 明月随口道:“快午时了。” 林清一愣,她记得昨天躺床上的时候天还没黑透呢,这就午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 “不足九个时辰。”明月有点无奈,“你睡着没多久咱们的人就进城了,慕枫和瑾瑜将刹盟那些人捋顺,周虎他们则安排天禄卫和边军的吃住。 等大家忙完拿着疏文过来汇报的时候,你却叫不醒了。” 明月这会想起嘴角还直抽抽,“大家吓得够呛,人仰马翻的,最后还是剑尊前辈出去把小顾大夫给带了回来,结果发现你就是太累睡着了。” 林清额角跳了跳,她已经能想象到昨天那副场景了,然后她捕捉到了一个字,“顾春来了?” “是啊。”明月点头说道:“药王谷这次算是遭罪了,孟杰特意安排人手送他们回去,但小顾大夫留下了。 咱们过来的时候与孟杰联系过,也都知道彼此的位置,你这一出事,剑尊就用轻功过去直接把人带来了。 不过伤者众多,小顾大夫还在忙着。” 林清穿好衣服,洗漱洁面,闻言有些担忧,顾春不会武,昨夜又来得急,只怕对身体会有影响,“待会我们过去看看。” 明月应下,出去端了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一碗白粥和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小顾大夫说,你需要吃些好消化的,他还把药方修改几处,正适合你现在的身体服用。” 林清颔首,端起药一口饮尽,而后几口将粥喝空,“去将周虎和瑾瑜叫来议事。” 明月应下,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又被林清叫住。 林清问道:“这次带领大渊边军的将领是谁?” 明月道:“是齐明齐参将。” 林清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齐明的信息,这人并非世家大族出身,而是凭借军功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也算是个人物。 “把他一同叫来吧。” 明月应下离开了。 林清换到一处厅堂,这里更加宽敞,约莫一刻钟后,几人便到了。 齐明四十来岁,身体壮硕,皮肤黝黑,一道伤疤从左眼角一直爬到嘴角,给原本凶戾的容貌又添了几分戾气。 他恭敬下拜,“下官齐明,见过昭勇侯。” “齐参将免礼。”林清疾走几步虚扶,“请坐。” 齐明又拱手谢过,这才挨着周虎坐下。 丫鬟端来茶点一一摆好。 尽管刚经历战乱,但城内并未经历什么大劫难,厨子丫鬟也都好好活着,茶水点心虽比不得京城,但也算精致。 林清一手端着茶盏,另只手捏着杯盖轻轻捻开茶沫,“此次南境之事乃是盛国将军杜必康暗中筹谋。” 实际上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刹盟瓦解多少有些咎由自取的成分,但她真正的敌人并非刹盟,而是那个圣教。 南境最主要的问题就在哪个圣子麒麟身上,而圣教如今大多都潜伏在忘忧城内。 她若想对忘忧城动兵,就需要一个理由。 盛国叛徒联合邪教扰乱南境秩序,南境众势力赴渊求救,昭勇侯亲自带兵击退敌人,帮助南境摆脱困境。 这个理由就非常合理了。 第392章 第 392 章 刹盟 第392章 齐明立即就明白林清的意思, 义正言辞道:“杜必康心思不正,意欲联合邪教谋逆,我大渊向来行正义之事,焉有不管之理!” 他随之为难片刻, “不过此等大事, 还是要通知盛国朝廷一下, 正巧下官那有匹骏马名叫瘦耳,年轻时也曾征战沙场, 如今亦是报信的一把好手, 下官便安排使者骑瘦耳亲自送信,保准万无一失。” 林清笑了笑, 年轻时很好,那现在岁数应该不小了,一匹老马从这跑到盛国的边境,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到不了地方。 “此马乃是大功, 待归来可要好好照顾, 一应支出由朝廷专门拨款。” 齐明双眼一亮, 更加恭敬, “下官替瘦耳谢过侯爷了。” 林清微笑颔首,对三人道:“那便商量一下如何攻下忘忧城吧。” 尽管这么说着, 但她只是低下头端起盏碗,用盖子随意的拨弄茶叶,并没有继续说话。 有边军和天禄卫在, 她并不担心拿不下忘忧城, 但军队一动,每日都需要大量消耗,重头还是粮食, 还有兵器、药材等等。 可以说只要军队在此一日,就跟烧钱一样,而且这个钱得她亲自去找朝廷要。 皇帝自然是会批的,但户部和兵部那边就不好说了。 钱少还行,可如果钱多了…… 即便人家不敢得罪天禄司,但一句如‘今正在备战,钱粮吃紧,待宽裕些再给。’林清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把人送进去几个吧。 所以接下来就要看周虎和瑾瑜的本事了。 齐明双眼发亮,说道:“忘忧城内并无完整兵制,只有东西两道城门,我方虽然人多,但所带攻城器械不足以支撑强攻。 所以我会带一部分兵士在东门佯攻,留出西侧城门。” 他麻利的拿出一张舆图在桌上铺开,“西侧临河,只需毁掉所有船,就只剩一路可走,此路向前半里便是一处险隘,我们可以在此埋伏。 不过这个粮食嘛,时间上我预估在五日左右,每名步兵一日十斤粮食,十五斤副食。每名骑兵一日四十斤粮食,三十斤副食,盐与药材等每日一千五百斤左右。” 瑾瑜嘴角一动,清晰的吐出四个字,“浪费时间。” 周虎与齐明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瑾瑜仍旧淡定,指出齐明计策中的漏洞,“险隘太远,变数过大,消耗上亦有不妥。” 齐明脸上一红,“看来瑾瑜先生另有妙计?” 瑾瑜道:“挑拨便可。” 周虎补充道:“之前我们便得到消息,忘忧城老城主和其长子已被扣押,只要我们将人救出,就凭老城主的威望,城内必会陷入混乱,我们再乘虚而入,既名正言顺,亦能减少不必要的消耗。” 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不过这个军需消耗嘛,就得往下降一降了。” 瑾瑜立即接道:“每名步兵一日两斤粮食,三斤副食。每名骑兵一日二十斤粮食,十四斤副食,盐与药材等每日八百斤,其余采取记账后补。” 这个数据直接把齐明要的数量砍了一半还多。 齐明眼皮抖动,心绪波动剧烈,说白了这趟就跟打着朝廷名义干私活似的,他自然要报个高价,但不过一个会合下来,他就被对面两人联手杀回了原价。 还真是见了鬼了! 但他还没开口,周虎就脸上一黑,指着瑾瑜骂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毕竟是帮我们的,你这么做,人家岂不是要说我们天禄司不厚道嘛!” 瑾瑜也冷下脸瞥他,“所以呢?” “每名步兵消耗皆涨一斤,骑兵两斤!”周虎义正言辞的报出一个数,大有板上钉钉的气质,但一转头看向齐明就是讨好一笑,“如今年头不好,咱们天禄司也很是吃紧,这都是我们紧衣缩食省出来的,您担待。” 齐明快吐血了,就比原价高了一斤,还真是好大方啊! 可他说不出来反对的话,毕竟人家都‘紧衣缩食’了,好像从户部兵部拨下来的钱都是从他们口粮里省下来的一样。 大概气到头了,他现在反倒没脾气了,“我就好奇了,你们是怎么算出这个数的,是兵部,还是其他边军?” 瑾瑜仍旧淡定,“之前在国子监任职时曾翻过相关历史典籍。” 齐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连天禄司暗卫透露机密都想过了,结果人家只是根据历史典籍上那寥寥几笔算出来的?! 他不信! 但他又觉得瑾瑜没必要在这事情上骗他。 齐明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前方一直没说话的林清,“侯爷,您看如何?” 林清适时放下盏碗,微笑回应:“本侯不通兵务,既然齐参将已经定下了,便如此行事吧。” 齐明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起身抱拳行礼,“那下官这就去准备,明日一早便能出兵前往忘忧城。” 林清颔首送客,明月一直候在门外,又送齐明走出院子,这才回到门前继续守着。 林清看向周虎和瑾瑜,无奈道:“演戏也悠着点,好歹让人家一时半会别反应过来。” 周虎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瑾瑜说没关系,反正咱们给的数他们铁定是赚的,只是多少问题。” 别看只多出一斤,那可是三万人呢,加在一起数量也不少。 林清微微一笑,说实话这个数量比她心里预期的要少上一半,果然幕僚没有白养的。 她转而问道:“刹盟都料理的如何了?” 瑾瑜轻抿了一口茶水润喉,说道:“有杜必康在前,我们打着讨伐盛军的名头,名正言顺,大人又已收服两堂,剩下的朱雀和玄武有近半人数投诚,一众小势力也大多选择服从。” 他稍稍顿了下,“剩下不愿归属或有异心的,我便挑拨同城的其他小势力相互解决问题。” 看不懂形势又不愿意听话,那就换一个听话的。 周虎道:“古六娘和裴绍光一同在办理此事。” 一个是暗卫管事,一个善用野兽,弄点意外出来最是合适。 林清没说什么,肃清南境就必定见血,比起其他办法,眼下这法子自是伤亡最少的。 她嘱咐道:“刹盟烂摊子不少,该杀则杀,该放则放,需要安抚的,就打开刹盟库房发放钱粮,不过必须要全部造册,宁可繁复,也不能出错。” 瑾瑜点头应承,“我知道了。” 说到这林清想起了穆晚唐,便顺口问道:“穆晚唐那边怎么样了?” 周虎道:“他本就有伤在身,又被亲娘捅了那几下,我听小顾大夫说,能保住命已是奇迹,一身内力差不多都散了。” 林清摩挲着手中的盏碗,“穆晚唐不是姬蝉,他在刹盟颇有份量,抽一日当着刹盟所有人的面将他放了。” “大人好计谋,如此一来,刹盟便能彻底归心了,也方便我们接下来的运作。”瑾瑜顿了顿,“可要安排人在外围杀?” 林清默了默,“不必,随他吧。” 瑾瑜微微一皱眉,“大人可还要见见他?” 林清笑笑,“倒也没什么必要,给他一张纸,若要交代就写下来,若不愿,那便算了。” 总之要掌握的那些消息她几乎已经知道了,说与不说没什么差别,至于见面,倒不如不见。 周虎叹了口气,“不过愁长青不见了,弟兄们搜遍了这块地方,没找到。” 林清知道愁长青的本事,想要抓他的确不容易,倒也不急,正想说话,就见门外顾春急匆匆的往里跑,路过门口时还绊了一下,幸好明月眼疾手快把人给扶住了。 顾春道了句谢,匆匆跑进屋子里,视线一扫,见都是自己人,便道:“大人,我刚刚看见了三杨!” 此言一出,林清也是一愣,“怎么回事?” “外面的伤员已经料理妥当,听唐大管事讲狱中还有一些人受伤,我便过去处理,没想到却在一间牢房里看见了三杨。” 顾春的语速很快,“听那里的看守说,三杨就是画舫中抓到的刺客。” 林清之前也听说过画舫中抓住一名刺客,只是画舫中的事情有一半是她搞出来的,剩下一半是姬蝉等人搞出来的,也就没去细想刺客之事。 却没想到被抓住的人竟是已经许久不见的三杨! 她想到之前冒充三杨时那名圣教徒熟稔古怪的态度,心中疑虑重重。 她一直都知道三杨有问题,却仍然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 林清思虑片刻,对周虎道:“将人带过来。” 周虎立即领命,不一会就将三杨给押了过来。 三杨的外衫已被剥去,只留了一套染上泥污的里衣,发髻散乱,脸上也沾了灰迹,就剩下一双眼睛仍旧清澈,满是愚蠢和懵逼。 当他看见坐在前方的林清,就跟看见救星一样,就差喜极而泣了,“林帮主,你帮我作证,我是个道士,真不是刺客啊!” 但说完他便察觉到不对了,闭上嘴警惕狐疑的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林清也在观察着他。 她见过的罪犯太多,如果三杨有问题,她不会看不出来,可三杨太过正常了。 林清寻思片刻,还是决定先诈一下。 她挂起熟稔的微笑,“不用看了,刹盟已经归顺大渊朝廷。” 第393章 第 393 章 忘忧城 第393章 三杨因为这话愣了好一会, 然后忽的反应过来,惊讶的瞪着林清,“你是朝廷的人?” 林清斜靠在椅背上,自然的叠起腿, 张口反问:“你不是早有猜测了。” 三杨沉默片刻, 神色逐渐复杂, “我确实有些猜测,只是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跟朝廷有关……所以是你将我抓到这来的?” “不是我。”林清心思微动, 摇了摇头, “是麒麟圣子。” 三杨听见这个名字,瞳孔骤然一缩。 就这个表情, 屋子里的几人一看便知有问题,林清略一挑眉,声音中带着几分关心,“麒麟此人心思莫测, 我只见他离开, 却不知他竟将你变成了刺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三杨看了看林清, 片刻挣扎之后,还是说道:“我一睁眼睛就发现躺在一处房间里, 四周都是人,我本想先离开,可身体根本提不上力气, 像是中药了。” “也就是说你是中药昏迷的?”林清不等他点头说话继续追问:“那你在昏倒之前正在做什么?” 三杨的思绪被打断, 下意识顺着林清的话往下说:“我见了一个人。” 他反应过来,先是僵了一下,然后像是认命一样说道:“我受伤被道观救下, 但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曾想离开道观寻找记忆,但每次离开超过半里就会无故晕倒,而后被一个年轻男人送回道观。 那日与你们一起抵达齐云山,我就是突然看见了那个人,这才追了上去,但后来的事情……” 三杨努力的回忆着,“我只记得好像进了一间屋子,后面就不记得了。” 林清敏锐的捕捉到话里的不对,“你是说你只要离开道观半里就会晕倒?” 三杨摇了摇头,“寻常出入并不会有事。” 林清继续问道:“你每次动了心思要走可曾与旁人说过?又或者会做什么事情?例如收拾包袱一类的?” 三杨回忆了一下,“之前会,后来被送回来几次后我也想着悄悄溜走,但还是被发现了。” 周虎嘲讽道:“如你所说就很奇怪了,总不能那人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一想他就知道了,然后次次准确的在半里外迷晕你送回道观?” 三杨北噎了一下,他也觉得这事格外荒谬,“我每次路线不同,可次次如此,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所以见到那个人,我自然要追过去问清楚!” 林清好奇问道:“你既然是晕倒的,又如何确定是那个年轻人送你回去的?” “我有几次醒得早,意外看见那人相貌,不过皆是一闪而过,等我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三杨也很郁闷,所以上次看见他才会不顾一切的追上去,结果又中招了。 “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不成,就你说的这些,说好听点叫前言不搭后语,难听点那就叫狗屁不通!”周虎不客气的张口开骂,“当我们都是三岁孩子任你骗,还是觉得迷晕你那位是个神仙,能透过皮囊直接扒了你的脑子。” 三杨脸上通红,被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瑾瑜端起盏碗轻抿一口,悠声道:“也并非全无可能,小顾大夫,你看呢?” 顾春没说话,忧心忡忡的看向林清,几次欲言又止。 林清其实明白顾春想说什么,但这会并不是说穿的好时候,她的手臂随意的搭在扶手上,指腹有节奏的敲着,声音不大,却清楚的落在这里每一人耳中。 一时间室内安静的只剩下在这一个声音,仿佛渐渐与心跳同频。 三杨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明明他武功不错,甚至比起林清也差不多什么,可这会在人面前就莫名矮了半截,气势也逐渐弱了下去。 许久,久到他满头发汗,硬挺着没跪下去的时候,林清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快步走到三杨面前,亲手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声音透着几分和善亲切,“你与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你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 三杨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憋屈的挤出几个字,“我真的没说谎。” 林清面露为难,“可这听着太过匪夷所思,我部下担忧也不无道理。” 三杨被林清的话绕的有点晕,突然有点想不起来之前明明是他挨骂,怎么就成担忧了? 是他听漏了某些字眼吗? 应该是吧,林清都有这么多手下了,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大官,而他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是有多闲才会为难他。 三杨想到这,心里那点气是彻底散了,“那要怎么办?” 林清思索片刻,笑道:“不如这样,左右你现在无处可去,不如暂且留下,若真有歹人对你不利,我们便能将人拿下,也算还你清白。” 三杨心中升起感动,立即点头。 林清看向一旁的瑾瑜,“三杨是我的朋友,不能苛待,你来亲自安排吧。” 瑾瑜起身应是,而后带着三杨离开。 直到二人走出院外,林清才渐渐收起笑容,眼皮微垂,透着冷意。 明月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这会一看林清神情便明白过来,“所以三杨背后那个神秘人与圣教有关?” 周虎郁闷道:“不知道,但最起码他没说谎。” 明月诧异的看向周虎,“他没说谎你还骂他?” 周虎尴尬的摸摸鼻尖,“我这不是配合头儿唱红脸嘛。” 明月被噎了一下,“还真没看出来你是在演戏。” 也不怪她没看出来,实在是周虎自从专注刑狱,身上积聚的煞气与日俱增,面目也愈加凶戾,去大街上走一圈,能止小儿啼哭。 明月看向林清,“所以接下来咱们要派人盯着他吗?” 林清回到椅子上坐下,“传讯给郑前辈,让他来盯人吧。” 她现在不能动用内力,如今这里能盯住三杨的,也就剩下剑尊郑承了。 林清又看向周虎,“你与白九合计一下如何造势,必须让此地所有人都知道大渊以仁治国,我们天禄司亦是正义之师,不会无故杀戮。” 周虎领命应诺,随即疑惑道:“刚刚瑾瑜先生不是说头儿这计谋妙极,还用这般麻烦?” 林清难得被噎了一下,眼睛一瞪,照着周虎的腰腹就是一脚,“就你们这些直肠子,老子想听几句吹捧还得从人家幕僚身上找补,日后得空也跟人家学学!” 林清没用两分力气,周虎配合的踉跄一步,脑子里总算明白过来,讨好一乐,“头儿英明神武,貌比潘安,气宇轩昂,招蜂引蝶,两面三刀……” “滚!”林清嘴角抽搐两下,瞬间觉得刚刚那一脚踢轻了。 她扭头看向顾春,憋了一会,还是解释了一句,“周虎就是读书少瞎用词,等回去我再给他们多请几位先生,省得乱说惹祸。” 顾春认真思索了片刻,拱手作揖,“最起码前面没错,大人确实英明,日后我也多学一些。” “倒也不必……”林清揉了揉眉心,“那边情况如何?” “龙凤山庄那场大火烧了两天,因为大人解决了问题,许多人都逃了出来,但仍有不少人葬送火中。” 顾春轻轻抿唇,清澈如山泉一般的眸子多了一抹散不去的伤感,“各个门派皆有伤亡,从山庄一出来便有门派离去,我们大渊的各门派聚在一起,本打算一同撤离,可还没动身就看见之前离去的那些门派又满身是伤的逃了回来。” 林清几乎能想象到后面的场景,有大批的人马追杀,如果这些人能团结起来,也不至于逃不出去。 可对于江湖人来说,这恰恰是最难的。 混吃等死的中小门派,各自为政的几大门派,中间又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散人,他们大概率只会想着如何耗死其他人,让自己的势力活下去。 但好在有孟杰和天禄卫在,又有不少归属大渊的门派,总算支撑到被郑承发现,后有边军救援,总算活了下来。 林清叹息一声,“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忘忧城还在,神霄宫那边情况也不清晰,还不知要忙多久。” 顾春点了点头,又取出两个瓷瓶塞进林清手里,“之前的应该用完了,这些是我新配的,你留着。” 林清低头看了眼,一瓶是伤药,一瓶是毒药。 她仔细收好,让下属送顾春离开。 不论天禄司还是边军仍有许多公务要料理,还有些将领官员要见,明日既然就要动身,要忙的事情就太多了。 翌日一早,齐明带领边军在前,周虎和瑾瑜带领天禄卫在后,林清则与顾春坐在马车里。 刹盟总舵留下五千边军和五百天禄卫,由明月和白九统领,料理盟内事务。 队伍浩浩荡荡的从总舵离开,不到一天就到了忘忧城外。 忘忧城的宏伟是刹盟无法比拟的,城墙高耸厚重,道路宽阔平整。 想来之前就得到了消息,如今城门紧闭,身着甲胄的卫士立于城墙之上,还有许多防守所用器械。 齐明相隔城门数里便让军士停下扎营。 这边忙忙碌起来,忘忧城上的兵士们则看的一脸茫然,主帅徐骁更是懵逼。 按理不该先过来叫阵,互骂一顿,增强己方势力,接着试探的打上一架,然后才会后退扎营等待真正的攻城吗? 这上来就扎营是什么玩意儿?! 一边的军师也是看不懂了,下意识问道:“将军,这怎么办?” 徐骁虎目一瞪,“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用你来当军师!” 军师被凶的瑟缩了一下脖子,“这不是没办法嘛,忘忧城向来讲的是江湖那套规矩,就算有仗打,那也是大公子顶上。咱俩就是充门面的,打过的仗一只手数完还得剩五个指头,一个时辰前我可还是你同僚呐。” 徐骁被怼的差点呛住,“谁还不是赶鸭子上架呢,谁让整座城读过兵书的加一起就咱俩,宁三公子都说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军师叹了口气,“那合计合计,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骁捉摸片刻,“书上不是说了两军对战不斩来使么,要不先弄个使者过去问问?” “那谁去合适?” “我是主将,出城那叫投降。”徐骁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军师,“我看你就合适。” 军师差点吐血,他不想去,可徐骁一瞪眼睛,他不得不去,于是只能下去换了身圆领袍服,带着几名侍卫从城门出去了。 大渊边军扎营的速度极快,工事修建过半,许多帐篷已经立了起来,连锅灶都修了不少,已经有火头军开始烧火做饭了。 林清已经从马车挪到了帐篷里,她居住的帐篷在帅帐旁边,巡守也很是严密。 她坐在简易的木床上,顾春正站在一边监督着她喝药休息。 天禄卫这边有周虎和瑾瑜安排一切,边军那边则有齐明和一众武将,她反倒成了最清闲的。 不过林清始终有点不大安稳,她将碗中药汤一口饮尽,听着外面不断往帅帐里面钻,不禁问道:“齐明那边还没收到消息吗?” 顾春将碗收好,又拿了一包点心放在林清身旁,“听说齐参将昨日就派了一支队伍进城,可至今没有消息传回。”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喧哗,瑾瑜疾步走了进来,宽衣长袍,却不见丝毫凌乱,只是声音略有急促,“大人,忘忧城派了使者过来。” 林清颇为好奇,“这还没开打怎么就有使者过来?” 瑾瑜也是丈二的和尚,“或许忘忧城另有谋略吧。” 林清对这话其实不大赞同,因为忘忧城如今的代城主仍是那位宁三公子,若圣教不出人,她着实很难想到宁三会有什么谋略。 但凡事无绝对,或许就有意外呢。 林清捉摸片刻,还是站起身往外走,不去看看总归不大放心。 接待的使者的地方设在帅帐旁边的一处大帐。 账内安排了桌椅和屏风,齐明和两名下属已经坐在椅子上等候,见林清过来匆匆行礼。 林清示意三人坐下,而后走到屏风后面坐下,瑾瑜和顾春站在她的身后。 不多会,人便到了。 军师名叫陈祥,出门的时候就心虚,这会带来壮胆的士兵都被留在帐外,他就更虚了,眼神飘忽不定,“在下姓陈,乃是城主府的主簿,此次奉命前来……和谈。” 齐明和两名下属面面相觑,这还没开打就和谈了? 要是天下的仗都这么容易就好了。 齐明心情不错,但面上仍旧保持着上位者的威严,“那就要看你们能付出什么代价了。” 陈祥愣了好一会才明白齐明的意思,有心想要解释一下,但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犹豫片刻,又试探的张开嘴,“敢问将军,为何要攻打忘忧城?” 这会轮到齐明诧异了,“你们不知道?” 陈祥满脸茫然,“啊?知道什么?” 齐明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道:“盛军与圣教联合谋害城主府,主将杜必康已被擒获,我们便是来肃清南境解救百姓的!” 陈祥震惊的瞪大眼睛,眼珠都差点掉到地上,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昨儿夜里他还在百花楼里赏花饮酒呢,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啊。 要不是今天早上宁三公子突然下令,他还在楼里面醉生梦死! 陈祥还是无法相信,失声道:“将军是不是误会了!” 这回轮到齐明愣住,大军都到这了,明明昨日也派人过来造势,怎么感觉就成了糊涂账似的? 外面说的驴唇不对马嘴,屏风后面,林清算是听出些苗头,整座城怕是已经陷入圣教手中,那么之前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林清对身后的瑾瑜稍稍点了下头。 瑾瑜会意,从屏风后缓步走出,看向仍旧如遭雷击一般的陈祥,“看你这模样,想来忘忧城仍旧太平,不过消息这般滞后,你多久未曾出城了?” 陈祥知道他不该说这些,他就是过来探探情况的,最多说说和谈的事,但这会他那张嘴哆嗦的就跟控制不住了似的,“自从召开那英雄会,城中乱象丛生,后来三公子下令不许我们本地人出城,又将城中的江湖散人全部赶走,这才安稳下来,约么得有小半年了。” 瑾瑜却是脸色一变,“你说你们本地人都不许出城?” 陈祥莫名的点了点头。 瑾瑜追问:“那城门口排队进出的那些百姓又是什么人?” 陈祥茫然道:“我不知道啊,但城中确实早已不许人进出了,我好歹还是个官儿呢,要不是今日出来和谈,我也出不来啊。” 齐明也是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一掌拍在桌上。 陈祥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进出城门的人都有问题,那么他派出的那些人十有八九一靠近这里就被盯上了。 怪不得没有消息传出来,怪不得城里面就没人知道他们军队过来是干什么的,赶上原因在这呢! 陈祥被齐明的脸色吓了打了个哆嗦,试探着问道:“那个……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也不知道什么军事秘密,都说不斩来使,我是不是能走了?” 第394章 第 394 章 忘忧城 第394章 陈祥被齐明送走了。 大渊的军队还是讲规矩的, 尽管使者不怎么靠谱,但还是让其活着离开。 林清则带人回到自己的帐篷,一进来瑾瑜便突地跪在了地上。 顾春吓了一跳,伸手要扶, 却被拒绝了。 瑾瑜低低的垂下头, 藏住失落和沮丧, “属下未能察觉城内异常,导致出现此等意外, 请大人责罚!” 林清脚步一顿, 转身将他扶起轻声劝慰:“真能算无遗策的那叫神仙,实际上每一次计划都充满变数, 我们要做的便是将掌控变数,引导变数,最终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瑾瑜的努力她一直看在眼里,说到底以前的瑾瑜在国子监任职, 面对的大多都是各地学子, 心性上也颇为单纯, 所以学生有难, 他立即挺身救人,不惧权贵。 但万家的事对他影响很大, 之后进侯府当差,所看书籍也从四书五经变成了兵书谋略。 就是从一个环境跳到另一个环境,总得挨点社会的毒打。 而且就忘忧城的事情而言, 林清不觉得瑾瑜的计谋有错。 帐篷里已经布置了家具, 虽然用料寻常,但好在物件齐全。 林清取来纸笔走到桌前坐下,而后对顾春与瑾瑜招了招手, 示意两人过来坐。 “南境势力唯有刹盟与忘忧城旗鼓相当,刹盟占据众多城池势力,可以说南境大半土地都在刹盟掌控之下,但忘忧城却是例外。” 一座孤城,愣是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与本地的土皇帝干了个平手,谁也奈何不得谁。 能做到这种程度,先不提外部问题,城池内部的武力和商业就需要处在一个相当发达的程度。 林清在纸张上部写下“忘忧城”三个字,而后笔尖下移,在下方快速写下“商、武”二字,着重在武字下方继续展开。 “忘忧城的武力以府军、明军和轻兵为主三方为主,其中又以府军实力最强,明军次之,至于轻兵就是名字好听罢了,一部分是从百姓中征召入伍,另一部分则是由奴隶充数。 府军向来是由城主直接掌控,但上次我们在龙凤山庄遇见的那批精兵便是府军出身,也就代表府军内部出现反叛,不过应该只是部分叛变。” “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接触府军,最起码在清楚谁是叛徒之前,不能轻易联系府军。”瑾瑜一边思考一边说着,“刚刚我曾到高处观察,城墙上的兵士皆着鳞甲兵器精良,如大人所说,应该就是府军了。” 他微微蹙眉,“可这样的军队合该作为主力压轴才对,如今却在城墙驻守,看来被打压的不轻。” 林清笔尖稍停,抬头反问:“刚刚那陈祥如何?” 瑾瑜想起陈祥那表现,多少有点一言难尽,“看样子有些……胆怯。” 说是胆怯都抬举陈祥了,说白了就是怂,还怂到了明面上。 林清笑笑,“军师与主将向来相辅相成,主将要是精明,大概率不会用陈祥这种人做军师,万一馊主意听多了哪天就觉得好了,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相反,若军师精明,十有八九也不会选这种人当主子。” 军师也是要名声的,摊上一个蠢货当主子,名声传出去他也不用在圈子里混了。 瑾瑜眼睛微亮,心绪陡转,立即捕捉到林清话中的意思,“把府军精兵放在一个蠢货手里,一旦开战,对方绝不是齐明这种老将的对手,府军必定会有极大的伤亡!” 林清笑着颔首,“于是问题又回到了最初,府军内有人叛变,却又并非全部,正好可以借我们的手将那些不听话的处理掉,也能借此将大渊与忘忧城彻底钉死在生死仇敌上,再无回旋余地。” 虽说她也没打算怎么回旋,但总归是不大喜欢被人利用的,而且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如果再顺着这个思路再往上推测,宁三就是个靶子,如今真正控制忘忧城的是那个圣教,是圣子麒麟,那么他为何要留下府军,而不是利用明军或轻兵代替,又或者干脆直接用自己人填补?” 瑾瑜顺着林清的话往下说:“除非掌控府军之人他们动不了,最起码明面上不行,所以才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不错。”林清赞赏的点头,“所以我们只要能联络上府军背后真正的主将,有九成几率争取到府军的协助,之后哪怕城内的人不上当,只要府军打开城门,军队照样能够长驱直入,达到我们所要的结果。” 瑾瑜继续问道:“明军和轻兵能否也争取一下?” 这个不是不行,但林清没有把握,圣教最先吸纳的教徒便是百姓,而轻兵则是从百姓中征召入伍,便如衙门里的民夫一样。 这种情况下轻兵应该是渗透最为严重的,但要占领忘忧城,仅凭轻兵是铁定不够的,既然府军大半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极有可能就是明军了。 林清不是不信其中还有对老城主忠贞的精兵良将,但甄别难度过大,不如暂时排除,之后若能遇见再看。 “大人是又准备以身犯险?”一直默默听着的顾春突然插话进来,一张脸板的跟小老头似的。 林清拿笔的那只手突地就僵住了,即便权势如她,在某些时候面对顾春,她也挺怂的。 “齐明那小子就想捞我一笔,任由他拖着,我也不好对朝廷交代。”她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是和善的笑容,“虽说一人就多了一斤,但三万个人就是三万斤粮食,这还不算副食和其他,有这个钱还不如拨给我多养几名天禄卫。” 顾春默默注视着她,终是叹了口气,“我与你同去。” 林清连连点头,忘忧城内是有暗部据点的,保护顾春不是问题,而且顾春能起到的作用也非寻常人可比。 瑾瑜也是悄悄舒了口气,指尖在纸张的字迹游走,“那我们要从哪里入手,府军?还是明军?轻兵是不是更容易混进去?” 林清摇了摇头,抬笔在下面那个“商”字上画了个圈圈。 “忘忧城早在数月之前就已没有生面孔进出,若是走军中路子很容易被发现,但商户就不一样了。忘忧城登记在册的人口大约在五十万左右,但实际数量怕是要往上翻一番。” 这里奴隶很多,见不得光的奴隶更多,商户不会把这些奴隶放在明面上,城主府便是想查也不可能全部查清。 不过她进城了,还得给齐明上点难度。 林清重新铺开一张纸,写下一封信,交给瑾瑜,“让周虎夜里再交给齐明,如若两日后没有收到我的消息,便允他率天禄卫烧毁西侧船只,配合齐明攻城。” 瑾瑜默默接过信,他几乎能想象到齐明看见这封信时的样子,攻城能拖的前提是林清无事,如果林清已经进城,齐明就是捏着鼻子也得用最快的速度把忘忧城给打下来。 事情很快都被安排妥当,联络城中暗卫的信件也被悄然送出,待天色擦黑,林清换上一身不显眼的布衣,与瑾瑜顾春一同走出营地。 门口的守卫正想上来询问,就被两名天禄卫给截住了,周虎也亲自走了过来,眼睛一瞪,“我们指挥使出去走走都不行?” 守卫被周虎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赔礼,大渊朝谁不知道昭勇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谁敢说个不字。 “算你识相。”周虎哼笑一声,假意跟上林清的脚步,做出像是追随的样子,后面还跟着几十名天禄卫。 直到看不见这些人,守卫才松了口气,连忙去告知上封。 层层传报,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齐明耳朵里。 此时他正在帅帐内观看舆图,听到下属的禀报,差点吓得把舆图丢出去,“她真出去了?” 禀报的下属站在末尾,急道:“出去了,人数不少,咱们的人看见往东北方走了,可要属下派人去追?” 齐明来回踱步,思索片刻,“那个昭勇侯花招不少,若是只带心腹出去反倒不好说。可她带那么多人,目标不小,想来也不会干什么蠢事,让咱们的人远远跟着点就行。” 下属应下,匆匆跑去安排。 忘忧城东侧道路平整宽阔,西侧临河,南北则多山,出营地不远就是一片林子,周虎与林清在此分开,他往北走,而林清则与顾春瑾瑜骑上快马一路向西,后面还跟着四名精挑细选的天禄卫。 周虎轻轻呼出一口气,打了个手势,立即有几名身形相似的天禄卫脱掉外衫,露出穿在里面的布衣伪装成林清等人,在四周走走停停。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才摸黑慢悠悠回到营地。 与外面的黑暗不同,营地内却是一片明亮,齐明早已亲自守在门口,远远看见周虎等人回来,心里悬起的那口气总算放下去了。 直到队伍靠近,身着布衣之人的那张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没有林清的年少精致,反而很是粗犷。 齐明刚放下去的那口气立马玄了起来,脑袋里面像是有一根筋正‘蹦儿蹦儿’的直跳。 他顾不得营地内外的差别,几步跑到队伍面前,先是在那人面前瞪大眼睛仔细检查一遍,而后不敢置信的看向周虎,声音高的都快破音了,“人呢?!” “谁啊?”周虎故作茫然的看着他,直到看见齐明忍无可忍的样子,但嘿嘿一笑,取出林清之前写的信交给他,“我家主子自有安排,这是她留给齐参将的密信。” 齐明抢过信读了一遍,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395章 第 395 章 忘忧城 第395章 林清不大在意齐明接到信时能有多难受。 想让她割肉那还不得上点难度, 总不能一直声势浩大实则屁事不干吧。 夜色渐浓,大半个时辰之后,林清总算赶到位于城西的一片树林里。 林子里已站着一人。 他满头白发,身材削瘦, 却笔直挺起, 双目含光, 看见林清等人试探着问道:“可是天门里的神仙来了?” 天禄司隶属于皇帝,皇帝便是天, 只身在外便会用天门代替天禄司。 林清和一众下属翻身下马, 瑾瑜上前将天禄卫的令牌交给老人。 老人仔细摸索查验,确认无误后方才松了口气, 拱手问道:“敢问过来的是司中的哪一位?” 瑾瑜上前一步,对林清拱手作揖,“指挥使亲临。” 老人吓了一跳,根本不敢直视林清容颜, 连忙跪下行礼, “暗部一七三, 拜见指挥使!” 林清伸手虚扶, “免礼,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待进城再议。” “诺!”一七三立即起身在前方带路,穿过树林来到一处村门前。 或许是因为靠近忘忧城的缘故,村子很是富裕, 只是这会却无一户亮灯, 到处都是漆黑一片。 “昨日城主府已将附近村中百姓都带到城中安置。”一七三解释着,走到村尾一户人家,轻轻敲了敲门。 一阵脚步声响起, 院门从里面被人打开,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 一七三解释道:“这是属下独子,名叫卫成,已经向管事报备过,之后会顶替属下,降为低等暗探。” 低等暗探不记数字,只能被上线单线联络,但会得到暗部一些特殊照顾,比如一份体面的活计或者按月进账的银两等等。 这种小事自然不用林清亲自负责,据点管事同意就代表此人已经受过考核。 待林清带着一众人员进入小院,卫成将门关上,行礼问安之后拎着灯笼在前面带路,直到后院的水井旁。 卫成将井绳拴在腰上,又把灯笼杆用牙咬住,麻利踏着井壁往下滑,灯光将下面照亮。 井壁湿滑,水面倒映着光亮,距离井口不足丈远,乍一看就如普通的水井一样。 卫成停在靠近水面的地方,借着绳子荡了几下,借力一跳,之后就看不见了。 地道就在那个位置。 众人排队依次而下,等林清钻进地道,里面的火把已经都被点燃,将地道照的通亮。 林清顺着亮光往前走,这村庄距离忘忧城距离不算近,开辟这样一条地道价值不菲,若无大渊朝廷支撑,寻常商户很难做到。 可即便这样,这条地道的质量仍旧不怎么达标,有几处甚至有些塌土。 一七三无奈的叹了口气,“按理这地方该在今年五月进行修葺,但城内出现那等变故,我们一时也不敢动弹。” 林清问道:“忘忧城内的管事出事了?” 按理来接她的人应该是本地据点的管事才对。 一七三解释道:“管事那边被明军盯上了,只怕一动就会露馅,只能安排属下前来。” 林清微微蹙眉,“只有咱们的人被盯上?” “那倒不是。”一七三说道:“两日前明军突然将城中大商户都看管起来,咱们管事生意做得好,这才跟着倒霉。管事也怕暗中传讯会被发现,所以安排属下接应。” 一七三与据点管事不在一处,他往常为了搜集消息就在街角支了个面摊,小本生意,又是熟面孔,也就没人怀疑他,所以这会他那反倒是最安全的。 林清问道:“那边可带出什么消息?” 一七三道:“看管不算严格,倒也时有消息传来,听闻是城中缺钱。” 林清很是诧异,忘忧城这富贵壳子里竟然会缺钱? 一七道接着说道:“我们这些持有城中户籍的良民每日可到城主府领取五十铜钱,不少人一大早就去排队,为了避免被人怀疑,属下与卫成也会轮换过去领钱。” 林清颇为疑惑,城主府带头发钱,缺钱就把富商们的钱弄来继续给百姓发钱,倒有点劫富济民的味道了,可这怎么看都好像不大对劲。 瑾瑜突然开口:“发钱是个什么流程?” 一七三道:“需要一早上就去城主府门前排队,进门之后要先左拐进入一间宽敞的院子,跟着圣教徒宣读教义,而后愿意入教的便进右边的院子,能领取半两银子,不愿意的就领了五十铜钱原路出去。” 林清突然面容有点古怪,作为有上辈子记忆的穿越者,她对这个套路还是很熟悉的,只不过鸡蛋被换成了银子,过程也更简单粗暴。 但不得不说这招数格外有效,现代都那么多人被骗,放在这种民智未开的古代封建社会,百姓那还不得跟供奉神佛一样把圣教供起来。 怪不得圣教能把忘忧城渗入的这般透彻,连掌权者都没反应过来。 顾春见林清神情奇怪,不禁问道:“大人想到了什么?” “若真是心善与民分利,就这撒钱的方法没有哪个朝廷能扛得住。”林清笑笑,接着说道:“我曾经接触过类似的案子,那是一位镇上的富户,为了给病重的妻子祈福,便每日亲自到村中布施,每位村民都会得到十个铜钱和一碗细米。 富户一连布施三日,第四日开始,村民得到风声,富户妻子的病需要大量的土地赐福,只要当日写下地契将土地抵押给他,翌日便能撕毁地契,布施的东西也改为三十铜钱和一袋细米。” “这种糊涂事那些村民也信?” 林清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天禄司百户尤文泽,也是跟她过来的四名天禄卫之一。 “总有人不信邪,等真正拿到了东西,第二天人就多了,第三次得有大半都信了,第四次富户直接拿着地契过户。” 尤文泽明白过来,“也就是说圣教和城主府的目的也是需要百姓手中家产?” 林清道:“也不一定,但必然是有大量利益牵扯,钱、粮、人、地,都有可能。” 说话的功夫,地道终于抵达尽头,从上面出来就是一处后院,院后不远就能看见城墙的上半部。 一七三早就准备好了一些破旧的衣物和泥浆。 林清他们没有户籍,如果穿着考究,一出门就会被人发现,暗奴这种身份如今才是最合适的。 都是各家藏起来的人,生面孔就很合理了。 不过依照卫家的情况铁定买不了这么多,加上怕有人眼贼看出不对,最后只有不会武功的顾春和暂时像个废人一样的林清最合适,其余人就此隐藏,暗中等待命令。 林清换上旧衣,往脸上抹了几把泥浆,确定看不出相貌,这才与顾春跟着卫家爷俩往外走。 出门就是一条巷子,卫家爷俩分别拿着一个灯笼在巷子里转了小半圈,而后步入主道。 这个时间街道上还是有些人影,他们皆是急匆匆的,后面跟着同样衣衫凌乱脏臭的男女,有些甚至还用绳子绑着。 巡逻时常路过,却仿佛看不见这些一般。 卫家的房子在南面一条偏街上,整条街都是上了年头的老房子,街边的排水沟里尽是些没有排出去的垃圾,散发着某种古怪的臭味。 一七三名叫卫达,等到了自家门口,左右一扫,确定没人后拿出钥匙将院门打开,等三人进来又将大门栓好。 卫家不大,院子很是整洁,角落放着两辆板车,车上放着出摊需要用到的工具。 屋子共有四间,靠西边的一间拆成两半,一半是柴房,一半是厨房,另外三间住人。 “我妻子早丧,只留下卫成一个儿子,他没成婚,但在外面捡了个女儿回来,取名春兰。”一七三怕人听见,也不敢再说敬语,小声介绍着如今家中情况,抬手指了下东边厢房,“春兰住在那屋,我与卫成一屋,旁边只剩一间屋子闲着。” 他将房门推开,房间还算宽敞,地面放着一张拼接成的木板床,就像是几个箱子凑在一起,上面再铺上茅草和被褥,把床箱往两边一推也就成了两张床。 忙了这么久,大家也都累了,便各自回去休息。 林清简单弄了点水清理一下,然后将门关上,一扭头便愣了一下。 灯火昏黄,顾春正坐在屋子里唯一一张方木桌前,一张俊脸都快红透了。 最近事情太多,她倒是忘了顾春这单纯性子。 林清将水盆放在角落,笑道:“尽管放心,我这人睡觉老实,不会半夜梦游到你那床上。” 不说还好,这一说顾春脸更红了,连喘气好像都是热的,好半天挤出一句“是我孟浪了……” “啧,是不是还要来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林清凑过去坐下,“又不是没睡过,来时赶路,咱几个不都挤在马车里睡么。” 顾春张了张嘴,想说那时可不止有他,还有三杨和姜师姐,可转念一想,那不还是在一起么,而且为了保守林清身上的秘密,他压根不敢让其他人靠近林清…… 完了,好像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了。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就看见林清已经笑出了声,哈哈大笑的那种,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清收起笑,抬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笑你了,我时常出差在外,也不是次次锦衣玉食有人伺候,更多的时候要么跟弟兄们一起睡野外,要么就睡大通铺。” 她走到其中一张床径自躺下,“只要心中无鬼,又何惧人言。睡吧,明儿一早还有硬仗要打呢。” 第396章 第 396 章 忘忧城 第396章 说睡就睡, 等林清再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精神大好,也就能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走了,两天时间,比在整顿刹盟的日子还要短, 难度陡然倍增。 林清稍稍动了下, 睡在对面的顾春便扑腾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满脸懵逼,脸颊处还有不知被什么东西压出的一道红痕, 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她。 顾春好一会才想起来眼前的情况, 手忙脚乱的整理衣服发髻,下床疾走两步想要服侍林清洗漱, 结果两步之后才发现腿麻了,差点摔在地上。 他又火急火燎的揉捏穴位,无措又混乱。 林清看的嘴角一阵抽搐,还是伸手扶住顾春, 将人按在床上, 回手披上外衣, 从角落拿起水盆走出屋子。 这会太阳刚刚升起, 但空气中已经有了些许热意,卫成和一位姑娘正在准备出摊的东西。 小姑娘也就是十六七的年纪, 肤色微黑,动作麻利,三两下就用绳子把板车上的东西给固定好了。 林清想起来昨日一七三的话, 这姑娘应该就是卫春兰了。 卫成这会也看见林清, 赶忙放下手头活计,过来就接拿林清手里的水盆,却被卫春兰一把给拽住了。 卫春兰眉目一横, 掐腰瞪着林清,“这都什么时辰才起来,看在是第一天的份上,今日便算了,但明日若再这样,早上不许吃饭!” 林清还没说话,就见卫春兰一张嘴突突突的说了一堆,吐字清晰干脆,没一句废话。 最关键的是人家还没说错,卫春兰不知其中内里,在她看来就是家里买了两个暗奴过来干活,哪有奴隶起的比主人还晚的。 林清看见卫成几次想要说话都被卫春兰给按了回去,急的满头大汗,哆嗦畏惧。 卫春兰横了卫成一眼,扶额叹气,“你昨天出摊伤了腰,既然已经买人回来,你和爷爷今日就在家休息。” 卫成连连摆手,越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然后就被卫春兰给推回屋里。 一阵轻风吹过,院里就只剩下林清和卫春兰两人。 卫春兰走到林清身前,眼神落在她胳膊上,颇为嫌弃的撇撇嘴,“就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像是来干活的,反倒像是来我家当主子的。” 林清挺想说某种程度上这也算真相了,她还真就是主子。 她挂起笑容,“我就是脸嫩,实际已二十有二,有一把子力气。” 卫春兰上下打量着她,就差把不信任焊在脸上了。 林清放下水盆左右一看,见窗下面有块百十来斤的大石头,便走过去双手抓住石头两侧,猛一用力就把石头抬起,又缓缓放下。 卫春兰眼睛瞪的溜圆,再回神时两眼放光,“这还算像点样子,咱们普通人家心眼不用太多,只要力气大能干活就比什么都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清随口道:“林二。” “林二,我记住了。”卫春兰说着又仔细端详着林清的脸,不禁皱起眉毛,“咱们这地方乱的很,你要是顶着这张脸出去,十有八九要被那些特殊癖好的老爷们捉走,我得给你做做伪装。” 她径自跑回屋里,几息功夫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盒塞进林清手里,“这东西在咱们这叫灰粉,你把脸涂匀再出来。” 小盒也就巴掌大,像是装散粉用的,但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装的是黑乎乎的细腻粉末。 林清并不缺易容的东西,顾春背了一个旧药箱,箱底藏有机关暗盒,易容工具盒假面都装在那里面。但她仍旧对这所谓的灰粉很有兴趣。 从这盒子的材质用料和粗糙程度来看,应是街面上摊贩所用,“看来这忘忧城也没想象中的太平。” “太平?”卫春兰翻了个白眼,“你见过哪个太平的地方奴隶泛滥的。赶紧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 林清应了一下,将水盆装满水放进屋子里,用灰粉在脸上扑了一层,皮肤立即往下黑了几个度,又顺手给顾春的脸上涂了一层。 当他们两个重新站在院里,卫春兰眼睛又直了,她无法想象就家里这点资产竟然买了两个奴隶回来! 一路上卫春兰都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直到城主府旁一条街道上。 出摊的位置是在街首附近,一探头就能看见城主府的大门。 林清与卫春兰配合的把油布铺在篷顶遮阳,又将大锅架好,点火烧水,顾春则在一边收拾碗筷。 三个人不一会就将东西归拢齐全,卫春兰看林清手脚麻利,心里更是满意。 这时候客人也上门了。 因为城主府发钱,如今大家伙都不缺钱,贵的吃不起,一碗加大块肉的汤面却不成问题。 林清继续招呼客人,口不走心,仍旧把客人哄得团团转,不一会几张桌子就挤满了人。 卫春兰忙的团团转,往常生意再好也不像今天这般开门就满客,于是她看林清更满意了。 这时突然有一壮硕青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目光一扫,直接落在卫春兰身上,声粗如牛,“春兰,我有事找你。” 卫春兰吓了一跳,扭头看向青年,眼里透着惊喜,“阿牛哥,你怎么没在城主府当值?” “今日不是我当值……”陈阿牛垂着头不大敢看卫春兰的眼睛,“我正好有事要找你说说。” 客人里也有不少熟客,其中一位妇人正好喝完面汤,见状调笑:“陈家小子这囧样不会是想媳妇了吧。” 妇人旁边的汉子哈哈一笑,“我看像,哪天陈阿牛不都得过来瞧瞧卫家姑娘,还不如赶紧让卫老头把酒办了,省得小鸳鸯天天揪心。” 这话一出四周立马响起阵阵哄笑。 卫春兰脸颊微红,不服输的掐腰骂道:“我便是成婚了,这面钱也甭想少一个铜子儿!” 众人再次起哄的笑了起来,唯有角凑到角落处的林清和顾春没笑。 早在这陈阿牛走进面摊,林清就发现这人神情忐忑犹疑,不像是过来看望小情人,倒像是心里有鬼不敢见人。 果不其然,笑声未落,陈阿牛就开口了,“春兰,咱俩的事儿怕是要变一变了。” 卫春兰一愣,“你什么意思?” 陈阿牛低着头,“我已经入教,之后每日都有半两银子拿,我娘说我家就我一个儿子,入赘的话老陈家就断根了,左右你卫家根已经断了,还是你嫁进来吧。” 这话一出客人们立马都笑不下去了,卫春兰不敢置信的瞪着陈阿牛,随即气的差点蹦起来,“我说陈阿牛,你老陈家孤儿寡母,要不是我家救济,你娘俩早就饿死了! 当时条件就说得好好的,你陈阿牛入赘到我卫家,卫家出的东西就是聘礼,如今你进了城主府,又入教能领半两银钱,就敢翻脸不认,你那良心是被狗啃了吧!” 陈阿牛没想到卫春兰会当众掀了他的底,又气又怕,“话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是你嫁进来,我又不会不管你爹和你那爷爷。” “呸!”卫春兰啐了一口,“我爹把我拉扯这么大容易么,本就该是他们享福,谁去你陈家当牛做马! 这些年就当老娘眼瞎,把聘礼退回来,日后嫁娶各不相干!” 陈阿牛一听要退聘礼立马就急了,伸手就要去抓卫春兰。 然而另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一把抓住了陈阿牛的手腕。 陈阿牛能进城主府就是因为有一身蛮力,可如今手腕被那人抓住,就跟被固定在墙上似的,憋劲憋得脸都红了也没能移动分毫。 他气的够呛,顺着手看去,正对上林清的脸,骂道:“多管闲事,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城主府找人出来揍你!” “信。”林清放开手,轻轻拍了拍衣襟上带起的褶皱,“但我也很好奇会不会有人跟你一样傻,大庭广众之下逞凶伤人。” 陈阿牛反应过来,原本颇为窝囊的脸上顿时多了些许戾气,“你们谁啊,怎么没见过,从哪冒出来的?” 如今城中最警惕的就是生面孔,但暗奴又有所不同,忘忧城本就奴隶盛行,但明面上的奴隶买卖是要交税的,私下买卖的暗奴就不用这么麻烦。 如今城主府发钱,家家户户都不缺钱,自然就想着买个奴隶回来享福,于是暗奴更受欢迎,只要来历清晰明确,就不能当成人看。 卫春兰刚刚也被吓了一跳,这会有林清在前,心里也不虚了,理直气壮的回道:“他俩是我卫家暗奴,走的是崔家老爷的路子,凭证就在我家里放着,放心,来路保准比你陈家都正!” 陈阿牛被怼的脸红脖子粗,正想说话,就见有一位城主府的小厮往这边跑来。 小厮大喊:“卫家姑娘,你爷爷排队时摔了,你快去瞧瞧!” 卫春兰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回事?” 小厮道:“我也不清楚,排在他前面的陈阿牛她娘,一开始还好好的,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你爷爷突然就趴下喘不上气。” 卫春兰眼睛都红了,恶狠狠的瞪了陈阿牛一眼,“若是我爷爷有事,我卫春兰就是死也要你陈家陪葬!” 陈阿牛也气的够呛,还想还手,可一对上林清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里顿时一虚,抬起的手一改方向落在脑袋上抓了抓。 卫春兰冷哼一声,也懒得搭理陈阿牛,对林清道:“你跟我走一趟。” 林清点头,一七三晕倒这事并非提前安排,想来要么是人真晕了,要么便是一七三暗中借势故意装晕,好给他们制造混入城主府的机会。 不过以防万一,还得把顾春带上。 林清将顾春往前推推,“我虽有力气,但你爷爷年岁已经不小,从这走到医馆怕是时间太久,正好顾七会医,保不准能帮上大忙。” 卫春兰像是看救星一样看着他俩,也顾不上面摊什么样,连忙点头同意。 小厮催促道:“快走吧,一会人要是死在城主府里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卫春兰立马跟着小厮往城主府跑,林清和顾春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片刻后就绕过排队的人群跑进城主府里。 第397章 第 397 章 忘忧城 第397章 领钱对于忘忧城的百姓来说是件大事, 所以排队的人向来是从天不亮开始,一直到天黑城主府关门结束。 这会尚早,长长的队伍顺着城主府的角门一直向外,直至西北边的街尾, 仍旧不见尽头。 有小厮带路, 几人轻而易举的进入城主府, 顺着人群前行不远就看见躺在地上的一七三,旁边还有一位老妇人。 妇人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梳的油光锃亮, 颧骨很高, 看见卫春兰过来心虚的四处乱瞅,直到看见跟在最后的陈阿牛, 才像是找到了底气,立马又理直气壮的瞪着众人。 但除了陈阿牛没人搭理她,卫春兰径直扑到一七三身边,眼眶微红, “爷爷?” 一七三平躺在地上, 双眼紧闭, 好像真的昏厥过去。 但林清发现就在刚刚卫春兰靠近之时, 一七三胸口的起伏有那么一瞬节奏乱了。 她朝旁边的顾春使了个眼色,顾春心领神会, 快速走到卫春兰身边蹲下,开始为一七三探脉。 卫春兰焦急地追道:“怎么样?” 顾春顿了顿,轻轻一叹, “应是磕到了后脑, 这会最好不要移动太远,需得等他自行清醒再看有没有其他症状。” 旁边围观的人不少,听见这话就跟炸了窝似的, 纷纷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又对被陈阿牛护在身后的老妇指指点点。 老妇不干了,一把推开前面的陈阿牛,尖声叫嚷:“我就是不小心碰他一下,谁知道他怎么自己就倒下去了,这事儿跟我可没关系!” 卫春兰本就强压着怒气,这会却是忍不住了,指着老妇说道:“林二,揍她!” 林清:“……” 她余光一扫,只见人群之外的角落正站着几名身着白袍之人。 肥大的兜帽将他们的面容遮住,只从身形判断应该全是男人,而且看那站姿,各个会武。 因为卫春兰的话,那些人的视线已经集中在她的身上,似乎正在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作为一个奴隶,必须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命令,卫春兰是主人,林清不能否定她的话,最起码明面上不行。 那么接下来就该考虑到哪一个度合适,是菜鸡互啄,还是高手风范? 林清略一思索,就选择了后者,忘忧城不缺人,却也缺‘人’。 打仗要人,夺城要人,圣教所谓最后的利益也要人,一个外家功夫不错的奴隶怎么看都是个好招揽的对象。 唯一要赌的就是这所谓的灰粉能起几分遮掩作用。 如果被发现也暂时无妨,身份达到她这个程度,越是大势力就越不敢轻易杀她,据点那边也已准备妥当,可以保护顾春和卫家人离开。 只等明日子时一到,大军攻城,她便可趁乱逃生。 林清将利弊考虑一遍,脚下迈步向前,所到之处,人群散开,生怕慢一点被连累挨打。 直到距离陈阿牛五步远时她驻足停下,微微一笑,建议道:“要不你俩一起上?” “呸,瞧不起谁呢!”陈阿牛早就被气饱了,看林清的目光满是怒火,“我娘性子向来良善,从不说谎,她说碰了一下必然就只是碰了一下,说到底还不是你卫家怕我跑了,方才想出这么个招数赖上我!” 林清似笑非笑,几乎陈阿牛一开口她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说到底还是不想入赘,也不大想娶,还不想放过卫家家财,大概率打的算盘就是逼着卫春兰拿钱入陈家做妾。 作为‘家奴’,林清也就不客气了,嗤道:“见过倒打一耙的,倒没见过打完脸都不要的,你娘良善与否我不知道,但你陈阿牛废话倒是不少,打是不打。” 陈阿牛脸都憋红了,当即拉开架势,双脚开立,一手握拳,一手比掌。 乍一看还挺能唬人的,周边百姓又离远一点,可看陈阿牛的眼神却多了羡慕。 忘忧城虽说是城,走的也是江湖路子,对于百姓而言会武功就是人上人。 但林清只是稍一打量就知道这陈阿牛的功夫有多糟糕,连最基本的起手式都错漏百出,于是在那拳头打来的时候,只是随意的侧头躲过,而后一拳还了回去。 她的拳头更快,也更狠,即便没有内力支撑也足以要了陈阿牛的命。 若是往常倒也无妨,可这会众目睽睽,不好下手。 林清收了一半力道,拳头正好击中陈阿牛的鼻梁。 骨骼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接着就是陈阿牛的惨叫声和糊满下巴的鼻血。 陈阿牛捂着鼻子坐地上连连哀嚎,声音大的不像断了鼻子,更像是被人踢断了脖子。 老妇见状恨不得扑上去找林清拼命,可一看陈阿牛的惨状,愣是没敢,最后眼睛一转,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开始嚎哭。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竟被卫家这么祸害,我惨啊……” 哭声一声高过一声,极有节奏,精彩的跟唱大戏似的,四周围观的人也逐渐增多。 林清后退几步,多少也有点无奈。 想过陈阿牛功夫不行,却没想到这么不行,就算收了手,也没给她出第二拳的机会,还不如菜鸡互啄适当放水。 不过闹成这样也该差不多了。 她正想着,一抬眼就见人群散开,之前那几名白袍人已经走了进来。 白袍人一出现,四周议论的声音立即小了下去,连哭嚎的老妇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 最前方的白袍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银发,脸上沟壑遍布,蓄着短须,凌厉的目光刺向陈阿牛和他娘,“本护法已经查明真相,陈阿牛不仁不义,无信无德,不配入我圣教,就此除名,由城主府发落。” 老妇一听这话顿时心里一个咯噔,不能入教,钱就没了。城主府发落,活计只怕也保不住了。 完了! 她眼皮一翻,晕死过去。 陈阿牛也怕了,瑟瑟缩缩,有心想要解释两句,可脑子空空,愣是半个字都想不起来,直到像垃圾一样被人押走,整个人还是懵的。 城主府内,碍眼的母子俩被清走了,白袍老者视线转了一圈,最后放在林清身上,和颜悦色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清老实回道:“林二,是卫家新买回来的。” 老者抚着短须,“你可愿入我圣教?” 林清脸上透着为难,心里却是乐了,瞧这话说的,要是麒麟知道怕得被气到吐血。 老者没等到回答,表情一收,“你不愿意?” “能脱离奴身,我哪能不愿意呢。”林清‘笨拙’的解释着,接着为难的看了眼地上辛苦装晕的一七三,“只是卫家遭难,这会旧主尚有性命之危,此时叫我另投他主,心中难安。” 老者仔细观察着林清的一举一动,不断评估着她的情况。 总体来说他还是挺满意的,天大的好处摆在面前还知惦记主人,证明心地不错,够忠心。 而且看这表现也是个心直好糊弄的,给点仨瓜俩枣的就能为他卖命,功夫也还不错,就是身份麻烦一点,但也不算问题。 “他本就是我城中子民,城主府焉有不管之理。”老者回头交代了几句,立即有人跑去找工具过来抬人。 卫春兰感激的对林清点了点头,跟着一同离开,顺手还拽走了顾春。 老者看向林清,接着说道:“本护法姓佟,是右堂下护法,你知恩感恩,忠义双全,待主家醒来,你便来寻本护法入教。” 林清还没答应,旁边就传来一阵阵议论,有羡慕她撞大运的,有嫉妒她得赏识的,也有感动崇敬的…… 大概这会也只有她清楚,佟护法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很容易收买人心,而且有她这个例子摆在这,也是给城中奴隶一个念想,只要忠心,就有机会进入圣教,摆脱奴籍。 那日后外面的军队攻城,本来毫无存在感的奴隶们还不得拼命表现! 不论心里怎么想,林清面上带着感激,再三谢过,而后跟上卫春兰等人的脚步。 顾春之前说过人不疑移动,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佟护法也不好将人丢出去,就在城主府内就近给找了间屋子。 这地方位置偏僻,不像前面人多,也不需要再做样子,帮忙抬人的教众将很干脆的把一七三放在床上就走,之后的事情问都没问。 按理能做到这种程度,对普通百姓而言也该感恩戴德了,但卫春兰却悄悄松了口气,连眉心都放松了些许,动作麻利的将一七三躺着的姿势摆正,细心照料。 林清和顾春见状悄悄走出屋子,小院空旷,两人稍稍走远了点,顾春小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林清也比较头疼,还能咋办,她要联合府军,总不能两嘴一张人家就帮,还得有等价的筹码才行。 林清压低声音,“待会我四处看看,你跟好一七三,若情况不对,立即进入地道,让齐明攻城。” 能否成功,还得看这趟她收获如何。 顾春紧抿着唇,严肃的点了点头。 林清顺手拎起一个水盆进屋,说道:“这院子没厨房,光用凉水也不行,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些热水过来。” 卫春兰没说话,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她,神色多少有点复杂,好一会才开口:“今日多谢你了,待我爷爷醒来就把卖身契还给你,你去找那位佟护法吧。”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林清笑笑,最多也就两天功夫,到时她敢进,还得看那些圣教徒敢不敢收。 见卫春兰不再说什么,她转身走出屋子。 第398章 第 398 章 忘忧城 第398章 城主府很大, 建筑宏伟大气,与皇宫的建筑布局有些相像,又在某些关键位置做了修改,比如龙纹全部用麒麟纹代替, 台阶由九阶改为八阶。 林清对这种布局很是熟悉, 轻而易举的就找到后院的入口。 老城主妻子早丧, 虽未再娶,却也有几名妾室, 亦有三子二女。 除去长子, 其他皆为庶出,且几乎全部成婚, 并且育有子嗣,其中长子和次子的儿子也已成婚育有子嗣。 宁家并未分家,一大家子住在城主府中,若要将这些人全部羁押动静太大, 极有可能会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抹黑圣教名声。 可不管同样不行, 这些人若随意进出, 极有可能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后果同样不可控,所以大概率是被软禁在府中某个区域。 林清根据经验判断, 应该是在后院某处。 这个世界的人都有一种死板到近乎固执的认知,就像左尊右卑一样,大体关押女眷的地方不是女牢就是后院, 但凡换个地方都是对规矩的不尊重。 垂花门外就已有兵士把守, 依稀能看见里面有成群的兵士巡逻,他们的甲胄样式与城墙上的府军略有差异,想来这便是被圣教掌控的明军了。 林清藏在一处假山后方, 顺着缝隙观察那边的情况,然后紧紧蹙起双眉。 若能动用内力,这点防御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眼下不行,就凭外家功夫,想要潜伏入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来还得另寻他法。 林清准备原路退回,脚步却在片刻后停顿下来,一丝违和盘旋在她的脑子里。 这里人明明很多,却又少了某种……人气。 她豁然明朗过来,这个城主府的规模与她的侯府相差不多。 侯府如今记录在册的仆役共有两百多人,但仅凭这些人还不够。 府中管事会根据情况进行招工,按日或月领取工钱,这些人并不记录在册,并且随着时间长短变换,大概数量也有一百多人。 三四百人来回忙碌,她总会在各处看见下人们忙碌的身影,但自从进入城主府以来,她看见排队领钱的百姓,看见那些维持秩序的圣教徒,还有这些军队和守卫,却唯独没有看见几个下人。 下人都去哪了? 林清思索着悄悄原路退出,再次返回最开始的小院外面,一路无人。 她没进门,而是重新拎起那个旧木盆,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这一路上倒是多了一点人气。 或许是已近中午,大家伙赶去吃饭。 不过这么大的地方还不知有几个厨房,林清正想问问路,一位仆妇却停在她的面前。 这人已是两鬓斑白,一双三角眼也注意到了路过的林清,正停下脚步盯着她。 林清几乎一瞬间就察觉到那双眼中的不怀好意。 她熟稔的扬起一抹笑容,唇角的弧度像是刻在脸上一般,温和柔顺,单纯的像是刚从书院里走出的学生。 “这位……大娘,请问厨房怎么走?” 仆妇听到称呼时神情有一瞬间的阴沉,随即回了一个阴森的笑容,抬手指向身后方向,“就在那边。” “多谢。”林清不走心的说了句,抬步与这仆妇擦肩而过,走向对方指出的方向。 厨房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穿过一段小路后,就见对面的一间堂屋大门敞开,上面一块木制匾额写着‘饭堂’二字。 与之前的冷清相比,这里总算多了些人气,外面几名仆役穿梭忙碌,将一桶桶饭菜装在板车上推走,周而复始。 林清向前走去,香气混杂油烟的刺鼻味道不断刺激着她的嗅觉。 厨房很大,吆喝声时常响起,点燃的灶眼只有四个,厨子卖力的抡锅,备菜帮厨速度飞快的挥动菜刀,还有两三名干杂活的婆子忙的滴溜溜转。 林清稍稍蹙眉,厨房里的情况实际上比外面没好多少,这么大的厨房却只有这么几个人,数量明显不对。 厨房管事也看到她,抬步走过来,带着些许暴躁的问道:“你是谁,来这干嘛的?” 林清回道:“是佟护法安排我们在府内修养,但院里没有厨房,我就寻思过来讨些热水。” 厨房管事不耐的挥手赶人,“去去去,没见我正忙着呢,就这么点人手,我上哪有那闲工夫给你找热水去!” 林清又道:“我那边倒也不急,管事若需要人手,我可以暂时留下帮衬一二。” 这话倒是让管事正眼瞧了瞧她,稍一犹豫就同意了,“算你懂事,先去后面劈柴吧,这柴火都不够用了。” 林清立即点头应承,将手里的水盆放在一边,而后挽起袖子走到后院堆积木柴的地方。 后边还算空阔,也不像前面那么嘈杂,已经有一青年正在这劈柴。 青年身上穿着一件褐色短衣,皮肤略黑,相貌周正,一手摆好木头,另只手举着斧头直接劈下,砰的一声,木柴碎成两半,分毫不差。 林清略一挑眉,那把斧头光是柄部都有一臂长,头部更重,普通人可没那力气单手抡斧头,而且另只手都不避讳,但凡角度偏上一点,那手都不用要了。 这是个会功夫的…… 林清的视线扫过那人手腕,无论肤色还是皮肤细腻程度都与脸上不符。 还是个易过容的。 城中有些商户不仁,会把百姓充作奴隶贩卖,所以普通人会适当进行丑化避免此类事情发生,灰粉盛行的原因便在这里,但绝达不到易容的程度。 或许是感受到林清的目光,青年放下斧头抬手抹了把汗,扭头看向林清,仔细打量了一会,才问道:“你有事?” “管事让我过来帮忙劈柴。”林清看了眼一边堆积如山的柴堆,“但想来不需要了。” “你在一边待着就行。”青年说了一句,扭头继续劈柴。 林清无可无不可的走到一边站着,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在这府里当差的?” “闫石,管事找来帮工的。” 林清沉默片刻,抬手揉了下眉心,她记得当初遇见徐天骄的时候,对方曾给过她一个消息,城中有一位幕僚叛变逃跑,名叫时延。 时延,闫石…… 是起名字都这么不用心,还是说就是巧合撞见了? 林清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前者,她能感觉到一言一行正被对方用余光锁定,普通人不会这么干。 又过了一会,闫石停下动作,语气也比之前好上一点,“以前没见过你?” 林清环臂倚在墙角,“我是暗奴,佟护法看我根骨好,同意我加入圣教。” 闫石脸上有一瞬间的不屑,但收敛极快,“这是想去北城享福了?” “北城?”林清疑惑道:“北城那边有何说法?” “你不知道?”闫石颇为讶异,笑道:“也对,你一个暗奴自然没接触过这些东西,百姓入教每日可领半两银子,而后圣教会对这些新人进行二次选拔,合格者可进入北城,一切生活所需皆由圣教发放,月钱足有百两。” “那还真是天大的好事。”林清不大走心的夸了句,随即又道:“可我之前从未听人说起?” 闫石将手中斧头丢在一边,“北城那边的事只有圣教内部和城主府内的少数人知晓。” 这是不装了。 林清斜睨着他,“这么秘密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闫石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露出一个笑容,“我见过很多暗奴,里面不乏书生,但大多一股子酸腐味,绝没你这气度。” “就当你是夸我了。”林清笑着抬步走到他面前,“所以你想做什么?” 闫石道:“你如今在此,要么是被那些拐子拐来的,要么就是混进城的渊人,我知道一条暗道与城外连通,你只要帮我救一个人,在我离开时就会告诉你地道所在,随你利用。” 林清很是好奇,“不怕我毁了忘忧城?” 闫石冷嗤一声,满脸不屑,“忘忧城远没表面上那么光鲜,藏在暗处的肮脏比你想象的还要不堪,暗奴不过是其中一样最能见人的勾当,这种地方若毁了,也算造福一方。” “的确令人心动。”林清仿佛真被打动了,但只是一瞬就重新陷入犹豫,“不过只是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冒险帮你。” 闫石压下烦躁,“你还想要什么?” 林清适时的露出一抹贪婪,“这年头日子不好过,估计我干完这票南境是不能待了,总得有些银钱傍身。” 闫石听到这话心里颇为瞧不起眼前之人,但同时又松了口气,有的贪就好,不怕遇见贪的,就怕遇见不贪的。 “金银你就别想了,如今整座城的钱财都被圣教控制了,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拿到,除非一家家去百姓手里抢。”闫石说道:“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浪费,不过我意外得到一个消息,你可以拿去卖给外面的军队,至于能卖多少钱就看你自己了。” 林清犹豫片刻,点了下头,“总比没有强。” 闫石道:“我曾意外抓住过一名圣教长老,他告诉我老城主和少城主被关在城北的云水寺中。” 林清若有所思,被选中的圣教徒在城北享福,老城主和少城主也被关在城北,“看样子城北很热闹啊。” 闫石哼笑一声,“该热闹的地方自然热闹,行了,定金我已经付了,你也该遵守承诺。” 林清似笑非笑的瞥着他,“这是自然,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你要救谁?” 闫石眸中的讥讽一闪而过,快的像是被阳光闪了一下,“她叫兰怡,是我未过门的夫人。待会我们两个一同前往后院送饭,我会引走护卫,你负责带她从后门离开,我们在南边的吴家巷会合。” 第399章 第 399 章 忘忧城 第399章 事情定下, 闫石稍稍松了口气,抬腿向厨房走去。 他并没注意到林清盯着他的背影多了几分玩味。 在林清看来,如果说刚刚还不能完全肯定,那么现在就可以确定下来, 闫石就是时延, 可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哪有她前脚想进后院, 后脚进个厨房就有人凑巧帮忙的道理。 尽管这凑巧里满是阴谋的味道,对方更不知她真实身份。 林清不信巧合, 不过里外急的都不是她, 不妨跟上去瞧瞧,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最关键的是宁兰怡与时延, 一个城主府少主嫡女,一个城主幕僚,他俩是不是真的生出私情打算趁乱私奔? 还挺让人好奇的。 林清低咳一声,她才不是因为想吃瓜才跟上去的, 她这叫顾全大局, 帮齐参将攻城降低难度, 顺便探查一下城主府的真相, 包括家庭纠纷情况,也好方便接下来的官员过来掌控局势。 林清重新走回厨房, 大家依旧忙碌,油烟浓郁刺鼻,她旁边的角落堆着不少食盒, 正有人将其一个个搬起送到外面的板车上。 时延正在与厨房管事说话, 管事皱着眉,满脸为难,偶尔扭头瞥了瞥刚进门的林清,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时延走到林清身前,说道:“今日人手不足,咱们与王婶跑这一趟。”语罢便过去帮忙搬东西。 林清顺手去拿最近的食盒,还没碰到就被时延先一步给抢走了,“你去外面看车吧,免得出事。” 林清点头同意,视线在那食盒上一扫而过,些许刺鼻的火药味顺着食盒缝隙飘出,钻进她的鼻子。 林清不动声色,抬步走到门外的板车前,视线在车上那些已经摆好的食盒上扫过,没有那些油烟捣乱,这外面的火药气更浓,至少半数食盒里都是那玩意儿。 要在管事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不是件容易事,要么是真瞎,要么就是一丘之貉。 时延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将食盒全部装车。 那位王婶也到了,杵在板车旁边盯着两人笑,正是之前遇见的那位仆妇。 时延被笑的浑身发毛,扭头瞥了眼林清,却见人家神色如常,就跟感觉不到似的。 他心中又松快两分,蠢成这样,想来之后的计划全无问题。 于是时延伸手抓住林清的胳膊,把两人的方向对调,而后推起板车前行,还特意加快一点速度,把王婶与林清撇在后面。 林清笑眯眯的看着时延把自己当牛使,扭头和一边的王婶闲聊起来,“看来大娘是这里的老人了。” 王婶颇为诧异的看了看林清,“不算老,也就四五年吧。” 林清幽幽一叹,“那大娘你来的可不是时候了,如今府里这样乱,保不准身契在谁手中,若是一不小心丢了被人拾去,不就连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了。” 王婶哼笑,一双三角眼阴鸷如蛇,“身契这种东西又能有几成作用,丢了便丢了,只要别拜错主子,自然差不了。” “看来大娘也是心有沟壑之辈啊。” “知道就好,看人家时家小子干活多卖力,只要老实本分,好好听话,自然少不得好处。” 林清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下去。 看来这姓王的与厨房管事并非同一伙人马。 三人来到垂花门外,守卫一看王婶便放行,只是派了两名士兵在后面跟着。 后院不小,正妻住在东边,不过老城主正妻早亡,如今后宅主事的是少城主的夫人,所以也是少夫人和女儿住在那边。 一进这里巡逻的士兵明显增多,后面又有两人跟着,连王婶都老实不少,一路无话,直到院门前不远的地方,几声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了过来。 虽说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林清却觉得其中一个声音略显耳熟。 她微微蹙眉,拐过最后一个弯道,前方的情景也终于彻底出现在眼前。 只见一黑衣男人正在与守卫交代什么,那人相貌寻常,并无显眼的地方,但林清一眼就记起这人的身份。 之前画舫时,她曾躲在麒麟房间的柜子里偷听,当时与麒麟谈话的随侍就是这位! 林清觉得这人十有八九是认识她的,那就不大好办了,总不能真束手就擒吧? 她的视线放在板车的食盒上,然后她发现时延似乎比她还要紧张,那双握住车把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已经泛出白色。 看来那人认识的并非只有她一人,那就好办了。 面对一个想要坑死她的人,反坑一下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林清本就走在板车侧面,信手一拨,边缘处的几个食盒就倒在地上,菜饭和瓷器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 几个竹筒也从中掉落,其中两个木塞滑落,黑色的粉末撒出,在石砖铺成的地面留下一道漆黑的痕迹。 刺鼻的火药味随之散开。 动静吸引了周围所有的人,包括那名追随麒麟的随侍,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跟在后面的两名士兵。 “火药!” “有刺客!” 两人举起手中兵刃,惊惧大叫。 时延本就心中有鬼,被这一串变故打的措手不及,听见后方士兵的叫声,下意识抽出藏在板车下方的长刀,将身后两名士兵砍杀。 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在时延身上,四周或巡逻或站岗的士兵立即拔出兵刃向他涌来,那名随侍也在其中。 时延快气死了,之前准备的计划失败大半,只能提前点燃火信,一脚将板车踹飞出去,接着转头就跑。 砰的一声巨响,爆炸的火光向四周蔓延,草木被点燃,火光冲起,黑烟在半空凝聚。 躲闪不及的士兵被当场炸死,受伤之人也有不少。 随侍大怒,“抓刺客!” 所有士兵追向时延,场面一团混乱。 林清早在时延抽刀时就已经跑开了,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暂时不在她身上,快速溜到院墙角落,攀着一边大树,身手利落的翻过院墙。 爆炸的地方距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并未被火势影响,但那动静不小,屋子里的人跑到院子里查看情况。 当林清落地的时候,与她们撞了个正着。 两边人面面相觑,站在最前面的中年妇人警惕的看着林清,开口问道:“阁下是谁,为何来此?” 林清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三位,打头说话的妇人大概三十来岁,衣着华丽,只是面容颇为沧桑,眼下青黑浓重的连粉都无法遮住。 想来这位应该就是少城主的正妻了。 后面则是一位年轻姑娘和婢女,正警惕而好奇的看着她。 林清脑中快速的思索着,宁大夫人被困此处仍能护住女儿,看她入内亦不见慌乱,可见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受托而来,有人说让我带宁兰怡走。” “谁要带我走?”一直躲在后面的年轻姑娘疑惑的眨了眨眼,“为何要带我走?” “兰怡,回去!”宁大夫人轻喝。 宁兰怡瑟缩了一下,一步三回头的往房间走。 “女儿家最重名声,岂能无缘无故与公子离开!”宁大夫人面上愠怒,“若无事还请公子离开,否则我就要叫人了。” 林清继续试探:“他说……他叫时延,是宁兰怡的未婚夫。” 宁大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警惕稍散,“外面的护卫很快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你如何带她离开,离开之后又去哪里,做什么?” 林清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少脚步声正往这边过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若夫人不介意,不如换个地方详谈?” 宁大夫人眼皮颤了颤,转身回到房内。 林清跟在后面,顺手将房门关上,抬步走到椅前坐下。 宁大夫人眉心皱了皱,走到稍远的软塌上缓缓坐下,“现在可以说了?” 林清简单的甩出三个字,“出不去。” 宁大夫人双眉紧蹙,看向林清目光不善,“你耍我?” “自然不是。”林清从容回道,“若我真的就这么带宁兰怡走,才是将她送入火坑。” 若是往常,宁大夫人早让家仆把人丢出去了,可这会她只是阶下囚,色厉内荏,底气不足,只能忍着怒气询问:“怎么说?” “我得到的消息说时延是老城主的幕僚,但以刚才的情形来看,宁姑娘与时延并无私情,想来也没什么婚约可言。” 林清说到这多少有点失望,叹了口气。 宁大夫人心里却因这口气打了个哆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清道:“想来若无少城主命令,时延也不敢这么败坏宁姑娘名声。” 当然这么说也算是给宁大夫人面子。 时延不傻,很可能是想让她干什么抵命的事,所以才在言语上少有顾忌。 不过时延之前是府中幕僚,幕僚这种大部分都是玩脑子的,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话不能全信,否则很可能上套。 属于她的幕僚除外! 让林清彻底确定下来还是宁大夫人对时延的态度,那种囚徒遇见希望的神情即便再努力隐藏,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时延的身份一旦确定,王婶和厨房管事的势力也就能推测一二。 就以刚刚王婶看见火药时的震惊以及逃跑不逊于她的速度来看,两人与圣教全无关联,那就是城主府内部的势力。 如果刚刚没有她捣乱,一切都会按照时延的计划进行,那么火药会在院门前爆炸,她的目的是进院救人逃跑。 而王婶明显对一切都不知情,等待她的不是被火药炸死,就是在之后问罪时被牵连,横竖都是个死字。 那么王婶是有八成以上概率不会是城主或少城主的人。 老城主共有三子,再抛除归顺圣教的宁三,也就只剩下宁二了。 林清忽然就明白忘忧城为何这么容易被圣教控制了,民间传教是一部分,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城主府内部争权。 宁大夫人并不知道林清心里已经将成主府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轻叹一声,说道:“既然公子已经知晓,我也没必要隐藏,时延的确是我们大房的人,如此他更是值得信任才对,为何公子会说小女与他走才是掉入火坑?” 林清反问:“他潜伏在此许久,为何早不救晚不救,偏偏这时候要救?” 宁大夫人噎了一下,虽说被关在这里,但并不代表她得不到外面的消息,可如今城中风平浪静,实在想不出原因为何。 林清微微一笑,“盛国将军杜必康与圣教勾结,意欲吞并南境,大渊为救黎民,派兵十万,如今就驻扎在城外。” 宁大夫人惊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第400章 第 400 章 忘忧城 第400章 如今的忘忧城城门已关, 所有百姓被关在里面,饿了给饭吃,渴了给水喝。 圣教和城主府解决掉他们所有的生存困难,而且每日定额发钱。 这里的人不缺食物, 有钱消费, 从生理到心理上都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 于是吃了睡,睡了吃, 闲了聚在一起说说话, 又或者逛逛青楼醉生梦死。 简直神仙一般的日子。 但换种程度来讲,也像养猪一样, 连屠夫在城外聚集都不知道。 是的,没有人知道大军已经围城。 林清揉了揉眉心,心里多了一股若有似无的不安。 她暂时压下情绪,对宁大夫人道:“其实很好理解, 忘忧城的命运已是既定, 时延能于圣教和城主府的围剿中存活, 手中定有些人脉, 能得到城外消息也不算难事,所以他想跑, 而宁姑娘手中必然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在跑路前冒险动手。” 宁大夫人强迫自己稳定下来,“难道就不能是我夫君发现异常,命他救走小女?” 林清反问:“敢问夫人只有这一位女儿吗?” 宁大夫人下意识摇了摇头, “我还有两个儿子, 他们被关在另一边。” 林清继续问道:“那两位公子是否已经成家?” 宁大夫人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均已成家, 长子也已有一对儿女。” 林清直视着宁大夫人的眼睛,“这么多人可以选择,为何一定要救宁兰怡?” 这个问题就过于尖锐了。 或许在现代这根本不算什么,但这里还处于封建制度,男子当家弄权,女子操持家务。 这种情况下,如果老城主等人真的认为没有希望需要救走一到两人延续家族血脉,九成九的概率会选择男性,且年龄保持在十到二十岁为最佳。 根本没有必要摒弃所有人不顾一切的去救宁兰怡,除非宁兰怡的身上隐藏了什么秘密。 宁大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她无话可说,她要比对方更加清楚宁家的情况,可以说宁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包括她的夫君。 “所以将之前的推测进行组合,就能得到一个结论。“林清不徐不疾,接着说道:“宁兰怡身上藏有一个秘密,时延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在得知忘忧城即将沦陷后,他利用身份蛊惑老城主和少城主的暗线帮忙,打算在渊军攻城前带走宁兰怡,将这个秘密据为己有。” 宁大夫人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可面上仍旧固执,“或许兰怡身上的确藏了什么秘密,但救人的消息仍旧有可能是我夫君传讯,时延只是在执行命令。”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若少城主有这本事只怕早就逃走了,又怎会还被关在那个地方,又或者说……宁夫人要赌那微不可寻的概率,将女儿的生死交到时延手中?” 她站起身,漫步走向宁大夫人,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对方的心头上,“之后的事情你可想过,一旦宁兰怡没了价值,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监禁?死亡?亦或是被卖到哪个不知名的秦楼楚馆……” 门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也让宁大夫人从那种恐慌崩溃的情绪中拔了出来,发红的眸子瞪向门口,斥道:“谁在那!” 门被打开了,宁兰怡走进房间,美眸含泪,顾不得身上脏乱的泥污,猛地扑向宁大夫人,“娘,你要救我!我怕,我害怕!” 宁大夫人抱着女儿,再坚强的心也在此时出现了裂痕,泪水萦绕,又被她生生憋了回去,稍稍侧头盯着林清,声线微颤,“所以,我该做什么?” 林清有一瞬间的沉默,她觉得此时的自己与时延好像没什么两样,可若不把一切掰开了揉碎了说出来,宁兰怡会死。 也或许不止一个宁兰怡要死。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那便要看这个秘密究竟有何价值了。” 宁兰怡渐渐收住哭泣,泪眼朦胧,慢慢坐在宁大夫人身边,“我一闺阁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也只是在街上转转,就是有些秘密也只是闺中小事,哪能与生死大劫扯上关系。” 林清轻轻垂眸,宁兰怡此时说谎的概率很小,时延说只让她带人离开,而不是带着某样东西与人一同离开,那么这所谓的秘密应该就在宁兰怡的身上。 或许是一个消息,也或许是随身携带不曾离身的某样物件。 她引导着宁兰怡的思维往这上边靠拢,“可曾遇见过你的父亲亲眷与人谈话,或者得到过类似的信件、消息等等?” 宁兰怡回忆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宁大夫人也有点急,“听话,你再仔细想想,可是哪天偷溜进父亲书房玩了?” 她生宁兰怡时年岁已经不小了,所以对这个女儿也格外偏爱,这也导致宁兰怡会有一点小叛逆,偶尔会偷偷溜到父亲的书房玩耍。 宁兰怡拼命的回忆,还是摇了摇头,“如果书房有人,守卫是不会放我进去的,而且我也不是次次都被放过去。” 林清稍稍蹙眉,不是前者,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她仔细观察宁兰怡,姑娘很是漂亮,肤色白皙,杏眼琼鼻,头上只简单点缀一点发饰,腕部带着一个玉镯,腰间坠着香囊。 这一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林清注意到宁兰怡的脸色越来越红,忽的反应过来,瞥开目光盯着地面,“那你可曾携带什么物件,从不离身的那种?” 宁兰怡伸手从自己的头上开始往下搜了一遍,“我每日的衣裳首饰都是丫鬟准备的,我也没怎么上心过,若说真有什么不离身的……” 宁兰怡脸色一变,迅速将腰间香囊解下,双手微颤,几次都没抓住绳子,还是宁大夫人帮忙才将香囊打开,倒出一粒指甲大的小石头。 石头通体蔚蓝,散发着一点淡淡的荧光。 宁兰怡语速飞快的解释道:“之前有一次我是想去书房找书,但门前就被守卫拦下,说是里面有客人,我离开的时候就在地上拾到了这块石头,我就是见它好看才随身带着!” 说完立马将石头塞给林清,就跟上面沾了毒药似的。 林清也是难得愣了一下,回神后低头打量着手中的石块。 刚刚还看不出来,如今东西近在眼前,方才发现这石块的外壁晶莹透明,如琉璃一般并无颜色,所谓的蓝更像是内部映射出的颜色。 怪不得宁兰怡会随身带着,这东西确实漂亮,乍一看亮晶晶的,比寻常宝石还要耀眼。 林清见过这种石头,之前麒麟在龙凤山庄弄出那么大的排场,让一山庄的人被迷失心智,这石头占了一半功劳。 她当时还怪好奇来着,可惜她被爆炸的气流轰飞,石头也落入火中,想来已被烧融了吧。 林清着实没想到会在这地方再次看见这种石头,若说时延的目标就是它,倒也合理。 宁兰怡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林清理所当然的说着,“天下神奇之物数不胜数,我也并非什么都见过。” 这个世界的天材异宝大半她都用过,剩下的一点虽然没找到实物,但各类描述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 猜测是有,但还得让人帮忙确定一下。 林清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声音未落,门外传来拍门声,想来是已经发现不对,正在逐处搜查。 那声音很急,木制院门被拍的砰砰作响,接着是外面守卫传来的叫声。 “快开门,奉命搜查刺客!” 宁大夫人和宁兰怡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宁兰怡再次钻进宁大夫人怀中,害怕的瑟瑟发抖。 宁大夫人忍着惊惧问道:“如今门外都是人,我们怎么离开?” “如今追捕的重点在时延身上,多数士兵都会在他屁股后面,这里只是少数,不足为惧。”林清从袖袋里翻出一个竹哨规律的吹了几下。 竹哨无音,只有气流从孔洞处吹出。 林清走出房门,站在院中。 宁大夫人不明所以,咬了咬牙,拉着宁兰怡跑到院里,说道:“就算数量再少,也并非是我们三个能对付的。” 她忽然听见一阵风声,本能抬头,却猛然惊的瞪大眼睛,只见数十名黑衣人从四面飞来,落在院外。 一切都仿佛在此刻乱了起来。 兵器频频碰撞的声音,不断响起的喊杀声,还有重物倒地和伤重死亡时的嚎叫。 宁大夫人被困在这很久了,外面一直很安静,只偶尔守卫换值时发出一些声响,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这样热闹。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黏腻,她恍恍惚惚,如梦游一般找来一条丝巾蒙住了宁兰怡的眼睛,然后规矩的站在林清身后,再不见丝毫抵抗。 就像林清之前判断的那样,明军主要的目标在追捕时延身上,这里搜寻的人数并不多,厮杀很快就结束了。 瑾瑜飞过墙壁,将门打开,他同样穿着黑衣,只是在胳膊上系了一道红绳作为分辨,对林清道:“尤文泽在顾大夫那边,已先一步离开。” 林清颔首,抬步走出院子。 有两名暗卫落在宁大夫人和宁兰怡的身后,还有一人扛起了已经昏厥的丫鬟。 这会不走,一会就真走不了了。《 》 400-410 第401章 第 401 章 忘忧城 第401章 暗部据点有一套完整的设施, 包括临时地下据点,伪造身份,易容工具,以及逃生所用的车马等等。 地下密室内部, 暗部大量成员聚集在此, 原本作为堂室之用的地方已经挤的满满腾腾。 卫春兰缩在角落里,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茫然又懵逼的状态。 她今年十七岁了,作为一个普通百姓, 她每日盘算的事情就是把自家面摊的生意照顾好, 把爹和爷爷照顾好,再把陈阿牛娶进来, 给老卫家留个后。 结果今天之后,她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 陈阿牛悔婚,还想往她身上泼脏水。 爷爷晕厥,结果又在一群黑衣人冲进来时生龙活虎的蹦起来, 拎着她跟随那些黑衣人往外跑。 还有新买回来的两个奴隶。 卫春兰双眼没有焦距的看向不远处, 顾春正在给一位穿着黑衣的男人包扎, 其他人路过时都会亲切又恭敬的喊上一声“小顾大夫”。 卫春兰想起她之前骂人的样子, 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也多了一点荒诞的心虚感。 她脑子里也同时多了另一个问题, 家里买来两位奴隶,如今这一位小顾大夫看似身份不凡,那么另一位呢? 卫春兰低头思索着, 连一边的卫成都顾不上了, 然后她看见暗室的大门再一次打开,一群黑衣人簇拥着林清等人走了进来。 原本忙碌的所有人纷纷屈膝行礼,齐声道:“属下拜见指挥使!” 卫春兰仿佛被这声音惊得灵魂出窍, 然后被卫成拉着跪在地上。 林清也注意到角落处的不协调,但也只是笑笑,“诸位免礼。” 众人纷纷起身,又有人站出来引领宁大夫人与宁兰怡下去休息。 林清视线一扫,先是找到顾春的位置,与他颔首打了个招呼,接着与瑾瑜和据点管事一起往里面走,准备去里面的密室研究接下来的事情。 就在路过卫春兰面前时,她脚步微微一顿,转头正对上卫春兰的视线。 这姑娘双眼发直,就跟傻了一样。 后面的卫成悄悄拽了拽自家女儿的衣袖,小声提醒:“不能对主子无礼。” 卫春兰这回是真虚了,脑子里全是她支使教训林清时的样子,一时间脸都被吓白了。 林清自认为脸上笑容还是挺和蔼的,但瞧这姑娘吓得,一时半会也不好说什么,于是看向一边的卫成,“跟你女儿好好解释解释吧。” 卫成没想到主子会跟他讲话,一时间慌乱的手足无措,连忙抱拳行礼,可又觉得好像不对,立马就要下跪。 还是旁边的暗卫看不过眼,拉了这实诚汉子一把,“指挥使有命,你好好行礼应诺就行,其他礼节也得看场合,别让主子为难。” 卫成这才重新站起,连连应诺。 林清收回伸出去的手,微笑颔首,而后与身后一行人步入里面的一间小房间。 房间四面墙壁,三面设有烛台,唯有东面空着。 据点管事按照规律分别将三处烛台下拉,东面的墙壁内部传出‘咔嚓’一声,墙壁向两侧弹开,露出隐藏在里面的另一间屋舍。 里面的空间与外面差不多大,被成排的书架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区域,每一个书架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册,角落处还堆积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箱子,里面堆积的书册卷轴也已经冒尖了。 一七三早就等在这,见他们进来立即过来行礼,然后与瑾瑜站在一起。 据点管事这才对林清郑重下拜,“属下四十七,拜见指挥使!” 林清上前半步,伸手虚扶,“免礼,南境凶险,能将此处经营如此规模,你功劳甚大。” 距离京城越远,资源的分配就越困难,很多时候照顾不到就需要据点管事想办法。 即便暗部会在之后补上亏空,但一时的困境必然存在。 尤其南境这种地方,四十七能把据点经营到这种程度,已经充分的展现个人能力,之后前途无限。 四十七大概四十多岁,身材削瘦高挑,眉眼间透着精明,蓄着两撇八字胡,乍一看与市面上的商户老板没有任何区别。 但只要咧嘴一笑,立马多了一股奸商味。 林清道:“如今这么一动,崔家这层皮就保不住了。” 四十七闻言也是叹了口气,他是以商户的名义在此扎根,生意做的不小,为了避免被怀疑,还特意娶了好几房妾室,生了好些庶子庶女。 就因为这层皮,从始至终都没人怀疑他是细作。 但如今这层皮保不住了。 他低下头,拱拳禀报:“属下已经安排人将家眷迷晕转移,并已准备好毒酒,随时能送他们上路。” 此话一出,连旁边的一七三都忍不住悄悄瞄着林清。 静谧中,唯有烛火燃烧时传出一点响动,原本并不明显,可这会却像是不自觉的往耳朵里钻。 林清自是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她的双手染满鲜血,却从不沾自己人的血,叛徒除外。 在规则内适当放宽,也能让下属们更加忠心。 至于之后的事情也不用她亲自操心,些许小事自有下面的人料理。 林清从容一笑,“倒也不必如此,对于有功之人本官自会重赏,待回京之后会有人将你的身份洗白,放至地方为官,至于家眷,只要不是细作,你自行安排即可。” 四十七长吁一口气,感激的跪下叩拜,“谢指挥使!” 林清又客套两句,顺道瞥了眼一边同样松了口气的一七三,将话语拉回正题,“城北是什么情况?” 一七三道:“属下之前也听过城北古怪,曾亲自进入其中,但那边一切正常,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四十七也道:“属下有两家铺子就在城北,那边的生活的固定人数和街上人流一直很稳定,的确不曾见到异常。” 林清还是很相信这二位的,既然说一切正常,十有八九是没有问题,又或者问题隐藏在某个极为隐蔽的角落,以至于暂时没有发现。 她再次问道:“那些传闻被选中送到城北享福的圣教徒呢?” 四十七蹙起眉,有点不敢去看林清,“属下也曾得到过类似的消息,但几乎将城北翻了一遍,也没见过那些人。” 林清立马抓住他话中漏洞,“就是说人没了?” “不,人还在。”四十七道:“他们进入城北失踪,又会不定时出现,还会回去查看房产,唯一的区别就是……” 他顿了顿,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他们会携带大量金银,出入各类商铺、赌坊和青楼,又在花光之后离去,最终消失在北云水寺附近。属下也曾派人多次探查,均无所获。” 林清思索着四十七的话,继续问道:“可曾派人混入圣教?” 四十七叹了口气,“派过三人,均在入教时被那些圣教徒发现,属下至今弄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发现的,也就不敢再派人过去。” 林清大概猜到了原因,她取出从宁兰怡那得来的蓝色石块,吩咐道:“让顾春过来。” 瑾瑜转身出去,不一会就把顾春带了过来。 林清将石头交给他,“你知道这个东西吗?” 顾春放下药箱,仔细检查着这块小小的蓝色石头,半刻钟后,他颇为复杂的将石头重新交给林清,“想来大人已有猜测,这是一块魄心石。” “魄心石?”瑾瑜怔了下,“这是什么东西?” 顾春道:“魄心石内生有髓液,对内功有极强的辅助作用,若将其引出辅以适合的药材,甚至能起到拓宽经脉稳固根基的作用,我药王谷便收藏了一块魄心石,但里面的髓液是红色的。” 瑾瑜以前学的都是经书典籍,最多扩展到兵书,对这些事物还真不那么了解,听顾春这么说很是诧异,“颜色不同?” 顾春点了点头,“魄心石内髓液色泽各异,所以不好辨认,若非药王谷内还有一块成品,我会以为这种神物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几人深以为然,世间能够辅助修行内功的天材地宝本就稀少,的确算得上神物。 林清轻笑一声,“之所以说它是神物,并非那般简单,而是只要有源源不断的魄心石,就能催生出一个顶流高手。” 此话一出,瑾瑜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清,四十七与一七三同样惊的说不出话。 顾春也是怔住了,魄心石太过珍贵,连药王谷传承至今也只有那么一块,也就因他是谷主亲传,才有机会得到一点研究,又根据古籍记载,最终得到这些结论。 但很快,这些震惊便在他的心中化为崇拜,目光灼灼,仿若会发光一般。 林清被盯得的低咳一声,实际上她并没见过魄心石。 这是一本书的世界……至少曾经是一本书的世界。 女主为了给男主疗伤,想要寻找传说中的魄心石,结果折腾一通又迷倒几个男配后,最终也只能找到一种效果相差数倍的替代品。 但即便这样也让男主的内功往上窜了一个等级。 所以说魄心石相当于只存在设定里,但这也足够了。 林清道:“就像顾春所说,魄心石的生成依赖石髓,但谁规定一块石髓就能生成一块魄心石了。” 顾春立即反应过来,双眼发亮,“所以说一块石髓能够产生魄心石的数量是根据石髓笼罩范围而定?” “是,真正难得的并非魄心石,而是石髓,这种东西才是真正的神物。”林清难得感叹,石髓才是最稀少的,怕是这世间都没两块,“而且若将石髓置于水中,生成魄心石的速度会更快,效果也会更好。” 这会她算是明白麒麟的算计,也大概清楚周福生究竟拿走了什么才让圣教跟疯子似的追着她跑。 第402章 第 402 章 忘忧城 第402章 线索像是珠子, 在林清的心里逐渐串联,最终形成一条完整的珠链。 林清问道:“时延那边情况如何?” 四十七低声禀报:“明军仍在抓人,咱们的人也跟在后面。” 林清思索片刻,命道:“将人往城北云水寺驱赶, 看他进了寺院后会往哪走。” 四十七应下命令转身离去。 林清看向一七三, “你即刻出城, 命齐参将天黑时攻城,让周虎带天禄卫从密道进来。” “诺!”一七三将苍老的身体站的笔直, 双眼微微发亮, 声音洪亮的应着,而后迅速离开。 林清笑了笑, 最后看向瑾瑜,“如今情况有变,有个地方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瑾瑜怔了怔,“您是说……” 林清往书架上四处扫视一圈, 尽管东西又多又乱, 但暗部收录的排序是固定的, 她轻而易举找到存放府军消息的书架, 从上面抽出府军将领的书册,“得让府军动一动了, 顺便给齐参将那边留个门。” 瑾瑜心脏重重一跳,浓烈的暖意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被人放在心上的感动。 直到来到这里, 他方才知道之前的计划有多幼稚, 因为困难不止来源于敌人,还有自己人。 利益不统一,足以被自己人扯着后腿不放。没有足够的筹码, 连坐上谈判桌的资格都没有。 但林清记得他,而且将一切合理化,包含他的那一部分。 瑾瑜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一切好像没变,他还是他,却又不像是他了。 瑾瑜郑重的接过书册,将一切情绪悉数收敛,“我知道了。” 林清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我想自己先去探探来着,但时间紧迫,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瑾瑜配合的把身高降低,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大人……你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林清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僵住,连脸上翘起的唇角都有点维持不住的抽搐几下。 她两辈子加一起反正比这屋子剩下的俩人要大。 林清低咳一声,端正脸色,认真程度堪比对待皇帝圣旨,“那自然不是,本君乃是妖怪成精,今年已经一千七百岁了。 往日里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年轻人。 偶尔来上一碗血肉,既解馋又能修炼,要不你以为本君养你们干嘛的。” 瑾瑜惊悚的微微瞪大眼睛,呆愣愣的,像是撞进虎穴里的猫儿,除了炸毛,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闷笑,他扭过头,看见旁边正在捂嘴偷笑的顾春,忽的才反应过来。 瑾瑜微恼,也不知是恼林清戏耍他,还是恼怒他自己竟连这种鬼话都能当真,一时间之前那点感动全都散了,低头转身就走,速度快的跟后面有鬼追似的。 林清也笑了,不过没发出声音,免得真把人家气急了,最后还得她想办法哄。 直到瑾瑜出了密室,大门再次关上,顾春止住笑,“大人就不怕明日瑾瑜先生真放一碗血过来寻大人品尝?” 这回轮到林清愣了,“不至于吧?我就是活跃一下气氛,他看起来怪紧张的。” 顾春认真道:“换做是我,只要我的血肉对大人有用,不用明日,现在我就去找个碗放血。” 林清噎了一下,“倒也不必,我真不喝那玩意……” 顾春笑了笑,将话题转移,“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一些时间,若是大人不急,不妨等我片刻,如今我手头正好有些药材能用,与魄心石融合,能减缓你现在的症状,最起码能恢复两成内力。” 对林清而言,能恢复两成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每次动用还阳诀,她怎么也得休息个把月,如今这才几天。 那如果她有足够的魄心石,是否就能抵消一月无法动用内力的后遗症? “不行!”顾春立即就猜到她是怎么想的,“那等功法用多了必会对经脉产生不可逆的伤害!” 林清一下子就老实了,顾春很少生气,可一旦生气,即便是她这个指挥使也得遵医嘱。 她看着顾春就这样打开他那个硕大的药箱,找来空碗,一堆瓶瓶罐罐的往里兑,最后小心的将魄心石内液体引流,按照比例兑入碗里。 原本就黑乎乎的药,看起来仍旧寻常的没有变化,只是味道上由一种苦涩变成了满含辛辣的苦。 就像往里面兑了两斤生姜。 林清平静的从顾春手中接过汤碗,一口饮尽,而后将碗交还顾春,“我还有事要料理,这里便交给你了。” 顾春握着碗沿的手紧了又紧,“大人一切小心。” 林清安抚颔首,“放心,我心中有数。” 她疾步走出密室,接着是一串压抑不住的咳嗽,好一会才把口中的辛辣压下去。 然后继续面不改色的往外走。 药劲上涌,像是有一股力道强横的冲击着身体各处,撕裂般的疼痛从小腹蔓延周身,循环往复,直到一股涓涓细流在经脉各处流淌。 这药效比她想象的还要快,虽说只有两成,眼下也已够用。 林清舒了口气,继续前行。 此时已是下午,阳光仍旧刺眼,地下据点建立在城边一处宅子里,距离那处出城的暗道很近。 从这出去又穿过两条偏街,就能看见忘忧城最热闹的主街道。 因为之前的追捕,百姓已被驱散,街道上一片凌乱,摊子被掀翻,布料染上脏污,脂粉混入泥沙,绿色的蔬菜仿若成泥,印着一个个脚印。 这里荒凉的像是一座即将被放弃的城池,明明仍在追捕,却无巡逻守卫驻足。 有一人比林清更先一步抵达这里,他一身青衣,腰间挂着长剑,正看着地上还在泥坑里挣扎的草鱼。 是三杨。 林清略一挑眉,抬步走了过去,“不是让你留在刹盟,怎么跑这来了?” 三杨轻轻抿着唇,“始终放心不下,便悄悄过来看看,或许能帮上一二。” 林清勾唇一笑,“来了也好,否则一会我还得让人将你带过来,怪麻烦的。” 三杨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林清叹了口气,“谁让我最闲呢。” 三杨不知为何,就感觉莫名被噎了一下,这种环境下说清闲,人家闲了,那他跟着人家屁股后面的怎么说? 他跟着林清慢悠悠向前走着,过了一会还是出声问询:“咱们这是要去哪?”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吐出三个字,“云水寺。” 二人一路无言,偶尔跃上墙头躲过追兵,不多一会便抵达城北。 云水寺占地极广,寺门朝东,北面是巍峨城墙,城墙外是连绵不绝的高山。 寺门庄严,却看不见一位僧人,也没有圣教徒守在这里。 三杨见林清在门前乱转,却始终不进大门一步,不禁问道:“你不进去?” 林清环臂而站,“我的人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却次次无功而返,只怕我现在进去,后果也如同他们那样,白白错过最后的机会。” 三杨好奇道:“那你想如何?” “自是等知道路的人。” 云水寺外是一片空地,地面由青石砖铺成,中央是一棵不知名的老树。 林清在树下寻了块地方坐下,“刹盟那边如何了?” 三杨来到她身边,倚靠在老树粗壮的树干旁,“有白九在,一切进展自是顺畅。” “那就好。”林清盘膝坐好,闭眼打坐,引导着那点内力不断冲击其他阻滞的地方。 即便只有两成,也足以让她应对大部分环境。 太阳渐渐西斜,一阵轻风吹过,树枝微微晃动,寺中屋檐下的铜铃随之发出叮咚声响,清脆悦耳。 直到一点异样从远方传来。 林清睁眼望去,只见扮成白发老翁的时延正被一堆黑衣人追着跑。 时延已经快被气疯了,先是被那个林二搅局,故意碰落他藏在食盒中的炸药,后被明军追捕,好在他还存在一点人脉,扮成老妇躲过危险。 本想等到黑夜去吴家巷看看情况,结果没过一个时辰,他就被一批黑衣人给揪了出来! 这些人远比明军更为敏锐,也更加麻烦,不论他躲到哪里,总会被他们找出来。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在城北。 为了摆脱困境,时延自然而然的想到云水寺,却在这里看见了那个出卖他的林二。 时延懵住了,脚下动作都有一瞬间的错乱,然后就被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得到机会,七手八脚的给按在了地上。 林清站起身来,对三杨道:“看,我等的人到了。” 三杨看了看那些黑衣人,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时延,“他是谁?” “明面上是老城主的幕僚,暗地里则是少城主安插的钉子。”林清向前走了几步,又随之停下,补充道:“还是根面上的钉子。” 三杨注视着她,眸光闪动,片刻后翘起唇角,“你这样子像是进过城主府,知道他们宁家干的那些事情。” “我不知道,但之前经历了一些事情,于是就知道了。” 林清没去看三杨的表情,也懒得看,四十七从黑衣人中走出来,跟随在她身后,直到停在时延面前。 林清打量了一下时延的装扮,不得不说,还是挺走心的,这次连手上皱纹都知道伪装,“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吗?” 时延却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挣扎着抬头看向她,神情在怒火和惊惧间来回转换,“你到底是谁?” “林清,天禄司指挥使。”林清很爽快的自报姓名,时至今日,已经完全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时延震惊的瞳孔紧缩,愣愣的瞪着眼前的少年郎。 他也曾听闻昭勇侯林清的大名,听过那些事迹,知道此人以舞象之年便站在其他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但听过是听过,就像那些传说中的故事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故事中的人与眼前的少年联系在一起,甚至脑子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荒诞。 林清没时间照顾一个犯人的情绪,“这里的门如何打开?” 时延在门这个字眼时骤然回神,“我不知道。” 声音未落,左臂猛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痛的嚎叫,看见一只脚正踩在他的左臂,左手已经扭曲到一种违背生理的角度。 他顺着那脚向上看去,正对上林清垂下的视线。 林清扬起一抹笑容,而后踏出的右脚往外轻碾。 “我说!我说!”时延疼的浑身抽搐,满头冷汗,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倒不如进去那里,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 林清缓缓抬脚落在一边,伸手轻轻拍开衣服上带起的褶皱,“本侯向来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听话,总不会亏着你。” 时延粗喘了几口气,“机关就在……” 两名身着白袍的圣教徒突然从寺院墙壁内侧冲出,杀向时延。 暗卫立即举兵迎上,转眼就将二人击杀。 然而等他们再看向地上的时延时,人已经有进气没出气了。 他双目大睁,求救的看向四周没一个人,乌黑的鼻血外流,唇部乌黑透亮,张了又张,最终不动了。 四十七也懵了,“是暗器?” 人死了,机关还怎么开? 林清摇了摇头,“另一个抓到了吗?” 四十七不敢抬头去看林清,“那个姓王的妇人找到时已经死了。” 林清倒是真不怎么介意,“也不怪你,这些人一开始就被盯上了,死了倒也正常。” 四十七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听到林清的话,悄悄舒了口气,主子大度,可终究是他们失职,如今两人都死了,只怕主子的布局也会出现问题。 他心中难受,愧疚的跪在地上,“属下这就带人入寺寻找机关!” 林清说不介意那是真的不介意,时延从始至终都是可有可无的一步棋。 不过想归想,她的脸上仍旧带着一点笑意,看起来温和无害,“如今这云水寺只怕机关重重,若真那道门才是十死无生。” 几十名暗卫统统跪下,拱手齐声回道:“属下愿往!” 林清还是摇了摇头,“可入口并不在寺内。”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连一边未曾言语的三杨都呆愣了一瞬。 林清道:“实际上从始至终我的命令只是让你们将人引至城北,又正好在此处相见,云水寺在这里,可我从未说过入口是在寺门之内。” 四十七忽的明白过来,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林清看向四十七,“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落入圣教徒们设置的固有思维里。” 被选中的人会定时出现,他们活的很好,有钱财挥霍,又在城北云水寺消失。 可人怎么会消失呢,那一定是寺庙里面藏了秘密! 结果搜了一次又一次,始终什么都没找到。 没人想过,有问题的不是寺院内部,而是外面这块空地! 四十七忍不住左右观察,却什么都没看见,“请大人解惑。” “一些小把戏罢了。”林清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南境的阳光一直很足,即便这会仍旧给人一种类似炙烤的热度,唯有偶尔一阵轻风才能感受到一点沁凉。 她道:“时延只是契机,我等的不是他,而是时间。” 话音刚落,太阳似乎又往西偏了一点,光线的位置随之发生偏移,原本混乱的光线凝聚在一起,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汇聚成一块刺眼的光斑。 四十七向那边看去,却又被那光刺的下意识撇开脸,接着又是一顿。 阳光无处不在,又怎会出现什么偏移呢?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顺着那光线的方向反向寻找,最终落在云水寺内那些屋檐下挂的铜铃上。 那些铜铃好似被刻意打磨过,表面光滑的如同镜面一般,可以清晰的从上面看见缩成光点的太阳。 云水寺靠近外墙两侧屋舍不少,这些铃铛大大小小,却并非准确的挂在屋檐四角,而是以一种凌乱的,毫无规律的角度挂的到处都是。 没有人会怀疑这些铃铛。 再被林清点醒之前,四十七也没想过,最多以为这是为人祈福,又或者是圣教的某种仪式。 林清道:“想来你们过来调查时,这里站满了圣教徒,只留下一到两处可以观测,可那两处地方必会被这些光斑影响,就像是人走进光里。” 四十七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可光斑的范围有限,如果人都是在那进入密道,或许一时半会属下发现不了,但时日久远,必会留下漏洞。” 林清笑笑,“所以这里的墙壁皆是红色,除去这一棵老树之外,再无别的东西。” 她拾起几枚石子,随手掷出,石子划破空气发出嗡鸣,正好击中其中几个铜铃。 铜铃应声而落,坠入寺院内部,发出叮咚长鸣。 而后三杨也动了,拔出长剑飞身而起,几剑将剩下的铜铃悉数斩落。 原本刺眼的光斑消散大半,一切又重新清晰起来。 林清走到那块地方,一路向后前行,直到感受到脚下石砖松动,一脚掀飞青砖,伸手摸索着,直到抓住什么,向上猛的一拽。 巨大的力道将两侧延伸的石砖悉数掀飞,一面宽阔的琉璃镜就这么被她提了出来。 镜子约有一人多高,足有丈余宽度,两侧和顶部做了伪装,入对面墙壁两侧和顶部的结构类似。 明亮的镜面倒影出众人如同傻子一样目光。 林清轻轻一叹,对四十七解释道:“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就如同你说的,那些人白日出来,又在下午固定的时间回去。 圣教故意留出这样一个地方,你派出的人站在那里,先是被铜铃折射的光线刺的视线模糊,又被强烈的光影影响,就像是看见这些人走入光幕一般。 实际上,他们只是走到了镜子背面。 而且琉璃镜这种精贵东西,百姓根本就没见过,即便你抓了人,也无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十七听得目瞪口呆,接着眼皮快速抖动,他实在无法想象困扰他这么久的问题竟然这般简单! 林清微微一笑,“实际上这一切并不简单,虽然只是利用光,且不提镜子的价值,就是每一处角度的掌握都需要计算和经验。” 话是这么说,可这一套算计当真让人无法想象。 三杨的双眸难得的染上些许复杂,“大人当真……心细如发。” 林清古怪的瞥了他一眼,这个其实还真算不上,只能说这个时候还没有光学一说,但放在她上辈子,这是初中课本的内容,但凡大街上拉一个满十四周岁的人过来,都能看出一二。 不过看出来和能计算布置这么大的场景却是两码事。 三杨道没看出林清的不对劲,只是接着问道:“可这样大一面镜子即便整个忘忧城也拿不出来一面,那这琉璃镜又是从何而来?” 林清沉默片刻,回道:“忘忧城不行,但无影楼可以。” 第403章 第 403 章 忘忧城 第403章 无影楼风光的时候, 江湖上无人敢惹,但凡楼中弟子,皆能驱光逐影,杀人于无形。 也算那代人的心理阴影了。 直到十年前无影楼被屠, 这段阴影才算被彻底封印。 但与之而来的是慕氏因此案被屠灭满门。 林清道:“当年无影楼被屠, 众人探查时除了些许金银其他什么都没找到, 但这也是最不值钱的。 无影楼最具有价值的东西有两样,一是完整的制作琉璃镜的手段。 第二便是能驱光逐影的秘籍武学。 偏偏这两样东西皆不见踪影。” 慕氏被屠其实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毕竟当年无影楼的人都死在慕氏的追魂断云手上, 万一两样宝贝就被慕氏私藏了呢? 四十七立即明白过来,“您是说无影楼有人活了下来, 并且带走了这些东西?” 林清没有回答,继续前行。 这里距离城墙已经非常近了,南境多山,忘忧城北面城墙后方就是连绵不绝的大山, 还是那种陡然拔高, 抬眼望不见顶部的峭峰石壁。 破掉光中秘局, 后面的就简单了。 密道隐藏的位置不会距离镜子背面太远, 否则之前的安排J就会前功尽弃。 很快,一条狭深的石砖缝隙落入她的眼中。 就在这里。 林清稍稍退开, 四十七立即带人上前摸索,将上面的石砖一一撬开,露出一道向下的木制暗门。 四十七将暗门掀开, 下方是一条斜着向下的地道。 一股淡淡的, 犹如生姜一般的味道从下面飘了上来,像极了顾春端来的那碗药汤。 一声古怪的哨音响起,下一刻, 异变突起。 十数枚暗器从云水寺□□出。 银芒闪动间,四十七最先动了起来,两把圆月弯刀应声而出,手腕甩动,刀转如月,眨眼间将暗器悉数搅落。 唯有一枚侥幸穿过,仿若一条银色的线被无限拉长,直到林清的鼻尖乍然停下。 针状的暗器被三杨捏着尾端,他好奇的看向林清,“大人不怕?” 林清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他,“我这人活着才是最值钱的,再者说,不是还有你在吗。” 三杨被这信任的语气弄得一愣,好一会才挤出一句,“多谢大人厚爱,不过眼下困境并非我在就能解决的。” 武者耳聪,他能听见的其他人自然也能听见。 云水寺内,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正朝这边奔来。 一众暗卫已经挡在林清面前,纷纷拔出兵刃,带着赴死一般的决绝。 三杨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像是在期盼什么,“听闻大人向来算无遗策,能在危急之时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那现在……怎么办呢?” 大军仍在城外,如今这里也不过几十名暗卫罢了,云水寺内埋伏的人数要远远超过他们。 三杨是真的很好奇,直到神色骤变,猛然抬头看向身后的方向,双目微微睁大。 那是一群身着绿衣的弟子,他们手执长剑,脚下踏风,正朝这边疾驰,不过片刻便已抵达眼前。 待身着白袍的圣教徒从墙上跃出,正好迎上他们的长剑。 兵器撞击的声音响起,鲜血与断肢齐飞,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加入其中。 三杨瞳孔皱缩,如针芒一般,正好落在带领绿衣弟子的青年身上。 那人一身绿色长袍,身如玉竹,貌若皎月,手中长剑碧如翠竹,像是串糖葫芦一般穿透两个圣教徒,又随之抛下,杀向下一位。 “苍竹……是碧玺山庄!” 一滴血液随风落下,正巧滴在三杨的脸颊,鲜红刺目。 三杨抬起食指轻轻推开,却仍旧震惊,“我倒是没想到,碧玺山庄竟也为大人所用。” 林清道:“苍竹与我投缘,有些交情。” “你究竟是何时传讯的?”三杨紧紧盯着林清,一路行来两人从未分开,如若林清有所异动,他不可能注意不到。 “我为何要传讯?”林清颇为诧异的回了一句,“主街乱成那样,苍竹必会派人出来查看情况。他都派人出来了,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从那走过去,他还能不知道么。” 好歹是碧玺山庄的代庄主,如果心里没有些弯弯绕绕,碧玺山庄早被灭得渣都不剩。 林清古怪的打量着三杨,“要不你当真以为我闲情逸致跟你逛街看风景?” 三杨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生硬的将话题岔开,“可只凭碧玺山庄,这人还不够。” 圣教徒源源不断的从云水寺内冲出,但碧玺山庄的人并没有那么多。 苍竹本就是过来参加英雄会的,经过之前一役山庄大半弟子折损,本就人员有限,抵达之后方才收到林清消息,带领弟子潜伏城中,直至今日。 原本势均力敌的两方势力开始逐渐倾斜,圣教徒仍在增员,碧玺山庄人数有限,双拳难敌四手,已然开始抵不住压力后撤。 即便暗卫上去帮忙,也无法挽回颓势。 三杨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你虽有预断,但总归棋差一着,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林清神态自若,即便此时仍不见丝毫慌乱,只是淡淡看着远处仍在继续的厮杀,“未到最后一刻,焉知胜负如何。” 她转身望向远处。 三杨耳尖微动,上一刻的失望轻视还未散去,下一刻便已染上惊讶,顺着林清视线的方向望去。 太阳正在下落,只剩一片余晖。 耀眼的红突然从远处涌来,铺天盖地,犹如红色巨浪,将周遭一切吞噬。 天禄卫终于到了。 周虎杀在最前,一七三也混在里面,他们高举腰刀,形成军阵冲入人群,所到之处皆如滚筒绞肉一般。 圣教只是江湖势力,不懂训兵练兵,更不懂军阵排布,尽管人数够多,却如一盘散沙。 周虎带头冲击,几个穿插下来,就将圣教徒彻底分散,迅速被天禄卫蚕食吞噬。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三杨双目瞪大,瞳孔仿若失焦一般,双唇不自觉的发颤,看着远处的空地变为战场,尸体层层堆叠,血液染红地面,也将那一件件雪色白袍染成鲜红。 他如机械一般看向林清,声音色干涩,“你也是那般通知天禄卫过来的?” 林清笑了笑,“我只是下令让他们进城罢了,天禄卫之间自有可以联系的东西,四十七在这,一七三就能找到他,只要时间足够,一切不成问题。” “可这里还有明军和轻兵!”三杨只觉不可思议,“这么多的天禄卫,他们根本不可能把人放过来!” 林清道:“所以我让瑾瑜去跟府军的将领谈谈心,自家人懂自家事,府军要拦住他们,自然不成问题。” 三杨踉跄一步,他知道林清说的不错,如果府军在这节骨眼上拼命拦住明军,轻兵的战斗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突然心脏重重一跳,猛吸一口凉气,如果府军在拦明军,那城墙上谁在值守?! 像是回应他的猜测,城外传来一阵如山呼海啸般的啸声,接着是什么重物撞击和火药爆炸的声音。 林清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已经看见大军压境,城门打开的画面,“听,攻城开始了。” 不远处正在厮杀的两方人马自然也听见了这些声音,周虎适时举起长刀高喊:“忘忧城破,缴械不杀!” 不断有人重复这一句话,天禄卫与碧玺山庄气势愈加高涨,几乎是一面倒的压着圣教徒杀。 事已至此,胜负已成定局。 三杨并不这样认为,其实还有一丝机遇,他看向身旁的林清,凭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林清如今的内力有损。 他们的距离这样近。 三杨轻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苍竹并未发现你,如果你的属下没有说动府军,如果天禄卫无法抵达这里,你可还有棋子在手?” 林清仿若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斩钉截铁的说出一个字,“有。” 三杨觉得她在说谎,几方势力都已摆上了桌面,还能有什么隐藏的力量供她驱使。 然后他就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左肩。 林清站在他的右侧,那些暗卫早已冲进战场,他的左侧本应无人! 三杨浑身僵硬,缓缓转向左边,正对上郑承略有沧桑的脸。 剑尊郑承! 郑承叹了口气,摸摸自己下巴邋遢的胡茬,“跟了你几天,风餐露宿,连胡子都没时间刮一下,总算不用藏了。” 三杨恍惚了一下,却又似一点灵光乍现,忽然就想通了一些问题,“是在刹盟那里?” 林清大方点头,“是。” 三杨只觉不可思议,“你竟那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早在宜城时,木使和方兰芯便对三杨的态度很是怪异,总想将三杨安插在我的身边,他们的行为太过简单粗暴,似乎根本不怕我发现什么异常。” 林清回忆起相遇时的事情,还是觉得颇为神奇,“但无论我怎么试探,三杨都没有任何问题,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看来,木使等人也是料定了我看不出问题才敢那么做。” 三杨沉默的听着,只是脸色稍稍有些难看,直到此时才说道:“我以为在你确定他没有问题之后,至少会对他有基本的信任。” “我为何要信他?”林清反问一句,“对待一个至少有五成几率有问题的人,我完全可以杀了他。” 对于天禄卫而言,甚至不需要五成,一分的怀疑她都可以下令先把人宰了。 三杨只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捏着,呼吸都有些滞涩了。 他的确忽略了,林清一路晋升天禄司指挥使不只因为她是诸葛绪的徒弟,更因为她的功绩。 疑难悬案也好,剿匪刺杀也罢,就没有她不能干的,更是创造出一个个凡人所不及的神话,把前后这几年的所有天骄踩在脚下吊打。 别看那些江湖势力明面上好像看不起天禄司的样子,暗地里关起门来,还不知怎么用林清的名声训斥自家徒弟。 ——看看人家林清,再看看你! 光这一句话就不知道让多少天骄破防了。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这些功绩背后伴随的是血腥,林清能做完这些,手上沾的人命数不胜数,估计把江湖所有天骄杀人的数量全部加起来,都凑不够她的零头。 跟这种人讲情理,那得看她愿不愿意陪你玩过家家。 三杨不得不承认,是他疏忽了。 “后来抵达齐云山,三杨被那名随侍调离,原因也很简单,”林清似笑非笑的瞥着他,“三杨不走,麒麟又该如何出现。” 三杨的身体僵住了。 林清视线下移,落在他的右手上,“画舫时,你虽然在声音上做了伪装,但你的右手虎口处留了一道小伤。 习武之人早已习惯疼痛,对于些许小伤也会习惯性的忽略。 后来麒麟离开,三杨却作为刺客被关在监牢里。 他不记得一切,但那道伤已经愈合了颜色要比两侧的肤色潜上一些。” 两道伤在同一个位置,愈合程度近乎统一,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她接着说道:“后来听三杨所述,一切也就明朗了。 他说每次离开超过半里就会无故晕倒,而后被一人送回道观。 这种事乍一听的确荒诞,那人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如何分辨是要离开还是出行。” 三杨的神色渐渐复杂起来,“你猜到了?” 林清轻笑,“实际上并不难猜,一体双魂虽然稀少,却并非没有。” 她漫步走到三杨面前,身后的天禄卫已经在清扫战场,苍竹和周虎也已站在她的身旁听候命令。 两人听见林清的话均是一愣,不禁打量着三杨。 三杨瞳孔骤然紧缩,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狰狞,即便已经清楚,可真当对方将此事点出来,他仍旧难免惊讶,还有压抑在心底的痛苦。 “如果遭遇大变,一时承受不住,就会有概率发生这种情况。”林清看向不远处已经因打斗碎裂的镜子,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三杨是无影楼的幸存者,亲眼目睹所有人的死亡,他年龄太小,无法承受真相,于是分裂出第二个自我,便是麒麟。 三杨选择遗忘,活在正常的时间里。 麒麟则背负着那些仇恨和记忆。 他潜藏在三杨的灵魂深处,注视着三杨的言行,每当三杨想要离开,他会取缔身体重新回到道观里。 三杨没有记忆,便会以为是自己中了迷药被人送回来的。” 实际上不止如此,道观是麒麟安排给三杨的,也有混淆三杨记忆的作用,南境这么大的摊子,麒麟不可能一直跟三杨在道观里。 这时便需要有人隐藏时间,让三杨以为他一直待在道观里。 林清的话让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三杨,包括郑承也总算正眼瞧着这位被他跟了几天的年轻人。 他经历过无影楼辉煌的时代,也知道无影楼被屠后的荒唐,对于这唯一的幸存者,他多少有些高兴,却又很是不耻。 报仇无可厚非,可看看身后那些圣教徒,又有多少是这南境的普通人。 那些尸体堆在一起,比身后那云水寺的寺门还要高。 三杨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盯着林清,“所以你知道我是谁?” 林清点了点头,“三杨有一种傻傻的单纯,如果在大街上看到我,应该会咋咋呼呼的迎上来,然后问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 又或者恼我不带他,像个河豚似的跟我闹脾气。 总归不会安静的跟在我身边,听我说这些长篇大道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麒麟。” 第404章 第 404 章 忘忧城 第404章 林清知道, 只是一开始没有点明,麒麟同样清楚,也未特意隐藏。 只是如今胜负已定,没必要继续演戏了。 但这其中也还有别的一些事情。 比如按照无影楼被灭门的时间算起, 那时三杨的年岁尚幼, 独自逃生的可能性不大, 带走一仓库东西的可能性更小。 那么必是有人帮助他完成了这个步骤。 再根据之后的消息,圣教建立, 麒麟叛出神霄宫, 英雄会开启,神霄宫被困, 可以推断出当时有极大可能是神霄宫介入其中。 那么当时无影楼的宝贝很有可能落入神霄宫手中,而且麒麟在神霄宫内的身份应该不低。 因为身份足够高才能接触到所谓圣物,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圣物盗走。 后来圣物又被周福生盗走,辗转送入林清手中, 迫使木使和金使不断对她进行追捕, 却又怕真正遗失线索不敢下死手。 如今来看, 圣物应该就是那块石髓。 石髓稀有难得, 但如果是怪人奇人扎堆的神霄宫,有上一块倒也合理。 在石髓被盗之前, 麒麟在此设下密道隐藏石髓,依靠石髓之力生成大量魄心石,利用魄心石催生出方兰芯、木使这等高手, 还包括他自己。 林清微微一叹。 正因为是催生出的高手, 方兰芯和木使都出现了武功和内力不匹配的现象,所以才会让她频频得手。 就是三杨自己,在招式运用和内力运作上也不如她, 如果动真格的,三杨一定会败。 天已经黑了,天禄卫点起大量的火把,将这一块这地方照的通亮。 远处攻城的声音渐渐平息,这一次城是真的破了。 麒麟转头看向远处,眼下战场打扫还需要很长时间,被俘虏的圣教徒丢掉兵刃和白袍,露出一张张或老或少的脸。 他们脸上都是恐惧,有些人的四肢已经残缺,有些人流血不止,距离死亡只一步之遥。 这些都是他造成的。 但难过吗? 麒麟摸摸心口,那里依旧平静,无悲无喜,就像他所说的净化,但实则最先净化的是他自己。 因为灵魂的不完全,他的感情也同样缺失。 他缓慢的张开嘴,不知对不对,还是忍不住想要诉说的欲望。 “三杨虽然有点烦恼,但他眼中的天很晴,水很清。 他曾经还有几个朋友,我费了些力气才将他们赶走或者杀掉,毕竟如果这些人在,三杨就无法‘消失’,我也没法出现。 我躲在他的内心深处,能看见他所经历的一切,拥有那些记忆,感受到那些心意。 但这让我非常恶心,因为那不是我。” 麒麟嘲讽的看着这里的每一个,包括他自己,“诞生之初,我双眼看见的是鲜血和尸体,耳朵听到的是骨骼碎裂的声音,心里是排山倒海的愤怒。 我存在的目的便是背负仇恨和记忆。” 麒麟的声音顿了下,茫然又空洞,“所以我又很羡慕他。”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他,神情冷厉,若非林清没下命令,他们大概会冲上去将人狠揍一顿,再来上几刀。 可怜吗? 实话说挺可怜的。 然后呢,死了多少人? 这一地的尸体尚可数上一数,可之前那些呢? 龙凤山庄火海内的那些,各门被追杀死去的那些,还有之前因各种原因被杀掉的那些…… 数不过来。 可十年前的事情,与他们又有多少关系! 郑承忍住了想要拔剑的冲动,问道:“所以你创立圣教,就是为了复仇?” 麒麟只是勾唇一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全是。 三杨的父亲只是无影楼下的一位库房管事,也因如此他才能被父亲藏在库房杂物中躲过一劫。 后来神霄宫宫主路过,将他带回宫中抚养。 他忘记了一切,活的像个正常人一样,唯有我在暗中窥伺筹谋。 我暗中取回无影楼藏起的东西,又从神霄宫盗取石髓充作圣物,建立圣教。” 只要有足够的魄心石,他就有力量组建圣教的军队,加上忘忧城内乱,也给了他侵蚀的机会。 林清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所以当年三杨所谓的重伤亦是出自你的手笔,目的便是洗去神霄宫内的记忆。” 麒麟点了点头,“是,我与三杨双魂一体,试过几次之后,我知道他会下意识遗忘情绪过于激烈的记忆,于是便利用这个方法让他丧失掉关于神霄宫的所有记忆。 原本按照我的计划,只要催生出足够多的高手,就等于有了扰乱局势的基石,只要三国一乱,我便能趁乱出兵扩大势力。”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失望道:“可事情并非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魄心石再厉害,也无法将没有慧根之人堆上一流之列,更别提顶流高手。 后来石髓丢失,又一直无法追回,魄心石的存量越来越低,我只能开始筹办英雄会。” 其实说到底终归是年轻了,即便背负重担,可阅历上不足以支撑铺开那么大的局面,直到漏洞越来越多,最终到了今日这般局面。 林清看向麒麟的目光已经多了几许杀意,当年事发时三杨还很年幼,尚未定性,以至于麒麟在善恶的界限上十分模糊。 即便模糊,也该存在才是。 可到了现在,麒麟仍旧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他是真的不在意,包括他自己的死亡。 这样的人太危险了。 林清看向旁边的周虎,命道:“加三倍的软筋散和散功丹,再弄一副手铐脚镣来。” 周虎回神立马应下,很快就将药给弄了过来。 “我自己来。”麒麟将药抢了过来,看看林清,又看看郑承,全部灌进嘴里,然后任由天禄卫为他的手脚上锁。 苍竹冷眼看着,出声建议:“要不现在就把人宰了吧。” 周虎哼道:“宰不了,这么多人看着,那边齐明手底下的人也过来了几个,南境的事这么大,如果这人死了,京里边那些官要怎么交代。” 苍竹被噎了一下,他也不过是一时气愤,毕竟这一遭碧玺山庄又折损不少弟子。 但谁让碧玺山庄曾是盛国安插的探子呢,想要洗白,总得付出代价。 他只能看向林清,假装没听懂周虎那点冷言冷语,“无影楼究竟是被谁屠尽的?” 这个林清还真知道,其实不止她知道,许多人都心知肚明,“是盛国的阎龙卫,无影楼能将生意做大却无灾祸,是因有朔国在后面护航。” 就像她之前说过的,能在江湖屹立不倒的势力几乎背后都有各国的影子,无影楼也不例外。 麒麟药效发作,人已经跌在地上,却在听见这话之后挣扎着看向林清。 林清倒也不介意,接着说道:“当时慕氏女婿卢天德其实已经暗中投靠盛国,慕氏追魂断云手的秘籍也已落入盛国阎龙卫之手。 盛国向来野心勃勃,对无影楼的宝贝虎视眈眈,加上当时传闻慕氏私藏重藏,甚至还有声音说宝藏与前朝有关,于是便策划了那次行动。” 所以麒麟想要复仇的对象有三个。 作为凶手的盛国,不肯提供庇护的朔国,还有袖手旁观的大渊。 若真让他得逞,国不成国,便也算另一种程度的净化,所以圣教的教义就成了净化世界。 麒麟怔怔的看着她,努力抬头的视线并不完整,甚至视线内的人也变得格外宽阔高大,就像是把天都遮住了。 他呐呐出声:“原来你都知道……你都知道……” “我知道!”林清打断他,“我知道那又如何,十年前我才七岁,你想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干什么?” 麒麟后面的话全被堵了回来,其实他与林清的年岁相差无几,但每次看见林清说话办事,他总会下意识忘记对方的年龄,就像现在一样。 被天禄卫拖走的时候,他都是恍惚的。 直到看不见人,周虎才开口问道:“我有些搞不懂了,麒麟如果想要复仇,不更应该藏于暗处发展,为何要搞劳什子英雄会?” 这个问题不止周虎觉得奇怪,连一边的苍竹和郑承也很好奇。 林清叹了口气,“扰乱三国江湖势力,借此打乱各国部署,当然,还有一个朴实无华的原因,他缺人。” 这下三人更奇怪了,毕竟这圣教的人怎么看都不像缺人的样子。 林清没说什么,只是带头走下地道。 这会下面早已被天禄卫控制住了,地道斜直向下,宽度只能允许一人通过,直至离开城墙范围,又一路向上,直到进入一处天然的洞穴中。 洞中深邃,两侧已经点燃火把,每隔半丈就有两名天禄卫镇守,直至深处。 四十七也跟了上来,边走边介绍刚刚探查到的情况,“这山洞相互连通,亦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大小洞窟能有十几个,一个连通山腹外面,三个是关人用的,五个用来装殓焚烧尸体,还有一个最大的,里面是个被堵死的水潭。” 林清听着,最先来到最大的洞窟内。 这处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广阔,近半数皆是水潭范围,剩下小半才是陆地。 水潭已成死水,但水质清澈,透着一股幽幽的蓝,水底石子遍布,有些已是半透明的蔚蓝,有些正在开始转变,还有一些仍旧是普通石头,毫无变化。 林清指了指水潭,说道:“缺人的原因便是在这了。” “底下的就是魄心石吧?这能有什么问题?”周虎好奇的从属下手中接过一根木棍伸进水里搅了搅,接着猛地双目大睁。 只见伸到水下的木棍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甚至还冒出一阵阵白烟,眼瞅着就在变细。 他将木棍拿出来,看着上下粗细不一的状态,惊得脏话都差点蹦出来,“这真的是水?!” 不止周虎,苍竹和郑承也是震惊的双目溜圆,就连刚刚已经试验过的四十七也是脸色难看。 林清道:“把石髓泡进池子里,池水就会逐渐发生变化,如同化骨池一般,魄心石与其说因石髓生成的,倒不如说是被石髓的强腐蚀性给腐蚀出来的。” 她看着池水里仿若唾手可得的魄心石,“如此情况想要取出里面的东西,就得用工具或者人命来堆了。” 眼下工具大多落后,很难承受住池水持续的腐蚀,以麒麟那种缺失正确导向的心态来看,工具需要钱买,而人命不用。 后果就是那五个用来焚烧尸体的洞穴。 但只威胁必然也不行,于是就有了四十七观察的那些上午离去消费,又在下午归来的景象。 有好处在前面吊着,还是大家伙都能看得到的好处,自然就有人愿意卖命。 林清道:“行了,这里的情况既已知悉,我们也该去会会宁家人了。” 旁人自然不敢说什么,听命的跟在她的身后,四十七则在前面引路。 关人的洞穴是人工开凿的,套在一个大洞穴内部,里面并排开了三个牢房,并且用组装的木柱制成栅门。 牢房极深,里面挤满了人,大多衣衫褴褛,双腿冒着脓血,更严重的只能坐在地上,四肢只剩骨骼。 浓郁的血腥和腐臭充斥着这处空间,即便天禄卫受过严格的训练,此时仍有些人跑到角落处呕吐不止。 如果是死人,他们也不至于失态如此,但三处牢房里的人大多都活着,蛆虫到处都是。 林清脸色微白,抬手点了几处穴位,转头对四十七叮嘱道:“这些人出去之后先要隔离,确定没有疫症之后再做安排。” 四十七连连应诺,而后派人将宁家一行人给带了出来。 第405章 第 405 章 忘忧城 第405章 麒麟的年岁不大, 固然足够聪明,能够设计并执行一个庞大的计划,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足够的经验支撑起这个计划。 他是暗里的阴影, 也是被推到面上, 却完全不自知的傀儡。 有各方势力的协助和退让, 方才让一切看似正常。 林清走到那处与外界山腹连接的洞穴,遥遥望着下方城墙内, 那里正是之前她在的地方, 大片的火光亮起,将那块地方照的恍如白昼, 忙碌的天禄卫清晰可辨。 再向远望,亦是大片的火光,尤其城主府的位置最为明亮,其中一片正在往这边赶过来, 却又被另一片给截住了。 她能看见, 一边的周虎、郑承和苍竹三人自然也看见了。 周虎眯起眼看了又看, “看样子像是府军与渊军发生矛盾。” “有齐明在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随他们吧。”林清并不太在意,接着看向一边的苍竹, “可伤着了?” 苍竹低咳两声,面色带着些许苍白,“只是些许小伤, 谢侯爷惦念。” 林清知道苍竹这表现是什么意思, 虽说碧玺山庄已经归顺朝廷,但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喂草。 她稍一颔首, “放心,我记着呢,碧玺山庄的功劳不会被抹消。” 苍竹感激的再次行礼,“谢侯爷!” “这就见外了不是。”一边的郑承抓住苍竹的胳膊,“都是自己人,没必要那么客气,不过你这伤可不是小伤,我带你找个地方好好捋顺一下。” 说完拎着苍竹就从洞口飞下去了。 当苍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下方矮如玩具的城墙和好似豆粒大的小人在他的眼前不断放大。 不是所有人的轻功都能好到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的。 苍竹难受的听着空气中传出他破音的惊叫。 什么叫颜面扫地,他算是体会到了! 山腹上的洞穴内,周虎目瞪口呆的看着越来越小的两个人影,“这……这……” 林清笑了笑,“郑前辈看的比你我明白,就随他们去吧。” 话音未落,身后已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林清转身向后望去,四十七带着几名天禄卫押来三个人。 之前的三间牢房并非全部那般凄惨,毕竟麒麟要定期放一批人出去做做样子,所以其中一间牢房内的人物大多四肢齐全,最多就是有点邋遢。 宁家三人便是如此。 宁老城主已经七十多岁,满头白发,老态龙钟,却透着一股与之不合的气势,单单往那一站,便让人无法忽略。 他上前两步,来回打量了一下林清,便笑着迎了上去,“此番多谢林侯爷救命,日后凡有所求,忘忧城必会竭尽所能!” 林清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一句话就想夺回忘忧城的控制权,想得倒美,“老城主这话本侯可就听不懂了,如今忘忧城已破,城主府已在本侯的掌控之下,想来不消几日,这里的百姓便会服从大渊的统领,又何须劳烦旁人。” 宁老城主没想到林清这么不给面子,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换上更加真挚的感激和愧疚,“我宁家经此一事险些丧命,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是我言辞不周,还望侯爷海涵。” 林清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老城主客气了,毕竟本侯才是晚辈,可惜这里无座无茶,倒是本侯招待不周。” 连着被小辈刺了两句,宁老城主脸上神情不变,仿佛听不出那话中含义,“侯爷这般客气,岂非折了我宁家的寿。” 他四处看了看,“不知诸葛大人身在何处?” 林清道:“他老人家身体不适,正在京中修养,南境之事全由本侯负责,宁老城主有话直说就是。” “你怎么跟我父亲说话呢!”站在最后的宁元武几步走到宁老城主身边,看着面目憨厚,如今却是横眉竖目,对林清全是不满,“南境不是大渊,我们谢也谢了,如今一再退让,倒是给你这小白脸长脸了!” “你大胆!”四十七吼了一句,一巴掌朝宁元武的脸给甩了下去,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宁元武的脸上立马多了一个通红的五指印,他像是受了刺激,愣愣瞪着四十七,“你小子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四十七冷笑一声,“知道啊,忘忧城的宁家霸王,谁人不知啊,收保护费的是你,不合心意砸店的也是你,告诉你,老子想这么干好多年了!” 宁元武瑟缩了一下。 他哥宁元文不得不上前两步,拱手劝道:“弟弟顽劣,这位官爷莫要动怒,之前您所有的损失,我宁家如数奉陪。” 宁元文又对林清施了一礼,“我这弟弟自幼就是被宠大的,不通俗物,也向来不知轻重,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兄弟俩这一闹,倒是将林清与宁老城主的对话节奏给彻底打乱了。 林清打量了一下宁元文,这人其实已经五十来岁了,蓄着短须,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大概是因为最近遭了不少罪,神色上很是疲惫。 即便如此,他看起来仍旧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兄长,哪怕宁元武也有四十几岁了。 但表面上的东西也就只能表面看看,那些话看起来没问题,却句句将宁元武的缺点挑到了明面上,总结一下,就是说宁元武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没有任何用处。 林清又看向站在后面垂着头的宁元武。 如果说宁家真有谁让她有几分兴趣,大概就是这位了。 看似鲁莽,可却安排下王氏那种人。 连宁老城主都觉得南境之事应该是诸葛绪亲自过来,她的样子很可能就是顺带给手下人看看,但宁元武明显是直接将主意打在她林清身上。 这种人又岂会是真的蠢人。 林清转身望向城内几乎连成片的火光,“本以为老城主好歹是位枭雄,没想到年老体衰后竟也被权势腐蚀,当真令人扼腕。” 宁老城主脸皮抖了抖,张了张嘴,终是又闭上了。 “有人曾见过麒麟曾到过城主府与老城主相谈许久,后又有人在少城主的书房外拾到魄心石。”林清懒得与这几人周旋,“时延明明是老城主的幕僚,却又与少城主牵扯不清。” 宁老城主脸皮抖得更厉害了,阴冷的目光横过一边的宁元文。 宁元文敛眉垂目,可双手却已经握成拳头。 林清对这父子俩多少有些腻味。 权利是个好东西,哪怕亲父子也能为此斗的你死我活。 “宁家内斗的确给了麒麟掺和忘忧城的机会,麒麟能将城池祸害至此,与你们的放任不无关系。 而且你们宁愿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受罪,也不愿从这里逃离出去。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林清环臂而站,斜眼瞥着他们仍在犹豫,“不说也无妨,天禄司的暗牢里最近很是清闲,就劳烦二位走上一遭吧。” 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氛骤然紧绷起来,林清的话重重锤在他们心上,原本的侥幸算是彻底散了。 “山高路远,我们宁家早已习惯南境的气候,就不去京中做客了。”宁老城主再次放低姿态,呵呵赔笑,“麒麟的确有些本事,但圣教一开始借的是神霄宫的名头,您也清楚,但凡与那边扯上关系的,谁敢说个不字呢。” 他瞥了眼一边的宁元文,“麒麟圣子来我府上是想谈合作的,但不巧的是府中出了一些事情,着实没有时间,我便拒绝了,不曾想他竟怀恨在心,又暗中与我长子密会达成合作。 后来有三名阎龙卫突然来到城主府……”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面色不善的看向宁老城主。 宁老城主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三人拿出一道密令,要求盛军进入忘忧城驻扎。 如果真当盛国的军队进入城中驻扎,忘忧城改名换姓倒是其次,但百姓必会遭殃,南境也会因此陷入混乱,所以我们才不得不放任麒麟所为,让忘忧城提前进入混乱。 我知道南境一乱,这般大事,诸葛大人与侯爷必会亲临至此,所以才让心腹记住诸葛大人与侯爷的相貌,将真相告知二位。” 林清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问道:“那三名阎龙卫是何装扮?” 宁老城主道:“就是寻常青衣布衫,腰间挂着佩刀,有令牌集册为证。” 这话无功无过,便是林清也无法看出什么。 宁元武突然插话进来,“他们那刀颇为古怪,刀身狭窄短小,刀鞘上还画着八只怪鱼,怪吓人的。” 这话一出,宁老城脸色微变,恨不能一刀捅死宁元武。 林清冷淡的瞥了他一眼,“看来宁老城主还是认不清形势啊。” 她对四十七命道:“安排人送老城主与少城主回京享福。” “诺!”四十七垂首应下,阴恻恻的视线扫过宁家二人,与几名天禄卫上前将二人羁押。 宁老城主与宁元文都不是傻子,眼下前后左右都是天禄卫,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先行离开,回头再想办法。 他们警告的看着宁元武,直至离开这里。 宁元武肿着半边脸,这会多少有点惴惴不安,垂着头不说话。 林清给了周虎一个眼色,周虎会意,取出一瓶金疮药递给宁元武,“这是我家侯爷赏给你的。” 宁元武接过药,立马挖了一坨在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一改之外的纨绔,而后双手捧着药瓶深深鞠躬,“谢侯爷赐药!” 天禄卫送进来一张圆凳交给周虎,周虎用衣袖将凳面擦拭干净,小心的摆在林清身后,“这洞里面的东西不干净,外面的地道过窄,连个带靠背的椅子也搬不下来,只能找来这凳椅,您歇息一会。” 林清微微一笑,在圆凳上坐下,“也是难为你们了。” 周虎嘿嘿一笑,“都是下属们该做的。” 林清道:“四十七在此地的生意看来颇为不顺,便让他好好招待一下宁家父子吧,也算出口恶气。” “诺。”周虎小跑到一边跟入口的天禄卫交代几句,又一路跑回来站在林清身后。 林清看向前面的宁元武,“本侯喜欢与老实人说话,你如果想学你那父亲,本侯倒也不介意送你过去与他们团聚。” 宁元武神色复杂,“您都知道?” 林清笑笑,“不难猜,你口中那刀名叫八宝云光刀,是朔国鳞巡使的专属兵刃。” 鳞巡使是朔国皇权的亲卫,就像大渊的天禄卫和盛国的阎龙卫一样。 她接着说道:“如果几名阎龙卫打个招呼就能让大军进入南境,当我们大渊的边军是死的不成? 到时南境一旦开战,战火会立即蔓延。 在没得到朔国合作的前提下,盛国还没傻到给他人做嫁衣。” 但如果是朔国就行得通了,不过区区几名鳞巡使跑一趟,冒充阎龙卫送个话而已。 成了,大赚。 不成,反正就是跑一趟腿的事情,不亏。 林清轻嗤一声,宁老城主老奸巨猾,不可能看不出其中门道,但他却选择借机生事,怎么看都不厚道。 而且还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为百姓生死牺牲宁家? 也没见圣教掌控城池后少死多少人。 林清脑子里忽的就多出一个可能,“所以他是真病了?” “是。”宁元武老实承认,“他的内功出现问题,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冲击顶流,他想要魄心石。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假意被抓,待查到位置,再利用府军将此地包围。 但这个计划被宁元文知道了。” 宁元武冷笑一声,“他早就想当城主了,好不容易撑到我那父亲要死了,哪能让人翻牌呢,于是利用府军内的亲信横插一杠,准备在这里杀人。 但我想他们俩都死,于是我干脆将一切捅到麒麟圣子面前,统领明军的将领是我的人,我们俩利用明军和机关把他们都留在这里。 后来麒麟与老三合作,又用差不多的方法把我给送了进来。 不过我提前察觉到不对,将你的画像交给王氏,并嘱咐不论用任何方法,也要把你带到这来。 我从始至终都想投诚,但我那父亲和大哥却正好相反,他们之所以让下属记住侯爷与诸葛大人的相貌,便是想要设法杀死你们,以免坏事。” 林清静静听着,宁元武的说法倒是与她的猜测大差不差。 要杀她与师父可不容易,以这些人的功夫,就得取巧才行,例如那些炸药。 所以厨房里那些炸药是替他们准备的,厨房管事让她去找时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最好被直接诈死,即便炸不死,等晚上去了吴家巷,时延也会想办法送她去死。 林清多少有些失望,本以为老城主是个人物,没想到与朝堂上那些官员大差不差,这忘忧城着实可惜了。 第406章 第 406 章 忘忧城 第406章 宁元武是在宁老城主和宁元文之后被送进这里的, 又被弟弟宁元杰和心腹出卖,同样被送到这里。 宁元武为了保命,就只能跟以前一样装傻充愣,像是糊不上墙的烂泥, 让其他人看他一眼都觉得厌恶。 林清多打量了几眼宁元武, 能在宁元文手中活下来, 宁元武就不是个蠢人,又能在关键时刻利用麒麟反坑亲爹和大哥, 证明同样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虽说最后还是败给了亲弟弟, 但在被抓前夕布置下王氏那等人,并且推测到后续的一部分翻盘的可能性…… 有点聪明, 也有野心,只要空压制住,就可以用用。 心里有了主意,她便直接开口:“如今城中正是混乱, 你既然是宁家人, 明日便回城主府, 代行城主之权。” 宁元武只觉有一张巨大的馅饼直接砸在他的头上, 一时间激动的浑身发颤,“侯爷放心, 属下定会将一切料理的合乎侯爷心意!” 林清挥手赶人,“倒也不必如此,让百姓安稳下来, 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 之后大渊会派来官员协管,剩下的事情你们自行商议。” “谢侯爷!谢侯爷!”宁元武呵呵笑着,麻溜的跟天禄卫往外走。 如今他与哥哥才是真正的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亲情?那也得人家把他真当亲弟弟看才行。 然而就在出门前,他忽然停住,再次小跑到林清面前,小声道:“禀侯爷,属下刚想起一件事情,或许有用。” 林清瞥了他一眼,“说。” 宁元武道:“那三个阎龙卫离开后没多久,我就看见大哥带了一队府军出去,大概半夜才回来,那些人拎了三口大箱子,往后院西边去了。” 林清诧异的看了看宁元武,这人还真是够精的。 那三个根本就不是阎龙卫,而是朔国的鳞巡使,武者对兵刃会更加在意,加上宁老城主刚刚的态度,应是一见面就发现三名鳞巡使的异常。 这是直接把人给扣下了? 林清命道:“查。” 立即有天禄卫应令离开,跑去外面集结人手。 “属下也去帮忙。”宁元武连忙说着,一步步退出洞穴。 直到这里只剩下自己人,周虎才忍不住问道:“头儿,这宁元武真靠得住?” 林清笑笑,“要不然呢,南境与盛国接壤,如果我们将这划入大渊的土地,你觉得盛国皇帝能愿意?” 直接把刀往人家身上戳,为了面子也得立即开打,更何况本来就想要开战。 但钝刀子割肉就不一样了,固然很疼,但理在人家手中,就是想开战也师出无名。 周虎明白过来,却又陷入疑惑,“可若是按照那个宁元武说的,这事儿盛国当真一点不知道?” 林清思索片刻,还是觉得可能性不高,“朔国的目的大概率是想挑拨盛国和大渊的关系。 到时两国损兵折将,唯有朔国独大,那咱们就都成了砧板上的肉,要么任其宰割,要么抛弃仇恨抱团取暖。” 她没说的是,如果盛国知道朔国的盘算,反倒可能会先过来联合大渊弄死朔国,再平分朔国领土。 那该哭的就是朔国皇帝了。 可以说只要有这么个把柄在,朔国之后对大渊就只能暂时装孙子。 即便朔国皇帝投靠盛国,只要大渊将这个把柄甩出去,别看事情好像达不到敌对的程度,但足以让盛国皇帝恶心的,也无法对朔国付出信任,那么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把朔国当弃子用。 而朔国必然也不是吃干饭的,至于后续发展,那就猜不到了。 想到这林清忽然笑了出来,“朔国距离南境遥远,若想挑起战争,总不能真弄来一支军队冒充盛军进入南境,所以那三个冒充阎龙卫的鳞巡使应该还有下一步计划,将这个消息假装露出风声,传到大渊密探的耳朵里。 可他们没想到宁老城主暗下毒手,在他们离开后又悄悄给捉了回来。” 只能说宁老城主不愧是一城主宰,面上手段有,偷鸡摸狗的手段同样不少,结果导致计划从中夭折。 但偏偏这位老城主还不知道,还在持续的准备下一步的应对,又因为身体的原因,最终差点将整座城池献祭。 “人家老城主不容易,咱们也不能小气了。”林清捉摸片刻,对周虎招招手,“将那三人的刀和其他信物打包埋进龙凤山庄的废墟里,让孟杰拉着咱们那些江湖势力过去挖出来,再准备快马,把东西送回京中交给我师父。” 左右真相都在她手中握着,就把龙凤山庄的锅甩在朔国皇帝的脑袋上,让他抠都抠不下来。 可以再让朔国的那几个势力捅死几个盛国的探子,逍遥王和钰王不也在嘛,死倒是不能让他们死了,好歹也有些交情,但挑拨一下打上几架也不是什么大事。 最后把证据搜集完整,一并交给礼部,论谈判他们更在行。 林清又道:“再让这一路的暗卫动起来,这几个鳞巡使的动作必有探子暗中帮衬,让弟兄们把这些钉子给拔干净了。” “诺!”周虎两眼放光,腰间的刀已经开始饥渴难耐了。 天禄卫们再一次忙碌起来,这次启用的人更多,范围也更广。 林清走出地道,对水潭里那些仅剩的魄心石并未多看一眼。 周福生已经将石髓留给她,没必要在意眼下这点。 林清重新回到地面上,感受着已经凉爽下来的夜风,缓步向城主府走去。 周福生留下的钥匙在手上压了许久,她并非不想去看,只是手头事情不少,又一直感觉有人暗中窥伺,所以才一直未曾行动。 但她莫名有种直觉,周福生留下的应该不止是石髓,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麻烦还在后面…… 林清重新回到城主府,有下属引路,回到给她临时准备的院子,而后关门休息。 该吩咐的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至于其他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有齐参将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林清想得很开,睡得很沉。 另一边城主府的书房里,齐明忙的头皮发麻,城池刚打下来,要管的事太多,他一武将,好多事搞不清楚。 好不容易把林清盼回来,以为找到帮手,结果对方直接回房睡着了! 齐明气的差点心跳失常。 下属往门口悄悄挪了挪,看齐明的样子多少有点害怕,“要不您过去试试把侯爷叫起来?” 齐明眼睛一横,“你怎么不去!” 下属缩了缩脖子,“卑职身份低微,哪敢往贵人跟前凑。” “你低微,老子杀猪出身,身份就高了?”齐明气的吹胡子瞪眼,“真要把人叫醒,人家一通脾气发下来,咱俩谁受得住!”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上这么一群人精!钱没赚到多少,还捞了这么多公务,连个帮忙的文官都找不到。”齐明看着桌子上密密麻麻的账簿和文书,一个头两个大,但除了骂两句,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他干脆把东西往旁边推了推,问道:“天禄司那边还有什么动作?” 下属道:“刚刚有一队天禄卫和宁家二少前往西院,从一密室里翻出三具尸体,他们全给搬走了,还不许咱们的人跟着。” 齐明皱眉思索,嘱咐道:“这种事以后咱们就当没看见,也让弟兄们别掺和进去,南境的水比咱们想的还要深,不该管的别管。” “罢了,你出去吧。”他挥手赶走下属,忍着吐血的冲动再次抽出一份文书。 那些字密密麻麻,乍一看就跟一群会飞的苍蝇似的,齐明额头青筋直蹦,忍了又忍才没把手里的文书丢出去。 书房里的灯一夜未熄,待天亮时一切已经稳定下来。 忘忧城的军队已经完全被控制隔离,各处皆有大渊的士兵巡逻,宁元武带领城主府的人整理街道,安抚人心。 南境已经算是大渊的附属,之后还要推行律法,税务整合,修桥铺路等等。 但那都是后续官员过来开衙时才要面对的问题,眼下还轮不到别人烦恼。 林清睡醒后去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剑法,然后由婢女服侍洗漱吃饭,又去街上转了一圈,最后心情愉悦的去齐明面前露露脸,欣赏了一下齐明一对青黑的眼袋,在对方抓狂之前施施然离开。 这会已经下午,林清站在廊下,抬头看了眼正烈的阳光。 孟杰那边忙着造证据,瑾瑜被周虎叫去抓朔国探子,顾春忙着治病救人,郑承和苍竹不见踪影,明月等人还在刹盟总舵那边。 她盘算了一圈,扭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两名天禄卫。 这两人一高一瘦,同样二十来岁的年纪,面目刚毅。 林清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叫什么?” 两人受宠若惊,立即齐声回道: “属下徐松!” “属下吴子墨!” 林清嗯了一下,问道:“宁老城主和宁元文那边可有变故?” 徐松茫然的挠了挠脑袋,求救的看向一边的吴子墨,吴子墨忙道:“周千户怕那二人不老实,都给灌了药分别关在两处房间里,刚刚听外面守门的兵士说,府军那边有人拜见,被齐参将给拒了。” 吴子墨来到林清身边,问道:“大人可是要去那边?” “不,我去看看麒麟。” 第407章 第 407 章 忘忧城 第407章 南境事情九成都已经解决掉了, 剩下的有些需要后续官员处理,还有一点便是神霄宫的事情。 神霄宫不好找,如果想知道那边的事情,最容易的办法还是麒麟招供。 天禄卫将麒麟的危险性拉到了最高, 镣枷整套锁上, 还给喂了成倍的药量, 单独锁在一间屋子里,外面还至少有一队天禄卫专门看守。 若没有林清的命令和手谕, 任何人不得靠近。 但林清自己刷脸就行, 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进房间内。 房内已被清空,麒麟随意的坐在地上, 看见林清进来也不曾改变分毫,平静的问道:“你是来杀我的?” 林清停在他的面前,“杀你并不需要本侯亲自动手。” 麒麟停顿片刻,了然道:“那就是为了神霄宫的事情了。” 林清点了点头。 麒麟看向门外的阳光, 不知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 缓缓开口:“神霄宫在南境最高的山上, 外面布置了不少陷阱和阵法,一般人进不去。” 他顿了顿, 继续说道:“他们对三杨很好,也没什么防备,于是我利用无影楼留下的东西策反了一批人, 又盗取宫主丹房内的迷药, 下在所有人的饭食内。 神霄宫外有机关,一旦开启,宫楼便会封闭, 我就是利用这道机关才将宫内那些人给控制住。” 林清颇为诧异,“你竟然没用毒药?” 麒麟很是无奈,“我想用,但拿毒药时三杨反抗的情绪太强烈,我无法压制,只能改用迷药。” 也就是说麒麟并非何时都能控制三杨这个人格,林清脑子里多了个想法,却并未说出来。 该问的都问了也就没必要在此停留,林清转身向外走去。 这下轮到麒麟愣了,声音都多了些许急迫,“打开机关需要用到钥匙,那钥匙就在你身上!” 林清脚下微顿,继续前行。 翌日一早,她换上官袍,带上长剑,调集剩下的天禄卫,又从齐明那借了三千人,按照麒麟所述很容易找到那座高山。 走过一片老林,从后方的崖壁上的石洞穿过去,就能看见一片巨大的湖泊。 湖水中心是三座高楼,中间穿插数根铁链,似是将三座高楼捆在一起。 高楼下方是一块用砖石和木头构建成的巨大底座,有大半都沉在下方的湖水里。 大大小小的齿轮和各种机扩从底座延伸而出,直至后方高耸光滑的山壁前,连接在数个巨大齿轮的齿痕内。 光是这一幕都足以让人惊叹,不少人看直了眼。 林清将四周的情况收入眼底,左右瞧了瞧,正巧看见左手边的山壁上有一块稍稍平坦的石块。 她将石头拿下来,露出后面的钥匙孔。 大约巴掌大小,上宽下窄,还有些奇怪细密的纹路。 林清从口袋里取出一块腰牌,通体玄黑,似玉非玉,中央雕着一只饕餮。 当时还在宜城,她让青楼里的姑娘们灌醉三杨,从他身上搜出这样东西。 只是一路也没闹清楚这东西究竟用在哪里。 林清将腰牌对着钥匙孔按上,只听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下一瞬,像是有一股力量将钥匙旋转水平,接着,山壁上水声响起,一道瀑布从上降下,犹如白练一般,正好击打在下方的数个巨大齿轮上。 齿轮缓缓转动发出难听的嘎吱声,大齿轮又连着其他大小不一的齿轮,一个咬着另一个缓慢的旋转。 原本平静的湖面仿若陷入沸腾,那个巨大的底座开始缓缓上浮,直至飘起数丈高度方才缓缓停下。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住了。 林清也极为惊叹,怪不得说神霄宫在江湖上是个神话,试问哪方势力还能做到这种地步! 突然,下方响起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数道木桥从下方升起,又渐渐合并,直到铺成一条道路,通往前方建筑的大门。 林清带领下属踏上木桥,走到底座上方的平台,停在两扇大门前。 大门高有丈余,透着奇怪的金属质感,就在最下方的把手位置,挂了一把手心大小的铜锁。 门被锁上了…… 就是锁的多少有点敷衍。 林清盯着那崭新的锁芯,沉默片刻,腰间长剑出鞘,一闪而过的剑光将锁芯一分为二。 铜锁落地,发出两声脆响,接着,大门被下属们推开,露出里面的场景。 只见里面空间极大,四周有楼梯通往上边,中央处则是一个圆形的水池,不断有水从四面流出,又从中央坠下。 若大个地方,唯有水池前站着一位白衣老者,长须飘飘,仙风道骨,对林清稍稍颔首,“老朽忘川见过侯爷,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天禄司内有关神霄宫的消息并不算多,但忘川这个名字还是知道的,正是神霄宫宫主。 林清觉得按理多少该表达一些敬重,但人是神霄宫放出去的,坑是她林清填的,这次带下属过来也是打着救助神霄宫的名头。 那她就得在态度上拿捏一下了。 想到这,林清微微调整脸上肌肉,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怒气,“本侯费尽力气找到这是来救人的,如今来看倒是自作多情了。” 她冷哼一声,“想想也是,神霄宫这么多奇人异士,如何能用一点迷药和机关就被关在这个地方。” “非也。”忘川缓缓抚着长须,解释道:“麒麟下手突然,神霄宫一时不察,幸得侯爷相助今日方才脱难,如此大恩,老朽定当铭记于心。” 林清嗤笑,这是要一毛不拔了? 旁人还真不能拿神霄宫怎么样,但她脸皮厚,不怕这些。 “本侯更喜欢实际些的东西,金银财宝,灵丹妙药,武学秘籍…… 本侯来者不拒,反倒是宫主要好好算一算,神霄宫这么多条性命救下来,又欠了本侯多少人情。” 忘川愣住了,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偏偏他还说不出反对的话,否则就等同于用自己的话扇自己的嘴巴。 忘川肉疼的拍了拍手,不一会就有一小童跑进来,将一本书册送到他手中。 他面上带笑,说道:“偶然听闻林侯爷修习还阳诀,此功缺陷颇多,正好宫内有人对修补功法颇有心得,于是稍作改写,正好解决一月乏期的问题。” 这对林清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 还阳诀好用,但每次用完要躺一个月,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 林清看忘川将书册送到跟前,伸手去拿,扯了两下,没扯动。 她嘴角微微一抽,看到忘川脸上好似被放血的样子,五官都仿佛皱在一起在一起。 看着仙风道骨的,怎么就抠成这样呢! 林清狠狠一抽,用上两分内力,将忘川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笑眯眯的将书册翻了一遍,塞进怀里,“神霄宫这么多条性命,应该不会只有这一样东西吧?对了,其他人呢?” 忘川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林清并不介意,打了个响指,四周的士兵开始上楼搜索。 但人大概率并不在这。 铜锁是新锁上的,也就证明这里实际上可以正常进出,那么麒麟所谓的计划与之存在矛盾。 那就好办了,谁没理,谁心虚。 搜查的人群里,吴子墨最是灵活,上蹿下跳,偶尔从怀里拿出纸笔画上几笔。 “老朽刚想起来,这还准备了一样物件,或许对侯爷有用。”忘川说着话,可语气里怎么都有点散不去的咬牙切齿,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交给林清,“此丹乃是老朽亲自炼制,能帮侯爷解决眼下问题。” 林清打开瓶塞,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药香扑鼻,光嗅着都感觉身体轻盈了不少。 好东西! 她将药丸重新收好,待回去给顾春看过再说,而后重新看向忘川。 意思很明显,来都来了,打劫! 忘川涵养再好,这会也忍不下去了,“林侯爷,适可而止!” “也行啊。”林清皮笑肉不笑,“那不妨好好说说,神霄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忘川实际上准备了很多说辞,但他没想到来人压根不走寻常路! 这要是放江湖上,能得到神霄宫一个人情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结果到了林清这里,连个铜子儿都比不上,还得他往里面填补。 忘川只觉心都在滴血,“侯爷不是已经猜到了。” “神霄宫早在大齐开国初年就已存在,传承至今,除非有大事发生,其他时候都很是低调,若说有什么事情与眼下类似的,倒还真有一件。” 林清说到这回忆了一下,接着说道:“前朝末年,神霄宫似乎也闹过一次叛徒,据说宫中所有人死伤过半,只能暂时隐退,直至三国初立,方才重新出现在人前。” 她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忘川,“宫主是觉得战事将起,想借麒麟之手让神霄宫再次消失,借此避战?” 忘川沉默片刻,发出一声叹息,“正如侯爷所说。” 林清脸色渐冷,“那你可想过南境百姓的死活?” 忘川道:“想过,但有些牺牲是必然的,因不在神霄宫,果自然也不在这里。” 第408章 第 408 章 忘忧城 第408章 即便这段时日林清偶尔会有所察觉, 但直到昨日见过麒麟,她方才确定下来。 神霄宫没有出事,它只是提前嗅到了某种气息,准备找个借口‘消失’。 麒麟的计划正好契合宫内的安排, 还能带走一大批不安分的人手,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林清觉得麒麟大概是一个笑话, 他被推到明面上,背负记忆和仇恨, 认真完成独属于他的使命, 最后落下一个除他之外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一刻,她对忘川的印象算是跌到了谷底。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 她面上的笑容依旧维持在得体而略带讽刺的角度上,不去理那些所谓的因果效应,转而问道:“宫主既然决定避世,又为何重新要重新出现?” 麒麟之前提过, 神霄宫外围尽是阵法迷雾, 内里又被机关封闭, 所有人被封在神霄宫中, 不能外出。 但实际上林清看到的并不是这样子,外围什么都没有, 地方尽管难找,但也仅此而已,士兵并没有出现任何伤亡不适。 这么多的情况不符, 要么是麒麟说谎, 要么便是忘川让人提前将所有机关撤掉等她上门。 林清觉得应是后者,麒麟目的明确,已经没有说谎的必要了。 她微微侧头, 看着之前上楼搜查的下属陆续回归,俱是空手。 直到吴子墨捧着一个花盆匆匆来到林清面前,“大人,这花盆里被泼了水。” 林清垂眸看了眼,那盆栽不大,盆中泥土松软,她能嗅到其中的茶香和泥土里散发出的水汽。 看来人离开的时间不算久,可这地方飘在水上,人又能往哪走? 有猫腻。 林清挥手让人退下,而后继续盯着忘川。 忘川也看到了那盆栽,却并不紧张,说道:“我神霄宫奇人异士不少,其中便有擅长占卜问卦之辈,他算到战祸将起。 神霄宫内皆是避世之人,纵然有些力量,却也不足以动摇世间根本,与其被拉入乱世随波逐流,倒不如提前避世,两不相帮。” 说到这,他幽幽叹了口气,“但也并非所有事都能占卜,就比如南境之乱本该是战事起始之地,可林侯爷凭一己之力让南境重归平静。 必然的结局被改变,未来已陷入迷雾之中,神霄宫的未来同样隐藏在迷雾里,避世与否,结局未定。 与其到时陷入被动,不如入世换取主动。” 说到这忘川脸上的忧虑一闪而过,随即抚须而笑,“侯爷便是我等选中之人,故以老朽想与侯爷交个朋友。” “都说江湖上多个朋友便是多条活路,本侯也很喜欢交朋友,尤其是前辈这等朋友。”林清脸上讽刺渐消,却多了一抹意味深长,“但总得弄清楚,是咱们俩的忘年交,还是算上你我二人的身份,为大家伙都谋条活路?” 这话就过于直白了,直白的忘川像是被架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就如今这世界而言,不会有第二个人敢与他这么说话。 可林清就敢,而且明显是拿捏到了他的真实想法,逼着他把神霄宫往天禄司的贼船上带。 他敢拒绝吗? 说实话还真不敢。 忘川作为神霄宫的宫主,所经历的事情绝对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他能看透三杨和麒麟,却看不透林清。 这样的人要么就是真傻,要么就是多智近妖,在某些方面超出常理。 忘川觉得必是后者,毕竟要是真傻也混不到如今的位置,早被朝堂上那些人精敲骨吸髓,连点骨渣都不带剩下的。 忘川忽的反应过来,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毫无准备的走进这里。 他下意识看向站在林清身边的吴子墨,看上那腰带的制式好像不大对。 吴子墨警觉起来,当即手就摸到了腰上。 林清只是笑了笑,抬手安抚的拍拍他肩膀,“无妨,让本侯这忘年交看看。” 吴子墨低声应诺,而后解下腰带,露出缠在里面的一串竹筒。 腰带经过改制,能轻易将竹筒抽出,上面还插着一根引线。 忘川看的眼角抽搐两下,下意识扫过其他天禄卫,发现所有人的腰带都是这个样子的。 他震惊了,惊得一时说不出话,雪白的胡子随着他的粗气四处乱飞。 林清轻声劝慰:“都一把年纪了,别把自己给气出病来,本侯今日出门没带医师,救不了你。” 忘川更气了,哪有好人出门带火药的! 而且神霄宫因为机关术的原因,大多结构采用木制,还是特殊的木料,如果这么多火药全部爆炸,足以毁掉整个神霄宫! 气氛渐渐微妙起来,林清也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她又没来过神霄宫,即便根据麒麟的话推断出神霄宫的问题,但谁能想到这里竟是木头做的。 原来的后手一下变成了令人忌惮的绝招,她也很快乐啊,就是没想到忘川竟然反应这么快,少了点惊喜感。 忘川扯出一抹笑容,“原本该是两处的交情,但老朽与侯爷一见如故,自是也想交下侯爷这位朋友。” 本侯也正有此意。”林清施施然应下,能与神霄宫搭上关系,于大渊而言,总归好处多于坏处。 谈好交情,那就是朋友了,甭管心里怎么想,但面上该占的便宜,总归不能少了。 于是林清左右看看,旧事重提,“其他人呢?都去哪了?” 忘川不情愿的取出一截拇指大小的竹筒丢进水池。 一抹乌黑从竹筒飘出,逐渐扩散整个水池,又被水流冲走,水面重回清澈。 不多时,西侧墙壁突地弹开,许多人从里面走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加一起还没林清带的兵多。 而且以老年居多,稚童也有不少。 林清看着这些老的老小的小,眼皮跳了跳,“奇人?异士?” “这就是世人对神霄宫的误会了。”忘川幽幽叹气,“神霄宫只收避世之人,这些人又醉心奇术,或多或少会对身体造成损害,这……子嗣不丰,加上麒麟带走的一批,这人就更少了……” 林清半个字都不信,但除了心里骂上几句老狐狸,也没别的办法。 总不能真把忘川逼急了,到时投靠另外两国,她会更想吐血。 林清捕捉到忘川眼里那点笑意,牙槽快磨碎了。 赶上是在这等着她呢! 也行!她不舒坦,那谁也别想舒坦! 林清对吴子墨命道:“让弟兄们动起来,帮诸位去打包行李,三人一组,别给老人家累着了。” 忘川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侯爷……您这是作甚?” 林清安抚道:“前辈放心,本侯会安排大量的丫鬟小厮,保准让诸位前辈路上无虞。” 岁数大点怕什么,大点才有经验,换成上辈子,哪个专家不秃顶呢,越老越香! 大家听见这话顿时面面相觑,有一老者站了出来,“宫主,我们都要过去吗?” 忘川正要开口,林清便抢先打断他的话,“本侯与忘川前辈已是密友,神霄宫与天禄司也谈上了交情,日后互帮互助,等同于一家人了。” 这下轮到忘川难受了,他能说林清的话不对吗? 明明都是刚刚他确定下来的事情,如果现在反悔,现场可不止是神霄宫的人。 到时消息散播出去,整个江湖都知道神霄宫老的老小的小,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不用脑子都知道。 忘川只觉好似一口血喷出去,结果被对方悉数接下又灌回他嘴里,整个喉咙都不舒坦了。 但面对众人询问的目光,他只能保持仙风道骨的模样,微笑颔首,企图再次开口挽回。 然后他又被林清打断了。 “前辈与本侯既是朋友,那前辈疏漏,本侯多少也该提点几句。”林清略带责备的瞥着忘川,“前辈也该想想,此处距离大渊京都十分遥远。 这般长途跋涉,年龄太小怕是无法适应。年龄过大,同样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若是路上生病该如何是好。 不如这样,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本侯挑十人带走,也算全了神霄宫与天禄司的脸面。” 林清的神情格外真挚,真挚到忘川有一种想把咽下的血再吐对方一脸的冲动。 他活到这把岁数,精明绝对是有的,但对上官场老油条,他还是稚嫩了。 就这么一套不要脸的组合话术套下来,但凡他要点脸,都说不出个‘不’字。 除非他把之前的话全部否认,也彻底斩断神霄宫与大渊朝廷的关系。 但这显然不行。 忘川早派人进入三国查探。 朔国山匪猖獗,贪官横行。盛国重武抑文,武将失德。 两国百姓水深火热,流民随处可见。 唯有大渊仍旧一片平静,也并非没有贪官错案,但有天禄司在,就像是悬在官员头上的利剑,让他们将贪欲不得不压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而且皇帝亦是勤勉,又以仁政为本,若战祸无法避免,忘川还是倾向这样的国家。 他看着林清,嘴角抽动,长长的胡子随之抖动,最终也只挤出四个字,“只有十人。” 林清连连点头,视线往人群一扫,抬手就指出九个人。 只要曾有名气,天禄司哪能没存档,画像她看过,虽然详细的记不住,但大体上扫一眼还是能看出几分相似。 于是忘川更难受了,恨不能把刚刚说过的话重新憋回去,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侯爷选人当真是……精准。” 这九人机关和术数占了一部分,剩下的则是药师、智者、武将…… 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 林清全当没听见,最后一人,她的视线落在后方的一位姑娘身上。 那姑娘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道简易的布裙,相貌清秀,怀里抱着一只机关鸟,小鸟颈部雕着一个类似于齿轮的印记。 这是鸢氏的人。 林清下意识多看了几眼,之前几次见识到鸢氏机关术的厉害,这次见到真人,多少有些好奇。 忘川向那姑娘招了招手,而后对林清介绍:“她叫鸢七,是如今鸢氏少主,于机关一道极有天赋。”—— 作者有话说:昨天不小心把电脑机箱踹坏了,抱歉。 第409章 第 409 章 忘忧城 忘川喋喋不休, 压根没给林清拒绝的权利,直接把最后一个名额定下了。 然后看着林清与鸢七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忘川捋着胡须,多少有点扳回一局的快乐, “侯爷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的确有一件事。”林清顿了下, 还没开口便先有了一种矛盾又复杂的情绪浮上心头, 她轻轻抿了抿唇,片刻后还是问道:“前辈可知周福生?” 忘川倒是没想那么多, 仔细回忆了一会, 缓缓摇了摇头,“从未听说, 此人与我神霄宫有何渊源?” 林清对这个答案多少有点意外,“神霄宫除了石髓,可还丢过什么东西?” 忘川全身的肌肉明显有一瞬间的紧绷,他反应极快, 呼吸间已经恢复常态, 挂着与刚刚一样高深莫测的笑容, 但还没开口就已经被打断了。 林清唇间带笑, 出言提醒:“前辈莫要忘了,本侯执掌天禄司, 干的就是抄家灭族的活计,见得人多了,是人是鬼, 有无隐藏, 一眼足矣。” 忘川像是被噎住了一口气,立马没了之前的气势,吹胡子瞪眼, 最后还是认命般叹了口气,“想必侯爷也听过前朝四臣分宝之事。” 林清颔首,自从之前得到过前朝四臣分宝图的事情,她就特意派人去查,也就知道那四位朝臣的身份,“太傅谢廉、司空赵侯君、尚书令王承和左仆射司马庆,传闻他们拿到宝图碎片之后便失踪了。 但根据天禄司调查的结果来看,他们应该都死了。” 忘川说道:“司马一族与先祖相识,曾在神霄宫短暂停留,也将那一份宝图碎片留在这里暂存,只是他们这一走,就再没回来过。” 不是他不想说,只是前脚刚说要交朋友,后脚就爆出与前朝牵扯不清,总觉得有点说不清楚。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就认命了,“丢的便是那份宝图碎片。” 林清一时怔住,即便心中有所猜测,可当真相被摆在明面上,她仍旧觉得沉重,不止双肩沉的像是扛起一座大山,连心头都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沉重的让她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仿佛回到了北境之时,又回到了那间不大的客房里,她没见过周福生的尸体,也不知最后死亡时的样子,但那一切早该在那时就结束了。 可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好像还活着,活在那些零星的时光碎片里,看似触手可及,却如梦幻泡影。 一切的情绪在顷刻间被压制下来,林清面目如初,笑容和善,“原来竟是这样,不过上一辈的事情,和前辈又有什么关系呢。” 忘川反应过来,当即抚须而笑,“当是如此,当是如此!” 既然事情谈妥,那就是自己人,神霄宫设宴,大家该吃吃该喝喝。 忘川则把被林清选中的那些人单个拎出去好好劝导安慰。 毕竟曾经名气斐然之辈,谁还没点脾气呢。 直至天明,众人方才下山,探马先行,步兵在后,数辆马车前后还有一众天禄卫守护。 林清的马车排在首位,鸢七则坐在她的身边。 鸢七仍旧抱着那只机关鸟,时而走神,时而盯着林清走神。 林清把玩着手里的饕餮令牌,倒也不介意被对方这么看着。 天禄司内也有研究机关术的人,但总归要比研究医毒之术的那位差些,若有鸢七帮忙,天禄司的战力也能再上一层楼。 只是这姑娘总是呆愣愣的,似乎在想什么东西。 好奇之下,林清直接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鲁伯伯占卜很准,可算到你之后,他就不准了。”鸢七想了想,说的格外认真,“他说要跟你做朋友,忘川伯伯一开始不同意,后来鲁伯伯一连占了好几卦,都是大凶,忘川伯伯就同意了。” 林清挑了挑眉,怪不得忘川对她的态度这么好,原来不止算计,还有迷信。 “没想到你那忘川伯伯不但抠门,对术数也颇为信服。” 鸢七眨了眨眼,“侯爷,你不信吗?” 她声音清脆,纯洁又懵懂,更像是不识人情的稚童一般。 林清难得认真思索了一下,说信吧,她干的就是不敬神佛的活。说不信吧,她人都穿越了,有个神仙之类的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从一边的抽屉里拿出点心塞进鸢七手里,“吃完就知道了。” 鸢七不明所以,但忘川说过让她听林清的话,于是将怀里的机关鸟放在一边,开始吃手里的东西。 然后她发现这吃食好似怎么都吃不完一样。 吃完了枣糕有蜜饯,吃完了蜜饯有果汁…… 直到队伍入城下车,她才摸摸鼓起的肚子,一连打了几个饱嗝,连机关鸟都要抱不住了。 林清尴尬的摸摸鼻尖,正好看见门口迎接的顾春,赶忙将人拉住,指指鸢七,“给她点化食的东西,不小心吃多了。” 顾春有点愣,不大懂自家大人与鸢七的关系,但还是本能的跑回去弄了几个药丸子回来塞给鸢七。 瑾瑜很快从吴子墨那里得知事情经过,帮忙安顿鸢七等人的食宿,又把三千士兵还给齐明。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林清舒了口气,扭头看向一边的明月,“刹盟那边情况如何?” 天已经黑了,明月也是刚到不久,身上沾染风尘,“已经处理妥帖,白九在那边看着,昨日已将上一任青龙堂主冤屈的证据公布出来,又借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放走了穆晚唐。 如今虽不能说刹盟上下皆已归心,但也已在我天禄司掌控之下,不过……” 林清仔细听着明月的禀报,听到这扭头瞥了明月一眼,正好看见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禁问道:“怎么了?” “是愁长青接走了穆晚唐。”明月说着,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一封信件和一本书册,“穆晚唐给您留了一封信,愁长青将这本书册作为谢礼留了下来,白九看完后便做主放他们离开了。” 林清接过东西,先是看了眼书册的名字,上面赫然写着‘千面’二字。 愁长青擅长制作换脸假面,这书册记录了他制作假面时的经验和药物混合的配比。 这等同于是把看家本领送给了天禄司,也不怪白九会放人了。 即便她在那也会同样放人离开。 林清将书册递给明月,又拆开了那封信。 信纸上一片洁白,只在开头的位置滴了一点墨滴。 她沉默着看着纸张上唯一的一点墨迹,慢慢将信重新叠好放回信封,“将剩下的事情移交齐明,我们也该启程了。” 明月应下,下去准备了。 一连三日,众人都在准备离开的事情。 南境事务极多,这次俘虏也不少,加上宁老城主、宁元文以及后面被抓的老三宁元杰。 因为宁元武在位,府军也没敢闹腾太过。 又过了几天,孟杰姗姗来迟,大多江湖势力已经离开,但后面仍旧跟着两批人,其中一批是盛国的钰王,另一批则是朔国的逍遥王。 两人一个四十来岁,一个不到二十,却愣是鼻青脸肿,脸上没一块好地方,身后扮成家仆的侍卫也没好到哪去。 林清在客堂接待这二位,只是看到这般情形,嘴角禁不住抽搐几下,将笑意压了回去,扭头看向孟杰。 孟杰低咳一声,耳语道:“听闻钰王打算替他嫡子向朔国皇帝求娶一位公主。” 林清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朔国除去宗室子弟,年龄合适的公主不多,逍遥王的妹妹正是其中之一。 而钰王那个儿子就有些让人一言难尽了。 钰王喜欢做买卖,又有王爷身份摆在那,家中资产丰厚,他那位嫡子纳的妾氏都能排城主府绕两圈了。 孟杰这个切入点还真是快狠准。 林清露出笑意,和善的看向钰王和逍遥王,“所以二位不各自回国,来寻本侯所谓何意?” “此次事故,本王侍卫损耗极大,若路上再遇刺客只怕无法应对,所以听闻林侯爷在此,便想与侯爷做个交易。”钰王压下对逍遥王的怒火,努力咧开已经肿胀的嘴角,“十万两黄金,林侯爷送本王一程,如何?”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了。 但有钱不赚,那是傻子。 不过林清没立即应下,王爷的一条命可不止十万两黄金。 她看向逍遥王,这位又是何意? 逍遥王脸颊生疼,还是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之前在北境多亏林清才保下性命,他对林清的感觉极好,“本王原本只是打算与你叙旧。” 他撇了一眼钰王,“不过现在改主意了,好歹是位王爷,竟然如此抠门,千里遥遥送你回去,竟然就值十万两黄金,本王出一百万两黄金。” 林清双眼微亮,还真是送上门来的财神爷! 她低咳一声,“既然逍遥王如此有诚意……” “本王也出一百万两!”钰王心都在滴血,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可是一百万两黄金啊! 如果皇帝知道,怕是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可他还是不敢,他怕死。 林清格外真诚,“南境凶险,那些豺狼虎豹、蛇虫鼠蚁暂且不提,便是再多刺客,有我天禄司在,也休想伤到二位分毫!” 第410章 第 410 章 孰真孰假 第410章 林清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 不知道安没安逍遥王的心,反正是让钰王安心下来,然后便陷入尴尬。 三国立场不同,如今这情况实在是多说多错, 逍遥王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小王爷, 不大在意这个, 拉着林清闲话家常。 林清好歹也得陪上几句,但钰王就不行了, 不说的话, 他怕林清多想,说的话他怕回去以后皇帝多想。 林清适时的结束话题, 将瑾瑜招来,“二位王爷便交由你安排,一应吃喝用度都要最好,切莫怠慢了。” 瑾瑜曾在国子监教书, 又是大儒弟子, 规矩礼仪自然严谨, 对此也颇为在行, 行礼过后便带着两位王爷离开了。 直到全都离开,这堂室里总算清静下来。 孟杰忍不住开口说道:“真是怪事年年有, 今年特别多,还真有上门送钱的。 头儿你是不知道,那几个盛国和朔国的势力就差跪下求他们了, 结果这二位愣是要跟我过来。 难不成这路上还真有刺客?” 林清悠闲的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哪有那么多刺客,那是怕我路上安排点刺客,花钱找平安呢。” 与其说是保护金, 不如说是买路财。 孟杰问道:“那咱们真要派人送他们回去?” “送?”林清轻嗤一声,将茶杯放回几上,力道稍大,发出“砰”的一声响,“咱们总共才多少人手,那上路的槛车就将近二十辆,还有神霄宫带出来的那些人,我上哪弄人送他们。” 她接着说道:“南境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杜必康与钰王也在我们手里,盛国皇帝大概率会派人前往渊京。 朔国那边情况亦是大差不差,咱们把人一同带回京城,到时让他们直接拿钱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坑敌人没必要手软,如果朔国乖觉,她到时可以少坑点。 孟杰这时明白林清的安排了,立马笑着竖起大拇指,“头这招真高,说是当朝诸葛……” “行了。”林清打断接下来的吹捧,“既然回来就去周虎那帮衬一二,那边还忙着。” 孟杰嘿嘿一笑,出门跑了。 又忙了几天,总算将一切安排妥当。 九月十六,天禄卫启程返京。 这次需要的人手不少,齐明已将大军送回军营,只留下维持城池治安的数量,又借了五百人给押送囚犯。 一大早天刚亮,先是周虎亲自率领小队前方探路,接着是两排天禄卫并排而行,而后便是一溜的马车,足有二十多辆,载人运物。 马车后面便是天禄卫与边军士兵,还有数十名衙役,都是从浦城借调而来。 槛车二十二辆,除了前方几辆是独自一人,后面每一辆都生生塞进去五个人,挤得满满腾腾。 槛车后仍有百余名士兵跟随。 队伍浩浩荡荡,头不见尾,天禄卫身着绯红官袍,衣衫猎猎,见者无不避让。 林清也穿上了官袍,绛紫敞袖,补服上麒麟瑞舞,祥云遍布,腰配金带,端坐在椅子上。 这一套很沉重,但启程的日子诸多仪式,她作为官职最大的,就得穿上这一身,到如今这会,已经满身是汗了。 林清幽幽的叹了口气,好在柳先生与瑾瑜相谈甚欢,顺便拐走了顾春和裴绍光。 神霄宫的老人大概觉得鸢七跟着她身份不明不白的,于是把人也拽进了自己车里。 如今她这车上,就只剩下明月一个。 明月担忧的把冰盆往林清身边挪挪,又倒了一杯冰镇过的茶饮送到林清手中,“大人再坚持会,等会停车休息就能换便装了。” 林清将水饮下,空杯放在一旁,“无妨,此次多备车马,这一日下来能行五十里以上,正好能到前方镇上,夜里再换吧。” 正说着车窗却被敲响了,明月打开窗子,露出孟杰那张脸。 孟杰将手中竹筒递了过去,“是京城的消息。” 京城与南境相隔太远,往来消息只能依靠信鸽等鸟类,消息得送到忘忧城,然后再由那里的人快马送来。 “这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消息送来,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这么急。”明月小声抱怨了一句,是真的心疼林清,然后重新将窗户关上,把竹筒交给林清。 林清也明白明月的心思,安抚的笑了笑,将竹筒打开,从里面取出两张字条。 然后她笑不出来了。 字条很短,篇幅有限,只能写下一些简短的内容。 第一张写着朝中意欲将军中钱粮权限下放地方衙门,允许地方屯粮。 大渊军队的粮草总共来自两部分,一部分由军中开垦荒田种植粮种,另一部分由兵部统计送至户部,而后下拨钱粮。 地方衙门只能进行监护权。 可一旦将粮草权利下放到这些衙门手中,看似省去不少手续,更方便大军后勤。 可若是那些衙门里的官儿不放粮呢? 林清额角突突直跳,各个衙门里的能有几个武将,文官又有几个会打仗的,到时武将不听话就不放粮,后面又会是什么后果。 再过上几年,是不是阵图都得被这些玩意儿给搞出来? 林清好悬一口气没上来,迅速取出纸笔,就着明月磨好的墨汁快速书写,将前因后果以及后续问题尽可能全的书写下来。 她并非信不过李明霄,只是这个世界的朝代延续时间没她上辈子那么久,自然也没那么多先辈经验用来借鉴。 但只要稍稍点拨,李明霄自然就能明白过来。 晾干墨迹的时候,林清看向第二张字条。 第二张字条的篇幅更短——永宁侯寻回真嫡女,已入府。 林清看着这张字条,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林君柔已经跑了,她在这里,那新冒出来的这位真嫡女又是谁? 许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看来这小半年不在京中,那里倒是比我在时更热闹了。” 明月疑惑道:“可是京中出事了?” 林清将字条递给她,明月扫了两眼也就看完了,第一张看不懂,第二张…… “这个永宁侯府怎么就没完没了,一个林君柔闹得还不够,又弄回来了一个,也不怕最后脑袋都保不住了。” 明月咕哝了一句,“陛下为何还留着永宁侯府?” “老永宁侯是先帝重臣,功劳赫赫,临终前又与陛下求下口谕,除非永宁侯谋逆,否则陛下也不好动他。”林清也略有头疼,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她把信折好放进信封,亲手用漆印封好,交给明月,“将信件快马加急送回京城。” 明月应诺,立即准备去了。 …… 皇宫之内,李明霄正坐在御书房的软榻上,听着下方一群文官吵架。 大战在即,政务也越来越多,从钱粮到兵甲,从赋税到司法…… 一个议案甩出来,便要先吵上一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有时候吵赢了也未必有一个能施行下去的方案。 偌大一个御书房仿若进了菜市场。 李明霄走神的望向门外,心中的思念无法诉之于口。 人在的时候日日见面,倒也觉得尚可忍耐,可如今人离开了小半年,这心里就像空了一块,怎么都填不满。 回想以前,她也时常行走在外,十天半个月都是常态。 那时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是大不一样了。 “陛下?陛下!” 李明霄骤然回神,正对上一众朝臣担忧又无奈的神情,英国公陆云举已经上前一步,之前的声音正是出自他口。 李明霄伸手接过旁边吴德海送来的浓茶,轻啜一口,异常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绽开,总算让他精神一些,方才问道:“何事?” 陆云举道:“陛下天恩,今年风雨顺遂,乃是丰收大年,适当增加赋税,也好缓解国库吃紧。” 新上任的中书令商知衡上前一步,斜了眼陆云举,道:“增加税收固然可行,可是按照大渊律例,地方需要将粮、绢等折合现银上交朝廷,不足者方才能用粮绢补给。 往常倒也无妨,可如今大战在即,军队集结,朝廷送粮,先得把银子送到地方换粮,再将粮食押运送至军队后方,如此周转,时间冗长,一旦开战,粮草供应不及,将士便要饿肚子! 若将粮草权限下放,由各地知府进行筹集,并将监护改为监管,便能免去危局!” 陆云举横了他一眼,多少有点窝火。 上一任中书令由董太傅兼任,董家倒台,陛下有心让他接任,哪想到半路杀出个商知衡,愣是让这到手的鸭子飞了! 也是他眼拙,谁能想到这个不声不响仿若隐形人的商右相竟也有如此野心,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这仇算结下了。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商知衡当了中书令,可先览章奏和草拟政令两项大权被撤,一项由三省掌官协同处理,一项交给秘书监。 于是陆云举顿时不气了,闻言冷哼一声,“所以呢,朝廷是发了银子,可若知府拿了银子监守自盗该如何是好?若大军用粮,知府挟粮不放,又该如何是好?” 商知衡气恼,“朝廷可加派监粮官,亦可放开上奏权利,方法还不多的是。” 陆云举幽幽道:“那若是这些人沆瀣一气,该如何是好?” “英国公这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商知衡不愿再搭理他,转头看向连杰,“连相,你看呢?” 连杰眯着眼,像是半睡不醒一样,被这话惊的睁开眼,茫然道:“啊?商大人说了什么?” 商知衡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谁敢在御书房睡觉,这明摆着就是明哲保身不掺和这事。 李明霄抬手揉了揉眉心,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午时将近,诸位卿家先回去休息吧,此事之后再议。” 皇帝都开口了,众官员只能行礼退下。 只是当陆云举走到门口时又被李明霄给叫住了。 李明霄问道:“陆长歌最近在忙什么?” 其他官员腿脚稍慢的,听了这话看陆云举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似乎自从昭勇侯离开,陛下召见陆世子的次数便多了起来,估计是入了圣眼,日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保不准就能顶替那位昭勇侯的位置。 他们多少都有些嫉妒陆云举。 陆云举却是眉笑颜开,“这个时间,他已在衙门上值,臣这就去把人叫来。” 李明霄张了张嘴,还是点了下头。 陆长歌与林清相熟,总会给他一些特别的建议。 他已经收到那边启程的消息,让陆长歌过来想想主意也好,总不能等人回来了他什么都没准备。《 》 410-420 第411章 第 411 章 淡定淡定 第411章 林清抓紧赶路, 奈何队伍累赘太多,加上时不时找事的钰王等人,总算在十月底赶回了京城。 此时京城的天气已经转凉,林清原本褪下的厚衣又不得不穿了回去。 人数太多, 神霄宫来的客人要带回侯府安顿, 钰王与逍遥王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进了会同馆。 林清则把精力都暂时放在押送过来的犯人上。 来之前就已经与刑部去过信件, 会暂时将所有犯人关在天禄司营所内的牢房里。 这些人虽然罪过不小,却尚不足以进入诏狱, 寻常衙门牢房看守力度较弱, 思来想去也就是天禄卫的牢房更为合适。 林清赶到天禄司营所的时候,刑部的人已经到了。 刑部侍郎康旭德带着都官司郎中和几名官差, 就站在营所的大门前,看着缩头缩脑的。 马车缓缓停下,孟杰亲自上前打开车门,立在一侧。 林清已换上官袍, 活动了一下筋骨, 从马车上下来, 扫了一眼最前面的康旭德, “这位大人似乎没见过?” 康旭德头压得极低,语气恭顺, “下官姓康,字旭德,上个月曾大人致仕, 下官也是刚被调来顶缺, 只是不凑巧侯爷出巡未归,未曾看见下官的拜帖。” 上个月林清都在玩命,自然也没时间搭理这些, 后来闲暇下来,倒也将京里传来的消息大致看了看,自然也知道康旭德这个人。 不过后面那句倒是让林清有些意外,此人竟还往侯府递了拜帖。 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儿,一块砖掉下来都能砸到两个官吏,要想爬得快,除了有才,还得明白人情往来。 以往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找到林清面前,一是有诸葛绪在前面顶着,二是天禄司的特殊性。 但现在看来,这种规律被打破了。 林清笑道:“本侯刚刚归来,之前的事情倒也不曾知晓,后面得空便来喝杯茶吧。” 康旭德受宠若惊,眉开眼笑,“谢过侯爷!” 林清看向后面的槛车,“先办正事吧。” 康旭德给身后一众下属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即上前与天禄卫一同核审犯人。 总共的数量以及个人的相貌信息等等都要核查一遍,先是造册登记,后面回去还得与大理寺一同把案件和证据复核一遍。 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能根据律例拟出刑罚,再由皇帝批阅,方才能进行下一步。 是砍头还是流放,都得有流程跟着。 林清瞥了眼忙到脚不沾地的刑部各官员,抬步走入营所,孟杰跟在后面,康旭德也跟了上来,十分规矩。 好歹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林清也不至于不给他这个面子,“听闻最近京中甚是热闹?” “自从商大人当了中书令,京里就一直挺热闹的,毕竟商大人那出身……”康旭德偷偷看了看林清,适可而止。 商家曾是侯爵之家,却因犯错被先帝把爵给削了,也就是商知衡出息,重新混上朝堂。 但位置也颇为尴尬。 说他是权贵一系吧,他没有爵位,家中关系网络也基本都断了,更何况他还是个庶出。 但若说他是清流吧,出身在那摆着,真正的那些以左相连杰为主的清流一派,也同样排斥他。 商知衡就像生活在朝堂的夹缝里,终于熬到中书令,奈何一上任就被皇帝给挖了中书省的根。 他除了上蹿下跳保住权力,好像也没别的法子。 林清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康旭德,“看来春景楼的姑娘确实是人比花娇。” 春景楼是京里最近开的青楼,康旭德赎了一位姑娘纳为妾室,那姑娘之前是商知衡的外室。 这是看她之前不在京城,就把枕头风吹到了她面前。 康旭德已经四十多岁了,听见这话忽的汗毛乍起,冷汗涔涔。 明明林清脸上笑意仍在,可那眼角一挑,他心里就忍不住发寒,小腿如抽筋一般的疼。 他恨不能直接给自己俩嘴巴。 明明一直提醒要千万小心,可与这位林侯爷相处这么一会,就莫名产生一股糊弄孩子的冲动,却没想到对方什么都知道。 想到天禄司干的那些事情,康旭德一阵失力,差点跪在地上,被旁边的孟杰扶了一把。 孟杰道:“康大人可别乱跪,这要是传出去就不好解释了。” “是下官的错!”康旭德连忙站好,嘴唇蠕动,小步跟在林清后面,不敢再对林清有一点看轻的心思,“要说这京中热闹,一个便是英国公府的陆世子,另一个便是永宁侯府那位刚归来的嫡女了。” 他小心的瞄了眼林清,见对方形色如常,才接着说道:“如今陛下时常会宣陆世子进宫见驾,甚至有传言说陛下这是已经忘了侯爷的好,更看中陆世子。” 林清倒不信这个,她与陆长歌发展方向不同,完全没必要为敌。 康旭德见林清仍旧平静,方才松了口气,接着说道:“至于永宁侯府那位刚接回来的千金……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小辈们一直提及,说是言行粗鄙,欺人霸世,令人不喜。” “哦?”林清脚步微顿,“听你这么说,那永宁侯府的热闹,本侯都有些想看了。” 康旭德立马赔笑说道:“下官明儿个就给永宁侯递帖子,想来那里的乐子永宁侯也藏不住,待下次与侯爷喝茶时,下官也能说上几嘴,给侯爷寻些乐子。” “有心了。”林清随口说了句。 其实永宁侯府一直有天禄司的暗卫潜伏,因为林君柔的缘故她还特意多安插了几个。 只不过眼下事务繁忙,也就没顾得上那边,康旭德既然愿意给她当马前卒,何乐而不为呢。 说话的功夫,三人已经走到议事厅的大门前。 “能为侯爷办事是下官的福分。”大概是觉得刚刚表现不大满意,康旭德想要再拉近一点关系,“侯爷文韬武略兼备,乃是陛下心目中的肱股之臣,又岂是什么人都能代替的,陛下保不准现在就念着您呢。” 康旭德的话在林清停下时戛然而止。 他疑惑的抬头看向林清,然后顺着她的目光往里面看去。 两侧看守的天禄卫已经将门推开,天禄司营所的议事厅格外气派,上方挂着开国皇帝亲手书写的金匾,下方是交椅帅案,再往前便是京城及郊区的沙盘。 两侧设有坐椅,后方则是两排兵器架,各式兵器排列其中。 李明霄一身常服,此时已从交椅上站起,怔怔看着门前的方向。 康旭德想起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皇帝怎么在这?! 龚正海坐在下首,起身低咳一声,拱手告了声退,顺便搀住已经站不稳的康旭德,将人给拽走了。 孟杰与吴德海也走到门外守着,把门关上。 皇帝与指挥使商议要事,旁人又有几个脑袋敢听的。 偌大个议事厅就只剩下林清与李明霄二人。 林清对这里的每一处布置都很熟悉,像是刻在记忆里,熟悉到与呼吸一般。 可被李明霄这么认真的注视着,她忽然发觉一切好像逐渐变得陌生。 总归是不一样了。 她不是个逃避的人,事情也在按照她设计的发展,但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心间蔓延。 林清熟稔的扬起笑意,几步走到李明霄面前,“我还想着一会回去换身衣服再入宫寻你。” “朕还能不知道你的脾气,若不将这一身风尘洗净,怕是连宫门都不会踏入半步。”李明霄幽幽叹息,却又藏不住眼底的笑意,“所以还是朕来吧,好歹能省去那些繁文缛节,快些见面。” 林清轻笑,“南境已平,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差。”李明霄却打断了她的话,只认真的说出一个字,却惊得林清半晌没回神。 “许久不见,暗报奏疏却未曾停过,暗卫每三日送来一封,驿站每十日一封。”李明霄微微垂眸,声音满是疲惫和担忧,“南境遥远,这是最快的速度了,那些纸张叠在一起,有好有坏,直到你被爆炸波及,彻底失去踪迹。” “那一次本该抵达的消息晚了整整两日。”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沙盘前,看着皇宫城门的方向怔怔出神。 “朕每每闭上眼,总好像有冲天火光在眼前浮现,后来朕决定偷跑去南境寻你。” 说到这,李明霄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可惜还没到宫门前就被你师父与杨昭给逮住了,当时正好陆长歌在,便被他们抓来规劝朕了。” 林清沉默的听着,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之前康旭德的话,便看似随意的问道:“后来呢?” “后来……朕发现,陆长歌会些东西,也算帮朕一个大忙。”李明霄敛起情绪,犹如初始那般笑容温和俊雅,然后将一块玉牌递给林清。 玉牌以龙纹做底,又雕着‘平安顺遂’四个字。 看得出李明霄是用心了,但龙纹与平安,总不像是能放在一起的东西。 不过总算找到原因了,李明霄如今这样怕是离不开陆长歌的撺掇。 林清摩挲着玉佩,感受着指腹处偶尔传来的粗糙裂痕,“想来外面情况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说吧。”—— 作者有话说:我尽力了,爱情这玩意儿,大概就像你给我一锤子,我赏你一榔头,唉。 第412章 第 412 章 真真假假 第412章 林清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上便服, 方才与李明霄一同出门。 一众刑部官员还在忙碌,看见皇帝就这么从里面走出来,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纷纷跪地, 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康旭德缩头缩脑的走在最后面, 见状心里竟莫名的平衡了不少。 天知道他拍个马屁拍到马腿上是什么滋味! 李明霄并没想与这些人计较什么, 挥手让人各自去忙,而后先一步跨上马车, 又在进入车厢时停下, 对车下的林清伸出手。 林清上个车自然不需要用人搀扶,但伸手的人是皇帝。 这便是一个态度, 告诉别人昭勇侯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从未变过,也并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 李明霄会不知道外面流传的那些传言吗,他都知道,只是隐忍到此时, 再如同报复般告诉他们——纯粹是想多了。 林清能看见李明霄脸上的神情仍旧明朗, 却又多了一点无人注意的忐忑。 林清有些无奈, 纵容的伸手握住李明霄的手掌, 而后一个跨步跃上马车,钻进车厢。 她已经能感受到部下们震惊的目光了。 别说, 还怪有趣的。 李明霄这次出来带的人不多,前方几名身着常服的侍卫开道,吴德海与车夫坐在外面。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车轮转动发出哒哒声响, 车窗半敞,光线随之发生变动,忽明忽暗。 林清瞥了眼还被握住的手, 能感受到对方手心的干燥温热。 她抬眼看了看状似无觉的李明霄,又在心里给陆长歌记了一笔,出言提醒:“陛下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谈不上忘,只是看你不想提,便没问下去罢了。”李明霄适时的松手,从一边的斗柜里拿出一小包蜜饯放在林清手里,“南境凶险,光是简略的写在纸上都让人心惊肉跳,更何况你这亲身入局之人。” 他叹了一声,“朕一直后悔,就不该同意你过去。” 林清垂眸把玩着手里的小荷包,好似没注意到这颇为生硬的转折,“好在结果不错,如今南境已归我大渊掌控,朔国的把柄又被我们捏在手心,盛国若再想动,就得想想后果。” 李明霄道:“朕出来前刚收到盛国那边送来消息,他们打算来此和谈。”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林清仔细观察着李明霄脸上的神情,却只看见悠闲,“也没感觉很高兴?” “在收到你那份捷报时便预料到了,与之相比,倒是与你见面更令朕欣喜。”李明霄眉眼间染上愉悦,状似偶尔侧头看看林清。 林清无语片刻,“那你还放任朝堂上那些大臣骂街打架?” “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旁人的良心上,提前准备好,无论接下来是战是和,都能护住本国百姓。 而且众卿家都绷得太紧了,多吵吵闹闹,也让他们放松放松,还能看看众卿立场有无变化。” 李明霄没往下说,毕竟世人都知他勤勉政务,若是让人知道他偶尔看大臣吵架是为了躲懒,好像也不大好。 他低咳一声,“礼部那边朕也特意点了几人前往朔国交涉,有你准备的那些证据,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更何况逍遥王还在这边,只要朔国皇帝想要儿子,速度应该不会太慢。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林清懒散的靠在车窗前,马车已经入城,走的是最为热闹的街道。 回宫不走这条路,也不知是李明霄提前打过招呼,还是吴德海自己的小聪明,却很合林清的心意。 京城的繁华是旁处不能比的,店铺鳞次栉比,街两侧摊贩云集,偶有挑担货郎从人群中穿过。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几声咒骂突然从旁边的首饰铺子里传出来,声音尖锐刺耳,夹杂着乡音,以至于一时听不清究竟在骂些什么。 人群骤然聚集,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林清顺着声音望去,正好能顺着铺子大门看见里面的情况,却在看见其中一个人时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一位姑娘,与她年纪相仿,脸上扑了厚粉,双眉特意描出柳叶形,却与一双小眼无法匹配。 身上的衣裳料子用了桃红,捻帕子的手翘着尾指,正指着铺子掌柜叫骂。 李明霄立即注意到了林清的异常,蹙眉打量着那言行粗鄙的姑娘,“你认识她?” 林清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恍惚间一段记忆浮现在脑海里。 那是一个冬天,夜里刚下过雪,她的头很疼,浑身像是被泡在冷水里,她抖着手把身上的单衣紧了又紧,嘴里不停嘀咕着该起了。 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急的快哭了,声音却弱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柴房的门被踹开,刘氏拖着肥胖的身体闯进来,她捻着帕子,翘起尾指,声音又尖又细,恨不能将所有恶毒的语言压在她的背脊,骂的格外难听。 林清已经记不清那时到底被骂了什么,但那种好似刻入骨髓的惊恐还是让她的心脏有一瞬间紧缩,像是被人掐住一样。 实际上这段记忆并不属于她,会印象深刻,是因为原来的刘二丫就死在那天晚上。 然后林清来了,弄清楚状况后,她挣扎着跑到村中郎中家里,求下一碗救命药。 她就是靠着这碗药逃出来的。 记忆回笼,林清盯着车窗外那个仍在叫骂的姑娘,那张脸像极了刘氏的翻版,连神态都似乎与记忆中那人一模一样。 突然一只手抚在她的手背上,那抹温热像是顺着手臂爬到心里,让她波动的心绪逐渐缓和。 林清稍稍侧头,正对上李明霄担忧的眉眼。 “朕让暗卫动手。” “不必。”林清呼出一口气,扯出一抹笑意,“只是想起幼时一些事情,并无影响。” “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副模样。”李明霄不信林清的话,还有些疑惑,“你……不是孤儿吗?” “孤儿也曾有爹娘。”林清揉了揉眉心。 刘家那边一直派人看着,让他们活不成死不掉,也早就不值得她上心了。 这次突然失控,还是被五岁前那点零星的记忆影响,就像是一个偶然浮现的记忆片段,心情也会随之波动,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但更多的疑惑也随之浮现。 当年永宁侯夫人被换子,假千金林君柔生活在永宁侯府,真千金被送至乡下刘家。 后来户部尚书王端被杀,王夫人报出林君柔的身世,那位被买通更换孩子的刘嬷嬷紧接着就被杖毙。 没多久,藏于乡下的暗卫传来消息,说永宁侯府派人前往乡下查探真相,但诸葛绪早已安排好一切,侯府之人最后也只是得到一个真千金早夭的结论。 事情到此已被盖棺定论,即便后续仍有波动,事情也是围绕在林君柔身上。 永宁侯府从未在意过那位真千金,自然也不会在意刘家,可若是刘家真的出现在京城,也不代表会放过他们。 林清记得刘家有个女儿,比她大上两岁。 想起之前收到的消息,她心里突然多了个荒谬的猜测。 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扰的人耳边嗡嗡作响。 李明霄已经敲响车门,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吴德海早就下去打听了一圈,闻言隔着门板禀道:“那姑娘是永宁侯府新寻回来的千金,取名林知芳,非要用一百两银子买人家铺子里的镇店之宝,掌柜不卖,那边就骂了起来。” 李明霄的脸沉了下来,“永宁侯倒是教了个好女儿。” 吴德海低声询问:“可要把人先抓起来?” 李明霄看向林清,用眼神示意,抓不抓?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 早在南境就听说永宁侯迎回真千金,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真千金竟然是刘家那个女儿。 也不知该说永宁侯蠢,还是刘家胆大包天,在刘嬷嬷已被杖毙的情况下,还敢把女儿送到侯府千金的位置上。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情? 不怕死? 还是说有比死更可怕的危险逼着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又或者永宁侯府出现了什么变故? 她已经许久没怎么关注永宁侯府和刘家的消息了,如今刚回京城,一时间也没有更多线索。 但按照她之前对抗林君柔和李辰瑄的经验来看,但凡与这两人靠上边的事情都要小心应对。 还是先去看看再说。 林清打了个招呼,起身跃下马车,李明霄跟在她的身边。 侍卫开出一条道路,两人轻而易举的走进那间铺子里。 林知芳仍在骂:“你知道我是谁嘛,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与我说话的,给你一百两银子那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掌柜已经五十多岁,一张脸跟吞了苍蝇似的,但仍旧站的笔直,语气不卑不亢,“小人不过是个签了契的掌柜,做不得主,您若要买这套头面,还得主家同意才行。” 林知芳鄙夷道:“你主家是谁,还能大过侯府不成?” 掌柜道:“不敢,主家是京中刘府。” 但凡是个明白人都知道这话的意思,刘府的主子是刘青,刘青背靠昭勇侯府,但凡是刘家的铺子,谁敢不给三分面子。 林清听到这也是怔了下,扭头又看了看外面的招牌,却并未看见刘家的印记。 原本还想看看情况,结果这也算看到自家人头上了。 第413章 第 413 章 …… 第413章 大多数人都懂的道理, 也必然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是不懂的。 就像林知芳,她不识字,来京城的时间也就一月前后,在她看来, 除了皇帝, 谁能大过侯府老爷。 什么刘府, 不认识,更没听过! 若是以前她还是刘知芳的时候, 这种铺子她是万万不敢进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可是侯府贵女! 能把东西卖给她就是这家铺子的福气,也就是掌柜傻, 竟然福气到门都不知道接。 而且她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首饰。 整体以金玉为主,镶嵌着整颗的红色宝石,又以珍珠与玉石制成花朵和蝴蝶,恰到好处的分布在各个饰品上, 好看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套头面就摆在柜台里侧的一个架格内, 高度正好, 保准能让人一进铺子就看见它, 但不进柜台,又无法触碰分毫。 林知芳心里就有那么一个感觉, 以前作刘知芳时不行,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偏要, 谁能拿她怎么样! “我不管你主家是谁, 告诉你,今儿你若不服这个软,等我回去打个招呼, 你这家铺子也就不用开门了。” “这位……贵女!”掌柜咬着牙,即便养气功夫再好,这会也快忍不住了,“既然您真喜欢,小人便斗胆做主卖了。 一千五百两! 打造这套首饰的工匠乃是从宫中出来的老人,手艺没的说,光用料没个千两银子就下不来,算上其他费用,一千五百两已经不贵了。” “什么!一千五百两?!”林知芳瞪大眼睛,指着掌柜鼻子继续骂:“你抢钱啊,亏你也开得了口,不过一点金银再弄点碎珠子之类的,说它五十两都多了!” 林知芳最后下了通牒,“一百两,多一个子儿都没有,你今日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你……你……”掌柜气的哆嗦,已经说不出话了。 “一千五百两,少一文都不卖!”刘青从人群后方疾步走来。 他的额头隐有汗渍,脸色漆黑,看林知芳仿若看瘟神一样,稍一拱手,“林大姑娘,刘家也是小本生意,经不住您这么砍价。 不过在下记得这铺子里有根玉钗,与这头面乃是同一位工匠所制,便以百两银钱卖给姑娘,也算交个朋友,还望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此揭过吧。” “又是你。”林知芳却没管刘青说的那些话,一双眼从脸到腰,从腰到脚,又从脚移到了头发丝,惋惜的摇了摇头,“相貌倒是不错,可惜是个商户。” 刘青差点气死,顾不得风度,一甩衣袖,冷声道:“还请林大姑娘自重!” “夸你长得好,你倒还耍上威风了。”林知芳不以为意,看刘青的目光愈加放肆,“一个商户而已,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伸手就去拽刘青的胳膊。 刘青一张脸色黑中带青,着实没想到女人竟然真的敢当街抓人,还是抓他一个男人。 永宁侯府的面子这是不打算要了? 他匆匆后退,避过那只伸来的胳膊,却因避的太急,忘了他已经站在大门旁,后面便是向下的台阶,一脚踩空,整个人顿时向后仰倒,眼瞅着就要摔在地上。 却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帮他重新稳住身体。 刘青心口砰砰直跳,大半是气的,小半是吓的,喘了几口气,才转身向旁边的好心人道谢,正好对上林清含笑的脸。 刘青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道:“林公子,多谢!” 林清收回手,“无妨,倒是难得看见你失态。” “让公子见笑了。”刘青也很无奈,脸上颇为一言难尽,就仿佛吞了苍蝇一样,“实在是此事并非首例,最近这街上的铺子都算是……深受其害。” 好歹是位贵女,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也不能太过分,可林知芳跟其他家的贵女不同,市井作态一点不差。 跟她谈价钱,她能把金簪压成铜簪的价,还得顺走两壶茶。 跟她讲道理,她能数着他们祖宗骂。 最近大半月,就连他刘青都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恨不能躲着林知芳走。 不过这会看见林清,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林知芳的目光也落在林清身上,环着胸翻了个白眼,“又是从哪来的小白脸,商户就是商户,比不过侯府气派。行了,赶紧把东西拿来,我等会还要出去与夫人们喝茶呢。” 旁边看热闹的人已经不少,大家低声议论着,对林知芳指指点点,偶尔传出几个词汇,诸如‘刘家’‘倒霉’‘浑人’之类的。 但越是这样的目光就越让林知芳兴奋,即便过了这么久,她藏在袖间的手仍在激动的微微发颤。 “聒噪。” 林清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刘青身上,声音不重,却极为清楚,冷漠的让人心中一跳。 吴德海眼睛一转,给身后两名穿着常的服侍卫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立即上前,手法迅速狠厉,将林知芳给押跪在地上。 林知芳反应过来时已经挣扎不开了,张口怒骂:“你们……” 吴德海斜嘴一笑,手已经一巴掌扇了下去。 干他这行的,力气有的是,一巴掌下去,林知芳的左脸霎时间多了一个五指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你个老东西,竟敢打我!”林知芳双目仿若能吃人,但吴德海已经扬起了左手,又是一巴掌扇了下去,啪的一声,右脸也高高肿起。 最近被荼毒的掌柜伙计和周遭百姓们都舒爽极了,就像是那窝在心口的火气终于从喉咙里吐了出来,比喝热茶都舒服。 旁边的掌柜已经肉眼可见的笑了起来,拉着伙计又往后躲了躲,就看热闹。 吴德海这种老人精自然感受到旁边的变化,也感受到自家主子的赞许,顿时腰杆更直了,又是啪啪几个巴掌扇了下去,翘起兰花指,“咱家见过的人可多了,别说你一个侯府后院的,便是永宁侯亲自过来。 只要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不把百姓放在眼里,咱家也照打不误!” 林知芳只觉脸颊剧痛,连张嘴都格外费劲,原本的嚣张也彻底散了,变成了惧怕。 近些日子这么闹腾,便是官府过来也不敢把她怎么样,这还是第一次遇见比她还横的。 旁人说一千道一万,林知芳全当人家放屁,可遇见真敢上手的,她也是真怕。 她可是贵女,如果脸毁了,日后嫁人时就不好办了。 林知芳双目闪烁,顿时不敢说话了。 刘青走进柜台,将那套头面小心取下,装进铺子里最好的盒子里,又亲自捧到林清面前,小心的放在林清旁边的木台上,“此物虽珍,但强留此处也不过添件死物,若能跟随林公子,日日被贵气滋染,方才能重寻灵性,还望公子能给它一个机会。” 林清笑了,抬手轻轻拂过那盒子,“刘兄这是送错人了,真正的贵人可一直在我身旁站着。” 能被昭勇侯说成贵人的,这天底下也没几位,刘青是见过李明霄的,只是猜不出对方的身份,但如今听林清这么说,目光在吴德海身上打了个圈,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心脏砰砰直跳,脚步踉跄了一下,却不敢再露出丁点异常,只是恭敬的对李明霄鞠躬行礼,“小人刘青,见过这位公子。” 李明霄只是稍一颔首,便不再言语。 刘青不敢说,也不敢做,比刚才还要规矩的立在一边,无论如何,他这也算是在皇帝面前露过脸了,但也不能忘是谁让他露脸的。 皇帝是天,可又有几人是真能摸到天的,能保他的主家,还得是昭勇侯府。 可惜也不是谁都有这眼力劲,人群分开,永宁侯林宏邱带着卫所官兵赶了过来。 还没露脸就听见林宏邱与那卫所将领的对话,“大人你可得帮帮本侯,本侯这女儿流露在外多年,还未教导便时常被人揪着不放,这名声一旦传出去,日后还如何嫁人!” “侯爷放心,本官自会秉公办理,该是永宁侯府的,自然不会被别人占了便宜。” 涌入的官兵将这块地方全部围住,人群开始被驱散,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走进铺子,看见里面的林清和李明霄。 两人登时脸色大变,双腿发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天知道刚私下做好交易,结果一抬眼就看见皇帝是什么滋味! 吴德海阴笑着,上前对着两人就是一人一脚,“说啊,怎么不说了,让咱家知道知道,怎么个秉公办理的法子,又有什么是侯府的旁人占了便宜?” 林宏邱二人瑟瑟发抖,半个字都不敢说。 官场黑话,欺负的便是百姓不懂,可这不代表林清和皇帝不懂。 只是两人动手都嫌脏,有吴德海便足够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杀意突然出现,如寒芒刺背,林清陡然警觉,扭头看向那边,却只看见跪在地上的林宏邱等人。 他们垂着脑袋,均无其他表现,仿若刚刚只是错觉一般。 林清紧紧蹙起双眉。 这种事情直觉不会出错,而且那股杀气是冲她来的,与皇帝无关。 这里面有人想杀她。 第414章 第 414 章 …… 第414章 林知芳原本在永宁侯出现时还升起了希望, 可这希望在永宁侯如同孙子一样跪在地上的时候又戛然而止。 很多事她都不明白,但她能看明白永宁侯脸上的惧怕,像极了曾经的她见到那些官老爷一样。 设身处地的带入一下,林知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人教人教不会, 事教人一次就会。 原来侯府上面还有天。 曾经面对天的恐惧重新回归身体, 林知芳身体抖得跟鹌鹑似的, 恨不能把脑袋埋进胸口。 事实上,压根没人在意她。 林清仔细的观察着林宏邱周遭的人。 这次领兵过来的是位生面孔, 看着装应是个校尉, 后面跟着几位身着卫所甲胄的士兵。 他们军规矩的在地上叩拜,姿势标准统一, 是经过长期训练后的样子。 林清又看向林宏邱这边。 林宏邱只带了两人,均穿着永宁侯府下人所穿衣物,其中一人身材瘦弱,不像是习过武的样子, 至于剩下的一人则肌肉壮硕, 面颊也颇为粗犷。 或许是感受到林清的目光, 那人稍稍抬头偷瞄了两眼, 又赶忙慌乱的把头低下。 林清微微蹙眉,总觉得这人似乎有些面善, 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见过的人太多太杂,但凡能在记忆里留下印象的,应该都有些说法。 不过这会人多眼杂, 不疑露出破绽, 不如先将人稳住,再派人去仔细查查。 至于林知芳…… 林清淡淡瞥了一眼已经肿成猪头的女人,五岁前的记忆只剩下一点零星的片段。 那似乎是一个炎热的下午, 她正费力的踩着板凳挥动锅铲,林知芳则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穿着崭新的夏装,手里拿着一个鸡蛋。 可现在,林知芳不过与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柔弱的如同蝼蚁一般,让人连多踩一脚的欲望都没有。 即便有什么阴谋藏在里面,现在人多眼杂,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林清心里有了决断,抬步来到李明霄面前,笑道:“早听闻永宁侯府这位新寻回的贵女规矩独到,今日赶巧,咱们也算见识过了。” “确实令人大开眼界。”李明霄眸中蕴含笑意,却在看向林宏邱时消散,语气微沉,“可既然担着贵女的名头,行事上总该有所顾虑。” 林宏邱头低低叩着地面,声音抖得仿若筛子,“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李明霄冷哼一声,越过二人,重回马车上。 林清瞥了眼地上的两人,永宁侯府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老永宁侯的功劳已经被磨灭的差不多了。 再等等,查抄永宁侯府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林清收回视线,抬步自林宏邱身边走过,对李明霄展颜一笑,心思却再次转动起来。 她与刘氏的记忆皆来自前身,之后一直未曾亲至,也没想到对刘氏的惧怕仍保留在这具身体里。 如今她心中有数,也不会再被影响,但一时不察,终是漏了破绽。 她看着李明霄的眸光逐渐意味深长。 能当皇帝的又岂会是个笨人,更何况她这把必须握在皇帝手中的利剑。 无心算有心,也是刚好。 林清的笑容重新真挚,上了皇帝的马车。 待到皇宫,她陪着李明霄吃了顿饭,又坐了一会,便被送回府中。 毕竟长途跋涉,刚刚归来,身体疲惫在所难免。 今日的侯府很是安静,大家都累,也就都早早歇下了。 林清一进府门,总管林文便已默默跟在身后。 林清边走边整理衣袖,“有事就说。” 林文弯着腰,保持在林清身后三尺的位置,“都是些府中琐事,见侯爷疲惫,不敢劳烦侯爷过问。” 能送到林清面前,琐事就是个谦称,她瞥了一眼林文,没说话。 但林文瞬间就明白那眼神里的警告。 说话的功夫,林清已经走进前院的书房,在椅子上坐下。 侯府广阔,真正处理公务的书房在后面她住的那间院子,前院这间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家具皆是用最为贵重的紫檀木所制,又弄了不少字画书籍作为装饰,可书桌上却是干干净净,连张纸都没有。 林文立在书桌前方,垂首禀道:“之前侯爷意在节俭,府中下人数量不多,但眼下数量就有些不够用了,可能需要再添置些人手。” 林清揉了揉眉心,“这些事你看着办就是了,对了,我恩师那边找几个识字省心的,绝不能怠慢。” “奴明白了。”林文应了一声,接着说道:“之前知道侯爷出巡的官员不多,加上又是各家宴请办事的时节,不少帖子都被送到府里,奴按照以往的情况,给备了一份礼送去,直到后来陛下放出侯爷出巡的消息,才算是消停下来。” 他悄悄看了林清一眼,“其他也还好说,但昨日王家送来帖子,可是还按照之前的流程走?” 王家的家主是大将军王尚,与左相连杰、中书令商知衡并列为朝堂之首。 林清不管愿不愿意,都得过去露露脸。 林文见林清没说话,取出请帖轻轻放在桌上。 帖子是用大红色的绸缎制成,中间用金线绣出一个‘寿’字,两侧点缀着恰到好处的祥云装饰。 林清正要翻开帖子,门外又响起脚步声和轮子压过地面的动静。 林清一愣,立即放下帖子起身向外走,正好见诸葛绪被徐管家推进来。 轮椅是特制的,诸葛绪叠腿而坐,姿态随意,板着脸,任由徐管家将他推到主位旁,开口便道:“听说你找了一位老师?” “徒儿这不是年纪尚轻,想多学一些嘛。”林清说着,见下人送来茶点,亲手拿起茶盏递到诸葛绪手里,“师父,您不会是吃醋了吧?” 诸葛绪瞪了她一眼,“浑说什么。” 这么多年,林清早过了害怕他的年纪,嘿嘿一笑,捏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柳先生是老师,您是亲爹。” 诸葛绪嘴角抽搐了几下,愣是没把那股涌上的笑意压下去。 往常叫师父,偶尔唤声爹,还怪好听的。 师徒如父子,他都这么大岁数了,就这一个女儿,还能怎么样。 诸葛绪低咳一声,故作严厉道:“那老师也不是白当的,改明儿为师跟吏部打个招呼,给他安排点职务,文官那边也能走一走。” 林清道:“我还指望老师教导,若是放出去了,我那课业该怎么办,而且这也得看老师那怎么说,我都是侯爷了,披那么重的衣裳,总不能连自己人都拢不住。” 说到这她顿了顿,扫了眼诸葛绪的轮椅,无奈道:“师父,您这轮椅也该歇歇了。” 徐管家低咳一声,“侯爷您这就是误会老爷了,平常老爷已经很少坐轮椅出门了,今日过来侯府才又把这轮椅给掏了出来。” 诸葛绪瞪了揭自己老底的管家一眼,“别听他胡说。” “嗯嗯,徒儿都懂。”林清笑眯眯的说着,假装什么都没听懂。 诸葛绪被噎了一下,有心想再敲打几句,可看着林清眉眼间的疲态,还是给咽了回去,“你如今的功劳,爵位必能往上再走一走,宫里面有点消息传出,说是陛下想将你封王。” 林清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润润嗓子,说道:“满朝文武还在呢,陛下即便有心也挡不住他们,不如先让他们拉扯一下,之后我再跳出来,退而求其次,弄个国公当当。” 这话说的,诸葛绪仔细的端详着林清的神情,许久挥了挥手,让房间里的人都退下去,直到门被关上,才皱眉问道:“你真喜欢陛下?” “喜欢啊,又白又好看,还纯情的很。”林清放下茶盏,“说起这个还得谢谢太后,要不是她把陛下养成这样,也不至于让我有捡漏的机会。” 诸葛绪斜了她一眼,“你当真以为是太后一人的‘功劳’?” “您都这么说了,那必然先帝也有份了。”林清都觉得有些心疼李明霄了,“爹不疼娘不爱,要不是出生早,指不定是什么情况。” 毕竟先帝最爱的是那位被他灭族的万贵妃,如果裴绍光生得早,那皇位在谁手上还真就是未知数。 不过比起皇家的那些事,林清觉得有必要跟诸葛绪算算账了,“师父,你不厚道啊,刘知芳进京了都不告诉我一声。” 诸葛绪老神在在,对这指控根本不认,“你就是太顺风顺水,合该给你点挫折。” 这下轮到林清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神情都有点幽怨了,“师父,这次在南边,徒儿可有好几次都是在赌命。” “赌命?”诸葛绪淡淡瞥着她,“谁让你赌了,不赌就没别的法子?” 林清沉默了。 当然有,只要她一句话,多死点人,再多花点银子,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她扬起一抹笑,“我要是真那么干,这次南境回来的人,十不存一,天禄卫怕是也得死伤不少,还得重新补充人手。” 诸葛绪叹了口气,“良心这种东西,有时对我们来说只是累赘,罢了,再说你也听不进去。” 他将话题重新带回到刘家头上,道:“刘家的事情的确有些意外。 之前那个永宁侯府的那个刘姓妇人不能离开侯府,每月会按时捎钱回去,暗卫便在其中做了手脚,只留下一点铜钱,又将两边联系掐断,顶替安抚。” 天禄司自然有这个能力,让人冒充刘家的人定时给刘嬷嬷露脸,然后继续冒充刘嬷嬷给刘家使绊子。 两边接不上头,自然也发现不了异常。 诸葛绪也是借此给林清留下一条退路,所以才保留下刘家这一家子的性命。 他道:“刘家生活困苦,将刘知芳卖给镇上富户,后来刘知芳又被那户的少爷纳为妾室。” 第415章 第 415 章 …… 第415章 林清是知道这些消息的, 不过白日里刘知芳的装扮却是京中少女爱用的样式。 多少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然后她看见诸葛绪的表情也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诸葛绪道:“后面的事情说起来与你还有些关系。” 林清怔了下,她一直未曾去过那边,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诸葛绪神色复杂,说道:“你曾带兵前往勿望山剿匪, 但因本地衙役配合出错, 致使你身陷敌营, 好在后来天禄卫赶到,将匪徒大半剿灭, 不过还有零散匪徒侥幸逃脱。” 林清想起白日里觉得那位面善之人和一闪而逝的杀气, 忽的就明白过来。 诸葛绪接着说道:“这一小支山匪后面又集结了一批人,在小苍山后面的山谷里重建匪寨。 就在今年四月, 那富户一家外出时,恰好遭遇这支山匪。为了活命,刘家将刘知芳给推出去,让她顶替你的身份。 刘家手中有你的铜锁为证, 那些山匪便将刘家一家扣下, 想要借此坑永宁侯一笔。” 说到这, 诸葛绪的面容略显古怪, “因为三国局势紧张,各地兵士频繁调动, 支援北境的定远将军王维霆正好路过那里,顺便把那伙山匪剿灭。 刘家获救,山匪为了活命, 又把他们给推了出来, 王将军便派了一支队伍护送刘家进京,亲手交到永宁侯府。” 王维霆是大将军王尚的侄子,可能当时他没想那么多, 但当他的人将刘家送入京城时,在永宁侯府看来,就等于把刘家人打上了王家的烙印。 永宁侯府不过苟延残喘,就跟狗嗅到了骨头似的,不但要认,还得捧着惯着,恨不得直接咬上王家的尾巴。 但实际上,王家可能压根没把这当回事,而永宁侯也没敢去求证。 林清的神情也跟着古怪起来,只能说刘家人的命那是真好,“所以那些活下来的山匪也跟着他们一家子到了京城?” “不错。”诸葛绪缓缓点头,“王将军着急赶路,山匪也并未全被剿灭,有几名山匪从一开始就跟着刘家,伴作护院与他们一起抵达京城,如今就住在永宁侯府内。 这些山匪功夫不错,也确实帮助刘家与永宁侯解决了一些问题,如今颇受重用。” 林清已经不知该如何评价了,尽管早知道永宁侯是个蠢货,可蠢到这种程度,也颇让人无语,待到事情暴露的那天,被流放都是皇帝网开一面了。 诸葛绪道:“不说他们,你觉得那些山匪会放过你?” “深仇大恨,估计想将我千刀万剐。”说是这么说,林清也不大介意就对了。 想杀她的人太多,也不缺这几个。 而且若原因只是如此,也可考虑将这些山匪抓住,将此事了结。 “这些山匪还有用。”诸葛绪打断她的思路,“把人留下,对你而言利大于弊。” “那便先派人盯着吧。”林清琢磨片刻便将此事暂时撂下,而后将白日里的遭遇说了一遍,“我今日露了破绽,想来这会陛下已经命令暗卫彻查刘家了。” 诸葛绪问道:“你想如何?” 林清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刘家不难查,之后他势必会对我起疑,虽说我有九成的把握,但鸡蛋总不能全放一个篮子里,我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天禄司的势力皇帝也不是全都知晓。 就比如天禄卫和暗部,这都是在皇帝那挂过号的,但与秘部有关的,皇帝知道的便极为有限。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势力。 天禄卫死亡后,其一家人便会由天禄司出钱养着,孩子们也会被送入特设的学堂读书识字。 这些孩子里不乏才华出众之辈,作为天禄司指挥使便会利用特殊渠道将这些孩子的身份洗白,送入各处地方学堂,一旦入仕,便是天禄司藏在黑暗中的势力。 天禄司是开国皇帝所设,这件事也从那一辈就开始做,时至今日,虽不是全部都真有出息,但也有不少在大渊各地站稳了脚跟。 这是连皇帝都不知晓的力量,也是唯有天禄司指挥使才会知道的秘密。 若哪一日改由皇帝指派指挥使人选,师徒传承的关系一断,那天禄司对这部分势力的掌控也就算彻底断了。 这么多人手足够她做一些安排。 诸葛绪忽然明白过来林清想做什么,他神色微变,认真的注视着林清,却并未在那张脸上看见什么情绪,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你心里有数就好。” 时间已经不早,他也不再耽搁林清休息,让徐管家推他离开。 …… 夜幕中,侯府重归宁静,宫中御书房的灯火却依旧长鸣。 满桌的奏疏,李明霄却没心情去看,只是在桌前来回踱步。 伺候的宫人均是头压得低低的,心里打鼓,生怕被皇帝注意到,糟点什么无妄之灾。 吴德海和吴有福从外面疾步走进来,身上还沾染着夜间的寒意。 吴德海身体不大舒服,皇帝批准他今夜早些休息。 哪知道这还没过多久,吴有福便过来寻他,说是陛下这心情似乎不太好。 吴德海只能套上衣服匆忙赶过来,他弯着腰小心的跟在李明霄身后,低声劝道:“天气寒凉,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寒凉?”李明霄轻哼一声,抬手将桌上几本奏疏丢到地上。 奏疏散开,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皆是让他收回成命,拒绝封林清为昭王。 李明霄都要气笑了,“昭勇侯立下如此功劳,足以封王拜相,朕若不赏,日后要如何面对有功之臣!” 吴德海忍不住心里嘀咕——昭勇侯的功劳是足够封王了,可从开国至今又有多少功臣良将,其中功劳达到封王的也不是没有,但谁被封王了? 一个都没有! 不但没有,现在朝廷里的爵位都快被先帝给除光了,剩下的还有几个。 说到底,还不是昭勇侯在陛下心里的位置足够特殊嘛。 吴德海自幼在陛下身边服侍,虽说大事上不敢揣摩,但陛下对昭勇侯的态度上,他心里门儿清。 他试探着问道:“这事要不要与昭勇侯露个底?” “朕想给她个惊喜。”李明霄幽幽叹气,“但想来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所以这事就更让他下不来台,显得他这个皇帝很是无能。 可皇帝虽是朝堂的主人,却不一定是朝堂上说得算的。 李明霄很是恼火,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林清,涌起一股想要诉说的欲望,又在想起林清脸上的疲惫后,将这欲望生生压下。 吴德海垂首,真心又不轻不重的劝慰着,“侯爷向来深明大义,必会明白陛下苦心,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李明霄长叹一声,重新坐回桌案后,拿起一本奏疏,然而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让他说不出的难受,脑海里总是蹦出白日里的事情,以及林清那时一闪而过的震惊。 他很少看见林清失态,但刘家与林清又是什么关系? 李明霄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敲了敲,一道暗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窗外。 “查。” 暗影离去,仿佛不曾存在过。 夜幕深沉,但仍见空中云雾翻涌,遮星避月。 接下来的几日,京中格外热闹。 神霄宫带来的人已经被分配到各处衙门,刑部复核的速度也是极快,最终结果送到了皇帝的书桌上,又在批红后下达各部。 除了一些罪责较轻的,其余人一律斩首,由皇帝派下钦差监斩。 冬月初二,京里下起第一场雪,雪不大,直到中午,地面上也只有一层薄雪。 钦差与刑部官员已经就位,犯人们一排排跪在地上,打头的第一个便是麒麟,旁边是宁老城主和宁元文、宁元杰。 宁老城主像是早猜到了今日的结局,脸上满是暮气,与之相比,宁元文与宁元杰还知道喊几句“冤枉”。 直到侩子手的砍刀落下,一串的脑袋在邢台上来回翻滚,又被人一具具的装进车里推走。 林清的马车停在街边,车窗敞开一道缝隙,能让人从车里看见外面的情况。 这些人死了,南境的事也就告一段落,之后重建的麻烦事自有朝堂里的官员操心。 也不算全死了。 林清瞥向一边,麒麟坐在那,正看着代替自己死亡的囚犯,很是沉默。 他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救我。” 马车缓缓行驶,林清抬手关上车窗,“麒麟该死,但三杨不该死,我会送你入秘部,也算给三杨一个机会。” 麒麟忍不住问道:“如果他能活下来呢?” 林清笑了笑,“秘部是个好去处,他会在那里活得很好。” 一旦进了那里,想要出来,那得看命。 半路时,林清从马车上下来,跨上等候在这的赤云马,慢悠悠往城中走。 她倒也不担心麒麟会逃脱,因为赶车的是剑尊郑承,秘部那边也有人候着,他们对麒麟这等一体双魂之人非常感兴趣。 回京要忙的事情不少,她日日早出晚归,直到今天才算料理完积压下的各种公务。 眼下无事,她想去周福生给她的那处宅子看看。 第416章 第 416 章 …… 第416章 京城西大街风花胡同。 这地方并不难找, 就在花街后身的一条偏街上。 这里很是混乱,暗娼遍地都是,地痞小偷随处可见。 还有乞丐。 街道两侧的院子或大或小,歪七扭八, 但凡有处空隙便有乞丐窝着, 或坐或躺, 面前放个缺口的破碗。 即便有人从跟前路过,他们也只是扫上一眼, 连嘴都不带张一下的。 这里的乞丐就没有一个真的, 皆是各处耳目,毕竟越是这种地方消息越是流通, 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这里总能最先得到消息,然后如风一般吹进各家各户。 林清停在街角,扫了眼旁边的乞丐, 一扬手, 一锭银元宝已经掉落在那缺口大碗里。 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格外清脆, 原本昏昏欲睡的老乞丐骤然惊醒, 看着破碗里的银元宝,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发现不是做梦后猛地扑过去,将碗都揣进怀里,而后谄媚的看向林清, “这位公子可是有何吩咐, 您只管说,小人便是豁出这条命也保准让您满意!” 林清已经下了赤云,抬手给它顺了顺毛, “那倒不用,只是让你带个路,办得好,还有赏。” “公子这匹马真乃当世神驹,瞧这毛色,红如烈火,就跟……”乞丐想了片刻,一拍脑门,赞道:“就跟昭勇侯那匹马一样红!” 说到这,乞丐突然闭嘴,傻眼了。 林清挑眉看他,“怎么不说了?” 乞丐双腿发颤,两眼发直,连声音都开始发抖拉起了长音,“您……贵人有何吩咐?” “不是说了,带个路。”林清微微翘起眼角,“就找这里最特别的宅子。” 乞丐悄悄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把他们的大本营全掀了就好,“贵人是要找那间凶宅?” 林清全当没看见乞丐的小动作,但凡能留在这的探子,隶属于哪个组织,个人一切信息早就被查清了,真有问题的已经被暗卫以各种理由处理掉,剩下的都是官府故意留下的。 “赶紧带路,再啰嗦,现在就把你丢去河里喂鱼。” 乞丐被吓的一个踉跄差点趴在地上,赶忙在前面带路。 两边早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跑的跑,藏的藏,一时间街道上冷静的只剩风声。 乞丐颤颤巍巍的说道:“这最凶的宅子是胡同最里面的那栋,那宅子常年无人居住,不少地痞暗娼打过那里的主意,可进去的人多,出来的却少。” “他们说在里面看见了尸……”乞丐自知失言,说到这就闭嘴了。 按理看见尸体就该报官,可这地方处处见不得光,到时官爷一时兴起想多抓点人怎么办。 事不关己,事情也就被压下去了,加上宅子里也没传出什么特殊的气味,于是真相就变成了传闻。 可他差点忘了旁边这位是官爷中的官爷,贵人中的贵人。 乞丐悄悄瞄了林清一眼,没敢再说话,只是暗中加快脚步。 林清只当没发现,京城那么大,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若无大事,民不举官不究。 又走了一刻,林清跟随乞丐走到了那间凶宅门前。 周福生没有提过房子的位置,但按照他的行为来看,宅邸应是时常空置。 房子空久了,要么被人霸占,要么招贼惦记。 按照周福生的性子,总会留下处理这些人的方法,手段应该也不会太过温柔,的确有变成凶宅的可能性。 而且若要做些布置,宅子必然不会太小。 眼前这这院子有两进,还带了一个小跨院,两扇略有掉漆的大门敞开一道缝隙,锁头已经不见了,透过缝隙能看见里面石砖缝隙里长出的杂草。 不过这些眼前都不算重要。 林清诧异的看着站在大门前的另一道身影。 他穿着一身青色常服,身姿挺拔,全部头发拢于头上,梳成发髻,插着一根玉簪,额前耳边寻不到一根碎发,面目俊朗,就是眉心皱着,眼神也颇为严肃,明明才二十几岁,却有了老学究一般的气派。 是刘烨。 林清本想等忙完了再请刘烨过府,却得知对方外出办差,只能等人回来再说,没想到会在这遇见。 刘烨也是吓了一跳,看了眼乞丐,又看了看林清牵着的赤云马,拱手作揖,“我上午送去拜帖,得知大人不在,便想改日再行登门,不想竟在这里遇见大人,实乃缘分。” 林清笑笑,“你何时回来的?” “昨日夜里,进城时已近子时。”刘烨说的有些尴尬,按理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以往皆会在附近的城镇过夜,翌日再行进城。 可一想到大人归来,小半年没见,心中难免激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城门前了。 刘烨脸颊泛红,颇为窘迫。 林清大概也猜到了刘烨的心路历程,怕人再窘下去,自己给自己都煮熟了,便将话题岔开,“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烨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实不相瞒,大理寺有一位吏员不见了。” 林清微微蹙眉,她注意到刘烨话里用的是‘不见了’,而非‘失踪’,而且大理寺吏员也不是寻常人能做的,最起码也得有秀才功名在身,这种人即便不见了,也应该会上报才对。 而且刘烨还站在这个地方…… 林清在这一瞬间起了成百上千的念头,又在瞬息之后归于平静,“怎么回事?” “他叫谢长乐,是一名佐史,我还是大理寺正时便与他交好。”刘烨轻轻叹了口气,“谢兄已经不年轻了,时常有致仕的想法,就在一月前,谢兄突然不见了。 我去询问,得知谢兄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在走致仕的流程,一切文书字迹均没有问题,包括纸张和墨迹干湿的程度我都仔细查验过,同样没有问题。” “可这也是问题所在,大人能否理解,明明昨日我们还约好一起去喝酒,结果一觉醒来,他便致仕离开,了无踪迹。”刘烨说着,心里无比郁闷。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谢兄京中的房屋已经空置,听房主说起,谢兄是自己退租的,行李也是他自己雇车拉走,并无人帮衬。 谢兄是华宁人,妻儿老小也在那里生活,我料想他许是回老家了,便趁外出办差的时候过去看看,结果到那才知谢兄根本没有回去,他们家的人甚至不知道谢兄已经致仕。” 刘烨抿了抿唇,求助的看向林清,“大人,您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无缘无故的不见了?” 林清仔细听着刘烨的话,最终摇了摇头,“这么大一个人,若要彻底消失,大概率是不可能的,要么改头换面不想见人,要么便是被限制自由,又或者变成一具尸体。” 如今按照刘烨的话来看,谢佐史的离开,至少有一定的主观性,至于占比多少,又是否在之后被人控制,那就不好说了。 林清问道:“最近大理寺可有什么变故?” 刘烨思索片刻,道:“一切如常。” 林清继续问:“那你为何会想到这个地方?” 刘烨回道:“谢兄不见的前一天还在与我讨论一份卷宗,大约在两月前,王家曾有一位仆役失踪,有人看见那位仆役进了风花胡同。 今日不用上值,我便想抽空过来看看,或许能得到些许线索。” 他疑惑的看向林清,“大人又为何来此?可是此地有何不妥?” 林清实话回道:“也是巧合,这宅子是我一位朋友买下的,既然遇见,便一起进去瞧瞧吧。” 刘烨本就想进去,闻言自是点头应承,还特意在前方引路,推开了那两扇大门。 木门缓缓挪动,发出难听的嘎吱声,直到露出前方的影壁。 刘烨先一步走了进去。 林清将缰绳丢给一边的乞丐,跟着走进宅院。 外面这块地方立即空了下来,乞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把头上的汗水,看了眼身边的红色大马,心里的惧怕立即被贪婪所取代。 如果能把这马卖出去,他后半辈子估计都不用做什么了,躺着吃饭估计都没问题。 反正到时他拿了钱,改名换姓往小城一待,又有谁知道是他干的。 乞丐眼睛贼溜溜的转,悄悄牵着缰绳走了几步。 赤云很配合的往前迈了几步,优雅从容,打了个响鼻,一双马眼好似满是情绪,正用一种轻蔑的看戏的目光看着乞丐。 没过五步,两名天禄卫从四面飞出,齐齐落在乞丐面前。 乞丐吓得差点蹦起来,一看来人装扮,顿时满脸恐惧,恨不能重新缩回地下裂缝中去。 其中一人见乞丐不动,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我家大人不是叫你遛马嘛,接着遛啊,若是遛不动了,哥儿两个就来遛遛你。” 乞丐都快哭了,哪敢还嘴,颤颤巍巍的拉着缰绳在这块地方开始转圈。 然后他发现任凭使用的力量再大,赤云不走了。 乞丐这下是真哭了,犹豫了一会,摸着门往院子里走,哭着叫道:“二位慢些,小人给二位官老爷带路!” 第417章 第 417 章 …… 第417章 虽说是凶宅, 但这间院子荒废的时间并不算长,院内房屋完整,顶多就是角落的大树过于茂密,地面的野草钻出砖缝野蛮生长。 的确荒凉, 但也仅限于此。 刘烨绕了一圈, 垂眸发出一声叹息, 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可仍旧难掩失望, “看来所谓凶宅, 也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 林清看着他,“你可查过这院子主人的消息?” “查过, 房主名叫周祸,听闻已经前往魏城定居。”刘烨说到这顿了下,忽的反应过来,“大人认识这间院子的主人?” “这是周福生留给我的。”林清说着, 抬步走向书房的位置。 刘烨脚步微顿, 他曾听过周福生一些事情, 但已是许久之前, 如今又听见这个名字难免意外。 这里大多房间皆是空置,除了厚重的灰尘, 就再看不见别的什么东西,唯有该用作书房的那间屋子里有一篇字。 那些字被雕刻在墙壁上,每一个都有巴掌那么大, 几乎占据大半边的墙壁。 刘烨逐字逐句诵读了一遍, 疑惑道:“这是他写的文章?读起来有点像‘柳园集录’,还有些‘九霄星占’的影子。” 他总觉得这些字似乎每一个都很熟悉,可是合起来又十分陌生。 林清耐心解释:“这不是什么文章, 而是天禄司暗部撰写密语的样本。” 刘烨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这等要事,我能知晓吗?” 林清笑了笑,“自己人,无妨。” 刘烨默默点头,在旁人来看,他身上已经刻下了昭勇侯府的印记,否则即便功劳足够,以他的资历,也无法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林清继续看向墙壁,或许对旁人来说,这么多字,不知哪些才是正确的,又有哪些字是陷阱。 但对林清来讲,便不存在这些问题,周福生临死前给了她三个数字。 十八,二十四,三十五。 林清抬手附在第十八个字上,稍一用力,字迹便自行相左转动。 旁边的地面啪嗒一声裂开,露出一道能通一人上下的四方入口。 刘烨想要过去查看,却被林清拉住胳膊。 一直远远躲在后面的乞丐跑过来,震惊的看着那道入口,“真……真有密道!” 凶宅一般也伴随着类似宝藏的消息。 乞丐眼中的震惊很快转为贪婪,又在瞥见林清时变成了害怕,瑟缩着不敢说话。 林清嗤了一声,取出一枚铜钱顺势丢下那道入口。 铜钱撞击墙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便是什么东西被启动的破风声,不断弹射在铜钱上,铜钱叮当作响,一截短箭向上冲出入口,钉在上方的横梁上,箭尾发出阵阵嗡鸣。 乞丐傻眼了,他距离这处入口太近了,那短箭几乎擦着他的鼻间飞过。 差一点,只差一点! 乞丐浑身发寒,最后仅剩的一点贪婪也消失了,连滚带爬的躲到远处。 林清懒得搭理乞丐,扭头看了眼同样目瞪口呆的刘烨,无奈的抬手戳了戳他,“还有两个数字。” 她又将剩下两个数字转动。 紧挨着那四方入口旁边又裂开一道口子,阴凉潮湿的风从下方涌来,夹杂着些许蔬菜腐败的气味。 林清顺着入口向下看去。 这下边是个井形的地窖,曾是储存蔬菜瓜果所用,不过眼下再看,应是被周福生做过修改。 下面很黑,唯有入口处这一道光亮,勉强能让她看清下面的情形。 北面是一排铁质的架子,西面则有一道小门。 林清思索片刻,道:“你在这守着,我下去看看。” 刘烨点头,左右一看,从角落拾起一根木棍,双手握紧,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林清眼角抽了抽,挺想说一句其实她身边跟着暗卫的,只是没在明处。让他守着,纯粹是上面比下面安全。 她顺着还算完好的木梯爬到下面,而后走到门前仔细检查上面的铜锁。 这锁头明显是特制的,有几根极细的金属线顺着锁头后方延伸出来,分别穿入墙中。 这铜锁连接着某种机关,若使用外力破坏,应该便会触动机关。但能把线做的这般明显,想来这些细线也有玄机藏于其中。 这般虚实结合,若没钥匙还真不好办。 林清寻思着,从怀里取出钥匙,戳进锁眼,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后,锁头开了,后面的金属线悉数脱落。 门开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透着诡异的蓝,比在南境看见的那处水潭颜色更艳,底部满是已经转化完毕的魄心石。 还有十数具残缺不全的白骨沉在水里。 四面有墙,但西方的墙壁上下分离,中央有几根木桩支撑,约有半丈高度,另一边有水流涌入,也有些许光源随水面投到这边,以至于这里比起外面要亮上一些。 林清记得西墙外面是口水井。 她只是略一思索,视线便重新落回这些尸骨上。 或许是因为浸泡的时间过久,这些骨骼皆不完全,已经看不出原本属于哪个部位,唯有其中一具还算完整。 这是一位男性,因为石髓的原因已经无法分辨年纪,但脊椎下方的位置压着一块已经发黑的腰牌,依稀能辨认出‘大理寺’的字样。 林清双眉微蹙,无论这具尸体是否就是谢长乐,事情都有些麻烦了。 她扭头看向身旁,那里有一处凹槽与水面相通,石髓就放在那凹槽里,外面则随意的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盒。 林清将木盒打开,里面果然是那枚宝图碎片。 木盒被拿走,凹槽内传出一阵响动,底部的砖石逐渐升起,将石髓带离水面。 林清沉默片刻,将碎片揣进怀里,而后用木盒将石髓拨进盒中,原路返回。 刘烨正焦急的等在入口处,见她上来连忙上手搀扶,“大人可有受伤?”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抬步走到外面,两名暗卫随之落在她的身边。 林清将盒子交给其中一个暗卫,“带回营所交给龚老,再让孟杰带一批弟兄过来,下面有些尸体。” 暗卫应诺,立即飞身离开。 另一名暗卫上前押着乞丐离开这里。 四周暂时无人,林清与刘烨站在院中,一阵轻风拂过,将树上仅存的枯叶拂落。 刘烨听见林清的安排,看着那落叶怔怔出神,许久,才终于开口,“所以谢兄的尸体真的在下面?” “应是大理寺之人,只是还不确定是否就是你的那位好友。”林清将石髓的特性说了一遍,“要看仵作勘验结果。” 刘烨没再说话,直到孟杰带人抵达,将此处完全封锁,他道:“我想下去看看。” 林清点头同意。 两人顺着木梯爬下,已经有天禄卫下来点燃火把,也有天禄卫整理工具。 石髓泡过的水人是不能直接下去的,得用工具才行,天禄司不缺这点钱,自然也不用省。 很快,尸骨便被捞了上来,包括那块被腐蚀的腰牌。 天禄卫开始捞那些魄心石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刘烨怔愣的看着那具尸骨,许久,发出一声哀叹,“大人,这就是谢兄的尸骨。” 林清疑惑的看向他,“你知道?” 刘烨指向尸体的左腿,那里的骨骼略往外曲,角度略有奇怪,“谢兄本是进士出身,当年因为得罪永庆侯,左腿被生生打断,以至走路时左脚略跛,又被侯府打压,明明是进士,却只能成为一名小吏。” 永庆侯已经死了,可以前做过的恶却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消失。 但现在谢长乐也死了。 刘烨整理了一下心情,道:“这里的情况不大对劲,门钥匙既然在大人手中,唯一的出入口就只剩下那口水井,可尸体又非活人,如何从那缝隙钻入密室?” 孟杰走过来,闻言一笑:“这还不简单,既然说是凶宅,总得沾上几条人命,这人怎么死的可就不好说了。 刀刃、钝器、毒杀,又有几个是意外坠井的,必是有人将尸体丢进水井,然后利用长木棍之类的工具将尸体推进去,好借石髓之力毁尸。” 刘烨也是这般想法,而且林清既然说此间房屋乃是周福生所有,是否会留下什么人看顾这里? “若是仔细查探,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看向林清,“大人,您看呢?” 林清却不这么想,如果按照这个想法推断下来,凶手便与周福生扯上关系,可周福生已经死了。 即便真的留下某个人看顾这里,应该更重隐蔽才是,闹一个凶宅的名声可以,可真做些尸体丢进井里,一个不好引来官府,反而危险。 尤其谢长乐还是一位吏员,尽管这样的吏员京城里没一万也有八千,可一位吏员失踪,官府必会过问,那么便是将可能的发展变成必然。 周福生那般谨慎,他选择的人应该也也不至于蠢笨。 她更倾向于那个在此看守之人也被杀了…… 但总归都是推论,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就无法盖棺定论。 林清看向地上的众多骨骼,还能拼上的部分不算多,无法肯定尸体的数量究竟有多少,“无论结果如何,一切就先按程序走吧,既然已经确定是谢佐史的尸体,先把消息送到大理寺和刑部,待他们过来,再行移交。” 第418章 第 418 章 …… 第418章 虽说尸体是林清发现的, 但京里管命案的,往小了说有京兆府,往大说还有刑部大理寺。 当然,天禄司也能参与。 这也是林清和大理寺那帮老头不对付的原因, 抢案子借卷宗翻案平案…… 反正大理寺卿现在看她照样没什么好脸色。 但这不代表她可以自行将案子揽下, 尤其里面尸骨里还有一位大理寺的吏员。 不过有一点倒是没错, 此事若查,还得从最近死亡的谢长乐查起。 林清对旁边的暗卫耳语几句, 而后起身再次走进密室。 周福生对下方水池的设计与麒麟完全相反, 麒麟是将池水变成死水,再利用石髓特性腐蚀那些石头。 但周福生则选用使用活水, 他将密室与水井那面相连的墙壁做过处理,留出适当空隙,让密室内的水池产生适当的流动,却又控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 这也就导致水井势必会受到水质影响, 那么在宅子有主的情况下, 凶手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些骨头的主人真的只是此地无赖吗?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她看着天禄卫用细密的铁网在水里刮了一遍又一遍, 捞出的大部分都是魄心石,还有一些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金属疙瘩。 能看出模样的, 只有两块满是杂质的玉佩。 玉佩样式在街面上随处可见,二两银子就能买上一块,还能传承百年不过时的那种。 没一样东西能使上力的。 后方有天禄卫停在她的身边, “大人,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到了,孟佥事和刘大人已经过去了。” 林清颔首,转身去与那些官员交涉。 这么多骨头, 却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无法拼凑,只能依靠仵作推断死亡时间和大量的走访调查。 这需要的人手就太多了,正好分摊给几个衙门。 等将一切安排清楚,天已经快黑了。 天禄卫和各个衙门里的官差都分别派人留在这里看守,其他官员则待在一边偷偷瞄着林清。 下值的时间早就到了,但侯爷不走,其他人谁又敢提前离开。 林清假装没看见众人的期盼的目光,看了眼一边沉默寡言的刘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我回府。” 下属前来赤云,她翻身上马,而后对刘烨伸出手。 刘烨稍稍一怔,忙道:“不敢劳烦大人,我自己走过去。” 这里距离侯府并不近,靠两只脚,怕不是走到侯府都得半夜了。 刘烨说完也想到这点,脸上微窘,看着林清翘起的唇角,默默握住那只手,爬上赤云马背。 林清扯动缰绳,赤云马便动了起来。 命案已经传开,往日正该热闹的花街眼瞧着冷清下来。 街上人少,赤云的速度也就快了起来,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昭勇侯府。 林清把赤云交给下人,与刘烨一同走进堂屋洗漱落座。 不多时,便有丫鬟将一盘盘菜品端了上来,将桌子摆的满满腾腾。 林清端起碗,视线扫过桌子中央一道白底龙纹大盘,微微一顿,扭头瞥了眼立在一边的林文。 林文垂首上前,禀道:“最近天气寒凉,这道八珍煨鹿筋是陛下刚刚派吴公公送来的,说是让您多注意身体。” 林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扭头看向刘烨,发现对方坐姿板正,一张俊脸绷的跟上战场似的。 她挥了挥手让下人都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只是家常便饭,随便吃吃就行,待会还有些事情要办。” 刘烨稍稍放松下来,又瞥了眼中间的那道菜品,垂眸应道:“都听大人吩咐。” 用过饭后,林清带着刘烨来到自己的书房。 暗九已经等在这了,书桌上也多了些刚刚搜集来的消息和证据。 林清拿起一一看过,神色逐渐变得复杂,“你与谢长乐是如何相识的?” 刘烨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犹豫片刻,才缓缓道:“不敢欺瞒大人,我虽是状元,可直到入仕,方才明白一个毫无跟脚的状元郎,即便进入朝堂,也不过是无根浮萍,谁都能踩上一脚。 那时我在吏部任职,上封乃是贵族旁支,意欲对我招赘,被我拒绝后便频频使绊子。” 说到这,刘烨有一瞬间的尴尬,“我自幼便对刑狱有兴趣,便鼓起勇气在大理寺门前截住大理寺卿,说了些狂言乱语。 好在大人不与我计较,还帮我打通官道,要到大理寺任职。 我那时郁郁不得志,一日醉酒,遇见谢兄,便就此熟悉起来。” 刘烨说到这顿了下,认真道:“谢兄名冒,字长乐,为人豁达,虽有那般过去,却从不曾轻视己身,对外守正不阿,不畏强权,对内敬爱妻子,是个好人。” 暗九却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 刘烨疑惑的看向她。 暗九道:“有一句话说得好——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刘烨拧着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林清。 林清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抬手将桌面上的纸张往他所在的方向推了推,“白日里让暗部查了下。” 像谢长乐这样的吏员实在太多了,多到他的消息根本不能送到林清的面前,但这不代表暗部查不到他的行动和讯息。 暗部都有留档,调出查询一下,虽有些许滞后,但大部分讯息已经整理好由暗九亲自送到这来。 但总体来看,谢长乐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刘烨说的那般风光霁月,又或者说只披了一层满是阳光的皮,皮下却是黑的。 谢长乐只是吏员,月俸并不足以支撑一家老小在京中生活,所以妻儿仍在华宁,但实际上,他在京城是有一处房产的,并且与一名寡妇以夫妻自居,并育有一双儿女,均已成婚,孙子都能满地跑了。 而且就凭他的月俸,还不足以在支撑他养两个家后再买上一栋宅子。 是他利用职务之便修改卷宗,帮罪人免罚,人家送给他的。 这样的人,谈何清白。 而且谢长乐干的事情还不止如此,比如贿赂上封,意欲摆脱吏员身份爬上官位。 暗部就有谢长乐贿赂后的留证,拿来出就能让人翻不了身的那种。 最关键的是,谢长乐接触刘烨也是因永庆侯府,侯府千金看上了刘烨。 明明该是敌人,但只要出得起价钱,谢长乐仍旧为永庆侯做事,但谁能想到永宁侯会死在冬狩。 按理事情到此,刘烨也就没用了,谢长乐完全可以就此收手,可他没想到,刘烨与林清又搭上关系,甚至还因此入了皇帝的眼。 谢长乐自然要扒着不放。 林清这里还有一份谢长乐写给家里的信,只有两页纸,却将所有心思都写在纸上,告诉家里人他找到了往上爬的路子,并且需要一些银钱打点关系。 刘烨一张张的看过,眼中最后的悲色变为淡淡的怒气,当他放下那些东西,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恍惚。 他忽然就明白之前暗九那句话的意思,天禄司的消息不会出错,所以一直以来,是他把豺狼当成朋友。 若谢长乐没死,若无林清提醒,他怕是最后被人卖了都还在给人数钱。 林清安抚道:“那个谢长乐半辈子混在官场,缺德事干了这么多,早已人老成精,你一时反应不及也实属正常。” 刘烨回过神来,将怒意压回心底,“大人又是如何注意到的?” “我并不知道。”林清说道:“甚至在这之前,我并不知晓有谢长乐这么个人,但在找到他的尸体后,我想起你说过的那些话。” 她看着刘烨陷入回忆,提醒道:“你曾说过,谢长乐的致仕流程并无问题,既然要离开,你对他而言是友情也好,利用也罢,他完全没必要隐瞒。 这就代表他有必须隐瞒的理由。” 刘烨也想不通,“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林清道:“有一种可能,他是吏员,按照大渊律例,若无赏赐,官吏不通。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渊并无一生从吏的说法,所以吏员辞官、致仕等等恢复民身,再由官员引荐重新入朝,便可规避一些风险,不过这种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刘烨为人正直,从不搭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就林清说的这些,他知道前半段,还真不知道后半段。 他惊讶的微微瞪大眼睛,“他就不怕事情穿帮吗?” 林清摇了摇头,“民不举,官不究。而且这种人即便被重新引荐入朝也顶多是到偏远镇县做个知县,影响不到别人的利益,也自然没人去管。 而且,我如今的猜测也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并非就是真相。也有可能是他真的想致仕离开了。” 林清将话题带回之前,继续说道:“谢长乐为了保护他那一层人皮,将外室和子女隐藏,往常便租住在他那间屋子里。 但他昨日还与你约好喝酒,翌日人已失踪,按你所说,是他自行退租离开,这就代表无论他是否真的想要致仕,他的计划都出现了某种变故。 他便是死在这种变故之中。” “原来大人已经想了这么多?”刘烨震惊的看着林清,现场的线索近乎于无,他也曾根据之前的相处推测结果,可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没想到林清忙碌琐事之时,竟然已经想到这么多! “其实大多思路还是刚刚看到这些消息时才捋顺的,白日里我想的问题也只有一个。”林清靠在椅背上,悠声道:“谢长乐搬走的行李在哪里?” 第419章 第 419 章 …… 第419章 现场没有线索, 林清只能按照刘烨的话进行推断。 谢长乐是搬着东西离开的,并且雇佣车辆,那就代表带走的东西不少,而且极有可能是有大件的家具。 那么小的井口应该塞不下, 又不见任何杂物, 那就代表谢长乐很大可能提前将东西存在了某处。 林清让人调查时, 也着重调查这些东西的去处,结果就查到谢长乐外室的头上。 刘烨立即反应过来, “大人是觉得谢长乐藏了什么东西?” 林清点了点头, 突然搬家这种事本来就跟古怪,加上谢长乐为人圆滑, 很有可能是借机留下什么证据用作威胁,又或者换取更大的好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林清道:“致仕的程序并不复杂,吏员的流程更为简单, 不用三天就能办好, 但谢长乐办了多久?” 刘烨回忆了一下, “上报文书是在五月底报上去的, 最后交接的文书是在九月下旬。” 他忽的反应过来,“流程的确没有问题, 但旁人若有心致仕,最多一月就能办妥,谢长乐却整整用了四个月, 以他的能力绝对无法做到!” “不错。”林清点了点头, “谢长乐不过一个吏员,即便用银子铺路有些门道,但还不足以将他致仕的文书押这么久。” 刘烨并不笨, 只是他手下没有那么多消息来源,对官场上某些暗里的规矩也没那么了解,如今看过手里的各种证据,再听林清这么一点,立即思路通畅。 他看着林清,双眸发亮,“是有人在帮他,而且对方官位不低!” 刘烨忙把手中的证据再次翻了一遍,却没找到他想要的,他眸中亮光稍散,多了些许茫然,“怎么会没有呢,是我想错了?” “不,你的想法没错。”林清笑了笑,“记录在册的这些最多也就是个六品官,帮不了谢长乐,这就证明藏在他背后之人很是谨慎,或许还会一些躲避探子的手段,借此躲过天禄司的暗卫。” 暗卫也不是十项全能,像这种小吏,只要不是与什么大人物扯上关系,暗卫也不可能成天盯着他,若有人隐蔽的接近谢长乐,在对方配合的情况下,还真就很难发现。 她继续说道:“假设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潜伏暗中,私下联络谢长乐,许以好处,让谢长乐主动提出致仕,又因由将文书压下,直到十月初的那天,机会到了,谢长乐办理最后的流程,并退租搬家,然后就此失踪,尸体出现在那栋宅子内的水井内。” 刘烨垂眸思索,说道:“或许可以再添加一些假设,就像是大人刚刚说的,此人潜伏暗中,需要谢长乐帮忙做下某件事情,并提出只要完成,便帮助谢长乐升官。 所以谢长乐才会提前写下致仕文书,直到十月初,变故出现,谢长乐做出安排,而后被那人灭口,丢入水井毁尸。” 林清问道:“那你觉得这背后之人目的为何?” “王家!”刘烨重新明朗,就像是有一道光,将他眼前的迷雾渐渐破开,“两月前王家曾有一位下人失踪,谢长乐对此很是关注,还几次三番与我探讨。” 下人失踪自有京兆府去寻找,还不至于让大理寺掺和进去,但谢长乐对此太过关心了,所以他才会想去那风花胡同碰碰运气。 那可是王家,家主乃是如今的大将军王尚,而且再过几日,王大将军就要过寿了! 刘烨心头忽的一跳,“所以那暗中之人的目标是大将军?” 林清摇了摇头,“不知。” 线索有限,能推断出的结果也只是一小部分,但如果王尚出事,后面会很麻烦。 林清看到刘烨脸上的疲惫,将后面的话暂时压下,转而说道:“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今日便歇在这吧,明日一早,我们一同去谢长乐那位外室家里看看情况。” “那便叨扰大人了。”刘烨躬身作揖,而后顺着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劝道:“大人也要早些休息,身体重要。” 林清微笑颔首,顺着窗户招了招手,外面早有丫鬟候着,立即进来为刘烨引路。 刘烨再次作揖,方才跟着丫鬟离开书房。 门被关上,房间里就只剩下林清与暗九两人。 林清轻轻吁出一口气,稍稍揉了揉额角,问道:“京兆府的卷宗调来了?” “都拿到了。”暗九取出两本薄册交给林清。 册子很薄,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记录和王家管家报官时的口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白日里刘烨就说过王家的事情,林清早已派人去取卷宗,直到如今才抽出空来。 这其中一份是原件,另一份是抄录留档。 林清全部翻开仔细对照。 暗九道:“这等案子由京兆府负责,那谢长乐便是手再长,应该也伸不到京兆府。” “谢长乐的差事主要负责文书归档,虽说是两个衙门,也小心一些为好。”林清边看边说。 暗九走到烛火前,将灯又挑亮了些,“还不如让刘大人留下来帮忙,好歹也是大理寺的,对付这些卷宗也是手到擒来。” 林清知道暗九也是心疼她,“他办差刚回,又忙了大半日,这些许小事我自己就行了。” 暗九无奈道:“自从你回来这几日就没消停过,不是在看那些堆成山的疏文,便是忙活那些南境批人,好不容易今日见亮了,结果又遇见这等事情,咱们是会武,身子骨比普通人好,但不是铁做的。” 林清放下手中的东西,“那院子是周福生留给我的,我不露面,那充其量就是鬼宅。我一露面,一直盯着我的人就会盯上那里,总不能给他们祸害那里的机会。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这位谢佐史的死确实奇怪,还有那些只剩些许骨头的尸体,我的直觉似乎带着一种隐隐的寒意,让我有点不安。” 暗九不言,但神情也逐渐凝重,他们这种久经厮杀之人,有时直觉比眼睛看见的还要准确。 她下意识瞥向窗外,却见一点火光由远及近,直到书房门前,她方才认出是段成和林文。 林文候在门外,段成匆匆进来,禀道:“属下已经询问过吏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他们说是大理寺卿章杰余章大人派人打的招呼,要将谢长乐致仕的文书扣下。” 林清一愣,忙问:“章家那边怎么说?” “章大人说并不知情,他甚至没听说过谢佐史致仕的消息。”段成带人满城跑了大半夜,一家一户的把人从床上叫起来问话,但结果却让他心惊肉跳。 他继续说道:“吏部那边说大理寺少卿乔秋元乔大人亲自送去的消息,时间是在五月二十那日。 隔日乔大人便亲自过去打了招呼,他又是为章大人传话,吏部官员自然也就将谢佐史的文书给延后了。 可属下敲开乔家大门的时候,这位乔大人却矢口否认,属下言明,要将其押回天禄司,乔大人才说出实话。” 段成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乔大人从五十十八便开始告假,面上在府中养病,私下里却在春雨阁后院,并点了数位姑娘,还包了旁边南风馆的几位名倌,直到二十二早上才匆匆入宫参加朝会。” 林清也是听得嘴角直抽抽,“我若没记错,这位乔大人好像也五十有二了吧?” 段成艰难的点了下头,“乔大人两鬓见白,心宽体胖。” 说的还挺委婉,林清又打量了一下段成,毕竟是个少年郎,突然遇见玩的这么花的,多少有点挑战。 好歹是她的下属,还是得安抚下,于是林清说道:“之后见得多了,你会发现今日所见也不过尔尔。” 段成瞪大眼睛,下意识的“啊”了一声,他着实想不到还能有比这过分的? 暗九瞥了他一眼,“有啊,之前有个世家效仿史书,建了个小酒池肉林,邀请本地宾客作乐。” 段成目瞪口呆,无法想象那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暗九见他呆呆的,继续逗他,“然后就被咱们天禄卫全给一锅端了,抓的抓,杀的杀,还有些罪轻的,捐给朝廷好大一笔银子。” 段成忽的就不在意了,为富不仁,活该被抄。 林清低咳一声,生硬的将这个话题岔开,“青楼那边核实过了?” 段成点头,“核实过了,乔大人连上茅房都有人陪着,的确没有进过吏部。” 乔秋元没去过,但因为他干的荒唐事,绝不敢往外说半个字,吏部那边的做法也不合规,说白了就是人情世故,面上自然不会提半个字,左右不过一个小吏。 一来二去,倒也没人注意到谢长乐的异常。 林清琢磨着,“这倒是奇怪了,这谁都没说,那往吏部的消息又是谁送的?” 没有人知道答案。 翌日用过早饭,林清便与刘烨前往谢长乐京中住处。 谢长乐的院子在南边一条偏街上,是个小四合院。 打从昨日便有天禄卫在此布防,今日一早更是将此处完全控制。 林清进入院子,一眼就看见跪在一边的几人,寡妇高氏刚四十出头,旁边跪着一双儿女,后面则是儿子的妻子。 今日天气不好,天空被厚云遮住,风不算大,却能吹得树枝晃动。 一家老小垂着脑袋,身体瑟瑟发抖,唯有跪在后排的小男孩满脸好奇,一双眼睛不断看着四周的天禄卫,又落在林清的裘衣上。 他忽的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的往林清身边走,没两步就被一边的孟杰给提了起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第420章 第 420 章 …… 第420章 高氏一家人看见孩子被提起来就已经傻眼了。 天禄卫在民间就没什么好名声, 杀人放火,抄家灭族,但凡跟他们扯上关系,留个全尸都是他们发善心。 一时间所有关于天禄卫的传闻在他们的脑子里不断翻滚着, 脸上苍白如纸, 绝望的看着被军官拎在手里的孩子。 完了, 孩子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他们恐惧着,却半个字都不敢说, 头垂的低低的, 双目紧紧闭上,不忍去看即将发生的血腥。 直到孩子的母亲发出一声哀嚎, 扑倒在孟杰脚下,苦声哀求:“官爷开恩,孩子还小,民妇愿代他一死!” 孟杰抱着孩子, 满脸懵逼, “好端端的, 我杀他干什么?” 说完想到他们天禄司的名声, 无奈的将孩子放在地上,有心想解释两句, 又不知从哪开口,干脆闭嘴不言。 小孩一落地,众人的心便也跟着落地, 眼里透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小孩却不懂这么多, 没去看满脸庆幸激动的母亲,而是扭头看向另一边,伸出一双小手, 准确的抓住林清裘衣的毛边,揉了两下,发出“咯咯”的笑声。 雪白柔软的绒毛被染上一道黑色的泥印,边上还能看出手指的形状。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瞬集中在小孩身上,高氏一家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绝望的闭上眼睛。 孩子的母亲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林清沉默的低下头,看向衣裳毛边的泥印,轻轻拽了两下衣服,结果没拽动,然后就对上小孩开始续泪的大眼睛。 小孩嘴里带着哭腔,“要毛毛。” 林清无语片刻,摸出两块点心塞进小孩手里,把她的衣服换出来,然后将孩子拎起来塞进旁边的刘烨怀里,继续向前走去。 刘烨是真没料到这还有他的事情,怔了一下,安抚的轻轻哄了几句,而后交给一边已经清醒的孩子母亲。 孩子母亲激动的抱着孩子哭泣,高氏一家子也终于将高高悬起的心再次放下,眼含热泪,却又忍不住疑惑。 不是说天禄卫最不讲道理,走到哪杀到哪吗? 可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 连娃儿弄脏了贵人的衣裳,也都还好好的…… 他们依旧害怕,头却不像一开始压得那么低了,偷偷瞄着进入房间的那道背影。 刘烨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多了些许高兴,扭身追着林清进入屋子。 这房子已经有些年头,家具大多陈旧,天禄卫已经将屋子里搜了一遍,与谢长乐有关的东西都被堆在外面的堂室中。 刘烨仔细察看面前的杂物。 东西并不算少,已被打开的大包衣物,大多都是细布制成,还有两个斗柜和一个已经褪色的大木箱。 天禄卫已经抽屉都抽了出来,木箱也被打开了盖子。 一个里面全是散碎的配饰,另一个则是用来装书册字画的。 乍一看有点让人无从下手的感觉。 刘烨下意识看向林清,就见林清从第二个抽屉里捡出一串佛珠。 他抬步走了过去,问道:“这佛珠有问题?” “若是一堆真货里冒出一个假货,可以说是物主眼光不好。可若是一堆假货里冒出一个真的,你怎么看?”林清将佛珠放在刘烨手里,“千年沉香木,都包浆了,这东西有市无价。” 刘烨惊了一下,险些把手里的佛珠甩出去,佛珠触感温润,还有一种祥和的……贵气。 这也就是林清看见,换成是他就不一定认得出来了,毕竟沉香木什么样他只在书中见过,未必能一下认出来。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谢长乐怎么会有这种贵重的物件?” “谁知道呢,可能是旁人送的,或者是地上捡的,贼人送的,又或者是他偷的。”林清随口说着,话题一转,“不过你可听过王家一个传闻?” 刘烨将佛珠小心的放回抽屉,“什么传闻?” 林清说道:“王尚王大将军还未及冠便镇守边关,战功赫赫,坑杀战俘无数,人到中年,他从边关调回京城,排在前面的子嗣已经长成,却始终无所出。 王家找遍了大渊各地的神医,均无所用,直到一游方和尚上门,说王家杀戮太重,这才导致子嗣断绝,若要破解,需做到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王尚必须不再出京,多行善事。 第二件,游方和尚交于王家一串佛珠,声称嫡长孙降生之后便要带上这串佛珠,终生不摘,便能将王家血脉延续。” 刘烨不明所以,“这等无稽之谈,大人也信?” “王尚的确之后就没怎么出过京城了。”林清漫步上前,继续翻着箱子里的东西,随口说道:“王家两代人确实隔的有点多,王大将军的儿子都六十多了,嫡长孙却与我差不多大,而且他的手腕上也的确一直带着一串佛珠,我曾见过两回,跟这串佛珠几乎一模一样。” 刘烨思索着林清的话,“可谢长乐与王家并无交集。” 林清轻轻笑了笑,谢长乐或许没有,但那个王家走失的仆人有啊,那个藏在暗处的人说不定也有。 但这样一看,那个仆人或许就那么清白了。 她看向门外,“把高氏他们带进来。” 高氏一家人立即被天禄卫带进屋子里,地上跪成一排。 林清看着这一溜的人,开口问道:“你可知谢长乐已有家室?” 高氏犹疑着点了点头,“民妇知道。” 她接着说道:“民妇寡居多年,生活困苦不说,独自一人,连个说闲话的都没有,就想着再寻个良人嫁了,结果便遇见谢长乐。 他好歹是个吏员,有这套房子供民妇居住,又能按月往家拿钱,民妇觉得挺好,后来有了一双儿女傍身,便更不在意了。” 大渊的律法对外室并无限制,说白了最多是道德谴责,只要子嗣不入朝为官,没人爱管这闲事,天知道查别人会不会把自己给漏了,毕竟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尤其像高氏这种,在旁人看来,她是再嫁,只要她把嘴闭严了,旁人便不知道她儿女的来历。 但嫁给外室子是极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小孩的母亲姓于,正是嫁给高氏的儿子,听到这个消息,仿佛天都塌了,那外室子说起来也就比奸生子高那么一点。 她家里还算富裕,嫁进这家也是因为谢长乐有官身在,又有这么一套房子,与她家也算门当户对。 可如今她才知道,她这夫君竟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 她双目通红,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指着高氏一家子,手指微微发颤,“你……你们……” 于氏愤怒的说不出话,快速的喘息几下,发出一声哭嚎,对着林清叩拜,额头撞在地面发出砰砰声响,“还请大人给民妇做主啊!” 刘烨心有不忍,但他是男子,也不好上前搀扶,只道:“你不必如此,此案由大理寺、天禄司等多衙携手,只要有冤情,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于氏呜呜哭着,却不再说话了。 高氏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敢问大人,民妇家里与什么案子扯上关系?” 林清似笑非笑的瞥着她,“你不知道?” 高氏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声音发虚,“民妇不知。” 林清直言:“谢长乐死了。” 高氏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愣神,接着放声大哭,拳头一下下垂着地面,“天杀的,夫君他到底是被杀死的!民妇也不活了……” 林清没搭理她,看着再度晕厥的于氏,让旁边的天禄卫将人和孩子暂且带下去安顿。 直到于氏被抬下去,高氏的儿女好似才反应过来,与他们的母亲一样嚎啕大哭,节奏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林清就这么看着他们哭,像是在看几个演戏耍宝的艺人。 伤心? 她看见高氏的眼角是上翘的,高氏那儿子干嚎着,眼白里连根血丝都没看见,女儿倒是聪明,脸给捂住了,可袖子却是干的。 林清走到主位前的椅子坐下,手肘搭在桌上,指腹有节奏的敲着桌下,一下一下,节奏缓慢轻巧,却能清晰的钻进这堂室内每一个人的耳朵。 哭声越来越尴尬,连声调都变得古怪起来,直到高氏三人再也哭不下去了,垂首跪好,原本已经散去的恐惧重新在心头萦绕。 林清道:“本侯很忙,机会只有一次,说与不说,你们自己掂量。”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门旁的天禄卫两处镣锁,铁链碰撞,发出一阵刺耳的动静。 高氏的儿子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一下就看见镣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最先扛不住了,“说!草民都说!” 高氏挖了儿子一眼,死心的闭上眼睛。 林清问道:“五月时,谢长乐可有什么异常?” “有!”高氏的儿子立马回道:“草民的妹子一直想打根金簪,但家里没钱,直到五月下旬,爹……谢长乐突然就拿了两个金锭回来,每个都有十两重,其中一锭直接就给妹子打钗了。” 林清若有思索,再次问道:“他可曾说这金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高氏的儿子摇了摇头,“谢长乐只说是攀上了贵人,要草民不要操心。”《 》 420-430 第421章 第 421 章 …… 第421章 接下来的几个月, 只要过来这边,谢长乐心情就很不错,拿银子也比以前阔绰,高氏的日子也愈加好过起来。 刘烨听过, 一张俊脸紧绷, 满是怒火, 他是去过谢长乐老家的,那是一个有些偏僻的村子, 谢家院子不大, 一家十几口挤在三间老房里,谢长乐寄回的月俸只够日常所用, 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再看面前这些人,各个珠圆玉润,身上的衣服也是细腻的棉布制成。 刘烨面色更冷,只觉自己眼瞎, 竟把这种人当成朋友, “十月时, 谢长乐因何搬家?” 这事高氏的儿子并不知道, 只能求助的看向高氏。 高氏面色发苦,期期艾艾的说道:“他搬来的突然, 民妇也不知是何缘由,只偶得只言片语,说什么‘熬了几月, 总算被我给逮着了’, ‘我也是人上人了’,‘等事情办妥,就带你去当官夫人’……” 高氏说话断断续续, 结结巴巴,“哪想到大话说完,这人便失踪了,民妇这身份也不好去衙门报官。” 于是老家不知道,新家不想管,再加上谢长乐致仕流程办妥,这人即便失踪了,也没人来管。 不过有些事倒是可以确定了。 林清垂眸思索着,看来事情还真像她一开始猜测的那样,有人许以官位,所以谢长乐才开始办理致仕的手续,又被此人压下,直至十月初,两人重新交集,并且发生某种变故。 但她之前的推测亦有不对的地方,最起码这谢长乐与那个神秘人的关系好似并不怎么融洽。 她看向高氏,“谢长乐除了这些东西,可还留了别的?” 高氏垂着脑袋,身体僵硬了一瞬,“没……没了。” “大人,有发现!”里间的天禄卫将里角的地砖扣开,从里面出去一件长条状的布包。 孟杰亲自过去将布包拆开,里面是一个漆木扇盒,约两掌多长,半尺宽度,盒盖上花纹繁复,檀香四溢。 他干天禄卫虽说年头不长,但各家的好东西却也见过不少,这扇盒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孟杰阴阴的瞥了一眼高氏,见对方瑟瑟发抖,发出一声哼笑,来到林清面前将盒子交到林清手上。 林清掂了掂重量,将盒盖掀开,里面只有一把折扇。 她看了看高氏一家子,放下扇盒,转而将折扇取出,啪的一声展开,雪白的扇面上写着‘宁静致远’四字。 “扇盒是百年檀木,这扇骨却是寻常松木,扇面也是寻常宣纸,至于字迹……”林清颇有点嫌弃,这四个字看似是用草书写成,实则就是四不像,四个字除了本身那点意思,剩下的没一点意境可言。 放街上,大概三五十文就能买上一把。 孟杰瞪向地上的高氏一家人,喝道:“还不说实话,想去大牢里吃鞭子吗!” 事已至此,高氏也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呜咽着说道:“官爷开恩,这扇盒是谢长乐搬家那日拿回来的,也是他埋在那的,与民妇一家人无关啊!” 高氏的儿子也苦着一张脸,说道:“谢长乐不常待在这边,待他离开,草民就将那盒子挖了出来,瞧它空着怪可惜的,就把草民买来的扇子塞在里面,寻思着能不能沾染点香气,拿出去反手多卖点银钱。” 高氏的女儿连忙撇清关系,“民妇已经出嫁,只偶尔回娘家看看,什么都不知道!” 她话音未落,便对上高氏与兄长满是怒气的目光。 她目光闪烁,就是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垂头不言。 没人搭理他们的内斗。 林清将扇子放在一边,重新拿起扇盒,她也有好些扇子,有旁人送的,也有她自己买的,扇盒自是也有不少,沉香的、檀木的、玉石的,种类繁多。 这东西说白了就是装扇子的,宽度长度也就那么回事,重量上也大差不差。 可手头这扇盒重量似乎不对,“轻了。” 林清仔细查看,果然在扇底发现一道头发丝般的缝隙,用手稍稍一推,便将大半底板给抽了出来,露出下面的空间。 底部有夹层。 但夹层是空的。 所有人的视线停留在林清手上的盒子内,原本的惊喜变成了惊讶。 按理谢长乐能将东西藏的这般隐蔽,必是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才对,可为何却是空的? 高氏一家子也吓坏了,高氏哭着磕头,“民妇不知这盒子里还有地方,民妇从未碰过啊!” 高氏的儿子也吓傻了,毕竟那扇子是他手贱塞进去的,他舌头直打结,连吐字都不清晰,大脑一片空白,求道:“大人饶命,草民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林清把玩着手中的盒子,本来该存在的东西没有了,自然是被人取走,不是高氏这一家子,那就只能是与这扇盒有所牵连之人。 可若这样,对方又是如何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拿走的? 据暗卫回禀,高氏这一大家子没有收入,往常就是待在家里,依靠谢长乐拿回的银钱度日。 这样一看,若是那神秘人是在谢长乐将东西藏起后再来寻找,势必会发出声响,引起旁人关注。 不是后面找的,那就有可能是将扇盒埋藏之前便已取走了扇盒里的物品,而且很可能用了某种手段,让谢长乐以为他要隐藏的东西一直都在扇盒内。 林清微微蹙眉,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她挥手将天禄卫将高氏一家全部带走,谢长乐所留物件也一并封存,等待后续衙门处理。 刘烨躬身行礼,“不如我先去其他衙门问问是否有所进展。” 毕竟找到的尸骨并非只有谢长乐一具,还有许多骨头不知性命,官差们如今都在西街按户籍查询。 林清点头,“拿着那串佛珠,给你们大理寺卿看看,陛下并无旨意,王家的事情也不能只由天禄司自己担着。” “我知道了。”刘烨再次行礼,快步离开。 孟杰组织人手作最后的布置和抄检,林清寻思回衙门把公务办了,但又看了眼自己的衣裳,脚步一转便先回了侯府。 她回的突然,离远就见门房向院里疾跑的影子,还没到前院,林文已经匆匆赶来,大冷天的,愣是跑的满头汗,行礼之后候在林清身后尽力保持呼吸声压在最低的状态。 林清无奈道:“我这不用人跟着。” 林文道:“已经让主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必过来了,若奴再不来,外人怕是要说咱们侯府没有规矩了。” 林清想起以前每次出入侯府时的动静,终是没再说什么,回到屋里将身上的裘衣褪下交给林文,还没坐下,那边秋娘已经带着婢女取来官袍和常服。 林清在软榻上坐下,抬手接过婢女送来的热茶暖了暖手,“昨夜累了大半夜,今日又忙了一上午,先不出去了,让人去宫里告个假,晚点我再去陛下那。” 林文低声应诺,随即说道:“早上您刚在,柳先生那边便派人过来问您何时有空。” “恩师寻我?”林清微微一怔,心里也有些愧疚,回来这段时间太忙,也没过去跟柳先生好好说说话,规定一下上课的时间。 林文试探着问道:“奴让人过去回话?” “不必了,左右得空,我过去一趟吧。”林清起身,挥退丫鬟送来的新裘衣,抬脚走了几步复又停下,“你们不必跟着我,都忙自己事情去吧。” 众人行礼退下。 侯府很大,大到林清靠脚走到柳先生居住的院子至少得一刻钟往上,时而走过廊道,时而穿越园间小路。 走着走着,脑子里却又陷入谢长乐的案子里。 从谢长乐的尸骨到那不知所谓的神秘人,又到今日高氏那串佛珠和扇盒,心中很是烦乱。 事情终归是与王家扯上关系,可莫名的,她总觉得其中有一丝说不出的违和,可若仔细去想,又是一片迷雾朦胧。 林清面色发沉,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动静,像是有人叫她。 她下意识停下脚步。 柳先生喜静,她特意在东跨院的园子旁给选了一处院子,这里正是那处园子。 眼下时节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光了,留下光秃秃的枝干,池塘里的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不远处便是赏景的亭台。 林清准确的落在假山旁的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面容清秀,身着侯府下人配发的蓝布袄,见林清没说话,又朝她招了招手,“发什么呆呢,这边这边。” 林清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蓝色薄袄,用的宫廷进贡的锻料,往常在阳光下面看倒是显眼,可今日阴天,乍一看,倒与少年身上的布袄有那么点相像。 但这点相像并不算什么,如果是侯府老人,不可能不认识她这张脸,更不敢这么跟她说话。 林清忽的想起之前林文曾禀报过,府中下人不大够用,所以从伢人那又买了一批人,正在学习规矩。 林清记得林文还问过她何时得空,让新来的下人们过来拜见主子,顺便认认脸。 不过她最近太忙,也就把这事给推后了。 今日若不是看见这少年,林清已经把这茬忘干净了。 她挑了挑眉,抬步走到假山附近,“你叫我?” 少年打量着林清,疑惑道:“你也是新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林清忽然产生了几分乐趣,随口说道:“没学好规矩。” 少年的目光霎时间多了同情,“原来你也是啊。” 第422章 第 422 章 …… 第422章 林清的神情露出一点古怪, 就跟老板抓住偷奸耍滑的伙计一样。 随即她笑的更亲切了,“那还真巧,你叫什么?” 说到这个少年倒是多了些得意,干他们这行的, 起名也有个先后, 越在前面, 就越显得主家器重,凑巧他就已经得了名, “咱们这批进府的是守字辈, 我幼时进过学,能识几个字, 得了‘守学’的名。” 能进学识字,家里条件应该不错,但如今落为贱籍,也只能是家中出了变故。 林清点头夸赞, “能识字的可不好碰, 你这是被分到哪了?” “原本是打算被分到柳先生那边的。”说到这个, 守学气的咬牙切齿, “半路被苏管事的儿子截了胡,还说我不会规矩, 又把我打发到了这处院子修剪花草。” 他指了指光秃秃的草木,“大冬天的,我剪枯枝吗?” 林清颇为讶异, 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守学, “倒是个聪明的。” 守学满脸疑惑,“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清记得那位苏管事,是林文从她师父府上带出来的, 如今管着府中的大厨房。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若真把手伸到她老师那里,也就不能怪她无情了。 林清敛起笑,“所以你在这做什么,剪枯枝吗?” “既然被分到这,自然不能擅离职守。”守学说着,忽的看向林清身后,双眼微亮,招了招手,“杏儿,这边。” 林清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小丫鬟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停在这。 杏儿不到十五,穿着府中三等丫鬟的灰蓝布袄,将一个油纸包塞给守学,“还以为今日赶不上了。” 守学看着手里的东西,感激道:“劳烦妹妹帮我,这人情我记住了。” 杏儿喘匀气,连连摆手,“多大点事,要不是你帮忙说话,管家那边未必会留下我,之后还不知被卖到哪去,是我承你的情。” 守学拉着杏儿跟林清介绍,“杏儿被吴大娘看中,在西院那边伺候,今日得空出府,帮我捎了点东西回来。” 林清扫了眼他手里的油纸包,嗅到一股猪肉独有的腥臊,立马明白守学要做什么,却是面不改色的与杏儿打了个招呼,然后故意问道:“所以你们打算做什么?” 守学指了指柳先生旁边的一间院子,“咱们这些新进府的,对府中情况所知甚少,我也是听旁人说起,才知道这边的院子住了一位大美人。” 林清道:所以你打算用手里的东西贿赂美人?” “那当然不是。”守学脸上微红,却是义正言辞,“我打算贿赂美人身边的那只狗!” 他拆开纸包,露出里面一截带着些许肉丝的骨头。 林清看着那干净到能直接熬汤的猪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首先那不是狗,而是狼。 裴绍光最后只带了狼王回来,为了避免吓到别人,就搬到这边独自带着狼王居住,顺便给柳先生做做邻居。 府上为此还起了一点传言,说是裴绍光失宠了…… 天知道林清听到这消息有多震撼! 要是以前她压根不在意,但现在不行,她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把他亲弟弟给办了! 林清赶紧让人把传闻给平息了,还特意拽出两个探子背锅。 她又看了眼守学手里的骨头。 那只狼王的伙食虽然比不上雪球,但也是特别交代过的,肉食管够,回来这几天,那狼王就胖了一圈,威风大减。 林清估计这骨头就是丢到狼王跟前,它也未必多看一眼。 她好心的没打击人家的积极性,转而问道:“你贿赂那狗干什么?” 守学红着脸嘿嘿一笑,“这不是想讨个好,若能往上递个话,我也就不用在这守个空园子。” 也不能说这想法有问题,贿赂不起人,就用根骨头与狗谈谈交情,保不准人家看他诚心事情就成了。 但林清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句,“你可知那美人是男是女?” 守学理所当然,“好看成那样,不是姑娘还能是啥?” 杏儿也不住的点头,“之前我们都时常过来偷看,那姑娘是真的好看,简直比宫里娘娘还要好看!” 林清嗯了声算是回应,没再去讨论皇帝未曾大婚选秀的问题。 然后他看见守学跑到不远处的小路旁,将骨头又用油纸简易的包了下,就丢在那路上接着将他们拉到一边隐藏起来。 没多久,远处的院门便被打开,裴绍光与狼王从里面出来,顺着小路往园子里溜达。 他身着圆领袍服,里面套着棉袄,外面又披了一件玄色披风,衬的肌肤更加白皙,兜兜转转,不过一会功夫就走到了林清藏身的这条小路。 狼王突然驻足,警惕的看着四周,鼻尖嗅了又嗅,像是发现了什么,又变得懒洋洋的,伸出前肢将地上的油纸包扒开,然后一张狼面神奇的流露出嫌弃,扭头继续往前走,连多看一眼都欠奉。 蹲在远处的守学差点破防,要是真让狗跑了,他这钱便算是白花了。 刚进府手里哪能有钱,这都是卖身前私藏的家底,从伢人手底下藏钱可不容易,如今全砸在这了。 守学猛地从草丛里钻出来,“姑娘且慢!” 裴绍光继续走路,双目直视前方,好似周遭没什么值得他注意的。 杏儿也急了,悄悄拽了拽守学的袖子,“怎么办?” “不行就拼了,我总不能在这剪一辈子枯树枝!”守学看着越来越远的裴绍光,咬着牙,眼里发狠,“我去拦人。” 林清有点无奈,旁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裴绍光面对不熟的人大差不差都是这样,反正别人叫什么跟他都没多大关系,不是叫他就对了。 林清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裴绍光迈出的脚陡然顿住,转过头,立即看向林清所在的方向。 变故突然,守学迈出的脚差点没停住,就跟踩在石头上似的,差点把脚给扭了。 他看着已经远去的裴绍光就这么折返回来,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距离远点倒还好,距离近了,那张脸美的令人窒息,守学与杏儿哪怕这几日时常过来偷看,这会也有点遭不住。 明明很多话要说,愣是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林清不得不站出来,对裴绍光露出一个绝对亲切的笑容,“若是想溜狼,跟侯爷说一声,京郊空地有的是,它跑起来也痛快。” 裴绍光眨了眨眼,“倒也不必,隔段时日,我会将它放入深山活动,也能让它不失凶性。” 说到这他稍稍叹了口气,“本也不必这样溜它,但谁让它越来越胖,若再这样发展,怕还没到山上它就胖的走不动路了。” 林清看了眼肥一圈的狼王,点头赞同,“是该多溜溜。” “你……你们认识?”守学终于反应过来,震惊的嘴都要合不上了。 林清负手而立,闻言似笑非笑,“既是府中主子我又怎会不认识呢,在这说来,这不是你正希望的?” 守学从一开始就看出她衣服的不同,却故意不拆穿她的身份,目的便是需要一个有身份的人为他主持公道。 裴绍光与她都是守学为了逃离困境,对付那位苏管事的工具。 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守学聪明的地方。 若林清顺水推舟继续假扮小厮,他便能进行下一步,将裴绍光引过来。 但若林清直接开口道明身份,只要身份足够高,守学就可以直接跪地诉明冤屈,严惩苏管事。 反正哪条路他都不亏。 守学愣了好一会,带着被拆穿后的震惊,张了张嘴想问问他到底是哪露出了破绽,却最终又把嘴给闭上了。 林清好整以暇,没给他否认的机会,“说吧,你既然找上他,是因为苏管事的把柄在他身上?” 裴绍光空洞的目光逐渐凝聚,落在林清的脸上,不大明白为何人家的把柄会在他身上。 守学默了默,让杏儿先行离开,然后才对二人说道:“我家住在渭水下游的一个渔村,整个村子都是在水上讨生活。 我们那特产一种鱼,名叫银鲮,很受大户人家喜爱,其中又以霜纹银鲮为珍品。 一条霜纹银鲮足以卖至百两银钱,但一条普通的银鲮鱼二十两便是天价。” 说到这,守学顿了下,脸上有点忐忑,“侯府富贵,我打听到这里给诸位先生供给的鱼最低也要是霜纹银鲮,但苏管事却用普通的银鲮鱼替代霜纹银鲮,供给诸位先生。” 林清猜到了这其中有事,却没想到这事情还不小。 一条普通的银鲮鱼就是天价也不过二十两,可霜纹银鲮运到京城,一条鱼的身价大概在一百八十两到二百两之间。 虽说水清无鱼,但这银子未免也太好赚了。 林清脸色微沉,“继续说。” 守学吓了一跳,想不懂对方为何会生气,就算苏管事偷银子,那偷的也是侯府的银子,是侯爷的钱袋子,与一个小管事又有多大关系。 但转念一想这也挺好,对方的怒气越大,事情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苏管事精得很,往常都是银鲮鱼与霜纹银鲮混着外送,这几日我盯着各处送饭的小厮,发现唯有这里送来的饭食都是普通的银鲮鱼。” 时间毕竟太短,守学的观察也有点限度。 但这对林清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第423章 第 423 章 …… 第423章 林清要在自己的府上办一个下人, 哪怕是个管事,那也是张张嘴的事情。 但她仍旧恼火。 侯府的各类支出,需要管事、账房与林文三方同意签字才行,银鲮鱼这事只凭那个苏管事自己还做不出来, 最起码那多出来的银子得分成三份。 林清不介意手下的人贪, 毕竟这天下的贪官太多, 如过江之鲫,如果真要敞开了杀, 朝堂上就没几个能活下来的。 所以天禄司也好, 皇帝也罢,都是在心里不断掂量着一条线。 宽也好, 紧也罢,但凡过线的,就得把手给剁掉。 林清对待侯府也是一样,‘合理’的回扣, 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但如今要是把她当瞎子, 那就得让他们见见血了。 她看向裴绍光, 真诚道歉:“此事是我不对。” 裴绍光却是摇了摇头,“一日三餐厨房都会按时送来, 荤素六道,雪球和黑狼的肉食也从未缺过,各式点心也都有, 我并未受到什么委屈。” 他平静的陈述着, 其实在侯府的吃食远要比南境那边更加精致,银鲮与霜纹银鲮有什么差异他没吃出来,也并不在意。 但他仍旧觉得高兴, 不用背负仇恨,还有人关心惦记他,这已经足够了。 裴绍光由内而发的扯出一抹微笑,很淡,只有唇角微微翘起,却如艳阳初升,晃得人睁不开眼。 守学眼睛都看直了,直到快要窒息才想起还要呼吸,然后看林清眼神都不对了。 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对方穿着不算普通,但看颜色也就比他身上的袄子布料好些,所以便下意识把对方当成某位管事。 但如今来看他猜错了。 能跟美人说话这般熟年的,最起码也得是能跟侯爷说上话的。 于是他看林清的眼神都变得恭敬了,“那鱼藏得隐蔽,奴带你们过去。” 林清也被裴绍光的笑颜晃了下神,心里更是内疚,旁人有错,但说到底也是她的疏忽,必须要拿出态度,免得日后还有人做手脚。 林清从裴绍光那借了件斗篷,从头到脚的给遮了一下,而后守学在前面引路,她与裴绍光跟在后面。 府中如今启用的厨房共有三处,一处是专门为林清负责的,内里厨子有宫中御厨和府中厨子二者组成,许多食材也是从宫里分出来的,还有部分是陛下特意赐下。 一处是给府中各院主子料理膳食的,林清没有妻妾子嗣,这厨房如今就管府中各个幕僚和客人的膳食,还有府中巡守的天禄卫也在这边用饭。 最后一处则是府中下人们用的。 专门负责林清膳食的厨房都是秋娘在管,旁人都无法插手,而那位苏管事便负责另外两处厨房。 侯府秉性三餐制,便是下人中午也能再吃一顿,这会正是要开饭的时间,厨房里正是忙碌的时候。 三人走过来,正好遇见丫鬟小厮们提着食盒往外走,各有各的去处。 其中两名小厮正是往东跨院去给裴绍光与柳先生送饭的。 那位苏管事的儿子也在,他名苏明,二十好几,生的珠圆玉润,脸上带笑,看着很是和善,可一见守学,笑容立马就没了,眼里多了轻蔑与恶意,又在看见旁边裴绍光时迅速收敛,“裴先生这是饿着了,厨房这边正要送饭过去。” 裴绍光没有说话,似乎又恢复到以往那种空洞的状态,连个眼神都欠奉。 守学上前一步将裴绍光的食盒从小厮手里抢过来,打开盖子,从里面出去那盘红烧后的银鲮鱼。 他在那园子蹲守许久,之所以今日动手便是知道今日厨房里预备了这道菜。 捉人捉脏,拿贼见脏。 守学斜眼瞥了苏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看着嚣张,心里却直打鼓,尤其在看不见身后的林清之后,他更是害怕。 但骑虎难下,他也只能硬着头撑下去。 守学端着鱼来到裴绍光面前,“先生您看,这就是普通的银鲮鱼。” “你胡说什么!”苏明眼皮一跳,当即大怒,“你一下人又有几分见识,这可是霜纹银鲮,是侯爷特意派人从远处运来的,一条鱼便值百两银!” 守学不甘示弱,说道:“我家本是良民,做的就是捞银鲮鱼的买卖,后来家道中落,方才卖身为奴,这鱼我打小就看,到底是霜纹还是普通的银鲮,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时候周边已经围了不少人,苏管事也从远处跑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粗使下人。 苏管事体型与苏明差不多,脸上满是怒容,想要让下人直接过去将人押走,可看见裴绍光时,到底是没敢直接让人动手,“守学,明明是你自己学不好规矩,林总管见你可怜,才没有把你转卖旁处,而是留下干些杂活。 你倒好,不感恩侯府仁慈,却来这闹幺蛾子!” 事已至此,守学也没什么退路可言,要么生,要么死。 他心一横,骂道:“我哪里学不好规矩,先生明明点了我的名字,是你让苏明顶我的位置,顶便顶了,大冬天的,你让我去干花匠的活儿,这就是你所谓的恩情!” “好啊,果然是个不懂规矩的。”苏管事眯起眼,“原本还打算看在裴先生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如今却是不成了,就你这口没遮拦,若不好好教训,日后指不定怎么败坏我们侯府名声。” 他一挥手,后面的几名下人便要上前捉人。 裴绍光轻轻拍了拍狼王的脑袋,原本乖巧如狗的狼王瞬间压低身体,龇着牙,凶光毕露。 几名下人本能驻足,害怕的看着狼王。 “你就是心虚!”守学得到机会,一脚踩上旁边的石头,让自己站的更高,指着盘里的鱼大声喊道:“霜纹银鲮的鳞片银亮,肉质如凝脂,入口即化,极为鲜美,但普通的银鲮鱼却带着土腥气,肉质松散,偏向土黄色。 霜纹银鲮清蒸便可,银鲮鱼味道不行,就得下重料,你们看!” 守学伸手将盘中蒸鱼掰成两截,露出截面争取让所有人看见。 旁人不一定看得懂鱼是怎么回事,但守学的态度让他们觉得,这鱼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 于是看向苏管事的神情多少有点变化。 谁人不知苏管事是林总管的人,平常也很是霸道,苏家人更是一个个胖的跟白面馒头似的。 苏管事也感受到这种变化,脸色巨变,昭勇侯的身份他比谁都清楚,如果这事传到侯爷耳朵里,天禄卫的刀怕是就要落在他们一家人的脖子上。 他得先把人拿下,再想办法把事情遮掩过去。 苏管事一咬牙,眼中发狠,“此人妖言惑众,污蔑与我,定是混入府中的细作,搅事来的,还不快将人拿下,否则侯爷怪罪下来,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有苏管事的话在,下人们尽管害怕也还是动了起来,半数人看着狼王,剩下几人冲向守学。 守学一颗心凉了半截,明明都到这份上了,怎么事情发展的方向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边跑边道:“银鲮鱼二十两银一条,霜纹银鲮百两银钱才一条,你就是贪了那八十两,你才是细作,你才是……” 他被下人扑在地上,嘴被堵住,说不出来了。 苏管事与苏明心肝乱颤,见人终于被抓到了,同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事总算还在他们的掌控里。 苏管事横了一眼周边围观的人群,粗略一扫都是各处的下人,便挥袖赶人,“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一个个的,都不想吃饭了!” 人群闻言散开,他们这才察觉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披青色斗篷的人。 林清慢慢摘下兜帽,阴鸷的看着苏家父子,幽声道:“别啊,难得热闹,本侯这还没看够呢。” 苏家父子瞬间脸色煞白,身体抖得跟筛筛子似的,半分不见刚刚的霸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侯……侯爷……”苏管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恐惧犹如实质,几乎将他吞噬,“侯爷您听奴说,这件事都是污蔑,是……” 林清打断他的话,皮笑肉不笑,“你是当本侯分不清银鲮与霜纹银鲮的差别?” 她看向一边的守学。 所有人都跪了一地,自然也没人再按着守学,只是守学已经傻了,嘴张的能生吞鸡蛋,就这么瞪着林清,心脏仿佛都惊得不会跳了。 他是真没想到随手拉来的人竟就是这侯府的主人! 但随之而来的,是浓烈的自卑感。 他并非奴隶出身,上过学,也曾幻想过科举中地时的风光,可现实却如当头棒喝,他是贱籍,不但余生无缘科举,连子嗣都只会是贱籍。 明明侯爷与他年龄相差不大,却如云泥之别。 他强打起精神,将所有的心思悉数收敛,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将地上的沾有泥土的鱼拾起,来到林清面前,“禀侯爷,证据便在这里,小小的一条鱼便有这么多门道,想来他处必然还有,苏管事贪墨的财物必不是个小数目,还望侯爷明察!” 林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对旁边的小厮道:“去把林文和账房叫来,再把厨房这月的账簿也带过来。” 小厮低声应诺,跑去给林文等人传话。 有聪明的小厮已经搬来椅子放在林清身后。 林清干脆坐下,约莫一刻钟后,林文与账房匆匆赶来,秋娘等人也跟在后面。 林文一扫眼前的情况,眼皮跳了跳,也没说什么狡辩的话,直接在林清脚边跪下。 账房则跪在林文旁边,不敢说话,只哆哆嗦嗦的递上账簿。 所有人噤若寒蝉,等待主家的雷霆之怒。 林清没有说话,接过来账簿翻开一页慢慢看着。 第424章 第 424 章 …… 第424章 林清漫不经心的翻着账簿, 对上面的数目并没有太大兴趣,她只是停顿一会,然后再翻一页。 纸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很轻, 比今日的风声还要轻, 却清晰的穿过风声落入每个人的耳朵, 就跟催命一样。 所有人跪在地上,垂着脑袋, 一颗心不断上提, 尤以苏家父子为最,连嘴唇都透着苍白, 冷汗淋漓,每当翻页的声音响起,他们就本能的瑟缩一下。 苏管事后悔极了,他一开始只是想少少的拿上一点, 够家里花销就行, 那时他也怕过, 昭勇侯手里的人命哪是人能数过来的, 杀他也就是点个头的事情。 但一次没事,两次没事, 贪欲便逐渐膨胀,直到他也无法控制的地步。 如今终是到头了。 他只盼望林文看在以往的孝敬上,能饶他儿子一条性命。 可林文看都不看他。 林文自是感受到苏管家的目光, 几次想要张嘴, 又把嘴闭上,他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机会管别人。 直到林清啪的一声将账簿合上, 语气随意,“行了,自己招吧。” 四周鸦雀无声,许久,林文深深吸了口气,叩头如实招道:“是奴贪欲作祟,默认厨房管事拿取回扣,收受贿赂,奴辜负侯爷信任,万死难辞其咎!” 林清将那账簿卷起,轻轻敲着手心,一下,又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越是这样,众人就越是害怕,就像是脑袋上悬了把刀刃。 刀不落下,没人觉得怕。 刀若落下,一具尸体,一了百了。 怕的就是悬在这,要落不落,心也跟着越悬越高,落不着实底。 又一阵寒风吹过,苏管事紧绷的那根线彻底断了,崩溃大哭,“侯爷饶命,奴都招,是奴鬼迷心窍,不但吃拿卡要,还将头等食材换成次等,并将所贪银两分成三份,奴、林总管和闵账房一人拿一份,账簿就藏在奴卧房西北角的地砖下边。” 林文猛然扭头瞪向他,双目血红,恨不能一口咬死苏管事,他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个字,“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打食材的主意,不许打食材的主意,结果你还是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老子眼瞎才把你当兄弟!” 苏管事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去看林文,“我……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可都这时候了,就是知道错又能有什么用!”林文喘着粗气,深深的闭上眼,仿佛濒死一般萎靡,终是跌坐在地。 这么一会功夫,府中执勤的暗卫已经将苏管家口中的账簿送到林清手中。 闵账房的账簿便是不合规的也能给编成合规的,没必要去费力辨认,真正贪了多少银子,还得看苏管事藏起的这本。 银鲮鱼不过是他们贪银子的其中一项,其他蔬菜瓜果皆有漏洞可钻,粗略一算,已有数万两之多。 林清将账簿合上交给一边的秋娘,“苏明父子杖毙,其余族人充作罪奴刺字发卖。” 秋娘躬身应诺。 林清看向一边的暗卫,“查。” 既然要动自然要动大的,但凡粘上便宜的,都得料理干净。 天禄卫取来刑具摆在这块空地上,苏管事与苏明分别被架在刑具上,后方站着四名手持长棍的下属,对着二人的背部拍了下去。 棍棒击肉的声音沉重发闷,所有人都跪在这里听着,林文与账房则跪在最前面,那些棍子每每落下,他们都会下意识抖动一下,就像是打在他们身上一样。 苏家父子大声哀嚎着,一张脸糊满了泪水和鼻涕。 很快,哀嚎变成了低沉的闷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林清懒得再看,牵起裴绍光的手腕走了出去。 他们再次返回东跨院,来到柳先生门前。 秋娘已让下人将午饭送到这来,就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摆好,两个丫鬟候在门外。 柳先生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册,正看的如痴如醉,直到看见他们才不舍的将书放下。 三人在堂屋的八仙桌前坐下,用过饭后,林清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先生听过,沉默片刻,发出一声叹息,“你做的很对,若不重罚,日后这侯府便不好管了,只是林文那不好办,毕竟是你师父送来的人。” 林清说道:“不好办便不办,手里握着钱又有几个能做到不贪的,林文用起来也算趁手,大棒打疼了,再给点甜枣,可以接着让他管家,趁机再往里面插些人手分权,也就那样吧。” 裴绍光疑惑的看着她,“你不生气?” 林清微微一叹,“贪官我见得多,杀得也多,犯不着置气。但你们都是我的人,他们轻待你们,我自然生气。” 所以不气,也气。 柳先生问道:“人都关起来了?” “还没。”林清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坐着,“都跪在厨房那边,尸体也挂在那,正好让他们多看看,涨涨记性。” 裴绍光问道:“那个守学你打算怎么办?” “那人不老实。”之前在厨房那边,林清看见守学眼里对她的嫉妒,虽说敛得快,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不过咱们侯府也是讲道理的,就让秋娘把他卖身契还给他。 他不是想要自由,我就给他自由。”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不说他……”林清看向柳先生,“恩师寻我可是有事?” 说话的功夫,桌上已经被丫鬟清理干净,又分别给三人端上热茶。 “本想跟你说说我这不用人伺候,现在已经不用说了。”柳先生起身走到一边的书架前,从上面翻下一本书册交给林清,“得空就看看,不懂的就来问我,等全部背下来,我再考你。” 林清翻了几页,书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有些墨迹还很新鲜,应是这几日刚写下来的。 柳先生对她这般上心,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就是看字的时候仍旧头皮发麻。 林清将书册收好,“最近遇见个案子颇为棘手。” 她将谢长乐的案子说了一遍。 柳先生思索片刻,“既然已知佛珠的主人,为何不去问问他?” “先等着衙门那边查完了再去,避免漏掉什么线索。”林清喝了口茶润喉,无奈道:“那毕竟是王家的人,天禄司总得给两分面子。” 说到这林清顿了下,“不过说起来……霜纹银鲮颇受京中贵族喜欢,不止我这侯府有,王家那边也有不少,尤其王家那位嫡长孙最爱吃鱼。” 柳先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却是没喝,片刻后又放回到桌上,“你觉得此事与案子有关?” 林清笑了笑,“谁知道呢,或许王家也有人胆子大,敢用银鲮鱼顶替霜纹银鲮,不过这位王家少爷既然爱吃鱼,正好用作借口接近一二,或许会有收获。” 柳先生欲言又止,“一般贵族府邸皆为内宅管家,管事们即便想做手脚也会很受限制,加上后宅女眷众多,亦可互相监督,可侯府却没这些。” 因为没有,所以几乎府中权利都落在林文手里,他又带了不少人手过来,很容易坐下这种贪墨的事情。 他接着说道:“林文毕竟是从你师父那里出来的,忠心是有的,但拿贪欲考验忠心,一次两次固然没事,一旦次数多了,又有几人能抗住逐渐扩大的贪欲呢。” 林清叹了口气,“要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娶一房夫人回来吧?” 柳先生被这话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425章 第 425 章 …… 第425章 是夜, 徐管家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秋娘听到门房传报,早已赶了过来,脸上挂起一抹笑容,“徐老怎么亲自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我哪能不过来。”徐管家脸色铁青, “林文毕竟是我推荐, 本以为他聪明老实,又一直跟在我边上, 学的够多, 却没想到竟也敢碰不该碰的银子。” 秋娘引着人往里走,劝道:“林文这事必是伸了手的, 但看样子也是跟着那苏管事吃了瓜烙。” 徐管家怒气更胜,“身为奴才,却往主家的口袋里伸手,活该他遭这劫难!” 秋娘叹了口气, 她与徐管家都是看着林清长大的, 自然真心疼着, 旁人就说不准了, “少爷最是心善,从不曾苛待我们。林文也是, 若是真缺钱,张张嘴就是,少爷还能缺了他的。” 这话让徐管家也跟着难受起来, “侯爷那我也没脸去见了, 林文在哪?” “都还在厨房门前跪着,侯爷让他们好好看看苏家那几具尸体,涨涨记性。”秋娘说到这, 话题一转,“别怪我多嘴,天禄司那一摊子事咱们都明白,外面都已经让她忙的脚不沾地夜不能寝,家里面可不能再这样乱了。” 徐管家被说的抬不起头来,脚步加快,又过了一会才算到地方。 两具尸体被吊在临时立起的桩子上,滴落在地面的血迹已经干涸。 今夜风大,吹着尸体不断摇晃,绳索磨着木桩,发出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嘎吱声。 四周跪了一地的人,皆是抖若筛糠,林文就跪在距离尸体最近的地方。 每当尸体晃动,那鞋尖都差点碰在他脸上。 旁边的账房已经惊吓昏厥,倒在干掉的血迹上。 徐管家被呛了一口,咳了几声,血腥味夹杂着尿骚味,还有说不出的臭气,实在让人打心眼里恶心。 稍稍缓了下,他方才继续向前,一把拽过林文,手高高扬起,一巴掌抽在林文脸上。 徐管家年轻时也是跟在诸葛绪身边的天禄卫,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手劲仍旧不小,林文的脸颊肉眼可见的开始肿胀。 徐管家将人丢开,指着他的鼻子怒斥:“你糊涂!” 徐管家的话就像是刀子,直戳进林文的心头,恐惧和后悔在这一刻频临巅峰,他哭着从地上爬起来跪好,额头重重叩在地面,“是我贪心作祟!我悔啊!” “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老爷说了,等到了下面,记得改。”徐管家将一把匕首丢在林文面前。 刀刃坠落地面发出叮的一声,就像是林文的命,这一刻也见了底。 林文抹掉眼泪,缓缓伸出右手,抓了几次才算握住刀柄,手颤抖着,银色的刀刃都快晃出虚影。 他剧烈的喘息着,绝望的闭上眼,由那刀刃接近脖子,狠一咬牙用力下落,一枚铜钱突然从远处急射而来,将那刀刃崩碎。 银色碎片飞溅,却恰到好处避过所有人,唯有一片划开林文的右脸,留下一道血痕。 众人惊愕看去,就见林清与裴绍光自黑暗中走来。 今夜无星无月,比以往还要黑暗,可林清一现身,众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心中的恐惧顷刻间散掉不少。 他们几乎淡忘掉这里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只期盼主人能将这一切快些结束。 林清视线扫了一圈,落在徐管家身上,“夜深露重,徐叔有事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何必深夜跑这一趟。” “林文是奴推荐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奴恨不能以死谢罪,又岂能当做不知。”徐管家是真的难受,无脸面对林清。 这也是林清没杀了林文的原因之一,毕竟徐管家对她是真的不错,如果杀了林文,徐管家怕是也没脸在师父身边跟着了。 都是人情关系,一环套着一环,谁又能免得了。 林清上前两步,将要跪下的徐管家扶起,“暗卫那边已经查清,替换食材的事林文的确不知情,罪过是有,但罪不至死。” 徐管家先是一愣,立即明白林清内里的意思,心里更是感动,可越感动,对林文就越是气愤,回头对林文又踹了一脚,“少爷心善,但也不能轻饶了他,不如给他三十个板子,若能熬下来,便让他补上缺空,戴罪立功。若熬不下来,那便是他的命。” 林清微笑颔首,“那就依徐叔所言。” 说是这么说,但林文的命其实已经留下了,毕竟板子轻重,留不留命,都是看主子的意思。 林文深深闭上眼,长长的喘出一口气,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心脏犹如被堵满了棉花,满是感激和庆幸。 他重重叩首,“谢主子!”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挥手,天禄卫拿来刑具,不多时便再次响起棍子击肉的声音。 只是这次声音更响。 剩余事情便也不需要林清料理了,她正要与徐管家去旁边说话,突然有管事跑来传话,禀道:“侯爷,王家来人了。” 林清稍稍蹙眉,抬眼看了看天,“哪个王家?” 管事禀道:“是库部司郎中王长陆王大人。” 王长陆便是大将军王尚的嫡长孙。 林清心里莫名一沉,往常客人上门可都要先递帖子,待回帖后再按时间登门拜访,这直接上门的要么关系好,如刘烨那般。要么便是没把她昭勇侯府放在眼里。 然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时候来,只怕来者不善。 她沉吟片刻,道:“引到正堂吧。” 秋娘来到她的身边,出声询问:“可要回去换套衣服?” 如今这地方气味不好,林清又嗅觉敏感,必然会不舒服。 林清却是摇了摇头,“就这么去吧,一身血腥气,也好镇镇煞气。” 徐管家道:“这里暂且交给奴吧,让秋娘跟你去。” “也好。”林清看向一边的裴绍光,裴绍光身份特殊,不好在王家露面,否则又不知要起什么幺蛾子。 裴绍光打了个呵欠,“我先回去了。” 林清颔首,目送他离开后与秋娘往前院走,两边下人打着灯笼照亮。 他们走的不快,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抵达前院。 前院灯笼已被点亮,护卫与仆从分立两侧,对林清纷纷行礼问安,直至正堂内。 王长陆已是弱冠,身着月白澜衫,头戴白玉冠,生得丰神俊逸。 他放下茶盏,起身拱手,“下官唐突前来,还望林侯爷莫要见怪。” 林清端起笑,受了他这一礼,甭管王家有多势大,王长陆如今也只是一名五品郎中。 她走到主位坐下,待到下人送来茶点,方才开口问道:“王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是何缘由?” 王长陆回到椅子上坐下,笑容和善,“也不是大事,只是听说侯爷家中因为这点银鲮鱼闹出事情,正巧我王家刚进了一批鱼货,就赶忙给侯爷送来一些,也好让侯爷消消气。” 他向后边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厮出去,不一会就拎进来一个大号木桶,里面全是霜纹银鲮,塞得满满腾腾,上面又覆盖一层薄水,偶尔鱼尾巴抽打几下,便有水花溅出,打湿了正堂的地毯。 这地毯是从小国进贡而来,整个大渊也找不到几张,远非一桶鱼的价值能够相比。 但这已经不是价钱的问题了,往小了说是王长陆不通人情世故,找她林清的麻烦。 往大了说,那就是王家对昭勇侯府贴脸开大。 而且中午刚出的事情,夜里就上门送鱼,明摆着告诉她府里有探子。 林清脸上客套的笑容不变,眸光渐含冷意,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王大人有心了,不过此番贵客登门,若就这么让客人离开,京城里还不知要如何传侯府的闲话。” 她瞟了眼满满一桶的鱼,“正好陛下赐予本侯的厨子对料理鱼货很有一手,就让本侯借花献佛,弄上一桌全鱼宴,好好招待……贵客。” 王长陆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想到林清很多解决方式,比如阴阳怪气的怼他几句,又比如直接不顾一切撕破脸将他抓起来。 然而每一步林清都没走在他预料的点上。 王长陆直觉不该吃这顿饭,“时间已晚,不敢劳驾,不如改日……” “王大人这是看不上陛下派来的御厨?”林清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稍稍用力,发出‘啪’的一声。 林清扯上皇帝的大旗,王长陆还真不好说什么,陛下便是臣子的天,但在天看来,大多臣子就跟地上杂草似的。 王长陆敛起笑容,逐渐阴沉。 就是他祖父为官这么多年,御菜倒是吃过,年年除夕陛下也会赐菜,他同样吃过,但这不代表他家的厨房里会有一个或几个随时能够制作御菜的御厨。 先帝大肆收拢爵位,如今封爵之人除了皇亲国戚已经没有多少了。 所以王家尽管未曾封爵,亦是大渊望族,但他们仍旧没有得到如此待遇。 还有爵位…… 王长陆的阴鸷一闪而逝,转眼又是一派和善亲切,“陛下赏赐,下官如何敢拒,那便叨扰侯爷了。” “哪里哪里,王大将军对本侯多有帮衬,不过一顿饭罢了。”林清意味深长的说着,转手让秋娘下去准备,接着问道:“王大人上门,应该不只是送鱼吧?” 王长陆吃了闷亏,却也不能多说什么,见林清将话题带到这上面,直言道:“下官今日凑巧从刑部听了些消息。” 林清垂眸,指腹轻轻敲着扶手。 风花胡同发现尸体,又与王家扯上关系,天禄司这边倒不会暴露,但刑部那边必然有官员会私底下过话给王家。 不过看样子,王长陆还不知白日里她找到的那些东西。 林清忽然觉得有些讽刺,王尚之前对她不错,所以在这事出来的时候,她既想搞清楚周福生宅子的事情,也想帮衬王家一把。 没想到王长陆竟是这副德性,多少让她觉得有些腻味。 林清换了个更加舒坦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王家是个什么章程?” 王长陆说道:“也没什么,王家是武将出身,与案子有关的,自然是刑部的事情,但除此之外,那便是王家的私事,就不劳烦侯爷了。” 第426章 第 426 章 …… 第426章 世家大族都有秘密, 也都有些不怎么规矩的纨绔子弟,天禄卫无孔不入,平常防备就已经很困难了,若给他们一个机会, 还指不定要查出什么。 王家不放心, 所以王长陆送鱼是为了私心, 过话才是重中之重。 王长陆对自己今日的表现不算太满意,虽说后边还算完美, 可前面终归是出现了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么接下来, 这位林侯爷就该发火送客了吧。 王长陆计算着,神情也多了一抹意味深长。 林清好似没有发现, 指腹继续轻敲着扶手,垂眸看着被水打湿的地毯。 那一桶鱼已经被秋娘带走了,但仍旧有一股鱼腥味弥漫在正堂里,淡的只有她一个能嗅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 烛火开始昏暗, 有下人进来又添加了一些烛火, 让正堂再次恢复到如白昼一般的状态。 王长陆心中渐渐不耐, 又莫名多了点不可说的危机感,他正想起身告辞, 林清却先一步开口了。 “既然是王大将军的意思,本侯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天禄司忙得很, 着实没有多少时间管闲事。”林清幽幽叹气, “若非恰好撞上刘大人,本侯大抵也就是帮忙报个官。” 王长陆松了口气,随口问道:“林侯爷与那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关系不错?” 林清笑道:“谁叫他长得好呢。” 王长陆心里颇为鄙夷, 这位昭勇侯果然与传闻一样喜好颜色,却又转念想到他这张俊脸,顿时心里升起危机,林侯爷这么好说话,不会是打上他的主意吧? 他正寻思用什么话拒绝,秋娘从外面走进来,“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侯爷您看在哪摆饭?” “就在旁边花厅吧。” 林清起身来到王长陆面前,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长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 大半夜的,花厅里吃鱼宴,传出去指不定被多少人说有病。 但事情发展到这里,他等同于已被高高架起,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能起身拱手,笑脸相迎。 二人步入花厅。 下人们已将此处布置妥帖,还贴心的生起好几个炭盆。 林清与王长陆入座,丫鬟们端着一道道精致的菜碟,一条条霜纹银鲮被端上桌,或蒸,或炖,或炸,还有几道形态各异的鱼脍。 毕竟时间仓促,太复杂的做法实在来不及,但胜在鱼够鲜,变着花样的弄,倒也凑出一整套席面。 四名丫鬟分别立于二人两侧,一人倒酒,一人布菜。 王长陆再喜欢吃鱼,此时看着一桌子的鱼也有点无法消化,有心想拖延,可丫鬟已将鱼肉去刺放在碗中。 事已至此,不吃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毕竟这都是陛下派来的御厨做的,若一点不吃,回头林清在皇帝面前说他几句谗言,他就很难受了。 王长陆夹起一筷子鱼脍送入口中,味道确实鲜美,再一抬头,却发现林清并未动筷,碗里干干净净,只拿着酒杯看着他吃,不由开口问道:“林侯爷为何不吃?” 林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放下酒杯站起身,“本侯近日肠胃不宁,吃不得鱼虾,时间不早了,王大人自便。” 她走出花厅,脚步微顿,扭头看向一边的丫鬟,“将正堂的地毯扔了,换个新的。” 语罢径自离开。 王长陆看着林清走向门外,也想起身离开,肩膀却被一只手扶住,他转头看去,正对上秋娘的笑脸。 秋娘绽开一抹笑容,“侯爷说了,让奴伺候好王大人,务必使大人尽兴,这一桌酒菜皆为大人所备,还是莫要辜负的好。” 王长陆心里发寒,后知后觉,猛地看向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数名天禄卫,虎视眈眈的看着花厅内的他。 王长陆不敢置信,堂堂京城脚下,林清她还真敢?! 她就不怕与王家就此结仇嘛! 王长陆看着桌上的鱼,犹如吞了苍蝇一般难受,食难下咽,又抬头看看门外扶刀的数名天禄卫,一颗心好似被淬了毒,又恨又堵。 他终是又拿起筷子,夹起鱼肉塞入口中,味如嚼蜡。 一顿饭吃了足有半个时辰,出府的时候已是亥时过半,王家的马车外已有二十多名天禄卫骑马候着。 王长陆脸黑如墨,肚子微微鼓起,本想干呕几下,愣是被这阵势给吓得憋了回去,扭头瞪向身后的秋娘,“这是何意?” 秋娘手里拎着两个大食盒,闻言笑眯眯答道:“侯府距离王家有些距离,这夜深人静的,若是出点什么事情,保不准就得赖到侯府头上,所以我们侯爷说了,必要多派些人,势必将王大人安全送回王家。” 王长陆快窝囊死了,冷着脸钻入马车。 秋娘将食盒交给一旁的天禄卫,而后利落的翻身上马,走在最前面。 大渊没有宵禁一说,有些铺子能开到深夜,只是东街都是官宦人家,显得街道冷清,但再往前拐个弯,也就渐渐有了人影,大多都是各家下人。 官宦人家的下人几乎都是懂排场的,都不用看车上的牌子,单扫几眼车厢上的花纹就知道是谁家的马车。 这一看可就懵了,王家的马车让天禄卫护送着? 这可了不得! 不会是王家要着天禄司的道了吧? 下人们匆匆回府,将这消息一路上报,多少府邸的正屋都亮了灯,一波又一波的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车队在王家府门前停下,门房早就火急火燎的跑去通报,大半夜的,王家一堆人懵逼的不知情况,纷纷聚集到王尚的院子。 王尚睡到半道被叫起来,这会脸色也不大好看,想起白日里叮嘱给嫡孙的事情,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 直至管事将王长陆与秋娘迎了进来。 秋娘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将手里的大食盒交给管事,“奴给王大将军请安了。” 王尚本以为来的会是昭勇侯,没想到竟只是昭勇侯身边的管事,他又看了看自己这闻讯赶来的一屋子人,再看看王长陆难受至极的神情,稍一琢磨就知道出事了。 王尚老糊涂似的看向秋娘,“这大半夜的,不在你侯府好好睡觉,来我王家作甚?” “确实是这个事。”秋娘赞同的点头,“深更半夜,我家侯爷都准备入眠了,但王大人心心念念着我侯府的御厨,愣是带了满一同的银鲮鱼,要吃全鱼宴。” 王长陆没想到秋娘竟然这么颠倒黑白,怒道:“你胡说!” “王大人,您这是何意?”秋娘满脸疑惑,“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您王大人要吃鱼,我们侯爷看在王大将军的面子上,立马就派人把厨子给唤了起来,特意弄了一桌全鱼宴,又与您饮酒作陪,不曾缺了半分礼数,奴怎么就胡说了? 难道您要说那一桶银鲮鱼不是您从王家带来的?还是说您吃的不香甜?” 秋娘意有所指的看了看一下王长陆突起的小腹,用帕子掩嘴一笑,“我们侯爷最是明事理的,您喜欢直说就是,下次再来提前说一声,也不用带什么鱼,我们昭勇侯府都给您提前备好,保准都是最新鲜的。” 秋娘说话很快,一句接着一句,愣是让一屋子王家人都插不进一句嘴。 王长陆的脸已是黑中带紫,明明已经到了自家地盘,还是气的浑身哆嗦。 他长这么大,金尊玉贵,也不是没糟过事,可这么吃瘪却是人生头一回。 他有心想出言辩解,却被王尚给打断了。 王尚说道:“是我家小子不懂事了。” 他看向一边伺候的老仆,“去我私库里,将那件墨烟冻石山水图桌屏取来。” 老仆应声离去,不多时就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回来,交到秋娘手中。 王尚说道:“听闻京中近来颇尚文玩雅器,正好我前些时日偶得一件,送予昭勇侯,权当为小子赔罪。” “王大将军客气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秋娘将东西接过,又将食盒交给老仆,“时辰也不早了,侯爷那边还等着消息呢,奴就先回了。” 王尚笑着应下,又点了几个人起身相送,将剩余的人赶出屋子,只留王长陆一人在这。 房门一关,王尚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原本温和的目光立即满是怒火,仿若能吃人一般,“跪下!” 王长陆本还想抱怨两句,见祖父这般,双腿一软,本能的就先跪下了。 王尚努力平稳呼吸,斥道:“白日里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王长陆心虚的垂下头,“与昭勇侯好好谈谈交情,尽量让她不要将重点放在王家。” 王尚冷笑,“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不过是多送了一桶鱼,谁知她那般小心眼。”王长陆不傻,一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用明日,秋娘这番话就得传遍各家。 流言这东西最是伤人,最后指不定会如何离谱,王长陆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王尚忍无可忍,抬手一巴掌抽在王长陆的脸上,留下五个通红的指印,“你还有理了!” 王长陆捂着脸,也全是委屈,“我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不怕得罪王家,不过一桶鱼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王尚没想到这种时候王长陆竟然还在强词夺理,心口犹如堵了口气,突感一阵头晕目眩,指着王长陆的手都在哆嗦。 还是外面的老仆发现异常,冲进来扶着他坐下,不停给他顺气。 王尚缓了一会,怒火夹杂着无奈,终是化为一声长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就是气不过!”王长陆见状,就像是有根刺扎在他心里,再也忍不下去了,“自打去年岁尾宫宴,您与诸葛绪几句闲话,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我与林清身上,事事将我与她对比!” 王长陆越说越气,“我就是个五品官,管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人家昭勇侯多大气,挨个地儿的立功,如今距离封王拜相也不远了吧。 那是陛下的心头肉,我王长陆就活该是根杂草,处处给她作陪,可凭什么啊! 她林清说白了就是孤儿出身,要不是运气好被诸葛绪看上,她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所以他今日上门,就没打算让林清好受,结果没想到难受的反而是他自己。 王长陆还想说,可王尚已经扬起手,又一巴掌扇在另一侧脸上,发出格外响亮的一声。 王尚失望至极,“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孙子。” 王长陆不服,“我哪里说错了!” “林清的确是诸葛绪的徒弟,但却不是唯一的徒弟。”王尚疲惫的任由老仆扶着坐下。 王长陆疑惑道:“可传闻不是说诸葛绪只有这么一个弟子吗?” “那是因为前面的都死光了。”王尚冷哼一声,“诸葛绪的弟子岂是那么好当的,一共九个,前面八个都死了。 死无全尸,尸骨无存。 只有林清活了下来。 你也不好好动脑子想想,若林清没些门道,又如何能活得下来,还能顺利执掌天禄司,你当天禄司里的人是傻的,谁上去都能如臂指使?” 王长陆还真没听说过这种事情,整个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可他还是不想承认他真的比不过林清,“或许她就只是运气好呢。” “有这样的大气运,那也是一种能力。”王尚失望的摇了摇头,“待会你便去祠堂跪拜祖先,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祠堂半步,其余事务交给你二弟代管。” 王长陆彻底慌了,王尚这是要废了他啊! 但来不及服软告罪,外面的护卫已经进来将他拖出院子。 …… 王家混乱,秋娘则带着东西回到昭勇侯府,把盒子交给林清,又将王家的事情讲了一遍,边说边笑,直到最后方才幽幽叹气,“王家那边怕是暗地里咽不下这口气。” “无妨,今日我若给王长陆面子,明儿个京里的大小官员就得把天禄司往泥里踩。”林清不慎在意,取出桌屏放在桌上摆弄了一下。 她是真不在意,更何况暗部那边的确掐着不少王家的罪证,即便不能扳倒王家,也能让他们脱下一层皮。 只要王尚不傻,就不会真的跟天禄司对着干。 林清只是单纯的没想到王长陆竟然上门找事。 秋娘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王家那边的人手可真的要撤出来?” “将面上的人手撤了,暗里的继续盯着。既然他们想,那就成全他们。”林清说着,已经对这桌屏失了兴趣,挥挥手让下人装好,“我也许久未曾休息了,正好借机修养一段日子,明日记得往宫里给我告个病假。” 秋娘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应诺。 第427章 第 427 章 …… 第427章 林清睡了个好觉, 直到天大亮才起,跑到武场上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剑,又泡了个澡,最后舒坦的跑到柳先生那听了半个时辰的课。 从柳先生的院里出来就被秋娘给截了胡, 拽着她边走边道:“大人平日里深居简出, 下人们见得少, 也不知主子面目,加之又有新入府的, 才出了那等没规矩的事情。 今日正巧得空, 我已让府中下人都在前院候着,你过去训训话, 也让他们认认主子的脸。” 林清说道:“训话就不必了,待会我坐一坐,秋婶你来训话吧,最后再给大家发点碎银压惊, 这事也就过去了。” 秋娘颇为无奈, 但她看着林清长大, 心里早把对方与明月一样当女儿看待, 还能咋办,纵着吧。 “碎银就不必了, 府中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好几百人呢,得发多少银钱, 而且今日若赏多了, 日后有功的赏要怎么算。” 秋娘想了想,“不如每人发两吊钱,再配上半匹棉布, 也就差不多了。” 林清点头同意,“你看着办就成。” 事情定下,秋娘忽的叹了口气,“林文退下来,就得有个人顶上,选谁合适?” 这人选不好办,新上去的得是心腹,还得能将林文压住,又能把侯府里的事料理好。 这种人选着实不大好找。 林清也是盘算了一下府中几位管事,说句实话,都不大合心意。 秋娘忽然开口:“我倒是有个人选。” 林清无奈道:“秋婶直说就是,我还能不信任你嘛。” 秋娘笑了笑,“若说可靠,还得是从暗部出来的人,你看……古六娘如何?” 林清脚步一顿,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古六娘的忠心是必然没有问题的,可人家好歹也是一方据点的管事,跑到侯府当管家,不会大材小用吗? 秋娘问道:“大人是否记得一个叫楚荣的人?” 林清自然记得这人,南境遇见的,口齿伶俐,曾给周福生带过路,帮过她一些忙,后来还跟着队伍跑到大渊,对古六娘有那么点意思。 她明白过来,古六娘这是已被打动,所以打算由暗转明成婚过日子了。 若如此,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京里规矩繁多,还得秋婶帮衬一二。” 秋娘笑着点头,“大人便放心吧。” 两人又走了一会才到前院,这会院子里已是挤满了人,这还不是全部。 林清被秋娘带着走到最前面,然后就往椅子上一坐。 下人们齐齐跪下扣头,说是见主子,也没几个人是真敢抬头的。 这批走了,又来一批继续叩拜,循此往复,最后一批完事,正屋里的下人已经开始摆饭了。 然后门外又进来一批人。 林清无语看去,就见李明霄带着和吴德海走了过来,后面还有十数名侍卫。 数日不见,李明霄脸上竟多了几许疲态,也让原本的俊朗多了几分病弱的气质。 但不得不说,好像更入味了。 林清悄然欣赏片刻,然后迎了过去,“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 李明霄眸中含笑,看见朝思暮想的人,身体也舒爽了不少,“今日朝堂格外热闹,偏偏你这个主人公不在,都没人陪朕看笑话了。” 林清不用想都知道是昨夜送鱼的那档子事,但她不认,理直气壮的怼了回去,“我这么安生的待在府里,与我有何干系。”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走进正堂,其他人均候在外院,吴德海则守在门前,堂内就只剩下二人。 林清干脆指了指已经摆满饭菜的桌子,“这会过来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吃点。” 语罢就先坐下了。 这也就是林清,但凡换个人,都得被治个不敬之罪。 李明霄走到林清旁边的椅子坐下,门外的吴德海立即走过来为他布菜。 “今日一上早朝,众卿家大半都颇为疲惫,呵欠连天,也有些偷着闭眼的,实在是……”李明霄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的龙椅位置较高,下面的官员是个什么情形大半都能看的非常清楚。 就挺一言难尽的。 然后就是王家众位官员不停地歌功颂德,说自己有多忠心了。 于是李明霄又被迫听了一早上的马屁,直到下朝才算明白是个怎么回事。 李明霄挥开吴德海,自己夹菜放进碗里,想起早朝的事,仍旧哭笑不得,“如今满朝文武都以为朕要拿王家开刀呢。” 林清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那也是王家自己管不好孩子,麻烦都找到我侯府里了,我要是不还回去,明儿个京里还不得谁都来我这踩上一脚。” “这事你的确没错,但话也不能这么说。”李明霄放下筷子,“你的功劳足以再往上走了,朕将后街一块地划给你扩建,便封为昭王,如何?” 终是说到这件事上了。 林清也随之放下筷子,这事之前她就与诸葛绪谈过,也早就决定要怎么做了。 “这些时日,陛下那边的奏折怕是得翻倍了吧?” 李明霄嘴硬否认:“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林清劝道:“封王之事不小,那帮子朝臣本就忌惮天禄司,若陛下一意孤行封我为王,朝臣们势必要掀起事端,因为这点名头,犯不上。” 李明霄皱起眉,心里多了抹烦躁,恨不能将那些奏折的主人拖出去挨个打上一顿板子,“可朕也不能委屈了你!” “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为陛下办事,陛下还能让我吃亏不成。”林清轻声安抚着,“不如就折中一下,抬我做个国公好了,昭国公府,也挺好听的。” 听见林清这么说,李明霄更加难受,愧疚不断蚕食着他的内心,“不行,朕是皇帝,若连个异姓王都封不了,岂不是让他们觉得,谁都能往朕头上踩一脚。” 林清乐了,谁家好皇帝这么说话啊,“你这叫强词夺理。行了,这事就听我的,觉得亏欠,那就在别的地方补偿。” 李明霄还想争辩两句,但林清一个眼神甩过来,他神奇的产生一种闭嘴不言的冲动。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自然且随意,连吃饭也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 第428章 第 428 章 …… 第428章 饭后, 林清将剩余的事情料理干净,接着便与李明霄到街上购物散心。 京城东部也有一条满是商铺的街道,只不过比起西街,这边的铺子就稍显冷清, 以各种古董铺子最多, 还有数家酒楼茶肆, 皆是多层的楼阁,一个比一个气派。 街道上的行人亦是衣着光鲜, 非富即贵, 好在这个时间衙门上值,学堂上课, 如今在街上的认识李明霄的人不多,倒有不少见过林清这张脸的,纷纷避让,生怕下一瞬, 这位煞神就追着他们的回去抄家。 林清早就习惯了, 倒也自在, 转身拐进一间名为‘荣宝斋’的铺子。 商铺内没几个人, 左侧的多宝阁上陈列各式瓷器玉石,右侧则以各式古董为主, 前方的过道设有屏风,依稀能看见后方似是书籍字画。 这里的伙计很有眼力劲,一打量林清等人的穿着就知道是来了贵客, 连忙笑脸相迎, 躬身行礼,“小人先给二位爷请安,楼上有雅间, 二位客人不妨去楼上歇歇脚,吃些香茶点心,需要什么,但说一声,小人给二位送到楼上一一看赏。” “不必,随意看看即可。”李明霄随口说道,而后抬步走到后边摆放书籍字画的地方。 东街上的铺子就没几个敢用假货的,各类字画一应俱全,几乎都是大家手笔,还有不少是前朝留存下来的。 李明霄最后停在一幅山水画前,画中苍山叠翠,颇有意境。 身后的伙计已被潜走,老掌柜面上赔笑,“公子眼光极好,此画乃是武朝大家江远山所作,世间仅有这一幅。” 武朝是比大齐还要久远的朝代,留存市面的字画不算多,这铺子能弄到一幅,背后势力也不简单。 林清听着掌柜又一连串的夸赞,揉了揉耳朵,看看画,又看了看仍在赏画的李明霄,略一挑眉,“你喜欢?” 李明霄颔首,“尚可。” 那就是喜欢了。 林清扭头对掌柜道:“装好,盒子也要顶好的。” 掌柜立马眉开眼笑,真正的好东西并非都摆在外面,也就这二位眼毒,一眼就瞧上这幅画,价值万两白银。 至于装画的盒子,这明摆着是在点他要从里面拿好货,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可就大了,一个顶级的画匣,价值并不比这幅画低多少。 惦记这幅画的世家贵族也不是没有,可眼睛不眨一下就能出得起价格的,那真不多。 这哪还是贵客啊,纯纯是两位财神爷! 掌柜亲自动手,小心翼翼的将画收好,而后又去里面上锁的密室里拿画匣。 堂里也有休息的桌椅,伙计端上茶水点心,谄媚的一边伺候着。 李明霄也很是愉悦,连唇角翘起的弧度都没能压下去,“难得你也这么大方。” 林清莞尔,“除了你,旁人可得不到我这般大方,独一份的。” 李明霄只觉这话好似化成一根羽毛,挠的他喉头发痒,像是被撩拨了一下,心跳都有点混乱,可还没等他说话,林清已经转悠到外面的多宝阁旁,顿时就像是被卡在那,上不上下不下。 高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种滋味也极为新奇,他细细品味着,正欲抬步跟上去,忽的门外走进两道人影。 他停下脚步,笑容渐收。 林清也顺势看向门口,发现还都是熟人。 其中一人正是永宁侯林宏邱,另一人则是之前见过的那位刑部侍郎康旭德。 林宏邱看都没看,进门便喊:“包掌柜,江远山那幅真迹可还在,本侯爷今日要买!” 掌柜正拿了画匣出来,一见这位,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挤出一抹笑,“可是不巧,画刚刚被这二位客人买了。” “什么!”林宏邱一听这话就怒了,“谁敢截本侯的胡,活腻歪了!” 然后他被康旭德拽了拽袖子。 “你干什么?”林宏邱不耐的拍掉那只手,“画都被抢了,本侯拿什么给大将军过寿!不行,本侯得抢回来!” 康旭德恨不得把林宏邱当场锤死,可他对上林清看戏一般的神情时,浑身抖了一下,再次拽了拽林宏邱的胳膊。 林宏邱这下怒气更大了,不过想到康旭德官品比他高,只能压下脾气往那边看去,正好对上林清戏谑的目光。 林宏邱在林清身上吃了几次亏,如今一见人就跟被浇了一桶冰水似的,瞬间透心凉。 他挤出笑容,“呵呵……这么巧,昭勇侯也在啊……” 林清睨着他,悠声道:“确实是巧,原来永宁侯也瞧上了那幅画。” 林宏邱寻思他可不是相中了,要不是他隔三差五来看,那等名贵的画作也不可能挂在外面,他废了多少嘴皮子才把价格压到八千两。 所以画是被林清买走了? 莫非也是为了给王大将军过寿用? 林宏邱越想越不甘,莫名就涌出丁点勇气,“那画本侯有大用处,若昭勇侯割爱,本侯愿意再加一千两。” 他说这话心都在滴血,九千两白银啊,这要是花出去,永宁侯府接下来一年怕是都不好过。 “永宁侯倒是大方。”林清故作赞赏的竖起拇指,而后看向一边的掌柜,“还不给永宁侯报个价。” 掌柜原本还虚着,一听林清竟然就是那位侯爷,一颗心顿时就落地了,清了清嗓子,“总共两万两整。” 林宏邱一听这价惊得差点蹦起来,骂道:“你当这画是金子做的,就是加价也不能这么离谱!” 掌柜不卑不亢,“侯爷莫要冤枉小人,昭勇侯就在旁边,小人可未曾多报一分。” 林宏邱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同样是侯爵,他拿八千两都得筹集好几天,人家花了两万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果然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但王大将军寿宴在即,如果真把这画让出去,他也不知该去哪里淘一份合身份的寿礼。 林宏邱咬了咬牙,打算豁出老脸,大不了银子算他借的,回头想想办法,分成几次偿还。 不过他还没开口,林清就先一步说话了,就林宏邱那点心思,她一眼便已明白。 但这事断没有后退的道理,林宏邱光看不买,还不许她真金白银了。 林清转头看向屏风后面,“不巧,那幅画本侯也是送人的。” 林宏邱霎时间火冲脑门,就算昭勇侯圣眷正浓,也不带这么玩他的! 直到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林宏邱一眼辨认出那人正是李明霄。 他整个人顿时就跟被塞进冰山似的,比刚刚还要寒冷。 林宏邱自以为林清买画的目的与他一样,直到这会看见李明霄才恍然明白过来,林清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买画还真不一定是送王家。 人家也可能是买来送皇帝的。 林宏邱腿一软就往地上跪去,如隐形人一般的吴德海立马把他给扶了起来,阴阳怪气的嘲讽:“永宁侯公务繁忙,也不知几日未曾好好休息,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谁人不知林宏邱就是烂泥糊不上墙,靠祖荫才混了个五品闲职,这辈子大概都是晋升王无望了。 吴德海这话说是杀人诛心也不为过。 但林宏邱连还嘴都不敢,不但不敢,还得贴上去赔笑,“哪里哪里,都是为陛下尽忠。” 说完他弓着腰凑到李明霄面前继续道歉,“能被公子看中就是那画的福气,是我唐突了……唐突了……呵呵。” 李明霄面色微冷,并不吃这一套,“你经常来看画?” 林宏邱哪还敢提买画送人的事情,“倒也还好,正巧我府上有幅仿品,便时常过来对比,看看我府上那幅差在哪里。” 李明霄狐疑道:“仿品?” 林宏邱忙道:“的确是仿品,不过那亦是大家所仿,也算是意境深远,就是有些笔触感觉不大对,我这才两边跑,想看看能不否纠正过来。”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几分兴趣了。”李明霄思索片刻,转头看向林清,“左右无事,不如去永宁侯府坐坐,正好看看那幅画。” 林宏邱没想到竟还有这好事,陛下莅临,就算是微服出访,那也是给永宁侯府做脸了,若能看中他那几个儿子,保不准永宁侯府就能一飞冲天! 他兴奋极了,顺着李明霄的目光看向林清,刚刚的兴奋顿时化为紧张。 这馅饼能不能砸下,还得看林清点不点头。 不止是林宏邱,其他几道视线也全部落在林清身上。 林清老神在在,目光扫过众人,先是落在康旭德脸上,看见不曾散去的慌张,最后落在李明霄的脸上,笑容多了抹意味深长,“那感情好,听闻永宁侯府的蜂蜜很是独特,色如琥珀,又有神奇的药用。” 说起这个林宏邱就很得意了,“此乃我永宁侯府特有的药蜜,需要用我家庄子里精养的蜜蜂进行采蜜,配以药方炼制方能饮用。昭勇侯若喜欢,待会送你一瓶回去品尝。” 林清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些讽刺。 永宁侯府的药蜜十分珍贵,巴掌大的琉璃瓶,一年就几十瓶的产量。 原著里的她回府后,也就在老夫人那里尝过一次,自此就记住那个味道,直到死都没能再尝上一回。 可林君柔却是拿这蜜直接敷脸。 第429章 第 429 章 …… 第429章 如今这个世界早已今非昔比, 林君柔不知所踪,原著里原本的故事也早已变化。 时移世异。 连原著里到死都无法多吃一口的药蜜,这会永宁侯恨不得双手捧着缝上。 林清由心赞叹,权势当真是个好东西。 她终归是走出属于一条自己的路, 把原著里无法撼动的天, 变成了脚底的泥巴。 不过这趟永宁侯府想来不去也不行了, 什么画不画的,找借口也不知找个别那么糟心的。 众人又在这呆了会, 待下人赶来马车, 方才往永宁侯府行去。 也不是谁都能在东街这边建府的,永宁侯府还要再往东走, 接着偏南转几道弯,坐马车也要大半个时辰才到。 待他们下马车的时候,永宁侯府门前已经站了不少人,由一位老妇人打头, 旁边是林宏邱的夫人王氏, 剩余人分站两侧, 一面皆为男子, 另一侧则是女眷,乍一看密密麻麻全是脑袋。 林宏邱对此很是满意。 他之前就派人先一步回来安排, 连上学的公子们都用快马给接了回来,除去实在赶不回的,永宁侯府的主子们算是大体齐全了, 全都站在门口迎接圣驾。 但李明霄一下马车脸就黑了。 他是微服出行, 搞这么大阵仗,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来过这里吗。 如此一来,只怕稍后回去都得让侍卫过来开道了。 好在永宁侯府的人没有跪地叩拜, 由老夫人带头上前躬身行礼,齐道:“公子万福!” 没加什么明显的敬语,李明霄黑着的脸色总算平和了一点,“起吧。” 众人起身,其他人自行退去,只留下侯府的主子垂首候在一侧。 老夫人满头银发,衣着华贵,说话亦是慢声细语,“府内已备好茶点,请公子入府。” 李明霄嗯了一声,对此习以为常,抬步走入侯府。 老夫人落在后方,与吴德海相隔一步,跟在右侧,稍稍侧目,正好看见林清的侧脸,顿时惊得双目大睁,犹如雷劈。 林清也察觉到了老夫人的目光,说道:“老夫人这般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不妥的地方?” “没……”老夫人骤然回神,可目光仍旧黏在林清脸上,“侯爷英俊无双,虽说初次见面,却让我觉得……面善。” 林清笑了笑,倒也明白老夫人为何这么说。 她这张脸的确与王氏有几分相似,但认真说起来,比起王氏,她更像老夫人早夭的女儿。 那是老夫人的幺女,出生便有心病,不到十五就已香消玉殒。 原著里原主回到侯府,也是因为这张脸被老夫人多有关照,奈何底子太薄,始终不得要领,最后在利益面前,老夫人终究是放弃了原主。 林清知道剧情,所以几乎没登过永宁侯府的门,加上那位幺女故去多年,知其面貌之人也没多少,诸葛绪让人给永宁侯府的藏书阁放了把火,也就将事情撂下了。 不过如今来看,李明霄应该还是看见那位幺女的画像,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设计。 林清对皇帝手里的暗卫还是很有信心的,虽说数量上不及天禄司的暗卫范围更广,但人贵在精,只要往刘家祖宅走一趟,十有八九会撞见诸葛绪安排的人。 当年换婴的事情确实隐蔽,但那也得看是对谁而言。 说白了皇帝对这鸡毛蒜皮的事儿压根就不上心,别说换个女儿,就是把永宁侯府一家子全换掉,只要永宁侯的芯没换,就不值得与国家大事相提并论。 可若他真上了心,查到真相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她很好奇李明霄究竟查到了哪一步? 林清稍稍侧头,余光瞥向李明霄的侧脸,那张脸上仍旧一片平静,只有眉心稍稍蹙起,昭示着对林宏邱的不满。 可无人敢直视圣颜,一群人垂着脑袋跟在后面,又如何能发现李明霄的不耐。 林清脚步稍顿,落后两步,扭头看向另一边的老夫人,“我瞧太夫人面色不好,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老夫人盯着她的脸,整个人透着恍惚,还是旁边的林宏邱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方才回神,忙道:“年岁大了,都是些老毛病,不妨碍。” 林清继续客套着,“话不能这么说,听闻永宁侯最是孝顺,唯有太夫人福寿康宁,永宁侯才能更放心朝事,为陛下分忧。” 这话说的好听,林宏邱将腰背绷的更直,仿若这般便能将他的自私愚蠢全部藏起。 老夫人亦是眉开眼笑,“为陛下尽忠乃是臣子的本分,若他能有他父亲五分英勇,我便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林清笑了笑,正要开口让人散了,忽的听见后面传来一声轻嗤。 那声音极轻,若非林清耳力好,还真就听不见。 她向后看去,视线准确的捕捉到那发出声音的位置。 此时已经快到正堂,女眷大多离开,走在最前面的是侯夫人王氏和世子林云志。 林清驻足停下,眉毛一挑,“林世子这是对我的话有意见?” 所有人都随之停下,听到林清的话,目光全部落在后方林云志的脸上。 林云志一张脸像极了他爹,就连慌张缩脖子的样子也一般无二,他没想到这么轻的声音竟也能被林清听见,更没想到林清竟然就这样大庭广众的说了出来。 简直毫无顾忌! 他强压下慌乱,故作疑惑,“昭勇侯是何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但好歹也算看出来,林云志这是惹昭勇侯不快了。 老夫人共有两子,除了继承爵位的林宏邱,还有二房林宏承。 林宏承一直被兄长压一头,心里早已满是怨气,如今皇帝就在跟前,若是大房出事,保不准爵位就能落在自己这二房头上。 林宏承一颗心立马火热起来,张嘴对林云志训斥:“你怎能这般向昭勇侯说话,还不快向昭勇侯赔罪。” 林云志也不乐意了,他爹是侯爷,他是世子爷,就是犯了错,那也得陛下开口,无论昭勇侯还是林宏承,都没资格跟他乱吠。 他就是看不上昭勇侯,那又怎么了。 若不是林清,他的好妹妹早已是瑞王妃,他们永宁侯府也早已重现辉煌。 他林云志更会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 可一切都毁了。 林云志恨不得骂几句奸佞妄臣,可在对上林清满含深意的目光时,心中莫名发寒,愣是没能骂出声来,最后一甩袖子,冷声道:“你们当真大胆,陛下在此,岂容尔等放肆! 别说我没做什么,就是我做了什么,也有陛下为我做主。 陛下德兼三皇,功过五帝……” 林云志滔滔不绝,夸赞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引经据典,句句精髓,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简直比以前做文章都要顺口,才思泉涌,拦都拦不住。 林云志知道自己有才华,却没想到竟有这般大才,他不信陛下看不见,保不准马上就要过来让他出仕。 然后他看见李明霄已经转过身来,一时间心脏砰砰直跳,双目放光,仿佛已经看见明日的辉煌。 李明霄压根没注意到对方的意淫,径自停在林清面前,轻声问道:“他惹你了?” 林清似笑非笑的瞥了林云志一眼,“谁知道呢,不过永宁侯府的规矩,倒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皇帝既没有问话也未曾给过特许,谁给林云志的胆子敢直接跟皇帝这么说话的,没看见皇帝不开口,老夫人也只敢和林清说话么。 李明霄冷淡的扫了林云志一眼,“确实不怎么懂规矩。” 林云志面上因激动泛起的潮红在这一刻陡然褪尽,白如死人,一颗心不断下沉。 陛下金口玉言,一句不懂规矩,便会如标签一样焊死在他身上,哪怕科举中第,亦会升迁无望,还未开始的仕途如今一眼就能见底。 对此结果林宏承是满意又遗憾,可惜没能一下子扳倒林宏邱。 林宏邱则是又气又怕,气的是林云志坏他好事,怕的是皇帝不放过他。 左右他也不止林云志一个儿子,这个不行了,换一个就是。 也只有王氏心疼林云志,但这里根本没有王氏说话的份。 唯有老夫人看的更明白些,绝望的闭上眼,然后又不得不撑起精神收拾烂摊子,“陛下息怒,臣妇这孙儿尚且年幼,心性质朴,如此行事确实不妥,该罚。” 她又对林清俯首,“云志听见侯爷赞扬,也是一时激动,方才失了德行,还望侯爷海涵,莫要与孩子计较。” 林清微微一笑,“太夫人哪里的话,想来是我言行有失,方才让林世子误会,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到此为止,莫要再谈了。” 老夫人见状松了口气,狠瞪了一眼不服气的林宏邱,赶忙让这些糟心玩意儿全都散了,只留下林宏邱与她二人。 永宁侯府比起昭勇侯府小了不是一星半点,众人跟随李明霄走进正堂纷纷落座。 林宏邱已经差人取来画作,亲自展开让李明霄过目。 李明霄的目的本就不在这画上,更何况正品就在手上,一幅赝品,自然也不值得多让他注意半分。 他敷衍的看了几眼便让林宏邱将画收起,而后看向老夫人,“此番前来除了看画,朕还有一事。” 第430章 第 430 章 …… 第430章 永宁侯府的没落已经注定, 旁人看不透,老夫人却是心里明白,毕竟她经历过永宁侯府辉煌的时候,知道府中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时是什么样子。 奈何子孙不争气, 她一妇道人家也没什么办法。 若是老侯爷还在, 就单那句话, 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但如今皇帝这么说,就像是在枯草堆里放了一点火星, 她激动之余, 却又诚惶诚恐,连忙躬身行礼, “请陛下示下。” 李明霄说道:“前些时日朕收到一封密信,密信无名,却提及一件事情,与永宁侯府十七年前的换女一事有关。” 一提起这个, 老夫人与林宏邱顿时脸色极为难看。 两人面面相觑, 林宏邱站出来, 急道:“陛下, 此事永宁侯府也是受害者,初始臣念在以往的父女情分, 让她继续留在府中,享受嫡女待遇。 哪知道那林君柔不知恩,竟私自出逃, 与那些前朝余孽搅在一起。” 老夫人横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眼, 陛下还没开口,哪那么着急撇清关系。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为林宏邱找补, “林君柔毕竟不是我侯府血脉,族中早已开过祠堂,将她的名字从族谱划去,其嫡女也已寻回,乃是王将军派人护送回来,如今就在府中。” 正说着,她的视线下意识瞥向林清,忍不住对那张脸发愣。 那新寻回的嫡女虽有信物,又是将军亲卫送回,可那张脸却找到与林家人半点相似,反倒是这位久闻其名的昭勇侯像极了她那苦命的女儿。 林清坦然自若,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又缓缓放下,“犹记得之前抄王家的时候,王端曾言林君柔是他的外室子,之所以换女,不过是想给女儿一个能上台面的贵女之名。 本来这案子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唯有那位外室李箐潜逃在外,可如今陛下这般说法,想来是内里还有事情。” 她干脆起身走到主位旁的另一把椅子坐下,单手支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我这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陛下不妨多与我说说?” 李明霄一直观察着林清的举动,连神情都未错落分毫,却见对方从容得体,不见丝毫慌乱。 实际上暗卫调查刘家的结果在两日前就已经禀报给他。 这个速度太慢了。 追其原因,并非因时间久远,而是有人提前将大多证物毁去,且手法与天禄卫极为相似。 刘家遭难亦有天禄卫的手笔。 李明霄这两日想了很多,太多的猜测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也终是让他想起某些不同寻常的现象。 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窗纸,隔着去看,便如雾里看花。可一旦将纸捅破,某种真相便逐渐清晰起来。 李明霄认真的端详着林清的面容。 他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这张脸在里面并没有多出众,但一瞥一笑,却比任何美人都要让人深刻。 美人一笑,姝丽无双。 但林清若笑,大概率是有人的脑袋要保不住了。 尽管这里面也有他的谋划。 想到这,李明霄不禁也勾起了唇。 这才是他认识的林清,哪怕泰山崩顶,仍旧不改于色。 “也没什么,只是说那个李箐并非王端外室,而是现今勾越皇帝走失的妹妹。” 林清这下是真的陷入疑惑之中,这李箐的消息便如石沉大海,暗卫查不到,悬赏也同样没用,大概率已经离开大渊境内。 如果按照密信所言,极有可能已经回到勾越。 但说不通。 她记得之前碧玺山庄之所以归顺重云宫,便是因为重云宫以林君柔为筹码从盛国那换来的。 林君柔是李箐的女儿,如果单纯的只是勾越人,盛国犯不着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林清直言道:“只怕这密信内容也不全对。” 李明霄颔首,他知道林清担心什么,“所以正好过来瞧瞧,或许会有所收获。” 他看向老夫人,“不过朕见林夫人一直盯着阿清看,可是有何说法?” 这话说的,林宏邱心里颇不是滋味,那可是主位,连他母亲都只敢坐在下首,昭勇侯说坐就坐,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张嘴就来。 这逾矩的事足以掉脑袋了,可陛下丝毫不曾介意,反而还会亲切的唤上一句阿清,连卿家这种称呼都免了。 再看他儿子林云志,说的那些话可都是夸陛下仁德的,就因为话前未得到陛下允许,结果就得陛下一句不懂规矩。 果真人比人,气死人。 林宏邱的憋气太过显眼,如今正堂里除了他都是人精,光看脸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林清承认她就是故意的,不提原著剧情如何,就凭永宁侯府之前总想找她不痛快,她便是秋后算账也实属正常。 更何况永宁侯府频频站错位置,老侯爷那点情分已然用尽,李明霄也已动了永宁侯府的心思。 既是砧板上的肉,又何须太过在意。 林清不走心的说道:“这一不注意占了永宁侯的座,我这人年纪小,不大规矩,永宁侯莫要怪罪。” 林宏邱哪敢说什么,气归气,皇帝也好,林清也罢,他都怕得很,再生气,那也只是气了一下。 他只是缩着脖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老夫人气的喘了口几粗气,但皇帝在这,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想办法给亲儿子找补。 但她还没开口,李明霄便先一步开口了。 他道:“永宁侯估计还不知道,朕已下旨,封昭勇侯为昭国公,同王爵待遇。” 这个待遇涵盖方方面面,比如礼秩、食邑等等,除去没爵位低了,其他各个方面都拉高不止一个档次。 这样一来,大半个京城的世家大族,林清但凡进门都得坐在主位,这不是逾矩,而是理所应当。 但这话更让永宁侯府难受了。 林宏邱双目瞪大,嫉妒的都快疯了,可这次他算是学聪明了,把嘴闭得严严的。 老夫人则挤出一抹笑容,“恭喜昭国公。” “同喜。”林清回道,随后扭头看向皇帝,“谢陛下。” 李明霄眉眼含笑,“阿清与朕不必言谢,终究是委屈了你。” 林清唇角轻扬,倒也谈不上委屈,就她这升迁速度不知朝中多少人眼红呢。 不过话题一转,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上。 永宁侯府的老夫人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实不相瞒,臣妇曾有一女因病早夭,赵国公的面容与臣妇那女儿有些相像,所以才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李明霄闻言又端详了几眼林清的脸,“这事可巧,朕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不知可有画像?” 老夫人叹了口气,“原本是有的,就放在府中藏书的阁楼里,后来意外失火,都烧光了。” 李明霄眉心微拧,“后面没找人补救?” “找了。”老夫人也很无奈,“但臣妇那女儿常年养在闺阁,见过的人不算多,后来请了几个画师重画,终是不大相像。” 林宏邱抱怨道:“依我看,母亲你就是在吹毛求疵,那些画我都看了,像着呢。” “像?”老夫人实在忍不住了,冷哼一声,“从小到大,你又看过你妹妹几次,又能记住几分样貌。” 林宏邱顿时不说话了,脑子里关于妹妹的面容像是被一层雾气遮挡,压根记不清是什么样子。 林清也是颇为疑惑,扭头又看了看李明霄,所以这是没拿到画像呢,那怎么能把她这张脸与那位联系在一起的? 总不能是与她一样看过原著吧。 李明霄低咳一声,“倒也无妨,之后朕让宫中画师过来一趟。” 老夫人感觉像是被馅饼砸在脑袋上,满面惊喜,连连向皇帝道谢。 李明霄制止她跪下去的动作,让林宏邱将人扶起,方才说道:“朕得到密信便派人查探真伪,却是正好寻到一人。 她本是照顾另媛的医女,后被分到永宁侯夫人那里做事,当年换女她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后被刘氏威胁,只能远遁他处。 据她所言,当时她在照顾婴儿时,手上沾了一点青蘅草的汁液,婴儿似乎会对此药产生反应,只要触碰,皮肤便会发红,又在片刻之后消退。 侯府千金自是精贵,她害怕会被送官,便将此事瞒下。” 林清知道青蘅草,算是止血药理常用的一种草药,她也经常使用,却从不见皮肤有过变化。 李明霄在说谎。 医女或许存在,但后面的事情可能性不高。 不是冲着她来的,那便是冲着林知芳去的。 可为什么? 堂堂一国之君,犯得着跟一侯府千金过不去? 林清这下多少有点想不通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却猜的分明。 老夫人赫然起身,眸中阴晴不定。 说来也巧,前几日林知芳过来请安,意外打碎一个花瓶,手腕被瓷器碎片划伤,她心疼孙女,还是她亲自给涂的药。 用的那瓶止血药膏里便有青蘅草! 她记得分明,林知芳手上的皮肤很正常,并未发生过变红一类的异常。 这个接回来千娇百宠的嫡孙女又是个假货!《 》 430-440 第431章 第 431 章 …… 第431章 皇帝会错吗? 当然不会! 对的也是对的, 错的同样是对的。 皇帝说永宁侯府的嫡女会对青蘅草产生反应,那就一定会有反应,没反应就是假货! 永宁侯府的老夫人心梗极了,其实从那位王将军将林知芳送回来, 她心里这口气就没顺过。 愚昧!粗鄙!无知! 她压根就不同意让这么一个人进族谱, 但量不住林宏邱两口子同意, 后来连二房都上赶着央求,说是借此能与王家搭上关系。 老夫人觉得这种说法毫无根据, 甚至有心想去王家询问一番。 奈何她递的帖子, 王家从未回过。 她只能一边将希望放在林宏邱和林宏承两兄弟身上,催促他们快些将事情问清楚。另一边假装无视掉林知芳身上的种种问题, 极尽疼爱。 毕竟永宁侯什么样她比谁都清楚,如果真因为这样一个孙女与王家搭上关系,将永宁侯府拖出困境,她也不是不能忍受。 结果给人家擦了几个月的屁股, 皇帝亲自来说, 他们家找回来的嫡女还是假的! 这一刻, 老夫人恨不能直接闭眼, 一了百了。 但永宁侯林宏邱仍旧不懂其中关窍,他只觉母亲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 张嘴就道:“既然如此待会让下人告知药房那边,日后知芳用药,记得去掉青蘅草, 左右止血药又不止一种。” 林宏邱的话让正堂的空气都仿佛陷入某种诡异的凝滞。 李明霄眼皮直跳, 有种被侮辱到智商的错觉。 林清也沉默了,对李明霄安抚道:“换个角度想想,这满朝文武的人精, 有永宁侯这么一枝独秀,其实也挺令人心安的。” 旁人可能是装蠢,永宁侯那是真蠢,蠢到令人心安。 但这对老夫人的刺激就有点大了,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永宁侯府陷入一片混乱,有人将老夫人搬回去,有人去请大夫,有人开始找药。 在李明霄的授意下,正堂里就剩林清与他二人,外面则守着刚刚赶来的侍卫以及吴德海等人。 之前的茶水已经温凉,吴德海特意端上两杯新的,水是城外高山上的御用山泉,茶叶亦是进贡而来,能清晰看见叶片上的龙凤纹路。 就连杯子都是皇帝日常用的那套。 两人就这么坐在别人家的正堂里,品着宫中送来的茶香。 外院清净,落针可闻。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直至一盏茶尽,吴德海掐着点又送来新的,林清才忍不住乐了出来,“陛下,咱们这样,是否有些不道德了?” 李明霄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茶盏轻放在桌上,“看来你心中有别的想法?” “有啊。”林清理直气壮的说道:“那王家往我府上插钉子的事还没完呢,他王家欺辱我至此,总不能事情就这么算了。” “所以你想如何?” 林清说道:“不如明儿咱俩就往王家走一趟,也不用干什么,就往他家正堂一坐,不许旁人打搅,吃茶闲聊个把时辰,再直接走人。” 李明霄想了一下那种场景,禁不住又是一笑,如今正传他要整治王家,就他与林清的身份往王家一坐,王尚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但不得不说,就挺有意思的,都是年轻人,胡闹一下又怎么了。 他又没真动王家什么。 不过过后还得有人收拾一下烂摊子…… 林清说道:“我师父最近很是清闲,连轮椅都给搬出来了,老这样对身体不好,还得活动一番,我看杨大统领与连相也很是清闲,还有那个谁……” 李明霄想了一下诸葛绪走哪坐哪的轮椅和左相连杰越来越秃的脑袋,赞同点头,“你说的都对。” 两人相视一笑,抬手喝茶,又一同放下,气氛随之再次变化。 仇报完,那就该说正事了。 林清幽幽说道:“无论如何,臣都得替那位嫡女感激陛下圣恩。” 如今她算是转过弯来了,李明霄此番过来,一是试探,二是为她出头。 自从真假嫡女的事情闹出来,永宁侯府的每一步都未曾在意过真嫡女的处境。 他们只在乎那个女儿能否让永宁侯府重新掌权。 林君柔有用,那么林君柔便是真嫡女,假的也是真的。当林君柔的存在妨碍到永宁侯府,就会被一脚踢开。 然后林知芳到了,林知芳能带来利益,他们便纵容林知芳,至于真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这也就是皇帝亲自拆台,否则永宁侯府都会自己遮掩,绝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 堂堂皇帝,国事都忙不过来,又何必跟一个落魄侯府过不去。 无外乎是查到了影子,推测出了什么,终究无法替某人咽下这口恶气。 哪怕她根本不在乎。 林清半扭过身,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有节奏的敲着,声音也多了一抹意味深长,“陛下查到什么了?” 李明霄的目光也渐渐幽远起来,“对方手法干净,几乎所有证据皆被销毁,朕的人并未查到多少,恰恰也是因此,方才让人察觉到异常,毕竟那销毁罪证的手法太过熟练,也太过熟悉了。” 他忽的露出笑容,“后来连暗大都被惊动,方才有所眉目,那位医女也确实存在。” 李明霄说到这顿了下,其实遇见医女的确是运气,因为暗大带去的人吃错东西导致腹泻,又因药物丢失,正好遇见外出行医的医女。 那医女心思敏锐,察觉到暗卫的不对劲,以为是侯府派来的杀手,一心逃跑,暗卫见状以为她有问题……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医女被抓,吐露真相。 说到底,她只是正好撞见刘氏换女,害怕被牵连才逃的。 暗卫们传回的线索断断续续,但始终围绕在永宁侯府真假嫡女的事情上。 李明霄又是亲眼看见林清见到林知芳时的失态。 他一时也是想不通,便将林君柔、林知芳与林清三人的名字写在同一张纸上。 三人不同之处固然不少,但若说相同之处也并非没有,而其中最大的一点,亦是最无法掩盖的一点……便是年龄。 北境之时,他与林清日日睡在一处,林清有些举动也确实奇怪。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然后豁然开朗。 一旦想通关窍,后面的事情便顺其自然的合理起来。 不过即使明白,一切也依旧是猜测,他需要证据。 于是他试着让医女看了林清的画像,那是他偷画私藏的,从未让人见过。 医女自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毕竟林清的脸与那位早夭的贵女实在相像。 然后李明霄在感觉到惊喜之前,就先怒了。 他想了大半夜怎么把永宁侯府灭族,直接弄死太便宜了,得一步步的,让他们将那些苦难尝过一遍,最后抄家灭族。 接着他又开始纠结,如果他的推测都是正确的,真把人都宰了会不会不大好? 直到天亮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结果就是这两日他压根没合眼。 明明没睡,却也不觉得困顿,浑身仿佛有种用不完的力气,与前半生压抑窒息的日子形成鲜明对比。 尤其在这一刻,犹如定海神针落地,却又点到即止,留下那一层薄薄的纸。 李明霄以拳掩唇咳了几声,板正脸色,“刘家行恶纵恶,又冒充侯府贵女,此等恶事决不能姑息。” “确实如此。”林清赞同的点了点头,“陛下看起来心情不错?” 李明霄注视着她,眸中似有星辰闪动,“近来确实有些好事,身心愉悦。” 林清莞尔,“虽说是有好事发生,但也该注意休息,否则保不准明日奏疏就得翻倍,全是劝你保养龙体的。” 李明霄听到这话顿时笑不出来了,这两日的奏疏已经将他的书案堆满,若再翻倍…… 他不太想看见那个画面。 “回去就睡……回去就睡……” 李明霄嘀咕两句,随即又道:“想来这会那刘知芳和其家人应该已被抓住,先去料理了他们,然后就回宫歇息。” 林清正想点头,外面忽然传来禀报,随着李明霄的允许,明月从外面跑进来,身上还穿着天禄卫的官袍。 林清稍稍蹙眉,就这么一会功夫,若无急事,明月不会这般来寻她,不由问道:“出何事了?” 明月面色严肃,禀道:“跟踪刘氏那些人的暗卫死了。” 林清在得知扮成刘知芳家仆的土匪乃是被她屠戮后的残部后,就已安排暗卫跟在那些人后面。 如今听明月这么一说,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明月继续说道:“尸体是在一个时辰前被发现的,就在城南平安巷的一处租屋内。 属下已询问过其他人,说是当时匪徒首领莫大同突然离府,那名暗卫奉命尾随。” 林清问道:“那个莫大同人呢?” “已经回来,如今就在府中。” 林清眉头紧锁,脑子里转了一圈,却一时也找不到头绪,“陛下,刘氏一家子暂且让侯府寻个由头关押,待我先去看看情况,而后再做安排。” 李明霄担忧问道:“可要用人手?” 林清摇了摇头,“莫大同那些人是从勿望山上下来的,那山上的匪寇都是我杀的,莫大同的目的若是报仇,目标必定在我身上。 我只是担忧他在平安巷里见了什么人,又牵扯到其他事情。” 第432章 第 432 章 …… 第432章 林清眼下是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与李明霄打了个招呼后就与明月离开永宁侯府,往天禄卫卫所去。 死的是天禄司的暗卫,尸体自然也被送到天禄司卫所之中,那里也有专门存放尸体的冰房。 待林清抵达时, 顾春已经其中, 正在对尸体进行勘验。 这间冰室极大, 封闭也极为严苛,内部只能以火光照亮。 顾春身着罩衫, 双手戴着一双薄如蝉翼的雪色手套, 正仔细勘验尸体。 林清没有打扰他,安静立于旁边垂眸看着尸床上的尸体。 这名暗卫的年纪不算大, 身上的衣服已被褪去,除了一些经年旧伤,并不见其他新伤。 正好顾春的查验告一段落,两名辅助仵作上前将尸体放置俯卧位。 顾春放下手中工具, 轻叹一声, 指向尸体后颈, “是在后方以指法偷袭, 一击毙命,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伤口, 也无药物残留的痕迹。” 林清看向那处伤口,只有寸许长短,颜色已成黑紫, 皮肤完整, 但伸手一试,就发现里面骨骼已经碎裂。 “排名多少?” 一边的仵作答道:“位于一百之列,管事担心坏事, 叫得都是好手。” 林清心里琢磨起来。 能进一百的暗卫,功夫皆在二流之上。 而修炼指法的在江湖上也不多见,这门功夫并不好练,不但要熟知穴位,对内力的要求也是极高。 顾春已经将东西收拾妥当,而后将手套摘下搭在箱上,“朝廷里可有这样的高手?” 林清摇了摇头,“官员中会功夫的均已记录在册,但不排除有人故意隐藏。” 顾春说道:“指法也分阴阳,造成的伤口亦有差别。阴者多斜兵刃,以针类为主,夹于指尖,以内力催动指印兵器,形成必杀之局。 阳者则以内力驱动,大多会佩戴铁指套,方才能达到击碎骨骼的程度。 不过这尸体的伤口过小,以瘢痕程度来看,凶手并未佩戴指套。 能有这般内力又是修炼指法的,我能想到三人,混元掌秦涯,摘星指叶非空,天工妙手公输墨。” 林清自然也想到这三位,“不会是公输墨,他早已暗中投靠天禄司,如今已在秘部,出不来的。 也不会是秦涯,暗部前几日刚送过消息,此人身在魏城,正打算前往朔国。 至于叶非空,倒是多年没有此人消息了。” “若他活着,倒也算一个怀疑对象。”顾春守拎起箱子,“大人是否还要前往平安巷?” 林清陪他走出冰室,这会时间已经不早了,眼瞧着余晖落下,天空逐渐染上深蓝。 林清毫不犹豫的点了下头,“去。” “那我陪你一起。”顾春立即说道,接着手中若大个箱子便被人接了过去。 林清扭头看了眼,竟是萧沧澜。 顾春解释:“他说要与我学习医术,这是好事。” 萧沧澜比起之前长开了一点,但仍旧是少年郎,身上穿着昭勇侯府分发给下人的蓝色布袄,精气神很是不错,看见林清笑着行了个礼。 这对母子虽然还住在侯府,但林清并不常见他们,如今一看,倒是有些诧异,“你不上学了?” 她记得让人给萧沧澜寻了家书院。 萧沧澜嘿嘿一笑,害羞的抓了抓后脑勺,“小人本就是穷苦出身,识得几个字就行,但若学会医术,就能帮更多的病人,也能照顾母亲。” “你倒是看得明白。”林清笑了笑,接着说道:“行了,顾春愿意教,你就跟着好好学吧,这暂且用不到你,先回吧。” 萧沧澜连连点头,拎着箱子一溜烟的跑远了,远处还有府中小厮接着,与他一同离开。 林清收回视线,又在看见顾春时有些不是滋味。 自从神霄宫的人过来,里面不乏能医擅药之辈,顾春要忙着救人,还要忙着跟前辈学习打下手,一直未曾好好休息,眼瞧着整个人就清瘦了不少。 林清劝道:“近些日子你也累的不轻,授课之事不急于一时。” 顾春只觉有股热流从心底涌上脸颊,明明已是冬月,却暖若三月春风。 他下意识出言解释:“神霄宫诸位前辈另有一番见解,我学医至今见所未见,要学的东西太多,一时也就忘了时辰。” 说到这察觉不对,他又慌忙找补:“不过沧澜心细,记得提醒我吃饭休息,我也会按时给自己调配药剂,不会妨碍身体。大人事务繁忙,不必挂念我。” 林清自是明白顾春的意思,但也很是无奈,“我刚说一句,你就回了这么多句,结果没一句说要歇息的。 不若明儿个也不用沧澜了,我就搬套铺盖铺在你床旁边,亲眼盯着你。” 这一说顾春脸上更红,忙道:“我知道了,等回去我就歇下,不熬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来到卫所外面,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明月坐在车夫的位置,朝顾春爽朗一笑,打开车门迎林清二人上车,而后熟练的驾车入城。 路上林清强行让顾春闭眼眯了会,又让明月将车速降下来,待他们抵达平安巷时,天已经黑透了。 平安巷并非只有一条巷子,而是四通八达,巷口的地方倒还过得去,越往里走就越脏乱,两侧房屋亦是大小不一,大的能是个完整的四合院,小的能窄到就比棺材高点,偶尔还有改建后留出的小岔路,一间变数间。 京里最穷的百姓几乎都住在这一片。 林清来过这里数次,也算是摸熟了一些道路,不至于真的迷路,左拐右拐的,总算在角落那一块找到孟杰和仍在搜查的天禄卫。 这里已接近巷尾,有一条小路通向外面的街道,巷道稍宽,就像一倒地收口的大肚葫芦。 林清走到右边门前,门旁有棵歪脖柳树,树干粗壮,粗略估算也得有个几十年的树龄。 孟杰指着柳树前不远的位置,“尸体就是在这发现的,报案的就是这户人家的女人,姓于。她本打算出门去邻居家一趟,结果一出门就看见尸体仰倒柳树下方。” 他上前拍了拍那棵老柳树,“这片地方也就这里藏人偷袭还说得过去。” 林清没看柳树,脑子里捕捉到孟杰话中的字眼,“尸体被发现时是何样子?” 孟杰招了招手,立即有一名天禄卫过来在柳树前仰面倒下。 林清一见,脸色顿时一沉。 顾春也是跟着心中一沉,忙问:“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 有些事如今并不好说。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想来事情大差不差也就是那个样子了,让弟兄们接着搜查,你们随我来。” 孟杰与顾春相视一眼,默默跟在林清身后,直至靠近通道的巷口方才停下。 孟杰压低声音询问:“头儿是看出了什么?” 林清说道:“尸体的头部距离柳树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他是仰倒,腿脚几乎与树干垂直。” 她看向孟杰,“尸体身高足有七尺,致命伤在后颈,前后也无拖拽痕迹,也就代表尸体被杀害之时,距离柳树至少有一丈之远。 一百之列的暗卫武功足有二流水准,又专注修习敛息和腿脚功夫,这么远的距离,哪怕躲不过,也足以让他察觉回防,在此情况之下,一击必杀的可能性极低。” 林清抱臂看向远处的歪脖子老柳,“那树干几乎贴着后边的院墙,连个孩子都钻不进去。” 孟杰猜测:“或许凶手是藏在树上?” 林清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那是柳树。” 柳树枝条下垂,密度达不到藏人的程度,尤其现在是冬月,叶子已经落光,就剩下那光秃秃的枝条垂着,大白天的,若那里藏了个人,哪怕身手再好,也瞒不过暗卫的眼睛。 孟杰也是忽的反应过来,他也曾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但江湖上的一些固有思维让他下意识把重点放在了树上。 但这也不代表他没查过附近其他能够藏人的位置,却皆是一无所获,于是便将唯一的可能当成了必然。 然后孟杰又想不通了,“这也没藏,那也没藏,莫大同又没那功夫,总不能是凶手面对面过来的吧?” 好歹也是天禄司的暗卫,行动之时对周围环境必定会极为警戒,无论有人从后面或者从前面过来,暗卫不可能不采取行动。 避让也好,杀人也罢,只要来得及反应,而且暗卫袖间都藏着联络的竹哨,只需吹一下,附近必有同伴赶来。 林清抿了抿唇,目光渐冷,“所以这才是重点,顾春之前查过,尸体并未中药,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他都是清醒的,又处于任务之中,如果此时有人过来,不可能不会让他警觉。” 如果凶手武功奇高,在暗卫戒备的情况下扔就能一招毙命,那处于戒备中的暗卫应是面向或侧向凶手,伤口自然也该在颈前或者侧面。 但伤口却在颈后,所以说到底还是偷袭。 又有谁在靠近暗卫之后,还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袭成功? 孟杰一下子脸就变了,“有内鬼!” 第433章 第 433 章 …… 第433章 天禄司出内鬼的可能性很低。 暗部大多只接收十岁以内的孤儿, 又或者是暗部成员的子嗣后代。 其中也不乏一些暗中投诚的,但都会被某些手段控制,并且有单独一套流程,若有内贼混入, 也足以将损失降到最小。 至于天禄卫, 三千天禄卫已是量词, 自从经过皇帝允许,天禄卫已经进行扩充, 但每一名招募而来的天禄卫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 从身体各个方面的筛查到祖宗亲戚出身作为皆有考量, 哪一方不合格都会被直接筛出,之后还会有长期的考校观察。 就这么一轮轮的筛下来, 大部分细作都无法进入天禄司,但凡事无绝对。 林清垂眸思索着,大脑飞速运转,将眼前能得到的线索进行整合。 今夜孤月无星, 天有阴云, 夜风萧瑟。 这里已经被搜数遍, 再无收获, 下属过来请示。 林清点了点头,孟杰会意, 开始整队离开。 即便察觉到有内鬼,但要揪出来也需要排查和时间,最起码得回去才能翻看有哪些天禄卫今日离开过卫所。 一阵夜风吹过, 顾春身体打了个寒颤, 寒意随之上涌,脑子更清醒了,嘴却张开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呵欠。 “我们也走吧。”林清收回思绪, 抬步向前行去,不过数步,她神色陡然一凝,一股危机自本能深处生成,直窜天灵感。 林清抬起的右脚稍一向右落实,左手一把抓住顾春用力一扯。 右侧本是一道矮墙,墙下堆积大量杂物,却在这时,杂物爆裂四溅,一名黑衣人从内部窜出,握在右手的短匕闪着银光,本是刺向林清心口的方向,却在林清移动后不得不随之改变方向,刺向颈部要害。 林清一道巧劲将顾春震开,只身迎上,反手一抓,准确抓住黑衣人右腕,向下自然一带,右肩顶上,那短匕便调了个方向,噗嗤一声没入黑衣人的心口。 一刀毙命。 林清松手,黑衣人软倒在地,右手还握在刀柄上,身体阵阵抽搐。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当孟杰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所有人皆是脸色大变,原本已经整合的队伍瞬间散开,纷纷拔出腰刀警惕四周动向。 顾春也已被两名天禄卫护住,避免再有刺客出现。 孟杰握着刀跑到林清身边,抬脚踹了踹地上的黑衣刺客,又警惕的扫视四周,“头儿,我先送你离开。” 林清没有回话,只是眉头紧锁,“此人身手一般,但敛息功夫极为厉害,若非他刚刚流露出一丝杀气,竟连我都未曾发现。” 这会功夫,天禄卫已经将四周门户踹开,所有百姓皆被控制,另有人开始仔细搜寻刺客踪迹。 虽是行刺未遂,但整件事已经提升不止一个高度。 但大家着实都想不通,那堆杂物并非一开始就堆在那里,而是随着天禄卫搜查,将各处妨碍搜查的物件搬到那暂时堆放。 这也就说明刺客是在后来藏身在那的,可这里的天禄卫足有二三十人,对方又如何避过他们藏入其中的? 明月也在搜查的队伍里,冷着脸转了一圈,不得不回到林清身边,手里还拎着临时买回来的肉饼。 她只是见林清忙碌至今没有吃东西,便拐到一边的小店买了些吃食,哪想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便出了意外。 早知道她就不走这一趟了。 明月面色更冷,蹲在尸体的另一侧,观察片刻,顺手将尸体胳膊抬起,袖子随之滑落些许,露出一点黑色纹路。 她立即将尸体的臂袖往上一撸,只见这尸体右臂上有一纹身,如盘起的长蛇一般,两侧生有双翼。 明月惊呼:“是勾越人!” 林清也看见那道纹身,不禁一愣。 之前她拔了勾越暗探的主事,几乎将京中的勾越探子扫之一空,没想到这才多久,竟又有勾越人混入京中。 孟杰也是惊愣,声音微微拔高,“所以莫大同是与勾越人勾连在一起?凶手也是勾越人?” 他心里是有一点期盼的,如果凶手是勾越人,他就不用去查探自家弟兄了。 然而林清却是摇了摇头,“尺有所长,此人应是专注敛息类的功夫,所以才令我都无法发现,但其他功夫上却只是一般,达不到用手指碾碎脊骨的程度,更何况此人用的是匕首,手上茧位亦与短兵柄部相合。” 当然,想要借此暗杀她也是目标之一,却也未必是最重要的那个。 偏在这时又有数人从远处跑过来,火光之下能辨认出是宫中禁卫的甲胄,跑在最前面的则是吴德海的那个干儿子吴有福。 明明已是寒冬,吴有福脸上却愣是跑出了汗水,他顾不得擦,停在林清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陛……陛下招您入宫!” 林清抬眼望了望天色,李明霄这个时间寻她,必是有急事发生。 她看向孟杰,命道:“刺客之事交于王武料理,其余事情皆按之前说法查办,你速回卫所,将其告知龚老。” 孟杰抱拳应道:“诺!” 林清转头看向明月,说道:“你带齐人手前往永宁侯府,将刘氏一家以及莫大同等人全部抓捕,押入司狱。” 明月神色一凛,郑重应下。 林清稍稍一叹,原本留着莫大同那些人确实有用。 除了应对皇帝是步棋,就凭那些人的身份,引导着排除异己也是份助力。 但眼下却是不能再留了。 林清又附到明月耳边耳语几句,最后看向顾春,叮嘱道:“今日有事,就不去你那打地铺了,孟杰会安排人手送你回去,府中也已备好热饭,用过就好好休息,其余事情明日再说。” 顾春抿了抿唇,“我知道了,大人不必为我挂心。” 林清颔首,随即疾步与吴有福离开平安巷。 马车要留给顾春,她便上了宫中的马车,等到宫里已是亥初。 皇宫大内仍旧是那般灯火通明,守卫森严。 吴有福道:“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林清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而后熟门熟路的穿过宫道,来到御书房前。 两侧侍卫见是林清,也不需通报,直接放行。 宫女扶身行礼,将门推开。 这个时节御书房内已经烧起了地龙,林清一进门便觉暖气迎面扑来,里面只有两三名宫女太监,皆是心腹。 吴德海不在,李明霄正站在书案前,面上带着凝重,看见林清时微微蹙眉,“你的裘衣呢?” 林清低头扫了眼身上的衣裳,白日里跟李明霄出去时套了件裘衣,不过刚刚杀那刺客时有血粘在裘衣上,来不及回去换衣服,她干脆将裘衣脱了扔在车上,只穿着里面的薄袄。 她是武人,火力旺盛,穿少些也不会觉得冷,但李明霄眼里的担忧她也看的明白,于是便将遇见刺客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明霄听完,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勾越就是盛国的马前卒,若无盛国指使,他们还不敢刺杀林清。 林清说道:“可我依旧觉得这勾越刺客出现的有些……奇怪。” 李明霄担忧的看着她,“很难办?” “倒也不是。”林清走到软榻前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周家宅院内线索皆被石髓腐蚀,唯一能查到的谢长乐线索指向王家,王家却不愿让我插手。 接着永宁侯府这边又出了变故,莫大同前往平安巷究竟是何目的,又是谁杀了盯梢的暗卫,天禄司内是否真出了内鬼,如今又有勾越刺客掺和其中。” 她轻轻一叹,“混乱如麻。” 李明霄缓步走到她旁边坐下,柔声道:“可乱归乱,朕觉得,你已经寻到头绪了。” 林清笑了笑,“倒是瞒不过陛下,不过这会让我过来,总不是为了我这点事情吧?” 李明霄取来两封密信交到林清手中,“一封是朔国那边送来的。 你送回的证据很有用,咱们出使过去的卿家已经说服朔国的皇帝,绝不会与盛国合作,并且会在明年年初派来使者。” 他又指了指底下的那封,“另一封是盛国的探子传回的,盛国皇帝已经收到风声,将来访大渊的行程也挪到年初,由盛国太子亲自带领使团,文书已在送往大渊的路上。” 虽然之前就确认两国会来,钰王与逍遥王也养在京中候着。 但这会真定下来,还是让人颇为震惊,接着随之而来的就是想要骂人的冲动。 两国使团入渊,关乎接下来的仗要不要打,怎么打。 若是商讨合适,保不准就能以和为贵。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其他各式各样的要务。 这么多客人过来,铁定是不能住皇宫的,那么住哪里?就算不重建,那总得翻修吧? 安保方面呢? 只凭卫所管控巡逻铁定不够吧?天禄卫要不要顶上?禁卫人手够不够? 还有其他各种礼仪和物件…… 本来就到年底了,各部都忙着准备过年需要的东西,这等同于将所有事务翻了一倍。 而且还不止于此。 今年的冬狩已被李明霄下旨取消,但明年的春搜不办就说不过去了。 春搜,夏苗,秋狝,冬狩。 也就夏秋二季好办,春搜和冬狩相对较难。 冬天落雪,山中野兽正是饥饿,为了防止伤人,在冬狩之前月余朝廷便会组织人手将猎场范围确定下来,而后一遍遍的巡视,将野兽猛兽尽量射杀。 若赶上猎物不足,还得向周边猎户购置活物丢进猎场填充。 春搜大同小异,却比冬狩更加凶险,毕竟这会冬眠的野兽刚刚苏醒,饿了一个冬天的猛兽必定会比以往更加嗜血。 这种东西若被贵人遇见,十有八九是要出事的。 所以还是得提前安排人手将这些兽类尽量射杀,留下那么一两只。 接着开始大量的抛洒粮食肉食,让饿瘦的兽类全部重新肥硕起来。 这样才能让贵人尽兴,让皇帝高兴。 林清一想到这些事就额角突突直跳,幸好她身居高位,以往只负责守卫就行。 不过往年这些事就很复杂,明年只会更复杂,那时两国使团都在,猎场范围势必要扩大数倍,用到的人手那就得多出十数倍。 算上养兽的时间,是不是下月就得动起来了? 第434章 第 434 章 …… 第434章 接待使团是大事, 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得彰显大渊国威,若能以此震撼诸国才是最好。 这般大事需要的人手也是不少,各个方面都得有人, 于是不多会, 御书房里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一同商讨接待使团的事宜。 从接待仪仗到住宿安排,从大小宴会数量到行动范围调整, 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吵来吵去, 愣是将皇帝的御书房变成了菜市场。 林清看着被众人围在中央炮轰的李明霄,不厚道的悄悄挪步, 直到边缘的位置,方才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耳朵。 她忽然就理解诸葛绪一心退休的心情了。 这换谁谁不烦啊。 偏偏以她的职位又无法离开,光挪到边上就已经有不少目光刺向她了,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咋不开口劝着皇帝帮自己。 但他们再怒, 也只是怒了一下, 谁让林清是皇帝的心头肉, 又是个惯会玩阴招的, 动一下,怕是他们也得被扒层皮。 能站在这的, 官品皆在四品之上,就没有几个不是人精。 直到连杰也‘悄悄’挪到了林清旁边,小声说道:“林侯爷倒是得闲, 让人艳羡。” 林清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 语气不好不坏,“得闲犯不上,只是知道什么该做, 什么不该做。” 那些支持将军中粮草权限下放地方的官员几乎都是清流一派,而自从董家倒台,清流一派又大多以连杰为首。 说到底连家在这个圈子的发展已经接近瓶顶,若想继续捞权利,那就只能换个圈子,将手伸进军部。 追权逐利是人的本性,林清向来看得开,只要手段别太过火,她自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连家这回做下的事情却是惹她不喜。 一旦文官掌握军部的话语权,大渊军队的力量势必会迅速衰弱,若再发展下去,怕是皇帝都得被这些文官呼来喝去。 林清自现代来,历史上那些以文驱武的例子看过不少,除非德行出众,否则就很少能赢的。 至于权利落在文官之手的皇帝下场更是凄惨,能否善终都得看官员心情。 林清能通过历史看到结局,但正在创造历史争权夺利的人却不觉得他做错了。 就像连杰,他只是可惜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但不论心里怎么想,连杰仍旧呵呵笑着,“都是为陛下尽忠,为百姓谋福利,哪有什么该做不该做的,尽力为之便可。” 林清懒得与他打官腔,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他们这样子自然也落入皇帝眼中。 李明霄端茶轻抿一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记得连家嫡子连问之似乎与林清关系不错。 他放下茶杯,出声说道:“连相是何看法?” 连杰眼皮抖了抖,躬身回道:“臣觉得三国如今关系并不如前,当以威慑为主,其他一切行事遵照旧例即可。” 这回答无功无过,但大致吵到最后的结果也就这样。 李明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转而问道:“连相近来政事稍懈,可是身体不适?” 所有官员偷瞄连杰,面容古怪。 连杰则是老脸一红,先被林清暗里挤兑,又被皇帝当面训斥,饶是他脸皮再厚也禁不住尴尬难受。 他干咳几声,“最近偶感风寒,疏于政务,请陛下责罚。” “连相既然身体不适,便先回去休息吧。”李明霄瞥向一旁的宫人,“让轿辇过来送连相回去。” 能在宫里坐轿,那是荣光,可连杰总觉得这荣光有点不对味。 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开心和感激,无视其他同僚脸上的嫉妒,离开了御书房。 林清看的乐呵,然后就感觉到李明霄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李明霄微微一笑,说道:“昭勇侯府的规制低了,朕已将后面那片地划了过去,左右都要动土,就让工部连你府上的事情一起了办了吧。” 李明霄这话让众人脸色齐变。 规制要升,自是爵位要变。 让工部办,也就是说侯府扩建,朝廷出钱。 户部尚书不乐意了,想要上前说道说道,却被一边的兵部尚书给拽了回来。 兵部尚书也不高兴,可他瞄了一眼林清,没敢说话。 英国公陆云举本就是站在皇帝这边的,自然眼观鼻鼻观心。 右相商知衡倒是看向一边站在人群中的祝大人,“我记得后街那块地不是被你家那个孙儿占了,前几日我在那的酒铺喝酒,还听见你孙儿在那收租呢。” 祝家也是老牌勋贵,祝大人如今在秘书监任职,已年过六旬,此时却被商知衡挤兑的心里发苦。 有些事能办,但不能捅到明面上,整个皇城东边这块地就是寸土寸金,后街不短,有不少都是租户。 但凡寻个地盖上一间一人宽的屋子,每月就能收一两银的租金,稍大一些,租金就能翻倍的涨。 祝家在这站的太久,下人早就多的府里住不下了,还有一些亲戚,都住在后街上。 除此之外,但凡开门的铺子,还是要向祝家交一份过路钱。 这笔收入不小,如今就要这么放弃,犹如在人心头挖肉。 祝大人疼归疼,可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他要如何向皇帝解释。 那条街是皇帝的,皇帝并未拨给祝家,祝家说到底都是私自占地,这罪名可轻可重。 祝大人去看皇帝,就见皇帝的脸色果然乌云密布,他两腿一软跪在地上,“陛下容禀……” “行了。”李明霄打断他,“若你祝家真有人像昭国公这般厥功至伟,朕自会不吝赏赐。若不思进取伸手便拿,便要看大渊律例怎么说了。” 祝大人连连应是,额头上冷汗连连。 林清看在眼里,却是淡淡瞥了眼看戏的商知衡,原本她与祝家也没什么,后街要空出来法子也多的是,偏偏商知衡这一搅合,等于让她与祝家结仇。 都是邻居,若处不好,保不准哪天什么把柄就从对面飞进自己家里。 她是怎么得罪商知衡了? 林清上前一步,脑子里思索着,面上却已端起往上无害的笑容,“能得陛下夸赞是臣之福,不过祝家行事向来颇有章法,或许其中有所内幕,不若让臣调查一番,也好还祝家清白。” 机会白送到手,不用白不用,都是灰色收入,最后清白与否也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情,剩下的就看祝家会不会做人了。 李明霄也没真想把祝家怎么样,林清递来台阶,他便顺势下了,“那便交给你吧。” 林清应下,接着扭头看向商知衡,“商大人家在东城?” 商家的确曾住在东城,但后来家里爵位被削,也从东城搬离。 商知衡眼皮下垂,一瞬间就阴沉下来,“如今住在西城。” “那想来商大人心情不错,中书令的事务那般繁忙还能从大西边跑到大东边,就为了喝杯水酒。”林清声音悠长,似笑非笑,“我都好奇了,那酒水得是何般滋味,莫非比这宫中贡酒还要勾人?” 挖坑嘛,显得谁不会似的。 商知衡呵呵一笑,“谈不上有多美味,只是少年时常喝,心中偶尔记挂罢了。” “原来商大人是还惦念着东城的繁华。”林清说道,转而看向皇帝,“陛下您看,臣早说过该低调些,这不是遭人嫉恨了。” 商知衡是真没想到林清上一息还阴阳怪气,下一息就直接掀桌子,整个人都有那么一瞬的呆愣,随即脸上一阵青一阵黑的。 “有功自该赏,有过便要罚。”李明霄轻咳一声,“诸卿忠勤体国,克己奉公,亦是该赏。” 他瞥向一旁的吴有福,“赐座,赐茶。” 众臣跪拜叩谢,吴有福让人搬来椅子,又让宫女给诸位大臣送来茶水。 吴有福亲自端着一杯送到林清手中,而后悄然退下。 林清坐在椅上,手中的茶杯热度刚好,正能入口,味道也很是熟悉,正是往常在皇帝身边常喝的那种。 想来是李明霄特意交代过的。 御书房很大,但过来的朝臣足有二三十位,都在这么一小片的区域,多少还是有些拥挤。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茶水时,林清借着茶杯遮挡,抬眸看向李明霄,眨了眨眼。 李明霄瞬间便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唇角露出细小的弧度。 一杯茶尽,众人重新开始讨论起迎接使团的事情。 直至天明,大家方才各回各家。 清晨的空气过于寒凉,林清离开的时候,吴有福拿来一件雪白狐裘亲手为她披上,“陛下说了,冬日寒冷,国公爷记得保暖,裘衣还是要穿的。” 狐裘是新的,但略长些,一看便知是按照李明霄尺寸做的。 按理大半夜的功夫就是回侯府重新取来一件也来得及,偏偏拿来这件,要说李明霄不是故意的,林清能把名字倒过来写。 但那又如何,总归是对她足够上心。 这就行了。 林清紧了紧身上的裘衣,熟门熟路的走出宫门。 吴有福目送她离开,方才折返御书房,一进门就对上正在向门外张望的李明霄。 吴有福脚步微顿,轻声道:“国公爷已经出宫了。” 李明霄犹豫片刻,问道:“她就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穿上狐裘就走了。”吴有福实话实说,说完就感觉好像有些不对,稍一抬头就见李明霄神情失落。 吴有福眼皮跳了跳,垂头没敢说话。 …… 林清不知御书房里是什么情况,出宫门的时候外面已有府中马车等候,赶车之人却是周虎。 周虎生的膀大腰圆,满脸煞气,怎么看都没有车夫的样子。 守门的禁卫即便知道,也下意识总警戒这边。 林清颇为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周虎说道:“孟杰正与龚老排查细作,明月那边也有事情,就我这闲着,便让我来了。” 林清嗯了一声,抬步跨上马车,车里面点了小炭盆,窗户敞开一道缝隙通风,倒也还算暖和。 她干脆半躺在坐椅上小眯一会,但眼睛好似一闭一睁也就到了地方。 这会各家已有下人外出走动,街上偶见人影,但不算多。 林清刚下车,就有一乞儿冲了过来。 周虎当即脸色一变,要知道林清昨夜刚遇见刺客,今日又有乞儿拦门,天知道这人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他抬起一脚,正中乞儿胸口将人踹飞出去,但也收了力道,没直接把人一脚踹死。 这时府门角门打开,数名天禄卫和门房已经冲出,将乞儿押在地上。 乞儿大叫:“主人饶命,奴是府中新买的小厮,奴是守学啊!” 之前府内闹出的事情那么大,不少人都算知道守学这个名字了,不由去看地上的守学。 只见守学发乱如草,身上只剩一件破烂单衣,看上去颇为凄惨。 门房认出这人真是守学,不禁问道:“主子不是已经将卖身契还你了,怎么还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你不是说要考科举吗?” 守学闻言嚎啕大哭,不过刚离开不到两日,便如入了地狱一般。 他本以为拿到卖身契便是新生,哪想到书院根本不收贱籍。 他认命的想要寻个糊口的差事填饱肚子,却被强逼重签身契,不签就挨打受骂。 他费尽心力逃出,实在受不住饿,典当棉衣换得些许铜钱,可没多久就花光了。 见过人间苦,方才知侯府是桃源。 守学后悔极了,恨不能重新回到东跨院那处园子修剪枯枝。 但现实的路总归是自己选的。 林清只是淡然的从他身前走过,仿若人与石头一般,连多一眼都欠奉,只是走到昭勇侯府的匾额前停下片刻,对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将匾额擦净,这几日便要换成国公府了。” 而后便抬步走入府中。 至于守学,她从一开始便已知道结局。 贱籍并非没有生路,但守学此人自傲之余,又嫉妒心重,自是看不上那些贱籍的活计,说到底不过自作自受。 林清回房洗漱一番,又回床上小睡了一会,起身时已近中午。 守在外面的丫鬟跑去通知秋娘,不多时秋娘便与明月一同敲门而入。 林清已经穿好衣服,就着丫鬟端来的清水洗了下脸,看见明月跟着过来,便问:“事情出结果了?” 明月说道:“我带人将刘氏一家与那些山匪悉数抓获,按大人的意思给莫大同留了一道口子,但说来也怪,也不知那莫大同甩出什么东西,抓住刘知芳的弟兄突然就不动了,莫大同借机带走了刘知芳。” 林清已经走到外面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丫鬟们将饭食一一摆在桌上,听到这话确实一愣,扭头看向明月,“可要顾春看过?” 明月摇了摇头,“看了,小顾大夫说也是第一次见,正在试着还原方子。” 林清继续问道:“莫大同往哪跑的?” 明月禀道:“最后去的地方是西大街风花胡同,那里正好有刑部那边的官差,咱们的行动也没提前通过气儿,加之周遭百姓众多,只能将人缉拿。” 林清本以端起碗,却在听见这名字时愣了下。 风花胡同便是鬼宅所在之地。 她故意让明月明目张胆追捕莫大同,便是再给莫大同施压,只要他想活命,就势必会往他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跑。 可为何会是风花胡同? 林清看向秋娘,“刘烨可有送来东西?” “有。”秋娘取来一本薄册交给林清,“今日早上送来的。” 林清翻开册子,刘烨的字很是漂亮,上面的内容明显是抄录下来的,下面只稀稀疏疏的写了几个人名,都是进过鬼宅又寻不到人的。 但具体数量不明,能否参照亦是不明。 毕竟那井里被腐蚀的都是残骨,也不排除被冲到井底的,究竟是个什么数量,还真不好说。 第435章 第 435 章 …… 林清叹了口气, 也有种无处使力的感觉。 没办法,这个时代没有上辈子那些手段,许多事都只能依靠人力,稍微有些说法的还得看传承。 风花胡同那种地方, 能有户籍的都算良人, 有的是没名没姓的黑户。 林清一一看过册子上的人名和信息, 几乎都是西城那边的地痞,失踪时间不尽相同。 她要来纸笔, 在册子上圈出两个名字, “查查这两人。” 明月将册子拿过来看了眼,被圈出的两人一个叫古长顺, 另一个叫春桃。 古长顺是个锁匠,家住平安巷。 春桃则是风花胡同里的一名暗娼。 明月看了又看,着实不懂林清为何将这二人提出来,于是笑着凑了过去, “求大人解惑。” 林清瞥了她一眼, 无奈道:“你这是跟谁学的。也没特殊原因, 那宅子凶名在外, 春桃就住在那条巷子里,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还是去了。 至于古长顺,能住在平安巷里钱财应是不太充裕,那他跑去风花胡同干什么, 开锁吗?” 别说, 那里面还真的有锁。 明月反应过来,“对啊,百姓之中少有不信鬼神的, 那宅子都凶成那样了,大家伙躲还来不及,谁没事闲得还往里凑。 而且这二人皆是去年年底失踪的,相差不过两月,确实值得调查一番。” 林清叮嘱:“让咱们的人去。” “诺。” 林清看着明月离开,这才重新开始吃饭。 秋娘在一边帮她布菜,饭后又端来茶水漱口,接着才问:“一会是入宫还是去营所那边?” 入宫就要换官袍备马车,去营所的话林清更爱骑马。 秋娘寻思着,就见林清已经披上裘衣,“去营所,我得去看看莫大同。” 林清将长剑挂在腰上,走了几步又停下,“若王家那边的暗卫送来消息,立即派人送到我手里,莫要耽搁。” “我知道了。”秋娘点头应下,而后命人备马。 待林清走到门外时,赤云已经被门房牵了过来,她翻身上马,视线一扫,忽的就停了下来。 只见祝家的马车正往这边赶来,像是刚看见林清,车窗被打开,祝大人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来叫道:“国公爷且慢!” 林清挑了挑眉,却没从马上下来,就这么看着马车停在跟前,祝大人等不及马车停稳就从里面跑了出来。 好几十岁的人了,愣是挤出颇为谄媚讨好的笑容,拱拳作揖道:“国公爷安好。” 林清笑笑,“这从御书房出来也没几个时辰,安不安好,想来祝大人也看得见。” 祝大人被下了脸面也不恼,毕竟换做是他利益被占心里也不舒坦。 若此时林清对他和颜悦色,他反而觉得害怕。 “国公爷,咱祝家私自占地盖房确实错了,但占得也就是边边角角的地方,并不妨碍。” “所以祝大人是打算就这般大事化小?”林清的眸子里多了一抹戏谑,不掏银子还想得好,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她是不想让邻里关系太僵,但不代表可以肆无忌惮的占便宜。 真当她林清的剑是吃素的? 祝大人偷偷瞄了一眼林清,肉疼道:“不若这样,那些屋子我们祝家不要了,日后租钱便全交由国公府负责。” “祝大人若想不明白就回去继续想,我这还有急事,就不奉陪了。”林清懒得与这老家伙打机锋,左右皇帝已经将事情交给她,若祝家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也活该之后的日子难过。 “慢着慢着!”祝大人惊慌拦马,眼瞧着糊弄不过,这下是真肉疼了,“那些屋子大多都是祝家下人在用,收不得几个银钱。 也就是那些铺子还有点收入。” 他咬了咬牙,伸出五根手指,“五万两,不能再多了!” 林清其实早就算过,大差不差就是这个数,看来这祝大人还是识时务的,当即一改之前的散漫,翻身下马,笑容亲切,“瞧您说的什么话,咱俩家可是亲邻,但凡有个事情,还不得是左邻右舍的帮衬。待会记得将银子从后门送进去,我让人在那候着。” 祝大人笑容发苦,心都在滴血。 解决完了这事,林清又与祝大人客套两句,而后重新上马往卫所赶去。 司狱的刑房里,周虎早在送林清回来后就赶回来提审莫大同。 如今人被拴在刑架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鞭子抽的破破烂烂。 林清赶到的时候,周虎正命人往莫大同身上泼盐水。 型室内一如既往的黑,唯有两侧的墙壁上插着火把,架上刑具带血,腥气和臭气混杂一起,很是难闻。 林清早已习惯,无视莫大同从昏厥中惊醒发出的惨叫,来到周虎面前。 不用她开口,周虎已经熟练的将一沓证词交给林清,“那些山匪说是要找头儿报仇,结果您猜怎么着。” 他嘿嘿一笑,想起之前的情况就觉得格外讽刺,“有几个一上刑架就吓晕了,还有几个一进来就尿了裤子,剩下的在牢里就招了,没一个硬骨头。” 林清翻着证词,随口问道:“那这个怎么说?” “刚排到他,没让他说,先赏了顿鞭子。”周虎经验老道,清楚莫大同这种匪头子非得先来点苦头,后面才能老实,“您来吗?” 说话的功夫林清已经将证词看完,也就是帮永宁侯干了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关键还在莫大同身上。 她随手将证词递给周虎,抬步走向刑架,路过刑具时顺手摸了把剔骨刀,顺着莫大同的肋间缓慢推了进去。 莫大同本就浑身痛如炙烤,如今又挨了一刀,哀嚎声已近变音,满脸惊惧,看林清宛若在看吃人的恶鬼一般。 林清只是微微勾唇,接过一边狱卒递来的帕子将手上的血液一点点擦拭干净,“寻常刑罚也怪无趣的,不如今日换个玩法。” 她看向一边摆放刑具的木架,中间一层满是刀具,刀刃银光闪闪,全是新货。 “我看这刑房内新添置不少刀具,不若就将这些刀如刚刚一般刺入你的各大穴位,若刀尽后你仍不死,今日便饶你一命。” 莫大同听了这话,不但感受不到能活命的喜悦,反而是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光这一刀便已让他生不如死,再来个十几刀…… 只怕还不如死了的好。 “招……我都……啊!” 一把剥皮刀刺入小腹,疼的莫大同惨叫吸气。 林清再次拿来一张新帕擦拭血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莫大同气息更虚,脸上毫无血色,却不敢再慢片刻,“小人都招!小人都招!” “说吧。” 狱卒搬来椅子,林清慢悠悠坐下,顺势整理了一下衣裳。 莫大同这下真的是什么小心思都没了,“从……从哪说起……勿望山?” 林清道:“就从与刘家进京开始吧。” 莫大同心里又是一跳,没想到林清连这都知道,“那时小人一直以为那个刘知芳真的是侯府千金,当时实在走投无路,才想跟他们进京敲上一笔,若能为勿望山的弟兄们报仇自是最好。 直到进入侯府,小人方才从刘知芳的母亲那得知她就是个冒名顶替的假千金。 小人当夜就想离开,但有一位神秘人却截住了小人。” 林清算是听到了重点,“神秘人?” “那人披着件选择披风,头上带着斗笠,看不见面容,但身高比大人略高半头,是个男人,但听不出老幼。”莫大同疼的身体发抖,却不敢求药止疼,只能强忍着说道:“那人说只要小人听话,不但会帮小人铲除大人您,还会给小人一大笔银子,帮小人顺利离开京城。 那人武功极高,小人也是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听命。初始他就是让小人帮永宁侯做事。 直到昨日,他让小人往平安巷走一趟。” 林清问道:“杀害暗卫之人是他?” 莫大同道:“不是他,那人身着天禄卫的官袍,是从巷尾那个小胡同进来的。当时小人还紧张来着,哪知道那人突然就袭击后面盯梢的人。” 周虎当即色变,猛地几步来到林清身旁,一双虎目狠辣的瞪着莫大同。 莫大同缩缩脖子,没敢说话。 林清捉摸片刻,问道:“也就是说你并不认识突然出现的天禄卫?” 莫大同摇了摇头。 林清继续问道:“此人是何模样,可有特征?” 莫大同先是摇头,随又点头,“当时他冬狩,胳膊的衣服上窜了一截,右臂上有点黑色的纹路,看起来像是……” 林清见他苦思冥想,干脆说道:“是蛇?” “对对对!”莫大同猛点头,“就是蛇!黑色的蛇!” 周虎脸上更是难看,“所以是勾越人混进了天禄司?” 林清却摇了摇头,“刺着纹身的勾越人进不了天禄卫,而且他说那衣袖上窜,都能看见纹身了,想必那件官袍不大合身。” 而且天禄卫这几千人混不进生面孔。 这时刑室的门被人打开,孟杰从外面跑了进来,“头儿,我和龚老将昨日上值的天禄卫都查了一遍,与尸体死亡时间相符又无人能够作证的天禄卫只有五人,名字都在这了。” 他将写着五人名字的纸张交给林清。 林清一扫,视线立即停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第436章 第 436 章 …… 第436章 蒋劲。 蒋劲只是一名普通的天禄卫, 家里已经无人,在北境时被贼人替换,幸好林清提前察觉,后来蒋劲那张假面便交给李明霄替换身份, 直至回京。 那几张假面先是交给秘部研究秘方配比, 破解后又被封存到天禄司衙门内的暗房里, 以备不时之需。 营所这边必是插不进手的,但宫里面便有回旋余地了, 毕竟皇宫南边那块地方大大小小的衙门数不清楚。而天禄司也时常会在公务上与刑部和大理寺往来。 林清心里有数, 再次看向莫大同,“所以那日你见到那神秘人了?” 莫大同垂着头, 不敢隐瞒,“见到了,就在那条小胡同里,他给了小人一包药, 让小人交给一位大理寺的官员, 并嘱咐小人趁机带走那个假千金, 说是有用。” 林清追问:“哪个官员?” 莫大同说道:“小人也不知, 他说让小人前往双砚街第三条偏街第二家那间无名书铺,将药包放进装有杂宣的纸匣里。” 林清听到这却是脸色微微一变。 所谓杂宣不过就是用料掺杂的纸, 价格便宜,百文钱便能买上一刀,普通学子用的最多。 不过多少会有些散墨, 于是但凡家中颇有钱财之人都会选择再搞上一档的纸张。 官员因为时常需要书写各类文书, 则会选择更好的纸,或者由衙门按需发放。 不过一般官员宁愿打肿脸充胖子,也不会从衙门里取纸, 要不然传出去遭人笑话。 但也有人例外。 据林清所知,刘烨便会使用这种纸,而且他家便住在双砚街附近。 孟杰已去查证,也有人往皇宫去寻找线索。 但林清仍旧没动,原本混乱的脑子里渐渐捋出一条线来。 当她回到侯府天已经黑透了,下马时一眼便看见守在门前的秋娘。 秋娘手持灯笼,那一点火光勉强照亮方寸见于,却仿若有股暖流萦绕。 林清将麻绳扔给门房,大步走到秋娘面前,“天气渐寒,我也不定何时归来,下次就别等了。” “我也是习武之人,这点寒气还难不住我。”秋娘提灯在面前引路,“再过几日就是王家寿宴了,宫里面早就传过话,让你到时过去一趟。” 王尚七十大寿,日子应是冬月十八。 林清看了眼天上已经颇为圆润的月亮,恍然想起明儿就是十五了。 这不知不觉间,一个月就剩下半月,眼瞧着又该忙着准备年货了,不由问道:“古六娘那边快到了吧?” 秋娘无奈的瞥她一眼,“明日就能到,你尽管放心,有我和林文看着,又有旧例摆在那,总不会闹出什么乱子。你这心里装的都是国家大事,这些许小事情就别费心了。左右等你从宫里回来,天都大亮了。” 林清过年也是忙,得先跟诸葛绪吃团圆饭,然后去宫里参加除夕岁尾宴,最后得陪皇帝过年守岁,等一切完事,天可不都亮了。 她笑了笑,“大过年的,人家一晚上最多两顿饭,我这一夜得四五顿,餐餐美食珍馐,又有亲人朋友相伴,旁人谁不羡慕。” 秋娘停下脚步,看了她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这事先放放,寿礼送什么好?” 林清寻思片刻,说道:“我记得库房里有棵长玉松,就送那个吧。” 那是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的松景,既是贺寿,也算说得过去。 秋娘也记得这么个东西,是刘青南下时掏来的好物,送来给林清赏玩的,但林清对这些东西并没有那么喜欢,也就拿出来看看,然后便丢库房里落灰了。 “我等会就叫人找出来擦拭装箱。” 林清应了一声,而后回房休息。 接下来几日,秋娘便带着赶来的古六娘熟悉府中事务,宫中封爵的旨意和赏赐也一批批的送入府中。 待工部官员入府量地时,冬月十八也到了。 王家深受先帝喜爱,官运亨通,时至今日,嫡系已在官场站稳脚跟,旁系亦多在地方军中授衔。 但武将出身不比文官,终归是达不到之前董太傅那般学生遍天下的壮举,所以在势力方面稍显单薄。 当然这也得看与谁对比,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 于是当林清的马车抵达王家门前时,这里已是车马成群,人山人海。 前方的炮仗噼里啪啦的响着,街尾都能听得分明。 林清的马车往那一站,前面不知是谁家家眷的马车立即往一边靠,把大路给让出来。 一辆马车动了,前面的车马也跟着动,愣是给林清让出一条路来。 王家那边也发现了异常,立即有人过来引着林清的车夫前行,直到王家大门前。 王家不少儿郎在外,府中男子反而不多,除了管家便是王家女眷。 今日大喜,大家伙穿的也喜庆,早有腿快的过来报过信,于是马车还未停下,已有几人围了上来。 马车缓缓停下,车门被小厮打开,孟杰先从车上下来放好踏凳,候在一边。 林清方才从车中出来,踩凳走下。 好歹也是来参加寿宴的,总得讲些规矩排场,而且她身份摆在这,要迎她,王家就得来位嫡系主子才行。 果然,其中一位中年上前一步,拱手作揖,“下官王承文,见过国公爷,您今日能来,当真是令府上生辉。” 王家也并非所有人都都武官的路子,这个王承文便是王家的一朵奇葩,如今已是太常寺少卿。 林清客气的点了点头,她如今的身份若在回礼才招人笑话,“今日王大将军做寿,我焉有不来之理。” “国公客气。”王承文客气说着,“这边请。” 林清颔首,抬步向前,视线一扫,就见王长陆躲在一边,压根没敢露头。 林清轻笑,“看来王家长孙与我有些误会。” 王承文扭头瞪了王长陆一眼,只能给他打圆场,“也是他不懂事,父亲本是叫他与国公学学,哪想到他心性单纯,一心想与国公交好,硬是好心办了坏事。” “也是府上教得好,让人这么……单纯可爱。” 林清与王承文说着,话音未落,后面又有马车停下。 虽说马车数量众多,可王家身份摆着这,大多都只能从侧门入内,真正能从正门进来的寥寥无几。 但凡能从这过的,也就是上朝时跟林清站一排的那几位。 林清停下脚步侧身望去,就见连杰与连问之已经从马车上下来。 王长陆已经迎了上去,在旁与连杰寒暄,连问之则乖巧的跟在后面。 许久不见,这人倒是长开了不少,更有君子气度,穿着一件雪白裘衣,更显温润。 连问之也一眼看见了林清,原本沉静的双眸立即多了笑意,想要过来攀谈,却在看见连杰时不得不把迈出的脚又缩了回去。 连杰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颇有种崽子被狼叼走的冲动,便是要学为官之道,他与老大都在,一身本事尽可教导,可偏偏崽子看上诸葛绪的徒弟,总想跟人家亲近。 连杰横了他一眼,却也不得不从与王长陆的寒暄变成了对王承文的,也与林清走到了一处。 他只能端起笑,“还要恭喜昭国公呢,不知何时请宴?” 林清也拱了拱手算是回礼,“本想年底再说,但工部那边的人说扩府怕是要到明年年初,就寻思安顿好后,开春再宴吧。” “那时天气暖了,梅花也正艳,正是好时候。”连杰说道:“那我可得上门讨杯酒喝。” 林清说道:“寒舍简陋,怕是会怠慢贵客,听闻连相府中养着几名从南方来的花匠,若肯借调几人过来帮衬一番,这酒才喝得名正言顺。” 哪有什么花匠,不过是从南方来的地方豪强,想走连杰的路子入仕。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皇帝那边早就来了消息,让林清暗中提点一下,不过她很忙,最近也没什么时间往连府跑,如今倒是正好。 连杰自是听懂话中意思,眸中一闪,下一瞬便已恢复原样,“都是族中人送来的,哪知道几个花匠技艺虽不错,却手脚不大干净,我已让人将他们打发离开,怕是帮不上昭国公的忙了。” 林清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那只能说是没这缘分了。” 连杰正想开口,忽的听见不远处又有声音朝这边过来,不禁略感疑惑,正想看看今日能走这门的贵客还有谁,却见十几人往这边走来。 这些人有老有少,看样子是一大家子,各个心宽体胖,身上穿着崭新的棉衣。 走在最前的是个十二三岁的胖小子,扬着下巴,满是得意的说着,“我就说这边没人吧,要不是我,你们还得在后门不知排多久呢。” 走在小子身后的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满眼都是前面的小子,自傲夸赞:“还是我家孙儿眼睛好用,果真是当大官的料子,就是最近赶路都饿瘦了,等会上了席面,奶奶给你多夹点肉食补补。” “我要吃红烧肉,要吃大鸡腿,还要穿漂亮衣服!”胖小子视线一转,就落在林清等人身上的裘衣上,顿时兴奋的伸手指向那边,“就跟他们身上穿的那样!” 第437章 第 437 章 …… 第437章 连杰都难得愣了一下, 用眼神询问王承文,这什么情况? “是远房的亲戚,不懂京中规矩冲撞了二位,还望二位海涵。”王承文连连道歉, 然后一个劲给王长陆使眼色, 让他把人带走。 王家今日客人太多, 守卫不够,难免会有疏漏, 结果一个没注意便让人走到了正门这边。 王长陆也知轻重, 不用王承文开口,已经匆忙过去拦下那些人, 不由蹙眉训道:“你们来这干什么,先出去,我带你们从侧门走。” 他向旁边招了招手,立即有几名护卫过来准备将人带走。 只是护卫还没碰到, 走在最前面的胖小子就开始挣扎着倒地上打滚, “干什么干什么!当官的抓人了!王家终于要恩将仇报啦!” 胖小子嗓门略哑, 却又极为高昂, 传出极远。 世家贵族自有规矩,什么人要走后门, 什么人要走角门,什么人走正门却不过仪门都有说法。 但这不代表四周就没人了,正好相反, 两边准备过门的人非常多, 只是大家伙不敢惊扰这边的几人而已,但眼下出事了,所有人自然而然驻足停下向这边望来。 胖小子这一哭嚎, 紧跟在后面的老妪和一妇人立马脸就变了,老妪张牙舞爪的将护卫们挥开,将小子护在怀里,“我们可是千里遥遥过来给老爷子贺寿的,你们就这么对待他的孙儿! 你们王家这是要不认亲了!” 老妪当即往地上一坐,拍腿干嚎:“天爷啊!王家这是嫌弃我们老百姓侮辱门楣了!我老婆子就是命都不要,也要去找皇帝老爷评评理!” 胖妇人猛冲向前,把王长陆推开好几步,“我们可是听说老爷子过寿,千里遥遥从宁城赶来,还特意带了寿礼,结果你们王家倒好,这是连门都不让我们进了!” 胖妇人指向身后,大家伙这才注意后面的几位男人背着箩筐,里面偶尔还传出咕咕鸡叫声。 王长陆额头突突直跳,若非对方是女子,他早就动手打回去了。 他好歹也是世家公子,怎能被如此粗俗对待! 可这些人的身份却只能让他耐着性子去哄,“婶娘误会,还不是今日宾客太多,前面混乱,这才想换个安静些的地方招待诸位,以免尔等被人冲撞。” 但显然这一大家人不想就这么算了,仍在吵嚷。 不远处的王承文也是一阵脸黑,按理王家这般人家,绝不会被这些人拿捏。 但偏偏这一大家子与王家有摆脱不掉的关系。 连杰却是已经明白过来,“宁城是东境那边吧?我记得王将军镇守边关,似乎是八年前被刺客暗杀,最后被一农户救下,方得活命。先帝对此事很是看重,还特意召见过那一家。” 王将军自然便是王承文的大哥,王尚嫡长子王承业,如今仍旧镇守东境,父亲过寿也未能赶回来。 王承文只能苦笑点头。 连杰蹙了蹙眉,“那也不止于此……” 林清说道:“先帝驾崩时,勾越曾趁机攻入东境,并且勾结叛徒截断大军粮草。” 这事连杰自然也知道,“后来宁城不是自愿捐粮,事情也解决了?” “哪有那般简单。”王承文长叹一声,而后看向林清,见对方这般平静,便道:“想来国公爷应该知道事情全貌吧?” 林清点了点头,说道:“那时缺粮,宁城粮价飞涨,但宁城几个大户仍旧不愿放粮,妄图继续哄抬粮价,百姓没粮,满地饿殍,他们又岂会心善捐粮。 他们将大量粮食藏入一处隐秘地窖,待到王将军进城募粮时便咬定无粮可卖。 不过搬粮要人,这家的老爷子凑巧与其中一位长工相识,得知藏粮地点,而后悄悄告知王将军,方才得以解决此次危机。” 其实这已经有了强迫的意思。 林清没说的是当时那些大户已经从中选出一户,打算与王将军来个鱼死网破。 纵军抢粮,强迫募捐,再串联颠倒一下黑白,王将军虽掉不了脑袋,但罢官免职是必然的。 其实那时天禄卫已经开始暗中部署,到底是晚了片刻,后来便把那几家给摆平了,才没捅到朝堂之上。 说到这,林清顿了顿,视线扫过那些人,“两次相救,王将军也是实诚人,就拜了老爷子当义父。” “对。”王承文连连点头,“就是那一家子,原本姓葛,但老爷子病逝后便改成王姓。” 他伸手指向后边的后面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那是王扇,是那位老爷子的独子。” 连杰听到这便已经彻底明白过来,看王承文多了些许同情。 王家多数人都为军中武将,于他们而言,打仗最缺的就是钱粮,葛家功在粮草。 王家将他们捧起来,也是给其他人看,但凡有恩,王家自会报恩。 但显然这竖起的靶子不怎么听话。 王承文叹道:“宁城太远,王家便在宁城本地给他们买了几间铺面,供他们收租生活,逢年过节亦会让人送去礼品银钱。 便是他们说要过来拜见父亲,王家也会亲自派车马人手,从不亏欠他们。” 又岂止是填不满,王家家大势大,朝堂上看不惯的有,仇家也不少,其中不乏盯上葛家的,亦有人从中怂恿。 之前是不计较,后面是不能计较,如今颇有些骑虎难下。 当然,他们家也不是没想过出人暗中刺杀或者一些阴谋算计,可他的父亲说过——但凡做了便会留下痕迹,只要有痕迹,哪怕不被敌人乘势,也会被天禄司中的某人盯上,不过些许银钱,王家又不是掏不起。 王承文悄悄瞄了一眼林清,没再说下去。 林清假装没发现,扭身从后面的孟杰手中接过手炉暖了暖手。 一缕浅淡的药香缓缓飘出,清淡素雅,很是好闻。 大家都藏了手炉在袖里,见状也只是觉得香气不错,而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一家人身上,竟谁都没离开。 聊归聊,但不妨碍多看几眼热闹。 王长陆一个世家公子,阴的狠的都玩过,但是这种撒泼耍赖不讲道理的,一时也是毫无办法,正想干脆让护卫强行将人带走,就见躺地上打滚的胖小子猛地爬起来,一口气窜到林清面前,指着她的裘衣叫道:“我要这件,我就要这个!” 王承文这会是真被吓到了,恨不能骂王长陆两句废物,尤其在看见孟杰伸出半寸的刀刃,更是心头一颤。 然而林清却是笑了,挥手让孟杰将刀送回去,而后看向这胖小子,“想要我这件衣裳?” 胖小子连连点头。 林清今日穿的也是狐裘,只是被染成深蓝,却又颇为亮眼,听闻是工匠突发奇想多添了几分材料,成品竟如此亮眼,可之后再怎么还原都染不出这等色彩,于是世间仅此一件,成了孤品。 她倒是觉得这小子眼光挺好,一眼就挑中这里面最贵的一件,“也不是不能给你,但衣服不能白给,你若是听话,待晚上我便让人将这件裘衣给你送去,如何?” 胖小子露出犹豫,接着又想耍横。 林清也不恼,“你若不愿,我便让人将你吊在东城外的城墙上,如今这天气,估计挨不过明日。” 胖小子明显不信。 林清悠声道:“王家仁慈,与我却无干系,若敢闹,就把你们全家吊在那,正好做个伴串成糖葫芦。” 胖小子不知为何,看着林清笑容和善,心里却开始打突,“那……那我听你的,你不能把我串糖葫芦。” 林清问道:“你叫什么?” “王小宝。” “先让你家里人跟你大哥离开,你跟我走,做不到就拖出去串糖葫芦。” 王小宝有些害怕,扭头就跑回到老妪跟前,又躺在地上来回扑腾。 这回不用王长陆开口,那一大家子连忙就走了,生怕慢点王小宝接着闹。 老妪也是心疼坏了,这个季节地上可凉,若冻坏了孙儿该如何是好,但凡自家人谁走慢了,她上去就是两脚,生怕冻着王小宝。 王长陆松了口气,也不敢假以人手,亲自护送这些人离开。 王小宝则跑了回来,目光瑟缩,有点想跑又不敢跑的样子。 连王承文都很好奇,刚刚还那么不讲理,怎么林清不过两句话就老实的跟见了猫似的。 林清笑笑,“你可别小看孩子,谁就是吓唬,谁又真会动他,心里都有数呢。” 这也是感觉到了若把她惹恼,她是真会把人拖出去串成糖葫芦。 连杰低咳两声,“边走边说吧。” 王承文连忙在前面引路,视线却总从林清和王小宝的脸上飘过。 林清也不在意,继续与王小宝说话,“宁城距离这边路途遥远,瞧你们也不像风餐露宿的样子,之前住在哪了?” 王小宝说道:“王家给分的房,后边巷子里。” 林清将手炉递给孟杰,继续问道:“王家待你们这般好,应是派了人伺候的,今日也该是他们引路照顾,可我刚刚却不见人?” “都被管事叫走了,那管事还不让我们从后门进,非要我们来前面,说哪人少走哪边就成,但我们过来了,这边的管事又叫我们排队。”说到这个王小宝很是得意,“还得是我眼睛好用,一下就看见人少的地方。” 王承文原本也没太当回事,却是听到这脸色一变。 第438章 第 438 章 …… 第438章 王承文一开始是觉得这家人被惯得不识好歹, 认为后门不配身份,这才跑到前面找事,又因今日宾客众多,护卫不足, 管事疏忽, 方才造成这般后果。 但眼下听见王小宝这么一说, 就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 他随即心头升起怒火,今日寿宴, 谁敢造次! 王承文立即追问:“是哪个管事?” 王小宝吐了吐舌头, 做了个鬼脸,“就不告诉你。” 王承文心里一堵, 恨不能不顾风度一巴掌呼过去。 王小宝心里得意,可一扭头就对上林清的目光,就是淡淡的,好像还带着点笑意, 可就是让他心里凉飕飕的。 他其实并不懂, 王承文气到浑身发抖他也只觉得好笑, 可这人看他一眼, 他就跟泡进冰水里似的,连语气都弱了下来, “我好好说话,你不能把我串糖葫芦。” 王小宝再看王承文就彻底老实了,“我也不认识, 没见过, 他们叫他陶管事。” 王承文回忆了一会,王家太大,管事也是不少, 但他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姓陶的管事,会是下边提拔起来的小管事吗? 若是如此倒也能理解会出问题了。 眼下寿宴最大,王承文也只能将事情暂时压在心里,言笑晏晏,与几人步入前院正堂。 今天是正日子,能来的要么是皇亲贵族,要么得是在朝堂上能说上话的,可即便如此也人满为患。 男客皆在正院这边,女眷则多在园内的楼阁榭坊之中,由王家嫡长媳荣惠郡主事。 林清进入正堂的时候仍旧觉得到处都是人,而且几乎都是日常见面的老熟人。 比如英国公陆云举,刑部尚书燕纯殊,章杰余大理寺卿等等。 众人纷纷站起,便连王尚也站了起来,看向与他同坐的另一位青年。 青年身着蟒袍,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正端着一盏茶,见林清与连杰过来便将茶放下,笑容温和。 林清与连杰最先站在青年面前拱手作揖,齐声道:“下官见过怀王。” 李明霄之前就想过让怀王入京,早在八月,怀王便已入京完婚。 “二位大人快快免礼。” 怀王赶忙起身虚扶,而后笑道:“今日的寿星公可是王大将军,莫要让本王抢了风头。” 王尚忙道:“礼不可废。” 见过怀王,林清和连杰才与王尚拱手作揖。 三人官品一样,自也不必作其他礼节,王尚笑着回礼,这才重新坐回主位。 正堂的座位都是提前安顿好的,林清与连杰的位置皆在下首左右第一位上。 怀王突然开口:“昭国公,你坐这边,离得近,我们也能说说话。” 林清本想去右边坐,但怀王开口也不好因个座位驳面子。 连杰也劝道:“昭国公平复南境,功在千秋,理应上席。” 话是这么说,但林清若真要就这么认了,十有八九得被说成年少轻狂。 虽说她也不介意,但没那个必要,便道:“连相客气,若论功劳,在座诸位宵衣旰食,勤于政务,我又岂敢居功。” 话一出口,客人们反应快的,夸赞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反应慢的也好话说的跟不要钱似的。 声音会在一起,等到了林清耳朵里那就是一阵嗡嗡声,也听不清几个字眼,她只露出和善的微笑,而后走到左边的位置坐下。 她与连杰入座,两侧客人方才重新坐下继续之前那般喝茶说话。 “昨日进宫,听闻皇兄将他那件狐白裘赠与你了,怎今日没穿?”怀王态度友好,甚至透着亲切,就是这话问的,但凡换个人都得以为他是故意的。 但林清却清楚,怀王其实挺聪明的,就是偶尔脑子追不上张嘴的速度,于是便笑着回道:“那狐裘极好,我若就这么穿过来,那大家伙看我看直了眼,岂不是抢了人家老寿星的风头。” 周遭响起笑声,捧场的将这尴尬化去。 王尚也是抚须将话头接过,“昭国公这话说的不对,我王家儿郎志在四方,能赶回来给我过寿的也只有寥寥几位,终究是少了年轻人的活气儿。 今日有昭国公在,立马觉得我府中又鲜活不少,连我都好似年轻了几岁。” 连杰也道:“王家儿郎四方征战,扩疆守土,确实令人敬佩。”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让气氛活络起来。 丫鬟送上香茶点心,可点心还没放下,王小宝突然冲过去抓起一把就往嘴塞。 盘子落在地上,点心渣子散了一地,丫鬟发出一声惊叫,被那力道带倒在地,又在看见一地狼藉时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刚刚热络起的场面再次安静下来,大家伙看着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王小宝,又看看林清,一时没人敢说话。 直到怀王开口,“昭国公,这孩子是谁啊?” 林清接过茶盏,右手轻捏杯盖掀开缝嗅了嗅茶香,确定没有问题才轻抿了一口顺润嗓,轻描淡写的回了句,“听意思是王家哪位亲戚,要给他祖父拜寿,便跟着我们进来了。” 王小宝刚进屋子时就蔫了,直到看见王尚,就像是又找到主心骨似的,连林清都不害怕了。 众人看向王尚,就见王尚一张脸果然已经黑下来,眼见管家已经让人过来收拾,方才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王承文立马起身将话头接了过来,一副欲言又止无法言明的模样,“实不相瞒,这小子家里便是我兄长拜认义父的那家。” “是葛家吗?”坐在林清右手边的英国公陆云举像是来了兴致,“就是救了王将军的那位葛老爷子?” 连杰点头说道:“葛老爷子已经没了,如今葛家已改王姓,要唤王大将军一声祖父。” 陆云举一顿,这滋味他清楚,英国公府世袭数代,旁系末支很多,若家遇困境又或真正的上进之人,府中也不是不愿帮一把,但更多的就是纯粹上门打秋风。 他又端详几眼王小宝,“这看着心宽体胖,怎么跟几天没吃饭似的?” 王承文道:“日日好酒好菜的伺候着,就连那身上的棉衣都是今年的新棉花做的。” 大家伙都没说话,但心里跟明镜似的,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寻常百姓家的棉衣都是能传承下去的宝贝,也就是小孩子长高穿不下,才会拆开添点新棉。 葛家就是寻常百姓,一年一件新棉衣,日日有酒有肉,这是被养刁了胃口。 “本王去园子里走走,透透气。”怀王也有些倒胃口,起身往外走,却没几步又折了回来,“昭国公,一起走走吧。” 林清只是笑了笑,重新起身,刚退下的裘衣又重新披到她身上,与怀王离开正堂。 这会太阳已经高升,蓝天白云,在冬日里已算极好。 王家园子不小,围湖而建,湖中建有画舫,远处亦有亭台楼阁与之呼应,假山怪石随处可见。 林清与怀王屏退下人,停在一棵老树前,老树已经无叶,但王家人别出心裁,在上面挂满了灯笼,形态各异,还有不少动物形状的。 怀王一下就被这些灯笼吸引住了,认真的数着上面到底有多少个灯笼,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悠悠开口:“昭国公深得皇兄器重,公务繁忙,与本王在这干这等数灯笼的事情,可会觉得不舒坦?” 林清从容一笑,“我说不舒坦,王爷就不数了?” 怀王愣了一下,方才看着还八面玲珑的,怎么这会就冲上了,“你就不怕本王去找皇兄告状?” “陛下乃当世明君,胸中自有沟壑。”林清漫步到老树下,抬手拍了拍那粗壮的树干,只觉冷硬扎手。 “成吧,说不过你。”怀王环臂而立,看林清的目光又好的跟看朋友似的,“本王听说皇兄那新得了一批好酒,不若咱俩一会过去讨上两坛,如何?” “不数灯笼了?” “六十九,不用数都知道。”怀王继续前行,没两步却又停下,拽着林清钻到旁边假山后边,而后伸手指着那边,“你看那是谁?” 林清嘴角抽搐两下,顺着怀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青年牵着姑娘匆匆行来,左右一扫,就朝他们藏身的假山跑过来。 这块地方以那老树为基,四周皆有树木山石作景,石子小路遍布其中,四通八达。 他们藏身的这片假山不小,有翠竹点缀,后面假山缝隙间存在不少空洞,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林清只能带着怀王再往里走,毕竟这会见面多少有些尴尬。 转角后的山石有一块凹了进去,他们便藏在这里,怀王又拽了拽林清的衣角,满脸好奇。 林清轻轻咳了声,将声音压到最低,“那人是蔡国公府的嫡次子,名叫沈方茂,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她又看向那位姑娘,面容略有娇弱,此等场合,衣裙却只有八成新,梳着同心髻,但饰品稍显老旧。 看样子不受家中待见…… 林清脑子里转了会,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暗卫月初曾送来消息,说是沈方茂与兵部尚书家的庶女钱云梳暗通款曲。 不过这种消息每天她都能收到一堆,更没脸没下限的都有,所以也没当做一回事。 她没想到今日竟正好撞见。 沈方茂拉着钱云梳一进假山就把人拥进怀里,力气大的恨不能把人嵌在怀里,“梳儿,我想死你了!” 钱云梳却美目含泪,挣扎着将他推开了,“想我?想我你怎么不来钱家将我带走,你知道我在钱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沈方茂叹息一声,柔声说道:“你也知道我尚未成婚,家里管得严,我也是没办法。” 钱云梳不依不饶,“那你让我怎么办,我腹中胎儿已有月余,再拖下去就要露相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岂能让他受委屈呢。”沈方茂再次将人拥在怀里,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这不是正好想到一个办法。” 钱云梳稍稍抬眸看他,“是什么?” 沈方茂说道:“福慧长公主有意与我家议亲,我兄长已经娶妻,想来议亲的对象就是我了。” 钱云梳眼里满是慌乱,紧紧抓住沈方茂的袖子,“福慧长公主那个孙女不就是平阳郡主么,她……” 沈方茂绣着她的发香,心中涟漪渐起,“就是她。我父亲也很看重这门亲事,但你也知道平阳郡主那个跋扈性子,如果我真娶了她,待你进门必会被她磋磨,我舍不得你受苦。” 平阳郡主夏月珂骄横跋扈,行事颇无顾忌,在京城贵女圈里也是无人敢惹的存在,尤其之前被平阳郡主退婚的正是钱家嫡子。 钱云梳打了个寒颤,“那……那你的法子是什么?” 沈方茂见状便知已经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便道出他的计划,“我有一同僚,前些时日刚升为大理寺少卿,名刘烨。待会你在客房中等着,燃上迷香,我再派人将他引过去……” 钱云梳立即心动了,大理寺少卿可是四品官,比沈方茂还要出息,她一庶女,若能嫁给此人也算是条出路,还能用腹中胎儿捆住沈方茂,一举双得。 但她嘴上不能承认,甚至神情变换,满是痛苦,“若是这样,那我……” “我心中在意的人始终只有你一人,我也想日夜与你相处,但你真想让我们的孩儿背上庶子奸生子这等名声吗?”沈方茂继续柔声劝着,“我想给他一个出身,作正经嫡子,有正当身份。” 钱云梳犹疑着,仍旧没有点头。 沈方茂有点着急,继续劝道:“你尽可放心,大夫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待孩子出生时也能遮掩。” “那……好吧。”最后两个字轻的只有两人自己听见。 两人又紧紧拥在一起,仿若生离死别一般。 不远处的林清与怀王相互对视,脸色微黑。 第439章 第 439 章 …… 第439章 假山后方还有空间, 趁那两人更加过分亲密前,林清与怀王从后方悄悄退走,直到一处空旷的池塘边上方才停下。 怀王脸色还是不好,“真晦气, 没想到本王竟也能碰见这种事。” 林清脸色也不太好看, “若论晦气, 只怕平阳郡主与刘大人才更憋屈,平阳郡主也是倒霉, 前脚刚退了钱家那个要养庶子的, 如今又来了一个奸生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京中子弟一过十五便会安排同房教导人事, 一旦沾了这事,又有几人能憋住的,妾室不好糊弄,外室更为安全。” 怀王说着, 脸上露出鄙夷之色, “不过有些人管不住外室的肚皮, 又收不住后面的场面, 若家里不出面解决又或者其中发生别的事情,就会出现平阳郡主那般事情。” 林清自然清楚这些, 甚至时常收到更加污秽不堪的消息,但平阳郡主的事情到她手中两回,确实有些憋屈, 更何况这次还扯上了刘烨。 但知道会归知道, 说是铁定不能这么说的,怀王的岳父便是刚刚坐在她右边的英国公陆云举。 于是林清打量着怀王,勾起多了一抹不怀好意, “怀王竟知晓这么多,不知外面养了几位?” 怀王一愣,随即便尴尬的呵呵直笑,“都是过去事了,本王如今只爱王妃一人。” 语罢他很是生硬的将话题岔开,“对了,你可知那个沈方茂为何要找刘烨的麻烦?” 林清也没拆穿他,说道:“之前大理寺少卿空缺,沈方茂也是候选之一,凭借蔡国公府的影响力,沈方茂大概以为这个位置手到擒来,却不想被刘烨截胡。” 三品之上皆虚弦,四品五品如天堑。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被刘烨夺走,就沈方茂那样的心胸,怕是恨不得将刘烨碎尸腰斩。 但刘烨能成为大理寺卿不仅是因为有功,还因为背后站的是昭国公府。 蔡国公府若想对林清出手,不会用这种幼稚法子,所以大概率是沈方茂自己脑子一热,想出这种算计刘烨替他养儿子的事情。 林清不知该如何评价,就觉得沈方茂有点太理所当然了,刘烨又不是傻子,这点伎俩哪那么容易上当。 除非里面还有别人掺和。 她稍稍抬眸,正对上怀王的目光,似乎在审视什么,纠结什么。 林清其实已经猜到怀王的想法,皇帝身边说大很大,大到能容得下满朝文武。 但若说小又是极小,只有那么两三个位置,但凡有人想挤进去,就得有人退出来。 不过怀王入京时间尚短,也无法确定对林清出手的胜负几率,与其啃难啃的骨头,不如挑个容易的下手,成功率才更高。 林清面带笑容,“王爷有事吩咐?” “没什么,想来你有事要忙,本王就就去找王妃说话了。”怀王说完就走,速度快的后面像是有鬼在追。 林青发出一声嗤笑,随即走到一处无人之地,吹响随身竹笛。轻微的气流声从竹笛中发出,很快便有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穿着王府中的丫鬟服饰,俯身行礼说道:“属下暗一五九拜见指挥使。” 林清对暗卫耳语几句。 此事不难破局,该是谁的种让谁接着就行,不过揭发的人她得换换。 于是林清又对暗卫道:“待会让人去正堂叫钱大人和蔡国公亲自过去。”她顿了下,叮嘱道:“用怀王的名义。” 暗卫应诺,随即离去。 事情安排下完,林清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园子深处行去。 刘烨的性子并不喜欢交际,刚在正院未见,想来应在哪里躲人。 林清听闻这园子内有片竹林,乃是王家特意寻的竹种,冬季长青,很有意境,想来刘烨应该很喜欢那里。 竹林位置不算偏僻,一见翠色,便同时看见一道身着青衣的挺拔身影站在竹下。 他身姿挺拔,一头乌发仍旧如以往那般梳的整整齐齐,正望着竹子愣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清停下脚步,不得不说,就这么看着刘烨,确实有种好欺负的感觉,就跟死脑筋不知变通的穷书生一般。 但刘烨若真不知变通,也就不会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一阵轻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不远处传来一阵鸟叫声,或清脆,或婉转,仿若在这一刻入了夏季。 刘烨被这叫声惊得回神,看着传出鸟叫的地方发出一声轻叹,转过身,却正好看见后面的林清,不禁一愣,立即走过来就要行礼。 林清摆了摆手打断他的动作,抬步向前,走到刘烨刚刚站立的位置,看向那传出鸟叫的地方。 冬季的鸟儿种类稀少,叫声好听又名贵的几乎没有,王家为了衬托这片竹林特意建了养鸟的暖房。 暖房两侧有铁网,顶部有琉璃,下方留着烧炭取暖的地方。 林清指了指那块地,说道:“能烧火取暖的炭就那么几种,价格却如云泥,一斤白炭约一两白银,一斤银骨炭的价格却要翻了十倍不止,这暖房用的便是银骨炭,听闻一个冬季要烧掉近千斤。” 刘烨面有怒气,抿嘴不言。 林清笑笑,“想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其实也达不到,大渊整体上还是可以的,能吃上粮食,只要不在意种类,总能填饱肚子。 夏季有水用,冬季有棉衣,取暖虽有些艰难,却也能熬过冬季。 但凡有些闲钱就能用上炭火。 放到前朝,百姓有的是吃不上饭的,后期更达到易子而食的程度,更别提过冬了,即便这个时代有棉花种植,一件棉衣也不是百姓能负担得起的。 林清都得承认,大渊百姓能有这般生活,全靠先帝对各路权贵肯下杀手,还田于民,又有李明霄实施仁政,对朝堂百姓俱是安抚。 刘烨身为状元,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可理智归理智,情绪上却仍旧觉得难受,“可百姓取暖,终究是大多人用不起炭火,甚至只能使用石炭,石炭有毒,每年总有人因此丧命。” 林清说道:“石炭之毒并非不能去,只需将木屑和生石灰与石炭按比例加水混合便可。” 刘烨猛地震住了,他知道林清不会说谎,她说可行,必定是已经得到某种证据,若能将此法普及…… 他的心通通直跳。 “此事你看着办即可,随我去别处走走吧。”林清轻描淡写结束话题,算算时间,应该可以去后院看戏了。 然而没多远便被乔秋远截住脚步。 大理寺少卿共有两位,一位是刘烨,另一位便是这个乔秋远。 只不过这人已五十有二,身体发福,两鬓微白,脸上带着谄媚讨好的笑意,“下官见过国公爷。” 林清似笑非笑,嗯了一声。 乔秋远继续说道:“王大公子在前面的水榭里展宝,特意让下官出门寻找国公,邀您和刘大人过去品鉴。” 林清深深的瞥了他一眼,轻轻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既如此……前面带路吧。” 乔秋远连连赔笑,落后半步走到刘烨外侧,边走边问:“听闻刘大人还在查谢佐史的案子,不知最近可有进展?” 提到正事,刘烨立即收回思绪,板正脸色,却又在之后禁不住叹了口气,“此案以刑部为主,我只是辅助罢了,如今进展并不大。” 乔秋远也是面带郁闷,“可惜我被此事牵扯,无法帮衬分毫。” “乔大人也是无妄之灾。”刘烨安慰一句,接着转头看向林清,“大人可查到什么?” 林清笑了笑,“往日就被公务所扰,今日好不容易得空,想那些作甚,不是赏宝么,前面不就到了。” 她伸手遥遥一指,只见湖边水榭有人来往,大多都是各家公子。 水榭极大,各处已经安上夹棉隔板,留有小窗,又在内外燃烧十数个炭盆。 众人年岁不大,大多都还在书院读书,只有少数就官,但这个岁数官职大多不高。 他们见林清过来,纷纷行礼,有人与乔秋远一样谄媚,有人惧怕,也有人不屑。 但大家伙都是长脑子的,不满也会藏进心里,不会真跑过来找事,给自家添麻烦。 林清视线一扫心里也就有数,全当看脸谱一般,也不见谁是谁,穿过众人让开的道路往水榭内走,只是还没进门就看见远处几名贵女正气势汹汹的往这边来。 带头的她也认识,正是平阳郡主夏月珂。 夏月珂看都没看,张嘴斥道:“王长陆,你不厚道,既有宝贝,你不叫我们也就罢了,怎么连你未婚夫人也不叫一声!” 旁边一位面容娇俏的粉衣姑娘急的直拽夏月珂的袖子,“刚不是说了,你自己想看,莫要拿我作筏子。” 夏月珂恨铁不成钢,“你家室突出,又是咱们京里最有才情的姑娘,配他王家也不差什么,畏畏缩缩的作甚!” “我……我……” 夏月珂拍拍她的袖子以作安慰,一扭头就见林清正站在看着她,顿时愤怒化为惊喜,放开旁边的粉衣姑娘,几步跑到林清面前,“我之前还想往你府上递帖子来着,可祖母不许,平日里又碰不见,想见你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林清本想看个热闹,但如今夏月珂这么一说话,却是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她的身上。 大多都是好奇和审视,唯有一道满是敌意。 林清近乎本能的第一时间锁定那道视线,正对上沈方茂的脸。 第440章 第 440 章 …… 第440章 甭管夏家出过什么事情, 只要福慧长公主还在,夏月珂的身价就不会跌,即便福慧长公主不在了,若陛下还念旧情, 那夏月珂就还有用。 所以想与之结亲的也不在少数, 哪怕夏月珂的性子在众贵女之间特立独行。 蔡国公府颇有实权, 若是能与福慧长公主联合,必能更进一步, 沈方茂也早已把夏月珂当成囊中之物, 可如今夏月珂竟无视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林清身上, 竟然还笑! 还没成婚绿帽子就敢往他头上甩,之后嫁入蔡国公府,还不得反了天了! 他看向林清的目光满是怨毒,却又在对方看过来时心里一抖, 本能的垂下头。 直到夏月珂与林清站在一起说话, 旁边另一位与他不对付的青年挑衅的喊了句, “听说平阳郡主不是正和你议亲嘛, 怎么跟缩头乌龟似的?” 沈方茂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林清, 终是没敢迈出这一步,直到看见林清身后的刘烨,恨意像是找到了出口, 全部集中在刘烨头上。 想到之后的计划, 他心里那口气总算散了些,冷哼一声转身进入水榭。 他自以为隐蔽,实际上全部作为皆已落入林清和夏月珂眼中。 夏月珂不屑的嗤了一声, “回去就跟我祖母说,也不至于急着将我嫁出去,什么猫猫狗狗不是人的玩意儿都往回捡。” 林清笑笑,“郡主心有城府,我也就不多言了。” 夏月珂随之发出一声长叹,“可我左右衡量,再与你一比,其他人是真看不上眼。 他们只知三从四德,不会陪我笑,也不会想我要的是什么,更不会陪我做我想做的事情。 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我还是挺想嫁给你的。” 林清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视线扫过几位贵女张大的嘴巴,又看过众人看戏一般的眼神。 估计明儿个平阳郡主大胆求嫁昭国公的消息就得传遍街头巷尾。 林清无奈一笑,“郡主再逗我,明儿个可就没面吃了。” 她在夏月珂又要开口前提前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郡主也是来赏宝的吧,我看王大公子已经出来了,我们也进去瞧瞧吧。” 语罢让开两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月珂无可无不可的往榭里走,身后几位贵女脸颊微红,还是挪着步子跟了上去。 机会难得,并非所有人都有夏月珂的底气,眼下这里几乎都是各家公子,若能遇见门当户对又合眼缘的,便能与家里说说,也算争取一下主动。 距离夏月珂最近的粉衣姑娘则面带娇羞,不断往未婚夫那边看,两人对视,然后脸红如血,纷纷垂头,引得周围笑声连连。 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周遭已被清理干净,唯有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檀木锦盒。 王长陆见林清进来,露出一个隐晦的挑衅眼神,拍了拍手。 四周墙壁前已站了不少下人,闻声解开绳索,一道道玄色布料落下,直到将此处全部封闭。 原本明亮的地方骤然陷入黑暗,却又有些许光亮穿透布料落在地面上。 王长陆信手打开盒盖,一抹如雪般洁白柔和的光亮映入众人的视线中。 那光线骤然扩大,将每个人的脸笼上一层霜白,也让每个人的震惊与痴迷无处掩藏。 只见那盒中静躺着一把匕首,刀柄两侧镶嵌着稀碎的宝石,尾部则镶着一颗巴掌大的夜明珠。 尽管这样的匕首看起来有些头重脚轻,但谁让那颗夜明珠如此耀眼呢,耀眼到让匕首沦为陪衬,已无人在意。 都是世家公子,自然见过不少好东西,所以他们更加清楚夜明珠的价值。 这东西不仅看大小质地,也要看光亮几何,市面上尽是假货,一些权贵之家倒是有些存货,却连眼前这颗的万一都比不得。 怕是只有皇宫才有这等珍品吧! 王长陆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却是叹了一声,“可惜我发现的时候这珠子已经被嵌在刀柄上,我也曾让工匠试着分离,可京里却无一工匠敢接,如今也只能这么拿出来让诸位观赏。” 陆长歌也在这里,闻言将目光从那夜明珠里拔出来,“王兄此言差矣,人无完人,若过于完美反倒让人如高山仰雪,只能让我等俗人远观,反而有些瑕疵,才有仙子落凡,纱衣拂面之感,倒是正好。” 沈方茂忙道:“陆世子说的在理,此等宝物惊为天人,着实让我等开眼。” 一些家室稍差又或者靠王家吃饭的人也像开了窍,马屁一个接着一个,直把王长陆夸得跟仙人似的。 王长陆很是受用,不断谦逊推拒,偶尔与人交谈两句。 站在远处的夏月珂却是鄙夷的轻哼了一声,扭头看向林清,“哗众取宠。” 随即又羡慕道:“我要是有那么个宝贝,我定要办个鉴宝会,到时让京里所有公子姑娘都去鉴赏,再让他们使劲夸我,夸到让我高兴了,就赏他们些玩意儿。” 林清轻笑,“这也不难,我库房里也算有些宝贝,你若哪日想办鉴宝会,我让人送你几样镇场。” 夏月珂当即眼睛一亮,“说好了,等回去我便去庙里进香,与庙主定个吉利日子,等选好地方我再给你去帖子。”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鉴宝会就算咱俩合办的,到时请帖也写上咱俩家的名字。” 林清爽快点头,“行,到时我让天禄卫过去巡守,可保万无一失。” 夏月珂兴奋的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情,干脆扭头与旁边一同过来的贵女们低声议论起来。 林清莞尔,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刘烨,见对方双眉轻蹙,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刘烨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夜明珠似乎有两分眼熟,但想来这等宝物大抵都是如此。” 正说着,四周的布料已被重新绑好,水榭内重新变得明亮,夜明珠的光晕渐弱,刀刃却仿若发出银色光芒,刀柄处的宝石也闪烁出各色光晕。 颇有一种大俗大雅之美。 众人又围绕着匕首夸夸其谈,林清觉得无趣,转身想要离开。 刘烨也随之向后一步,却是正好撞在路过的丫鬟身上,顿时托盘落地,茶水洒在刘烨侧腰的棉衣上,湿了一片。 丫鬟脸色发白,连忙求饶:“奴婢知错,求公子开恩!” 一边的乔秋远急忙送上手帕递给刘烨,扭头对丫鬟怒斥:“开什么恩,笨手笨脚,我定要将此事告知郡主。” 刘烨见丫鬟吓得身体都在发抖,心中不忍,“不过一件衣裳罢了,不至于此,你下去吧。” 丫鬟松了口气,连连拜谢,赶忙退走。 乔秋远哼了一声,“你倒是大度。” “些许小事,何必在意。”刘烨说完看向林清,“我先去换套衣裳。” 林清视线一扫,果然已看不见沈方茂,微微勾起唇,“左右无事,我与你同去。” 刘烨颔首应承,谁也没去看乔秋远的脸色,转而离开水榭。 王家特意在后院安排了供临时歇息的客房,小厮去取衣物要些时间,刘烨便与林清先行过去。 此处距离客房并不算近,刘烨只着棉衣,只怕等到了地方,人也要被冻透了。 林清招来孟杰耳语几句,不过片刻孟杰便施展轻功赶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一件裘衣。 林清将裘衣递给刘烨,“先将就穿吧。” 刘烨一愣,下意识推拒,“大人不必如此,我身体也算壮实,这一时半会的冻不坏。” “穿上吧,一时半会的固然冻不坏,但想来你这身衣裳怕是没时间换了,披上也能暖和些。” 刘烨总觉得林清这话好像不大对,云里雾里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接过裘衣套在身上。 他的身量要比林清高上一些,裘衣略有贴身,但也还好,原本被打湿的衣裳像是寒冰一般,如今倒是像被暖化了似的,虽也潮湿,却能接受。 只是两人虽是男子,但这样披着别人的衣服,总归是有些说不出的尴尬,“谢过大人,待日后我清洗干净再还给大人。” “一件裘衣罢了,不急。”林清只是笑了笑,说话间已经快到客院门前。 她伸手抓住刘烨的手腕,“不急。” 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了。 她耳边微动,忽的捕捉到一个声音正向这边赶来,迅速带着刘烨藏进旁边的树丛后面。 不多时就见沈方茂往这边赶来,身边跟着一位丫鬟,正是刚刚将水泼到刘烨身上的那位。 沈方茂边走边出声训斥:“你怎么不跟着刘烨。” 丫鬟倒是气息平稳,不见刚刚那般瑟缩害怕的模样,“当时昭国公也在,奴婢也是怕被看出来。” 沈方茂冷哼一声,“那你看着人进去了?” 丫鬟回道:“奴婢刚刚看见昭国公与刘大人就往这边走,算算时间已经进去了。” 沈方茂又问:“里面可都安排好了?” “您尽管放心,钱姑娘已经进去了,房间里也已燃上迷香,只要刘大人和昭国公嗅上一点,必会晕厥,到时再由咱们的人将刘大人与钱姑娘放在一处,保准不会出岔子。” 沈方茂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又将整个计划回忆了一遍,“那院子里引路的人也安排好了?” 丫鬟神秘一笑,“沈公子尽可放心,如今整个客院都是咱们的人。” 两人说着已经进入院中,又似乎是开启了某道房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 林清带着刘烨从树丛后面出来,再看刘烨,微微一笑。 这会刘烨已经反应过来,双眸隐有怒气盘旋。 林清干脆再加一把火,“那位钱尚书家的庶女已有一月身孕,父亲便是那个沈方茂。” 刘烨一愣,瞬间脸黑如锅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 440-450 第441章 第 441 章 …… 第441章 这种事换谁都得气。 刘烨没当场暴怒冲进去揍人已经算是理智了, 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片刻,接着微微皱了皱眉,“大人这是做了安排?” 林清挑了挑眉,“反应过来了?” “客院理应有下人值守, 按照他们所说, 如今这里应是他们的人才对, 可我二人站在此处,却无人出来问询……”刘烨怒气渐消, 转而漫上感激, “想来大人已经有所安排。” 林清再次扬起一抹笑意,抬步走入院中。 这院子不算大, 但景致不错,有池塘假山,也能廊下听风,客房也是不少。 不过这会时辰尚早, 客院也无人使用, 很是安静, 直到刚刚沈方茂和丫鬟进入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接着三名暗卫将沈方茂与丫鬟从房间里抬了出来。 两人双目紧闭,睡得很是实诚。 打头的暗卫正是之前给林清传话的暗一五九, 她脚下无声,几步来到林清面前,“禀主子, 属下已在两间房内皆燃烧足量迷药, 沈方茂与钱疏影已经昏迷。” “一切照旧。”林清下令,而后看着下属将沈方茂抬入另间客房,又补充道:“既然是一起来的, 就别分开了,让他们三个一起吧。” “诺。”一五九应下,亲自跟进卧房。 钱疏影已经被放在床上,她稍一挥手,下属将沈方茂与那名丫鬟也一同放在床上。 接着一五九亲自上手,取出春药,与解药一同塞入三人嘴里,而后与下属退出屋子,关好门窗。 刘烨默默看着他们动作,突地想起刚刚丫鬟与沈方茂说话时的态度,心里起疑,问道:“那名王家丫鬟似乎有些来历,不像是简单的听命行事,可否要审问一下?” “无碍。”林清挥退下属,听见房间里已经响起暧昧的声音,拉着刘烨走进一旁的客房,顺便给门留了道缝隙。 刘烨反应过来,古怪道:“大人还做了安排?” “有人演戏,自然也要有人看戏。”林清望向门外,嘴角带出一抹迷之微笑,“瞧,看戏的来了。” 刘烨循声望去,就见有数人步入院中,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蔡国公沈明远,和兵部尚书钱崇钧。 两人好歹也是同僚,府中虽不常往来,但却时常在宫中碰面,如今又一同被怀王叫来此处说话,关系也算融洽,一路闲谈至此,沈明远脚步微顿,不由问道:“钱大人可知王爷为何叫你我二人过来说话?” “这……我也不大清楚,但想来应是有什么公务交代吧。”钱崇钧说的模棱两可,脑子里却回忆起刚刚传话的那名王家下人。 刚刚他与蔡国公都在正堂说话,突然有怀王府的小厮进来与他二人耳语,说是怀王有事请他们过来一趟。 具体为何,他也着实不知。 钱崇钧在脑子里将最近朝中事务都过了一遍,仍旧茫然,直到进入客院,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声音传入耳中,当即不悦蹙眉。 蔡国公也是脸色难看,心里暗骂:谁家的孩子这般蠢钝,做这种事也不看看时候。 而后两人俱是一愣,只觉那房间里的声音似乎略有耳熟。 都是老狐狸,互视一眼,心里立马有了猜测,幸好后面都是自家下人,两人迅速转身就要离开,却见远处又有人行来,皆是各家夫人和姑娘,带头的赫然是沈明远的夫人冯氏。 冯氏看见沈明远也是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就见沈明远虎目一瞪,“回去!” 冯氏浑身抖了一下,想起儿子的叮嘱,还是咬着牙没应,“妾身这衣裳湿了,换了衣裳便走。” 沈明远当即脸黑如锅底,想要再说,却已经来不及了,客房内的声音突然变得高昂,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 姑娘们必然不懂,可夫人们却是一听都知道怎么回事,顿时面容古怪起来,眼里也透出看戏的兴奋。 吴御史的夫人也在此处,大概因为夫君是御史,她也向来敢拼敢干,当即从蔡国公与钱崇钧的旁边挤了过去,掐腰哼道:“我倒要看看谁家公子姑娘这么不要脸,竟敢闹腾到王大将军的寿宴上!” 语罢已然冲向客房,一脚将房门踢开。 冯氏本就是想让吴夫人闹事,这才特意带人过来,如今想拦都拦不住了。 接着便听见吴夫人震惊大喊:“这不是蔡国公府的沈二公子和钱尚书家那个庶女嘛!怎还有王家的丫鬟!啧啧,当真是让人开了眼了。” 冯氏为了儿子,带过来的夫人们经过筛选,皆是京中碎嘴爱看热闹的那些,她们听见吴夫人的话各个两眼放光,直接挤进院子,冲到客房门前。 蔡国公与钱崇钧被裹夹着往门口去,脸色已经由黑转青,冯氏也是傻了眼,只觉吴夫人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她脑袋发懵,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到客房门前,里面的情景全入眼中。 只见沈方茂正与钱疏影和一名王家丫鬟闹的正欢,三人衣衫半碎不碎,很是刺激。 前面有夫人对沈方茂品头论足,笑声连连。 有位夫人斜睨着冯氏,调笑道:“看不出你家老二看着瘦,力气倒是不小,咱们都站在这了还不松开呢。” 冯氏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双手紧握,微微发颤,出声赶人,“出去,都出去,有什么好看的!” 吴夫人却是不惧,“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不是你叫我们过来的,还说一会要去王家的暖房里赏花呢。” “胡闹!胡闹!”钱崇钧才是最难受的那个,对身后下人骂道:“都瞎了不成,还不快些清场,将人拉开!” 蔡国公府与钱家下人们这才敢动起来,撵人的撵人,关门的关门,还有人在里面拉人。 诸位夫人也不管这些,扭头就走,左右该知道的也知道了,第一手的消息,自然要与密友好好分享一番。 也不是所有人都惧怕沈钱二家。 院中闹剧愈演愈烈,林清将房门关严,来到房内椅子上坐下,“可出气了?” 刘烨确实觉得痛快,若非林清提前发现,刚刚被人捉住的便是他了,“自食恶果,实属活该。” 他缓步走向林清,却突然觉得眼前莫名一闪,像是骤然陷入黑夜,又在片刻后重回光明。 刘烨停下脚步,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安,张开嘴想要诉说突然出现的不对劲,却又在下一刻天旋地转,黑暗再临。 时间停滞,五感消失,仿若陷入死寂,脑海里最后一幅画面,是林清倒在桌上,不知生死。 …… 客院的事情越演越烈,最后是荣惠郡主亲临才算将事情压了下去。 而后便是开宴。 男客在前院,女眷在后园。 众人纷纷落座,怀王也被人迎了回来,一进门就对上众人颇为古怪的目光。 怀王很是疑惑,尤其对上蔡国公和钱尚书满是怒火的视线,他心里更是懵逼,直到入座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最后只能扭头看向一边的王承文,出声询问:“王大人,这是……?” 王承文挤出一个笑脸,至于有多难看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本意是想给父亲好好过个寿,顺便拓展一下人脉,让他的官职再往上走走,但昭国公就那么随意的把王小宝留在了正堂里。 王小宝早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与诸位高官抢吃抢喝,愣把正堂闹得鸡飞狗跳。 偏偏大家伙都要脸面,谁也不好跟一个孩子过多计较,他费了大力气才把王小宝哄出正堂。 虽说借此一闹算是让王家有了撇下葛家的借口,王家好似还欠了昭国公一个人情。 可这人情却欠的格外憋屈,就像送了根人参救命,结果切开才发现里面全塞的黄连叶子。 王承文想到这忽然更难受了,他好不容易解决完这事,结果一扭头,蔡国公和钱尚书家又出事了! 天知道那蔡国公府的二公子怎么就跟钱尚书家的庶女搅合到一块了,明显还是中了那种药。 下人找来府医救人,结果这一把脉,那庶女已经有孕一月有余! 钱尚书当时那个脸色,黑的跟钻了泥潭似的,他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 与之相比,王家那个被拉去凑数的丫鬟反而还算好办,直接给了那蔡国公府就是。 王承文直在心里求菩萨保佑,希望这罗烂事希望到此为止,可别再有了。 然后他看向怀王,想起那两家的事还是这位给揭穿的,心里多少都有些怨言,但语气却十分恭敬,“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是刚刚议论两国来使过于激烈,起了点火气,无伤大雅。” 怀王直觉不对,但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将疑惑压下,又扫视一圈,发现他另一边的座位空着,不禁问道:“奇怪,怎不见昭国公?” 王承文说道:“已派下人去寻了,想来等会就到了。” 却在这时,又有一名王家小厮跑了过来,对王承文小声道:“二爷,大少爷不见了。” 王承文心里一突,“多派些人仔细找找。” 小厮回道:“已经将园子里外翻了两遍,还是没寻见人,眼瞧着就要开席了,这才过来请示二爷。” 王承文无比烦躁,这般日子外面人添麻烦也就算了,怎么自家人还找事情。 他正想说话,突然有下人白着脸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喊道:“出事了,昭国公杀了大少爷!”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第442章 第 442 章 …… 第442章 客院不小, 此时最里面一间客房开着门,许多护卫守在外面,手握在兵器上,警惕的看着房内的一举一动。 房间内家具皆是极好, 就在距离床榻不远的位置, 王长陆侧躺在地上, 血液染红他的胸口,又顺着侧面的衣料流下, 在地面积聚了一小滩鲜红。 再往外便是一张八仙桌, 林清就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把匕首, 正是之前王长陆拿来让众人鉴赏的那一把。 只是此时匕首被涂上鲜血,连尾部的夜明珠都没能幸免。 血液顺着刀柄黏在她的手心,粘稠又恶心。 林清却只是看了眼,平静的将匕首放下, 而后取出帕子一点点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直到门外一群人呜呜泱泱的进入客院, 又停在客房门前, 将房间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他们看着尸体, 看着林清擦拭血迹,有些人满是担忧和害怕, 天禄卫凶名在外,王家同样不好惹,他们不过是来参加个寿宴, 如今事发, 害怕被牵连丢官。 有些人则很是激动和兴奋,大渊的贪官是三国内最少的,不是他们不想贪, 而是天禄卫就像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谁也不知道这把剑何时会掉下来,如果林清死了,对他们而言便是天大的好事。 但更多的人事不关己,纯看热闹。 突然又有侍卫进来,将人群洗漱遣散驱离。 众人自是不服,可一看侍卫都穿着怀王府的甲胄,最终真没什么人敢得罪这位皇亲国戚。 院落重新安静下来,王家众人匆匆赶来,后面跟着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 如今生活在王家府宅里的是王尚的三个儿子,大房二房为嫡出,三房为庶出。 只是如今老大在东境镇守,三房一家亦在边城,唯有大房子嗣以及二房一家留守京中,除了女眷都在此处。 除此之外还有王尚的两位女婿和旁系几位能说上得上话的子弟。 他们挤在门口,悲痛至极,看林清时已满是恨意,尤其以弟弟王长明为最。 他满面泪痕,指着林清的鼻子痛骂:“你这杀人凶手!我兄长即便得罪过你也是无心,今日更是处处躲着你,你竟还要下此毒手,把我王家置于何地!” “王二公子当真是敬爱兄长的好弟弟啊,人就躺在那,你不去看看是否还能救回来,上来便指着我鼻子叫骂,生怕你那好哥哥不断气吗?” 林清顶着各异目光,从容放下帕子,“怪不得王长陆不过是来我府中传个话,你还特意找他详谈要送什么,生怕送的不好人能平安归来似的。” 王长明眼里有一瞬的慌乱,稍一侧头,正对上王尚寒凉的目光,不禁心中一凛,只能继续指着林清喊道:“你不必左右言他,若你林清出手,我兄长焉有命活! 凶手就是凶手!如今我兄长尸体还在那躺着,即便你身份再过尊贵,也得还我兄长命来!” 虚张声势。 但林清还真寻思了一下,赞同的点了点头,“说的也对,若我动手,王长陆必死。” 王长明被噎了一下,总觉得要是再接着骂下去好像味道就不对了。 可事已至此,若不继续,旁人又要怎么看他。 王长明不用看都已经能感觉到四周众人看他目光里隐有嘲讽,如芒在背。 王尚阴恻恻的看着他,许久,终是无言,继续瞥向林清,却始终没有进入客房。 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将内外分割,明明尸体就在里面,可大家愣是挤在这里,无人敢进。 说到底就是怕,大家伙心里都清楚,对林清而言,杀一个和杀一堆,应该差别不大。 众人面面相觑,林清却不悦的蹙了蹙眉,便道:“好歹是人命官司,都挤在这是能查案子,还是能将我这凶手绳之于法?” 王承文最先反应过来,往后面扫了一眼,“长明,带着大家去前厅喝茶候着。” 事到如今,王长明也不敢再说什么,固然有亲情在,但也抵不过权利的诱惑。 王家就这么大,王长陆已经死亡,他若再出事,便宜的便是外人了。 他听命的带人离开,又将一些不必要的官员带走。 场面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但人数仍旧不少,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占了数位,怀王和四品之上的官员也有几位,反倒是王家只剩下王尚与王承文二人。 王承文目光阴冷,盯着林清,“这房间不见凌乱,可见杀死他的必是熟人。 血液还未凝固,这就代表尸体死亡时间尚短,而房间内除了他便只剩下你,凶器又在你手中,掌心染血。 巧的是前些时日,他正好得罪过你。 动机、证据一应俱全,敢问昭国公如何狡辩?” 这说法合情合理,甚至大家觉得王承文这么说都是客气了,毕竟天禄司凶名在外,林清更是在暗地里有个小杀神的说法。 今日也就是凑巧,但凡这里的事情晚点被发现,王家怕是都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昭国公乃是陛下心腹重臣,如此行事想来是没将王家放在眼里。”蔡国公沈明远在旁边开始拱火。 王尚幽幽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兵部尚书钱崇钧冷冷的瞪了蔡国公一眼,尽管这会看这人仍旧十分不顺眼,但若能借此扳倒林清,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便道:“如今快些让人去宫中报信吧,其他事情还得看怀王殿下如何安排。” 众人转身,方才发现怀王站在最外侧,手里握着暖炉,双目微眯,观察着这边的情况,直到此时才不悦的瞥了钱崇钧一眼,“既然出了人命,还得按人命官司的流程走,燕大人不是在这嘛,让他先看看吧。” 燕纯殊原本站在最后,闻言哼了一声,抬步走入房中,略过林清,直接停在王长陆的尸体旁检验了一下伤口,又来到林清面前,用帕子垫手拿起那把匕首仔细观察片刻,“尸体的确是被这把匕首刺死,其他还要等仵作勘验。” 怀王颔首,而后扭头看向众人,“那便先将昭国公羁押到……” 他有些为难,视线在刑部和大理寺之间来回转圈。 却在这时,一直站在后面看热闹的乔秋远上前一步,弯着腰说道:“禀王爷,这案子也算再无异议,不如就落在大理寺这吧。” 一边的大理寺卿章杰余差点把眼睛都瞪出来,若非这会外人太多,他非得冲上去将乔秋远碎尸不可! 那昭国公是何等身份,没看见大家伙都避之不及嘛,这倒好,明明还能扯皮,却直接拖着大理寺撞上去了! 章杰余还想挽回一下,但怀王已经开口了,“便如乔大人所言。” 怀王下令,侍卫立即涌入,便要捉拿林清,可真到了近前,却又都手握刀柄,踌躇不前。 四周刀锋银芒闪烁,林清却是笑了,从始至终仍旧从容,“不急,最近凶案不少,比起眼前这无头无尾的案子,倒不如先说一说另起命案。” 她稍稍侧目,目光里带着几许深意,“乔大人,你说呢?” 乔秋远一愣,目光微微闪躲,“昭国公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明白?” 林清说道:“之前在京西风花胡同内发现不少残骨,想必此事大家都已知晓。” 燕纯殊直接点头,“不错,此事因与大理寺佐史有关,我与章大人皆是清楚。” 怀王也道:“此事本王也听说过一些。” 有怀王开口,蔡国公与钱崇钧也只能附和应承。 死了那么多人,事情其实不算小,他们这些朝堂高官需要时常知晓朝中动向,自然听说过这件事情。 王尚也是开了口,“我也听说过,可那又如何?” 林清不疾不徐,慢慢说道:“我府中幕僚对验尸颇有心得,他利用古法验骨,好歹查出死亡的先后顺序,其中有一块股骨长度略短,尺寸略细,判断出应是女性骸骨,死亡时间在一年前。 一年前,风花胡同却有一位暗娼失踪,名叫春桃。” 蔡国公哼道:“不过一介贱籍,便是没了也自有衙门负责,用得着昭国公这般惦记?” “根据周遭之人的说法,春桃不接新客,只有几位老客时常光顾,不少人都看见春桃时常前往那间凶宅。” 林清话音未落,秋娘从房顶飘然飞落,犹如仙子一般。 大家被突然出现的秋娘吓了一跳,纷纷躲避,侍卫抽出兵刃对准秋娘。 却见秋娘面不改色步入房中,将手中拎着的布包打开,取出一沓证词交给燕纯殊与章杰余,“这些都是风花胡同附近百姓的证词。” 燕纯殊与章杰余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别说风花胡同,就连整个西街他们都派人跑了一遍,但因为调查方向不同,他们更多的是将重心放在失踪人口上。 他们也曾制定后面的计划,准备对这些人粗略调查作为筛选,最后剩下的再详细去查。 但这无疑需要大量的人手,所以实际上计划只进行到一半,却没想到林清已经将证词都拿到手了。 他们忽然觉得手中证词格外烫手。 燕纯殊到底是被林清打击过几次,深深喘了几口气将心里的丧气感悉数压下,而后低头一张张看过手中证词。 手上证词颇为零碎,仅凭几张自是看不出什么,但整合再看,消息就很是惊人了。 就比如春桃是四年前入京的,初至风花胡同明明有着北境的口音,却说是从宁城来的,不过短短数月,就已经能操着一口流利的京味。 虽是暗娼,却甚少有客人进门,直到两年前,方才频繁光顾街角一家香烛铺子,拎着纸钱前往那间废宅,对外说要为她赎身的恩客被恶鬼害死在那,她是去给恶鬼送钱,给恩客求条投胎路。 恶鬼之说也是从那时开始逐渐兴起。 第443章 第 443 章 …… 第443章 此案涉及尸体不少, 算是大案,案件也早已从京兆府上报到刑部,燕纯殊还被皇帝拎去询问过数次案情。 燕纯殊作为刑部尚书,压力很大, 能动用的人手全部都动了起来, 甚至大理寺也被牵扯进来, 合作推进案情。 他们能查到春桃身上吗? 燕纯殊觉得几率很大,但时间上却说不好, 毕竟此处人员流动极大, 若要全部查清,三四个月都算快的。 章杰余却是开了口, “昭国公,您这可就不厚道了,天禄司明明查到这么消息,但凡您漏漏指缝, 也不至于让我等瞎忙活到现在啊。” 林清轻嗤一声, “案子是你们办的, 我手头的名单也是从你们那抄来的, 你们自己看不见,怪我喽?” 章杰余被噎了一下, 险些岔气,气的吹胡子瞪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干脆将话题转开, “既然昭国公要谈此事,也好,但敢问此事与王家又有何干系?” 林清瞥向王承文, 问道:“王家曾有一位下人失踪,可对?” 王承文瞥了瞥王尚,压下怒火,道:“是,那小厮名叫王顺,是王家的家生子,对养花很是精通,就让他在枕流园打理花草。” 枕流园是一处不大的小园子,里面用山石建了一处水潭,又从湖中引水,做成流水之像。 林清笑了笑,“枕流园位置靠近前院,从园后小路向外,正对着王长陆居住的慎徽轩。” 王承文蹙眉,着实不懂,“那又如何?” 林清看了一侧的秋娘,秋娘从布包里取出折扇盒子和一串佛珠。 她原本已将佛珠给了刘烨,想让他拿去给章杰余交差,刘烨却将东西压下,直到前几日又让小厮给她送了回来。 这两样东西,王家人应该差不多都认识。 果不其然,王承文只是扫了一眼便瞪大眼睛,“这扇盒是我在他去年生辰时送的,这佛珠……这是我那侄儿从小便戴在身上的!” 林清将东西推给王承文,“想来王长陆丢的东西应该不止这几样。” 王承文脸色发黑,枕流园通往慎徽轩的小路很是隐蔽,的确给王顺偷盗财物创造出条件。 林清欣赏着王承文的变脸,悠声道:“当然,若只是偷盗财物,倒也不值得将他拎出来单独说。” 王承文心里的感觉越发不好,不由问道:“你什么意思?” 林清道:“王顺比你想的更有用,但要看怎么用。他最后消失的地方是风花胡同,加上他盗取主人财物。我便做了第一个猜测——他需要钱。 可作为被赐名的家生子,他实际上花钱的地方并不多,且月月有俸禄,那么他需要钱做什么? 衙门那边曾查过,王顺并没有赌博的习性。 于是我做了第二个猜测,王顺是否会是风花胡同的常客,是否认识春桃? 若他是春桃的客人,时常前往探望,那么所需花销便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够承担的。 但王长陆不一样,他是嫡长孙,但凡手指缝漏上一点,也足够王顺在春桃那里挥霍了。 枕流园与慎徽轩距离较近,王顺若有心,观察慎徽轩内的下人护卫轮值顺序不算难事,加之又是熟面孔,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 林清每说一句,王承文的脸就难看一分,“可你也说了,这不过是你的猜想,并无实证。” 林清点头承认,“确实,两人都已经死了这么久,证物的确不好找,但证人还是有的。” 话音刚落,就见两名天禄卫押着一位中年妇人行来。 妇人身着王家粗使的服饰,头缠布巾,身上还带着厨房里的油烟气。 她跪在门前,吹着脑袋,声音略有颤抖,“奴名吴春泥,是郡主配给王顺的妻室。” 王承文想了好一会也没想起这人是谁,直到妇人开口,才想起此人身份,可又不明就里,查王顺就查王顺,把这王吴氏带出来干什么? 不止王承文不懂,在场皆是朝堂官员,全是男子,年岁各异,却大多也面露迷惘。 林清看的都想摇头,“最了解自己的并非亲人好友,而是枕边人。” 言语至此,有人恍然大悟,有人仍旧不解。 林清却不理他们,看向跪在地上的吴氏,“王顺偷盗主子的财物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吴氏早被这一院子官老爷吓破了胆,不敢再隐瞒,“王顺并未细说,奴也只是偶然得见,也曾劝他向主子认错,可他不同意,还威胁奴若是说出去,奴也要与他一同被发卖出去。” 此言一出,王承文当即起了怒火,他不信家里人没有询问过吴氏,若一开始吴氏就招了,绝不会有现在的事情,斥道:“你怎么早不说!” 吴氏被吓的差点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回道:“奴上有老下有小,也是怕一大家子被王顺牵连,再则他人都丢了,奴以为事情也就结束了。” 王承文喘了几口粗气,他一文人愣是气出武将的脾气,嗓门继续拔高,“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吴氏又犹豫了,脸色苍白如纸,眼里全是绝望。 王承文怒吼:“再不说,现在就把你那一家子全部发卖!” 吴氏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连哭都没有力气了,“王顺没说,但奴想他是对那个相好儿的动了心,想养着她。 可那样的婊子,又岂是几个银钱能养得活的! 先是些许碎银角子,后面就是边边角角的盒子木器,最大也不过尺许,皆被他悄悄带出府换成银子。 奴也是怕,怕事情败露,一家子都要跟他遭殃,所以不敢声张,直到今年年初,他像是终于醒悟过来,不偷了。 奴还为此高兴着,哪想到没几个月,这人就不见了!” 待吴氏说完,这下不只是王承文脸色难看,连王尚都有点黑脸。 被赐姓的家生子都是家里得用的人,多少都会接触到主子的秘密,这样的人连发卖的可能性都不大,若犯大过,唯有杖毙绞杀。 王顺与妓子厮混,败坏的是王家的名声,但若只有此也罢了,若是传出什么秘事,王家才真是倒了大霉。 这么一想,王承文反倒好受了不少,只要不是害王家丢官的什么秘密被传出去,不过丢点银子坏点名声,也就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顶着其他人同僚古怪的目光,王承文若无其事的看向林清,颇有点挑衅的味道。 林清看向吴氏,问道:“你说王顺与妓子厮混,可有证据?” 吴氏道:“有,就在奴住的那房子东南角的木柜底下藏着。” 押她过来的天禄卫立即前去,不多时就拿了一把木梳回来,交给林清。 梳子只是便宜的榆木梳,连个雕花都没有,唯有角落处雕着‘春桃’二字,字迹歪歪扭扭,如同小儿涂鸦一般。 林清将木梳递给燕纯殊,燕纯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又看,确定没有遗漏后才传给一边的章杰余,章杰余又传给另一位刑部官员,就连王尚和王承文都看过一遍,才重新被放回林清面前那张八仙桌上。 燕纯殊道:“好,现在证据确凿,春桃是北部来的暗娼,王顺是她的恩客,甚至为讨好她不惜窃取主家财物,那之后呢?” “燕大人是否想过一个问题,王顺偷盗财物是为了换钱,那便需要销赃,可赃物被销到了哪里?”林清顿了下,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众人。 “我的人找过街面上的大小店铺,却一无所获,后来我想着是不是王顺被人引到了黑市,可我的人查过之后,仍无所获。” “故弄玄虚!”蔡国公冷哼一声,“王顺偷东西要钱,可街面上没有,暗地里也没有,可按照吴氏所言,他又的确拿到了银钱,那东西到底被卖到了哪里?” “是啊,被卖到了哪里呢?”林清笑了笑,并不在乎蔡国公的挑衅,“所以我又做了一个假设,还有一个人隐藏在暗处,帮助王顺将东西换成银子,也就是第三人。” 此言一出,却让众人面面相觑,前面听起来就像是家里遭贼,怎么到了这,好像画风就跟着变了似的? 钱崇钧也是不屑的冷哼一声,一甩袖子,“什么第三人第四人的,昭国公究竟想说什么!” 林清说道:“王长陆用的东西,哪怕是弃之不用的,也必定是珍品,价格不菲,此人能与王顺沆瀣一气,要么背后有路子,要么便有足够的银钱将东西吃下。 但无论如何,这样一个人必是拥有一些势力,与王顺生活的环境地位不符,这两种人若无人在中间撮合,很难走到一起。” 燕纯殊却是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春桃?” 林清颔首,“春桃至少是其中一环。” 章杰余蹙眉说道:“可春桃死了!” 林清笑了笑,“是啊,因为春桃死了,所以王顺便没有理由再去行窃,可没几个月,王顺便失踪了。” 她看向桌上的扇盒和佛珠,“接着大理寺佐史谢长乐失踪,而这两样物件同时出现在谢长乐的房子里。 王顺偷了那么多东西,皆未曾流露分毫,偏偏只有这两样成了例外,且王顺与谢长乐互不相识。 怎么看,这东西都出现的过于蹊跷了。” 第444章 第 444 章 …… 第444章 谢长乐比起春桃和王顺要好查的多, 毕竟是名吏员,行动亦有章法可循。 这两样东西便是林清的人寻到谢长乐养的那名外室,当时林清与刘烨一同过去搜出这两样物品。 燕纯殊忙问:“谢长乐有没有可能就是春桃为王顺介绍的那位第三人?” 林清摇了摇头,“谢长乐财力不够, 人脉也不足以达到这种程度, 事过留痕, 若真是他,藏不住。” 燕纯殊思索片刻, “那就代表谢长乐至少是认识春桃又或者认识那个第三人。 等等……春桃死于一年前, 可谢长乐死亡时间不过数月,这么一看, 谢长乐与第三人认识的可能性更大!” 林清颔首,“这其中又有一个问题——谢长乐致仕。” 有神秘之人冒充官员传话,以至谢长乐的致仕流程被人为干预延长,谢长乐本人亦有明显异常, 他那外室也曾说起, 谢长乐似乎攀上什么关系, 要带她去做官夫人。 但最后谢长乐应是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才着急搬家,但想来还是贪欲占据上风, 所以他还是死了。 燕纯殊对谢长乐致仕的过程也有所了解,但这样的官员太多了,且谢长乐贿赂的上封也的确没有问题, 所以才调转查案方向。 可如今他听林清这么一说, 忽然就通透了,“所以这第三人必是身居高位!” “谢长乐其实很聪明,他提前留下线索, 想着能威胁对方,但他怕是到死都没想到那人已料他所料,提前将东西取走。” 林清拿过扇盒打开,露出夹层,“但也并非全无所获,这扇盒檀香浓郁,便是我一时间也没察觉到不对,可回去之后我又仔细查看,果然还是捕捉到一丝奇怪的香气,可那气息极淡,我也是辨了许久,才发现那是油烟墨与檀香混合之后的气味。” 大渊官员用墨也有讲究,五品以下用松烟墨,四品之上方才能用油烟墨,若是官居一品,还有贡烟、漆烟等等,真到了这个位置,用墨反而随意。 既然是用油烟墨写的信,那必是四品官以上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色变,原本建立起来的推测再次被推翻,事情仿佛又上升一个高度。 可他们又想不通,官居四品足以成为上等人,并且在朝中拥有一定势力,这样的人又为何会与别家的家奴、暗娼和吏员搅合到一起? 这身份不说云泥之别也没差了,犯不着啊? 也有些人悄悄瞄着王家,心中猜测这怕不是政敌跑来折腾王家的吧? 此时王尚也有点绷不住脸色,终是开了口,“所以对方的目的是我王家?” 然而林清却再次摇头。 王尚蹙眉,这怎么看都像是冲他王家来的,又有何不对? 便是燕纯殊与章杰余也这么想,燕纯殊不禁问道:“如果不是冲着往来的,还能是谁?” “他们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林清抬手指向自己,“是我。” 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瞪着她,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样。 林清笑了,畅怀大笑,却又透着一股无人发现的阴鸷,许久方才停下,化为轻蔑,“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很是混乱,不过数个毫无干系的小事情罢了,可直到我天禄司暗卫被杀,莫大同使用那包药剂,我方才察觉到一丝端倪。” “计划开启的时间比我们预料的还要早,他们需要研发一款药剂,要做到绝对的无色无味,不会被我察觉,也不会被市面上所有的药剂抗性影响。 因为我的嗅觉异于常人,唯有做到这般才有让我中招的机会。 想来他们一开始的本意应是对我发动刺杀,所以才有了专修敛息之术的刺客。” 章杰余忍不住开口打断她的话,“既是朝堂高官,又为何杀你?” “高官就不能是他国细作了?”林清的话透着凉意,视线扫过在场诸位,今天请的本就是多是贵客,四品之上的官员也不少。 比如躲在后面没说话的英国公陆云举和连杰,比如前面看林清不顺眼的蔡国公沈明远和兵部尚书钱崇钧,再比如前面的大理寺卿章杰余和刑部尚书燕纯殊。 还有怀王、王尚、乔秋远等人。 这还是把其他无关之人都请走的前提下,否则会更多。 林清的话犹如水入沸油,顿时让众人神情再度大变。 四品高官能接触到太多的朝廷机密,如今三国情况反复,若真有这等细作,怕是会出大乱子。 “这怎么可能!”乔秋远突然开口,“你当我大渊四品大员都是闹着玩的,怎么可能会有细作混进来!” 他声音还没落下,就见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些许古怪和鄙夷,像是在说原来真有傻子混到四品官的。 章杰余也是眉脚直跳,奈何旁人能看热闹,他不行,谁让这人是他大理寺的少卿,“若无确切证据,想必昭国公也不会开这个口,你且出去醒醒酒吧。” 乔秋远缩了缩脖子,垂着脑袋就要往外走,却在门前不得不停下。 两名天禄卫站在那,均是身高体壮,如两堵肉墙一般截在他的面前。 乔秋远赔笑,“劳驾让让。” 可没有林清的命令,天禄卫动都未动,仿佛没听见一般。 乔秋远无奈,只能扭头看向林清。 林清似笑非笑,“乔大人急什么,毕竟你在这里面的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不错。”燕纯殊赞同道:“毕竟贼人利用的是乔秋远的身份,还是留下为好。” 话说到这份上,章杰余也不好再说什么,瞪了一眼乔秋远后,转过身去检查四周情况,眼不见心不烦。 乔秋远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挪到外间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两名天禄卫这才侧身站在一边,不妨碍外面人的视线。 所有人再次看向林清,林清沉默片刻,接着说道:“实不相瞒,那间鬼宅的主人名叫周福生,本是我天禄司的人,但后面执行任务时意外坠崖,被上雎细作抓走,被蛊虫控制。 但周福生心在我司,一直暗中布置,那间宅子便是他布下藏宝之用,只是宝贝特殊,以至井水产生异变。 春桃之所以时常前往,便是查看井水,借故宣扬鬼宅,也是避免有人乱入。 她在替周福生看管那间宅子。” 四周鸦雀无声,大家神情各异,有些人已经明悟,有些人还在思索,有些人则压根没跟上林清的思路,满脸茫然。 燕纯殊微微蹙眉看着林清,“证据呢?” 林清瞥向秋娘,秋娘从布包里取出名单放在桌上,又取出一张纸放在那,上面写着——平安巷锁匠,古长顺。 林清在古长顺的名字上指了指,“因为锁匠。鬼宅有密室,密室内才有锁,若想开锁,首先需要开启外面的机关打开密室。 那日我与刘烨亲眼所见,内里机关陷阱不少,很是凶险。 但开启密室的暗语乃是我天禄司曾经用过的密语,也就是说说除了我天禄司的暗卫,能开启那里的,就只剩下我与周福生,还有能站在周福生身后看他打开机关的人。” 蔡国公冷嗤一声,“可若如此,春桃又怎会帮助细作?” 林清只吐出两个字,“为情。” 事实就是这么讽刺,当她拿到天禄卫调查来的结果也是沉默良久。 春桃曾得过一场重病,几乎花光身家,就在濒临死亡之时遇见一位恩人,给她一大笔银子治病。 恩情也好,爱情也罢,若春桃没有叛主,就不会有锁匠毁尸之事。 若她并非自愿,鬼宅不会暴露,王顺也不会与那人搭线丧命。 但干他们这行的,动心之后也没几个好下场,尤其像春桃这种,知道的秘密太多了,那人又怎会放过她。 所以当春桃再无利用价值之时,便是她的死期。 林清说道:“两人一拍即合,那井中残骨多数皆是被灭口之人,而且想来大多都非渊人,所以才会找不到身份户籍。” 怀王问道:“你不是说他的目的是刺杀你吗?这么费劲力气又有何用?” 林清瞥向桌面上的佛珠和扇盒,“因为对方改了主意,打算给我一个更加合理的死法,借此避免被我师父报复。” 天禄司指挥使的徒弟就不是那么好当的,每一届指挥使几乎都是坐稳位置就开始收徒,但朝堂官员忌惮他们,其他国家同样忌惮他们。 所以师父一个疏忽,又或者徒弟判断出错,人就没了。 为了传承,指挥使只能继续收弟子,周而复始,直到有一个能够成长起来,接替位置。 但诸葛绪要比前些任的指挥使更疯狂,每个杀了他徒弟的都被他成倍的报复回去。 收下林清的时候,诸葛绪也是刚为上一个徒弟报完仇。 诸葛绪或许也觉得林清活不久,所以才不在乎性别,却不想林清竟然坚持下来走到现在。 林清如果就这么死了,诸葛绪势必会为她复仇。 以诸葛绪的老辣,凶手隐藏的概率很小,所以若有机会给林清一个合理的死法,诸葛绪就是想报仇也找不到人。 而且林清已经继承指挥使的位置,如果林清死了,诸葛绪又没有第二个弟子接替指挥使的位置,那么很可能就会是皇帝指派或者朝堂选人出来继承天禄司。 那天禄卫的意味可就变了,而且对朝堂和他国的威胁也会大大降低。 怀王眼睛一转,道:“那人杀死春桃是在一年之前,可王顺失踪却是数月前的事情,也就是说他为了设计于你,曾在数月前联系王顺,并支使王顺盗走这两样物件,目的便是在今日寿宴嫁祸于你?” 第445章 第 445 章 …… 第445章 怀王的话合情合理, 不少人也是这么想的。 但燕纯殊却否定了,“若只是如此未免太过简单了。” “不错。”林清稍稍颔首,“那人真正的目的并非偷盗,而是让王顺盯住王长陆, 记住王长陆的日常习性, 好借此安排下一步计划, 让我与王长陆发生矛盾,做出杀人动机。” 她顿了顿, “但我推测对方目的并不止于此, 王顺只是其中一步棋,包括王长陆也是。 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今日死的是王家哪一个人, 只要是王家嫡系就行。 那佛珠和扇盒不过是王顺偷盗成性,顺手牵羊罢了,所以才需要对此进行隐藏,也就到了谢长乐手中。” 燕纯殊下意识上前一步, 一手拍在桌上, “可我记得王顺失踪的时间早于那位谢佐史失踪的时间, 既是王顺所盗之物, 又怎会出现在谢佐史手中,这说不通。” 林清笑了笑, “王顺偷的东西是交于那位细作换取钱财,那么在偷走佛珠与扇盒之后,王顺除了找他, 没有第二个可以帮他销赃的人。 所以东西本该在细作手中, 却又到了谢长乐手中,而谢长乐扬言攀上关系,即将右迁……” 这就像是一层窗户纸, 隔着看便如雾里看花,可一旦捅破了,立即就清晰起来。 燕纯殊原本就有些思绪打绕,这一下子就通透过来,“那细作必是露出端倪被谢佐史察觉,他借此要挟,想从细作那里换取好处! 那这两样东西……或许便是谢佐史偷过来用来威胁那人的!” 林清赞赏的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接下来就容易了,谢长乐在大理寺办差,日常出入皆有踪迹,可以说除了大理寺外,他便只在那间租屋内,偶尔悄悄离开与外室私会。 以他的行踪来看,能与高官有所接触,又能察觉到纰漏之处,地点也只能在大理寺内部。” 大理寺! 今日到场的大理寺官员并不算多,大理寺卿章杰余,两位少卿刘烨和乔秋远,还有几位颇有家势的寺丞和寺正。 不过要说四品之上,那就只能是章杰余、刘烨和乔秋远三人了。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刺向他们,但很快就有人喊道:“刘烨刘大人怎么不在这里?” 又有人说道:“我刚刚看见刘大人似乎是与昭国公一起逛园子来着。” 话音还没落下,不少人的目光又落在此人身上。 这是个青年公子,身材略胖,脸蛋微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被众人瞪得直缩脖子。 连杰都没禁住嘴角抽搐几下,“你是黄门侍郎张大人的公子?” 胖公子有点害怕,缩头缩脑的给连杰作揖行礼,“晚辈张维千,是问之好友。” 连杰问道:“张大人没来?” 张维千道:“父亲感染风寒,不能前来。” 连杰明白了,但好歹也是自家儿子的好朋友,不好不管,便道:“站我后边,别多话。” 张维千立马躲到连杰后边,恨不能把嘴捂上,不过有连杰在,倒真没人敢说什么。 连杰看向大理寺卿章杰余,说道:“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怎不见刘大人?” 章杰余脸如被碳薰过,尤其在连杰这话之后,他更是难受,又怒又怕。 他很看好刘烨,怒其不思进取,与林清这等人厮混。 又怕被此事牵连,连致仕都成了妄想。 不过他好歹为官多年,脸面上也能撑得住,“此事尚未定论,并无绝对证据。” “也不能说没有。”林清笑了笑,“我办这件案子的时候,刘烨一直在我身边,包括得到这些证据,又有勿望山残匪莫大同等人作证,曾经研发药剂送至双砚街书肆中装有杂宣的纸匣里。 我的人曾去查过,那日杂宣卖的好,只余一盒,是专门为刘烨留下的。 方才我又一直和刘烨在一起,若他将药剂洒在衣服上,我的确难以察觉。” 话说至此,合情合理。 怀王神情冷如寒冰,“刘烨一直很得昭国公器重,若是他下药谋害,的确让人防不胜防,那昭国公中招也是情有可原。 若这样说来,杀害王长陆嫁祸给昭国公的便该是他,这会怕不是已经畏罪潜逃了。” 他正要挥手派兵捉拿刘烨,却被林清给拦住了。 怀王愣了一下,看着自己被拖住的手腕,想不通刚刚还坐在桌前的林清是怎么飘到他面前的,但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昭国公这是何意?” 林清笑了笑,并不介意怀王的冷脸,“有些事看似合理,却处处漏洞,不说其他,刘烨为何害我?” 怀王不假思索,“即为细作,你本就是他们的目标,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好,便如你所说。”林清颔首承认,接着说道:“可刘烨与春桃并不相识,而且刘烨没钱。” 怀王反驳:“或许他有同伙。” 林清环臂而站,丝毫不被怀王影响,仍旧一片温和,“若刘烨真是细作,谢长乐又怎会将王家线索留给他,让他寻到鬼宅。” 而且她当时就在那里,刘烨对机关的生疏逃不过她的眼睛。 怀王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地方,嘴唇蠕动,终是不甘心的闭上了。 事实证明他的确不如林清,若想从林清手中讨到好处只怕不易,看来还得在别处想想办法了。 怀王争权的事情很隐蔽,但仍有少数人看出端倪,尤其像连杰和王尚等人,心里难免多了些警惕。 但也有人压根不在乎,一心都在案子上面,比如燕纯殊。 他仍旧垂眉思索着,压根没在意那边的波涛云涌,说道:“可如今来看刘烨嫌疑最大,若不是他,大理寺内四品之上的官员便只剩下章大人与乔大人了。” 章杰余忙道:“我年事已高,且不说那春桃的年纪都能当我孙女了,往常出入也有侍卫家丁跟随,便是刚刚案发,我也在宴上并未离开!” “那也不是我啊!”乔秋远见所有人看向他,神情带上慌乱,“虽说那细作冒充我,但我有证人……” 林清打断他,“不,你没有。” 乔秋远怔住,挣扎片刻,道:“那日我就在春雨阁,身边有不少人……,他们都能给我作证,我那几日都在阁内不曾离开。” “乍一看确实如此,但只要细想,你所谓的证人根本就站不住脚。”林清轻笑一声,目光却逐渐冷淡下来,“青楼有一特性与他处不同。 其他铺子乃是白日营业,夜间闭店休息,但青楼却是正好相反,夜里生意正好,反而白日都在睡眠之中。 所以你即便点了再多姑娘小倌,也是在夜间胡闹,白日里,尤其是上午那段时间都在睡梦里。 一群睡着的人又如何能知道你是否离开过。” 林清的话犹如雷霆,却是让众人心神大震,燕纯殊看向乔秋远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 乔秋远本能的后退一步,“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指认我是细作!” 林清说道:“那日与莫大同在平安巷见面之人便是你吧,我天禄司盯梢的暗卫在那时被杀,根据当时的情况推测,凶手应是天禄司内部的熟悉之人。 前些时日,天禄司内部的确丢了一张假面,普通的贼进不去皇宫,也不可能绕过禁卫和天禄卫盗取衙门里的东西。 不是陌生人,便只能是熟人作案,那几日过来天禄司衙门内的,唯有几名大理寺的官员。 偷儿藏在大理寺内,装成大理寺的人,还能通过守卫拿走令牌,知晓通行暗语,若无内鬼,绝不可能办到。 那张假面是司内一名天禄卫的脸,那名暗卫想来也是见过,所以一时没有防备,才会被偷袭暗杀。 后来我也遇见了刺客,那是个勾越人,敛息功夫极佳。 是你安排的刺客,也是你将药剂交给莫大同,意欲陷害刘烨,让他替你背锅!” 林清缓步上前,每一步重若千钧,逼得乔秋远连连后退,也愈加慌乱。“还有谢长乐。 谢长乐为大理寺佐史,负责卷宗文书等差事,与你在公务上有所重叠,他若偶然在你那发现什么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乔秋远自然不认,“凡事要讲证据,大人所言俱是推测,又如何能借此冤枉我!” 林清停下脚步,认真的打量了几眼乔秋远,这神情倒真是像被说中一般。 乔秋远悄悄松了口气,然后他就看见林清笑了。 林清说道:“你以为我在这与你啰嗦这么久是为什么?” 乔秋远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林清笑道:“你不觉得我身边过于空旷了?” 乔秋远立马反应过来,若是往日,林清身边可能会没有其他人,但像孟杰周虎这类人必会有一人候在她的附近听候吩咐。 可今日竟然只有一名昭国公府的下人! 却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众人看去,只见天禄司副使王武带着一队天禄卫疾步走来,后面两人还抬着一个箱子,直到林清面前。 王武躬身行礼,道:“禀指挥使,天禄卫已将乔府围住搜查,财物仍在造册,属下在乔秋远书房的夹层内发现这些东西。” 他命人打开箱子,露出里面各种零碎的物件,都不算大,样式老旧,却也都不是凡品。 王承文只粗略看上几眼就认出一些物件,“那砚台是老三送给长陆的,那玉簪我好像也见长陆戴过……” 王武出声解释:“这些都是王顺偷走的那些东西。今日我天禄司指挥使早已安排妥当,乔秋远前脚入府,我天禄卫便将乔府围住。” 王武话音未落,孟杰也从远处走来,旁边是脸色苍白的刘烨,后面跟着一群天禄卫,又捆了一大批人的人,粗略一数足有五十之数。 他们大多穿着各家下人的服饰,以王家最多,还有些则穿着百姓布衣,腰间却挂着兵器。 孟杰禀道:“头儿,咱们的人顺着乔秋远这条线摸上去,抓有细作三十二人,埋伏在外的刺客二十三人,刘大人也被找到了,差点被这些人灭口。” 原本就半满的院子这下再次挤挤挨挨,只是比起怀王府的侍卫,天禄卫数量陡然增多,形势也再次逆转。 怀王这下是真怕了,连那点子傲气都彻底散了,蔫的跟几天没浇水似的。 众人亦是震惊至极,不敢置信的看着院子里的这些人,甚至有些人在里面发现自家下人。 燕纯殊更是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看这架势他便知道林清怕是还没进王家大门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所以……谁还记得今日是来参加寿宴的? 但无论如何,有这些证据在,足以证明乔秋远便是勾越细作。 可当他们看向乔秋远时,发现这人大概是觉得装不下去了,原本的慌乱已经不见,愤怒又憋屈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连声音都满是戾气。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后牙槽里磨出来的,光是听着便让人牙酸难受。 “昭国公真是好手段!” 第446章 第 446 章 …… 第446章 乔秋远多少有些破防, 这滋味像极了他算准备了每一步,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最后关头,临门一脚, 功亏一篑。 如果眼神能杀人, 他恨不得将林清碎尸万段。 林清却很平静, “手段算不上,只是职责所在, 是人是鬼, 总得查个分明。” 乔秋远咬牙切齿,“可你未必就赢了, 便是查出我是细作又能如何! 王长陆死于你手,我就不信王家会真的放过你这个凶手!” 林清斜睨着他,轻嗤一声,“谁说王长陆死了?” 乔秋远一愣, 不敢置信的瞪着她, “不可能!燕纯殊明明已经看过!” 说到这他猛地顿住, 看了看从头至尾算是平静的王尚, 看了看一脸无所谓的燕纯殊,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林清看他如同在看一个傻子一样, “这么大的局,哪是我自己能做下的。” 王长陆的尸体动了动,缓缓从地上坐起, 整理了一下衣裳, 而后起身站到林清身后拱手行礼,“属下暗九,拜见指挥使。” 话音未落, 只见前面一间客房的门被打开,荣惠郡主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赫然跟着真正的王长陆! 王长陆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扶着母亲来到王尚身边,跟受了刺激似的。 今日于他而言也确实精彩。 王承文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又惊又怒又喜,最终只能埋怨一句,“父亲,你们瞒的我好苦!” 荣惠郡主温婉得体,闻言一笑,“事关重大,乃是陛下亲自示下,又事关长陆安危,二弟要怪便怪我吧。” 王承文哪里敢责怪郡主,“大嫂万不可这么说,侄儿安危才是最为重要的,无事就好。” 往两个王长陆相距不远,乍一看真就一模一样,大家伙看着他们,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这把怕是几位要员联手设局,为的就是乔秋远这条鱼。 只是其他人明白了,但对乔秋远而言,却让他几乎崩溃。 “不可能!”他双目血红,指着王长陆的手微微发颤,“人是我亲自杀的,便是替身,他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因为这个。”林清拿起桌上那把造型夸张的匕首,刃部朝下,对着桌面一刀刺下。 预料中的刀刃刺透木料的场面并未发生,只见那刀刃挨到桌子时便不断回缩,直至完全缩入刀柄,还有残余的红色粘稠液体从刀柄的缝隙渗出,滴落在桌面上。 乔秋远傻眼了。 林清将匕首丢在桌上,“早知道你有问题,之所以不抓你,便是想要利用你顺藤摸瓜,将剩余的细作悉数抓住。 看得出来你有几分聪明,也对自己的谋划颇为得意。 你对我应是仔细研究过,得知我这人极为多疑,便利用莫大同和那些药剂引诱我怀疑刘烨。 在你看来,以我这种性子即便知道刘烨是被人冤枉,也不会对其提防,不再交心,这也方便你接下来的设计。 若我能直接将刘烨送入牢狱那就更好了,你会找机会放走刘烨,顺便将黑锅彻底扣在刘烨的头上。” 林清都不得不承认乔秋远的确是踩着她的性子来的,但显然低估了她对刘烨的信任,也低估了她的智商。 可这又何尝不是给她机会呢。 她接着说道:“我府中有神医,查清那药中所用全部药材或许需要时间,但查出大体范围并减轻药效却不是难事。 天禄司的人早在进入王府之前便已服用解药。” 林清又指了指桌上的匕首,“这匕首可不好做,光是掏空夜明珠藏入血袋便非一般工匠能够做到,幸好最近神霄宫的那些人也在,总算能将血囊藏入夜明珠内,又将刀刃做出两边尖锐的形状。 只要刀刃回缩,便会捅破血囊,造成受伤出血的假象。 从你之前的布局便能看出你这人很是自傲,所以今日那场鉴宝会便是特意为你所设,若能用此等宝物杀人,完成最后一步计划,想来你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而后丫鬟打湿刘烨衣衫,你递上手帕帮他擦拭。 但你那方帕子已经提前浸过药剂,沾过湿掉的衣裳,便会将药剂残留在衣服上,也方便你接下来的嫁祸。” 听她说完,秋娘取出一方手帕放在桌上。 既然派人盯着乔秋远,自然也在他完成目的丢掉手帕后又捡了回来。 这是铁证,乔秋远赖不掉。 林清指向角落的铜制香炉,“但真正的药剂并非在衣服上,而是在香炉之中,毕竟要起作用,那点药量可不够。” 乔秋远只需提前派人将所有客房里换上这种药剂,等林清中招之后,再将香炉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 但林清早已服用过解药,看似昏迷实则清醒。 她亲眼看到乔秋远等人的动作,自然也看见他们更换香炉。 所有自以为是的秘密,不过是在她眼前如同杂耍一般的持续。 “若我没用那把匕首呢?”乔秋远是真没想到林清竟玩了一把将计就计,直到此时他方才察觉到心里升起的惧怕。 “此处已是天罗地网,你若用了还能活久点。”林清露出笑容,明明还是那样和善,却让人浑身发寒,“若不用啊,直接送你见阎王。” 乔秋远暗感要糟,扭头就跑,别看他胖,却脚下生风,直冲怀王而去,手中也多了一把匕首。 怀王在王长陆出现时便已卸下防备,堂而皇之的进屋子看热闹,哪想到还会这么一出,眼瞧着那散发着银芒的匕首越来越近,脸上的神情仍旧处于懵逼状态,根本来不及做其他反应。 四周的护卫倒是有所反应,但他们的动作与乔秋远相比,就像是被放慢数倍,刀刃都搁在怀王脖子上了,他们的刀才拔出小半。 乔秋远一直都知道,要想赢一场漂亮仗,不但要玩阴谋诡计,还要比谁藏的底牌多,但凡有一张底牌别人猜不到,即便赢不了,也足以活命。 他从察觉不对就瞄上了怀王,只要抓住怀王,这王家便谁也留不得他。 谁能想到一个胖子却有如此轻功呢。 然而林清比他还要快,恍若瞬移一般,在那匕首落下之前,一把抓住乔秋远的手腕,向下一拧,只听一声骨骼脆响,乔秋远随即发出一声痛嚎。 匕首下落,正好落入林清另一只手中。 她随意掂了掂,嫌弃道:“还以为至少也算是个宝贝,没想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语罢直接将乔秋远甩飞出去,落入天禄卫之间。 数名天禄卫一齐涌上,眨眼间就将乔秋远五花大绑。 所有人全部落网,天禄卫押着人离开王家,押往司狱。 林清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渍,朝众人说道:“我这正事办完,就不妨碍各位吃席了,告辞。” 大家伙面面相觑,也没谁敢站出来拦人,按理还得王家出来寒暄,但王承文是真怕了,就林清刚刚表现,他总觉得即便是他好像玩不过那半大小子。 王长陆有点犹豫,被荣惠郡主拽到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最后也只能王尚自己来,他看林清还挺难受的,这么个宝贝要是他家的该多好啊,怎么偏偏就被诸葛绪那老小子捡了便宜。 要是王家晚辈连个挑大梁的都没有,他也不至于这么糟蹋自己的寿宴。 但王尚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林清实际上查到的绝对比说出来的还要多,哪个世家里没几个糟心玩意儿。 他在心里大骂了几句王长陆废物,脸上却露出和煦笑容,“昭国公不如留下吃过再走,也与我们几个老家伙闲聊几句。” 林清笑道:“承蒙诸位配合,今日这事才能如此圆满,陛下还在宫中等消息呢,我这做臣子的也不好让陛下等着,不如下次,正好我府上也该宴请了,到时再好好聚聚。” 话说到这份上,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林清又与人客套几句,而后抬步走出王家,只是走在街上,笑脸便彻底消失了,冲孟杰招了招手,“情况如何?” 孟杰说道:“都看遍了,并未找到指骨异常之人。” 当时在平安巷杀害暗卫之人用的指法,若要修炼此法,长年累月下来,双指指骨定会出现异变。 林清命孟杰等人势必要查细作双手,不能漏过任何一个,如今来看那人不在里面。 林清微微蹙眉,她刚刚还特意看了下乔秋远的双手,也并没有发现问题。 全都不是么…… 她双目渐冷,“到底还是漏了一个。” 孟杰问道:“可要全城搜捕?” 林清制止道:“不必,先审讯乔秋远,弄清楚他为何要让莫大同绑走刘知芳。” 刘知芳是永宁侯府新找回来的那个假千金,被莫大同劫持后如今就关在天禄司的司狱之中。 刘知芳只是民妇,若刨去与林清和永宁侯府有关的经历,并没有任何作用,可乔秋远为何要莫大同绑走刘知芳? 林清觉得这里有些说不通,还得好好审审,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想清之后,她亲自跟着,将所有人押入司狱,而后直接骑马入宫—— 作者有话说:脊椎病太严重了,之前吃药不管用,今天又去拍了核磁共振,五月一想好好休息一下,顺便等结果。 第447章 第 447 章 …… 第447章 御书房内, 一切如旧。 宫人分立各处,垂首而立,或许是地龙烧的太暖,守在前面角落的一位宫女稍稍张了下嘴, 自认为隐蔽的打了个呵欠。 结果一抬眸, 就对上吴德海凌厉的视线。 宫女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来,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吴德海压低声音,“滚出去找柯御侍领罚!” 宫女想要求饶, 却又不敢说话惊扰陛下, 只得连忙起身出去。 吴德海无声的嗤了一下,用目光将周遭的宫人警告了一遍, 又去外面嘱咐了几句,让下边烧地龙的太监仔细着点,这才返回御书房内,挪着猫步来到李明霄身后, 却是禁不住看了又看。 李明霄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 右手边的奏疏仍旧堆得满满当当, 只是往常这个时间点, 书案左边应该已经堆了不少批阅完的奏疏,若是哪日速度再快些, 保不准已经让宫人往三省衙门那边送去一批了。 可今日却是不同以往,书案左边只零星摆着几本批阅完的奏疏,陛下手里倒是还捧着一本, 看着也不厚, 但那第二页似乎停了小半刻钟了。 吴德海又看向皇帝,禁不住又是眼皮跳了跳。 往常陛下只着黄袍,今日却换了一件青色长衫, 连发髻都不像以往那般严肃,而是选□□间正流行的发髻。 乍一看,倒是更加丰神俊逸。换成哪家公子,吴德海都得夸上几句。 可这是皇帝。 那就不大对劲了。 好像上次从永宁侯府回来,陛下就不大对劲了…… 吴德海正走着神,余光瞥见李明霄的手动了下,立马回神挺胸站好,头却稍稍垂下,略上前一步,听着吩咐。 可李明霄只是放下手中折子,“什么时辰了?” “已是申时过半,可要宣膳?”吴德海回了一句,扭头向后面甩了个眼神,宫人们立即动了起来,将房内烛灯一一点燃。 李明霄却好似没听见后面半句,只是失神的看向窗外,冬季天黑的早,这会已经开始见黑了,“都这个时间了,阿清怎么还没过来?” 吴德海嘴角略微抽搐两下,而后习以为常的答道:“今日王家宾客不少,应是事情较为棘手,方才费了些时间。” “也是。”李明霄赞同点头,“王家局面复杂,若非阿清提前察觉,怕是这会又要另起争端。” 他的语气随即又冷了下来,“若不是阿清兜底,换成旁人,怕是这会连皮毛都没抖清楚。” 吴德海挺想说那不是别人弄不清楚,实在是昭国公太过变态。 不过死几个混混和吏员,又出了点丑闻罢了。 说句不好听的,京城里面哪家还没点说法,到百姓嘴里还不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谁会在意这个。 偏生到了人家昭国公眼睛里,愣是察觉到其中猫腻,又在人家前面着手布局,来了个将计就计。 别说大渊了,就放手另外两国,还有谁能有这本事。 吴德海想归想,面上却满是赞同和倾配,“旁人哪能与国公爷比,国公爷龙章凤姿,武功卓绝,定是天上仙人见陛下勤政爱民,特意派来为陛下分忧的。” 李明霄听了这话,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却是摇了摇头,“又岂止如此呢,你不懂。” “啊?”吴德海难得的没跟上李明霄的思路,双眼微微瞪大,却又在失神片刻后立即回神,一抬眼就见林清正匆匆向这边行来,忙道:“国公爷到了!” 李明霄压下翘起的嘴角,转身重新回到书案后坐下,拿起一旁看到一半的折子,却是斜了吴德海一眼。 吴德海会意,连忙挪步出了御书房的大门,而后一溜烟的跑到林清面前,弯腰赔笑:“国公爷安好。” 林清虚扶一把,“吴公公客气了。” “都是奴该有的礼儿,哪有对错一说。”吴德海顺势走到林清身旁,压低声音,“您可算来了,陛下心中担忧您,也就早上用了一顿膳,之后就没再吃什么。” 林清脚步微顿,“不妨让宫人准备着,我这就去劝劝陛下。” “那就劳烦国公爷了。”吴德海弯腰说了一句,对旁边的小太监招招手,仔细吩咐了几句,这才跟着林清一同往御书房走。 然而刚到台阶下边,就被人给截住了。 林清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宫人,生的肤如凝脂,眉目如画,一身宫装亦是比普通宫人华丽不少,腰肢纤细,不堪一握。 只是美归美,那目光看向林清没多会就带上了敌意和警惕。 林清挑了挑眉,对一边的吴德海问道:“这美人坯子可是第一次见,谁啊?” 吴德海低声道:“伺候陛下的姚掌事腰伤犯了,近些时日动弹不得,便让她徒弟暂时顶些日子。” “姚掌事的徒弟?没见过啊?” “她叫柯清漪,姚掌事向来把她当成宝贝,别说国公爷了,就是奴都没见过几面。”吴德海说这话难免多了点阴阳怪气,小姑娘年纪不大,做事也冲,这几日他也没少受气,要不是看在姚掌事的面子上,他早把人料理了。 “这样啊……”林清垂首扶了扶腰间剑柄,而后抬步绕过进了御书房。 吴德海腰杆挺直,斜了眼柯清漪,白眼一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跟上林清走进门里。 柯清漪脸色铁青,但凡对面两人说她几句又或直接体罚,她都有应对的法子,偏生这样的无视让她毫无办法。 她也知道不该如此,可不知为何,一看见昭国公那张脸,心里莫名就起了敌意。 柯清漪调整好脸色,也跟着二人进入御书房内,可还没走两步就被吴德海给拦下了。 吴德海似笑非笑,“柯御侍,陛下与国公爷有要事相商,退吧。” 柯清漪看着已经与皇帝对坐的林清,红唇轻咬,行礼退下,可没两步又被吴德海给叫住了。 吴德海皮笑肉不笑的斜睨着她,声音微尖,“柯御侍,不是我说你,以前姚掌事在的时候,可没谁敢在御书房里瞌睡,回头你可得好好说说,且不可再发生这等事情了。 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得为陛下分忧才是。” 柯御侍心里恨极,头却是垂了下去,“吴公公教训的是,此事的确是我疏忽了。” 吴德海哼了一声,与宫人们一同退了出去。 柯清漪咽下怒气,紧随其后。 御书房的门被重新关上,偌大个地方安静下来,只剩林清与李明霄二人。 林清这才放下端起的茶盏,笑道:“陛下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李明霄将手中折子扔在一边,“本是看在她师父的面子上,不过终究是扶不起来的东西,改日寻个由头换了。” 林清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想来用不了多久,她便能把自己料理妥帖,到时陛下顺水推舟就是。” “也好,姚掌事毕竟是朕年幼时便跟着的,这么些年下来也不容易,全当给她最后一点体面。”李明霄说到这顿了下,忽的蹙起眉,“你受伤了!” 林清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右手的虎口处,这才发现上面多了道血痕,也就不到寸许长度,要不是李明霄说起,她估计等伤好了都不知道。 “一点小伤,明儿个就好了。” “既是伤口就不能怠慢。”李明霄起身离开,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玉罐来,拉过林清的手摊平,而后用罐子旁挂的金色小勺挖出一点药膏,在那伤口上轻轻涂抹。 皇帝用的东西自是顶好的,林清没感觉到疼,反而感觉到一股沁凉,鼻间也多了一股如雪般的气息。 “这是西边进贡的雪草生肌膏?” “是啊,这东西稀少,如今也只有两罐,一罐在这,另一罐在你府上。”李明霄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林清,重新将药罐盖上,却没送回去。 “怀王没找您要?” “前几日要过,朕告诉他用完了,又让吴德海给他两瓶八宝回春散,打发了。” 八宝回春散虽说也很珍贵,但十瓶加一起也比不得这生肌膏珍贵。 林清能想到怀王憋屈的样子,毕竟皇帝在宫里又没受伤,怎么可能会把药膏用完,李明霄这是找借口都没太走心,但不得不说,就是挺让人高兴的,尤其在王家时怀王干的那些事,她就更开心了。 李明霄见她唇角带笑,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将罐子往她那推了推,“这罐你也拿回去吧。” 林清瞄了眼玉罐,“你不用?” 李明霄道:“朕在宫里平时也用不上,就算真要用了,去你那拿就是。” 既然话都这么说了,林清也就不客气的将罐子拎过来,“王家的事基本上是平了,这批细作九成都已落网,但终究还是跑了几个,想来最近是不敢露头了。” “无妨,细作没了这批还有下批,只要这天下不都姓李,就不可能抓干净。”李明霄对此看的也开,就连他亲爹也没本事将细作都给逮了,反而是他,因为有林清在,京里的氛围倒比先帝在位时更加平顺。 李明霄禁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好不容易见面一次,你与朕除了公务,就没其他可说了吗?” 林清难得被噎了一下,虽说超越一下边界挺舒缓身心的,但她与李明霄都太忙了,忙到说完这些还得回去料理其他事情。 不过想到这,她禁不住看了眼李明霄的书案,那些奏疏条理分明的堆在一起,都快比人高了。 关键是李明霄看完这堆,后面还有排号的,之后他还得把有争议的内容拎出来与大臣们商议,见完这批,还有下一批外面等着。 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也不怪李明霄懒得去管柯清漪的事情,实在是已经没心力去和一个奴才计较了,能用就先将就用吧。 林清又想了想自己,然后发现她其实也不逞多让,查案子,整理线索,后面决定布局时还得仔细推敲每一步的可行性。 可敌人又不是木偶,只会跟着她的计划走,所以每一步意外都要提前预料到,并准备好解决的办法。 所谓的谋划不是看谁想的有多离奇精细,而是看谁想的更多,谁看的更远。 除此之外,她还有数不清的公务要做,天禄司这么大的衙门,暗卫遍布天下,送来的消息就跟雪花似的,该过目的她得看。 各地报账该花钱的地方,她得拨款。还有谁家该敲打,谁家该灭户,谁家得拉拢…… 还有就是衙门面上报来的活儿,那一本本疏文堆起来,高度也很是可观。 上辈子当牛马,就是为衣食住行忙碌,这辈子接着为衣食住行忙碌。 林清嘴角抽搐两下,忽然连说话的欲望都没了。 李明霄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朕叫太医过来?” 林清艰难的摇了摇头,“我就是想到这几日忙着王家的事情,公文积压的有些多了。” 李明霄也沉默了下来,扭头看了眼桌边折子的高度。 烛火摇曳,室内静谧,许久,他才开口:“不如你让人把公务搬来,朕在旁边给你加个桌子?” “也……成吧。”—— 作者有话说:吃什么饭!干活!!! 第448章 第 448 章 …… 第448章 皇帝说添张桌子, 没人敢有异议,哪怕这是御书房。 甚至皇帝怕普通桌子不舒服,特意让宫人将他寝殿用的那张给搬了过来,就放在他书案的对面。 搬桌子这段时间昭国公府也将最近积压的公务搬了过来。 待林清坐下, 便与李明霄一同奋笔直书。 当然只是批阅还不行, 林清要偶尔招下属过来询问详情, 再做部署。 李明霄也要吴德海是不是得宣官员过来问话,少则两三位, 多则七八位。 大家伙一进门, 无一不是惊得从差点眼睛从眼眶里掉出来,然后就这么当着林清的面和皇帝商议细则。 待两人忙完, 天都快亮了。 御膳房将晚膳换成了早膳,两人用过饭,又回到御书房面对面坐着,手中各捧着一杯热茶, 旁边的书案上摆满了已经批完的疏文。 看一眼, 再抿上一口热茶提神暖身。 李明霄见她看着书桌走神, 眸间含笑, 柔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人家见面那是花前月下,诗词歌赋。”林清轻叹一声, 揉了揉眉心,“我们俩见面,便是烛火、浓茶和做不完的公务, 人家书生秉烛夜读大概都没咱俩这般忙碌。” 李明霄的笑意就这么僵在脸上, 扭头看了眼桌上的折子,脸上甚至有了隐隐裂开的痕迹。 他打小就是这么过的,看不完的书, 听不完的课,还有读不完的折子…… 那时的他是太子,父皇和太傅都对他要求极为严格。也曾有少年悸动的时候,可母后不许,但凡哪位宫人被他多看两眼,后果非死即伤。 后来宫中尽是传闻,说他克妻,说他看不惯女子,说他喜好虐杀…… 还是他父皇实在看不过去,杀了几个穿瞎话的宫人和官员,才将事情平息下去。 从那时起,他是彻底冷下心思,什么少年春心,倒不如多看两本折子实在。 这也就导致他压根不知道该如何讨心慕之人欢心,虽说在陆长歌那学了些,可似乎又不够用了…… 李明霄抿唇思索片刻,试探着问道:“要不朕让吴德海再把桌子挪到外面,再去暖房里搬些花草?” 林清瞄了眼外面逐渐变浅的天色,“别折腾了,再不抓紧睡会,又该早朝了。” 李明霄只得点头,“也好,不过这个时间你也别折腾了,便在这歇会吧。” 林清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御书房里间就有床,两人和衣躺下,宫人们放轻脚步灭掉大部分烛火,又放下帷幔。 房内昏暗,却又因那仅留的烛火染上一点淡黄,莫名多了几分暧昧。 林清侧躺在外侧,耳边能轻易捕捉到布料摩擦的细微动静,鼻间是浅淡的龙涎香。 李明霄知道她嗅觉敏锐,已经许久不曾用香,不过经年累月,房里仍有余韵。 这星星点点的味道,大概也只有她一人能捕捉到。 说到底还是用心了。 林清脑子里习惯性的琢磨着,可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瞥着前面明黄帷幔上的几道褶皱,却敏锐的捕捉着身后那道呼吸颇为混乱的节奏。 倒也不算……敏锐,就这般重的声音,怕是放到外面也逃不过她的耳朵。 至于距离…… 兜兜转转,林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思考些什么东西,将思绪从多远发现刺客潜伏的问题上给拔了回来,难得恍惚,却又在回神后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也是她嘴欠,说什么花前月下诗词歌赋! 明明也不是头一回睡一起,偏生因为刚刚的那些话浮想联翩。 她的心跳似乎也乱了片刻,是一种出乎意料,谋划之外的心动。 她能感受到身后的呼吸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混乱,直到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 掌心的热度哪怕隔着衣料仍旧灼烫,顺着某根神经涌上肩膀,路过脖颈,直至大脑,像极了内力在经脉游走时的滋味,却又比那更加炽烈。 直到那呼吸附在她的耳畔,嗓音微哑,“阿清……” 林清眼皮抖了抖,压下吞咽的冲动,“何事?” 一时寂静,恍若隔世。 李明霄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只觉心跳如鼓,震得两耳发颤,嗓子也愈发干涩,“司天监那边之前送了消息过来,说是三日后有场落雪,碎玉阁那边雪景极好,不如一起?” “好。”林清轻轻一叹,伸手握住腰间那只手往前拽了拽,却没松开,“待会替我捎个病假,早朝就不去了。” 敢让皇帝稍假的,古往今来大概也就她一个,可再不睡天就真的要亮了。 左右能拉到早朝上说的也没什么大事,王家抓走的那批人还等着她去审呢。 语罢不等李明霄的回应,干脆的闭上眼睛。 ……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重归安静,待她从床上起来已是辰末,早朝已经散了,外间传来正在议事的声音。 林清仔细听了下,立即辨出是连杰等几位大臣。 许是听见动静,吴有福走了过来,身后的宫人端着托盘,洗漱用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她的衣物,连裹布都准备的格外齐全。 东西一一放好,吴有福给林清行了个礼,又带着宫人退下,将空间完全空了出来。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李明霄的吩咐。 林清换好衣服,又大致收拾了一下,这才从里面走出来。 此时过来议事的都是朝中大员,左相连杰,中书令商知衡,英国公陆云举,大将军王尚。 几人看见领情从里间走出来,顿时一个个眼睛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不是说昭国公生病了吗? 不是说在家修养吗? 这精神抖擞的从皇帝睡觉的地方走出来算是个什么事儿? 知道你昭国公是皇帝的心腹宠臣,但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吧! 不过想归想,好歹都是朝中重臣,失神也就是一瞬的事,除了商知衡仍旧气愤,其他人已经挤出笑容。 李明霄低咳两声,柔声道:“爱卿日夜劳累,朕让吴德海给你拿了些补品,与那罐雪草膏一同送回国公府。” 林清笑道:“臣谢过陛下,司狱那边还有事情要料理,臣就先告退了。” 李明霄再次叮嘱:“早些回府,莫要贪黑。” 林清拱手告退,又与几位大人颔首示意,而后走出宫门,上了昭国公府的马车,直奔城南卫所,将积压的公务料理干净,又一头扎进司狱内。 司狱内一切如旧,一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的惨叫,腥臭扑鼻,天禄卫和狱卒来回忙碌,有人被拖出去,也有人被拖回来,都是之前王家抓来的一批细作。 许是听到消息,周虎从里面匆匆赶来,手里拎着一沓纸张,悉数交给林清,“咱们的人手快,抓人的时候就顺手把牙槽里的毒药都给敲了下来,押进牢里时又把四肢都给卸了,倒是没死几个,可正儿八经得到的消息也不算多。” 林清一页页的翻看证词,勾越之前曾有一批细作被她收拾掉了,如今这些剩下的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消息。 联络的上下线也很是单一,如今几乎都在牢里。 这么看,也就只有撬开乔秋远的嘴才能有所收获。 周虎也是看出林清的意思,丧气的垂下脑袋,“乔秋远那边已经提审过一次了,动了重刑,却没张嘴,小顾大夫来看过,说是得养两日才能再审。” 林清将证词交给周虎,“无妨,这次失败,外面那个一时半会也不敢妄动,慢慢审就是。” 周虎心里颇为感动,连忙保证:“头儿您放心,他乔秋远就是张铁嘴,我周虎也必定能把他掰成两截!” 林清笑了笑,抬步往刑室那边走,耳边却突然传来几声哭嚎,听起来撕心裂肺的。 她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那边。 “是刘家那几口子。”周虎鄙夷道:“如今牢里人多,就把他们一家子关在一起了,天天都得闹几场。” 林清挑了挑眉,敢在司狱里闹腾的还真不多,这刘家人也是心大,居然还没疯。 她干脆走向那边的牢房。 这间牢房不算大,只关着刘家四口。 刘知芳的亲爹名叫刘二混,母亲是同一个村的,都是一个大姓,还有个弟弟名叫刘福佑。 不过是在牢里关了几日,如今四人均是邋遢不堪,刘二混合刘福佑蹲在角落,正狼吞虎咽的吃着手里的糙面窝头。 嘴里啃着一个,手里捏着半个。 刘氏坐在另一边吃窝头,只有刘知芳双手空空,趴在地上哀嚎。 刘二混听得心烦,骂道:“嚎什么!要不是你咱家至于落到这种地步,连贵女都当不好,果然是条贱命,饿死算了!” 刘知芳坐起来,哭着回骂:“刘二混,哪有你这么做人亲爹的!天天就知道吸我的血,没钱吃饭,你把我卖给人做妾。为了享福,又让我冒充贵女!如今事情露馅,就没有你们作妖嘛,凭什么怪我一人头上!” “你个死丫头竟然还敢还嘴!”刘二混怒极,吞下最后一口窝头,抡起拳头就朝刘知芳去了。 刘知芳也动了,力气竟然也不比刘二混小。 两人打的有来有往,林清和周虎就站在外面的黑暗里看热闹。 周虎眉飞色舞,小声蛐蛐:“打架就得有来有回嘛,咱可是私底下悄悄给刘知芳喂过食儿的,力气不比她那个爹小。” 林清笑笑,“行了,刘知芳认亲的铜锁在哪?” 周虎道:“在后面证物房里放着,您要?” 林清顿了下,“在后山挖个坟坑,把那锁头埋了,再立上一块无字碑,材料要好的,走我私账。” 周虎直接点头应诺。 第449章 第 449 章 …… 第449章 刘家四口可谓丑态百出, 父亲与女儿打的不可开交,儿子吃完了手中的食物,直接扑到母亲身上抢夺那剩下的一口窝头,也是争得头破血流。 正如周虎所说, 的确热闹。 林清懒得与这家人再有什么交集, 左右她也没打算让这四人活着离开。 只要查清莫大同绑走刘知芳的目的, 便可以送他们去下面了,到时她会特意叮嘱弟兄们好好招待, 别死的太过容易。 林清转身欲走, 却没两步听见有人往这边疾跑的动静,离近一看, 竟是孟杰。 孟杰身着绯红官袍,拱手行礼,说道:“龚老那边说起,让您去一趟秘部。” 林清微微眯起眼, 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孟杰, 身材高大, 面容憨厚, 看着实诚,双目却又隐含精明。 这么看着, 与以往别无二致。 “成吧。”林清转身往司狱深处走去,秘部入口看似隐蔽,实则就藏在这司狱之内, 只是并不在外狱, 而是在内狱里。 里外之间有一万斤重的玄铁门隔绝,旁边设有机扩,开启密语每日都会轮换。 两人停在玄铁门前, 林清左手摸索着腰间的剑柄,等着孟杰开门。 孟杰看了眼一边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机扩按钮,垂首请罪:“属下失职,今日忙着审犯人,还没去取密令。”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上前在几处按钮拍了几下,又将几处旋转。 片刻之后,铁门缓缓上移,发出沉重难听的声音,直至露出一人高度方才停下。 内狱其实要比外狱更加宽敞,也更整洁,连气味也比外面要清新不少,只是每一道墙壁牢门皆由金属打造,仿若一个个厚重铁盒依次排列。 林清走得很慢,直到最后一间牢房门前停下,再次按动机扩打开牢门。 牢房空置,内部却是另一番模样,只见各式机关齿轮相互咬合,或大或小,尾端连着一个铁制轿厢,约能容下两人左右。 轿厢下方则是一处更宽些的四方洞口,一直向下延伸。 林清先走入轿厢站定,孟杰随后进入,将门锁好。 林清伸手摇动一旁铃绳。 不多时,轿厢开始缓缓下移,绳索磨过各式铁质部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厢着地停下,丝丝缕缕的光亮从缝隙渗入。 孟杰重新打开轿厢门锁走了出去。 这已是一处巨大的溶洞,四面有天禄卫镇守,又有无数火把照明。 此处地面足有百十丈余,再往前便是一处渡口,有数只小船停靠。 暗河是通往秘部唯一的路,河内情况复杂,两侧洞壁亦设有机关暗道,真假难辨,真正的通行方法即便天禄司内知道的人也不超一手之数。 林清踏上木船,孟杰紧随其后,顺手将船绳解开,拿起船桨撑船前行。 虽说是在地下,却并未暗到无法视物,波光之间总有星点光芒萦绕,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如星辰入海,绚丽夺目。 孟杰看直了眼,好一会才道:“头儿,这些是什么东西?” 林清站立船头,闻言一笑,“是蛊。” 话音未落,就见孟杰脸色一变,咻的缩回伸出去的手指,“这里怎么会有蛊呢?” “都是秘部研究出的小玩意儿,正好适用这里的环境,干脆就放在这里了,也算是多点光亮。”林清伸出手指在靠近的一点光团上戳了戳,微光散去片刻,露出如蜜蜂一般的小虫。 小虫装若无觉,继续飘荡。 孟杰见状稍稍松了口气,见一个小光团飘到眼前,好奇心起,也伸出手指戳了戳光团。 可在林清手中温顺的小虫却仿佛换了一副样子,只见小虫像是感受到什么,猛然停滞,细小的光团化为血红。 孟杰立即察觉异常,迅速收回手指,可还是慢了一步,那根食指犹如沾染剧毒一般,从指腹开始腐蚀,变成满是恶臭的腐肉。 剧烈的疼痛侵蚀神经,他惨嚎一声跌坐在船里,眼瞧着腐蚀攀上手掌,一路向上,哀嚎求救,“头儿,救命啊!” “还真是废物。”林清懒散的瞥着他,“你当我是什么身份,这蛊虫的解药我早就服用过不知多少,它们自然不会害我,你以为你又是谁。” 孟杰眼瞧着手臂毒素蔓延,满是恐慌,“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救救我,救救我!” “罢了,好歹也跟我这么久。”林清轻叹一声,“解毒关键便在水中。” 孟杰闻言,眼里闪过欣喜,立即趴下身子,将手伸入水中。 隐约间,水下似有一抹银色闪过,快如利箭,接着他便感觉手臂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锯齿擦过手臂,血液上浮,染红了那一小块水面,又在片刻后消散。 孟杰又是痛嚎,猛然将手抬起,可已去半截,只剩肘部往上的位置,断面血水横流。 他疼的满头冷汗,牙槽打颤,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 林清压根不在意,仍旧一片从容,“瞧,这不就好了。” 是好了,手都没了! 事已至此,孟杰也终于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我是假的?!” 林清都有点懒得跟这人掰扯,“如果真要前往秘部,除非我亲自安排,否则怎么也该是龚正海亲自通知我才是。” 孟杰不由质问:“你既然早知道我是假的,为何不从一开始就将我抓住?” “能混进司狱不容易,我好奇你的身份和目的。本以为是因为内狱某位犯人而来,可进了内狱也不见你有何反应。” 林清轻嗤一声,在船头坐下,伸出手触碰水面,划出一道道稀碎的波纹。 明明是冬季,可这里的水温却仍如夏季一般,一抹银色自下方游过,与刚刚的凶戾完全不同。 她接着说道:“不是内狱,那就是秘部了,可孟杰虽是我心腹,却也无权进入地下渡口。” 可谓是漏洞百出。 “哦?”孟杰眯起眼,杀意毕现,“那你知道我是谁了?” “孟杰本身武功不弱,又有剑尊亲自培养,早已今非昔比,能做到跟踪暗算又不被他发现的人已经不多。 而且还不惧怕剑尊报复,又有改脸伪装之能……” 林清说到这,视线瞥了瞥他断掉的手臂,尽管鲜血淋漓,但仍能看清那周遭的皮肤褶皱苍老,“你是阴八仙之一张郭老。” 阴八仙向来是在盛国内部活动,做的也是杀人夺宝的生意,而摘星指叶非空与阴八仙中铁拐厉乃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如此一看,阴八仙既然出现在大渊的京城,那么京中如今在逃的那一位几乎有九成几率就是摘星指叶非空。 林清思索着,似乎压根没把缺了手的张郭老放在眼里,直到一阵疾风刺来,她干脆的向后一倒,一头扎入水下。 水面如碎镜一般,发出一声动静后重归平静,霎时间便只剩下张郭老一人。 地洞宽阔,虫光如星,却只有这一人一船仍在,除了水声再无其他。 好似世界都在此时安静了下来。 张郭老收起匕首,心跳陡然加快,一种本能的危险充斥着他的脑子。 他顾不得断臂,伸出仅剩的手握住船桨,想要离开这里。 他怕了,怕得要死! 偏在这时,异变突起。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远处游来,水波扩散,紧着咚的一声撞在水底。 原本就不大的木船险些侧翻,张郭老下意识抓住船舷稳住船身,一抬头,又见水波向这边涌来,脑海里下意识闪过那咬掉手臂的怪鱼。 他不能入水! 张郭老纵身飞起,想要扒住顶部垂下的石头,可刚刚飞到一半,他便发现原本灿烂的星辰已然变成红色,如赤潮一般向他涌来,避无可避。 张郭老惨叫着,撕心裂肺,眼睁睁看着身体一寸寸化为腐肉,落入水中,又被怪鱼分食。 不多时,洞内再次安静下来。 林清从水下浮出,重新回到小船上,简单清理了一下湿衣,继续撑船前行。 许久之后小船方才在一处暗道前停下,又穿过几条机关暗道,方才见亮。 此时已是月上中梢,四面悬崖峭壁,足有千丈高,光滑如镜,连棵草都看不见。 峭壁间则是民居无数,一路延伸,直至前方大宅。 龚正海站在入口处,看见林清时满是诧异,又在看见林清的湿衣时脸色骤变,“有敌人?” 林清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将她刚刚阴死张郭老的事情说了一遍。 龚正海越听越气,“那八个玩意儿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以往不在我国,也懒得搭理他们,反倒助长他们气焰,竟敢跑到天禄司找事!” 谷内四季如春,林清也不觉得冷,运气之后,丝丝缕缕的白烟随之蒸腾,衣裳也逐渐干爽。 “阴八仙本就是戏子出身,顶着仙人的名头,干的却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如今犯到我身上,自是不会放过他们。” 而且孟杰还在他们手里,她得把人救出来。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来到大宅门前。 龚正海按照规律敲了几下大门,不多时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十来岁的童子,生的粉雕玉琢,看见二人时愣了一下,扭头看向龚正海,“药师是说让您带少主过来,但这来去也没过半刻钟,你是把少主直接变过来的?” 第450章 第 450 章 …… 第450章 龚正海立即跟林清解释, “药师那边已经提炼出供你灌体的药池,我本想回去接你过来。” 之前林清找到石髓等物全部送入秘部进行调配,以求稳妥,如今听龚正海这么说, 林清就知道那边应该是调配好了。 林清思索片刻, 道:“不急, 我先把孟杰的事情料理好。” “阴八仙不好对付,尽是阴险手段, 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栽在他们手里, 不如待你先行突破,再带齐人手过去。”龚正海慢声劝道:“阴八仙目标在你, 你不出现,孟杰又是剑尊女婿,他们不敢把人怎么样。” 林清轻叹一声,“我看他们目的不止在我, 这么算计孟杰更像是想要混入秘部。我也是担心那个张郭老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方法传递消息, 方才用蛊将他阴死, 尸骨无存。 而且孟杰那也不能耽搁。” 说着, 林清已经走入院门,抬手拍了拍童子的脑袋, “下回给你带点心。” 小童子也知他们是有急事,只噘嘴叮嘱道:“那下次你别忘了。” “忘不了。”林清随口说着,脚步更快。 秘部分为地面和地下两个部分, 地面如同村落, 地下密室机关遍布。 单这也不代表地面上就真的毫无危险,有时候越是平静的表象就越藏着汹涌暗潮。 一花一木,皆有说法。 林清按照特定步伐方向前进, 或进或退,明明是宽敞宅院,却仿佛随着她的步伐变化方向,时而雾气浓重,时而鬼叫兽鸣。 直至最后一步迈出,一切重归原位,面前已是一个小巧院落,四周整齐排放着数十个鸽笼,正房也被改成书房,笔墨纸砚皆摆在明处。 林清走到书桌旁,一边磨墨一边快速思索。 孟杰跟着她,差事也算繁重,卫所里有高手坐镇,家里有剑尊守着,衙门里又跟在林清身旁。 阴八仙就是手段再诡谲,也不敢轻易在这三个地方现身。 除此之外,就只能是在街上或者郊外了,巧的是最近林清忙碌王家的事,孟杰确实不少往京城各处跑。 但想来以孟杰的功夫,城内动手的几率也不大,而且藏身也是问题,倒不如城外方便。 而阴八仙目的在她,在这秘部,那么藏身之处亦不会距离京中太远。 京城周遭的地形已经印在林清的脑子里,根据之前所想立即圈出一个大致范围,正好墨也磨好,她提笔落字,迅速写下数张字条,而后去外面取出鸽子绑好信件随手放飞。 她从水路来,又是顺流而下,别看好似没过多久,百八十里却是有的,周围亦是深山老林,用信鸽传讯比她的腿脚要快。 做完这些,林清转身就往回走,可没过几步就被龚正海给拦下了。 龚正海继续劝说:“阴八仙即便死了一个也不好对付,你不如先去药池冲击瓶顶,再去救人。” 林清摇了摇头,“冲击顶流还不知要过多久,时间紧迫,我先去救人,回来再说。” 龚正海还想再劝,就见诸葛绪从外面走进来,对龚正海打了个招呼,而后看向林清,“他说的不错。 想必你也有所察觉,阴八仙干的那些勾当,与盛国皇室有些猫腻,你在南境做的事便像是往盛国皇帝心中扎了根刺,杀你泄愤也在情理之中。” 林清没有说话,她自然也猜到了一些,对方下一步大概是会引她独自前去会面。 想来为了以防万一,一个孟杰应该不够,阴八仙必会再做其他安排。 而且阴八仙的功夫不弱,又是有备而来,若她能冲破瓶顶,对人对己都是多一层保障。 想至此林清也不再拒绝,但又稍稍蹙眉,“还是不对,有您这尊大佛镇着,他们怎么敢胡来的?” 诸葛绪说道:“明心阁昨夜传讯,说是那边有些异动,需要我过去一趟,本打算昨夜就走的,但我本能察觉到一丝不对,便让替身先行,我则藏于暗处,看看是否真的有鬼。” 结果还真是调虎离山。 他顿了下,接着说道:“让正海先去搜集消息,我为你护法,待你冲破瓶顶,咱们师徒俩一同去会会那几位。” 话说到这份,林清点头应承,待龚正海离开,他们则进入书房。 林清熟练的拍开墙面的机关,书架弹开,露出后面的密道,顺着阶梯一路向下,绕开机关,经过一间又一间密室。 虽是深夜,上面冷清至极,这下面却格外热闹,各式人员来回穿梭,能看见邋里邋遢的老者,满脸胡茬的中年人,眼袋乌黑的青年…… 所有人行色匆匆,很是忙碌,连路过的诸葛绪和林清都跟被隐形了似的。 诸葛绪习以为常,林清看了多少遍仍旧眼角抽搐,只能说有她上辈子那味儿了。 顺着台阶又下一层,视觉豁然开朗,比起上面那层,这里更加开阔,两面靠墙摆着一溜长桌,桌上堆着各种瓶瓶罐罐。 这里的人不算多,皆着白衣,有些正在熬药,有些正拎着瓶罐勾兑什么,还有正在搓药丸子的。 林清来这里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但每次来都对这里的味道记忆犹新,让她多少有点胆颤。 几乎市面上任何一种气味都能在这里找到平替,或浓或淡,掺杂在一起,最后汇聚成一股奇怪的麻,能透过鼻子直冲天灵盖,连头皮都是麻的。 林清定了定神,再看诸葛绪,就见那脸色变化比他快多了,从蹙眉到平常就那么一息之间,心中不由升起敬佩。 要不怎么人家是师父呢,看这变脸速度,她都比不过。 这时一干瘪老头从里面走出来,仍旧白衣白发,同样洁白的胡须几乎长到胸部,偏走起路来却是风风火火,直接停在两人面前,胡子被气吹的一股一股的,张嘴就骂:“发什么愣呢,老子那一堆活正在紧要时候,还不快进来!” 众人习以为常,要不是门口站的是诸葛绪,他们还得幸灾乐祸的看看好戏。 诸葛绪自然也不介意,这老人是药王谷出来的前辈,便是谷主来了都得磕头喊声师叔,姓名早已成为忌讳,如今被称一声竹老。 他扯出一抹笑容,“是我师徒二人的错……” “我说的是你。”竹老轻飘飘一句话怼过去,愣是让诸葛绪都被哽住了。 竹老压根不在意,又或者说活到他这岁数,就是皇帝来了,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麻利的把林清拽过来,随手掏出几个瓷瓶塞林清手里,拉着她就往里面走。 尽头是成排的药柜,角落有道暗门,穿过去直走到底便是一处不大的药池。 药池成四方形状,池水成淡蓝色,散发着一种朦胧的荧光,两侧设有机关,不断有蓝色液体从里面流出,融入池水。 “下去吧,咱们这能用的好东西都放进去了,我又将你带回的石髓进行改良,这药池里的蓝色便是出自石髓,比起魄心石要好用得多,不过损耗也着实惊人。” 竹老说着,看药池的脸上满是心疼,催促道:“你赶紧下去,别耽搁太久。” 林清闻言将外衫除去,一步迈入池中。 池水只到大腿深度,一股寒凉顺着不断从双腿各处穴位钻入,随着时间越久,寒意越重,仿若连血液都已结成冰刺,将她的皮肤一寸寸划烂。 林清的脸色一瞬间便苍白了下来,内力自然运转,一股股暖流随之出现,占据她的上半身,想要抵御寒气。 然而当内力游走到腿部时,与那寒意猛一接触,预想中的冰火两重天却并未出现,反而那股寒气像是被内力点燃一般,骤然化为燎原烈焰,恨不能将她焚烧殆尽。 林清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化为炙红,丝丝缕缕的白烟顺着发顶飘出,又在片刻后向四周扩散,将她完全包裹。 一流高手与顶流之间的差距巨大,最难的一点便是将内力压缩凝练到极致,直至如水一般。 这里面的门道就非常多了,比如如何压缩才能达到极致,又用多少内力凝练液化,比例效果才能达到最好。 顶流高手也有强弱,差距便在这里。 于是拼爹的时候就到了,有人指导和自己直莽,那效果铁定不一样。 诸葛绪就是顶流高手,拥有天禄司数代指挥使冲击瓶顶的经验,而这些经验也早已被灌输到林清的脑袋里。 所以哪怕身如烈火焚烧,林清仍旧从容不迫,如饕餮一般将池水中的药力引入经脉,不断凝练汇聚,直至内力逐渐粘稠,又化为水珠一般的存在。 水珠汇聚,先是涓涓细流,又如溪水潺潺,接着化为江河咆哮,最终归于平静,广阔如海。 林清只觉耳边似有微鸣响起,而后骤然扩开,连上层之人的呼吸声似乎都能轻易捕捉。 成了! 林清缓缓吁出一口气,引导内力游走,直至归于丹田,方才从池水中起身,接着一顿。 只见原本淡蓝色的池水已经再无颜色,与普通池水无异。 看来哪怕只差一线,她这次冲破瓶顶晋升顶级,仍旧消耗巨大。 林清瞥了眼竹老,果然见他格外心疼的神情,立即扯出一个笑容,几步来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爷爷,我瞧您这缺了不少药材,不如等会列个单子,我让人去寻。” 竹老一听这话,立马就不心疼了,自家孩子用点好东西怎么了! 而且孩子还懂事,知道给他找宝贝呢!《 》 450-460 第451章 第 451 章 …… 第451章 诸葛绪就林清这么一个徒弟, 徒弟冲破瓶顶,进顶流之列,他比谁都要高兴,恨不得大办一场, 让全江湖的人都来看看他这徒儿有多出息。 他很快又将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林清太年轻了, 若将一身本领藏起,便是一张底牌。 即便如此, 诸葛绪仍旧浑身通畅, 比破获大案还要舒坦,比自己晋升时还要开怀。 他清了清嗓子, “你天赋虽好,如今更是跻身顶流之列,但江湖纷争远非表面那般平静,切记戒骄戒躁, 稳扎稳打。 便是顶流也分强弱, 你的路还远着。” 说到这, 诸葛绪转身从外面取来一个剑匣, “你的剑已不趁手,这是为师命从一处秘地得来的宝剑, 名流风,便赠与你吧。” 林清认真听罢,躬身行礼, 双手捧过剑匣, 郑重说道:“徒儿谨记师父教导。” 而后打开剑匣将剑取出。 流风剑通体银白,剑身更细,一剑刺出, 仿若连空气都被斩开一般,连她的耳力也只能捕捉到一点动静。 林清立马对这剑爱不释手。 告别竹老,她回到地上换上了一身干净衣物,小心地将剑挂在腰上。 出来的时候,诸葛绪已经在看刚传回的消息。 两人也没再进屋,干脆站在道旁一棵老柳树下。 谷中四季如春,柳叶繁茂。 诸葛绪说道:“上个月前帽儿村来了一批江湖班子,每三五日就要唱上一回戏。” 林清垂眸思索,“跑江湖的戏班子不少,京里也是常见,可唱了一月还不动弹的戏班子就有些奇怪了。我听说那阴八仙经常会以戏子身份出行。” 诸葛绪颔首,“戏班子对方外称是班里有人病了,动不得身。而且有人看见孟杰昨日最后出现的地方也在帽儿村附近。” 这样一看那戏班子的确存疑,但林清思索片刻,继续追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发现?” “明月也失踪了。”诸葛绪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交给林清,“今早京里送来消息,有女眷在京郊失踪。” 林清问道:“谁家女眷?” 诸葛绪:“平阳郡主,怀王妃,和连家嫡女。” 林清眼皮跳了跳。 诸葛绪接着说道:“她们今早去西山进香,在路上被人劫走,不过消息已被三家按下,皆在暗中搜寻。” 林清一下子就明白诸葛绪的意思,“暗中?连陛下那里也没打招呼?” 诸葛绪点了点头。 林清了然,这是没报给陛下,也没传讯给天禄司。 不过帽儿村也在西边,这么一说,倒极有可能是阴八仙做下的。 得先救人了。 这会已近巳时,时间不早了。 两人重新折回入口,乘上小船,诸葛绪以掌代帆,一掌拍出,水面恍若炸开,小船快若离弦之箭,逆流而上,不过一个时辰便已抵达。 另一边,帽儿村外却是格外热闹。 临时搭起的戏台上,两名戏子身着戏服,脸抹油彩,正咿咿呀呀的唱着,台下里三层外三层的,皆是附近百姓。 这时代乐子本就不多,穷苦百姓能找到的乐子就更少了,能盼个跑江湖的戏班子白看,大家伙当然开心,尤其现在还是冬季,没什么活计,大家伙就更有时间过来瞧个热闹。 也不乏稍有富裕的,往戏台上扔些粮食铜板。 戏班主名叫钱六,看上去四十来岁,体型微胖,圆脸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好说话,直到一曲完毕,领着戏班众人上台谢幕。 台下的百姓却有些不高兴了,以往能唱一整天,今日这才多久,连正午都没到。 坐在最前面的是村中少有的富户,姓崔,连戏班子如今居住的院子都是他借出来的。 崔老爷很是不满,“我说钱六,你不会是钱赚够了想跑吧?我告诉你,就是跑,也得把今天唱完了才行!” “崔老爷您哪的话。”钱六一溜小跑来到台下,赔笑解释:“咱们戏班子小,人手也就这么些,今早上王老七拉了肚子,下出戏实在凑不齐人手,这才想先歇息一日,待明日再唱。” 崔老爷很是疑惑的瞥了一眼钱六,“你这有些不合规矩啊。” “都是没法子的事儿,您担待。” 崔老爷不耐烦的点了点头,“成吧,那后天去我家唱戏时价钱得再谈谈。” 钱六眼里闪过一抹杀意,随即笑呵呵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成,都听您的。” 得了便宜,崔老爷也不再说什么,拉着老脸离开了。后面的百姓却还未散。 难得天气好,就是不唱戏了也能凑一起说说闲话,有些淘气的孩童跑到戏台上学起刚刚戏子的唱腔身段,仍旧热闹。 钱六催促众人收拾好东西,匆匆返回崔家借来的院子。 帽儿村后面就是大山,再往西走就是那片乱葬岗。 这地方没人爱住,之前有些人家也都搬走了,只留几座空掉的院子。 崔家借出去的院子便是这几座空院之一。 直到院门前,大家伙各自忙碌,钱六则对另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招招手,压低声音问道:“李东宾,怎么样?” 阴八仙自认为走的是下面路子,为了与上边的神仙避讳,各改了字,示意天地有别。 李东宾蓄着八字胡,闻言挑嘴一笑,“原本传来的消息是明月阁小丫头,没想到又抓了三个,一个是郡主,一个是王妃,还有一个看样子也是贵女。” 钱六两眼放光,“京里面没动静?” 李东宾笑道:“这也没多久,而且都是女眷,哪敢放在明面上找,等他们找到这,咱们早宰了那小子远走高飞了。” 钱六琢磨片刻,也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人在哪?” “就在院里。”李东宾推开院门,院子里杂草不少,四间茅草房,人都被关在西屋里面,门上挂着锁头。 李东宾掏出钥匙将锁打开,就见不大的屋子里孟杰和四个姑娘分于两侧,双手反绑,相互依靠勉强支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对二人怒目而视。 钱六压根不在意,叮嘱道:“药喂够了,别中途出什么岔子。” 李东宾抚着胡须,“放心,都喂足了,就是个三岁孩子都能宰了他们。” “那就准备着吧。” 李东宾抬眼望了望天,“会不会太早了?” “老张那边至今没传消息,我这眼皮跳的紧啊。”钱六揉了揉左眼,又用两指撑住眼皮,“那小子鬼精的很,以防万一,还是预备着吧,左右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李东宾还是觉得钱六有点小题大做,不过这人不好得罪,只能压着脾气听话,“行吧,我叫人把他们带过去。” “还有崔家那边,老小子连个土财主都算不上,天天搁我脑袋上蹦跶。”钱六满脸憨笑,声音却低的犹如恶鬼附体,“今晚上让人过去一趟,送他全家去下边团聚。” 李东宾点了点头,“这点小事,待会我过去一趟就行了。” 交代完后,钱六先转身就走。 李东宾嘴角带笑,目光却逐渐冷了下来,恶狠狠的瞪着钱六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呸了一声,骂道:“什么玩意儿,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东西了!” 不过骂归骂,活还得干。 他冷眼扫过面前的五人,直接略过孟杰,向四个女人走去。 他不好女色,却享受她们看他时恐惧绝望的目光。 这次用的药足够,四个人倚靠着瘫坐在墙角,无法言语,只能勉强移动瞳孔,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 然而与预料中的却不一样。 纵有两人如他想的一般,可另外两个却不一样,一个满是冷静杀气,另一个则凶的像是炸毛御敌的猫儿。 李东宾颇为稀奇,他不是没遇见过不怕死的,但大多都是江湖人士,见惯生死,女人也有,但不算多。 他看着那个对他释放杀气的玄衣姑娘,虽然没穿天禄司的官袍,但那个神情应该错不了,“你应该是林清身边那个明月。” 明月回答不了,李东宾也没指望她回答,而后看向一边如猫儿炸毛一般的姑娘,扫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又瞧了瞧旁边俩姑娘,恍然道:“你是平阳郡主吧。” 夏月珂仍旧怒目瞪他,如果目光能杀人,她恨不能将李东宾碎尸万段。 可她越这么看着,李东宾便越是兴奋,“胆子倒是大,听说你与那个林清关系不错?你说她会不会来救你们?” 他看着夏月珂的目光终于有了变化,终是多了一抹担忧和害怕,心里更是快乐。 他接着说道:“也罢,我这人天生心善,便先带你过去瞧瞧咱们给她都准备了什么好玩意儿。” 语罢李东宾上前就要跩她起来,然而不过一个低头,却忽然发现夏月珂的眼神再次变了。 就像是寒冬后遇见的一点绿色,整个人都恍然间散发出某种光彩。 李东宾皱起眉,紧紧注视着她,忽的在那双如琥珀般的瞳孔里倒映了一抹银色。 像是兵刃。 李东宾后背汗毛猛地竖起,朝旁边卧倒,一个打滚稳住身体,抬头一看,就见一青衣少年正在遗憾收剑。 少年眉眼精致,唇边带笑,看着很是和善,可一身杀气却仿若如实质一般,压得他喘不来气。 李东宾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你是林清!” 第452章 第 452 章 …… 第452章 要查阴八仙的踪迹说难也难, 说不难也不难。 没谁有时间多关注一个跑江湖的戏班子,加上阴八仙一直未曾露面,自然无人察觉。 可一旦露面就绝逃不过暗卫的眼睛。 林清离开卫所便赶来此处,一摸进来就见李东宾站在平阳郡主夏月珂面前。 于是她悄悄拔出流风剑。 可惜, 还是让人躲了过去。 林清随手挽了个剑花, 真心赞道:“你这运气倒是极好。” “不可能!时间上不对,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应该……”李东宾震惊至极,下意识出口, 又在最后猛地停下话语。 按照他们的计划来看, 这会张郭老应该与林清在一起才对,如果林清归来, 张郭老必然会给他们传递消息。 能混到如今地位,他们阴八仙自有一套传讯方法,哪怕身处绝境,只要留有一道空隙, 便能利用特殊手段将消息传出来。 张郭老暴露了? 怎么可能! 李东宾不信, 他们阴八仙改头换脸之术已是登峰造极, 混迹江湖这么多年, 从未出现过意外! 加上他们戏子出身,对模仿一道也极为纯熟, 又特意跟踪模仿孟杰多日,绝无被发现的可能! 可不该出现的人如今就站在他的眼前! 李东宾好似惊得说不出话,双手负在身后, 指尖已然多了一点颜色, 神不知鬼不觉,“王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应该还在京城善后才对!” 善后这种事哪里用得着林清亲自出手, 真当那点小动作她没注意到呢。 林清微微一笑,手中长剑挥动,仿若斩开空气,只是一闪,便已来到李东宾身旁,正好落在他身旁寸许之地。 一只灰黑蝴蝶在剑影下一分为二,坠落在地。 “所以你们是用蛊蝶传讯的。”林清的语气平静,又带着两分好奇。 蛊虫这东西可不好养,不但吃传承,还是个能吃钱的,缺哪样都养不好。 然而李东宾却是脸色一变。 他们人本就不多,这会几乎都转移后方埋伏地点,如今传讯被打断,他孤立无援,一人对付林清,只怕要糟。 李东宾不傻,脑子一转,袖中立即传出一声嗡鸣,一把短剑顺着衣袖滑落在他手中,又是一声嗡鸣,剑刃已朝林清刺去。 李东宾的内力距离顶级只有一线之差,如果是昨天,林清断然会避开这一剑。 但如今再看,林清只觉得这一剑毫无威胁,不仅路子不正,速度也慢的出奇。 剑不好练,需要下更多的时间磨练,对悟性要求也是极高,所以大多人更爱用刀。 李东宾的威胁不在那短剑上,而是在左手,那里藏着毒。 林清再次挥剑,剑锋极快,仿若光斑一闪,已然回鞘。 时间都停顿了一瞬,下一刻,血液飞溅,两只断手飞出,滚落到墙角。 一手仍旧握着短剑,手指仍在抽搐。另一只手抽搐散开,些许粉末散在地上。 李东宾此时才感觉到剧痛,惊恐尖叫,近乎破音,而后跌坐在地,看林清时满是惧怕,“不对,你明明还未晋升,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林清微微眯起眼,这话听着就有些门道了,一流晋升顶级本就万中无一,尤其她这般年轻,知晓她会晋升之人更是不多,阴八仙一个外来的,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或者说……是谁泄露了秘密? 李东宾见她陷入思索,目光一闪,转身就逃。 双手被废,他如今是恨毒了林清,阴八仙没一个善茬,只怕之后他的位置也会不保。 这地方是呆不得了,为今之计只有逃离这里,先潜回盛国再做安排。 可下一瞬,身后有一道微风吹来,如飞羽一般,却让他后背寒毛直竖,浑身都在叫嚣着危险。 他拼命的往旁边扑倒,可视线却如跌落的球一样,倒转坠地,微微弹起,直到撞在他那只沾染灰尘血污的断手上,斜倚望着门外。 视线下角,一具无头尸体软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 那是他的尸体…… 林清右手握剑,一滴血液顺着剑尖滴落,略一顿,抬步来到孟杰身边,剑刃一扫,斩落绑住他的那些绳索,“可还能动?” 孟杰看着她,双眼放光,满是崇拜。 他是武者,几乎一眼就看出林清的内力比之前更强,且不是一星半点。 人都有慕强心理,更何况他孟杰武举出身,熟读兵法,功力也非常人可比,若主人武功或者脑子弱上那么一点,后续谁主谁仆还不好说。 但对林清,他很快便服了,心服口服的那种,甘愿献上忠诚和性命,哪怕林清说要造反,他也二话不说跟着干。 人家明明比他小,可就是比他强,各个方面的强!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羞愧和感动,他努力的眨了下眼睛,示意药下的有点重,他是真动不了。 林清会意,转身又走到李东宾的尸体旁,在他衣衫各处能藏东西的地方摸了遍,很快就在腰间暗袋里找到一个细小瓷瓶,送到鼻间一嗅,就已清楚其中部分药材气味,都是解毒醒神的东西。 她将药丸塞进孟杰口中,朝颈部穴位一点,那药丸便被孟杰咽下,又用内力帮他催发药效。 须臾之后,孟杰终于感觉到身上有了力气,稍稍一动,关节发出一声声脆鸣,整个人都舒坦不少。 “头儿,这屋子后面有个山洞,我听他们说起,在后面山洞里备了不少机关火油。” 他声音沙哑,说话时满脸戾气,“要不我先把弟兄们叫过来,再给他们来顿包饺子。” 林清摇了摇头,这几个人有她和诸葛绪已经足够了。 但这件事如今来看,却比面上表现的更加复杂。 比如时间,她在南境抓住盛国将军,消息走露回盛国,盛国皇帝恼怒派人来京中仇杀她,以如今的脚力来算,就这么个路程,时间不会太短。 但看叶非空和乔秋远的布置却非近期成型,反而阴八仙上月才开始露面。 还有,李东宾为何确定她最早抵达此处的时间是在今夜? 三位女子身份贵重,但平王府、夏侯府和连家顾忌女子名节,也只敢派人在暗中寻找,来皇帝那都没敢透漏半字,这阴八仙怎么确定消息一定会报到她这? 而且看样子还很确定她必定会来救人? 就算这里面有明月和孟杰在,可说句不好听的,主子救下属,救不救那得看良心。 她若不想涉险,有的是办法将这件事搪塞过去,还让众人对她感激涕零。 显然这里面有些猫腻。 林清脑子里闪过诸多想法,却也只是一瞬的事情,“先给明月她们解毒,再放出讯号让天禄卫过来将此处封锁,切记秘密行事。” 孟杰仔细听着,低声应诺,而后转身将药丸喂明月吞下,学着林清那样用内力帮她化开,等明月能动了,又把解药喂给夏月珂三人。 待明月能拔的动刀,他方才跑到外面翻出脖子上的蛊哨按某种规律吹响。 蛊哨无声,却如荡开的水波一般惊动了潜伏在外的暗卫,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卫所。 另一边,林清向孟杰口中的山洞行去,路上杀了几个路过的喽啰,直至山洞前。 此处山体高耸,岩石凹凸,形成如同裙褶一般的形状,有藤蔓垂落,直到洞口附近,底部有被砍断的痕迹。 洞前空旷,皆为碎石,左前丈余处有条小溪淌过。 溪水潺潺,两岸淤泥里印着数个脚印,大小不一。 林清数了数,去掉重复的,能有十来个,与预料中的一样,不算多,其中一个脚印清浅,形状清晰,明显是刚刚留下的。 林清略一挑眉,看来是有漏网之鱼通风报信了,不过这轻功路数倒是与之前遇见那刺客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发现也好,等人聚集一起,也好让她师父出手。 林清足尖轻点,跃过溪水,落在满是碎石的空地上,抬步走入山洞。 这会的阳光照不进来,山洞内越往里就越是黑暗,格局亦是曲折,头不见尾。 林清站在洞口处,顺着光线仔细检查各处,鼻间充斥着浓重的火油味。 突然,一阵诡异的笛音响起,或高或低,婉转轻吟,似情人在耳边呢喃,却又听不清其中内容,让人心生痒意。 林清只觉一阵恍惚,眼前场景随之发生变化,像是一步迈入某间正在寻欢作乐的房间内。 香雾缭绕,粉纱轻垂,后方几人或坐或卧,皆不着寸缕,伸腰展腿。 再一看,还都是认识的,顾春、瑾瑜、李明霄、裴绍光等等等等。 都是她见过的美男子…… 林清一个激灵,霎时清醒过来,房间里的香艳随之消散,眼前还是那个既闷热又满是火油味的山洞内部。 她眼皮直跳,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或许真该谢谢那几位还记挂着她的爱好,知道把幻象里的美人性别换一换,但那个场景实在太过辣眼。 她是喜欢美人,但美人要美可不是完全光了才行,反而半遮半露才更有韵味。 林清寻思片刻,然后将脑子里刚刚被笛音引导看见的那些幻象全部丢掉。 除了皇帝,剩下的那叫上下级,她得教导教导吹笛的那位,凡事得讲规矩。 不懂规矩也无妨,她会以理服人。 第453章 第 453 章 …… 第453章 林清真理在手, 眼神迷蒙,脚下东一步,西一挪,偶尔再追逐两步, 似是在追逐什么, 距离那笛声也越来越近。 角落处站着两名童首白发的男人, 一人着白衣,另一人则身着蓝衣。 两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几乎一模一样, 若只看脸,皆是唇红齿白, 皮肤白嫩。 可颈部往下却又是另一番模样,皮肤松散,皱纹遍布,比那七八十岁的老人都不差什么。 尤其那一双手更是可怖, 枯瘦如柴, 青筋外露。 白衣人吹着一根碧绿玉笛, 笛声缠绵, 尽是春情。 蓝衣人则一手捧着铜制手炉,有一丝白烟从炉中升起, 断断续续。 他唇边挂着邪笑,另一只手轻轻扇着,让白烟往外扩散。 手炉里燃的香名叫春意浓, 若对付旁人, 这香独用就行,但林清功力深厚,为了精准定位, 他又在其中混了一点男儿香。 韩强词的魅笛配上他蓝财柯的香毒,便是剑尊来了也得着道。 蓝财柯从靴边拔出一把匕首,“差不多了,我去宰了她。” 韩强词闻言不得不停下笛音,说道:“不行,钱六说了,让咱们把人引到后面,用火油将人烧死。” 蓝财柯劝道:“前面既然出事,那个李东宾十有八九已经死了,若我们提着她的首级回到盛国,皇帝一定会帮我们坐稳阴八仙首位的位置,整座阴山也会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可钱六……” “那钱六不过一条看门狗罢了,咱们哪用搭理他。”蓝财柯继续劝道:“机会就这么一次,一旦错过咱们还得被他们压着。 你也清楚,以往杀个人,到手的银子李东宾独占五成,两成归朝廷,一成归阴山,咱们七个人只能分那剩下的两成,到手几个银钱连养蛊都不够。 我早就受够了!” 韩强词心里翻腾,也跟着动摇了。 蓝财柯见他动摇,再接再厉的劝说:“那林清不过十几岁,江湖上把她传的神乎其神,说到底还不是天禄司和诸葛绪给她扬名的,内里说不准就是个废物,这样的废物咱们遇见的还少嘛,这破天富贵就在眼前,信我的,错不了。” “好!”韩强词咬了咬牙,“我继续吹笛,你去砍了她的脑袋,然后我们就跑,要快!” 笛音再次响起,缠绵悱恻。 蓝财柯握住匕首走出角落,小心的向林清靠近几步,见对方双目迷离,仿若仍陷在梦境之中,胆子也大了不少,继续向前挪步,直到站在林清面前。 一切皆如他所想一般,并无异常。 他就说林清这么个岁数能有多大能耐,还不是沉迷美色无法自拔。 蓝财柯彻底放松下来,手腕一动,手中匕首已然朝林清刺去。 林清原本迷茫的双目骤然清明,手中长剑如风如影,比那匕首还要快,瞬间刺入蓝财柯的心脏。 蓝财柯的动作猛然僵住,刀刃距离对方的脖颈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他怔愣的瞪着林清对焦的双目,一息之后,疼痛蔓延,他才恍然惊醒。 唇上得逞的笑容还未收起,双眼却已爬上恐惧,直至死亡。 林清一脚将尸体踹飞出去,剑刃染血,滴滴答答的顺着剑脊滑落,在地上形成一滩小小的血洼。 她似笑非笑的对上韩强词满是杀气的视线,“都七老八十的岁数了,还这么不经骗。” 这话算是戳到韩强词的肺管子了,他与蓝财柯已六十有八,他们怕死,也最恨旁人说他们老。 如今弟弟死了,他还要被这般愚弄,林清果然该杀! 可他与蓝财柯联手都没让这人出事,他必然不是对手。 韩强词强压下杀意,冷笑道:“不愧是天禄司出来的,果然惯会装模作样,可那又如何,你当真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 “我倒是好奇你们有什么法子,就凭这些火油吗?”林清瞥了眼山洞深处,浓郁的火油味从那里飘出来,挺刺鼻的。 她的脸上也渐渐多了一抹古怪,“你们抓的人质已被我救走,若无其他底牌,你们凭什么觉得我就一定要往死路上撞?” 韩强词被噎住了,按照原本的计划,是用那些人质吊着林清过来,将人引入陷阱杀死。 而他与蓝财柯的力量则作为后备,以防前面的计划出现岔子。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还真就出岔子了,于是换成他们上来将人引入陷阱。 但明显他们自以为是的后备计划对林清根本没有作用。 那现在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让林清走进去? 靠武功吗? 韩强词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脸色越来越难看。 林清看在眼里,心中好笑,面上却是幽幽叹气,多少带了点悲天悯人,“罢了,谁叫我这人心善呢,我便跟你走一趟好了。” 韩强词诧异的看着林清,忽的有点摸不准这人的路数,还真有人上赶着送死的? “不过我也不能白走这一趟,我给你杀死我的机会,但你也不能毫无付出。”林清视线一扫,落在那手炉上,抬手随意的指了指,“就把那手炉给我吧。” 东西本是蓝财柯放下的,里面的白烟已经断了,但燃烧后的灰烬还在,若能拿回去给秘部研究,说不准就能研究出些新药来。 阴八仙常年在盛国行走,有些手段还是可以借鉴的。 韩强词看林清的眼神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原以为是个精明的,如今来看,果然名不副实。 他虽然不懂蓝财柯的手段,也明白蓝财柯必然用了好药,可药再好烧完也不过是一捧灰烬,又能有什么作用。 若能用这垃圾玩意儿将人哄进去,他就能完成钱六交代的任务,也算给弟弟报仇了。 想到这韩强词心里又泛起一丝犹豫,能提出这么个要求,要么是真蠢。要么就是自傲狂妄,压根没把他们阴八仙放在眼里。 前者倒还好,若是后者,难免这林清手里有什么本钱…… “机会就在眼前竟也不知把握,看来阴八仙也不过徒有虚名,亏我还以为有些趣味,也不过如此。”林清叹了口气,转身作势离开。 “给你!”韩强词阴沉沉的开口,一掌拍下,掌风将手炉推到林清面前。 林清伸手接住随意掂了掂,很是满意,“走吧。” 韩强词转身前面带路,一手持笛警戒,另一只手悄悄探进袖中握住某样东西。 果然还是信不过,与其赌人智商,倒不如直接把人阴死,或许那泼天的富贵就该降临在他的头上。 想到这,韩强词稍稍侧目斜瞥着后方的林清,阴阳怪气的夸道:“林侯爷在江湖上名声鹤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林清一手握剑,一手拎着手炉,看似随意,却早已把韩强词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她并不怎么在意。 早知道阴八仙是什么货色,她自然也做了准备,那些蛊虫药粉不能说没作用,但效果微乎其微,完全不用在意。 之所以还在这跟人磨嘴皮子,也不过是给诸葛绪那边拖延时间罢了。 但这好歹也拖了半盏茶的功夫,对她师父来说应是绰绰有余。 林清懒得搭话,足尖轻点,整个人如一阵风刮到韩强词背后,再次挥动长剑。 韩强词早防备着她,左手猛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细小瓷瓶丢向林清的剑刃。 下一瞬,他猛地怔住。林清的剑势并非朝他而来,而是旁边的山壁…… “糟了!” 韩强词浑身汗毛乍起,脸上早已没了刚刚的贪欲,尽是惊惧,扭曲得几乎变形,转身就跑。 可还是慢了。 林清的长剑划过满是岩石的山壁,金属摩擦石头,发出难听到令人牙酸的声音,火星迸溅,剑脊正好撞在瓷瓶上。 只听一声脆响,瓷瓶碎裂,灰白的粉末撒出。 洞内有风,但很微弱,林清内力翻滚,早已将剑身包裹,此时化作疾风,将那些粉末裹夹着往韩强词追去。 火星随之追上灰粉,一点即燃,呼声作响,瞬间化为火龙扑向韩强词后背,眨眼间就将他整个人完全包裹。 火焰化为人形,不断传出韩强词的惨嚎声,撕心裂肺,翻滚着撞向四周墙壁。 也不知触碰到了哪里,火光骤然大涨,顺着山洞扑向两侧。 林清双眉紧蹙,多少带了点震惊,迅速飞出山洞,站在溪水边看着山洞被火光占据,浓烟滚滚。 这火油藏得……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等等!她师父出来了没? 林清又望了眼天上的浓烟。 浓烟有两处,一处在她这边,另一处则还要往西。 林清借力飞起,几个纵跃便已飞出百丈远,须臾之后就到了另一处浓烟所在之地。 这是一处斜坡,不远处的老树上还拴着几匹杂毛大马,想来是阴八仙为自己准备逃跑的。 这边的洞口比那边要宽敞不少,黑烟几乎占满整个洞口。 下一刻,诸葛绪从里面飞出来,身如疾影,眨眼间就落在林清身边,手里拎了个焦炭一样的东西,往旁边一丢,那东西呼哧呼哧粗喘了几口气。 林清啧了几声,“还以为师父拎了什么宝贝出来,原来是个人啊。” 诸葛绪一身狼狈,精心打理的胡子也被烧焦了一大块,闻言气的横了林清几眼,“你放火若能慢点,为师能拎出来的就不止是人了。” 第454章 第 454 章 …… 第454章 这纯粹就是一个意外了, 巧合这种事也并非没有,林清自觉她也控制不了。 但作为弟子,如果此时不作为,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林清麻利出剑, 剑尖正好刮过诸葛绪的胡子, 如割草一般刷刷几下, 而后重新回鞘。 胡须乱飞散落,诸葛绪半长的胡须只剩短短的一截胡茬, 紧贴着下巴。 别说, 比那一嘴长毛顺眼多了。 林清笑眯眯道:“师父,您看徒儿这手艺, 出门摆摊都不在话下了。” 诸葛绪摸摸光掉的下巴,任凭养气功夫再好这会都要忍不住了,这哪是养女儿啊,这是供的祖宗! 孩子太熊, 偏偏又极为出息, 骂了心疼, 打了……心更疼。 最后他也只能干瞪眼睛, “也好,明儿个你就去西大街头摆个摊位, 就用你这把剑给人削须剃头,赚上百两银钱方可。” 林清难得被噎了一下,在尊师重道和毁师灭迹上权衡了一下, 捏着鼻子认栽, “徒儿领命。” 她扭头看向一侧,那拎出来的黑炭在她刚刚拔剑时便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两股间还有一滩可疑的液体, 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林清挑了挑眉,“找到了?” “我在路上发现几名戏班打杂正在搬运火油,便尾随他们来到此处。”诸葛绪说道:“潜入洞穴后就见阴八仙其中几位正在布置火油陷阱。” 说到这,他颇为意外的瞥了自家徒儿一眼,说实话,他都觉得那些人有些太过小心了,满山壁上涂满了火油,地下凿开也埋了不少,两边墙角还堆了几个油桶。 除此之外还有迷香、蛊虫、毒粉…… 阵仗是真的足够大。 若非他们出其不意提前行动,打了个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结果还真不好说。 不过这会一想,又觉得多少有些好笑。 天知道那几个阴八仙之人正在布置对付徒儿的陷阱,结果陷阱还没布置完成,师父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在他们眼前,表情那个精彩,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了。 诸葛绪清了清嗓子,将笑意压下,“我将那些人悉数拿下,确实审问出一些东西,又得了一些书信作为证物。” 他从怀里取出几个信封交给林清,这才指向地上的胖黑炭,“此人名叫钱六,在大渊开了十多年江湖班子,祖上也是做这行的。” 天禄司暗卫没发现异常,其中一个因由便是因为这钱六是个渊人,又一直干这行当,跑京城唱戏也有多次,这才没引起重视。 林清打开信件粗略读了一遍,其中内容皆是钱六与主家联络,包括平阳郡主等人出城的消息,孟杰和林清的大体行踪,以及火油运送事宜等等。 信件没有署名,连字迹也做了改变。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确定写下此信之人的身份。 “火油等物在京中管控极严,我记得最近京中购置大批火油的唯有京西甄家。” 火油也称石油,加入其他材料便能制成照明的灯油,虽说烟大味重,但胜在价格便宜,百姓大多以此照明,甄家是商户,干的就是这种买卖。 不过寻常商户也购不得火油,说到底甄家上面有人。 军器监少监马高志的庶子娶了甄家嫡女,甄家能坐稳这个买卖是马家出了力。 至于马家…… 马高志虽有进士之名,却无太好出身,而军器监是个好地方,能坐稳少监这个位置,得是马志高的好丈人出了大力气。 他岳父是王家二房王承文的夫人崔氏的亲叔叔。 所以马高志说到底是借了王家的风,自然也是王家一派的人。 正好前两天林清刚刚搅了王尚的寿宴。 诸葛绪高深莫测的伸手捋向下巴,却是扑了个空,尴尬的将手放下,“你觉如何?” “王尚不傻,我若此时出事,陛下第一个就会想到他,王家必然要糟。”林清将信收起,“估计又是栽赃嫁祸的戏码,想来那个马高志已经被人收买。” 诸葛绪赞赏的看着自家徒儿,“你打算如何?” 林清幽幽叹气,“天禄司的公务已经不少了,这种事情还是让王家自己来办吧。” 军器监是个好地方,王尚不会放任叛徒占着位置,而且幕后之人打的是一石二鸟的计谋,借马高志的手宰了她,再嫁祸王家,到时朝堂上得空出一半位置,其中受益谁都明白。 王尚只要不傻,就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人继续存于幕后威胁王家。 人家既然玩起了一石二鸟,那她借力打力也不算个事情嘛。 林清接着说道:“而且此时朝堂不疑动乱,想来等王家找出真凶,盛国和朔国的使团应该也已经离开了。” 诸葛绪哪怕已经猜到林清的打算,可这会听她说出来,心中也更加满意,“就不怕他们对你再次动手?” 林清笑了笑,“想杀我的人多了,我还不是好好活着,若只凭这些鬼蜮伎俩,未免把天禄司想的太过简单了。” 诸葛绪看着她,虽说那面容仍旧年轻,静如湖水一般,可每个字都带着散不去的自信和傲气。 不得不说,天骄也分等级,到他徒儿这般,说是天骄,不如说成妖孽更加贴切。 好像心里更高兴了…… 诸葛绪指尖动了动,压下想要抚须的冲动,笑道:“你心中有数便好,王家那边你也不必出面,交于为师就好。” 他与王尚算是同辈人物,此事由他来办,正好给王家施压。 诸葛绪看向钱六,“不过交给王家这些书信就好,此人先暂压司狱,也算留个后手。” 林清不置可否,“那我便先去安抚平阳郡主他们。” 见诸葛绪点头同意,她足尖借力跃起,飞离这里。 这会天禄卫已经赶到,孟杰将人暂时安排在帽儿村内,由天禄卫看守,没有林清命令,也没放人离开。 当林清赶到的时候,威武侯府、怀王府和连家的人都已经到了。 或许是为了保密,三家来的人都不多,皆是心腹。 威武侯府来的是威武侯夏方毅,怀王府则由怀王亲自带队,连家来的则是连问之。 三人满是急迫,看见林清过来,态度也各不相同。 夏方毅满是隐忍,不敢得罪天禄司。 连问之虽然担忧,但因为对林清信任,对天禄卫也颇有信心,安静等候。 唯有怀王气急败坏,看见林清怒气腾腾的就冲了过来,“昭国公,本王亲自过来,你竟还不放人,当皇家面子是摆设不成!” “怀王此言差矣。”林清不疾不徐,跟怀王打起官腔,“毕竟此事牵扯不小,下官若没查清便直接放人,陛下那边也不好交代。” “你!”怀王双眼喷火,手指指着林清的鼻子,愣是没憋出话来,最后气道:“你休要拿皇兄压本王!” 林清轻嗤一声,左右瞧了瞧,“怎不见英国公府的人?” 一句话愣是让怀王跟被戳破的河豚似的,他王妃出自英国公府,可出了这种事情,他若是捅到岳父家里,之后还拿什么脸面见岳父岳母。 所以英国公府的人还不知道王妃失踪的事情。 怀王张了张嘴,有心想骂几句泄愤,可对上林清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愣是把话又给咽了回去。 打了棒子,这下也该给甜枣了,林清安抚道:“怀王尽管放心,怀王妃无恙,只是刚刚解了药效,还需休息片刻才能移动,您这样进去也是添乱,不妨在此静候片刻,下官保证王妃全须全尾的回到您身边。” 话说到这份上,怀王除了点头也不好说什么,可面子还是要的,他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若王妃少了一根汗毛,本王要你天禄司陪葬!” 林清嗯了一声,压根没把这威胁放在心上,抬步向前,对连问之颔首。 连问之行了一礼,“我在这等着,小妹便交给您照看了。” 林清露出一个笑容,还是连问之让她省心。 只是笑着笑着又变得意味深长。 连家或多或少也不无辜,只可惜了连问之这般人物,最后是敌是友也不好说。 至于威武侯夏方毅,林清没搭理他。 侯府也分三六九等,若人人都要礼遇,她一天也不用干别的,竟跟人客套了。 夏方毅除了赔笑也不敢说什么,威武侯府如今就靠福慧长公主撑着,他是真没什么能耐,哪里能得罪得起昭国公这般权贵。 前方天禄卫一字排开,人人握刀,对三家犹如铜墙铁壁,却在看见林清时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帽儿村不小,但如今都在天禄卫掌控之中。 平阳郡主几人被安排在村长家的客房内,顾春也在,给几人正在诊治。 虽说药效解了,但这几位都是精贵人物,还得再诊治一番。 顾春见林清过来,收拾好东西候在一旁。 平阳郡主夏月珂,连家姑娘,怀王妃坐在土炕上,明月则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夏月珂已经恢复不少,看见林清过来,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你又救了我一次。” 林清说道:“郡主客气了,不知今日之事是何缘由?” “之前不是说了咱们两家要举办鉴宝会,我也是心急,今日便想去城外寺庙请香,让住持为我算个日子。” 夏月珂多少有些愧疚,“我自己觉得没劲,就把怀王妃与连妹妹一同叫上了,还特意往国公府递了消息,正好明月也在,便与我等同去。 哪知路上一个戏班子突然冲了出来,四周好似也起了大雾,等我回过神时已经中药躺在那屋子里动弹不得。” 第455章 第 455 章 …… 第455章 按照夏月珂的说法, 她这般折腾,知道她们出京的人着实不少,人又传人,查出是谁走漏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清又看向一旁的怀王妃。 怀王妃也不过双十年华, 生的花容月貌, 又不失世家贵女的端庄贵气, 只是面色略有苍白,对林清稍稍颔首, 说道:“正如平阳所说那般, 并无二致。” 林清沉吟片刻,照此来看, 对方手脚倒是利落,并未留下后患。 “国公就不问问我吗?” 脆生生的女音响起,林清顺声看去,就见连家姑娘正睁大一双杏眼灼灼的看着她。 连杰对儿女保护极好, 尤其这位连家嫡女更是娇宠长大, 灵动不失秀丽, 一双眼仿若会说话一般, 水汪汪的盯着她,还有某种不能言明的倾慕。 “每次我与二哥说话, 旁的话三句问不出一句,可一说起国公,他就打开话匣子似的, 听多了, 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也一直想国公真如那般美好?” 连家姑娘脸颊微红,“可今日我遭难, 您就这么出现了,明明只有一人,可真如我二哥说的那样英勇,怕是千军万马也不过如此,我以前是真错了,国公是英雄。” 林清嘴角微微抽搐几下,赞美的话谁都爱听,但连问之居然这么崇拜她,她也是没想到的。 如今一看连家姑娘这状态,就知道没少被连问之洗脑,如今又被她救下,这心就偏了,连起因都被忽略掉了。 这种偏法搞不好是要出事的。 林清板正脸色,字正圆腔,“举手之劳,连姑娘客气。” 连家姑娘很聪明,几乎一下子就听出林清话中的距离感,但心里的委屈也不过转瞬即逝,“我想与郡主一同举办鉴宝会,所以才想去一同进香。 那些戏子我瞧着眼生,但那个戏班主我却见过。” 林清颇为诧异的看向连家姑娘,“在哪里?” 连家姑娘说道:“在东大街第五条偏街的街口,我那日外出,正好路过那里,那个戏班主在那给人唱了一段戏,我听着好听就多看了两眼。” 她记忆很好,尤其对记人识物这方面极有天赋,但凡看过的脸,总能轻易记住。 这话出口,怀王妃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因为那街上就一户人家,正是怀王府。 怀王妃立即解释:“王爷最近事务繁忙,并未见过闲人。” 林清安抚道:“事有凑巧,内中详情也需详查,但清者自清,王妃安心。” 怀王妃眉间带了几分焦虑,多少对她那位夫君有些不放心。 该问的都问完了,林清示意放三家人进来领人。 而后与明月顾春离开房间,毕竟她如今顶的是男子身份,不好过多接触,免得坏人名声。 三人来到前面,看着天禄卫将戏班所有人一同押走。 “是我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明月愧疚的压低脑袋,不敢去看林清。 明明有她跟着,却还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不管敌人因由为何,她的罪责才是首位。 “阴八仙隐藏至此,是有大渊线人为其护航,没有发现也实属正常。”林清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已经很好了。” 明月也还没到十八,一手刀法已是极好,也破获不少案子,更是跟着她风里来雨里去,在年轻一辈已经极为出色。 若非有一世记忆,林清觉得她大概也就是明月这个程度,想往上熬还得几十年沉淀。 秋娘的女儿,自家妹妹,可不得好好疼着。 林清担忧问道:“身体可还好?” 明月只觉心里暖洋洋的,像是被温水淌过,连声音都多了点湿意,“小顾大夫已经替我诊治过,回去再服几贴药就没事了。” 但说到这,她瞥向被抓众人,杀意也更浓重,“这些人可要刑讯?”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不急,忽略掉盛国,阴八仙不过是马前卒罢了,交给王家便是,不必我们费心劳力,如今还需将精力放在审讯乔秋远和两国来使上。你且回去休息几日,待痊愈后再说。” 林清唤来下属送明月回府,这才看向乖乖站在一边的顾春。 这会已是下午,冬季的阳光更显柔和,衬的顾春脸肤更加白皙。 林清看着他,忽的想到库房里剩下的那颗夜明珠,还怪相像的,也不知多久没出过屋子了。 不过那神情更是有趣,认真的跟听先生上课似的,还边听讲边钻研的那种。 林清心中好笑,“想什么呢?” “在想大人的话。”顾春有些丧气,“有些明白,可有些便如雾中探花,像是隔着一层,似懂非懂。”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跟我较什么劲。”林清抬手在他额头上轻敲了下,咚的一声,倒真有几分木鱼的味道,“要是闲的没事,我这正好有些东西。” 她将那手炉递给顾春,“你看着弄吧。” 论什么阴谋诡计,顾春必然不在行。但论医制药,顾春就强得可怕。 她原本想把东西给秘部来着,既然顾春最近闲暇,就给他玩吧。 顾春手忙脚乱的接过手炉,鼻尖微动,大致便知手炉是什么情况。 他忽的一顿,好似有光在脑子里炸开,原本混沌的思绪也都清晰起来。 太想帮忙反而失了分寸,正如她所说那般,怎突然就执拗了。 顾春一时羞窘,脸颊飘红,连忙保证道:“大人放心,不出一月,我必然将配方研制出来。” 林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拉着人往马车走。 突破之后哪怕一日没睡,她仍旧觉得神采奕奕,可习惯上却让她不大好受。 条件允许还是回府洗洗澡补补眠,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 腊八一过就是年。 京中也热闹起来,不论贵族还是百姓都忙着屯起年货。 但王家却很是安静,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军器监少监马高志因贪墨库银入狱,全家皆被流放,财产悉数充公。 京西商户甄家也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人去楼空。 百姓神神秘秘的念了几日,又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平阳郡主举办的鉴宝会要开了。 原本一个郡主开的鉴宝会,再大能大到什么程度,顶多请上各家夫人贵女前来,游玩一番吃吃喝喝也就结束了。 看在福慧长公主的面子上,大家伙必然会给平阳郡主这个面子。 但此次鉴宝会偏偏平阳郡主身后的不止是福慧长公主,还有昭国公府。 这性质就不同了。 谁人不知昭国公府乃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若能借此与昭国公府搭上关系,但凡国公爷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便会一飞冲天,光宗耀祖。 如今京中鉴宝会的请帖那叫一贴难求,各家争抢,手段频出。 作为主办者,夏月珂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尽管有林清抽调的人手帮衬,但仍旧远远不够。 她不得不派人去昭国公府请林清过来,结果人去了,却连林清的影都没见着,也只带了一句昭国公入宫的消息回禀。 夏月珂被气的倒仰,只能骂骂咧咧的继续当牛做马。 另一边,林清一大早就藏进了皇帝的寝宫,命人御床旁支了桌子,上面摆满了点心茶水。 寝宫内烧着地龙,温度正好,穿着单衣也不觉得冷,她干脆只着素衫斜依靠床头。 右手拿着话本,左手摸了块梅花形状的点心咬上一口,觉得腻了,又端起一边的茶水饮上一口。 都是宫人们试过温的,正好入口,温热舒适。 今日阳光正好,寝宫内很是安逸,不远处的窗边也加了一张桌案,李明霄就坐在那里看奏疏。 与林清的闲适相比,他桌上的奏疏不但没见少,反而日益增多。 皇帝不好当,尤其年底事务繁重,不论有没有事各地都会送来疏文,提醒皇帝别把他们忘了。 李明霄看完一本,又顺手抽出新的,两指悄悄拿捏了一下,发现得有小半寸的厚度,不由吁出一口气。 他抬眼悄悄瞥了瞥林清,耐着性子翻开折子,结果入目的仍旧是长篇大论关心他龙体安康的废话。 李明霄额角跳了又跳,忍不住再次看向林清,却见对方压根都没瞟他一眼,正津津有味的看着手里的话本。 他这心就跟爬了虫似的,这公务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了。 李明霄干脆将折子丢在桌上,起身走上床头坐下,就着林清的手看了几行字,却是满头雾水,“这上面写的什么?” 林清翻了一页,“还能是什么,无非一个逃一个追,捡了芝麻丢西瓜,后来逃跑的后悔了,扭头又想吃西瓜,整体来看写的不错,要是有新本子记得给我捎一本。” 李明霄因为林清也曾看过一本,但没超两页就看不下去了,那书上写着公主与戏子私奔,宫里还因此闹翻了天。 他试想了一下,如果宫中真发生这种事,最可能的处理结果就是让公主病逝,然后派暗卫将戏子杀死,哪还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自己看没什么意思,听林清这么一念叨,好像又来了兴致,“那西瓜当真是倒霉透顶。” “大概祖上带衰吧。”林清将书合上丢到一边,“话本而已,较什么真啊,哪家权贵若真蠢成这样,家族大概也到头了。” “说到这个,平阳郡主都快住在昭国公府了,如今不止民间,来朝中亦有传闻,说昭国公府想要与威武侯府联姻。”李明霄想起近日听到的传闻,脸色着实不大好看,连看林清的目光都多了些许委屈。 林清不置可否,换了个姿势,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他,“福慧长公主确实有利可图,可威武侯府说到底还是没落了,我放着眼前宝贝不要,跑去跟破落户联姻,吃饱了撑的?” 李明霄心里那点不高兴立马就散了,唇角挑起,又被他抿了下去,“你这话让旁人听见,必会说你太过势利。” “我势利?”林清嗤笑,“他们就心善了?若真心善,怎不见他们大庇天下寒士呢。” 李明霄也颇为赞同,“倒甚少见你这样,那你为何要帮平阳?” 林清嘴角抽了抽,这事是过不去了? “还能为什么,女子存世本就艰难,能帮便帮上一把了,而且平阳郡主性子率直,也确实合我胃口。” 第456章 第 456 章 …… 第456章 这话题就有些沉重了。 女子艰难绝非一时之过, 但大渊诸多律法,禁止良民贱卖,弃婴与之同罪,大体上还是能避免走向更糟糕的地步。 而且只要不论吃的是什么, 大渊的百姓总能填饱肚子。 也并非李明霄不想作为, 可历朝历代便是如此。 他虽是帝王, 但帝王行事也受百官掣肘,若真动摇根基, 到时百官罢朝又或跪地威胁, 他也会格外难受。 若僵持下来,结果也无外乎两个, 要么他大开杀戒,杀到官员惧怕,留下个残暴弑杀的名声。 要么官员逼他退让,最后一步退, 步步退, 帝权与官权重新陷入拉扯, 若他失败, 就又会回到之前被太后等人架空不能动弹的境地。 李明霄沉默的看着林清,既有深情, 也有惆怅,这也是他们心知肚明却又点到即止的原因之一。 林清笑笑,“其实要想改变现局也非难事, 无非天时、地利、人和。” 李明霄见她双眸灵动, 好似已经有了主意,挥手让更换茶点的宫人下去,待到寝宫只剩他二人, 方才问道:“阿清说的这般轻巧,可是有什么想法?” “大齐灭亡,三方争霸,太祖开国之时,身边女将女官可是不少,尤其皇后更是屡立战功,谥号为襄。” 这是大渊史书所记,可惜开国之后,其他女子皆或主动或被动离开官场,便是受封也以女爵为主。 但没关系,凡事皆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林清凑近李明霄耳边压低声音,“所谓天时,借襄后之名,天降祥瑞。 至于地利,渭水之南有一死谷,谷内常年毒瘴弥漫,人兽一旦进入,十死无生,于外人而言,此地极为神秘,可我手里却掐着能够入内的解药,那里亦是施展幻术的好地方。 到时来上一场海市蜃楼——天降金凤,伴龙而生,凤化百鸟,盛世将至。” 李明霄愣住,他深知林清所图甚大,这般谋划亦是在为她自己谋后路,可朝堂风雨他想了个遍,还是没料到林清这般谋划比他预料的还要宏大。 但随之便是一种颇为隐蔽的快感,一般这种阳谋他都是被算计的那个,结果到林清这直接摊开与他一同谋划。 虽说结果大差不差,偏偏就让他产生一种合谋干坏事的隐秘快乐。 “便是这般做了,满朝文武大致会觉得是有贤后出世。” 就算不是,也会被他们变成是,然后商量着从谁家出个女儿承袭凤命。 满朝文武有的是要权势不要女儿的。 林清斜睨他一眼,这般大手笔撒下去,若真便宜旁人,她不是要赔到姥姥家了,“所以凤化百鸟,需引女子入仕,辅佐盛世。” 若论掌控舆论,谁能比得过天禄卫,只需三日,她就能让这消息传遍大渊的街头巷尾。 这般强大的人员布置,除去她天禄司,整个朝堂谁还有这能力! 民情在她,优势在她。 顺手也能解决皇帝后位空悬的问题,左右前面有太后铺垫,皇帝克妻的名声已经落下,后面在让暗卫放出消息,说皇帝仁善,不愿天下女子受苦,自愿将金凤贵命还于世间诸多女子,是以女子亦为贵也。 再编些感人至深的话本和戏词,一切不就合情合理了? 谁敢说不合理,她明儿个就送那家子到下面吃席。 多下去几家,一切自然顺理成章…… 林清一边盘算着,一边看着李明霄,只见对方嘴唇微张,双眼发直,久久没能回神。 这一次李明霄沉默的时间更久,实在是这等想法惊世骇俗,可一想到这法子从林清嘴里吐出来,似乎又变得顺理成章。 但他若真这么做,只怕祖宗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 祖制两个字就是两座大山,岂是那么好翻越的,若换个人提出此事,他怕是已经将人拖出去砍了。 李明霄呼吸略重,心脏砰砰直跳,“此举简直匪夷所思,他们会信?” “民智未开,三人成虎。”林清垂下眸子,左手托住他的掌心,右手中指的指腹抚在他的手腕,顺着那微青的脉络轻缓滑下,直至那修剪整齐的指甲处,轻轻一点,“于百官而言,不过阳谋尔。 谁家还没点文采出众的贵女,许以小利,便有她们的父兄为你我当牛做马,冲锋陷阵。 再者说,您要当盛世明君,缺的就是人才,只要能为百姓谋福利,为陛下守江山,又何必在乎是男是女。” 李明霄指节本能的抖动两下,那股子痒意顺着手钻进心口,让人心猿意马。 明明是寒冬腊月,可寝宫内却暖如三月,如今似乎又添上一把火,愈是炎热。 欲望和理智来回拉扯,他觉得林清说的都对,他是明君,只要是能人,男女何妨。 可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必是有哪被偷换概念,可脑子如同被塞满棉花,竟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干脆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双手用力,恨不能将人勒进骨血,泄愤的在她颈间咬下,印出一道红印,“这些东西你盘算多久?” 林清压根不介意这点力气,跟被猫儿挠一下似的。 盘算多久? 那可太久了。 她理直气壮的埋怨:“我每天批的疏文比你少?不过刚刚说到这便有所感,临时想这么个主意。” “你这脑袋有时连朕都有些惧怕。” “我这叫为君分忧,再说我不是你手中那把刀了?” 李明霄被问的一噎,很想反问见过哪个皇帝对刀这么上心的,可最终没说出口,总觉得说完要糟。 但林清所言对他而言好处也是不小,朝中贵族近乎固化,例如英国公陆云举、大将军王尚和左相连杰。 尽管他又扶持怀王与商知衡等人,但两方的能力明显没有林清出众,一时半会无法打破局面。 若再让那三家在朝堂运作,到时被权势浸染,忠心更替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需要平衡,也需要在一定范围内打破平衡,让朝堂百官如水一般流动起来。 引女子入仕,确实另辟蹊径。 李明霄信了林清的话,毕竟这番谋划漏洞不少,的确不像是提前计划的,“不过你这方法也非一日之功,若要行事也需与心腹商议,做些补充。” 林清伸手轻轻推开他,懒散的倚在靠枕上,“无妨,下面人随机应变即可,到时事成最好,若不成,我们也能立即收手。” 李明霄问道:“你看时机如何?” “现在就很合适,过几日盛国使团就要路过那边,正好将他们笼进去,再让人到盛国宣扬一番大渊异象,便说渊国有神明庇佑。” 林清说到这已是口干舌燥,干脆去拿桌上的茶碗,却被李明霄抓住手腕。 李明霄拉动床头的铃绳,吴德海很快就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串的宫人,将桌上凉掉的茶点全部更换。 他伸手试试茶碗的温度,温热正好,方才端起来放在林清的手中,郑重道:“那便交给你了。” “必不负陛下所托。”林清笑着将茶水饮下,空碗放在一边,再由宫人换上新的,“正好过几日就是鉴宝会,我让人设下文武双擂,夺擂者许以重宝。” “既是造势,这两样重宝便由朕出。”李明霄说到这顿了下,“再从朕的私库里多拿几件送去鉴宝会助势。” 林清重新拿起话本翻开一页,随意说道:“让平阳郡主去挑吧,毕竟这鉴宝会是她在负责。” 李明霄颔首,话题一转,问道:“你打算何时去取宝藏?” 林清翻书的手微不可寻的顿了下,李明霄所说宝藏自然指的是前朝宝藏。 如今四块宝图碎片和钥匙皆在她手,阴八仙里的人之所以想要潜入秘部,大概也是认为她把东西藏在那里。 林清又如之前一般懒散,眼睛盯着书本,“如今大渊国富民强,要前朝宝藏又有何用,倒不如留给你我后辈,待到危机之时方才有力挽狂澜之效。” “倒也在理。” 李明霄沉吟片刻,忽的看林清手中那书不怎么顺眼,难道他这个皇帝还没书好看吗? 他伸手将书重新抽走丢在床上,而后问道:“你这几日都在朕这,那你的公务呢?” 林清也不介意,双手枕在脑后,就这么看着他,笑意盈盈,“让秋婶和六娘打包送到我师父那去了。” 让她摆摊也不是不行,可公务也得有人做,只能劳烦他老人家出山。 至于诸葛绪是否会黑脸骂街,反正她看不见。 李明霄也听说他们师徒俩摆摊的事情,不由问道:“那你在这,去西街摆摊的是谁?” 林清说道:“我让明月把我的剑挂在西街口,旁边立块牌子,留钱预约,等晚上路过一起削了。” 李明霄再一次沉默,犹豫着问道:“你……赚了多少?” 林清摇摇头,单看她那把剑就没人敢来,不过这不是问题,等过几天让孟杰顶一下,付个一百两就行。 左右千把个人能赚百两,一个人照样能赚百两。 正说着外面来人通报,有官员觐见议事,李明霄不得不离开前往御书房,这一走忙到黄昏都没能再回寝宫。 林清一人也是自在,见时间差不多了,换上衣物骑马回府。 第457章 第 457 章 …… 第457章 林清回到府中, 一进书房便让古六娘将府中幕僚和心腹都找了过来。 孟杰、瑾瑜、裴绍光、顾春、秋娘和明月,就连柳先生都被唤了过来。 众人在书房落座,林清将宫中与皇帝谋划的事情讲了一遍。 孟杰、瑾瑜和裴绍光震惊的看着林清,其中又难免疑惑, 为何自家大人对女子入仕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竟如此在意? 而且就这么跟皇帝说了?! 皇帝居然还同意了?! 而剩下知道实情的几位虽有震惊, 但更多的则是担忧。 柳先生犹豫片刻, 还是问道:“此举是否太过冒进?” 林清点了点头,她的确有几分冒进。 说到底李明霄接触的大多都是贵女命妇, 这些女子自幼会有先生教导, 熟读诗书,文化素养摆在那里, 首先就给提了一个高度。 但他并不知道这些女子是否能够出仕,这就需要有人比较做基。 可整个朝堂能给他当尺子用的唯有林清一人,于是无形中又给这些女子提了一层。 如今朝堂上能达到林清这般高度的能有几人? 王尚也好,连杰也罢, 便是陆云举那个笑面虎, 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他们对皇帝虽说忠心耿耿, 那对下呢? 谁还不是结党营私拉帮结派。 她和天禄司就是皇帝悬在他们头上的刀, 别看平时有商有量互相帮衬,但凡有机会拉她下马, 他们不会动吗? 又有多少杀手刺客阴谋诡计是在他们这些权贵或放纵或旁观下发生的。 偏偏她就这么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越走越高,手中权势亦是越来越大, 也让他们越来越忌惮, 偏又无可奈何。 这已无关性别,又有几人能够做到这等程度。 林清承认藏了心思,白日里也故意搅弄的皇帝无法静心思索, 模糊界限。 但皇帝也不傻,用不了多久就能反应过来。 她道:“如今是个机会,正好能将基石铺下,为以后女子入仕做准备。” 明月颇为疑惑,“让女人当官是个好事,可我们这么干是不是反了?难道不该先办女学,再让她们参加科举,方才能入朝为官?” 瑾瑜反驳道:“可如今朝中君为重,妇为轻,若按你所说,第一步就会被人卡死。我曾在国子监任职,也见过女学。 女学本就稀少,课中所学与男子也并不相同,大多以女德礼仪为主,诗词乐器为辅,四书只做诵读,不会讲解。 别说指望她们与男子一同科考,就是在其中加上一门讲解经意的课程,都要被他人诟病。”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大人是想先利用举荐制选拔一批女官,再利用女官推动科举改革。 科举一变,便是给众多女子一条通天道路。 铺路要钱,便会有人开办私学,待私学泛滥再由官府入局推动官学改革。” 说到这瑾瑜不禁又垂头叹气,“但这只是理想,例如举荐制本身就存在问题,若被世家贵族垄断,根本就无法传到底层百姓。 而读书要钱,即便能突破世家封锁,百姓又有几人舍得给女儿花钱读书的。 说是千难万难也不为过。” 林清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可那又如何,她遇见过的难事还少吗,“所以举荐名额只会被我掐在手里,不怕死的,就让他们来找我说道说道。 至于其他……” 林清靠在椅背,目光扫过房中诸位,“民智未开,便是男子难道就全部入学了? 没有农夫疍民?没有贩夫走卒? 纵有艰难,难不成还指望我一个个扶过门槛?” 她是朝廷鹰犬,干的是杀人灭族的腌臜事,良心越多,死的越快。 她能做的便是把这通天路给打开,后面站起来的是伟人还是佞臣,她控制不了。 或许被选之人初时心有宏愿,可谁知道在权利的大染缸里走一圈又会是个什么德行,人心易变,经不住推敲。 她要的结果也无非是让女子身着官袍出现在初一十五的大朝会上,让她之后的安排更加合情合理。 裴绍光看的分明,但对朝堂上披着官服的是男是女并不在意,直接问道:“所以我们要做什么?” 林清道:“我早已安排一支暗卫渭水旁的死谷附近,绍光,你与瑾瑜顾春一同前往,于除夕触发幻术,借太祖皇后之名降下祥瑞。” 裴绍光、瑾瑜和顾春一同拱手行礼,齐声应道:“诺!” 林清看向明月,“启用暗卫,保证让此事传遍大渊的街头巷尾,尤其盛国使团那边,特殊关照一下。” 明月抱拳应道:“诺!” 林清看向柳先生,“还请恩师往盛国走一趟,待祥瑞事发之后,盛国皇帝必会想办法平复民心,切勿让他们计谋得逞。” 柳先生点头应下,“你且放心,交于我即可。” 林清看向孟杰,“你去选些人手一同协助我恩师,若有必要,可调动那边的力量。” 孟杰立即领命。 “若无异议便回去准备吧。”林清挥了挥手,众人一一离开。 深夜的昭国公府仍旧安静,众人不曾引起任何异常,悄悄收拾好行李后分别从密道离开。 一切皆是悄声无息,唯有夜风呼啸,吹进皇宫大内。 李明霄仍在书房忙碌,暗卫跪在一旁,将昭国公府离开数人的消息一一禀报。 李明霄听罢,唇边荡开一抹笑意,将笔搁在笔架上,舒展筋骨,身心愉悦。 吴德海将冷掉的茶碗换掉,见状是对昭国公又多了几分敬佩,正要退下就被皇帝给唤住了。 李明霄实在忍不住开心,问道:“你可知朕为何高兴?” 吴德海哪里知道,只能低声回道:“昭国公行事稳妥,又对陛下忠心耿耿,实乃国之栋梁。” 李明霄却是摇了摇头,“阿清提议恢复祖制,允许女子入仕。” 吴德海手一抖,茶碗跌落在地,即便有地毯缓冲,仍旧发出砰的一声,茶水染湿一片。 他是真被吓到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没找几位重臣商议,就这么给定了?! 吴德海两眼发直,两颊肥肉颤动,愣是没挤出一句话来。 “所以说你们这些人顽固只认旧礼,却不知变通,朕觉得阿清这提议……甚好。”李明霄夸赞着,却又在片刻后发出一声长叹,“只是计谋虽好,可临时起意和蓄谋已久,终归是有些不同的。” 他是皇帝,即便再喜欢一个人,也不愿被人算计。 如今暗卫回话,那些幕僚均是深夜离开,若阿清真是早有预谋,必不会这般仓促。 吴德海眼皮跳了跳,一口气好不容易喘上来,试着劝道:“这么大的事,可否要与连相他们透个底?” “若真让他们知晓,此事注定无疾而终。”李明霄有心推动此事,哪里会让那些人跳出来坏事,“而且阿清如此行事,也有几分泄愤的心思。 盛国那边不仁在前,又几次三番想要阿清的性命,以她那性子,必定会报复回去。” “可两国使团前来议和,昭国公这般行事,会不会……”吴德海没说下去,垂着头,小心翼翼的瞄着皇帝。 李明霄不在意的摆摆手,“阿清自有分寸,若她真想闹场大的,盛国那边哪会如此安静,不死万把个人,都是阿清手下留情。” 说到这他微微一顿,语气多了几分阴沉,“不过以朕看,阿清的报复还是过于小心了。” 李明霄看向跪在地上的暗卫,“传朕的话,让那边的暗卫帮着些,听闻珩王盛宏天生一双异瞳,很得盛皇喜爱,便用他的脑袋来给阿清消气吧。” 在盛国皇室内,珩王只是宫女所生,却样貌俊美,天生异瞳,心智卓越,但流传最广的,却是他与盛皇不大清楚的内里关系。 杀死珩王等同于是在盛皇心头戳刀子。 若换之前,李明霄固然会顾虑一二,可如今朔国把柄捏在手里,若盛皇真想开战,注定会面对一对二的局面。 盛皇就是再怒,那也就是怒了一下。 李明霄挥退暗卫,继续忙于手头的政务,这几日阿清都在,他这批阅的效率明显下降,看来今日又要忙到三更了。 脑袋里想着,可一颗心却仿佛已经飘到了昭国公府,似乎看见林清同样坐在书房里,正拿着一本疏文蹙眉看着。 下一瞬,他又仿佛回到了白天,林清抓着他的手,掌心温热干燥,并不如女子那般细腻滑润,却别有一番味道…… 李明霄叹了口气,抬手揉揉眉心,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清空。 看来还要加快推进才行,再这么熬下去,他怕是要病了。 第458章 第 458 章 非女主出场 第458章 死谷位置并不偏僻, 乘船渡河之后,往西走便是死谷,往南走是渝州城,往东是郯城, 往北则通向枢城。 三城距离虽不相近, 但天禄司在三城各有暗道秘路相连, 往返所需时间要比正常缩短一半有余。 瑾瑜立于渡口之上,前方便是崇山峻岭, 连绵起伏。后方则河水湍急, 水汽浓郁。 寒冬腊月,这里的冷与京中不同, 京里是干裂如刀般的冷,这里却是透彻骨髓的寒。 他师出名门,也曾因恩师教诲游历山河,增长见识, 但那时的心情与此时已大不相同。 遗憾虽有, 却不后悔。 瑾瑜收敛心神, 转身看向一边的顾春, “小顾大夫,虽不知大人为何这般做法, 但如今来看布置时间已久,为防意外,还要劳烦你复检幻药和投放位置。” 药品的保存和投放都需技巧, 远了近了都有说法, 启动幻术的暗示也得有所保证,这活只有顾春能干,也是林清派他过来的原因。 顾春也明白其中的重要性, 认真的点点头,而后带领一队天禄卫匆匆离开。 瑾瑜又看向裴绍光,突然有一瞬间的沉默。 他与许清商是双胎兄弟,按血缘上算,他与裴绍光是表兄弟。 但他生活和顺,不知有深仇大恨,也不曾经历他们的苦难。 裴绍光看得分明,直接说道:“我去驿馆埋伏,顺便探探盛国使团的底,你看住死谷,注意安全。” 瑾瑜抿了抿唇,轻轻点头应承下来。 剩下的天禄卫又分为两拨,各自离开。 一晃三日,除夕已至。 三城习俗多以渝州看齐,晨曦祭祖挂桃符,夜里吃席放烟花。 渝州城内一大早就格外热闹,百姓穿上新衣,聚在各家门前一边忙碌,一边絮叨着祭品和夜里的菜色沾了多少肉腥。 稚童成群结队,走街串巷。 偏城门外又是另一番景象,几位官员身着官服,端着脸候在驿馆门前。 盛国使团明明昨天能到,偏偏端着架子,非得赶上除夕这天入城。 他们只得丢下家里一大摊子事跑到驿馆门前吹冷风,这一吹就是一上午。 打头的官员四十来岁,名韩冒,是本地知府。 他焦躁来回踱步,时而伸头望向远处,却始终不见动静,经不住对旁边的下属招招手,急切问道:“人怎么还没到?” 下属也是烦闷,耐着性子回道:“许是路上耽搁了。” 韩冒暴躁的喘了口气,粗声道:“叫人过去瞧瞧!” 下属心里发苦,都知道盛国和大渊是个什么情况,接待使臣说白了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怠慢了,被外国挑理。过于礼待又被本朝之人诟病。 但上封有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承,左右一扫视,但凡对上他视线的官吏纷纷垂头瞥向别处,明摆着不想接盘。 下属看的火大,正想强点个名字,就见一青年正搬着一个木箱往这边走来。 他心思一转,对那青年招了招手,“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青年肤色黝黑,肤感粗糙,与田间做活的汉子一般无二,但相貌却很周正,很有看头。 他闻言手微微一顿,放下箱子,说道:“草民裴旻,是西边草儿村里的农户。” 裴绍光本名裴旻,字绍光,之前为了伪造身份特意学了渝州话和生活习惯,如今正好让他的伪装更加合理。 下属听是本地口音便也没多想,接待使团是大事,人手不足聘请民夫也是常事,问道:“你搬的什么东西?” 裴绍光微微垂眼,如以往一样空洞,可在旁人看来像极了乡间汉子没主见好欺负的样子,“是焰花爆竹,驿丞说今日除夕,又有使团落脚,要多备些焰火。” 下属不以为意,吩咐道:“你先将东西放一边,去前面跑跑腿,看看使团到哪里了,若速度太慢,你要催催。” 不过平民百姓,又要如何去催使团快些,明摆着是给人下套,其他人纷纷露出鄙夷,看裴绍光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 裴绍光却状似无觉,同情也好,恶意也罢,仿若皆不存在,只是点了点头,却没动弹。 下属正要催促,忽的听见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寻声望去,就见一队盛国兵士装扮的队伍骑马而来,直到近前方才勒马停下。 打头的兵士翻身下马,大声喝道:“使团到了,尔等还不速速迎接!” 韩冒气的想杀人,还说迎接,他可都在这迎了两日! 他压下怒火,黑着脸挥了挥手,让渝州官员按序站好,试着问道:“不知还需多久……” 话还没说完,就被兵士不耐烦的打断了,“让你等着就等着,你们这些大渊的官员怎这般不识礼数,待到京中见了你们皇帝,我盛国使臣定要将此事好好说道说道。 若是两国议和不成……”兵士冷哼一声,“我看你区区一个渝州知府能否担得住这兵祸的帽子!” 韩冒被这一连串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张嘴就想骂回去,可人家斜眼望天,压根就不想跟他讲道理。 他一书生还能把人丢出去不成,那不是坐实了兵祸始乱的帽子,他哪受得住。 韩冒只能继续耐着性子耗着,又过了许久,眼瞧着都要中午,才算看见使团仪仗。 前方旗队,接着便是乐器护卫,正好九十九人。 接着便是正使车马和随行人员的车马。 队伍停在驿馆门前,韩冒仍旧黑着脸,与后方官员上前迎接。 冗长的过程后,一切总算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此番领盛国正使之责的正是太子盛昭烬,他三十来岁,身着便服,丰神俊逸,面上总是带着一抹笑意,下马车便迎上韩冒,态度很是客气,“本该昨日就到,哪知随行女眷身体不适,不得动弹,只好多歇一日,今日行车也不敢过快,这才耽搁了行程。” 好歹也是一国太子,这么放低姿态,韩冒也是顺气不少,道:“殿下客气了,不知是哪位女眷不适,可需要寻来医女?” 盛昭烬道:“此次与孤前来的乃是孤的亲姑姑,静婉长公主,许是吃不惯这边的东西才闹了些毛病,随行御医已经看过,并不妨事。” 说着,后方马车的车门已经打开,静婉长公主被宫女搀扶下车,也就三十几岁的年纪,华丽厚重的衣裙也遮不住那妖娆的身段,头上戴着帷帽,让人看不清面容。 但话语里的高傲和嫌弃却有如实质,她道:“这一路行来,大渊的驿馆皆是这般粗俗简陋,当真是穷到连点修缮的钱财都没有吗。” 正要说话的韩冒被这话气的噎住。 其他人顿时对这位静婉长公主也没什么好脸色,是否真能议和还是未知数,都不是一个国家的,给点脸见好收就得了,看人家盛国太子多识趣,怎么带出的皇家女人如此粗鄙! 与众人不同,不远处的裴绍光目光像是突然有了实质,落在那位静婉长公主的脸上。 冬风凛冽,刮过帷帽垂下的厚巾,却能看见里面那人的脸上还蒙着一层丝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觉得有些奇怪,静婉长公主身份尊贵,即便如今身在大渊,只要没到京城,又有谁敢真为难她,为何要把脸藏得这么隐蔽,好像生怕被人看去似的。 怕被看见? 裴绍光的视线落在那双眼上,对方似乎也有所感朝这边看了一眼。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他本能产生一种恶心的反胃感。 他并不怎么喜欢与人相处,尤其与人对视,即便受过训练让他可以忽略大部分感受,可仍旧不喜欢。 但那双眼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他陪动物的时间要人多,许多动物毛发颜色相同,辨认的方法便在骨相和双目上。 它们性格不同,眼睛流露出的状态也不同,配合骨相,他从未认错过哪一只朋友。 久而久之,他对识面也颇为在行。 能让他感到熟悉却又陌生的,便代表此人他没见过,没见过却又知道…… 身为林清的幕僚,他曾看过天禄司所有通缉犯人的画像,也曾将其中内容悉数背下。 其中一双眼却是与静婉长公主这双有七八分相似,名叫……李箐。 裴绍光记得那张通缉令的内容,上面写的是勾越细作,但内里却另有内情。 他曾听明月提过那个案子,当年户部尚书王端贪污受贿,被大人查证抄家,却意外牵扯出被藏在私宅中的妇人李箐。 当时说是王端豢养的外室,王夫人一时气愤,又扯出永宁侯府真假千金之事。 那个假千金林君柔的生母便是李箐。 可李箐逃了,一直未能抓捕归案,直到前几日被大人补上几则消息,说是有可能已经逃往勾越一带。 裴绍光直觉不好,但仅凭一双眼还无法确认,他需要再直观一些的证据,哪怕真正见过静婉的全脸也好。 “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在这迎接使团了吗?”静婉长公主收回目光,感觉像是被狗咬了一口似的,就差指着对方鼻子骂粗鄙农户也配看她了。 韩冒黑着脸,如果是之前,他也不愿意为个民夫得罪使团,可如今使团种种行径,他这口气都快顶在脖颈了。 这盛国使团说好听点是来议和交流的,说到底还不是被人家昭国公搞怕服软了。 都能干上知府,真以为他没点门道不知内情! 韩冒一甩袖子,冷脸喝道:“我大渊子民用不着盛国的公主管教!” 静婉长公主一愣,顺风顺水惯了,没想到会被区区知府反驳,顿时像是受了屈辱一样,恨不能直接骂回去,可双目带着瑟缩和惧怕,色厉内荏的回道:“本宫不过是觉得这里过于简陋,人也不懂礼数,所以说上几句罢了。” “长公主觉得这里不好,无妨,咱们渝州城内有最好的客栈,一夜也不过两百两银子罢了,想来盛国使团也不缺这点银钱,尽可住下。”韩冒阴阳怪气的说道:“不过咱城里有规矩,使团入城,随行不超十人,其他人都得留在这里。” 使团为什么走得慢,还不是人太多,偏偏入城人数又有要求,所以大多情况只能绕着城池走。 就如今盛国和大渊的情况,使团里又有几个敢孤身入城的。 盛昭烬恨不能将他这姑姑的嘴给缝上,“渝州依山傍水,虽是深冬却仍见绿意,驿馆周遭景致更是特别,一草一木皆有来头,想来是有大师手笔。” “谈不上,就乡间野草罢了。”韩冒回了句,“既然诸位不打算入城,驿馆内已设了席面,请。” 盛昭烬仿若没听见韩冒话里的冷嘲热讽,笑眯眯的应了,抬步与众人步入驿馆。 静婉长公主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只能跟上,后方仆役成群,内里又拥护着几位主子随之前行。 人实在太多,裴绍光看不清只能暂时作罢,回去继续抬着箱子往驿馆后院送。 天光散去,夜幕降临,驿馆内却灯光大作,酒宴依旧,觥筹交错间,气氛也渐渐和谐,只是今夜这酒似乎很是醉人。 韩冒揉了揉额头,正寻思怎么收场,就听坐在下方的临涣县知县林万忽的说道:“你们最近可都听说了?” 一旁同僚不禁问道:“听说什么?” “城内不少女子皆说在梦中见到一位身着赤红铠甲的女将军,女将军打马而来,还说……”林知县打了个酒嗝,道:“说天降祥瑞,凤鸟归巢。” 韩冒想打断他已经来不及了,气的恨不能将人直接砍了,左右一瞄,就见大家伙脸上都透着古怪。 他也明白怎么回事,实在是做这梦的女人太多了,而且不止平民,就连众多贵女命妇也被此梦惊扰。 他也曾派人去查,可没丁点线索,好似真是鬼神之事。 盛昭烬眼神微眯,“看来最近城中不太平啊。” 林知县说道:“也能不这说,我国太祖南征北讨,襄皇后一直追随左右,听闻宫中就存着襄皇后的画像,便如这梦境一般身着赤红铠甲。” 又有人问道:“可这凤鸟又是何意?” “陛下还未立后,会不会是后命现了?”也有人猜测回答。 众人议论纷纷,林知县又道:“可还不止如此,实话告诉你们,昨日有渔夫从水中捞出怪鱼,鱼腹藏书,说今夜天降祥瑞,事关天下女子。” 韩冒拍桌而起,指着林知县鼻子骂道:“喝醉就滚回去睡觉,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怪力乱神!” 林知县双眼迷蒙,脑子就跟生锈似的,压根反应不过来韩冒为啥这么生气,甚至还多了些委屈,“下官说的都是事实啊,那怪鱼还在下官衙门里存着。 再者说,是与不是,待会一看便知。” 韩冒手都抖了,正想再骂几句,外面突然传来鞭炮齐鸣,噼里啪啦,盖住了他的骂声,转头往窗外一看,就见城内焰火齐鸣,夜空已是五颜六色,霎是漂亮。 接着,驿馆前也燃起烟花,一束束焰火冲天而起,浓郁的火药味充斥着整个驿馆,内里似乎又藏着一点苦涩,却无人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最后一枚焰火升天,驿馆重新恢复安静。 韩冒松了口气,这会说什么也要把宴席结束,各回各家。 偏在这时,一阵天光忽的从天上射下,恍若白昼,刺的人睁不开眼。 “天降异象,那祥瑞来了!” “天降金凤,伴龙而生,凤化百鸟,盛世将至!” “天啊!” 也不知是谁叫得,众人忍痛睁开眼向窗外望去,就见如白昼一般的夜空上,一只硕大的金色凤凰从云中挣扎着飞出,高声啼鸣。 众人震惊的全部如傻了一般,呆愣愣的望着天空。 韩冒不敢置信,低声喃喃,“真……真降祥瑞了……” 他的妻女其实也做过那个梦,只是他从未告知过旁人,难不成真是襄皇后显灵了?! “快看,又有变化!” 韩冒迅速望去,只见金凤在空中翱翔,突然一条金色巨龙从天而降,硕大的龙头几乎挨到了驿馆边上。 众人被吓的脸色发白,纷纷后退。 巨龙盘旋而卧,头朝大渊京城的方向,金凤绕龙飞旋,而后身体忽然燃起大火,数以万计的鸟儿从火中飞出,冲向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极为壮观。 直至火种消失,巨龙化为数排金色大字。 ——天降金凤,伴龙而生,凤化百鸟,盛世将至。 而后一切重归安静,白昼消失,城中原本还有人在燃放焰火,可此时却彻底陷入死寂,就如驿馆内的所有人一样。 韩冒两眼发直,两股颤颤,好一会才找回声音,抖着手死死抓住身旁的下属,“快!八百里加急,为陛下报喜!” 驿馆内乱成一团,无人关注本该是客人的盛昭烬。 此时此刻,他彻底笑不出来了,某种风雨变换,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被捏成了碎片。 作为盛国太子,盛昭烬太清楚外面那祥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如此大手笔,竟连他都中招了。 奇耻大辱! 可究竟是在哪里? 盛昭烬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还有更麻烦的事情,他必须想出一个理由稳定人心,不能让他带出的队伍出现意外。 另一边,裴绍光将手中的火折丢掉,默默潜入驿馆后院。 盛国女眷都住在那边,他要看看那位静婉大长公主的脸。 第459章 第 459 章 非女主出场 第459章 后院此时并不清净, 宫人们受惊不轻,正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刚刚的异象。 没人有心情注意某个驿馆打杂的民夫。 裴绍光从角落经过,又悄悄没入黑暗,根据前几日的探查, 轻而易举的绕到那间为静婉长公主准备的房间后面。 那房间的后窗正对着一片园子, 虽说不大, 却也颇有风景。 然而一路行来,却未遇见一名守卫。 侍者或因异象混乱, 但盛国那些护卫却是千经百战, 不该如此没有纪律。 裴绍光心生警惕,避在一棵老树后方, 几包药粉自袖中滑出,捏在手心,又捂嘴轻吟,声如鸟啼。 下一瞬, 数声鸟鸣回应, 皆在四周高树屋顶上, 又有狼嚎响起, 悠长连绵,蓄势待发。 外面突然响起两个匆忙的脚步声, 接着便是一阵男女的对话声。 “这里有狼!” “郡主莫慌,荒山越岭,有狼实属正常, 不过驿馆人多, 那些禽兽是不会过来的。” “可我还是怕……” “我会亲自守在郡主门外。” “可你是副使,不会很忙吗?” “无妨,还没到京城, 也没什么大事情。郡主尽可放心,待到京城,我定会宰了那个林清为你报仇。” …… 裴绍光听着两人的说话,本是温情缱绻,却突然话锋一转,提到了他家大人的名字,顿时呼吸微微一滞。 就像一点气流微微停顿,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都比不过,偏偏让外面那男人察觉到了。 “什么人!” 刀锋出鞘的声音响起,直逼此处过来,裴绍光脸上一变,从警惕转化成惊恐,连眉眼间的神采都不差分毫,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刀刃停在他面前寸许的地方,几根断发随风落下。 裴绍光好似被吓坏了,瑟瑟发抖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男人也就二十多岁,身着布甲,剑眉应挺,杀气森森的打量着裴绍光,“你是干什么的?” 裴绍光白日里见过这男人,盛国使团的副使安远侯付云奕。 林清被封侯之时,盛国那边便时常有人拿林清与付云奕作比。 毕竟那时两人爵位相当,又年纪相仿,正好能够横向比对。 但裴绍光觉得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付云奕是承爵,最大的功劳莫过于攻下一处小国。 那小国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全国人口加一起也没过两万,而付云奕当时却领了五万大军。 就这也配与他家大人比较。 心里想着,裴绍光面上却是恐惧更甚,咽了口唾沫,抖着音道:“我是草儿村村长的侄儿,来……来做帮工的。” 冬季农闲,许多农夫都会出来做工赚钱,更何况村长的侄子有点特权,能来驿馆做工也很正常。 付云奕却不言语,只是冷眼瞥着他,像是在看一只随手能捏死的蚂蚁一样,手中仍旧握着刀,似在思索。 夜风吹过,刀刃比夜风更冷,散发着金属独有的寒意。 裴绍光紧紧捏着手中的药包,心里却在犹豫,他与付云奕距离太近了,他无法确定是否能在驯兽赶来前从付云奕的手中逃走。 即便他的偷袭可以杀死付云奕,但使团死了副使,很可能会给昭国公府带来麻烦。 他看得出付云奕也在犹豫,想来白日里韩冒的态度还是让付云奕有所顾虑。 就在这时,后方再次传来脚步声。 静婉长公主有一独女,封号惠宁,此次随使团前来的皇室贵女也只有这母女二人。 惠宁郡主身着雪色裘衣,身体瘦弱,容貌秀丽,尤其那一双泪眼,微微透着红晕,我见犹怜。 裴绍光的瞳孔骤然紧缩成针鼻大小。 这女人他见过,是那个逃走的林君柔! 之前重云宫案时曾有神秘高手出现将她救走,自此便不知踪影,没想到如今翻身一变竟成了盛国的郡主! 裴绍光心绪翻涌,犹如狂风暴雨,连神情也出现了丝丝裂痕。 若林君柔就是所谓的惠宁郡主,那么静婉长公主作为她的母亲,十有八九便是那个李箐! 怪不得静婉要把脸遮的那般严实,一旦被天禄司暗卫发现,必会禀报给林清。 要知道这母女俩和他家大人是有仇的,若放任她们以盛国使者的身份入京,他家大人定有危险! 付云奕立即察觉到裴绍光的异常,顿时杀意重现,刀刃往下压了压。 “等等。”惠宁郡主却叫停了他的刀,莲步轻移来到裴绍光身前,眨了眨眼,“你为何这么看本郡主?”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裴绍光整个心弦紧绷,如鼓点一般在胸膛跳动,指尖微动,却是将内中藏着的粉末压了又压。 生死一念之间,他双目瞪直,“仙……仙女下凡了吗……” 场面顿时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惠宁捂嘴娇笑,“云奕,这人看上去呆头呆脑的,说话倒是好听,罢了,放他走吧。” 付云奕为难道:“可他看见了你的脸,太子下过命令,不许公主与郡主的脸被渊人看见。” “不过一个农夫罢了,能有什么威胁。”惠宁多了几分不悦,“还是说你只听太子表哥的,我的话就是耳边风,口口声声说都听我的,结果就是哄我高兴?” 付云奕见她红唇撅起,顿时一颗心就跟扭了个似的,浑身哪哪都难受。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看上一个女人,还是第一眼就看上了,打心眼里喜欢,恨不能捧在手心宠着疼着。 心上人都说话了他也没必要跟一个农夫死耗,左右刚刚他也试探过此人的确不通武艺,是个寻常人。 想到这,付云奕将刀收回刀鞘,耐着性子哄道:“我对太子是忠心,对你是什么心思,你还不清楚么。” 惠宁侧过身仍旧不理他。 付云奕更心焦了,扭头对裴绍光恶声喝道:“还不快滚!” 裴绍光没说什么,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像是自卑一般躲到角落吹着脑袋往外走,余光扫过那里,看付云奕如同变脸一般柔声哄着惠宁。 林君柔总归还是那个林君柔,能让男人围着她,爱上她,为她生,为她死。 裴绍光压下杀意,还得快些把此地消息传书给大人知晓。 偏在这时,又生意外。 数十道脚步声从远处响起,踢踢踏踏,很是整齐,正朝这边靠近。 糟了! 裴绍光当机立断,往旁边一歪倒在地上,一抹雪白从他的怀中钻出,几个跑跳跃上屋顶,眨眼间就不见了。 这时脚步声也到了近前,数十名盛国兵士将他团团围住,跟在最后的赫然是盛国太子盛昭烬。 盛昭烬仍旧挑着嘴角,却如毒蛇一般阴鸷的盯着惠宁,“看来孤的命令是尽被你当成耳旁风了。” 惠宁郡主浑身微微发颤,脸色瞬间苍白下来,一双泪眼含着泪,却不是如以往那般被逼出来装样子的,而是实实在在被吓出来的。 付云奕心疼极了,忙道:“是下官的错……” “安远侯!”盛昭烬打断他的话,“孤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付云奕心中一跳,不敢去看盛昭烬的目光,禀道:“不得让人看见长公主与郡主容颜。” 盛昭烬再次瞥向惠宁郡主,“孤与你又说过什么?” 惠宁颤抖的更厉害了,“要……要把这张脸藏起来,不能惊动……天禄司。” “记得就好。”盛昭烬赞赏的对二人颔首,接着对身旁侍卫命道:“安远侯不敬皇命,鞭五十。” 他又笑着对惠宁说道:“既然表妹记不住,孤便帮帮表妹。” 盛昭烬缓步来到惠宁面前,从下属掌中接过一只青瓷小罐,挑开罐盖,剜起一团雪白药膏,在她的脸上轻轻推开。 盛昭烬的动作温柔,连眸光都透着几分缠绵,可被药膏浸过的肌肤却如火灼一般。 惠宁惨叫一声,却在触及盛昭烬的目光时将剩余的叫声吞入腹中,不停煎熬着,心里却犹如被点燃大火,每多一分,就对林清的恨多一分。 若非被逼到无处容身,她又何必从大渊逃到盛国,又落在盛昭烬这种禽兽手中! 直到盛昭烬涂完药膏,从下属手中接过一张兔儿面具盖在她的脸上,只留下一张嘴在外。 药膏仿若有粘性一般,将那面具牢牢固定在她的脸上。 盛昭烬柔声道:“表妹安心,这药是宫中秘药,最是养肤,不过粘性较大,往常是撒上珍珠粉去除黏力,不过以孤来看,这兔儿面具才更适合表妹,就先戴着吧。” 他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最后才看向裴绍光,正要说话,却被惠宁抓住袖子。 惠宁郡主忍住抽泣,说道:“我刚看见屋顶上跑过一只白猫,我曾见过一只白猫,那猫的主人似乎跟林清有什么关系。” 盛昭烬忽的目光一变,满是杀机。 惠宁郡主接着说道:“交给我,我有办法让他归顺盛国。” 盛昭烬忽的就犹豫了,看向惠宁的目光也颇为复杂,若是旁人说这话他铁定不信,但这位表妹在魅惑男人的功夫上战绩可查。 或可一试。 他点了点头算是应承,而后转身离开。 有兵士上前对裴绍光进行搜身,几个药包被轻而易举的搜出丢在地上。 裴绍光没有反抗,直到连衣服都被换了一套,才被送到客房里。 驿馆的房间并没有多精致,但该有的都有,烛火被点燃,他便坐在椅子上,伪装尽数被想卸,露出那如牡丹般华丽精美的容颜,被扯乱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又多了两分羸弱。 他双手被绳子捆住,大概是确定他没有武功,所以连软筋散都没下,唯有旁边站了一个会功夫的宫女,时不时的将目光投向他。 裴绍光状似无觉,只是微微垂眸,好似看着桌面,却又仿佛什么都未能入眼。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惠宁郡主换了一身衣裙独自走了进来,脸上那张兔儿面具仍旧牢靠的黏在她的脸上。 她已经从恐惧中缓过神来,瞥向宫女,突然心里很不痛快,“你下去。” 宫女张了张嘴,还是没敢拒绝,只能退出门外守着。 惠宁这才在裴绍光对面坐下,视线不断停在那张脸上,实话说若今日换个人,她都不会顶着压力从盛昭烬手中保人,“你如今是生是死也不过是本郡主一句话的事情,若想活命,还是认清现实才好。” 裴绍光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仍旧垂头盯着桌面,好似桌面上开出花一般,就在对方不耐烦时,才缓缓开口,“你要我做什么?” 惠宁只以为裴绍光是想通了,毕竟就像她说的,命都在她手里,谁会不怕死呢。 待会再让宫人去太子那要来毒药,日后这便是她埋在林清身边的钉子。 惠宁越想越兴奋,双手不断握紧,她稳下情绪,“暂时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回到林清身边,我会安排旁人与你接洽,到时将她的消息和计划传讯给本郡主。” 她见裴绍光没说话,便当他是默认了,安抚道:“你尽管放心,这人生在世,无非权利和钱财,你就这么跟着林清,她自己倒是官位越来越高,可你呢?” 惠宁换了舒适的姿势,惋惜的看着裴绍光,“你若帮本郡主做事,待回到盛国,本郡主便帮你求一份有官品的差事。 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想来你也明白。” 惠宁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连自己都被说服了,她不信对方不动心。 裴绍光仍旧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要我投诚,也并非不行,但有些疑惑还需郡主解惑,比如……你为何会从大渊的侯府千金变成盛国郡主?” “告诉你也无妨。”惠宁笑了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勾越曾与盛国联姻,将公主嫁与先帝为妃,后来皇后薨世,她入主中宫,诞下本郡主的母亲。 可惜当时宫廷内乱,外祖母为了保护母亲性命,将她秘密送回勾越抚养,后又意外走失,辗转流落市井,被人贩卖到大渊,落入王端之手。 如今不过是我与母亲找到回家的路,重新夺回我们原本的权利罢了。” 裴绍光着实没想到林君柔的身份竟这样曲折,不过对方尽管说了过去,却未曾明说是被寻到的,也没说盛昭烬为何要带着她们母女重回大渊,但十有八九与林清有关。 惠宁继续说道:“连这天大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本郡主的诚意想必你也看见了,如何?” 裴绍光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道:“再见。” 话音未落,就见数不清的竹筒被丢到院中,竹筒上的信子已被点燃,火星呲呲直响,直到烧入筒内,一声响动之后,白烟从竹筒两头窜出,不过数息,院子里已是白茫一片,刺鼻呛嗓,所有人都在咳嗽,泪水混合着鼻涕流了满脸。 守门的宫女最先反应过来,捂鼻一脚踹开房门跑进屋子,就见倒在地上的痛苦咳嗽的惠宁郡主,窗户已被打开,裴绍光坐在窗台上,最后瞥了她一眼,向后仰倒。 几名黑衣蒙面的刺客将他接住,几个纵跃便跃出高墙,消失在浓厚的白烟中。 宫女想要追去,可惠宁郡主这样的情况,她根本拖不得身。 再看外面,也不知从哪跑来的狼群,将守卫完全缠住,悍不畏死,他们不得不停下杀狼,一时也脱不开身前去追捕。 直到白烟散去,狼群遁走,夜里重归安静,只有一地尸体,有人的,也有狼的。 盛昭烬匆匆赶来,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擅在惠宁脸上,阴恻恻的盯着她,指着满地尸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惠宁也是傻了,先是被咽熏得,现在是被盛昭烬打的,“我……我以为他已经同意了……” 她忽的爆发出惊喜,“对了,我们可是被刺客暗杀了,不正好有借口去找大渊皇帝的麻烦!” 盛昭烬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刺客?你是指这些狼,还是那个逃走的昭国公府的刺客?你有证据?” 惠宁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本以为劝降并非难事,自然也没留下什么东西,也没来得及…… 盛昭烬冷眼看着她,“没有证据,连证人都只有自己人,若昭国公矢口否认,你让孤拿什么去讲道理?” 这个亏,他盛昭烬吃定了。 …… 另一边,裴绍光直到被黑衣暗卫送至渡口方才停下。 渡口旁已经停着一艘商船,裴瑾与顾春都在船头等着,直到看见他,悬起的心才算落下。 雪球从地上跃起,抓着裴绍光的衣服爬进他的怀里,舒适的舔着爪子。 裴绍光给它顺了顺毛,不等二人询问就将驿馆内的事情讲了一遍。 听到最后,瑾瑜直接黑脸,“大人再三嘱咐不让我等涉险,你却阴奉阳违,明明可以脱身,却故意被俘,若是……若是……” 若是一步算错,岂不是要人头落地! 裴绍光可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他若出事,谁都扛不住责任! “我做了布置,可以脱身。”裴绍光平静说着,就跟再说吃什么一样。 瑾瑜被噎得够呛,恨不得撬开那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顾春赶忙劝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快些给大人传书吧,只怕那对母女是特意用来对付大人的。” 瑾瑜忍下火气,“后续事情还没办妥,如今绍光暴露,这边是呆不得了,你二人迅速回京,剩下的事我来办。” 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 第460章 第 460 章 …… 第460章 宫里的除夕与以往每年一样, 岁尾设宴,满天烟火。 与去年的鸡飞狗跳相比,今年的除夕宴格外平静,大家吃吃喝喝, 好聚好散。 而后林清又与李明霄去摘星楼单开一桌, 直到天明。 又过三日, 鉴宝会开放的日子终于到了。 林清一大早去了宫里,待李明霄将手头紧要的政务做完方才一同出宫。 按理鉴宝会原是打算在年前举办, 奈何李明霄从私库借出宝物, 于是平阳郡主对鉴宝会更加重视,不少安排推倒重来, 愣是将时间延到了正月初三。 林清觉得换个时间也挺好的,毕竟这会朝堂大多官员都在家休假,能来的人也能多些。 人多才好办事嘛。 她与李明霄都换上常服,马车前后亦有侍卫带刀开路, 直奔武陵渡口。 武陵渡之前并不热闹, 往来商船更倾向停在镇上的码头, 那里不缺人力, 也好雇佣脚夫。武陵渡这边只有一些花船或权贵私养的画舫偶尔停靠。 但自从上次林清在这办案,武陵渡竟渐渐热闹起来, 不少画舫被迁移至此,渡口也比之前大了两倍有余。 李明霄一下车便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景象,“我记得上次过来还是荒凉一片, 不想如今竟又是另一番光景。” “此一时, 彼一时。”林清笑了笑,抬眼望向远处停在水中的画舫。 此次鉴宝会夏月珂别出心裁,将数艘画舫固定在渡口处, 乍一看就像是一片建在水上的楼阁,周遭以鲜花红绸点缀,既壮观又奢华。 如今还是冬季,鲜花贵比黄金,李明霄低声问道:“平阳这是把多少家的暖房都搬空了?” 林清轻咳一声,附在他的耳边小声回道:“不少,王家是大头,画舫也有一艘是王家的。” 此次鉴宝会使用的画舫最低也有三层高,各个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在京城养这样一艘画舫耗资巨大,即便是一些世家大族也难以承担,往往规格要小上不少。 夏月珂算是将京中几家最好的画舫都借来了,又重新装饰布置,方才有如今的水中楼阁。 数不清的马车从远处驶来,一家家衣着华贵的男女走入画舫。 李明霄道:“我们也进去吧。” 林清正要点头,就见周虎从远处匆匆跑来,便停下脚步。 周虎神色凝重,将手中誊抄整理好的信件递给林清,急道:“大人,渝州那边出事了!” 林清心头一跳,迅速拆开信封抖开信纸,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而后她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信里内容颇多,一切仍在按照计划进行,但裴绍光那里却在盛国使团的队伍里撞见了林君柔和李箐这对母女。 如今该叫惠宁郡主和静婉长公主了。 一切皆在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林清对于原著里许多看不清的地方像是被撕下最后一层窗纸,变得明朗起来。 林君柔没多少脑子,一心都铺在男人上,却能帮助李辰瑄成为大渊的皇帝,若背后真无推手,只凭那些所谓的气运,未免太过儿戏。 林清一开始觉得大概是因为这书是本言情小说,所以才会对这些事有所疏漏,毕竟全在谈恋爱上了。 直到盛国动作频频,林君柔又被盛国之人救走,她才察觉出不对来。 如今来看,若李箐和林君柔原本的身份就是盛国皇室,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李明霄自幼被当做储君培养,自有一套手段,自保也好,对朝堂的掌控也好,不会轻易被外国得势。 所以盛国想要吞下大渊,从瑞王李辰瑄那出手就相对简单了,再有林君柔从中搅局,吞下大渊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原著中李明霄的病弱驾崩不是意外,李辰瑄继位不是意外,最后国破家亡也不会成为意外。 林清脸色阴晴不定,眸中寒意愈发浓烈。 “怎么回事?”李明霄狐疑地接过林清手中的信纸,低头一看,脸色也瞬间十分难看。 或许是想麻痹大渊,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盛国曾有意与大渊和亲。 不过后续事情纷乱,南境归顺,盛国原本的计划一再受挫,和亲之事也就这么撂下了。 如今盛国使团又带了这么一位郡主过来,很可能是想重启和亲之事,偏偏这位郡主是被他们追杀逃出大渊的林君柔。 如此一看,对方的目的要么在他,要么是在林清身上。 无论哪一样,李明霄都恨不得对林君柔杀之后快。 林清将信重新拿回收好,劝道:“虽说绍光有些冒险,但处理也算得当,后面有瑾瑜扫尾,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情。” 李明霄吁出一口气,“你说得对,盛国使团抵京尚需一段时日,眼下还是把精力放在鉴宝会上,剩下的回去再议吧。” 林清颔首,那盛国太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裴绍光逃走,对方极有可能改变计划,保不准会借此设下圈套,倒不如放人入京,到时见招拆招。 她与李明霄并排而行,步入画舫。 这会已是巳中,舫内人头攒动,中间是铺着红毯的过道,两侧设有专门陈列宝物的案几,案几旁站着警戒的天禄卫,还设有专人管理宝物。 认识林清的人不少,认识李明霄这张脸的同样不少,都想过来行礼问安,可还没两步,就对上后面吴德海警告的视线。 但凡有点眼力的都没敢再往前走,后面精明的见状也停下脚步。 还有些眼力智商不足想要攀附的,没几步就被身着常服的侍卫拦住,只得悻悻作罢。 林清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正中间的那柄长枪上,尽管有些年头,但长枪被保养的极好,自刃部开始,一条长长的凤纹盘旋而下,直至枪杆底部。 林清曾在史书上看过,这是太祖皇帝册封襄皇后时赏赐的凤纹枪 此枪珍贵,已无法用钱财衡量。 她不禁感叹:“郡主竟然把这柄枪也借来了。” 李明霄也是看着那枪,满是崇敬,“若是先祖得知,想必也觉得欣慰吧。” 话音刚落,就见夏月珂从远处风风火火的赶过来。 几日不见,夏月珂略显消瘦,但神采奕奕,连妆容都遮不住眉眼间的傲气和野心,还有……怒气…… 原本说是昭国公府和她一同举办这次鉴宝会,结果从头到尾她就没见过几次林清的面,火气能小就怪了。 不过在看见林清身旁的皇帝时,她瞬间熄火,撇着嘴来到二人面前,不甘不愿的行了个福礼,“平阳给二位公子请安。” “免礼。”李明霄将平阳的表情看在眼里,无奈的打着圆场,“阿清事务繁忙,朝堂诸多事都离不得她,这边辛苦你了。” “有公子这句话,平阳就算再苦再累也值了。”夏月珂瞥了林清一眼,“国公爷也是功劳不小,这些画舫连接铺建看似简单,实则困难重重,光是固定画舫,平阳便请了京中不少匠师,始终欠妥。 还是国公府那些匠师出力,才将这些难处悉数解决。 而且这些时日也是天禄卫在此处镇守,不少打主意的偷儿都被抓了去,没丢一件宝贝。” 鉴宝会上宝贝众多,夏月珂最担心的就是宝物失窃,但有天禄卫在,她才敢把心思放在别处。 她也知道林清事务繁忙,所以再气也只是气了一下。 林清顺势道歉:“说是帮忙,到底也没帮上太多,还望郡主恕罪。” 夏月珂撇撇嘴,“不怪你也成,回头请本郡主吃面,就要西街街角的那家。” 林清笑着点头,“好,管饱。” 夏月珂心里总算好受了不少,道:“这里再往前就是展宝鉴宝的地方,从宫中和国公府借来的宝贝都在这些地方。 而后往左走是饮酒休息的楼阁,往右的画舫则用来设擂,一二楼比试文武,三楼则可自行荐宝,但不许交易易主,否则后果自负。” 林清正想说话,就被李明霄抓住她的袖子,稍稍侧目,就看见李明霄眼里的醋意,一闪而过,快的跟错觉似的,接着又是一片和煦。 他温声说道:“交给你我们自然放心,你手头事务繁多,不必为我等费心,去忙你的吧。” 夏月珂难得被噎了一下,皇帝亲临,她这主人不来陪着反而去忙别的,说得过去么! 若是换个人她多少得呛几句,但对上皇帝她不敢,话音在嘴里转了一圈才算给扯了回来,“确实还有些事情,那平阳就先离开了……” 语罢三步一回头,慢慢挪走了。 李明霄这才看向林清,声音仍旧温和,“什么面那么好吃,我都想尝尝了。” “西大街外靠近花街的地方有个面摊,肉燥面不错,量大管饱,有此在春风阁办案到凌晨,正好赶上面摊开门。”林清幽幽叹气,“都饿了一夜了,可不是吃什么都香嘛。” 李明霄突然就体会到刚刚夏月珂的心情,一时被噎的有点说不出话,林清的工作量说到底都是他给的。 若是纯粹的上下属关系,他自然觉得没什么,王大将军七十岁了,不照样会熬夜写奏疏。 但他与林清的关系要比纯粹的领导关系复杂多了,虽说他也很喜欢与她一同处理事务,但内疚还是非常内疚的。 可越内疚莫名的就越别扭,都忙成那样了还有心思跟姑娘吃面,还是不够忙,张嘴就道:“既然关系这么好,你怎么又避而不见,将此地事宜全权交给平阳料理?” 说完他就后悔了,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去给自己一嘴巴。 “若我参与,旁人说起这鉴宝会,只会记得我林清的名字,只会夸赞昭国公府和陛下,郡主怕是只会沦为陪衬。 而且我毕竟是男子身份,总要注重一下郡主的名声,还要扼制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林清斜睨着他,“公子当真不知?” 李明霄当然知道,如今哪怕林清已经避嫌,坊间还是流传着她与平阳郡主即将联姻的传闻,还有些话本都以他俩当原型发展。 他只是单纯觉得不痛快罢了,以及心底那一丝丝隐匿的不安。 连夏月珂的名字都能与阿清被人一同挂在嘴边,可他却只能听着,看着,想着…… 他张了张嘴,咕哝着嗓音,酝酿许久,才道:“回头我给平阳加些食肆,再赐下一座郡主府,你且安心。” “我该安心的也不在那里。”林清忽的放大声音,伸手搀着李明霄的胳膊,“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往这边看过来,吴德海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就被李明霄一眼给横了下去。 李明霄轻咳一声,承受着众人的视线,任由林清扶着,“早上事情太多,忘记用早膳了,你扶我去那边休息一会吧。” 林清堂而皇之的搀着皇帝往里面走,“那我们去前边好好休息一会。” 至于堂堂皇帝怎么会忘记吃早膳这种事,无所谓,吴德海会圆回来。《 》 460-470 第461章 第 461 章 …… 第461章 夏月珂算是将前人鉴宝会的经验流程推倒重来, 将一整艘画舫作为休息之用,不设固定宴饮,一楼只提供茶水点心,二三楼则与永福楼合作, 道道菜品明码标价。 这会已有不少人在此休息, 一二楼人数不少, 李明霄扫了眼这些人的桌面,皆是大桌酒席。 他扭头看了看林清, 小声道:“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平阳的?” “我只是给郡主提了些许建议。”林清低声回了句。 鉴宝会办这么大, 不能光支出不回本,倒卖请帖赚一笔, 这饮食上还能赚一笔。 永福楼的金字招牌大家伙都信得过,所以与其合作,再把菜品的价格往上提一提,能来这里的人都不差钱, 只要在合理范围内, 大家伙都愿买单。 再加上皇帝的招牌, 那就更没问题了。 这次赚的钱四六分账, 皇帝占两成,她与夏月珂各占一成, 剩下六成给永福楼。 别看皇帝只有两成,这可是明目张胆的给皇帝送钱的机会,能时常见到皇帝的世家大族固然无所谓, 可有的是连初一十五朝会都上不去的官吏和商户。 他们不会心动吗, 不会想让皇帝记住他们家的名字姓氏吗? 他们只会恨价格订的太低。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上三楼,这层皆是单间, 相对安静。 夏月珂早就留好了房间,也是此处风景最好的,房里也做了安排,内外皆有专人伺候。 林清扫了眼地面的三个炭盆,抬手将窗子推开大半,让闷热的空气流通,这才走到李明霄身边,“至于厨余,陛下也无需担忧,下面已经做好安排,各有去处。” 李明霄微微一怔,心头像是被热水温过一般,钱这东西谁都不嫌多,更何况他是皇帝,用钱的地方更多,所以才同意这么个法子,可始终担心太过铺张。 不曾想还未出口,林清便已帮他想到了解决法子,而且这般作为,林清担责也是不轻,若有人从中使坏闹出人命,她必定要被牵扯。 他握住林清的手,“阿清,你不必如此……” 林清只是轻笑,另只手轻附在他的手背,“无妨,我若连这点事都担不起,之后还如何让下面人信服,而且撒个钩子便能钓上大鱼,对我而言也非坏事。 王家那事可还没利落呢。”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而后走到对面坐下,端起刚被送来的茶碗轻轻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李明霄轻叹一声,“你尽可放心行事,朝堂上我压着,总不会让那些人跳出来坏事。” 说到这他心里突然又有点不是滋味,“你与平阳倒是谈笑风生,对我就只剩公事政事。” “如果照这话来说。”林清不疾不徐,似笑非笑,“你身边那个柯清漪竟然还没把自己作死,莫不是有人在保她?” 李明霄心里那点不快立马就散了,“那倒也不是,自从上次得罪你,没几日就被她师父调到尚仪局那边,前两日又向我求恩典,要将她外放嫁人。你说,我可要放她?” “这位柯御侍倒是有个好师父。”林清不甚在意的摆摆手,“随意吧,左右不过一个奴才,是死是活与我也没多大干系。 你也是,别天天跟个姑娘还要计较,我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吗,真要是动了那等心思,才是害了人家姑娘。” 李明霄耳根一红,目光略有闪烁,心里那点不安算是彻底散了。 这时守在门外的吴德海低首步入房门,说道:“陛下,国公爷,陆世子在外求见。” “陆长歌?”李明霄颇为诧异,转头看了看林清。 林清道:“许是有什么事吧,让他进来说吧。” 吴德海再次出去,不多时,陆长歌便怀抱一个锦盒匆匆而入,只是面有焦急,额角沁着细汗,忙对林清求道:“陛下,林国公,求二位救命!” 林清这下更好奇了,与李明霄对视一眼,目光转向陆长歌,问道:“怎么回事?” “是这个。”陆长歌将怀里的锦盒放在桌上打开,““听闻此处有鉴宝比试的地方,我特意带了家藏的玄玉雕过来。” 盒子里的玉石只有巴掌大,形似棋子,通体雪白,细腻油润,一看便是上品。 李明霄也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赞:“好玉。” “此玉的妙处不止在玉料,还有雕工。”陆长歌拿起玉石将底部露出,只见底部四周只有一层薄薄的边界,内部雕着二十八星宿的浮雕,每一点都只有米粒大小,布局严谨,毫厘不差。 阳光下,浮雕上似有星辉流淌,让人移不开眼。 林清真心夸赞:“当真是巧夺天工。” 陆长歌叹息一声,满面愁容,“此物乃我祖父偶然所得,据传是五百年前某位天师遗留的至宝。 我今日带此物也是存了炫耀的心思,哪知昨夜我突然收到侠盗飞影的信件,信中说他会在今日取宝。” 他将信件取出放在桌上,“自从昨夜收到信我就没合过眼,原本想干脆把玄玉留在府中,可侠盗之名如雷贯耳,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妥,只能带着宝物来到此处,如今能帮我的,也唯有陛下和国公爷了!” 林清这下更疑惑了,侠盗飞影在江湖颇有名声,但所盗之人即便不是贪官污吏,也会是为富不仁之辈。 这个英国公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也不至于让飞影特意跑来偷一下吧? 而且鉴宝会可是挂了天禄司的名字,旁人拿飞影没办法不代表她做不到,不过是不爱搭理罢了。 只要飞影不傻,应不该不至于跑到这来触她霉头。 林清拿过信展开,信上只有一句话——正月初三日,借尔玄玉雕,换得功德路,消汝三分债。 落款两个大字——飞影。 看得出写信人对字迹做了伪装,只能说写的还算整齐。 她将信收起,塞进袖袋,“陆世子放心,既然有人敢在此闹事,我没有不管的道理。” 陆长歌长舒一口气,这会才算是将心放在肚子里,他也清楚,侠盗飞影就没失手过,靠他保住玄玉雕大概率会中招,如果有林清出手,才是最稳妥的。 他不认为一个侠盗能玩的过林清。 “谢陛下,谢国公。” 李明霄只是笑笑,看向林清,“你打算怎么办?” “都闹到这了,自是要抓,不过还有个问题要问一下陆世子。”林清看向陆长歌,“这封信你是在哪收到的?” “在我的书桌上。”陆长歌回忆片刻,接着说道:“昨日初二,我与家中长辈饮酒,又与朋友同僚小聚,回府时已近酉时,这封信就放在我床上。” 林清继续问道:“这之前可有人进过你的房间?” 陆长歌摇摇头,“收到信时我便问过下人,没有外人进过院子。” 林清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道:“如今你人在鉴宝会,若对方不动,你就暂且将此物留下,待之后我让天禄卫亲自送回。” 陆长歌急道:“可若那个飞影打算就在这里盗取玄玉雕呢?” 林清说道:“玄玉雕在你的手上,又有天禄卫在此严查,如若对方有所行动,只有一处地方才有机会。 按照私人鉴宝流程,宝物进入鉴宝厅前会有天禄卫进行查验,而后亲自送入一旁的鉴宝室内有师傅进行鉴定,确定符合鉴宝厅的价值后方可入内。 也唯有这一段时间,玄玉雕才会短暂离开你的视线。” 陆长歌会意,“也就是说,如果飞影动手,势必会在这一段时间内得手。” 林清颔首,“不错,我会让人防范,你且安心。” 陆长歌感激的再次鞠躬,既然已经明白对方下手的时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也不能都指望天禄卫,他也可以多叫些人保护。 李明霄看着陆长歌离开,直到房间里再次剩下他们两个,方才开口:“看你言语,此事似乎并不简单?” 林清站起身,“也没多难,别管什么侠不侠盗的,抓了就是。不过有这事在,你便不适合露面了,我过去盯着,让吴德海和杨统领跟着你吧。” 李明霄明了,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你放心去做,后面有我。” 林清微微一笑,转身走出房间,将吴德海和杨统领唤进房中,这才离开,找到在此掌事的副使王武,吩咐几句,而后往设下擂台的画舫那走。 …… 另一边,陆长歌抱着盒子迅速回到陆家所在的房间,陆云举不在,但几位弟妹都在。 这次鉴宝会京城世家几乎都到了,难得盛会,一是可以让家中子弟长长见识,二是可以借机相亲。 联姻是世家大族永不落幕的主题,而且非常好用,这次跟他过来的两位妹妹,一位是他的庶妹,名陆蔓。 另一个则是二房嫡女,名陆昭芳。 除此之外还有幼弟陆长鸣。 陆长鸣刚满十七,正是变声的年纪,看见陆长歌回来,操着公鸭嗓追到门口,焦急问道:“大哥,情况怎么样?” 陆长歌一改之前的焦虑,安抚的拍了拍陆长鸣的肩膀,“放心,没事了。” 他把之前林清说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第462章 第 462 章 …… 第462章 都是自家人, 自然要往一处使劲,但两位妹妹一个是庶出,一个压根就是二房的姑娘,若真要算, 陆长歌最信任的还得是陆长鸣这个嫡亲弟弟。 陆长鸣思索片刻, “大哥, 我觉得那个林国公所言有理,不如咱们现在就把玉雕带过去, 有天禄卫守着, 必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过全靠天禄卫也不妥当,外人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自家人, 还得让过来的陆家人警醒些。” 陆长歌很是赞同,“我也是这般想的。” 他又看向陆蔓和陆昭芳,原本向外迈出的脚步再次停下,“母亲本是要我带你们去那边的, 不如一起走吧。” 两位姑娘唯唯诺诺, 不敢言语, 只默默起身坠在陆长鸣后面, 看的陆长歌直蹙眉。 他亲妹子如今已是怀王妃,行事落落大方, 稳重得体,亦是给英国公争取不少好处。 这两人与之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罢了, 也确实没甚可比的。 他见陆长鸣已经拿起锦盒, 便第一个走向外面,陆长鸣紧随其后,接着是陆蔓与陆昭芳。 待离开楼层亦有数名家仆跟上, 直接前往鉴宝厅所在的画舫。 这会已接近午时,舫内的人更多了,但有天禄卫维持秩序,倒也相安无事。 明明平静的如水一般,所有人都做着自己该做的事,走着自己该走的路,明明所过之处雕梁画栋,处处精品。 可陆长歌就是觉得心里好似浸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气,像是哪里不大对劲,可细细一想,一切又只道寻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突地停下脚步,猛然扭头,却正好对上陆蔓与陆昭芳受惊的脸蛋。 两人不明所以,怔怔不安的看着他,也颇为疑惑,不是说急着去鉴宝厅么,为何突然停下? 陆长歌视线一扫,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急问:“长鸣呢?他人呢?!” 不会是那侠盗飞影已经动手了吧? 他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前后都有人,怎可能让中间的陆长鸣直接消失?! 陆长歌这一瞬的脸色极为难看,心急如火。 这一问让两个姑娘更怕了,陆昭芳懦弱的抬手指了指身后的角落,鼓起勇气道:“刚刚三哥看见一位同砚,正在那说话。” 陆长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陆长鸣与一位官家公子正在一处角落说话。 那人他也是认识,是秘书丞张大人家的庶子,好似叫张晏平。 陆长歌刚刚提起的气骤然散了,忍住怒火,唇角带笑,阴森森的盯着那边,“我记着那位张书丞似是跟蔡国公府有些关系。” 英国公府的几人纷纷垂头,不言不语。 陆长歌也没指望他们回话,“看来最近父亲对长鸣疏于管教,什么人都敢来往了,去个人把他叫回来。” 两名随侍立马应诺,跑过去把陆长鸣给拖了回来。 陆长鸣先是懵逼,在对上陆长歌阴恻恻的目光后猛地打了个寒颤,心虚低头,“大哥,张兄书读得好,最近又刚得了一本孤本,我这才与他说了几句,我知错了。” “知错就好,但你也需知晓,若玄玉雕真丢了,可不是咱们兄弟俩一起跪祠堂就能解决的。”陆长歌将锦盒拿了回来,打开看了眼,见玉雕完好,也不再多话。 他倒是想当个好哥哥,可玄玉雕是个好东西,也是英国公府用来抛砖引玉的宝贝,日后还有大用,若真在他们手里丢了,之后要找到能够代替玉雕的宝物就很难了。 好在虚惊一场。 不远了,只要走过这段路,就不用担心玉雕丢失了。 陆长歌亲自抱着盒子,脚下步伐加快,穿过这条为了连接两艘画舫制造的长廊,很快就抵达擂台所在的画舫。 比起其他画舫楼阁的严密,这里几乎被卸掉所有门窗,格外宽敞,一层为武擂,擂台高出地面半丈,两侧设有兵器架,都是未开刃的真家伙。 正有两人在擂台比划,一人人高马大,肌肉结实,拳拳生风,另一个则是个身量不高的姑娘,梳着妇人发髻。 大汉的拳头到她面前,就如刮了一阵细风似的,伸手轻轻一挡,愣是就给对方卸了力道,接着一脚踹出去,愣是把那几百斤的汉子给踹出几米远,直接滚下擂台。 擂台旁的管理者抬手敲响大罗,高声道:“郑巧儿胜,还有没有来挑战的?” 台下议论声嗡嗡作响,却愣是没人敢上去。 陆长鸣刚被训斥的原本都抬不起头来,这会看见擂台上的郑巧儿,不禁皱眉骂道:“这平阳郡主和林国公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擂台竟让个妇人霸占!” 陆长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也知道那是林国公,不想给英国公府昭祸就把嘴闭严了。” 陆长鸣顿时萎的跟鹌鹑似的,垂着脑袋不说话,唯有后方的陆蔓和陆昭芳看着台上的郑巧儿满是羡慕。 二楼是文擂,文人雅士不少聚集在此,有人吟诗作对,有人比拼书法棋艺,很是热闹。 若是以前陆长歌很愿意上去凑合一下,顺便结识些人才,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可这会手里拿着盒子,脑子里都是侠盗飞影,整个身体骤然紧绷,生怕有人趁乱接近。 正想悄悄往三楼的入口挪,也不知是谁喊了句“好诗!真乃传世佳作!” 许多人就跟疯了似的涌了过去,将通往三楼的入口遮挡的严严实实。 陆长歌赫然停下脚步,身体绷的更紧了。 若他是飞影,眼下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混乱,躁动,鼻间好似多了一点奇异的香气,像是瓜果自带的香甜,一入鼻腔坠入喉咙,又像是饮下烈酒的火辣,直入肺腑,接着汇聚成一团火气直冲大脑,将清醒的思维搅弄的乱七八糟。 朦胧之际,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我有一作!” 陆长歌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衣着略显朴素的姑娘漫步而来,红唇开合,声如黄莺,“忽闻霜天画角彻,十万冰河裂甲鞍!” 一声落下,犹如雷音炸开,他整个人陡然清醒过来,而且亦响起众人的惊叹声。 “好诗!” “明明纸醉金迷之地,却有金戈铁马之意!” “的确比刚才那首强多了。” “这姑娘是谁家的?” …… 旁人不知道,陆长歌却是认识,这姑娘正是之礼部尚书颜回的独女,名宛蝶。 颜宛蝶不疾不徐,少了一抹烂漫,宛若青莲初绽,遗世独立。 便是他也一时看直了眼,直到人群再次骚动,分为两拨,吵得不可开交。 一边觉得此诗可为冠首。 一边觉得女子焉可为首。 甚至有些人直接跳上桌案吵架,毫无风度礼仪可言,其中还有他认识的世家子弟,可谓丑态百出。 陈列在中央的巨大铜炉升起袅袅白雾,又在半空扩散隐匿,无形无迹。 厅中香气更加浓郁,如同鲜花最后的怒放。 陆长歌盯着那铜炉,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猛地打了个激灵,空着的左手撸起右臂的袖子,狠狠一拧,疼痛顺着胳膊涌上大脑,让原本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过来。 这屋子里的熏香被人做了手脚! 他赶忙转身就要离开,却正好对上一双带笑的眼,失声道:“林……林清!” 林清也不介意被唤了姓名,垂眸瞧了瞧他那露出来的胳膊,上面一块青紫,感慨道:“下手倒是够狠的。” “这屋子里……” “没事。”林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四面都有人看着呢,出不了大事。” 陆长歌陡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震惊的瞪着她,“是你做的!” 林清直接点头承认,“是我。” 陆长歌难以相信,“为何?” “看来是还没醒了。”林清取出一粒醒神的药丸递给他,“凡是要想破而后立,就得有纷争,他们要是统一阵线,我怎么把颜魁首推出来。 放心,只是一点香罢了,一会就散了。” 陆长歌脑子木木的,接过药丸吞了下去,“为何?” 林清露出一个微笑,张嘴吐出四个字,“问你爹去。” 陆长歌难得被噎住,有那么点不知所措,看林清抬步往三楼走,下意识就跟了上去,突然想起侠盗飞影的事,想要出声提醒,却见对方头都没回,只得压下想法迅速跟上。 不知为何,看着林清背影,他这一路悬着的心突地就落了地,连喘气都大胆了。 林清没有叫人过来,信手拨开人群,直上三楼。 进入鉴宝厅有两道门,一道经天禄卫检验后便可进入,专为游客所设,另一道则通往鉴宝室,由鉴宝师检验后方可进入。 刚已有天禄卫将陆长鸣等人带到这来,正站在一边惴惴不安,直到看见陆长歌才算是找到主心骨。 林清抬手指了指近在眼前的鉴宝室,“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按理鉴宝室最多只能有两人进入,但林清在这就是特权,她说的话就是规矩。 林清摆手让检查的天禄卫退下,率先走进室内,其他人紧随其后。 鉴宝室只有两间,四四方方的屋子,四周空荡,只有墙壁,另一边还设有一道门通向鉴宝厅,中央摆着一套桌椅。 椅子上坐了个干瘪老头,身上裹着绸衣,双目微合,一手敲桌面打着拍子,一边哼着曲儿,直到众人进来方才不情不愿的敲了敲桌面,示意把东西放桌上。 林清也不在意,跟陆家众人介绍:“这位姓何,是从神霄宫来的前辈之一,对玉器一类极有研究,堪称大家。” 左右是神霄宫要来的,也就一年期限,不如在此发光发热。 至于尊老爱幼这种问题,林清是一点也不在意,这叫物尽其用。 陆长歌服用那枚醒神丸后,这会已经清醒了不少,回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恨不能刨个洞钻进去。 他窘迫的垂着脑袋,根本不敢去看林清,匆匆而过,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 何老打开盒子,将里面的玉石取出信手一翻,连一边的工具都懒得拿起,直言道:“这光泽看似通透,实则是用油润上去的,假货。” 陆长歌被这俩字砸的眼前一黑,假货! 他的玄玉雕自不可能是假货,所以……还是被那个飞影得手了!? 怎么回事,明明东西一直在他眼前,飞影是如何动手的! 陆长歌不敢置信,刚刚清醒的脑子又一次陷入混沌,几步冲到桌旁拿起玉雕,一入手他就知道何老所言无错。 无他,看着像那么回事,可玄玉雕乃是用最顶级的玉料,入手温润,眼前这块就像是抹了一层油的石头,看着像那么回事,却完全是另一种东西。 而且底部是平的,并无星宿浮雕…… 他求助的看向一旁的林清,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林国公,还请您帮我寻回玄玉雕!” 林清却犹豫了,不断打量着陆长歌,然后从怀里将那瓶装着醒神丸的瓷瓶再次拿出来,“我好像估错药量了,要不你再来一颗?” 原本紧张的陆长歌被这一幕弄得有点傻眼,也不知道该不该接那药瓶。 “好歹也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在朝堂亦是历练多年,逢人多是三分笑,遇事常留九曲心。”林清多少有点无奈,“你再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还没反应过来呢?” 陆长歌宛若雷劈,话说到这份,他锈住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起来,“我被下药了!” 林清道:“刚刚你来寻我便有异常,特意让医师给你配的药。”可惜顾春不在这,药效把控也没那么准确。 陆长歌懵了,呆愣愣的接过瓷瓶,倒出四五颗一口吞了,没有水送服,连喉咙都被药丸润上凉意,一张嘴就不停地有凉风往外钻,“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何那时不告知我?” 林清笑笑,“你要查侠盗飞影,若是告诉你了,那飞影若察觉,可不要溜了嘛。” 所以她压根就没想派什么人,真正的饵从始至终都只有陆长歌一人,也只能是陆长歌。 陆长歌感受着那股子凉意直冲脑子,像是被寒冰冻了一下,这会是真醒了。 他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冷的可怕,视线扫过众人,“国公已经抓到飞影了?” 林清伸出手指向他后方的陆长鸣,直言道:“不就是他了。”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落在陆长鸣的身上,陆长鸣脸上血色褪去,慌乱的向后退,直至后背撞到墙上,“不是我!我没有,你抓不住飞影就算了,为何污蔑我!” “我曾问过陆长歌,他说信件是出现在他床上,以英国公府的防卫力量,外人固然进不去陆长歌的院子,但对内却不设防。” 林清淡淡瞥着他,“你们是嫡亲兄弟,居住院子有一道小门相连,陆长歌院子里的奴才防不住这样的内鬼。” 陆长鸣猛地抓住林清话里的漏洞,怒道:“飞影武功高强,不过是送封信,对他而言子没有难度,你凭什么说就一定是我!” “自是因为这封信。”林清将陆长歌给她的那封信取出,当众展开,一字一句念道:“正月初三日,借尔玄玉雕,换得功德路,消汝三分债。” 她轻笑一声,像是看见一个笑话,“不巧,天禄司就有飞影写过的一封信,他这人性子懒散,但凡能少写一个字,就一定不会多写一个字,而且字迹颇为洒脱。” 说到这她又扬了扬手里的信,“这不是飞影的笔迹,但全文内容却有出处,是一个前段时日流行的话本,名叫《九盗天门阵后,侠盗误入公主闺房》。” 说到最后一个名字,林清的脸绷住了,无他,这书绝版,她又不能明面上找,如今还没弄到全套,“这纸上的话便是从那本书上扒下来的,就改了个日期和宝物名字。” 因为这封信,因为那绝版的话本,因为陆长歌的回答,更因为陆长歌悄无声息的被下药,她从一开始就锁定了陆长鸣。 根本就没什么侠盗飞影,只是自己人监守自盗。 “国公既然知晓,为何一开始未曾言明?”陆长歌说着,一张俊脸乌云密布,若非地方不对,他已经一脚踹过去了。 林清问道:“你可曾想过,陆长鸣为何要盗玄玉雕?” 据她所知,陆长鸣正在书院读书,又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公子,为何要偷自家的宝贝? 陆长歌反应过来,盯着已经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陆长鸣,正所谓家丑不外扬,可事情闹到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他一个世子爷说得算的。 可正如林清所说,究竟是为什么? 一个书生,又能缺什么? 陆长歌心思一动,“你缺钱?” 陆长鸣知道再狡辩也没用了,双手抱着脑袋点了下头。 第463章 第 463 章 …… 第463章 “这段时日书院里多了个选美人的游戏, 主人拿出多幅画作,只有一位为美人图,我等可选择押注,押中美人者便可全胜, 拿走所有注资全部拿走。 若无一人猜中, 则归主人所有。” 陆长鸣本就没多大胆子, 如今被这么一吓,哪里还敢隐瞒, 悉数都说了出来。 “我一开始并不在意, 可大家都在玩,我也就凑了几回热闹, 就……戒不掉了。” 他悄悄瞥了陆长歌一眼,见他亲哥哥脸色黑如锅底,盯着他的目光仿若能吃人一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慌不择言的解释:“一开始就是些笔墨纸砚, 后来也不知是谁提议, 就用了银子。 我也不想的, 可心里总惦记着,就觉得下一把我铁定能赢回来, 结果输光了。 我不敢说,后来张书丞家那个庶子,叫张晏平, 他就找到我, 借给我银子,只收一分利息。” 说到这陆长歌垂着头都能感觉到兄长要杀人的目光,“我觉得不贵, 也就借了,结果不到三日他就管我要钱,我才得知所谓的一分利是每日的利息,而非每年。 他们还说,若我不还银子,就把这事捅到陛下那里,让父亲罢官丢爵。” 放印子钱,不管收钱的还是借钱的都会被重罚,尤其朝堂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陆长鸣是真怕了,对他而言这就是天大的祸事,还又还不起,说又不敢说,“就在前两日,张晏平给我出了个主意,听说兄长要带玄玉雕来鉴宝会,就让我把这玄玉雕给替换出去,先抵押换取钱财将钱还了,待日后有钱了再赎回来替换回去。” 陆长歌听到这已是气的眼前阵阵发黑,指着陆长鸣的手都在微微发颤,“你是何时给我下的药?” 陆长鸣努力的缩着脑袋,“前天晚上,我放你参汤里了,张晏平说你不好糊弄,就是点让脑子混沌的药,吃一次也就维持个两三天,对身体也没什么影响。” 陆长歌剧烈的喘息着,“信也是那个张晏平给你的?” 陆长鸣点点头,“都是他给我的,仿品也是,原本是想在府里就给换了,可你看得太紧,我没机会下手,就只能今日再寻机会。” 于是刚刚他与张晏平说话的时候就把东西给换了。 陆长歌哆嗦着手将醒神丸的药瓶再次端起来,却被一只手给拦住了。 他扭过头,正对上林清颇为无奈的脸。 “再吃就多了,一会还得劳烦大夫过来。”林清将药瓶拿过来塞进袖袋,“所以偷盗乃是你自家的事情,我便就此揭过,可放印子钱这种事天禄司得管。 刚刚张晏平得手后就已离开,我让人在后面跟着,正好一网打尽。 不过印子钱是一方面,你这单纯弟弟被人盯上,想来也不是冲着他去的。” 林清点到即止,陆长鸣明显是被人做局,对方目的如何一想便知。 但英国公府是平衡朝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得把人保下来。 所以事情被揭发时是在这么间小屋子,内外皆是天禄卫,旁人无从得知内里发生了什么。 陆长歌郑重鞠躬作揖,“多谢国公,日后若有事用得上我,定义不容辞!” 林清摆摆手,对陆长歌多少还有点同情,被亲弟弟坑的滋味应该也不怎么好受。 她又瞥了眼后面一直垂眸不语的陆蔓和陆昭芳,属下回禀,这二位都看见陆长鸣替换玄玉雕,却皆是缄默不语,想来在英国公府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 林清没有拆穿,径自走出鉴宝室,至于陆长歌怎么修理亲弟弟,那就不是她该管理的事情了。 刚走到二楼,就听见巨大的喧哗声。 首位已定,正是颜宛蝶,她站在众人中央,微笑着与人寒暄致谢,一行一言落落大方,很是妥帖。 像是感受到林清的视线,她稍稍侧目,颔首一笑。 少女长成,又是另一番光彩。 林清回以一笑,颜宛蝶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有品级在身,家中唯有一母,如无根浮萍。 从各个方面来讲,都很合适。 至于郑巧儿,她就更不担心了。 林清抬步离开这里。 鉴宝会要办上好几日,她与李明霄又待了一会便回宫休息去了。 直到傍晚,林清回到国公府,周虎已在书房外候着。 她走进书房坐下,将裘衣递给一边的丫鬟,走到炭盘旁暖手。 周虎走到一边,禀道:“咱们的人跟着张晏平拐进西大街的永庆巷里,将里面的人全部抓了,共有三十二人,头子叫赖三,房子下边有暗室,里面藏有大量现银和少量银票,共两万三千两。” 林清微微蹙眉,这还真不是个小数目,“他们招了?” 周虎道:“招了,说是蔡国公府的妾室,姓南。” 一个妾室哪有胆子干这种事,明显是被推出来的挡箭牌,就算派人真去抓了,蔡国公府也就跟丢了个虱子似的,并不会伤筋动骨。 林清再次陷入思索。 她觉得这个事不止是放印子钱,蔡国公府这是想对英国公府下手? 又不大像。 别看她跟陆长歌怎么说,能挑起蔡国公府与英国公府的矛盾,她自然乐得在里面夹点私货。 但就凭陆长鸣那个傻白甜还不至于把英国公府连累,除非他谋逆,私藏个龙袍什么的,还得被外人给凑巧逮住。 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周虎又道:“对了,咱们弟兄还发现一件奇怪事。” “什么事?” 周虎道:“按照那个赖三的话讲,找他们借钱的大多都是寻常百姓,所以日常备银也就三五百两现银,其他商贾或者官员后宅要借大数额的,都需提前备银。 今日这两万多两就是给人提前备下的银子。” 林清扭头瞥向周虎,“别卖关子。” 周虎嘿嘿一笑,“是京巡卫校尉沈靖川。” “武将?”林清颇为诧异。 京中兵马分布除了皇帝亲自掌控的禁军和天禄卫外,又有巡防司和九门戍卫。 巡防司又被称为京巡卫。 除此之外,因临永定河,又有水军驻扎,名镇海卫。 校尉这种官职各个地方都有,就跟满大街的小官小吏一样,多到除了有说法的那几个,其他的根本不值得过脑子。 所以沈靖川这个名字她还真是头一回听。 “这个沈靖川是从郯城沈家的旁支,原本只是京巡卫中的队正,功绩并不出众,可这几月却突然屡立功劳,接连抓获数名匪盗,结果就这么升到了九品仁勇校尉。” 说到这周虎难得笑不出来了,“这些匪盗中有几个是咱们特意盯梢的,也有两个藏得深,连咱们的人都没发现。” 有些匪盗不急着抓是为了钓大鱼,结果就这么被京巡卫给掐了线,偏偏他们天禄卫还不能说什么。 林清也知道一些,不过此事是王武负责,她便也没有过问,可如今来看,这个沈靖川就有些奇怪了。 “他可有赌博一类的恶习?” 周虎摇头,“没有,这人天天早上点卯,夜里归家,连同僚小聚都不露面,且家中也只有他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儿。” 林清微微挑眉,“那就奇怪了,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周虎试探着问:“头儿,您说他会不会是……” “那个细作?”林清感到身上暖和起来,起身走到书案旁坐下,“可能性不大,这般招摇,太容易被注意到了。” 她抬手轻敲了敲桌面,“不过一个人突然改变,必有因果,沈靖川不是,但保不准有人想把他供起来,当猴耍给咱们看。” 周虎抓了抓脑袋,“那要怎么办?可要把人先逮了?” 林清稍稍蹙眉,还真不好办,使团抵达在即,她不可能把天禄卫撒出去调查一个沈靖川。 如果直接抓人,好歹也是京巡卫的人,而且打草惊蛇。 如果不抓…… 林清心思一动,对周虎招招手,见他附耳过来,低声道:“将赖三交给京巡卫指挥使。” 人要抓,但不是他们抓,过后再来个偷梁换柱。 周虎眼睛一亮,“我这就去办!” 林清颔首让他退下,伸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如果这个沈靖川真与叶非空有所牵连,那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沈靖川如未卜先知,京巡卫那边刚有动静,结果便扑了个空。 沈靖川不见了。 消息传回的时候,裴绍光和顾春刚刚回京,鉴宝会已经结束,林清正在花厅里与他们说话。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周虎脸色不大好看,“可要让人去查?” 林清沉默片刻,却是否定周虎的提议,“要么这个沈靖川极有头脑,要么背后有高人支招连我们的行动都算计到了,不论是何种情况,既然能推测到此,必然会猜到只要沈靖川露面,就逃不过天禄司暗卫的眼睛。” 所以若她真将重心放在沈靖川身上,才是中了对方的计谋。 “且先放放他,让城门附近的弟兄们紧盯一下便可,城中暂且不管。”林清见周虎应诺,挥手让他离开,转而看向顾春和裴绍光,“你二人赶路多日,想必也累了,回去先休息吧。” 裴绍光张了张嘴,“可……” 林清看着二人颇为苍白的脸色,安抚道:“无妨,盛国使团入京还有一段时间,后面的事情明日再讲也不迟。” 这么快能回来,走的大多都是水路,某些时候坐船可比骑马还要累人。 裴绍光与顾春明白她的好意,拱手应下,先去休息了。 隔日,林清还没等找二人询问就先传来消息,宫里死人了。 一大早,她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宣进宫里,再一次来到冷宫旁的翠鸢阁。 翠鸢阁仍旧如之前那般荒凉,宫室坍塌过半,角落处那棵老榆树光秃一片,唯有树下的水池被拦了一层栅栏。 这个时节,水面仍旧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只是这会靠近栅栏处的冰面被破开一个大洞,露出下方的池水。 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女尸。 女尸身着正阳殿女侍的宫装,身体已经泡到肿胀,胸口处有一道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发白。 林清认识这人,正是之前在皇帝跟前伺候的御侍柯清漪。 此时翠鸢阁满是天禄卫和禁军,顾春和另一名仵作正在验尸。 林清放轻脚步来到顾春身边站定,又过了一刻钟,顾春方才缓缓停下,脸色不大好看。 第464章 第 464 章 …… 第464章 林清多少有些心疼, “你受累了。” 顾春缓缓摇了摇头,“大人不必忧心,休息一夜,如今身体已经无碍, 没事的。” 他看向尸体, 接着说道:“她的后颈骨碎裂, 胸口刀伤穿破心脏,无法确定究竟死因为何, 但必是死后抛尸, 死亡时间应是在前日子时到卯时前后。” “顾大夫,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另一名仵作刚刚勘验结束, 一边收拾工具,一边斜着眼瞅着他,“如今正是冬季,虽说最近晴朗, 但温度仍旧不高。 尸体溺水之后, 腐败也会随之减慢或者停止, 可这具尸体却已肿胀到如此程度, 怕是藏尸之地有些说法,还需进一步解剖之后方可确定死亡时间, 哪能张口就来。” 林清正蹲在边上观察池中冰面的窟窿,闻言看了这边一眼,“那是谁?” 一旁的天禄卫禀道:“是禁卫那边找来的仵作, 姓谭, 可要清出去?” “别啊,好歹是宫里的事,禁军那边不是也派人来了, 若就这么请出去,外面还不知得怎么说我偏心呢。”林清拍了拍手,站起身看向那边。 谭仵作四十来岁,蓄着八字胡,对上又是另一番谄媚姿态,“禀国公爷,这顾大夫毕竟年轻,又非仵作出身,有些东西拿捏不准也是常事,不像下官,祖宗往上数三代都是仵作。” 林清笑眯眯听着,很给面子的问道:“那依你看该如何?” 谭仵作更是兴奋,“这个杀人抛尸怕不是一处地方,经过藏尸抛尸,如今又是冬季,单看无法确认死亡时间,还需回去解刨之后方可确认。” 他话题一转,“不过倒是可以确认死者是先被刺穿心脏,据下官家传验尸秘学,若是死前被利刃所伤,伤口卷曲,异不平整,反之亦然。 您看。” 谭仵作指向尸体胸口那道伤口,“虽说尸体已经腐败,但此处致命伤口高低不平,必不是死后为之。 再反观后颈,虽说颈骨碎裂,但骨头刺破皮肤,凑巧留下一道伤口,可皮肤平整,所以基本可以断定此人先是被刺穿心脏,后被凶手虐尸,一不小心捏碎后颈骨。” 谭仵作说的头头是道,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林清懒散的颔首应道:“说的不错,学的不错,可惜学的不精。” 谭仵作原本还激动的身体发颤,只以为差一步就能飞黄腾达,哪想到下一句就差点把他打入地狱,一时间惊愕的连翘起的嘴角都没能收回去。 林清朝顾春招招手,“你来说。” 顾春说道:“其实谭仵作大多所言不错,只不过有些记录不那么准确,就比如如果不解剖尸体,的确很难确认尸体究竟是何时死亡的。 不过柯御侍的尸体却有一处不同,她的伤口内滋生蛆虫。 冬季蛆虫大多绝迹,唯有在温暖之地尚能存活,想来柯御侍被藏尸之地不但温暖,且有虫卵留存,又在被移到此地后陷入冰冻。 所以只要查看蛆虫状态,再根据蛆虫状态回推,便能推算出尸体的死亡时间。” 林清看向一边的天禄卫,命道:“去暖房看看。” 能让尸体短时间腐败到这个样子,室内温度不会低,皇帝又没开后宫,所以整个皇宫能保持这么高温度的地方很少,也就皇帝的寝宫和书房。 这两个地方根本不可能藏尸体,尤其都腐败成这幅样子,那个味道猪鼻子都能闻到。 除此之外就是暖房了。 宫内奇花异草无数,冬季又很是寒冷,不少娇贵的花草都需挪到暖房照顾。 那里温度够高,有些苍蝇蜜蜂蝴蝶什么的混进去是很常见的事情。 林清看着那名天禄卫离开,扭头继续看向顾春,“接着说。” 顾春道:“人即便死亡,血液也非一下便会停止,身体也会有一些反应,所以后颈伤口虽然齐整,可它已经有了结疤的迹象。” 谭仵作瞪大眼睛,连忙查看尸体后颈的伤口,那道伤只有一个指节肚那么大,还有一点骨骼外突,如同尖刺一般挺了出来,周边果然看见一点不同的颜色。 那点地方还没米粒大,他刚刚一门心思与顾春较劲,根本没有发现! 谭仵作头皮发麻,恨不能找个窟窿把自己藏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压得他两腿战战,额头直冒冷汗。 要是往常也不至于如此,即便出了错,后面也有找补的方法,可谁让站在面前的是能让他直冲云霄,也能让他下地狱的昭国公呢。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后边带兵过来的禁军校尉卫林有点禁不住了,低着头来到林清面前,“谭仵作确有家学,往常在刑部衙门那边,也就是有事时咱们把人借过来用用,往常也没出什么大错。” “瞧卫校尉这话说得,虽说谭仵作家学不精,但我堂堂国公也不至于跟一个小仵作过不去。”林清皮笑肉不笑,接着说道:“就是我这人极其护短,不喜旁人踩高捧低,还用我的人扬名立万。 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谁都能往我昭国公府的头上泼脏水。” 卫林头都不敢抬了,抬起一脚踹在谭仵作的屁股上,斥道:“还不跟小顾大夫道歉,跟昭国公道歉!” 谭仵作这才反应过来,对着顾春就叩拜下去,额头触碰地面,砰的一声,当即见了血,“是下官学艺不精,求顾大夫恕罪!” 顾春本能的想要避开,却在后一步时又顿住了,想了想,认真道:“仵作与医师皆有同工之处,我认为仵作亦是医者,只不过我等医治的是活人,仵作医治的是尸体罢了。”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都对。”谭仵作悄悄擦了把额头的汗水,连连点头。 顾春对林清点了点头。 林清会意,随意的虚扶一把,“行了,多大点的事,跪着干嘛,起吧。 柯清漪乃是陛下跟前伺候的,如今却被杀人抛尸,此等恶事还需尽快查明,禀报陛下。” 卫林忙道:“一切都听国公爷的。” 林清颔首,将事情就此揭过,“都忙去吧。” 卫林连连应是,扭过头,这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也不比那个谭仵作少多少。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对方这一招看着是冲谭仵作去的,实则训斥的是他僭越。 身为禁卫,查案是天禄司和刑部衙门那边的事情,杨统领派他过来不过是协助天禄卫办案的。 可功劳谁不想要呢,于是他便画蛇添足请了个谭仵作过来,寻思着这人在刑部挂名,也算说得通,哪想到对方不给面子,连敲带打,没说禁卫半个字不好,偏偏就让他都怕了,还说不出怕在哪里。 卫林这下是真老实了,林清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是要查暖房吗,查! 林清唇角带笑,冷眼瞥着卫林离开,这才拍了拍顾春的肩膀,继续盯着池里的冰窟窿。 如今还在正月,冰层厚有两尺,临近窟窿的地方,四周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层。 这冰窟大抵是昨夜被砸出来的。 林清又看向柯清漪的尸体,再次陷入沉思。 她并未在柯清漪的尸体上嗅到花香。 虽说不少鲜花都被平阳郡主摘去撑场面,但暖房里植物不少,尸体若藏在那,不该连点花香都不曾沾染。 即便旁人嗅不到,也必然瞒不过她的鼻子。 可如今再嗅,她只嗅到尸体腐败的恶臭和池水中的腥臭,再无其他…… 难道是被盖住了? 还是藏尸之地另有说法? 林清立即否决了第二条猜测,柯清漪是御侍,未得皇命不能出宫,也没人能将尸体悄无声息的运出宫墙。 而宫内也只有暖房符合如今尸体的状态。 看来得去暖房那边看看。 林清与众人打了个招呼,抬步往暖房走。 宫内暖房位置就在御花园内,但位置偏僻,穿过一条石子小路方能看见。 打远一看就是两间屋子,与其他宫室一样雕梁画栋,但内里却却做了特殊布置,不但墙壁用料上有讲究,更是在地下和四周设下火道,需要宫人不简单的燃烧碳火。 花朵娇贵,温度不能过高,也不能太低,是个需要功夫的活计。 此时这里已被天禄卫暂时接管,打理花草的宫人在外面站了一排,共有八人,皆惶恐的垂着脑袋。 林清只是扫了一眼,正好赶上搜查的天禄卫出来,便收回视线。 带领搜查的天禄卫是珠晖,这会他手中捏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柄被一张帕子包裹,刃部染着已经发黑的干涸血渍。 朱辉快步来到林清面前,将手中匕首双手捧上,禀道:“大人,属下搜查时,发现东北角的花泥时有苍蝇乱飞,向下一挖就找到了这把匕首。” 林清接过匕首仔细打量一番,这匕首用料皆是好物,吹毛断发,又嵌着不少稀碎宝石,很是华贵。 宫里面能用这样东西的可不多见。 大臣们不敢带,禁卫们又用不到,宫里更没其他主子…… 正寻思着就见吴德海带着两个宫女疾步朝这边赶过来。 吴德海还没站稳先弯腰行了个礼,笑道:“国公爷可叫咱家好找。” 林清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宫人,立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装作不懂,开口问道:“吴公公寻我可是出事了?” 吴德海道:“是陛下交代,让咱家将最后见过柯御侍的人筛出来,给您先带过来,也好省得国公爷的功夫。” 第465章 第 465 章 …… 第465章 林清原本还想着自己带人过去一趟来着, 毕竟都是皇帝跟前的,旁人不好说话,不成想李明霄直接把人给她送过来了。 怪贴心的。 林清看向那两名宫女,这两人她都认识, 一个叫冬竹, 一个叫夏荷。 能在皇帝跟前伺候, 两人相貌自然都不差,冬竹温雅, 夏荷艳丽。 她问道:“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柯清漪是在何时?” “是在三日前的午时左右。”冬竹有些惧怕的偷瞄了林清一眼, 犹豫着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 吴德海眼睛一斜,“昭国公可是咱们大渊的肱股重臣, 有什么就说什么,若敢隐瞒,小心咱家剥了你们的皮!” 冬竹与夏荷齐齐一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冬竹不敢再瞒, 说道:“数日前, 姚掌事向陛下求恩典, 希望陛下指门婚事,放柯御侍外出成婚。 柯御侍自从知晓心情就一直不好, 三日前的中午,奴与夏荷下值路过姚掌事的房前,听见屋里传出柯御侍与姚掌事的说话声。” 冬竹悄悄看了林清一眼, 接着说道:“两人似是……在吵架, 柯御侍还说了句“你看着自家徒儿这么被那个林国公欺负,不帮我也就算了,竟还要我嫁出宫去, 你明智我是想留宫的”。 接着门就被打开,柯御侍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此言一出,吴德海当即脸色就变了,不止是柯清漪话中对林清的不满,还有这留宫一词,乃是大渊皇宫内特有的,高祖曾有一宠妃,便是由贴身宫女提拔而起,当时便言“留宫”二字。 后来宫人们得皇帝青眼能在宫中封个小主,便私下里被叫做留宫了。 柯清漪年纪小,行事也不如她师父那般稳妥,就那点小心思没人看得出来吗? 当然看得出来,能混到皇帝跟前的,谁还不是个人精了。 吴德海他早就看出来了,皇帝也看见了,就连林清也心知肚明,就是谁都真没把她当回事。 就跟看那戏里丑角似的,任由她打诨插杠,将池水搅浑,冷眼瞧着她两只脚踏进棺材。 也就姚掌事明白想要捞她一命,却因此落下埋怨,师徒离心。 不过事虽然是这么个事情,私下里说没有关系,挑到面上那就不好看了。 吴德海正要发作,却被林清摆手制止,林清看向冬竹,悠声道:“这种事都被你们两个听见了,就没人警告你们一声?” 夏荷小声说道:“奴二人也是日日惶恐,生怕被姚掌事和柯御侍惩罚丢命,可这几日确实无人寻奴。” 林清略一挑眉,“柯清漪既然离开三日之久,就没人寻过她?” 吴德海道:“姚掌事给她告了半月的假,说是出宫散心了。” 语罢又是一愣,这事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啊? 柯清漪失踪前与姚掌事发生争吵,又被姚掌事告假半月以至无人寻找…… 这么一想,若柯清漪真胆大干了什么冲撞龙体的事情,姚掌事势必要跟着倒霉的,那会不会是姚掌事害怕担责先把柯清漪给杀了? 越想吴德海的神情就越古怪,也多了些许纠结,虽说看不惯柯清漪,可他与姚掌事也算共事多年,他们手里可都不怎么干净,若真把姚掌事给抓了,不会牵出萝卜带出泥,把他也给扯出来吧? 他还纠结要不要给姚掌事求求情,就见林清再次垂头盯着手里的匕首,那满是宝石的华贵刀刃让他再次一愣,当即“咦”了一声。 林清不觉得姚掌事有那么蠢,真要想撇开责任,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看来还得在这匕首上下下功夫。 正在思索之际,就听见吴德海那传出的动静,下意识就看了过去,忽的反应过来,抬手问道:“你认识这把匕首?” 吴德海道:“这本是陛下的御用之物,两月前赐予英国公府世子。” 这回轮到林清愣了,陆长歌的东西? 那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她稍一摆手,立即有天禄卫外出去请陆长歌过来,而后再次看向冬竹二人,“柯清漪平时可有异常?” 冬竹仔细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都是跟奴们上下值,平时也在宫里,并不见什么异常之处。” 林清再次看向吴德海,“暗卫和禁军那边怎么说?” 吴德海叹了口气,道:“您也清楚,暗卫是以正阳殿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主要还是守护陛下安危,所以这边人手并不算多,并未发现异常。杨统领那边也已问过话,这几日禁卫也没发现异常。” 林清闻言却是心思一动,禁卫巡逻与暗卫布置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相辅相成,就像是一张大网,能完全将整个皇城笼罩其中。 如果凶手能将这网撕开一道口子,连杀人藏尸抛尸都无人发现,那么极有可能是清楚巡防布局的,最起码知道御花园到翠鸢阁这一段路的巡防布局情况。 而且柯清漪尸体上的两处致命伤绝非寻常人能够做到,且不提后颈骨被捏碎的力道,就那刺入心口的刀伤可是稳得很啊。 如此……倒可以将凶手排查的范围适度缩小了。 这会功夫,百户珠晖也已将暖房里的宫人审讯了一遍,来到林清身边禀报。 暖房的宫人分为两种,一种负责烧火,另一种是花匠。 这几日风平浪静,事事皆如往常一般,没人缺席,也没多出谁来,更没有什么异常。 皇帝不爱来,宫里也没其他主子,如今的暖房不是什么好差事,除了之前平阳郡主借花时闹出殿动静,真就一切如常。 林清瞥了眼一群被吓到瑟瑟发抖的宫人,倒也不至于为难他们,便转身往暖房里走。 两人的天禄卫掀开棉帘,浓重的热气夹杂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又香又臭。 香味里又包含数种不一样的味道,有的浅淡,有的发酸,有的就跟被泡过糖水似的,浓到发腻。 相比之下,臭味就臭的颇为统一了。 肥料的气味,植物腐败的臭气,还有类似于尸臭的恶臭和真正的尸臭。 林清有那么一瞬的头晕目眩,迅速掏出顾春给她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片刻之后,嗅觉像是被抑制了一般,所有气味也不那么明显了。 她这才走入暖房,珠晖指挥下属蒙上口鼻,又拿来未用过的绢布递给林清和吴德海等人,而后指向前方,“匕首是在里面那间画房的泥土里挖到的。” 林清将绢布推开,“不必,花房管事呢?” 珠晖向后看了眼,不多时就有一胖内侍被带了进来,约么得有五六十岁,弓着腰,说话都抖着音,“奴陈忠,给国公爷请安。”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陈公公,这臭气怎么回事?” 陈忠更怕了,垂下脑袋硬着头皮解释:“是番邦小国进贡的那第一花开了,那花味重,平时咱们都是把门锁起来,再用几层帘子罩住,免得冲撞贵人。 可不凑巧,这花开的突然,那些棉帘子又不知被哪里来的老鼠都给嗑了,来不及缝补,才惊扰了国公爷。” 话是这么个说法,但是不是真有耗子得另说,左右是几个棉帘子都不能用了,甚至在不在这都不一定。 林清轻嗤一声,“还蒙我呢,这暖房看着清贫,实则内里油水可是不少,真当我不知道?” 且不提炭火里的油水,这些奇花异草有些能够结种,有些剪下点茎叶就能活,养好了卖出去,就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收入。 就是上下都少不得分成,到陈忠这里怎么也能得个一两成,至于连几个棉帘子都贪。 陈忠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腿一软跪在地上,好一会才喘上一口气,哭嚎道:“国公爷饶命!” 林清冷眼瞧着,说到底还不是侥幸作祟,其实贪也就贪了,这宫里有几个不贪的,只要别太过火,别被捅到明面上,没人会管。 可这会出了事,就必定得有人出来为这几道帘子买单,陈忠倒霉,也只能是他倒霉了。 林清瞥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吴德海,唤道:“吴公公。” 吴德海突地打了个激灵,马上挂起笑容,“国公爷有事?” 林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歹是宫里的人,又与命案无关,若我来管多少有些不合适,不妨交于吴公公,可好?” 吴德海神色一变再变,终是感激应下,“这点小事哪敢劳烦国公,既然国公信任,咱家必会给陛下,给国公一个交代。” “那就劳烦吴公公了。” “应该的,应该的……” 林清笑了笑,继续向前,前面是个单独的花房,旁边带门,门闩上还挂着锁,但锁芯已经生锈,显然许久不曾用过。 再往里,她总算见到那恶臭的源头,只见这东西高有数米,一朵巨大的花卉点缀其中,像是一朵被放大数百倍的喇叭花,花瓣是浓郁的紫色,中央耸立着高大的肉穗花序。 林清忍不住面露古怪,这玩意不就是尸香魔芋嘛。 番邦国怎么什么都进贡,真不是存心的? 这处单独的暖房不算小,顶部也做了特殊布置,除了进门的地方铺砖,其余地方皆是花土。 林清绕到后方,这地方味儿更冲了。 她抬脚踩了踩地面的花土,尽管嗅觉被药性压制,仍旧能分辨出这里的尸臭要更明显一些,“看来就是这了。” 珠晖问道:“可要将此处泥土都挖开?” 林清看了看光秃秃的四壁,又看了看一个个快要忍不住的下属,沉吟片刻,“先将花铲了,通风过后再查。” 这话一出,大家伙齐齐松了口气。 重新回到室外,尽管空气冰冷,可大家伙都跟重新活过来一般,使劲呼吸着空气。 林清瞥向已经摘下绢帕的吴德海,又往远处望了望,掐算了一下时间,疑惑道:“陆世子怎么还没到?” 陆长歌任右司郎中,虽说衙门不在宫中,却也相距不远,按理这么久也该到了。 再一抬头,就见那名去请陆长歌的天禄卫满脸急切的往这边跑。 直到林清面前,那天禄卫来不及行礼,边喘着粗气边道:“属下与陆世子刚出衙门,就有一辆马车惊马,陆世子被马撞飞,已经昏厥!” 林清顿时面色微变,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她前脚找人,后脚便疯马撞上陆长歌,怕是十有八九让陆长歌开不了口。 这时又有人疾跑而来,惊道:“林国公,出事了!” 林清抬眼一看,竟是之前那个校尉卫林。 卫林满脸焦急,“刚刚宫外传来消息,说英国公府一名管事跑到巡防司门前告状,说英国公府私藏龙袍,有谋逆之心!” 林清急问:“那管事呢?” 卫林道:“他在后牙槽藏了毒药,自尽而亡!这会京巡卫已经往英国公府赶了!” 林清:“……” 第466章 第 466 章 …… 第466章 京中大小衙门无数, 案子有京兆府,有刑部和大理寺,轮不到巡防司来管。 抓细作平叛乱,大小事有天禄司在管。 皇宫里更有禁军管。 等到了他们巡防司手里, 就只剩下维护京城治安, 上午抓个混混, 下午制止打架斗殴的小事。 想要立功? 除非叛军入京,否则做梦!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大案落在他们京巡卫手中, 但凡不咬下一口肉来, 下次还不知道何时能得到这般好的机会。 所以巡防司指挥使邓捷亲自带兵围了英国公府,近千人将英国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至于英国公府的势力,邓捷压根不惧,他是蔡国公府的表亲,自从英国公府得势, 他们蔡国公府这一脉的就一直被打压,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反击。 谋逆大罪, 就是没有他也得想办法给坐实了! 到时墙倒众人推, 蚁多咬死象,他就不信这么大一块肉分下去, 大家伙还不得把英国公府给咬死。 邓捷心里激动,到时他说不得也能往上走走了。 同样是指挥使,人家天禄司指挥使是三品大员, 而他却只是五品, 待遇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京巡卫的动静不小,英国公府外很快就有百姓围观,其中又夹杂着来打探消息的各家仆人。 邓捷浑不在意, 给副使使了个眼色,副使几步来到英国公府的大门前,砰砰砰就是几下。 府门早在不对时就被府内仆人从内部关上,上闩锁死,如今两门紧闭,更没动静。 邓捷却是瞬间阴下脸,一脚将副使踹开,“这可是国公府,即便有人告状谋逆,也轮不到你来放肆!” 先礼后兵,在拿到证据前可不能这么放肆,非得把礼数做足了,否则让人得了把柄,他事先想好的退路就不好办了。 副使从地上爬起来,藏起眼里的恨意,谄媚的继续跑到邓捷身边当狗,“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邓捷横了他一眼,“客气点。” 副使再次敲门,力道轻了不少,也极为礼貌,大声喊道:“有人来京巡卫告状,说你英国公府私藏谋逆之物,还望国公爷开门!” 两扇大门应声而开,数十护院壮仆拎着棍子就从里面冲了出来,在府门前站成一排,满是防备。 英国公陆云举身着绛紫官袍,阔步而出,脸上满是怒容。 儿子出事,他匆忙从衙门赶回,结果还没见儿子的面就出了这档子事。 好歹也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陆云举稍一动脑便知这是有人要害他家,只是不知对手究竟是谁,不过谋逆之罪也不是那么好定的。 他又不是皇族,谋逆对他而言能有什么好处,嫁祸之人也不知动动脑子,竟用了这般可笑的借口。 陆云举又扫了一眼旁边的管家,见管家微不可寻的点了下头。 后院确实搜到了东西,但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陆云举放下心,大步走到门前,一甩袖子,冷笑道:“邓指挥使不在你巡防司作威作福,怎么跑到我英国公府门前闹腾,真当本国公是纸捏的肉做的,谁都能跑来踩上几脚?” “国公刚刚是没听见吗?”邓捷不慌不忙,“下官也不想这样,但我巡防司同接百姓诉状,有人告到我巡防司门前,下官焉能不理,尤其对方嘴里挂的还是谋逆大罪。” 陆云举哼了一声,“大渊百姓有万万之多,若谁受到挑拨便跑到各个衙门告我英国公府一状,那本国公一天也不用干别的,就应付这些官司好了!” 话音未落,就见有人从远处跑来,对管家耳语几句,管家匆匆来到陆云举身边附耳传话。 陆云举听过,脸色瞬时一变,惊怒至极。 邓捷斜眼瞧着这一幕,那人在巡防司门前自尽,那么多人看着,藏也藏不住。 与陆云举相比,他便多了些许得意,终是按照他预算的来了,悠悠说道:“话也不是这样说的,若是旁人,下官自要先查验真伪,可那告状之人却不是旁人。” 他一挥手,几名下属抬着一具尸体过来,直接丢在英国公府的大门前。 死者身材较胖,大约五十来岁,因为死于服毒,如今脸上已经一片黑紫,七窍流血。身上穿着与英国公府管家一样的深蓝色长袍。 英国公府的众人皆是脸色大变,他们都认识这位,是府中二房的管家,名叫陆季。 围观的人群里也同样出现骚乱,作为管事,平日里少不得与人接触,不少人见过陆季,如今看见告状之人竟然是他,不禁纷纷议论起来。 “这陆季我见过几次,平时老实巴交的,除了照顾好二房那一家子,也没见出过什么幺蛾子,这怕不是被压的狠了吧。” “又不是亲爹,能给点体面也就不错了。” “所以英国公府是真犯了谋逆大罪?” “估计是了,要不然陆季至于自尽么,看那脸色,啧啧……” …… 邓捷欣赏着众人的反应,直到对上陆云举,又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国公也瞧见了,下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谋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下官若是迟上一步,保不准东西就被人料理了,只能先带着京巡卫将国公府先行围住。 待搜查之后,若真证明国公爷您是清白的,下官这颗脑袋任由国公处理。” 事已至此,英国公府已然落入下风,人心惶惶,这口气儿算是散了。 陆云举脸色铁青,袍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 这个邓捷滑不留手,但凡对方言语不敬,他都有回旋的余地,可偏偏邓捷事事讲歪理,他反倒不好办了。 如今骑虎难下,若让人搜府,人多手杂,就是没有东西也怕搜出点东西。 可若他再找理由,便会落人口舌,认为他做贼心虚,不敢让人搜查。 毕竟这二房管家不惜当众自尽,用性命来状告英国公府。 陆云举气的有点哆嗦,当真是好大一盆脏水啊! “国公不会是不敢让下官搜查吧?”邓捷哼笑一声,“还是觉得下官这事做的不合规矩? 国公放心,这么大的事,下官已派人入宫禀报,不会缺了手续的,只不过特事特例,让下官当着百姓的面,还英国公府一个清白!” 原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更加炙烈,两方气势却在此时陡转,英国公府的护院家仆满是慌乱,脚下步伐也随之乱了。 反倒是京巡卫各个趾高气昂,纷纷握着兵器做好准备要往里面冲。 “你!”陆云举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邓捷这是将他最后一条路也给堵死了。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倘若英国公府能躲过这次灾厄,他必定要让邓捷死无全尸! 邓捷不再忍耐,嘴角邪笑,阴恻恻的盯着英国公府的众人,大手一挥,“搜!” 京巡卫顿时如嗅到肉味的狗一般,撒腿就要往府里冲。 偏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把匕首急射而来,快若闪电,瞬间穿透邓捷那只高举的手掌,鲜血如注,顿时洒了邓捷一脸。 “啊!” 邓捷惨叫一声,顾不得满脸鲜血,扭头一看,就见人群散开,马声阵阵,前方天禄卫绯红如潮,禁军卫士紧随其后,眨眼间就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最前方的少年身着同样的绛紫官袍,腰间佩剑,英姿飒爽,翻身从赤云马上下来,另一只手掐着一截匕首的刀鞘。 正是昭国公林清。 林清紧赶慢赶,连去城南叫兵都来不及,只能拉来禁卫充数,总算是在最后一刻赶到了。 如果真让邓捷进了英国公府,那后续的事情只会更糟。 挑衅?报复? 林清不确定背后之人究竟要做什么,但极大可能是那个隐藏起来的摘星指叶非空。 “呦,本国公一时眼花,本想甩个刀鞘的,哪想到手一滑,这刀就跟着出去了,哎。” 她故作苦恼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你可看好了再动。” 邓捷被林清这睁眼说瞎话的样子快气死了,可谁都知道这位天不怕地不怕,很是难惹。 而且…… 他低头看着被穿透的右手,疼的浑身发颤,却愣是不敢把这匕首拔出来。 无其他原因,只因为这匕首刀柄为金色,柄部成龙形,龙口微张,里面含着一颗指甲大小的夜明珠。 而林清捏在手里的刀鞘是这龙纹匕首的尾部形状。 御用之物,但凡他敢碰一下,林清就能直接甩一个大不敬压他身上,然后一剑砍了他的脑袋。 就是小题大做怎么了,旁人或许会顾虑,可林清不会,毕竟死她手里的官员还少么。 而且林清来了,怕是要遭。 邓捷忍着穿骨之痛,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林国公,这案子毕竟是告到我们巡防司的,您这样横插一杠只怕不好吧?” “你说的也对……”林清认真的琢磨片刻,而后恍然大悟的拍了拍手,“那现在案子移交到我天禄司,等会我会让人过去将流程走完,现在可以带着你的人滚了。” “昭国公!”邓捷喘着粗气,说不出是被气的还是疼的,这是拿他刚才的话打他脸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想来天禄卫也有用到京巡卫的时候!” “说的不错。”林清赞同的点了点头,抬步越过他走向英国公府,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只余冷意,“所以滚得麻利点,本国公厌蠢,尤其厌你这等既蠢又笨的废物。” 语罢大声喝道:“英国公府一案已移交天禄卫,闲杂人等退下,违者,杀!” 天禄卫应声拔出兵刃,唰地一声,整齐划一。禁军紧随其后,举起手中兵刃,对京巡卫厉目而视。 京巡卫的训练和军纪远不如天禄卫和禁军,如今对上两方,一个个怕的跟遇见雄鹰的兔子似的,满是慌乱,与英国公府那些护卫一模一样。 邓捷被骂一通,毫无办法,如今又见下属这般情形,知道今日这事他是没办法了,咬了咬牙,“走!” 京巡卫灰溜溜的跑了,围观的人群也散了,但围守英国公府的侍卫反而更多了。 那些护院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陆云举也是头皮发麻,对上邓捷,他敢发怒,可对上林清,他是真怕。 林清走到他面前,笑了笑,“英国公放心,我过来自是还府中清白的。” 这也算是表明立场,陆云举想到被销毁的那些“证据”,悬起的心再次放下,“那便多谢昭国公。” 两人又客气几句,一同入府,两侧禁军与天禄卫紧随其后,散开搜查。 原本不至于此,可被邓捷闹了一通,谁来都得搜府,方能平息民议。 第467章 第 467 章 …… 第467章 论搜查抄家, 天禄卫最是在行,整座英国公府的仆人和主子都暂时被挪到了前院,而后由周虎带队,一间间屋子仔细的搜。 林清则与陆云举前往陆长歌的院子。 一进门, 刚刚还稳如老狗的陆云举立马像变了个人一样, 脚步飞快, 却又因为太快而踉跄,终是在门前绊了一下, 往前扑倒。 林清身影一闪, 已然来到他身旁搀住他的胳膊,视线一扫, 四周几道鬼祟视线立即心虚瞥开,不敢再看。 她道:“人多眼杂,英国公还是小心些,毕竟这偌大个英国公府还要有人顶着才行。” 陆云举自是听懂了林清的提醒, 像他们这种世家出身, 看上去枝繁叶茂, 却也免不得有害虫混杂其中, 敲骨吸髓。 若被人察觉到他的失态,指不定明儿个就得传出他因子重病的消息, 到时人心浮动,眼前的事还没解决,又得闹出一堆乱子。 他喉间滚动几下, 深深闭上眼喘了口气, 将所有急迫和担忧咽下,再睁眼时已如以往那般沉稳,又比之前更加严厉。 “管家, 好好收拾收拾这里,闲杂人一律清出去,该打的打,该杀的杀,该发卖出去的一个不留!” 管家一愣,连忙严肃俯首,“奴知道了。”语罢匆匆离去。 陆云举这才看向林清,眼里的防备多少散去一些,“多谢昭国公提醒。” 林清客气道:“英国公只是舐犊情深,一时忘却,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反应过来。” 陆云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抬步急入房中。 外面人多,但这房间里的人却不多,只有两个丫鬟与童子来回忙碌。 隔着屏风,能模糊看见陆长歌躺在床上,仍在昏迷,一名大夫正在旁边扎针正骨。 外间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正在焦急的来回踱步。 陆云举急忙上前,“夫人,情况如何?” 国公夫人满面忧愁,缓缓摇了摇头,泪珠顺着眼角滚落,哽咽道:“命悬一线。” 陆云举沉默片刻, “你先出去,这里暂时由我看着,让今日跟随世子的随侍都过来,一会昭国公有话要问。” 国公夫人默默看了林清一眼,点了点头,擦去眼泪,与林清福了一礼。 林清默默颔首算是回应,看着国公夫人转身离去,方才跨过屏风,里面的情景也清晰映入眼中。 陆长歌赤着上身,几道伤口已被包扎妥当,其中以腰腹处最长,包裹上的棉布已经见红,各处穴位扎着密密麻麻的细针, 下侧左腿扭曲,骨骼不正,大夫正忙着把那里的骨头给掰回去,场面颇为血腥。 林清鼻尖微动,屋子里血腥味重,却还有一种浅淡的气味混杂其中。 刚一进来她就嗅到了,并不难闻,就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又多了一点特殊的香气。 是疯马草。 像陆长歌这种世家公子,出门在外要么骑马要么坐车,若是出门就染上疯马草的气味,立即就会发现异常。 所以不应该是国公府里的东西。 林清视线一转,精准的锁定被暂时堆在房间一角的碎布,都是从陆长歌身上剪下来的衣袍。 这会大家正忙,暂时没空收拾。 林清走到那堆碎布料前蹲下身子,随手翻了翻,一张帕子轻而易举的被她翻了出来。 手帕是用上好丝绸所制,一片素白下唯有角落处绣着一支细梅,又用绯色丝线绣上“梅儿”两个字。 帕子上不只有疯马草的气味,还有一种颇为浅淡的熏香,如云似雾。 林清识得这种香料,是颇为珍贵的云霖香,香方在刘青手里,也只有刘家铺子有卖,一盒香只有半两重,却要百两银,还得提前预约。 寻常百姓可用不起这样的帕子。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那些随陆长歌外出的随侍已经到了。 林清正要走出房门,就见陆云举也赶了过来。 陆云举面目阴沉,近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我也想瞧瞧,到底是谁要害我儿。” 林清无可无不可,抬步来到院中。 陆长歌的院子不小,景致也好,即便是冬季也颇有意境,院中跪了两个青年,年纪与陆长歌相差不大。 两人看见林清与陆云举,连忙扣头,就是砰砰两声。 “奴知简,是世子爷的随侍。” “奴长喜,是世子爷的车夫。” 林清的视线扫过二人,“说说,刚刚你家主子出事时,你二人都在做什么?” 车夫长喜先开口说道:“奴今天早上如往常一样赶车到外南门,待到世子爷进了衙门,便将马车赶到一边的院子里候着,中间并未离开,之后后面有人进来告诉奴,说是世子爷出事了。” 林清看得出车夫没有说谎,衙门里自有停马的地方,但环境不好,一般家族都会在附近购置房屋作为停马休息之用,若无主家命令,车夫轻易不敢离开院子。 她又瞥向知简。 知简垂下脑袋,说道:“世子爷与之前一般无二,与其他几位大人先是商议事情,而后便回到自己的值房做事,直到钱大人过来传话,说是国公爷请世子入宫一趟。 世子爷见是急事,便让奴去叫长喜赶车过来,哪想到奴前脚刚出衙门,就见一疯马冲着后面出来的世子爷去了。 世子爷躲闪不及,被马踢中昏厥,钱大人与衙门侍卫制住疯马,而后便将世子爷送回府中。” 知简口中的钱大人就是林清派去的天禄卫,名钱卯,也幸好他在,否则陆长歌但凡再让疯马踩上几脚,这条命算是彻底交代了。 乍一听确实听不出什么,仿佛一切皆是意外,但陆云举知道,此事必然是有心人谋划。 他忍不住出声追问:“那马车是谁家的马车?” 知简回道:“那马车上挂着陆有茶楼的牌子。” 陆云举蹙起眉,“怎么就是个茶楼?” 林清道:“人有人道,鼠有鼠道,陆有茶楼的东家江湖称为陆九爷,专做下九流的生意,尤其在消息倒卖上很有一手。” 陆云举身在朝堂,自然不知江湖上这些门道,可听了这话当即心头就是咯噔一跳,“昭国公是说有人通过陆有茶楼买我儿的命?” 林清摇了摇头,陆九很懂进退,从不与朝廷为敌,偶尔还会给天禄司传递一些消息,如果他真对英国公府的世子爷下手,等待他的是什么不用说都知道。 她瞥向知简,“陆家车里坐的是谁?” 知简答道:“是陆有茶楼的少东家,奴知道的都说了。” “很好。”林清垂眸盯着他,“那就把你刚刚说的全部再重复一遍。”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 知简也是怔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林清,那张脸上明明唇角上翘,看着是在笑的,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仿若利刃即将出鞘一般。 会死! 知简身体微微发颤,正要重新垂下脑袋,就被林清给拦住了。 “别低着头,就这样说吧,看着我这天禄司的指挥使,又或者看着我手中的这把剑,快些,若慢了,就得去下面和阎王说了。” 知简抖得更厉害了,右手指尖不停地抠着地面,连指甲都磨掉一块。 陆云举反应过来,怒道:“你竟敢说谎!” “奴不敢!”知简扛不住了,他就是个小人物,生死全在人家一念之间,当即吓得涕泪横流,“奴不敢说谎,是世子爷不让奴说。” 陆云举被这话说蒙了,什么事陆长歌竟让知简这么保密? “还能是什么事,大约人不风流枉少年吧。”林清将刚刚找到的那方帕子拿出来,在陆云举眼前晃了晃,“上好的丝绸,极品的云霖香,能用上这方帕子的,也难怪会让陆世子如此倾心了。” 陆云举看着那手帕,整个人仿若雷劈,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扭头再看屋子里,要不是陆长歌生死未卜,他好歹上去得狠踹几脚。 这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风流的,儿子外面有人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等成婚之后纳进府中就是。 但那是成婚之后! 可陆长歌的妻子人选早就定下了,三书六礼已经完成大半,就等着天气暖了办婚事。 结果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一旦传到女方家里…… 陆云举额头突突直跳,气喘的更急了。 不,等等! 陆云举突然想起来,如果只是寻常的养个外室,林清没事闲的才会管这种事,也就是说他儿子很有可能是被一个女人算计了…… 陆云举更气了。 林清也没管他,一松手,帕子如雪花般缓缓飘落,正好落在知简面前。 知简快吓死了,哪还敢瞒着,忙道:“是知云舫的梅娘子!” “知云舫?什么地方?”陆云举压根没听过京里有这么个位置。 林清倒是知道,武陵渡那边本就时有花船停靠,后来鉴宝会开放,武陵渡名声更响,如今鉴宝会已经结束,各家船舫挪走,那地方更加繁荣,各地过来的花船也多了起来。 那些船大大小小,又有明暗之分,即便镇海卫出手,也有漏网之鱼。 知云舫应是其中一艘。 第468章 第 468 章 …… 第468章 能做官家公子生意的只能是正规花船, 就算不挂靠哪个商会,也得在衙门里登记造册。 两位国公要看,不多会就有人将知云舫的所有册录都送了过来。 知云舫自南方浦城而来,共有船娘十一位, 梅娘便是其中一位, 行三, 也叫梅三娘,船主姓黄, 称为大娘。 据知简所言, 鉴宝会时,陆长歌遭遇陆长鸣的糟心事, 心中郁气难消,外出喝酒,正好遇见知云舫,一眼就看中梅娘。 如今不过初十, 春恩正浓, 陆长歌甚至允诺待正妻入门, 就为梅娘赎身, 放她自由。 今日一早,陆长歌一到衙门口就看见梅娘候在那, 自是说了好些话,帕子也是那时梅娘送给陆长歌的,没多久梅娘就离去了。 知简见一切如旧也没多想, 还特意为主子打掩护, 哪知道后面出这么多事,林清又把帕子给翻了出来! 知简说完头已经垂在地上,紧接着就是一脚踹在他的肩膀, 整个人疼的滚了两圈才停下,忍疼抬头,正对上冷着脸的陆云举。 陆云举冷哼一声,气的是知简隐瞒此事,但实际上也没那么生气,毕竟儿子都那样了。 不过好在他儿子只是还人自由,没把人直接弄进府里,也是知道分寸。 林清就站在一边,看着陆云举神色变幻,挺想补个刀,陆长歌要是真想放人自由,犯得着婚后再去给人赎身么,什么时候不行? 罢了,就暂且可怜一下这位老父亲吧。 但说到底陆长歌也着实有点咎由自取,如果不惦记那温柔乡,想必也不至于遭此劫难。 她直言道:“那帕子上被熏了疯马草的气息。”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止跪在地上的知简和长喜傻了眼,陆云举更是把眼睛瞪得差点掉在地上,随即怒气上涌。 亲子生死未卜,仇人竟是花船上的船娘! 不论知云舫背后是谁,他定要让那人用命来偿! 陆云举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对林清拱手,道:“如今证据确凿,还望昭国公随我去一趟武陵渡,拿下知云舫。” 林清劝道:“不急,武陵渡有镇海卫,我刚刚已让人过去告知他们将军戒严武陵渡,知云舫逃不掉。与其说担忧这个,倒不如把重心暂且放在眼前。” 陆云举蹙起眉,“昭国公是何意?” 林清微微一笑,问道:“英国公当真以为已经料理干净了?” 一句话让陆云举脸色骤变。 刚刚京巡卫围府仍历历在目,他就是担心有人做手脚让心腹提前搜了一遍府邸,确实也处理了一些伪造的谋逆“证据”。 如今听到林清这话,他忽的反应过来。 陆季自尽,邓捷信誓旦旦,他自认为处理掉那些东西,可真的就处理干净了吗? 就不能是对方想让他这么认为的? 陆云举瞬间惊出一头冷汗。 好险,只差一点! 林清再问:“你说那背后之人为何要对陆世子下手?” 总归不该是只因为宫里那具尸体。 陆长歌身为外臣,出入宫廷皆有记录,只要详查,还他清白不是难事。 所以林清从始至终时用了“请”字。 偏偏陆长歌一动就出事了,接下来一环套着一环,直接给了邓捷围府的机会。 而陆长歌与梅娘相识又在数日之前。 这么推测下来,柯清漪的死是钓起陆长歌的饵,陆长歌又将这把火引到了英国公府。 但为什么就一定是陆长歌呢? 林清沉默着,脑子里却将一条线渐渐联系在一起。 “英国公,你查遍全府,可查了这间院子?” 陆云举双目无神,任由一旁的心腹帮他擦掉额头冷汗,而后缓缓点了点头,“自是查过,并无所获。” 林清却摇了摇头,“你漏了一个地方。” “哪里?” 林清转身冲进进入卧房,直到陆长歌的床前,伸手一指,“这里。” 此言一出,陆云举一个踉跄,宛若雷劈。 陆云举不是蠢人,被林清这么一点,如醍醐灌顶。 即便整个英国公府被翻个底朝天,但陆长歌伤成这样,谁又敢动这张躺着伤者的床榻。 便是他也本能的忽略这里。 可陆长歌只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外人未必会把他当回事。 林清接着说道:“陆长鸣与陆长歌皆是嫡子,院落相连,亦有一道小门往来,之前陆长鸣曾与小门进入给陆长歌下药致幻。 如今看来,也正巧为某些暗中人指明道路。” 陆云举手微微发颤,缓缓伸入床褥下侧,只摸索两下,整个人猛然顿住,视线下移,看着他的手向外轻轻一扯,一点玄色入目。 见不是明黄,陆云举稍稍松了口气,而后使力外抽,唰的一下,那布料彻底现于人前。 衣服并非外袍,而是内衫,极为轻薄,玄色为主,又有金龙盘于其上。 这的确是皇帝的衣服,却非大渊皇帝所穿,而是盛国皇帝所用的款式! 陆云举惊得手一抖,衣裳坠落在地。 很好,现在不是谋逆之罪了,但通敌叛国是逃不掉了。 左右都是诛九族,也没多大差别。 他咽了口唾沫,有心想辩解几句,又觉得十分多余。 林清没在意英国公那点纠结,伸手将这件盛国龙袍拾起,鼻间轻嗅,盛国皇帝用香,名为九韶天和,香味独特,经久不散。 衣衫未过熏香,非出自皇宫大内。 她又瞧了瞧上面的绣纹。 粗制滥造,仿品无疑。 她将衣物收好交给一旁的天禄卫,“东西既然已经找到,就不叨扰英国公府了,回头我会让顾春过来一趟,想必保住陆世子一条命不算难事。” 陆云举自然听出林清话里高抬贵手的意思,这一会悬起的心总算是落下了,感激的深深鞠躬作揖,“此等恩情,我英国公府铭记于心!” “英国公客气了。”林清虚扶一把,转身收队出府门,脚步一停,冲着远处空阔的街道喝道:“英国公府并无谋逆之物,一切皆是诬告,稍后本国公自会禀明圣上,还英国公清白!” 语罢也不管究竟有几人听到,抬腿便走。 周虎跟在一侧,见林清竟不是往皇宫的方向走,疑惑道:“头儿,咱们现在去哪?” 林清稍稍驻足,讥讽道:“他们不是要我去知云舫嘛,那就去看看吧。” “头儿,您说那个叶非空究竟在搞些什么,先是巡防司校尉沈靖川失踪,接着是柯御侍身死,陆世子生命垂危,如今又牵扯出一个知云舫。” 林清轻嗤一声,“觉得乱?” “是啊,特别乱。”周虎抓了抓脑袋,“以往咱们办案子,要么一个案子一撸到底,要么是一个案子牵扯出更多的案子,但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支点。 可如今这些事,就跟悬在天上的云彩似的,看着是那么个东西,好像也是那么一回事,偏偏又找不到实际的证据。 一会宫里一会宫外的,东一榔锤西一棒槌,让人心情烦躁。” 周虎话题一转,带着几分好奇,“那个叶非空就真这般难缠?” “难缠?”林清嗤笑,“我只看见他对我的惧,对我的怕。” 周虎茫然的发出一个音节,“啊?” 林清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若非惧她,又何必如此急迫的布局,偏偏每走一步又急着切断后续联系,生怕被她发现似的。 她脚步一顿,附到周虎旁耳语几句。 周虎点头应承,扭头点了一队天禄卫离开队伍。 林清又看向禁军校尉卫林,“你且带人回去复命,之后的事情由镇海卫即可。” “诺。”卫林应道,带着禁军离开了。 原本头不见尾的侍卫此时散了大半,林清又挥退一些,身边只留下两人,都是心腹,水上功夫也是极好。 一人叫铁成,另一人叫木安。 就是都生的跟孟杰周虎似的,一个比一个粗壮,不像是去逛花船的,更像是去花船抄家的。 仔细一想,倒也没错。 林清干脆省了去换身衣服的冲动,就这么穿着一身绛紫官袍,大刺刺的往武陵渡走。 第469章 第 469 章 …… 第469章 林清抵达武陵渡时已是下午, 日头西斜,温度也降了不少,但这里仍旧热闹。 永定河便是冬季也甚少结冰,只在清晨能在两岸看见一层细小的薄冰, 不到中午就已消融。 这会水上已经停了不少船只, 或大或小, 有几艘舫船,也有不少花船, 岸上也已满是摊贩, 衣食住行应有尽有。 行人如梭,不乏各家公子贵人, 身着裘衣者众多。 当林清出现的一瞬,周遭有一瞬的安静,以前认识林清的就不少,经过鉴宝会, 如今识得她这张脸的就更多了。 有想要巴结的, 有害怕躲避的, 也少不得厌恶反感的。 林清毫不在意, 左手随意搭在腰间的剑鞘上,拇指一顶, 一声轻鸣,一点银光乍现,眼皮微微下垂, 视线一扫, 凛冽的寒意骤然传播开来,刺骨夺魄。 怕。 就像是那一点剑芒刺破皮肤,那种从本能映射出的疼, 脑子里下意识回忆起天禄卫干过的那些勾当…… 所有人下意识垂下脑袋,远远避开。 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与这些达官贵人相比,百姓的反应更加直接,他们不认识林清,但识得那身三品大员之上才能穿的绛紫官袍,纷纷老实跪下。 前路让开,能看见远处湍急的河面和高耸的楼船。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娇呼。 “大人?” 林清闻言转身看去,就见颜宛蝶从后方跑了过来。 颜宛蝶妆容精致,一身衣裙也颇为华丽,外面罩着一件血红裘衣,三两步跑到林清面前,满是惊喜,“大人着官服来此,可是有公务要办?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无妨,过来寻几位姑娘说说话。”林清笑了笑,将剑刃回鞘,“你来此作甚?” “怀王殿下办了一场诗会,我收了请帖,来此赴会。”颜宛蝶说到这顿了下,压低声音道:“不过刚刚有人看见怀王和王妃突然焦急离去,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林清颇有些无奈,她推颜宛蝶出来是做女官的,这政策还没颁布,倒是先抢了暗卫的活,“陆世子出了意外,想必他们是去英国公府了。” 怀王妃是英国公嫡女,陆长歌的亲妹妹,英国公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怀王自然会得到消息,可不得赶回去瞧瞧。 “竟然出了这种事情!”颜宛蝶愣了一下,也颇为担忧,“那陆大人情况如何?” “还在救治。”林清说道,但实际来讲,她知道陆长歌问题不大,毕竟她这么多年杀的人多,逃命受伤时也不是没有,虽说治病不那么会,但是否能活下来还是能看些门道出来。 她接着说道:“怀王那边想必不会过来了,此处不算安全,你且先回吧。” 然而颜宛蝶却摇头拒绝,“祥瑞之事已有苗头,我得抓紧时间露脸,方才不会坏了大人的安排。” 消息传回来需要时间,按理祥瑞之事需要加急送回京城,但林清特意将时间押后,定在正月十五的大朝会上。 如今还有五天时间。 但各个世家总有消息传递的渠道,加上渝州的动静那么大,会迅速在贵族世家内传播也是正常。 当然,其中不乏林清故意放纵和暗中传播,也有聪明人已经开始往昭国公府递帖子了。 颜宛蝶有心,她自然不会泼冷水,于是扭头瞥了眼身后的铁成,命道:“你跟着县主,护她周全。” 铁成应诺,走到颜宛蝶左后方站定,他人高马大,穿着天禄卫的官服,腰间佩刀,十分有威慑力。 但林清总觉得还是有点不大保险,她干脆又瞥向剩下的木安,“你也去。” 木安张了张嘴,想说他们都走了大人怎么办,谁来保护大人安全? 但转念一想,就凭他们家大人的功夫,他们跟着也就是打打下手,于是到嘴边的话咕哝一圈又咽了回去,立即应诺,走到颜宛蝶的右侧站定。 这下倒是齐整了。 林清摆了摆手,而后独自往前走,直到河边上,就有一伙计装扮的人迎了过来,熟练的露出谄媚的笑容,“老爷来我家吧,我家船上的船娘最是漂亮,不论身段还是功夫,都是顶顶好的。” 林清将这人上下一打量,见他身量不高,年岁也不算大,问道:“你是浦城人?” 小伙计嘿嘿一笑,举起拇指夸赞:“老爷当真是好耳力,这都让您听出来了。” “也不难听出来。”林清眼尾一挑,似笑非笑,“前面带路吧,我也想瞧瞧究竟是怎样的船娘,竟让陆世子神魂颠倒。” 小伙计前面一边引路一边回道:“那您可得好好瞧瞧,咱们知云舫的姑娘可不止梅娘一位,娇的娇翘的翘,论琴棋书画,就是大理寺那位刘状元也未必是我家姑娘对手。” 大理寺的刘状元,有这般有名气的,那就是刘烨了。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笑容中多了一抹真诚和好奇,“又没比过,你怎么就知道?” 小伙计道:“刘大人昨夜就来了,与咱家二娘比诗整整一夜,现在都没离开呢。” 林清明了,这是把刘烨给扣下了,看来这次知云舫是真打了玉石俱焚的主意。 “就只有他?” “那得您亲自去里面瞧瞧了。”小伙计说着突地叹了口气,“老爷是不知道,这水路也不好走,南边倒还好,可到了北边,有些河水已经结冰,通不得船,都是雇佣人力生生凿冰来的,也是到了这边,河水方才破冰,为的便是这趟生意,若是赔了本,知云舫可就办不下去了。” “生意好坏得看本事,没那金刚钻却非要揽那瓷器活,最后鸡飞蛋打,又怪得了谁呢,只能说啊……”林清嘴角微挑,轻吐出两个字,“太蠢。” 小伙计眼皮一搭,一双眼珠直勾勾的盯着林清,龇牙一笑,森白的牙齿像是随时能咬破敌人的气管,指着眼前只能容下两人的小船,“知云舫太大,停不到这里,委屈老爷移步了。” 林清没说什么,抬步踏入小船,小伙计随后来到船上,收回缰绳,拎起船桨开始划船。 船虽小,可那船桨却一点不小,更是精铁所制,不说百斤,五六十斤还是有的。 小伙计人不大,拎起两只船桨就跟纸做的一般,随意转了几圈,斜着眼瞪着林清,见对方压根看都不看,顿时心里多了股气,鼓着嘴将船桨插入水中。 只一下,船身便划出丈余。 林清都懒得多看一眼,扭头看向水面,丝毫不介意那小伙计是否偷袭。 不过这时的水温实在太低,即便未能结冰,可仍旧极冷。 船速极快,很快两边就只能看见高山和树木,没有绿色,一片荒芜。 又过了数息时间,一艘楼船飘在水中。 与那些花红柳绿的花船相比,这船就素净多了,连纱幔都多用素淡之色,又有数不清的书画挂在四处。 不像是经营花船的,更像是书生集会的地方。 小船不断靠近,有绳梯也被放了下来,上面一姑娘候在那,身姿婀娜,娇笑着对林清招手,“小公子让我们姐妹好等,快来啊。” 林清叹道:“怪不得陆世子乐不思蜀,便是我听了姑娘这话,心里也难受的紧。” 姑娘来了兴致,秋波不断,声音也透着魅惑,“哦?小公子这心里是怎么个难受法?” “想一截截敲断你的骨头,听听那声音是否跟你说话这般悦耳。”林清幽幽说着,手中寒芒乍现,龙吟之声响起,却比出鞘的刃要慢。 姑娘也没想到林清说动手就动手,但她反应仍旧不慢,迅速警惕后撤。 而后方才发现……错了! 林清的剑刃并非向前,而是往后。 声未至,银白色的剑芒先一步刺向身后,剑刃离鞘与刺入□□的声音同时响起,一切似乎安静下来。 唯有后方已将铁桨举过头顶的小伙计满脸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偷袭还未落下,心口就疼了起来。 这跟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不应如此! 茫然化为不甘,直到倒在地上,帽子脱落,露出一头秀发。 女的? 林清甩了甩剑刃上沾着的最后一滴血液,很快从记忆的角落里将这人的样子给抠了出来。 这人她还真见过,当年北境时遭遇镇国公世子姜若漪叛乱,这女人是伺候姜若漪的大丫鬟。 因为镇国公,皇帝并未对姜家过多苛责,倒没想到这人竟与盛国细作混到了一起。 不过这么一看,倒是清楚知云舫的人为何敢与她玉石俱焚了。 十有八九都是与她有仇的。 林清收回长剑,并未用那软梯,足尖借力,纵身而起,轻而易举的越过船栏,落在甲板上。 之前的那姑娘仍在,只是看她的目光如恶鬼一般,“小公子当真是好身手,让我等艳羡呢。” 林清笑着摇了摇头,“羡慕就免了,还是把埋伏的人都叫出来吧,里面我就不进了,对了,你行几?” 姑娘道:“行八,她们叫我左八娘。” 林清忽然问道:“左维德是你什么人?” 左八娘冷哼道:“我是他的女儿。” “不对,左维德任吏部尚书,却买官卖官,全族被抄,你若是他女儿,这会已是一具尸体,除非……”林清斜睨着她。 除非这女儿没入族谱,也没进过左家的大门。 “我母亲是青楼里的艺人,我也一直被藏在那里,一出事就被人带着离开那里,勉强算是活下一条命。”左八娘恨声道:“我本该金尊玉贵,却因你落得如此下场,焉能不恨!” 林清:“……” 好像弹劾左维德的是御史台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天禄卫被领过去抄家灭族,毕竟这事他们熟。 但因此就把这仇恨落在她头上,是该说这左八娘脑子有问题?还是欺软怕硬,觉得他们天禄司最好欺负? 她悠悠叹了口气,“罢了,谁让我这人心好呢,既是如此遭遇,我也就不捏碎你那些骨头了,直接送你去下面和家人团聚,也算积下一桩功德。” “林清!”左八娘不怒反笑,“你好像认错了一件事情,你当真以为我们引你上船,却不做任何准备?” 话音未落,就见又有几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明明是在冬季,这些人却各个穿的轻薄,容貌或美艳,或娇媚,皆是佳人。 第470章 第 470 章 …… 第470章 左八娘径自走到一位中年妇人身旁, 很是得意的看着林清。 妇人容貌艳丽,身段饱满汹涌,冷眼瞧着林清,“林大人可还认识我?” 林清略一挑眉, “怎么, 又是和我有仇的?” “十五年前, 我父本为浦城知府,却被属下陷害, 是你师父亲自前来, 查都不查,便判下我家男子悉数斩首, 女子终身为妓。 原本再过三日,我便要成婚了。” 妇人声音满是恨意,有如实质。 “原来你就是黄大娘。”林清了然,又颇为古怪, “照你这么说, 怎不去直接寻我师父说道说道, 找我作甚? 十五年前的事, 我才几岁?” 黄大娘冷笑一声,“父债子偿, 天经地义,更何况天禄卫结党营私,坏事做绝, 杀你便是为这天下受尽天禄卫迫害之人讨回公道!” 林清寻思片刻, 点头称赞,“确有魄力,不过当年黄知府那案子我也见过卷宗, 上面清楚写着,黄知府并非被下属出卖,而是命心腹外出送信,凑巧落入我司手中。 那信上明明写着,夜里会将一批火药送离浦城,走水路送至勾越。” 黄大娘大概是真没想到林清竟然会记得十五年前的一份卷宗,一时间有些卡壳。 林清继续说道:“你不会想说那信是假的吧?可天禄卫确实在夜间一艘货船上找到那批火药。” 黄大娘怒道:“可那火药和信本就是他们用来陷害我父的!” 林清的目光渐渐幽深,没接她的话,视线扫过众人,“且不提其他人,知云舫共有船娘十一位,刚刚死了一位,如今这里还有十位,数量倒是正好。” 她看向站在角落的一位姑娘,视线落在那双不断撵着衣角的手上,“虽说容貌不差,可双目无神,皮肤粗糙,双手更是老茧遍布,礼仪步伐全无。 糙成这样,如何能让这京城的公子哥魂牵梦绕,心甘情愿的掏银子?” 黄大娘原本还不觉得什么,可听了这话,心里莫名觉得有点不安,“你到底想说什么!” “拉人凑数也不拉个稳妥点的。”林清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就是说这里的船娘只有九位,少了一人。” 左八娘上前一步,冷声道:“我二姐已觅得良人,自是跟着离开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林清恍然,颇有深意的看向黄大娘,“所以你是殷二娘。” 黄大娘眼皮一抖,左八娘满是慌乱,骂道:“你混说什么!” 其他人也是或慌乱或震惊的瞪着林清,想不通她为何蹦出个这样的结论。 当然也有聪明人,梅三娘款款上前盈盈下拜,如梅花一般雅致,“大人固有想法,但错了,她确实是我家大姐,只不过这知云舫向来是二姐说的算,她的确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这般说法也算合乎情理,敢跟他国细作勾搭在一起,若真没个精明的,也走不到现在。”林清微微一笑,“十五年前的卷宗我的确看过,但黄家当时走私的是布匹和粮食,而非火药。 否则黄家早就被诛灭全族,如何能留女眷一命。” 她盯着所谓的黄大娘脸上浮现出的后悔和怒气,接着说道:“我刚刚的话本就五分真假,若你真是黄家被冲入妓院的女儿,如何能听不出里面的弯弯绕绕,还是说这些年过下来,你连自家那点仇事都记不清了?” 这假的黄大娘弄不清楚,若真的在这必定会进行提醒,或者直接认下,都不存在,那便代表真正的黄大娘很大概率不在船上。 那么只要拆穿冒充船娘的丫鬟,再看她们点谁的名字不在这里,被点名之人便是冒充黄大娘之人。 船娘身份特殊,言行举止与常人不同,就这么十一个人,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并不难猜。 黄大娘是假,殷二娘才是真,这会她也有些绷不住了。 因为林清没见过黄大娘,她们自认为可瞒天过海,可没想到林清上船还没过半刻钟,就已经把殷二娘给拆穿了。 殷二娘还想反驳,却被梅三娘给抓住了,扯到后面。 梅三娘注视着林清,也直到此时才算把她看在眼里,不断打量着,琢磨着,“大人……当真是好手段。” 林清笑笑,“算不得手段,只是欺负欺负蠢人罢了,不过倒也有趣,黄大娘既然不在这里,那便是与叶非空在一起了。” 此话一出,九位船娘皆是脸色一变,年纪小的已是眼珠乱转,倒是站在前面的三位最先反应过来,这下便是梅三娘也沉下脸,再也藏不住杀意。 林清全不在意,虽说心里早有猜测,但这会才算是真正定论,是叶非空。 黄大娘也与叶非空在一起。 那么再看这知云舫的鸿门宴就比想象中的更有意思了。 杀她? 明摆着杀不掉。 那便是另一种手段了——身份更替,隐瞒真相。 所谓家仇或许也有,却并非全部,只是为了将她的目光牢牢吸引在这些人对天禄司的仇恨上。 若不留个心眼,还真就容易上当。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值得再隐藏的。 殷二娘推开梅三娘,鄙夷又讽刺的瞪着林清,“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妓上了知云舫,我们的目的便已达成,今日你必死无疑!”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死?”林清扫了她们一眼,“就凭你们身上那些火油味吗? 阴八仙弄了不少火油,后面抓的人已经招供,但火油总量却对不上,少了一批,如今来看,原是藏在这知云舫上了。 不过只凭这些火油便想烧死我,你们就不该在船上,随意找个破庙都比这里靠谱。” 这几人身上有火油味,包括那个被她捅死的小伙计也是一样。 连这点事都猜不出,她也活不到现在,不说其他,阴八仙那些火油都能炸死她。 但几位姑娘却丝毫不慌,胜券在握。 左八娘道:“刘烨在我们手上,你若想他活着,就乖乖听话。” 林清难得被这话噎了一下,“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会为了救他不惜丢掉我自己的性命?” 左八娘理所当然的反问:“你不爱他吗?” 林清:“……” 殷二娘接着反问:“你不是为他茶饭不思,不惜顶撞皇帝也要拒绝赐婚?” 林清:“……” 没听过,她自己都不知道。 梅三娘道:“不过坊间传闻罢了,但我想之前王家那般情形,你都愿冒险救下刘烨,若真无情,你又何必如此。所以我们将他迷倒掳到船上。 如今他就在这里,你当真不在乎他的生死?” 林清寻思片刻,双手环胸,食指抵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盯着她们,“所以呢?” 梅三娘取出一截软鞭,啪的一声抽在地上,干脆又利落,“刚刚出来时我便将船舱内的机关开启,最多半刻火油便会被点燃,你若想救人便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梅三娘一动,其他人也纷纷亮出兵器。 或许因为职业关系,她们的武器大多是鞭子,就那么缠在腰上,拿取方便,也有些用双剑的,剑身又细又长,剑柄坠着流速,与平时用剑不同。 乍一看,很有气势,也能看出颇有内力,又以梅三娘为最,能媲美二流高手。 林清淡淡瞥了眼,连拔剑的欲望都没有,直到视线瞥过船侧一间打开的窗户时,呼吸顿了下。 只见刘烨从里面缓慢的爬了出来,突地脚下一踩空,整个人便悬在那里,只靠双手紧紧抓住窗框边缘。 河水湍急,冷寒彻骨,水浪声遮住那里的异动,但眼瞧着刘烨便要坚持不住了! 林清心中暗道要糟,她早已安排好水军接应,只要刘烨安心待在船里,自会有人在船淹没前带他离开。 她如今在这废话,既是为了套消息,也是给水军时间进行部署。 可如今刘烨悬在外面,就等同于将主动权交出一半。 嘴上说归说,她不可能真放着刘烨不管,倒也不是露出后背怕几位船娘偷袭,只是这一耽搁再想留下活口就有些难了。 所有想法也不过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林清决定放弃眼前这些人,总归不能看着刘烨落水。 眼瞧着刘烨双手下滑,梅三娘也终于发现异常,扭头一看,当即喝道:“拦住林清!” 这一刻所有人向林清冲来。 林清微微蹙眉,这些人自是拦不住她,但刘烨那是真坚持不住了。 她足下借力,正要闪身冲出包围,就见两条胳膊从那窗框里面伸出,准确的抓住刘烨的胳膊,瞬间就给捞了回去。 虽只有两个袖子,但林清天天看,几乎一眼就认出那是天禄卫官袍的料子! 这个时间能上船的天禄卫,怕不是她放给颜宛蝶的木安和铁成了。 下一瞬,颜宛蝶的脑袋从窗户里探出来,对林清使劲挥了几下手,而后又缩了回去。 林清无语,还真是他们。 倒也挺好,可以放手干了。 数条鞭子如网一般将她封锁,剑刃自四面八方刺来,利刃破空传出阵阵嗡鸣。 这是一套阵法,一半锁人,一半偷袭,不算难,却有奇效。 但有句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方法都是多余的。 林清浑身肌肉鼓动,内力在周身凝聚,明明毫无颜色,可空气因此扭曲,像是一个巨大的蛋,强烈的气流在内部流动,吹皱她的官袍,也吹乱了她的头发。 长剑刺入气蛋,好似被胶水黏住一般,任凭几个船娘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寸进分毫。 殷二娘便是主阵之一,她手中握剑,进不得退不得,一张脸因透支内力而苍白下来。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怕是个什么滋味,就像她们这些姑娘无往不利,烧杀抢夺从不失手,无人能从她们的手中活下来,可直到此时,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为什么一个人的内力竟能凝聚到这样的程度?! 这真不是妖孽吗?! 对比殷二娘的无知,梅三娘却懂得更多,瞬间脸色煞白,“糟了,她是顶流高手,已入武尊之列!” 一句话犹如惊雷,震得所有人头脑发晕,心中恐惧滋生,那口气也彻底散了。 气散了,阵法威力大减,徒有其形。 林清抬手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一抹细风顺着她的指缝弹出,就像是膨胀到极致的球,在这一瞬被戳了一个窟窿,轰的一声巨响,气流外扩,所有人瞬间被震飞出去,纷纷落地,伤重吐血。 梅三娘用尽全力也不过动了动手指,这一下是真的连自尽的力气都没了。《 》 470-480 第471章 第 471 章 …… 第471章 偌大个甲板上, 十位姑娘横七竖八的瘫倒在地,大多已经昏厥,也唯有梅三娘和殷二娘尚有意识,但也动弹不得。 两边皆有数艘船只靠近, 船上皆是身着甲胄的兵士, 杀气凛凛。 知云舫上也有护卫和下人, 见状纷纷纷纷慌不择路,一些自认为聪明的直接跳水, 一时间跟下饺子似的。 下水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留在船上,蹦说船头的煞神, 就是那些兵士也足以将他们拿下。 一旦落入敌人手中,生死也就不能被自己掌控。唯有水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直到接触水面,他们方才惊觉想岔了。 一名护卫眼睁睁地看着一根锁链从水底窜出, 精准勾住他的脖颈, 接着就是一名身着鱼皮衣之人仰面而出, 又随之沉入水中, 眨眼间将护卫扯入水下,连个浪花都没扑腾起来, 人便消失了。 水下有水鬼! 数十道黑影如出一辙从水底窜出,勾魂锁链将一个个人拖入水底,无一活口。 于是没人跳水了。 落在兵士手里最多活不成人样, 落在水鬼手里, 只有死路一条。 整个知云舫彻底被控制,领兵的胡副将对林清很是敬重,抱拳行下一礼, 问道:“您看这些犯人送到何处最为妥当?” 林清神色平静,淡声回道:“送到司狱吧,我会派人审理。” 正说着,颜宛蝶从船舱里走出来,后面跟着铁成和木安,两人架着刘烨,直到林清面前。 几人都低着脑袋,不大敢看林清,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林清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袍,“县主不是去参加诗会?” 颜宛蝶搅着衣袋,糯声解释:“我们也是担心大人,正好两位大哥水上功夫好,据那小船驶离的方向和水流推测出大体位置,倒真让我们给猜准了,所以才偷偷从后面摸上船,寻思着能帮上大人的忙。 大人要罚就罚我吧,两位大哥也是听我吩咐行事。” 铁成和木安赶忙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胡副将想要劝解两句,可一看林清神情,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官做到林清这份上,一瞥一笑就是没甚意义,也能被他人揣测出几分深意。 于是场面陷入安静,所有人偷瞄着林清的脸,猜测下一步该怎么赔罪。 直到林清露出笑容,“倒确实让你们帮上忙了,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一句话犹如破冰,让所有人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 颜宛蝶扬起脑袋,笑颜如花,“能帮上大人的忙我就知足了。” 林清又夸了她几句,随后转头看向刘烨,瞧了眼他身上皱巴巴的官袍,无奈道:“你还真是多灾多难。” 刘烨满脸尴尬,垂首拱手,“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林清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昨日看卷宗晚了些,归家途中被人蒙住脑袋,待清醒时便已在这船上。” 刘烨说着,窘迫的不敢去看林清,“原本有个名叫王六娘的一直守着我,我便借机套话,得知她们是误会了我与大人的关系,便借我要挟大人。 我怕大人真的因我分心,便趁她离开时想要逃走,却不想错估了自己的身手。” 他一直跟昭国公府往来密切,论武功,林清身边就没有几个孬的,这接触久了,难免会有一些错觉。 就像是刚才那样,打架杀人他不行,爬个墙能多有难,只要小心一些,他好歹也是个男人。 可当他真站到那,方才得知他是真不行。 巴掌宽的一条边沿,脚横着都踩不下,稍一错头就能看见下方滔滔而过的河水。 水上风大,他单薄的就跟纸片一样,好似少用点力气都得被风吹下去。 而水里还有潜藏的水鬼,但凡被错认,他十死无生。 这话说的,虽说当时颇为凶险,可这会却是忍俊不禁,颜宛蝶扭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极不厚道。 胡副将抓了抓脑袋,看看刘烨,又看看林清,满脑子全是问号,“说起来也是奇怪,这坊间传闻也够邪乎的,怎么俩男人也往一起凑呢?” 林清也颇为纳闷,但保不准刘烨是被她名声给连累了。 刘烨却脸上腾的红了起来,犹豫片刻,一咬牙,道:“此事……怨我。” 几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他的身上。 “我时常一家书肆看书,有一日听见旁人说大人坏话,一时气愤就争辩了几句,闹得不大好看,没几日那书肆里就多了不少我与大人的话本。” 刘烨说的面红耳赤,又羞又愧,“那内容实在不堪入目,我便出钱悉数买下,又嘱咐掌柜之后的话本我亦全数购买,但…… 但那话本还是传播开了,不止一间书肆贩卖,后来不知为何,连我购买话本的消息也一同传播出去,越传……越不像样子。” 林清看着他,心中恍然,刘烨家财有限,掌柜贪心想多赚钱,于是把白的变成黑的。 传闻嘛,没人搭理等风头一过也就好了,可刘烨这么一掺和,等同于把事情给做实,加上她原本金屋藏娇的那些破事,可不就越传越歪嘛。 不过这里面倒还有一些事值得查查。 她记得刘烨住城西,城西双砚街。 林清不动声色,正要出口将话题带过,就听颜宛蝶开口问道:“后来你又做了什么?” 刘烨被问的倒吸一口长气,憋得脸更红了,已经有往颈部之下蔓延的趋势,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后……后来,我就……尽力将话本买下,藏在家里……,想着……” 他迎上颜宛蝶意味深长的目光,总觉得越说越歪,干脆闭上了嘴。 然后他听见颜宛蝶羡慕的说道:“你真幸运,我就买不到到写我和大人的话本。” 刘烨呼吸一滞,突然就不紧张了,沉默片刻,还是好心给出了主意,“你可以去书肆碰碰运气,那些人时常会去书肆买书。” 颜宛蝶双眼微亮,真心夸赞:“刘大人果真是个好人!” 刘烨礼貌回道:“举手之劳,县主客气。” 林清:“……” 她以拳抵唇低咳两声,示意二人住嘴,虽说她不介意借借名声,可没看见人家胡副将眼珠子都快惊掉地上了。 林清对铁成和木安命道:“你们从胡副将那借些人,将犯人押回司狱,再挑几个刑讯好手。” 铁成两人齐声应诺。 胡副将看了看众人,恭敬道:“下官这就去安排人手,国公爷若有其他吩咐,派人告知一声便是。” 林清颔首,目送胡副将离开,而后与刘烨和颜宛蝶坐上小船,重新回到武陵渡。 此时武陵渡已被戒严,四处皆是身着甲胄的士兵,肃穆威严,与刚刚的繁华截然相反。 林清安排人送颜宛蝶回去,而后边走边对刘烨说道:“你那住所暂时先别回了,我会安排些公务给你,之后这几日你便住在宫中。” 刘烨稍稍蹙眉,“大人是觉得还有人盯着我?” “能知你上下值的时间,能知你在哪看书买书,还能准确避开他人掳你,总归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林清微微一叹,“也怪我,本以为王家之事了结,乔秋远落网,你便安全了,终归是疏忽了。” 刘烨却是摇了摇头,“敌人手段多端,怨不得大人,想来是国公府之人不方便下手,加之我与大人走得近,方才盯着我不放,说到底目标还是在大人身上,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林清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轻声安抚,“放心,此事再多几日就可以收网了。” 刘烨自是相信林清的实力,可刚刚他已经听过所有事情,说是一团乱麻也不为过,一个个案子揪在一起,光是跑腿查找证据就得几天的功夫,更何况背后还有个叶非空和黄大娘。 他觉得奇怪,非常奇怪。 叶非空只要好好藏着不搞事情,待到将来官府松懈时找个机会,离开京城并非难事,又何必闹出这么多的事情? 人家乔秋远好歹动机明显,能看得出是要栽赃陷害,目标以林清为主。 林清笑笑,“倒也有个猜测。” 刘烨顿时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的看着林清,满是求知欲。 “盛国太子此次作为使者,又带有静婉长公主与惠宁郡主一同前来,意在和亲……”林清说到这顿了顿,“不过这二位从不在人前露脸,便是吃饭也得带个面具遮掩。 也是凑巧,我的人前几日意外见过惠宁郡主的脸。” 刘烨忙问:“此人与大人有仇?” 林清压低声音,“是林君柔。” 刘烨也是懵了一下,下意识道:“她怎么还活着?” 林清赞同点头,简直阴魂不散,比蟑螂都耐打。 不过这也能解释乔秋远等人为何会突然改变计划设计她了,怕是不止盛国皇帝那想要她死,更有人在里火上浇油。 乔秋远被抓,叶非空便隐藏起来,到如今时间不算太长,若是盛国传来的命令,不会这么快。若由已经进入大渊境内的盛太子盛昭烬又或者已是盛国郡主的林君柔传讯,倒是时间上差距不大。 但猜测总归是猜测,没有证据,还得把叶非空给逮住了方才能知晓到底是谁。 刘烨问道:“大人下一步要怎么做?” 林清随口说道:“先去衙门发个悬赏抓人。” “抓那个黄大娘?” “不,是殷二娘。”林清上了马车,接着将刘烨给拉了上来,“且让他们先乐上一乐吧。” 第472章 第 472 章 …… 第472章 冬季天黑的早, 这么一会功夫眼瞧着太阳落下,只余一片红晕。 马车驶离渡口,往城里行去。 车内唯有林清与刘烨二人。 闹了一夜,这会刘烨头脑有些昏沉, 禁不住揉了揉额头, 稍一抬头, 就见林清也阖着眼,眼角微微下垂, 竟也带了些疲惫。 他突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大人忙碌一日,不如等到城门前就将我放下, 快些回去歇息吧。” 林清微微睁眼,调侃道:“不怕再被逮回去了?” 刘烨咳嗽几声,双耳微红,“我尽力避开, 回头收拾几件衣裳便入宫住进班房。” 林清莞尔, 没再逗他。 然而马车刚准备入城, 后方便传来阵阵马蹄, 直接停在马车旁边。 “大人,有急报!” 林清微微一怔, 伸手推开车窗,见过来传讯的竟是胡班,便直接接过信件, 拆开快速阅览。 上面字迹并不算长, 盛国太子盛昭烬于数日前秘见一名黑衣人,而后一改之前散漫,丢开陈杂的仪仗和侍卫, 轻车从简,又用大渊官差随行,改走水路。 林清蹙起双眉,搜集消息和传讯回京都需要时间,这么一算,怕是最多三五日便能抵达。 而朔国使团亦是这几日的功夫,倒是撞在一起了…… 这个盛昭烬又打了什么主意? 林清将信压下,对外面的胡班命道:“一切如旧即可。” 胡班连连点头,赶忙调转马头回去传话了。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守门的士兵不敢查昭国公府的马车,自是畅通无阻。 但街道上已经没多少摊贩和行人了。 林清已经没心思回去休息了,寻思片刻,抬手规律的敲了几下车壁。 刘烨感觉到马车似乎拐到另一条路上,却不是前往昭国公府的,不禁问道:“出事了?” “我担心盛昭烬这么着急,是想捞叶非空的。”林清抬手揉了揉眉心,“本不想打草惊蛇,但现在得换个法子了,不论盛昭烬目的为何,必须先把叶非空这条线给他掐了。” 可按照盛昭烬的速度,这时间怕是连三天都到不了! 刘烨急道:“不若让我与大人一同行动,或许能帮衬一二。” 林清颔首,“好,我们先入宫。” 几件案子里,柯清漪的尸体既然是最先发现的,便从这里入手。 马车速度不慢,在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便赶到宫门口。 这会的温度比白日里要低上不少,还起了夜风,冷寒刺骨。 被风这么一吹,原本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不少,林清接过下属递来的裘衣披上,又把另一件递给刘烨,而后抬步往御花园走。 宫里死了人,巡逻人手比之前翻了一倍,处处严查,亦有天禄卫在四处行走。 御花园里,天禄卫仍在搜查线索,尸体已被带走,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众人见到林清,纷纷行礼。 林清挥退众人,随手指了个人去取那把匕首,也借机将案情重新与刘烨说了一遍。 刘烨仔细听着,脑子也飞速运转,“普通人杀人,无论是力道、心境,皆会有所欠缺,这些失误也会在尸体上有所体现,若尸体伤口齐整,又能准确敲断后颈骨骼,必是习武之人。 宫中会武的太监宫女皆记录在册,除此之外便只有禁卫了。 抛尸又能躲开暗卫和事巡逻,那便只剩下禁卫了。” 这与林清之前的推测大差不差。 她颔首肯定,“按照品级来算,禁卫是无法看见布防图的,每个人所知道的区域也只有他们自己那一块,翠鸢阁已经荒废,平时甚少有人过去,所以巡逻侍卫相对较少。” 刘烨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可御花园与翠鸢阁相距不算太近,想必巡逻的队伍也并非同一支,凶手若只有一人,又如何得知另一边的情况?” 按理,这种事情禁卫是不敢随意泄露的,万一招来刺客,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林清笑了笑,“那就要问问凶手了。” 刘烨一愣,随即紧紧盯着林清,忽的反应过来,双目微微瞪大,声音透着惊喜,“大人已经知晓凶手是谁?” “不知道,但有人知道。”林清拿过后方递来的凶器,就着下属手中灯笼的光亮,指了指刀柄上的宝石,“你且仔细瞧瞧。” 刘烨闻言看去,就见这匕首虽然华丽,宝光璀璨,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上面有几处凹痕,形状并不规则,四边也有些星星点点的划痕。 刘烨不蠢,立即反应过来,“这刀上的宝石并不全,这几个是被撬下来了!” 林清道:“不少官员都在宫里丢过东西,有些能寻回来,有些丢了就是丢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在当铺里看见。 别看这石头稀碎,却是边疆小国独有的,这么一小颗足有百两银子。” 刘烨问道:“所以,您怀疑匕首是陆世子遗失的?” 林清点了点头,“这是陛下赐下的,如果陆长歌真把匕首丢了,自是不敢声张,否则落入他人口中,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情。 不过要查也不难,旁人不知,但陆长歌身边伺候的随侍必会知道一二。 刚刚出入英国公府,面上是帮英国公解决麻烦,私下里,我已安排人将陆长歌的随侍扣下,并派人特意询问过。” 陆长歌的随侍叫知简,早在白日里就被林清吓破了胆,又被私下带着离开,更是怕的魂不附体,自然有什么就交代什么,甚至没问的胡言乱语说了不少。 就比如陆长歌其实养过外室,但后来遣散了。 刘烨颇为惊讶,“那他是怎么说的?” 林清瞥向旁边,珠晖早已在旁听命,立即上前一步,拱手禀道:“据知简所述,匕首并非是在宫内丢失,而是宫外。陆大人得到赏赐那日曾与同僚小聚,醉酒醒来,匕首已经不见了。” 御赐之物到手转了一圈,一夜还没过就给丢了,陆长歌连他爹都没敢说,要不是知简一直贴身伺候,也不会知道这事。 要不是陆长歌就剩下一口气,知简也不敢说。 但这结果仍是让刘烨再次惊讶,“宫外丢失匕首,却在宫内取人性命,所以偷走匕首之人,是陆世子的那些同僚?” 珠晖出言解释:“天禄卫已经查过,那些人都是文官,并不会武。”而凶手会武,还是能下死手杀人的那种。 刘烨恍然,“不是同僚,那便是拿走匕首的凶手也曾出现在那家酒楼!” 若是如此,只要查清那间酒楼的客人,便能锁定凶手! 林清却摇了摇头,“ 没必要这般麻烦,你们忽略了另一个人。” 刘烨眨了眨眼,疑惑道:“谁?” 林清缓缓吐出三个字,“姚掌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愣了一下,却又随之清醒过来,大脑更加清明。 对啊,他们怎么把姚掌事给忘了! 林清说道:“柯清漪是姚掌事的弟子,平时姚掌事也很看中她,可近来姚掌事不断请求圣命,让柯清漪出宫嫁人。 柯清漪甚至为此与姚掌事大吵一架。 当然,柯清漪不识抬举算是其一,另一方面极有可能是姚掌事发现柯清漪私下里做了什么,以至于她下定决心要让柯清漪出宫。 冬竹曾说师徒俩甚至为此大吵一架,随后姚掌事更是给柯清漪告了半月的假。” 姚掌事为何要给柯清漪告假? 柯清漪几日未归,姚掌事当真不知道柯清漪已经死了? 还是说装聋作哑,故意隐藏? 林清将匕首交给一旁的下属,悠声道:“想来见过姚掌事,凶手自会浮出水面。” 姚掌事身份很是特殊,陛下幼年便一直在跟前伺候,地位不比吴德海差多少。 只不过吴德海时常跟随皇帝进出宫廷,姚掌事则更多会待在宫里料理公务。 没人愿意得罪这二位,所以也没人敢去打搅姚掌事,连吴德海也只带了两名宫女过来。 敢去询问姚掌事的,大抵也只有林清有这么大胆子了。 林清命道:“珠晖和刘烨跟着就行,其他人忙自己的事情吧。” 其他人立即散开,珠晖和刘烨则接过旁边天禄卫递来的灯笼,一左一右跟在林清身旁。 宫人都住在后宫靠西的位置,但伺候皇帝的宫人多有特权,居住的位置也更靠前,尤以吴德海和姚掌事最好。 虽不能成院子,但有门洞过路,也是一排房子,得有三五间的样子,还有专人伺候。 今夜无月,比前几日要黑上不少,这会时间也已不早,宫人居住的地方大多已经熄灯。 林清三人过来的时候,立即有值夜的太监宫女回去禀报。 吴德海在皇帝那里,最先来的是吴有福。 吴有福来的匆忙,一边系着衣扣一边小心询问:“国公爷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林清道:“案子尚有不明,便过来向姚掌事询问些事。” 吴有福抬头望了望天色,“姚掌事身子骨不好,这会怕是已经睡下了。” 林清微微笑了笑,“陛下等着交代,耽搁不得。” 吴有福系衣扣的动作一顿,这话看着客气,但内里的意思却不能深思,但凡换个人他高低的给个冷脸,可换成林清,他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连忙陪笑着,“公务确实耽误不得,奴给您引路。” 第473章 第 473 章 …… 第473章 当他们来到姚掌事所居住的房门外时, 早有宫人前来报过信,房门已经打开,四周宫人也被屏退,只有姚掌事一人候在门前。 姚掌事年过五旬, 发髻黑中带白, 脸颊消瘦, 颧骨突起,满是病容。 寒风吹过, 她剧烈的咳嗽几声, 仿佛恨不能将整个肺都给吐出来。 吴有福连忙上前给她顺了顺背,“国公爷寻您问些话。” 姚掌事点了点头, 上前几步福了一礼。 林清虚扶一把,“姚掌事不必客气,去里面说吧。” 姚掌事挤出一丝微笑,“天寒地冻, 房中已备下热茶, 国公请。” 林清客气了一句, 转而走进房门。 屋子是专门用来待客的, 家具装饰简洁素雅,与大户人家的正房没什么区别, 只是待客的椅子少放了几把。 姚掌事停在下首,垂眉说道:“国公上座。” “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姚掌事同坐吧。”林清走到主位坐下, 抬手指了下旁边的椅子,姚掌事方才过去坐着。 其他人纷纷落座,有一宫女从旁边的屋子过来, 给众人端上热茶,而后出去将门关上。 房内静谧,一时间也无人说话。 林清端起茶碗,忽的顿了片刻,“这是西边越邱小国进宫的那批白瓷碗?” “是啊,只有那边有这种瓷土,可惜当地人不识宝物,还是咱们渊人发现的,献给先帝,先帝又派人教导他们烧瓷煅瓷的法子,方才有了这批进贡的瓷碗。” 姚掌事说到这有些喘不过气,又咳了几声,“可惜那地方没多久就遭遇大水,弹丸之地,连最后一点土地都没了,还是先帝心善,让活下来的越邱人在大渊边境定居,如今也已渊人自居了。” “姚掌事伺候陛下功劳甚伟,便是先帝也知掌事忠心。”林清放下茶碗,随意瞥了眼,“可惜这批瓷碗好像也没剩下几个了。” “是啊,毕竟是瓷器,磕磕碰碰的,不好存放。”姚掌事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不得不转换话题,“国公可是要问那孩子的事情?” 林清点头承认,“姚掌事不见伤心,反倒像是轻松了不少?” 姚掌事轻叹一声,“实不相瞒,我幼年家中贫寒,父母方才送我入宫,可没几年父亲病故,母亲带着兄长改嫁,兄长亦是改了父姓。 后来我外出时意外寻到兄长,柯清漪便是我兄长的女儿。” 林清附和道:“怪不得姚掌事这般在意柯御侍,原来是姑侄。” 姚掌事苦笑道:“兄长送她入宫,我原本也把她当亲女儿待见,可她行事鲁莽,几次三番闯祸。 说句不好听的,这宫里最厌蠢人,尤其是那种异想天开看不清形势的。 我教导她那么多次,却从不听我半句,更是连国公都敢得罪。 我深知再放她这般行事,迟早把我也得连累进去,于是便向陛下求取恩典,放她出宫嫁人。” 说到这姚掌事又长叹一声,“上次我们又吵了一架,我想着放她出去冷静冷静,就强行给她告了半月的假期,哪想到再见面已是阴阳两隔。” 她看向林清,诚实说道:“不瞒国公爷,我确实觉得松了口气,最起码我这条命和最后那点体面是保住了。” 话音落下,一时间无人接话,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也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渐渐收紧。 姚掌事的话是宫中大多数人的心态,没有问题,偏偏问题就出在找不出问题上。 珠晖和刘烨信任林清,既然林清说姚掌事知道凶手,那就一定知道,只是他们还没发现问题所在。 吴有福则颇多感慨,看姚掌事的目光都是感同身受,也很是同情,不禁向林清开口求情,“宫中人多,可能晋升的位置就那么些,有的是盯着奴这些人的,但凡出点差池都恨不得剥皮拆骨,以己代之。 姚掌事摊上那样一个徒弟也是时运不济,想来那个柯清漪十有八九是自食恶果。” 可仍旧没人接他的话。 吴德福看向上首,见林清阖着眼,心里一突,悻悻闭上嘴巴。 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这一次的时间更久,久到沉稳如姚掌事也多了一抹藏不住的浮躁。 她终是忍不住打破了平静,虚弱的咳了几声,“国公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有话问。”刘烨骤然开口,目光灼灼的看着姚掌事,“敢问姚掌事是何时为柯御侍告的假?” 姚掌事又看了看刘烨,“是在昨日申时。” 刘烨目光微冷,“柯御侍的死亡时间是在前日子时前后,如此说来在我等发现尸体前,柯御侍已有两日不见踪影,您为何不曾上报?” 皇帝跟前伺候的宫人要求更加严格,若行踪有异,必须上报到吴德海那里,柯清漪两日不见,姚掌事却连提都没提,这本身就说不过去。 姚掌事稍稍一顿,叹息一声,“此事是我疏忽,我以为她只是不想见我。” 刘烨直直盯着她,“看来姚掌事与柯御侍的关系也不如传闻中那般亲近。” “这件事我刚刚已经解释过!”姚掌事语气稍重,略带不满的看着刘烨和林清,干脆下了逐客令,“国公若无事,我要休息了。” 林清微微睁眼,垂眸欣赏着桌上的茶碗,这东西如今宫里存货也不多了,接着悠悠开口:“所以与柯清漪有私情的,是哪一位?” 姚掌事起身送客的动作猛然僵住,瞳孔骤然紧缩,转瞬即逝,而后重新坐回椅上,“国公这是何意?” 林清道:“顾春正在验尸,柯清漪若尸体有异,明日结果必会到我手上。” 姚掌事眼皮跳了跳,“国公有话直说。” 林清注视着她,一字一顿,“姚掌事在包庇谁?” 姚掌事忍不住讽刺道:“国公这话问的有趣,我不帮助血亲,难不成还要帮助那个杀害我亲人的凶手?” “夜里宫门落锁,其他人若无腰牌无法出入,也就是说凶手前日夜里必在宫中,根据其杀人手法和对巡防布局熟悉的情况来看,当夜执勤的禁卫可能性足有八成。 杀人在前夜,抛尸却在昨夜,柯清漪身份也算特殊,这么长的时间跨度怎可能有人不闻不问。 除非有人帮忙搪塞包庇,所以才有了姚掌事告假之事。” 林清说到这,稍稍一顿,“可对?” 姚掌事沉下脸,“国公这是在强词夺理!我已经说过来龙去脉,并不像国公想的这般,只是事情发展有些凑巧,方才出了这些误会,国公若不信,当时伺候我的宫人可以作证!” 林清笑笑,“倒也不必如此麻烦,这里与御花园的巡逻也不是同一批,凶手前夜曾在御花园,又在昨日申时前与姚掌事接触过。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暗卫和眼线,你说呢?” 姚掌事稍稍锤头,火光渐暗,让人辨不清她的神情,只觉那双眼沉的可怕。 林清放柔声音,“实不相瞒,陆长歌的侍从已经招供,那匕首丢失的时间和地点我已清楚,明日一早便会有天禄卫过去问话,三项叠加,找出凶手也就是时间早晚罢了。” 姚掌事睫毛颤了颤,仍旧沉默。 林清将茶碗往姚掌事那边推了推,“我知掌事劳苦功高,所以才特意跑这一趟,否则等到明日,你就真的保不住他了,掌事应该也知,我林清要抓的人,就没有能逃得掉的。” 最后一句便如惊雷一般,算是将姚掌事彻底给劈醒了,林清做的事她自然知道,也更清楚这话的份量。 她扭头看向林清,声音不如一开始那般冷硬,反而多了一抹疲惫,“国公为何说柯清漪与人有私?” “因为钱。”林清言简一骇,“陆长歌那把匕首上有不少宝石都被挖走,刻痕新旧不一,显然非一时为之。 凶手缺钱,还在持续不断地用宝石换钱,那么他换来的钱都去了哪里? 天禄卫已经去搜查过柯清漪的房间,那房间里的首饰和古董不少,且大多非宫中之物,柯清漪即便在正阳殿当差,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银子。” “国公当真是……”姚掌事神色复杂,“心细如发。” 林清笑了笑,“多谢姚掌事夸赞。” 姚掌事深深吸了口气,事已至此,凶手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天禄卫抓人想来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的确没什么好瞒的。 可想到这她更加难受了,所以林清会过来寻她是已经推测出了一切? 她又缓了缓,方才开口缓缓说道:“柯清漪确实与一人走得近,他叫赵泽,也只是名最普通的禁卫罢了。 赵泽此人诚实木讷,一开始我觉得他配不上柯清漪,可后来才明白是柯清漪配不上他,正如国公所言,赵泽的家财几乎都交到了柯清漪手中。 可柯清漪的心思我比谁都清楚,她想入后宫,想做人上人。” 姚掌事苦笑摇头,“后来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出事之后赵泽找到我,我也愿意帮他一把,柯清漪确实是他杀的,但死有余辜。 她让赵泽将老宅卖了,换成银子给她。赵泽不肯,她便借机逼迫赵泽离开京城。 赵泽为她散尽家财,如何能把这禁军位置也给丢了,自是不肯。 两人因此吵架,赵泽一时失手,等回过神来,柯清漪已经被他敲碎了颈骨。” 姚掌事求情道:“赵泽固然不对,却情有可原,还望国公高抬贵手!” 林清“你当真以为那个赵泽是单纯的激情杀人吗?” 第474章 第 474 章 …… 第474章 姚掌事怔住了。 但她不傻, 相反,经过太多尔虞我诈,她对这些阴谋诡计更加敏锐。 几乎林清的问题一出口,她已经将所有的可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随即脸色更加难看, 焦急的出声询问, 就见林清已经起身。 “时间已经不早了,就不打扰姚掌事休息了。” 姚掌事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吞不下吐不出, 张了张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这会已近深夜, 天更黑了,仿若浓稠的墨汁,唯有刘烨与珠晖手中的灯笼勉强照亮脚下那方寸之地。 直到穿过一条公道,四下无人, 刘烨方才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是如何知晓那个赵泽激情之下杀人的?”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刘烨愣了一下, “啊?” 林清解释:“实际上我手中的证据并不全面, 就比如我只知道凶手缺钱,而柯清漪对贵重物品的渴望, 但这并不代表凶手的钱就进了柯清漪手中,时间太紧,天禄卫也不可能翻遍整个京城的账簿。” “所以我要先给姚掌事施压, 让她的情绪出现裂口, 让她以为我已知晓一切。”林清看向刘烨,夸赞道:“刚刚你配合的就很好。” 刘烨抿唇一笑,“还要谢大人栽培, 若是以前,我大概还在那些证据和证人上较劲。” 林清脚步一顿,古怪的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别学了,我这叫投机取巧,用在天禄司固然没毛病,用在你那衙门,章大人怕是要说我教坏大理寺的好苗子了。” 大理寺卿章大人最看不上天禄司,更看不上随时跟他争功劳的林清,就是现在林清太得皇帝喜爱,不好发作罢了。 林清稍稍回忆一下,以前她也没少明里暗里的骂章大人老东西,如今拐跑刘烨,还怪不好意思的。 日后她争取少骂几句。 这时她听见刘烨再次开口,“大人,您是何时看出凶手是失控下杀人的?” “是从姚掌事告诉我的。”林清凑近他,小声道:“你说姚掌事是柯清漪的亲姑姑,最后亲侄女死了,愣是护着那个赵泽。 那么这个赵泽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是假傻。 老实人被欺负反杀,说是激情杀人总也没错吧?” 刘烨眼里的崇敬有那么一瞬的龟裂,本以为会如以往那样有什么深入浅出的推测过程,结果就这?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的啊了一声。 “要不然呢?”林清乐了,抬手轻轻拍去他肩膀上的皱痕,“赵泽因为什么杀害柯清漪,如何刑罚那是刑部衙门和你大理寺的事情,我只要知道杀害柯清漪的是赵泽就足够了。 最后那句话也不过是试探罢了,姚掌事既然要帮赵泽,我总要知晓她是否知道赵泽身后还有一个叶非空。” 珠晖一直默默听着,此时方才开口询问:“可要现在带人去捉拿赵泽?” 林清稍作思虑,“可以,多带些人手。” 珠晖立马前去叫人,林清则与刘烨拐到皇宫南边的天禄司衙门内。 当她走进书房时,赵泽的信息已经放在书案上。 尽管时间紧急,但有些消息并不难查,禁军内就有记录。 林清快速的扫了眼,而后丢在一旁,从后面的书架上取出地图在桌上展开。 天禄司内有各种地图,皇宫的,城内的,城外的,边疆的…… 林清取出这张便是京城内的。 地图足有整个桌面大小,以皇宫为中心点,又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处街道民宅跃然纸上,完整清晰。 “这张是一月前刚送上来的。”林清说着,指腹从皇城向西移动,直至双砚街附近,在街后一处民宅点了点,又从桌子下面一个小盒里取出一枚碧绿莹润的棋子放在那个位置。 刘烨怔了片刻,“这是……我家?” 林清又取出一枚棋子向南侧移动,“虽说时间太紧,但赵泽是禁卫,从那边调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与妹妹住在锦肆街东巷第五宅,正巧也在城西。” 锦肆街距离双砚街隔了三条街。 刘烨颇为惊讶,“竟离得这么近?” 林清再一次取出一枚棋子,“京巡卫校尉沈靖川则住在观花巷北第二院。” 刘烨看着林清放下棋子,蹙起俊眉,“也在城西!” 观花巷距离锦肆街很近,只隔了一条街,甚至有巷口相连,有小路可走。 他低头紧紧盯着地图,这样一看,三枚棋子好似有线相连,形成一个封闭的三角形区域。 他的大脑飞快运作,从他自己跳到赵泽身上,又从赵泽转移到了沈靖川的头上,周而复始,忽的恍然大悟,像是一道光将他整个脑子都照亮了。 “所以叶非空藏身之地就在城西,且对我们三人都时有接触!” 刘烨顿了顿,疑惑道:“所以我们认识?他是谁?” 书肆掌柜?食肆伙计?还是…… 刘烨再次陷入思索,他平日里几乎都在衙门,早出晚归,外出会去的地方也只有那么几个,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更都是些老交情,不大可能被人钻了空子。 而且他与沈靖川和赵泽皆不相识,他是文臣,那二人是武将,也不存在共同的去处。 刘烨想不通,只盯着地图上那三枚棋子划出的区域细细回忆着。 林清说道:“还缺了一个人。” 刘烨颇为讶异,“还有谁?” “京巡卫之所以围住英国公府是因为二房管事陆季用命告状,他说英国公府私藏龙袍,乃是谋逆大罪。 当时龙袍则被藏在陆长歌的床底下,陆长歌又因梅娘染了疯马草气息的帕子被疯马踢成重伤。 陆长歌躺在床上,下人不敢搜查,证据也因此被保存下来。 若我当时晚去一步,英国公府便会万劫不复。” “这谋划一环套着一环,而梅三娘等人皆是叶非空的傀儡,也就是说……”刘烨顿了下,“是陆季!” 他再次蹙起双眉,“可陆季是家奴,住处也在英国公府内才对。” 林清道:“英国公的亲弟弟娶的是尚书都事陈家的女儿,这位陈都事已经年过七旬,这两年就该退下来了,但他的儿子却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拿到,成日跟在京中那些纨绔屁股后头。” 刘烨问道:“陈家住哪?” 林清略一回忆,道:“城北全福街,院子不大,毕竟只是七品,月俸也不多,日常靠英国公府接济。” 刘烨垂眸思索,“全福街在东北交界那里,距离城西未免太过遥远。” “陈都事那个儿子好赌,时常出入城西的兴善赌坊。”林清重新撵起一颗棋子落在赌坊的位置,“英国公是重臣,对英国公府及其亲眷的监视就要比其他官员更加严格。 之所以被暗卫发现,还是因为这位二房夫人忽然出售手中店铺换取现银,又让陆季悄悄送至赌坊附近,也是那时才被天禄卫发现陈家这位儿子染上赌瘾。” 林清说到这顿了下,“为了以防止意外,我便安排暗卫盯着这位陈家公子,他赌不赌我管不着,但若是被人下套做出什么事情,自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他去见阎王。 此人赌瘾不轻,后面又输了不少,他姐姐为了捞他,又出了不少钱,都是让陆季送过去的。” 兴善赌坊的位置比双砚街还要靠近西边,如今又多了一颗棋子,扩出的区域也瞬间扩大一倍有余,几乎囊括小半个西城。 刘烨叹息一声,“范围太大了,若没有后续线索,怕是不好搜查。” 林清微微一笑,将地图重新收好,“不急,先让珠晖出去抓人,我们再等等。” “等什么?” “周虎。” 林清吩咐一声,让下属去弄些吃食送来,“我们吃些东西,待会我让人给你找个班房暂作休息,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刘烨板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 不多时便有下属端着托盘进来,然而看见送来的饭食,林清却怔了一下。 本以为只是简单饭食,没想到却是各个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 林清吃惯了,眼神一扫便知这些饭菜是出自御膳房,也清楚这十有八九是谁安排的,心中微暖。 用过饭后,她吩咐下属带刘烨下去休息,而后合衣躺在书房隔间的睡塌上闭眼休息。 直到天明时分,周虎总算是回来了。 第475章 第 475 章 …… 天禄司衙门这会已经热闹起来。 昨夜忙了一夜, 不少天禄卫已经赶回来,在衙门里的饭堂吃早饭。 刘烨也被人叫醒,一进书房,就见林清坐在书桌后面, 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周虎则站在一侧, 对他友好的打了个招呼。 林清敲敲桌子,示意两人坐下, 而后看向周虎, “查的怎么样了?” 刘烨颇为讶异的看向周虎,忽的明白过来林清这是又有线索了, 眼里多了疑问,也多了期待。 周虎嘿嘿一笑,冲刘烨解释道:“头儿在那龙袍上嗅到麻黄的气味,便让我查探整个城西的药材铺子和医馆, 看都有谁买过这药。” 刘烨稍稍蹙眉, “如今这天气麻黄用量怕是不小。” 林清道:“是麻黄汤, 也有杏仁、甘草的气味。虽说是治疗风寒的, 但风寒能用的方子不少,且近几年麻黄价格连连高涨, 并非首选,用这方子的反而不多了。” 刘烨思索着林清的话,不大赞同, “可即便如此, 怕是范围仍旧不小。” 林清笑了笑,端起桌上的浓茶吹了吹热气,“那袍子上的药气很新, 时间应在三日之内,且有较浓的土腥气。” 谁没事闲的会将衣服与泥土混合收藏,极大可能是被埋在地下或放在接近地面的位置,且有谁故意或者无意将麻黄汤洒在那片土地上。 周虎出声解释:“所以头儿让我去查城西谁买了麻黄。” “可为何又是城西?”刘烨仍旧不明,按理昨日周虎离开,林清还不知道他被捉上船,更不知杀死柯清漪的凶手。 林清笑了笑,“因为那个京巡卫校尉沈靖川,他是被牵扯出的第一个,天禄卫查过他的行踪轨迹,除去京巡卫的卫所,几乎只在城西活动。 若他与叶非空有所联系,跳不出这个范围,所以便让周虎将整个西城囊括进去。” “原来如此!”刘烨恍然,原来林清做的,总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快上一步…… 他看着林清平静的喝茶,杯沿升起的白雾模糊了那眸子里的情绪。 明明迫在眉睫,可她仍不见丝毫急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控,棋局已定,只等对方踏入陷阱,瓮中捉鳖。 周虎见他直勾勾的看着自家大人,连大人都疑惑的抬了抬眼皮。 他好心低咳几声提醒刘烨回神,而后假装没看见对方的红掉的耳朵,说道:“说来也巧,咱们查麻黄还惊动了户部的人。 他们说有人利用这药材囤货居奇,户部那边正在调查,正好撞在咱们暗卫头上,还以为咱们也在调查这案子,吓得够呛。” 林清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这事户部自己可管不了,想来刑部也有人跟着,咱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周虎接着说道:“如今城中治疗风寒,百姓更偏向桂枝汤,富户则更喜欢用十神汤,还在用这方子的不多,经过筛选,只剩两户。” 一户住在帽儿胡同,姓方,生病的是他家老子娘,前日买了两副药。 这一家子是老户,日常行径也不见异常,但巧的是上个月捡了个男人,脑子被摔坏了,于是托关系办下户籍,给他家女儿做了上门女婿。” 刘烨看着地图,在上面找出位置,“猫儿胡同已经快出西城了,距离我家甚远,我也不曾去过那里,应无交集。” 周虎又道:“另一户是锦肆街西巷,姓秦,病的是他家串门的亲戚,听说是出门撞上几个孩子打架,被泼了一身冷水,昨日刚买三副麻黄汤。” “锦肆街?”刘烨继续垂头在地图上寻找,“那个赵泽家也在锦肆街,倒是都正好碰上,难道叶非空藏在那里?” 疑问抛出来,他与周虎下意识看向林清,寻求答案。 “有可能,但不好说。”林清再次看向周虎,“还有吗?” “还有,但不是买的。”周虎抓了抓脑袋,“善幼堂最近孩子们时感风寒,春雨堂的大夫送了一批治疗风寒的药草过去,其中就有几副麻黄汤。” “城西的善幼堂?”刘烨忽的愣住。 林清与周虎被他突然发声吸引了注意,纷纷看向他。 林清略一挑眉,“你去过?” 刘烨失神片刻 ,直到周虎低咳一声,方才回神,“城西只有一间善幼堂,在我家后面那条偏街上,休沐之时我偶尔会去那里教孩子识字,也时常会将用不上的书籍纸笔送去。 那善幼堂是城西几位商贾合办,善长姓墨名横,字子琢。是去年入京的,为人也很是和善。” 林清继续追问:“最近去的是哪一日?” 刘烨稍稍回忆,“五日前,送了一些旧衣。” 林清没说什么,重新取出一枚玉质棋子,将善幼堂的位置从地图上标记出来。 刘烨的院子在双砚街,锦肆街距离双砚街向东北移动三条街的位置,观花巷在锦肆街的南方,只隔了一条街,兴善赌坊的位置则在双砚街的西南方,更偏向西城门的方向。 而那间善幼堂就在双砚街后身的偏街上…… 林清沉思片刻,对周虎命道:“去查查沈靖川、陆季和赵泽是否去过那间善幼堂。” 周虎再次领命离开。 刘烨急忙问道:“大人怀疑善幼堂?” 林清略一颔首,“善幼堂与秦家都有可能,但善幼堂的可能性要远远高于那个锦肆街的秦家,周虎刚刚说过,那个秦家的亲戚外出时遇见孩子吵架,方才被淋了冷水。” 刘烨立即起身,“我现在就去集结人手,前往善幼堂抓人!” “为何只抓一个善幼堂?”林清奇怪的瞥了他一眼,“直接两边一起抓,叶非空自然无法逃脱。” 什么极限二选一,她这是天禄司又不是刑部,别说抓人,杀人都可以不讲证据。 刘烨懵逼,满目茫然,嘴唇一张,拉出一个长长的“啊”。 林清见那呆样觉得好笑,顺手抄起一块点心塞他手里,转身出门调集人手。 待到出宫时,外面已经站了三百天禄卫。 今日的天气不好,这会已近巳时,但太阳很小,光亮也无法照耀整片天空。 出发前,周虎总算是赶了回来,气喘吁吁,身上的官袍也被汗水浸湿,“沈靖川和陆季暂未查到,但赵泽的妹妹偶尔过去,同队有人与赵泽关系不错,曾见过几次。” 刘烨已经翻身上马,闻言心里多少有些不大好受,毕竟他与善长墨横也算相识,“看来是善幼堂无疑,可我们这般抓人会不会太过仓促?” 林清也很无奈,“叶非空狡猾多端,暗卫一动十有八九已经惊动他,耽搁的越久,怕他狗急跳墙,反而越加危险。” 好在天禄卫抓人不必像其他衙门那般繁琐,否则真就黄花菜都凉了。 林清没穿裘衣,只着官袍,腰间配着流风剑,方便行动,翻身跨上赤云马,一夹马腹,赤云便如红云一般窜了出去。 后方的天禄卫两两成排,紧紧跟随,周虎则慢上一步,护着刘烨。 …… 双砚街后身的那条偏街并不算宽敞,两边皆是民宅,也有不少杂物堆在外墙,铺地的糙砖也有不少脱落凹陷,不大平整。 善幼堂在街道最里面,曾也是一富户的院子,足有两进,只是年代久远,无法维持修葺,大门上的漆色已经褪去,上面挂着一块同样褪色的匾额,写着‘善幼堂’三个字。 三百天禄卫一分为二,一半由周虎带领前往秦家,另一半则跟着林清来到这里,眨眼间就将这小院子团团围住,连左右邻居都被悉数扣下。 不多时,善幼堂内的所有人也都被带了出来。 说是城西富户集资而建,实际上出的钱屈指可数,善幼堂内也不过十数个孩子,年龄不一,但大多瘦弱。 大人则只有两个,一个是善长墨横,约莫四十来岁,身体消瘦,面容苍白不见血色,似是久病之兆。 另一个则是负责做饭的厨娘,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梳成发髻,身体肥壮,满脸横肉。 刚一听见动静凶神恶煞,又在看见天禄卫的绯红官袍后蔫的跟即将烂掉的菜叶似的,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冷汗淋漓,一股子恶臭自裆下散发,熏得跪在一边的孩子和邻里都往远悄悄挪了几步。 林清过来的时候便是这种情形,她刚一站下,所有的天禄卫立即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动静也是不小。 跪在地上的婆子惊得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一张脸白的下人,当即猛地磕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民妇知罪!民妇招,全都招!”她一边扣头,一边如猪嚎一般叫道:“是民妇被猪油蒙了心,贪墨钱财,克扣伙食,偷换食材!” 她姓王,旁人会叫她一声王婆子,因为有亲戚是筹建善幼堂其中一位富户的管事,她方才能捞到这么一个差事。 虽不算个肥差,但也有不少进项,至于那些孩子饿不死就是了。 可之前有多贪财,这会她就有多后悔,恨不能钻进地里一了百了。 她就是做鬼都没想到,专抓贪官大官的天禄卫居然因为那么指甲大殿的银子,跑善幼堂来抓她一个老婆子! 然而一番招供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王婆子嗓子都嚎哑了,不得不停下来,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小心翼翼的抬起一丁点脑袋,偷瞄着眼前那片紫色的衣角。 然后耳边响起唰地一声,数声刀刃离鞘的声音响起,银亮一片,刺得她眼睛生疼,大脑发白,砰的一声再次扣头。 林清瞥了眼地上刚刚溅出的血渍,“行了,看你知错,本官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显些用处,天禄司可饶你一命。” 她天禄司手底下可以活命,但衙门那边能不能活就与她无关了。 第476章 第 476 章 …… 逼仄的偏街上每隔丈余便有天禄卫看守, 也有天禄卫熟练的前往各家盘问。 唯有附近的两家邻里与善幼堂里的十几个人跪成一排,就在这间善幼堂的大门前。 林清看了眼正在院子里搜查的天禄卫,而后重新将视线集中在眼前的王婆子身上,一字一顿, “善幼堂究竟剩了几副麻黄汤?” 王婆子原本就高悬的心差点从喉咙跳出来, 双目闪躲, 没敢说话。 但这态度已经说明了问题。 一旁的天禄卫大声喝道:“大人问话还不速速招来!” 王婆子被吓的干嚎一声,抖得牙齿咯咯作响, “一……一副!只有一副!” 立即有天禄卫进去, 不多时就端着一个铁锅出来。 锅是日常做饭的那般大小,里面装了一半的水, 水底飘着已经发白的药渣。 大家伙看上一眼都明白是个什么情况,不少邻居看王婆子的眼神都带上嫌恶。 都是穷人,一副药要多熬两次才舍得丢,但大多也不会隔日, 这王婆子倒好, 一副药兑上半锅水, 都熬褪色了! 林清瞥了眼那锅水, 心中了然。 就这么个炖法,水中味道必定越来越淡, 可那龙袍上沾的气味却很浓郁。 药既是三日前到的,若真是这里,也只有那天的药才能达到那般浓郁的味道。 这一次, 她终于正眼看了看善长墨横。 墨横规矩的跪在最前方, 稍稍垂着头,虽说不过中年,却满面病容, 被折磨的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若只看外形,实在无法将这样一个人与叶非空联系起来。 毕竟叶非空是武者,一名武者得病得多重才能把自己弄成这般虚弱。 林清心底掠过些许疑惑,面上却不显分毫,如闲庭信步,足尖落地时有一种特殊的韵律。 看似温润无害,却又步步杀机。 本能是无法轻易隐藏的。 可直到她停在墨横面前,也并未发现异常,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点细微的眉眼变化,全都没有。 连那王婆子都已经吓得尿在□□里,这人却安静规矩的跟个死人一样。 不对,也非完全不对。 林清悠悠开口:“善幼堂几人染上风寒?” “是承运和承岳。”墨横说的很慢,气不到底,很是虚弱,“前几日他们去老井取水,回来的路上与一位路人起了口角。 都是半大的孩子,一气之下就把水扬了,他们都湿透了,回来便染上风寒。” 林清眉梢微微一挑。这话听着耳熟,之前周虎说过,秦家那亲戚外出时与几个孩子发生冲突,被扬了一身的水,方才去药铺购买麻黄汤。 所以跟那人打架的便是这善幼院的孩子? “你们这附近也并非没有水井,为何要跑那么远取水?” 墨横回道:“那边的是老井,井水甘洌清甜,孩子们把那水当成零嘴,隔几日就会去一趟。” 他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半大男孩从人群里挪到前面,打头的梗着脖子瞪向林清,双手攥成拳头,指节发白,“是我们自己要去的,跟先生无关,你要抓就抓我们俩!” “倒是很讲义气。”林清颇为赞赏,勾起唇角,多了几分笑意,“你是承运还是承岳?” 半大男孩脸上闪过错愕,似乎没想到眼前的官老爷竟这么好说话,语气也不如刚刚那么冲了,“我叫承岳,打水也是我拉承运去的。” 林清话锋一转,“可是去打水的应该不止你们两个,秦家那边说还有别人。” 承运和承岳明显被这话吓了一跳。 承岳心虚又硬着头皮强撑,“没……没有!” 林清笑了笑,“是吗?” 明明只有两个字,却似是在承岳的面前凝成一把尖刀,令他浑身发寒。 他努力的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之前不假思索的肯定,眼里溢上悲伤。 “是……是小元……”承运跪着挡在承岳面前,脸颊已经多了泪水,“但小元死了。” 林清微微一怔,“小元?” 承运再次叩头,声音带着哭腔,“他是新来的孩子,只有十岁,总是生病,所以才被丢到善幼院,三日前草民与承岳也是想带他出去散心,才决定去老井打水,哪想到路上水桶刮到那人的衣裳,便出口辱骂草民等人,还把小元给推倒了。 草民与承岳也是气不过,方才把水给扬了,哪想到那水就跟涨了眼似的,草民三人的衣裳也被淋湿。 回到善幼院,小元是最先病的,接着是草民与承岳,善长也是因为照顾草民等人才被传染上的。” 说到这他恨恨的剜向王婆子,“药都被王婆子拿着,也就第一日能尝到药味,第二日那水清的跟热水也没甚差别,小元身子骨不好,当晚就断气了。” “所以……小元已经死了?”林清思索着承运的话, “尸体在哪?” “没了。”承岳低垂着脑袋,“我们都是孤儿,没人要,也没地方葬,善长不愿把尸体丢到乱葬岗喂狗,都是烧了撒进永定河里,善长说能顺着水流看一看大渊的山河,也不枉来世一场。” “这话说的倒是像读过书的。”林清若有似无的瞟过墨横,“墨善长可有功名?” 一阵风吹过,墨横咳了几声,喘息好一会才缓缓平静下来,“草民自幼体弱多病,身体不足以支撑科举,也只是读过几本闲书。” 林清慢声道:“那是可惜了,凭墨善长学识,总能争得到一官半职。” 墨横仍旧平静的如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波澜,“得此躯壳,便是胸中曾有万般丘壑,也总有磨平的一日,如今草民也只希望头上有片瓦遮风挡雨,了此余生。” 一旁的邻里听见这话,皆是不忍再看墨横。 林清看在眼里,也不得不感叹这个墨横果真滴水不漏。 既然辨不出真假,也没必要盯着这一点猛凿,反倒是那个小元多少有点让人在意。 人死了,尸体烧了,连灰都撒水里了,当真是雁过无痕。 但这里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林清看向墨横等人,问道:“三日前的麻黄汤你们可都喝了?” 承运点头,“当时是草民端的药,亲眼看见善长和承岳喝下。” 林清继续问道:“那小元呢?” 承运道:“当时小元已经躺在床上,药也是草民端过去的,是善长喂的,自然也喝掉了。” 林清了然,“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见。” 承运懵住了,“啊?” 林清没搭理他,转而再次看向墨横,命道:“伸出双手。” 墨横的袖子颇为宽大,闻言没有犹豫,先是露出左手,而后将右边的袖子一点点挽了上去,可那袖中空空荡荡,直到小臂时才有一圈染血的棉布。 他的右手没了! 林清猛地蹙起眉,叶非空练的是指法,食指与中指必定异于常人,这种破绽无法藏匿。 可如今墨横的右手没了,这便等于她无法直接通过手指辨认出到底谁才是叶非空。 墨横解释道:“前几日有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院内,砍走草民右手,如今已不知去向。” 他平静的跟说今日天气似的,好像被砍掉的压根不是他的手。 但他似乎也知道林清接下来要问什么,直言道:“草民本就是将死之人,不过区区右手,若能对那人有用,拿去便是了。” 林清微微诧异,“你还真看得开,被人砍了手,连个衙门都不去的。” 也断的很是时候。 乍一看,漏洞百出,却又处处圆的过去,有那么点欲盖弥彰的刻意。 就是不知是这墨横故布疑阵,还是叶非空藏于他处,栽赃嫁祸。 越到这种时候,反而不能轻易下定论,否则一不留神就得钻进对方的套子。 林清将剩下的问话交给其他下属,而后抬步走入善幼堂的院子。 院内比外面还要破旧,生活杂物不少,规整的堆砌在四周, 天禄卫还在四处搜索证据,但这院子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头,天禄卫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却在这时,珠晖从远处匆匆走来,“大人,找到一点东西!” 他手中捏着一块白色绢帕,在林清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小截黑色草棍,比尾指的指甲还要小上半截,细如发丝,很难让人注意。 林清接过帕子,轻轻嗅了嗅,苦涩中夹杂着一点辛甘之气,“是桂枝。” 麻黄汤的方子里的确有桂枝这味药,这气味也要比外面锅里的更浓些。 只不过那气味里似乎又有一点淡淡的血腥气。 东西太小,味道也淡,并不太好分辨。 林清追问:“哪发现的?” 珠晖禀道:“在堂屋里。” 他在前面引路,没几步就到了屋门前,门开着,两名天禄卫仍在附近搜索。 林清抬步走入屋门,这屋子不小,但家具几乎已经全被清空,只放着三排破旧的低矮木桌,颜色各异,像是从各个家具上拆下的废弃木材拼成的。 最前方的木桌要稍高一些,亦是各色旧木板拼成,许是桌子不稳,前方又加了一块木料将前面两条桌腿钉住,将桌底大半遮住。 珠晖指着那桌子,“就是在桌下发现的。” 林清垂眸敲了敲其他桌子,有些桌子上放着纸张,纸上写着大字,歪歪扭扭,但勉强看出是个“黄”字。 除此之外,这屋子里也没别的什么。 林清走到那张高出一截的桌子前,指腹在桌面一扫,抬手撵了撵。 并无灰尘,很干净,但那股血腥气也浓郁了起来。 她俯身看向桌下。 大概是因此处主人也曾富贵,这屋中皆用青石砖铺地,这桌下的位置好巧不巧,四条桌腿正好将一块砖石笼罩在内。 珠晖多少有点不屑,“东西就是在桌下角落发现的,这桌下石砖缝隙清晰,很可能曾被打开过。就这点东西还想糊弄天禄卫,莫不是把我们都当成京巡卫那些酒囊饭袋?” 第477章 第 477 章 …… 林清没有言语, 只是向后退了一步,示意朱辉打开。 青石砖明显不是第一次被打开,很轻易就被抬了出来,露出湿润的泥土。 珠晖双眼微亮, “就知道它有问题, 看这坑里, 四周都有基土,唯有此处没有, 明显是被人为破坏, 而且这泥土也过于松软,必是被人翻过。” 他说着, 已经将泥土刨开,也只有薄薄一层,果然出去一个粗布包裹。 同时,一股血腥气也随之扩散开来。 天禄司的人对这味道都太过熟悉了, 珠晖当即面色微变, 将那包裹拆开, 一只断手从中掉了出来, 滚了几圈,停在林清的鞋尖前。 这是一只右手, 从小臂处被利刃斩断,因冬季低温,善幼院的孩子们又烧不起炭, 所以还未开始腐烂, 但已是黑中泛青。 珠晖也是怔了一下,“所以……那墨横的手是被埋在这里?” “墨横说他是被一位黑衣人砍断的右手,然后我们便在这里发现了这只右手, 倘若真有那么一位黑衣人,他藏哪不好,为何藏在这里?而且这手就一定是墨横的?” 林清一边说着,一边垂头观察着那只断手,从骨骼大小来看确实是男性手掌,且手掌有老茧存在,肤质较为粗糙,看样子应是常年劳作所致。 手腕处还有一块伤痕,只有指甲大小,五指长短正常,若墨横就是叶非空,这五根手指必定是异于常人才对。 珠晖问道:“可要将这手掌与墨横进行比对?” 林清沉默片刻,“去吧。” 珠晖点头应诺,将断手包好快步离开。 这么一会功夫外面的天禄卫已将场面料理的差不多了,左右邻里问过话也就放回家里,并叮嘱最近不得离京。 人少了不少,珠晖一眼就瞧见了跪在前面的墨横,冷着脸大步走过去,一手拽过墨横那只断臂,取出刚刚找出的手进行比对。 四周的孩子们吓了一跳,承岳瞳孔瞪大,“这是善长的手!” 珠晖横了他一眼,“你怎么就确定这是你们善长的手?” 承岳那口气性早就散了,被凶的缩了缩脖子,直言道:“上个月我给善长端粥,不小心洒在他桌子上,当时善长正在写字,粥水把他右臂打湿,烫红了好大一片,后来即便好了也留下一点烫痕,就在手腕那里。” 珠晖闻言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断手,也瞧见那抹小小的伤疤,不禁有些犯难。 看样子这就是墨横那只右手了,可若是如此,此人就绝不是叶非空,那么叶非空大概率就是秦家那位了…… 他正想着,外面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 珠晖扭头一看,就见去锦肆街的周虎竟往这边跑,神情似乎也不大好,不禁心头一跳,连忙将断手包好跑过去,“出何事了?” 周虎急声道:“头儿在哪?” “随我来!”珠晖听到这便知十有八九是出事了,立即前面带路,不过片刻重新回到堂屋内。 林清仍旧蹲在书桌旁边观察,听见动静抬眸瞧了瞧,见是周虎,起身问道:“怎么了?” 周虎脸色不好,“那人名叫秦茂,听秦家人说一早外出去街角屠户家买肉,但咱们人找过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林清微微蹙眉,“跑了?” “刘大人听秦家人的叙述画出画像。”周虎取出纸张展开交给林清。 画中人也就三十来岁,相貌颇为粗犷,右眉下有一颗小痣。 这相貌天禄司的暗部内有存档,林清前段时间还特意调出来看过,当即心头也是一跳,“混元掌秦涯?” 江湖上会指法的不多,内力深厚的更少,根据之前的推测,整个江湖唯有三人,混元掌秦涯,摘星指叶非空,天工妙手公输墨。 公输墨在暗部,叶非空在逃,暗卫也在前段时间送过消息,说秦涯出现在魏城,正要前往朔国。 可如今画像摆在这,若秦家人没有说谎,就代表魏城的暗卫在搜集消息上出了问题。 “叶非空还没捉到,又闹出个秦涯,倒是更加扑朔迷离了。”林清将画像缓缓叠好,“刚我还在想承运的话,那水是怎么长眼睛能倒飞回来的。 若那人真是秦涯,这一点也就说得通了。” 周虎仍旧满是疑问,“可秦涯为何要用秦茂之名藏于京中?还冒充人家亲戚?” 珠晖眼皮跳了跳,抬手朝他后背就是一拳,两分力道,推得周虎一个趔趄,“现在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嘛!你就没想过我们之前根据种种线索以及秦涯和公输墨的位置,方才经过推理,确定幕后黑手是叶非空。 可如今秦涯跳了出来,那我们之前的部分推测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证据链条断裂,推理便出现漏洞无法咬合,那么最后极有可能导致最近所有的调查结果全部废除! 那么林清作为主导,便是存在重大失误和过错,朝中盯着她的疯子可不少。 立即会有不少官员上书弹劾,到时就是皇帝再纵着她,也必须给出一个态度。 珠晖忧心忡忡,周虎却满不在乎,“咱们天禄司经历的事情还少么,再说你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头儿么,之前天大的事儿咱们不是也活下来了。” 他拍了拍珠晖的肩膀,“只要头儿还在,你就把心放肚子里,该干嘛干嘛,最后等着上头给咱发赏赐就行。” 珠晖被怼的说不出话来,但心里的担忧是真消散了,反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骄傲,最后只能赌气横了他一眼,“我这不也是担心咱们指挥使么!” 周虎也没拆穿他,扭头看向林清,“头儿,您说下一步该怎么做?” 林清已经重新蹲下,继续观察着那书桌下的土坑,闻言一笑,“不急,先看看这里。” 周虎和珠晖好奇的走到她旁边蹲下,一同看向桌下那也就一臂长的土坑,却不明白这坑有什么好看的。 林清说道:“我们之所以找到这,是根据那件龙袍得到的线索,麻黄汤的气味,泥土的腥气,所以推断出龙袍与泥土接触,并且被药汤淋过。” 她稍稍一顿,“可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 周虎和珠晖好奇的看向她。 林清将包裹拿来过展开,露出里面的那截断手,“你们仔细看这手上有什么?” 两人不明所以,仔细观察那截断手,连指甲缝都没放过,可什么都没有。 林清缓缓吐出一口气,“是土。” 埋在泥土里的东西,若密封不到位,势必会沾染上一层细土,就像是被粗布缝隙筛下来的,细腻的仿若灰尘一样的泥土。 断手被粗布包着,皮肤上已经薄薄的沾了一层,指腹轻轻一抹就能感受到那种捎带摩擦的沙粒感。 “但那日我在英国公府看见的那件龙袍却极为干净,并未沾染上这种细土。”林清见他们露出恍然神色,继续说道:“若龙袍被充分密封后埋于土内,麻黄汤的气味就不会那么轻易染到衣袍上。 若龙袍如这断手一样只是被粗布包裹,那么衣料上势必会沾染上这样的细土。” 周虎问道:“就不会是被人洗过吗?” “如今这天气还冷,洗过的衣服要想完全晾干,至少也得两三日的时间。 而且就那龙袍的用料虽说并非像真正的龙袍珍贵,但也是绸缎所制,若用水直接清洗,衣服也就废掉了,一眼便能看出来。” 衣料越是精贵,清理的步骤就越繁杂,甚至已经成为一门手艺,没个门路都别想学会。 还有些干脆就是一次性的,穿过就可以丢了。 林清的衣柜里太多这样的衣服,库房里太多这样的布料,维护起来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所以那龙袍是否真的沾过水,她一眼便能看出来。而且即便真的洗过,那种细土也非一两次就能清洗干净的。 周虎和珠晖是彻底明白过来了,有人在利用林清的嗅觉做局! 周虎忙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清没有言语,仍旧垂眸盯着那已经空掉的土坑,整个大脑却在飞速运作。 如今困局并不难解,难的是利用困局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想要扰乱视线?想要给她一个‘真相’? 也好。 林清脑中逐渐捋顺出一条线,将混乱的思绪悉数归位,“此事不难,我们将计就计。” 她将二人扯近些,低声道:“记住,我们已经确定,英国公府发现的那件龙袍,就是从这坑里被人挖出去的。” 珠晖与周虎板正脸色,齐齐点头应下。 林清看向珠晖,命道:“你带一队人去查那砍断墨横右手之人,大肆抓捕。施抓捕之时,暗中再查一查那个小元。” 珠晖当即应诺,立马离开。 林清又看向周虎,“跟我往秦家走一趟。” 周虎应下,站到林清身后,单手扶刀,杀意凛凛。 林清笑了笑,转身走出堂屋,来到院门前。 这会跪在这里的人更少了,大多都是善幼院的,只有少数两个讲不清行程的邻居被留下。 看守的天禄卫跑到林清跟前躬身行礼,而后询问:“这些人是否要押入司狱?” 林清扫了眼仍旧沉默跪在前排的墨横,道:“罪名还未定下,押入司狱怕是不妥,先关在衙门那边吧,之后看情况再议。” 第478章 第 478 章 …… 第478章 锦肆街要比那条偏街繁华些, 也更加整洁,但这会此处已被天禄卫完全控制。 远远看见林清和周虎过来,所有天禄卫纷纷停下手中事务,躬身行礼, 直到绛紫的衣角从余光中飘过, 方才重新忙碌起来。 刘烨从前方匆匆赶来, 脸色不是太好。 周虎忙问:“可有新的线索?” 刘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对林清说了一遍眼下的情况。 林清微微降低速度, 边走边问:“都问出了什么?” 刘烨说道:“秦家是商户,如今当家的名叫秦良, 秦茂是他的堂弟,一直生活在魏城,两边遥远,几乎没怎么走动。” 林清明白过来, “所以说秦良没见过秦茂, 方才给了混元掌秦涯的机会?” 刘烨颔首, “是, 秦良只在幼时见过秦茂。” 林清继续问道:“何时入京的?” 刘烨回道:“一月之前,说是打算参加后面的科举, 每月又给秦家十两银子作为吃住费用。” “十两银子?”林清扬了扬眉,“怪不得那个秦良认亲戚认的这么痛快,京中百姓生活一月也用不了五两银, 可说了他入京所为何事?” 刘烨道:“没说, 平时吃喝都在房里,甚少外出,最近一次出门是在三日前, 归来时衣服湿了,手里拎着药,脸上也不大高兴。” “肉铺和药铺都查了?” “查了,都是这边的老户,并未发现异常。” 正说着,三人已经进入细巷,来到秦家门前。 西巷说是巷子,却比之前那条偏街还要宽敞,有几间铺子开在里面,衣食住行也算齐全。 秦家院子不小,将靠外面的座房改成商铺,里面则作为家里住宿之用。 这会刘烨已将秦家人筛选了一遍,如今留在这的就只有秦良夫妻。 两人又将之前话对林清重新叙述了一遍,与刘烨所说大差不差,因为秦涯不许旁人进他的房间,连吃饭都是亲自出来盛了进去吃。 交集太少,知道的也不多,之所以还把人留下,只因为他们已经悄悄对比过,知道秦涯不是朝廷悬赏的犯人,所以为了那十两银子,仍旧承认这位亲戚。 秦良是个中年人,身材瘦弱,生的尖嘴猴腮,颇有种精明相。 这会他垂首站在一侧,手抖得都能跳舞了,想挤出点谄媚的笑,愣是没能成功,最后只能苦着脸求道:“官爷,草民知道的可都全说了,草民就是贪图那点银子,见他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方才行了方便。” 林清自是看得出秦良没这个胆子欺骗天禄司,“他平日何时离开?又何时归来?” “他平时几乎不出房门,也就三日前出去那一趟……”秦良忽的一顿,犹疑着补充:“大约是半月前的夜里,草民有次起夜,突然发现天上好像飘过个影子。” 他伸手比划着,“就那么嗖的一下,吓得草民以为闹鬼,失声大叫,是那个秦茂突然从后面出来制止草民,还说……” 秦良又回忆了一会,“说他刚看见天上飞过一只大鸟,是草民看岔了,当时草民还寻思着,那影子大的跟熊似的,得是多大的鸟啊。” 林清明白秦良的意思,秦涯平日里不出门十有八九是怕被人看见,他也清楚天禄司暗卫遍布,他若在外行走,暴露的可能性极大。 那么三日前秦涯那场外出等同是在冒险,对于一位内力高深的武者而言,一场风寒不足以要了他的命,几副麻黄汤也不足以支撑他冒这么大的险。 半月前的夜里,也极有可能是外出归来的秦涯被秦良看见。 林清好奇的打量起了秦良,那视线盯得秦良浑身发毛。 秦良顿时更害怕了。 周虎也是看的疑惑,小声问道:“头儿,怎么了?” “无事,我只是在想既然被秦良看见,秦涯为何没有杀他?”林清是真的疑惑,江湖人普遍道德感不高,杀人灭口更是再简单的事情,只要料理的好,根本不怕被官府发现。 周虎想了想,“许是怕咱们查到这吧?” “或许吧。”林清不置可否,转身往院中走,“秦涯住在哪里?” “在东厢房。”刘烨前面引路,直到东厢房最后一个房间。 秦家只是最普通的商户,有点钱,但不多,所以院子也是中规中矩,摊到房间上便更小了。 尤其这最后一间,像是剩下点边角料堆砌而成,着实小的可怜,放下一张床后,剩下的地方连三个成年人站进去都有点费劲,更别提什么像样的家具了。 周虎瞄了一眼,又瞧了瞧自己的体型,很干脆的就站在外面与其他天禄卫沟通情况,将房间里的位置留给林清和刘烨。 虽说小了点,但胜在朝向好,房内光源不错,林清仔细观察着内部各种构造。 一边的刘烨说道:“听秦良说这个房间是秦涯自己选择的,刚刚天禄卫已经搜过一遍,并未找到什么线索。” “于秦涯而言时间不算宽裕,他若想在这藏点东西,不会有多隐蔽。”林清并未放弃,这房间没有窗户,不在下方,那边可能是在上面了。 林清抬眼看了看上方的横梁,已有天禄卫上去看过,房梁上的灰尘也被擦去不少,勉强能容下一个人的样子。 她提气跃起,翻上房梁。 樑木距离房顶还有些高度,勉强能允许一人蹲下,也有不少木料纵横交错,作为屋顶的支撑。 这么一看,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可若细看,便能发现这里少了一些东西。 秦家是老宅,老宅内少不得各种蚊虫,即便如今还在冬季,虫子无法存活,但虫尸总该是有的。 还有蛛网…… 这般老宅没有专人清扫,房梁上的蛛网不会清扫的如此干净,连根蛛丝都找不到。 要么是秦涯有洁癖,看不得这些东西。 要么便是动作过大,若不将这些东西除掉,就会有几率暴露,怕敌人找到什么不能找到的。 林清觉得应该是后者。 这地方实在太过狭窄,伸直手臂就能触碰到对面的墙壁,砖石大多完整,偶尔有些坏掉的凹陷,也能看出岁月腐蚀过的痕迹。 不是墙壁,那便是这些木头了。 林清脑子一转,心里便已有了猜测,重新翻下房梁,倒转身体再次跃了上去。 梁上实在太窄,连转身都极为困难,换个角度,看见的便是另一幅景象。 就见挨近屋顶的位置,与一道横木形成夹角,中间是一道极为细小的缝隙,被一块形状类似的木头塞住。 这里背着光,便是白日也满是阴影,黑如昼夜,很容易让人忽略。 “找到了。” 林清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伸手将那木塞拽下,而后从里面拽出一个油纸包,确定再没别的,随后落到地面。 刘烨惊喜的看着林清手里的东西,“竟真藏了东西!” 林清将油纸打开,最上方是一副面具。 面具古朴厚重,色彩斑驳交错,形状夸张,黑面獠牙。 “这是……傩面?” 林清拿着傩面来回翻看,大渊有傩戏的地方不少,但京里却没有这个习惯,傩面自然甚少见到。 刘烨第一次看见傩面,好奇的观察着林清手中的傩面,“原来这就是书中所述的傩面?也不知秦涯是从哪里弄来的?” “应是在南面。”林清摸了摸面具的料子,“这种木料我之前见过,是南边的一种树木,因自带香气,也被称为南香樟。” 刘烨更加疑惑了,“千里遥遥,秦涯为何要带这样一张恶鬼傩面潜入京城?” “谁知道呢。”林清将面具拿开,下方则是一副精铁打造的指套。 这是秦涯的兵器。 刘烨道:“面具也就罢了,连武器都来不及拿走,看来秦涯逃得确实很急。” 林清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出房间,将东西交给周虎,命道:“人出不去京城,京内暗卫遍布,又有京巡卫在,秦涯若想藏,也只剩下三教九流的地方,派人着重调查那边,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拿下。” “诺!”周虎正身行礼应下,随即又道:“刚刚王副使传话过来,说是已经抓住赵泽了,正在往司狱那边走。” 林清稍一沉吟,便道:“我去看看,这边你亲自收尾,若再找到线索,立即来报。” 周虎点头应下。 林清叫人将马送来,拉着刘烨上马往城南卫所赶,等到了地方已经快中午了。 林清将麻绳丢给门前守卫,与刘烨便往司狱的方向走。 又过了一炷香,方才在问刑厅内看见王武和跪在下首的赵泽。 林清笑着与王武打了个招呼,“王叔怎么亲自去了?” “这事情不小,加上这个赵泽又与禁卫那边有些关联,我怕有意外,便亲自跑了这一趟。”王武说道:“不过这小子像是也已想到,天禄卫过去拿人,他并未抵抗。” 林清略一颔首表示知道了,而后看向跪在下方的赵泽。 不得不说,能吸引到皇帝身边女官不惜以身犯险,赵泽的脸确实生的极好。 明明是个武将,皮肤却白的如同文人,是一种刚毅中不失雅气的俊。 第479章 第 479 章 …… 问刑厅并不比刑房好多少, 虽没有刑具,却也没多少日光,至少少数几个火盆点燃,算是有一丁点光亮。 林清漫步走到赵泽面前, 并不如以往那般审讯, 反而问道:“你与柯御侍是如何相识的?” 赵泽垂着头, 衣裳与发髻已经略显凌乱,闻言微怔, 抬眼看了看林清, 接着重新垂下头,声音发闷, “我们自幼相识,指腹为婚。” 指腹为婚? 林清略一挑眉,这与姚掌事所言又有出入,姚掌事说二人是意外相识, 可如今听赵泽这么一说, 看来柯清漪一家对姚掌事也没说实话啊。 但这也更说得通了, 若真相识不久, 赵泽应该也不会傻到为柯清漪掏光财产。 有幼时情谊在,那铁定是不一样了。 “国公爷不必卖关子, 想问什么就问吧,下官全招。”赵泽格外平静,“柯清漪的确是下官所杀。” 林清问道:“你为何杀她?” 赵泽道:“她要钱, 下官没钱, 愤怒之下一时失控,等回过神,下官已经将她的脊骨敲碎, 再无转圜余地。” “失控?”林清咀嚼着这两个字,看着赵泽的目光渐渐锐利,“你何时入的禁军?” 赵泽老实回道:“已有五年。” “五年?”林清垂眸审视着他,“那也不是新兵了,我记得禁军内便有专门针对此项的训练,你真的是失控吗?” 赵泽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骤然苍白,瞳孔紧缩,斗大的汗珠在他的额头凝聚成型,而后恢复的瞳孔左右快速晃动。 不必说,如今这里的所有人能看出来,赵泽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他们看林清的目光也随之发生变化,习以为常,理应如此,又本能的尊敬和倾佩。 别看只是这样一个小问题,但往往越小的事情越容易让人忽略,有时便会因此忽略掉真正的线索。 就像现在这样,如今赵泽杀害柯清漪的案子证据已经完整,即便知晓赵泽背后有人,但切入点一直在那把陷害陆长歌的匕首上。 也恰恰是这种惯性思维,让他们忽略掉了对禁卫而言如吃饭喝水一般的练兵之法。 能在宫中行走的禁卫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哪会那么容易失控。 这时,赵泽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仍旧配合,“柯清漪前些日子又与下官要钱,说是与礼部侍郎家的夫人合伙放印子钱。 可下官清楚她又在说谎,她总是这样!” 赵泽自嘲一笑,“但下官不敢说,她是在陛下跟前听命的,下官却不过是最普通的禁卫,无权无势,又如何敢对堂堂柯御侍指手画脚。 但无论如何,老宅不能卖。 下官父母早逝,唯有一个亲妹,下官未入禁军前,家里困苦,是家妹点灯熬油,以绣品贴补家用。 待下官成为禁卫,她也熬坏了眼睛。” 赵泽眼眶微红,泪水不断在眼圈打转,“下官怕她外嫁会被欺负,便想招赘上门……” 王武听到这眉毛一竖,厉声道:“休要左右言顾!” “下官知错。”赵泽张了张嘴,认下斥责,接着说道:“日常家中生活琐事皆是妹妹操持,但她夜里看不见事物,所以若晚上需要上值,下官便会去街口的一家食肆吃饭。 因为柯清漪要钱的事情,那天也如以往一样,下官在那食肆点了饭食,但因心中实在烦闷,便破例要了一壶酒。 喝到一半,旁边的桌子又来了一个客人。 他同样要了一壶酒,却并没喝,脸上带着一张恶鬼面具。 那面具很是奇特,京中甚少见到,但下官之前却偶然见过一次。” 刘烨一直听着,直到此时不禁开口问道:“在哪里见过?” “在西大街的锦华酒楼。”赵泽稍稍一顿,“其实陆世子宴请那一日,下官的确去过锦华酒楼附近,但那匕首却并非下官拾取,而是有人将其扔在下官脚前。 下官当时并不知道匕首主人是谁,便想拾起询问,却在抬眼时看见那张鬼面从前方路过,一眼便不见了。” 林清思索着他的话,“也就是说给你匕首的鬼面人与在食肆里坐在你隔壁的鬼面人是同一个人?” 赵泽点了点头,“应该是,那鬼面太特殊了,下官从未在第二个。” 林清明了,“你没将匕首还给他?” 赵泽苦笑,“下官没抵住贪欲,已经没法原物奉还,于是便只能装聋作哑。 后来入宫时,柯清漪又悄悄找到下官提银子的事,下官当时便觉心中似有把火在烧,烧到浑身炙热,等回过神时,柯清漪已经被下官敲碎了颈骨。 后来……” 赵泽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林清,然而林清已经回到最前方台上的书案后坐下,垂着眸子,似是正在走神。 “当下官冷静下来时,错误已经铸成,下官本想直接去找杨统领认罪,然而转身之时,那鬼面人突然出现在下官背后。” 此言一出,王武和刘烨皆是微微色变。 赵泽没有去看,继续叙述着那时的事情,“他仍旧带着鬼面,但身上却穿着天禄卫的官袍。 下官当时吓了一跳,当即还手,但武功不如他,被他控制着将那把匕首刺进柯清漪的心口。” 王武与刘烨面面相觑,脸色不大好看,又都悄悄瞥了瞥林清,见她仍旧不言,刘烨上前一步,问道:“陆长歌的匕首是谁带进宫的?” “是那鬼面人带进来的。”赵泽说道:“也是那时,那人方才开口告诉下官匕首的来历。” 说到这,赵泽绝望的垂下头,“那匕首并无龙纹,若下官知道那是御赐之物,又如何敢动! 可事到临头,下官不但动了,还将匕首刺入尸体心口,一旦事发,下官可以去死,却不能因此连累妹妹! 所以……一步错,步步错。” 赵泽终是哭了出来,脸上满是悔恨。 若他先一步认罪,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若他看懂柯清漪的嫌弃,先一步斩断这段姻缘,也同样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赵泽痛苦的快要窒息,但其他人只是平静的看着。 这是天禄司,是司狱,他们见过的犯人如过江之鲤,比赵泽更加可怜的也不是没有。 大渊有律法,法理人情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情。 直到赵泽重新冷静下来,林清让人取来在秦涯住处搜来的那张傩面放在赵泽面前,“可是这张鬼面?” 赵泽也是一愣,连忙将那面具拿过来仔细查看,却是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震惊的抬头看着林清,声音都隐隐带上一丝颤意,“是,就是这个!” 恶鬼傩面被重新传回到林清手上,她随意把玩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事情我已知晓,那不妨再聊聊最后一个问题,鬼面人找到你,逼你行凶嫁祸,那么……他要你做什么?” 此言一出,气氛陡然凝滞。 王武与刘烨的目光刺向赵泽,等待着他的回答。 禁卫构成分为两种,一种是由各个世家举荐入伍,另一种则是由民间选拔。 赵泽明显是第二种,且毫无亮眼之处,这样一个小小的禁卫,没一万也有八千,为何只有他被选中? 又想让他完成什么任务? 赵泽浑身肌肉骤然紧绷,双拳紧握,青筋外露,却撑着没有开口。 林清懒散的倚靠在椅背上,一手托腮,另只手轻轻叩着扶手,“你要想清楚,你的罪免不了,但你妹妹是无辜的,如今能刀下留人的,唯有我。” 赵泽浑身一震,整个人像是彻底抽走了精气神,“他……他让下官监视陛下和大人在宫中的动向,并将消息写下,放在放在御花园东北角的第三座假山的山洞里。” 林清手中动作顿住,双眉微微蹙起,摆了摆手,让人将赵泽押回牢房。 刘烨忙问:“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嗯。”林清轻应了声,抬手揉了揉眉心,“第一,赵家与秦家都住在锦肆街。 赵家住在东巷,秦家则在西巷。赵泽所指的那家食肆刚在那边时我也过,正好在两边巷口相交的位置。” 刘烨思索着林清的话,“若鬼面人真是秦涯,此处的确更好监视赵泽,而且以秦涯的身手,利用天禄卫的身份混入宫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就是第二点不对的地方。”林清打断刘烨,“我等身为朝中官员,进出皇宫理所应当,但对旁人而言,皇宫不是那么好进的。 而且蒋劲的官服和腰牌已被暂时废弃,不论那人是叶非空还是秦涯,都不可能凭借那一身衣服和一块已经废弃的腰牌,就能尾随赵泽进入皇宫。” “第三点,便是传递消息。”林清缓缓说道:“若那鬼面人可随时进出皇宫,就完全不需要赵泽将消息放入特殊位置,直接定期去寻赵泽不是更方便?” “宫中有内应!”刘烨恍然,心头重重一跳,猛地一拍桌子,“鬼面人故意做出尾随入宫假象,实则是通过内应混入皇宫! 但此等局限必然不小,所以他无法随意行动,只能定期命内应取走消息。” 林清颔首,“这个推测成立的可能性极大,那么第四个问题便出现了。” 她注视着刘烨,“鬼面人为何不让赵泽将消息带出皇宫,在宫外选择一个隐蔽合适的地点进行交接? 毕竟宫外可比宫内安全多了。” 第480章 第 480 章 …… 事情发展至今, 一些问题得到了答案,但更多的问题又浮现出来。 为什么? 刘烨想不出来,现如今的证据也不足以支撑答案。 却在这时,周虎从外面匆匆赶来, 边走边道:“有消息了!” 林清正在琢磨案情, 闻言看向周虎, “找到秦涯了?” 周虎语速极快,“头儿, 您还记得那个兴善赌坊吗?” 林清当然记得, 二房夫人娘家弟弟常去的那个,陆季最有可能与叶非空接触的地方。 “你是说秦涯进了兴善赌坊?” 周虎点头, “我联系了西城的暗卫,其中一人的确看见一个品貌特征与秦涯相似之人进入赌坊,不过当时那人带着斗笠,也只能见个大概, 并不能完全确认。” 林清陷入沉思。 大渊律例并不许开设赌坊,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 暗地里仍旧赌坊存在, 上头有权贵罩着,只要不闹出大事, 不会有人跑去敲登闻鼓,也不会有官员出来找不自在。 兴善赌坊上头是蔡国公府的庶弟,最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可是如今进入这里的……是秦涯。 原本的道路仿佛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给搞乱了, 难道之前的推测真的哪里出现了差错? 犹疑只在瞬间就被她彻底摒弃。 秦涯出现的时间说早不早, 说晚不晚,恰到好处的像是故意暴露在她的面前。 这与之前的精明简直判若两人。 “让人暗中将兴善赌坊围住,我先去瞧瞧。”林清说着, 又转头看向刘烨,“我安排人送你入宫休息。” 赌坊内部情形未明,秦涯武功亦是不弱,对刘烨而言并不安全。 刘烨也明其中道理,“大人也要多加注意,切莫伤到自己。” 林清莞尔,亲自唤来两人送他离开,而后回到卧房换了身日常所穿的青色布衣,方才带着周虎重返西城。 这一折腾,等他们抵达赌坊门前时已是黄昏。 尽管其他店铺已经准备关门,但赌坊门前依旧热闹,大门两边的灯笼也被点了起来。 赌坊外面只是一条逼仄的巷子,并无几户人家,兴善赌坊的大门就开在巷子中央的位置,从外面看就像是民居改成的食肆,外面还挂着食肆的标志。 乍一看,里面还真是那么回事,不大的屋子横七竖八的摆了几个旧木桌,门口两个岁数不大的伙计正小声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脸微圆,瞧见林清和周虎站在门口,先是扫了下脸,很是面生,又扫了眼二人身上的衣服,不能说特别好,但也瞧着不差,都是上好的细布,顿时露出笑脸。 赌坊欢迎富人,但更欢迎这种看着不错,又始终差点的人。 圆脸伙计笑呵呵的一路跑到林清面前,“二位爷是来吃饭的?” 林清与周虎看起来就跟友人出来逛街似的,闻言她抬眼瞥了瞥伙计,“吃饭谁来这地儿,自是来当散财童子的。” 伙计一听更高兴了,立马前面引路,“瞧二位爷眼生,这是第一次来?” 林清走得很慢,迈着八字步,像极了偷跑出来见世面的小少爷,“也是听人说起这边花样儿不少,过来瞧瞧。” “那是,咱这边响片叶子花衣,要什么有什么,保准二位玩的尽兴,而且啊……”圆脸伙计嘿嘿一笑,眼神往前面望去,仿佛已经穿透墙壁欣赏到那边的美景,“您要赢了钱,咱这好玩的东西也多着呢。” “瞧你这么说,我可得好好体验一番。” 林清随口应付着,接着话题一转,“那来这的应该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吧?” 圆脸伙计一愣,“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清轻哼一声,微微抬眼,好似压根没把伙计放在眼里,“要是被哪个嘴松的瞧见了,爷我这张脸还要不要。” 圆脸伙计恍然大悟,“这您尽管放心,咱家上头可是有大人物罩着的,别说街边的阿猫阿狗了,就是没有身份户籍模样鬼祟的,都别想轻易混进来!” “那成,信你一次。”林清随手摸出一块银角子丢了过去。 圆脸伙计手忙脚乱的接在手里,顿时眉开眼笑,态度更好了几分。 跑进食肆后院,拉开小屋的一扇暗门,顿时鼎沸的人声伴随浓郁的汗臭迎面扑来。 “大大大!” “豹子!” “天门吊月!” …… 三五张大桌子,被一群赌客围的满满当当,荷官熟练的操作着手里的赌具,不少人都红着眼,死死盯着荷官双手。 直到荷官一声吆喝,输赢既定,有人激动的大声叫着,有些人则丧气的蹲在地上起不来,还有人愤怒的近乎癫狂,被一边的打手跟拎鸡崽似的丢出大门。 圆脸伙计眼睛一转,引着林清来到角落一张桌前,硬挤出一块宽敞的地方,笑呵呵跟荷官打招呼,“这二位可是第一次来,得好好伺候着。” 荷官是个中年人,立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连连点头,一副好说话的样子,“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笑容和善,眼神亲切,“咱这骰子简单又好玩,二位要不要试试手?” 林清扫了眼桌子,上一轮刚刚结束,赌桌上的银子和铜钱已经被拿走,这会已经有人重新开始下注。 余光扫过周遭,秦涯并未在这,她随意的从袖中摸出块银子,伸手放在豹子上,“成啊,玩玩吧。” 周围的人目光落在林清脸上,多少都带着嘲讽。 站在林清另一侧的青年诧异的看着林清,“第一次就玩这么大?” 林清微微一笑,“既然要玩,自然要玩大的。” 这么一会功夫,注下完了,荷官将三个骰子扔进蛊中,熟练的摇动起来。 片刻之后,骰蛊落桌,荷官掀开骰蛊,吆喝道:“豹子,这位小公子赢了!” 刚刚还觉得林清是傻子的人霎时间满是嫉妒,一边的青年推了推林清的肩膀,满是艳羡,“你小子这运气真是不错!” “当然,我这人运气一向不错。”林清也不客气,当周虎收拾好银子,单手一推,全部推向中央,“照旧。” 荷官目光一闪,入骰蛊的骰子在他袖间滚了一圈,方才落入蛊内。 骰子被甩的啪啪作响。 林清就这么看着他,状似无意的将手搭在桌上,内力不断引起桌子的震颤,又仿佛化作丝线,直直伸入骰蛊内部。 荷官吆喝着掀开骰蛊,正要出声,就被骰子上三个同样数字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周遭的赌客看林清时眼睛更红了,嫉妒有如实质。 “你又中了!” 林清只是笑笑,“都说了我这人天生运气好,拦都拦不住,继续押豹子。” 荷官重新装好骰子,继续摇,骰子已被换过,这回必定是四五六大! 啪的一声骰蛊落地,他再次掀起骰蛊,正要兴奋的报出数字,结果再一次怔住了。 数字的确不小,但是……三个六。 荷官傻眼了,作弊的是他,怎么赢的总是另外一个?! 他不信邪,见林清再一次将银子全部推到豹子上,狠狠一咬牙继续摇,但结果依旧。 大概是连装都懒得装了,仍旧是三个六。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林清堆的银子越来越多,不少人反应过来,跟着她往里下注,结果全是三个六。 单单这几次,赌坊就赔了不少钱。 一边的打手已经盯上了林清,荷官的脸色微白,看林清时目光也多了杀意。 直到他拿着骰蛊,怎么都不敢落下。 林清笑眯眯的看着他,“怎么不继续了,这么大的赌坊,莫不是输不起吧?” 荷官再傻这会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公子看着像个傻白甜,实则是个狠角色。 他给了一边打手一个眼色,不多时就又有人从后面走过来。 这次来的人岁数不大,但一身衣袍却很是光鲜,外面还罩着一层鹿裘,整个人看上去油头粉面。 大家看见他,纷纷尊敬的喊了声卫爷。 他笑呵呵来到林清面前,好声说道:“我叫卫三,是这的管事。” 林清淡淡的嗯了一声,余光扫过人群,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这,周虎已经悄悄溜了出去。 卫三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小公子这手艺倒是极好,放在这简直就是屈才,我这赌坊里面还有好玩的东西,小公子要不往里面走走?” 林清哪里不明白卫三的意思,头次来自然要适当放水,但也不能放的太多,但这会光旁边的人跟她下注,都已赢了好几百两。 要是真放她离开,这兴善赌坊也就不必开了。 林清不疾不徐,将手头的一大堆银子继续推到桌子中央,“我瞧这就挺好,里面就就不去了,否则这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就得给你们兴善赌坊还回去。” 卫三的神情骤然就冷了下来,“小公子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能起茧子了。”林清抬手揉了揉右耳,“你若真能让我吃起罚酒,不用明日,待会你这赌坊就得被送礼的人群给堵满了。” 林清发出一声嗤笑,“这京里可太多人想让我吃罚酒了。” “抓住她!”卫三听出话中嘲讽,顿时怒气更胜,一摆手,数名打手便朝林清扑了过去。 都是壮硕的青年人,虽不及周虎,力气也是不小。 林清随手从桌上拾起几枚铜钱,右手一扬,那些铜钱便如活了一般,齐整的射在几人胃部。 铜钱虽小,但力气极大,像是被牛角生顶了一下,几人直接被弹飞撞在后面的石墙上,又纷纷落地,各个疼的脸色发白,不断吸气,连喊都喊不出来。 卫三震惊的瞪大眼睛,整个人都懵了!《 》 480-490 第481章 第 481 章 …… 第481章 赌坊外间的房间不小, 人也多,这一动手,众人立马远远退开,围成一圈, 有的是纯看热闹, 有的是想浑水摸鱼。 林清压根不在意, 拾起一枚铜板单手一掷,铜板被内力裹夹, 嗖的一声没入斜前方的地面。 荷官收回脚, 满头冷汗,那铜钱打出的细坑挤出擦着他的鞋边! 就差指甲缝那么大的距离! 他没敢再动, 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清朝他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桌面,“继续。” 砸场子砸的这么肆无忌惮,大家伙也是第一次见, 原本以为就是个稍微富裕的小少爷, 却没想到竟有这般身手! 有些精明的人怕被连累, 已经悄悄从门口退出去了, 不过片刻,这赌坊外堂里就少了近半的人。 荷官求救的看着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少的人群, 发现压根没人搭理他,只能挪着步重新回到赌桌前,艰难的拿起骰蛊, 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要不给您换几个骰子?” “不必麻烦,就这样吧。” 林清随口回了句,然后看着荷官拿起骰蛊, 将那几个做过手脚的骰子重新塞了进去,摇一下,看看她,又摇了摇,再看看她。 直到骰蛊落桌,掀开一看,果然又是三个六。 林清将满桌大大小小的银子重新推到豹子位置,而后嫌弃的在桌子上敲了敲,“赶紧,你们这做赌坊的,不知道把银子补上。” 荷官已经快哭出来了,求助的看向卫三,却发现卫三给了他一个眼色。 荷官忽的就明白过来,他们上头可是蔡国公府,哪是随便来个野小子都能被欺负的,瞧这样子,十有八九是已经有人出去报信了! 荷官顿时摇骰子的手就稳了,手速越来越快,上下翻飞,再次落桌,结果依旧。 他麻溜将银子推到林清面前,满是讨好,“您数数,数量可对?” 林清看都没看,再一次将银子推了过去。 哗的一声,格外清脆。 这下卫三就是再能忍,这会也忍不住了,若再让这野小子赢下去,这间赌坊怕是都得输给她!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目瞪向林清,“臭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我卫三在道上混了这么久,谁见了你爷爷我不得唤一声卫三爷!” 林清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原来还是道儿上顶有名气的人物,我怎么就没听过呢?” “那正好,现在就让你听听。”卫三冷笑一声,稍扬起头,把下巴当眼睛用,“即便你有些武功能打退这些普通人,那又能如何。” 他拱手向天,“告诉你,咱们这可是京城,可不是会打打杀杀就能走得通的,得有人,有那种直达天听的大官爷罩着,方能长远。” 林清恍然大悟,“听你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不知是哪位官爷,能否让我也开开眼。”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入我家主子的眼。”卫三眼尾扫过林清,双手环胸,不屑的哼了一声,“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兴善赌坊能在这西城立足,是因为我家主子乃是蔡国公府的二公子!”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是沈二公子啊!”林清眨了眨眼,恍然大悟一般。 “小子,这京城的路若上头没片天罩着,可不是那么好走的。”卫三见她神情松动,大有一种早该如此的感觉,“今日这事若是传上去,蔡国公府想要弄死你就跟踩死蚂蚁一样容易。” 他伸出手,立即有下属递来一张卖身契,而后送到林清面前,“不过我这人天生心软,只要你将今日所有银钱归还,再签下这张契,日后就在这赌坊看门,我可全不计较,赏你一口饭吃。” 林清背倚在桌前,斜着眼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听上去是好,就怕你这赌坊出不起让我看门的费用。” 卫三问道:“你要多少?” 林清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 “三两银子?”卫三觉得有点犹豫,贵了些,但这一身功夫倒也值得。 然后他便见林清摇了摇头。 林清笑道:“是三万两……” 卫三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三万两银子,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林清接着说道:“黄金,一天的价。” 卫三瞪大眼睛,“你耍老子!” 林清摇了摇手指,“我开的起就敢做,只要你蔡国公一天拿三万两黄金出来,我便在你这赌坊门口坐上一日,保准分毫不差。” “敬酒不吃吃罚酒!”卫三眼里发狠,听见外面成片接近的脚步声,心里顿时大喜,救兵可算是到了! 下一刻,赌坊的大门被打开,数十名身披甲胄的京巡卫从外面涌进来,眨眼间就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害怕的缩在角落,全部被京巡卫控制住。 最后进来的,是京巡卫指挥使邓捷和蔡国公府二公子沈方茂。 林清倒是没想到来的竟是京巡卫,不过都是熟人,她好心的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 邓捷和沈方茂原本气势汹汹,结果看见被围在人群中央的林清时,那气势陡然一滞,就跟被戳了个窟窿似的,愣是没回过神来。 卫三却没发现,讨好的上去给行了礼,而后指着林清告状:“主子,就是此人闹事,赌坊都快让她给掀了!今日若是轻饶了她,咱们赌坊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人编排!” 沈方茂愣愣扭过头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啊?”卫三怔了下,“就是这人……欺……欺负小人,快把赌坊都给掀……掀了……” 沈方茂深深吸了口气,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抽在卫三左脸,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卫三五大三粗一个男人,愣是被这巴掌给扇的踉跄好几步,两颗带着血的牙齿随之脱落,甩在地上。 卫三被打蒙了,不知所措的看着沈方茂。 沈方茂压着唇狠狠地磨着后牙槽,双眼喷火,恨不能直接弄死卫三,“那就让她掀啊!” “啊?”卫三惧怕的看着沈方茂。 沈方茂怒道:“不就是一个赌坊,她要掀就让她掀!她要赢,就让她使劲的赢!她就是要你去死,你特么的也立马给老子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卫三被吓的双眼发直,与刚刚威风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方茂指着林清,继续对卫三骂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昭国公!天禄司的现任指挥使! 你是狗东西,也配与人家相提并论! 还告状?” 沈方茂上去一脚踹在卫三肩膀,将人踹趴在地上,“本少爷让你告!” 卫三傻眼了,就跟一口仙气儿直冲脑门一样,连魂儿都跟着飞了出去,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又在明白沈方茂的话后如坠冰窟! 昭国公!那个杀人无数的大煞神! 卫三双眼的眼皮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艰难的瞥向那边仍旧笑眯眯看着这一切的林清,想要爬过去求情,可双腿全无知觉,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角落的打手和看热闹的赌客也听见这话,原本被京巡卫吓得够呛,这会听见昭国公的大名,霎时间恐惧的跪倒一片。 沈方茂深深吸了口气,又对着卫三狠踹了几脚,一扭头,脸上已堆了笑,拱手来到林清面前,“下官和这小子也不过数面之缘,都是误会,昭国公莫要往心里去。” “别啊。”林清笑容一收,“刚不是还说好好的,你们蔡国公府出钱雇我来赌坊门口看门,我觉得挺好,三万两黄金一天,不知贵府打算雇几天啊?” 沈方茂承认他刚刚的行为就是故意演给林清看的,好将此处大事化小,毕竟赌坊本就不合规矩,真闹到皇帝那里,吃亏的也只会是蔡国公府。 可人家压根不上当! 且不说三万两给不得给得起,就凭林清的身份往这一坐,谁不要命的敢来这里赌! 沈方茂僵硬的挤出一抹笑,“昭国公莫要开玩笑了,您日理万机,此等小事,哪敢麻烦您啊。” 林清不大满意,缓步来到卫三面前,单膝蹲下,抬手指了指自己,“我算什么东西?” 卫三猛地摇头,“您……您……” “我上面没天罩着? 踩死我跟踩死蚂蚁一样? 给我的活路呢? 卖身契不签了?” 林清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直到最后,卫三浑身剧烈抖动,瞳孔上翻,露出眼白,这是吓抽风了。 林清轻叹了口气,“还是刚刚那桀骜不驯的样子尚有几分能看,现在就无趣了。” 她站起身,没搭理沈方茂,视线转而落在京巡卫指挥使邓捷的手上,那只手被厚厚的棉布包着,“邓指挥使这手上的伤势如何?” 邓捷猛地打了个寒颤,将他这只手捅到对穿的不就是眼前这位嘛! 前几日他算是遭了大罪了! 御赐匕首插在手上,他哪里敢动,可就那么放着也不是办法,只要花银子找关系,最后真在皇帝跟前露了脸。 结果皇帝就是看了眼他手上的匕首,就让他找昭国公解决去了。 为了活命,他在昭国公府门前跪了大半天,又送了好些礼,方才让林清进门前顺手把匕首给拔出来。 连昭国公府的大门他都没进去! 如今邓捷看见林清,那也是两腿发软,恨不能调头就跑! 第482章 第 482 章 …… 邓捷挤出一个笑脸, “昭国公来此可是有公务要办?” “来赌坊能有什么公务,自是来赌的。”林清惋惜的瞥了眼桌上的银子,“可惜这赌坊主人太过小气,既要作弊, 偏偏又玩不起。” 她随手拾起一枚骰子, 两指骤然发力, 只听咔嚓一声,看似坚硬的骰子顷刻间被捏成数块, 露出里面的金属色泽。 其他人倒没什么, 可一边本来瑟瑟发抖的赌客却怒气上涌,连恐惧都给冲散了。 “怪不得我十赌九输, 你们竟然出老千!” “我全家积蓄都折在这!” “我今日可是拿着卖妻女的钱过来翻本的!” …… 咒骂声一浪高过一浪,不少人都气红了眼。 若不是有京巡卫拦着,他们已经冲上去将卫三等人生吞活剥! 卫三早被吓晕,打手们紧紧缩在一堆京巡卫后面不敢露头, 连沈方茂都心里打了个哆嗦, 头皮发麻, 眼皮直跳。 他给邓捷使了个眼色。 邓捷满心不愿, 他自然不想再惹林清,但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 靠的就是蔡国公府,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几步,“这卫三果然狡猾, 不但违反大渊律例开设赌坊, 还纵容下属作弊,不妨下官就先将他押入大牢,等来审讯。” 林清随意摆了摆手, 示意邓捷看着办,忽的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就见周虎已经回来了。 周虎面色微沉,禀道:“头儿,并未发现秦涯踪迹。” 林清微微蹙了蹙眉,“没跟着那些人混出去?” 周虎摇头,“都被抓住了,并无秦涯。” “倒是沉得住气。”林清向门外打了个手势,“那就一间间找吧。” 片刻后,天禄卫从外面涌进来,数量比京巡卫还要翻上一倍。 原本宽敞的赌坊立马被围的水泄不通,刚刚威严的京巡卫在看见成倍的天禄卫后,恍若昨日重现,瞬间蔫的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与那些赌客有了几分相像。 邓捷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神情,低声下气的求道:“国公爷,您这是……” “干什么?”林清扫了眼四周的赌客,“私设赌坊,聚众赌博,真当大渊律例是闹着玩的?” 她斜睨着邓捷,“还是说你们京巡卫是吃干饭的,要本国公来教教你们该如何料理此事?” 邓捷恍然,忙摆正脸色,也顾不得是不是主家的产业,立即对下属命道:“都发什么愣呢,还不快把人都抓了押入大牢!” 京巡卫们这才动了起来,将赌坊的打手和赌客们一个个押出门外。 少了一批人,地方也就宽阔出来。 邓捷左右一看,悄悄瞄了林清一眼,见对方仍旧盯着赌桌似乎在思索什么,便脚下开溜,混进人群里一溜烟跑了。 沈方茂气的咬牙,也想悄悄离开,偷偷瞄着林清往外挪步,结果没超三步,就撞到了一堵肉墙,扭头一看,正对上周虎阴森的笑脸。 “弟兄们对这里不熟,听闻沈大人是此处常客,不妨给弟兄们带带路。”周虎说完,给旁边下属一个眼色,立马有两名天禄卫架着沈方茂往里面走。 至于沈方茂说了什么…… 风太大,没听清。 一众天禄卫迅速散开仔细搜索,连墙砖瓦缝都不放过。 半个时辰后,周虎黑着脸来到林清面前,垂着头没说话。 林清见他这副受打击的样子,也就明白十有八九是没找到,自从刚刚她打草惊蛇都没把人给弄出来,她就知道这个秦涯心理素质挺好,找不出来也很正常。 “都翻了?” 周虎瞥了眼后面蔫的跟腌菜似的沈方茂,“沈方茂带的路,暗室都查出来了,确实没有秦涯。” 他叹了口气,“头儿,这么大一个人能藏到哪里?” 林清也是沉默了一瞬,忽的心中一动,就这么丁大点的地方,若秦涯真要藏,绝对藏不住。 还得是在人上下功夫…… 她朝周虎招了招手,耳语几句将吩咐交代下去,待周虎离开,便对沈方茂招了招手,“沈大人,今日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若连杯水酒都不请,人家得说我昭国公府小气了。 正巧,我见前面街上有家酒肆,不妨过去小酌两杯?” 沈方茂是一点都不想去,可如今私设赌坊之事已被林清揭开,主动权也就落在对方手上。 他着实想不明白,谁家还没点见不得光的买卖,要不然偌大一个国公府,总不能就靠那点俸禄赏赐养着吧? 就她昭国公府不也是养着那如今堪称第一商的刘家吗? 他就不信刘家手底下干净! 如今他蔡国公府被揭了短,就算不敢动她林清,可刘家一个商户,麻烦还不是随便找嘛。 至于因为一个赌坊玉石俱焚? 沈方茂是真想不通,但如今人家台阶都给了,他也不得不下,哪怕两家立场敌对,如今他也得豁出去给笑脸,能有福享,谁想同归于尽呢。 他再次挤出一个笑容,拱手道:“多谢国公,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林清顿了下,扭身从桌上抄起两张银票,笑眯眯的抬手作引,“请。” 沈方茂好悬一口气没上来,赌坊的钱本就是蔡国公府的,昭国公这是用蔡国公府的银子请他吃饭…… 但他不敢说,尤其周围全是杀气腾腾的天禄卫,他就更不敢说了。 林清说的酒肆不算远,从这出去,又穿过一条昏暗的小巷,再出来便是一条较为偏僻的街道。 行人不多,商户更少,前面不远,就见一破旧的民宅外面横叉在屋檐下的旗子,上面潦草的写了一个‘酒’字。 看得出老板应该没好好学过字,‘酒’字下角差了一笔,写成了‘洒’。 沈方茂望字却步,他好歹也是世家少爷,去吃饭的地方最差的那也是装修合格的酒楼,就这么一个野店似的地方,他是真没来过。 林清看见他的犹豫,也停下脚步,“沈大人是觉得这地方过于简陋?” “倒也不是……” “那是我去得,你去不得?” 沈方茂看着林清好像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但那笑眯眯的模样却让他心中莫名发寒。 听闻地方曾有一位官员闹事,这个林清前脚还跟人笑着聊天,后脚直接拔剑斩了人家脑袋,中间连个缓冲都不带有的。 他是真看不出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要是以前他还真敢放肆一样,可自从王家那回事情下来,他看见林清,心里莫名就有点虚。 而且这话他也没法回。 纵使皆为国公府,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国公爷,而他只是国公的嫡次子,官品更是只有五品…… 沈方茂勉强赔笑,“桥您这话说的,这喝酒还得看是跟谁喝,若与昭国公把酒言欢,在哪都是一样……一样。” 林清诧异的上下端详几眼,“倒是跟之前有点差别了。” 沈方茂哈哈赔笑,抬步走进酒肆。 这地方外面破,里面更破,木桌缺角,长凳缺腿,除了进门时的柜台,就里面堆了不少酒坛子,各个都有半人高。 林清也不在意,走到趴桌子上打瞌睡的老板,对着桌面敲了几下。 老板被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一看林清二人,这才意识到是来客了,立马露出一个堪比菊花的笑容,“二位客官快坐,喝点什么?” “最好的,来一壶,再弄几盘下酒菜。”林清将一张银票拍在桌上,“剩下的都归你了。” 老板看见银票上二十两的字样,眼睛亮的都能发光了,再看林清二人就跟看财神爷一样,连忙下去准备了。 林清挑了个椅子还算稳当的位置,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待沈方茂坐下。 不多时酒菜上齐,她拎起酒壶给酒杯满上,稍稍一嗅,酒香扑鼻。 倒是好酒。 林清喝得坦荡,沈方茂却是越来越难受,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屁股底下的椅子就跟着火似的,烫的他浑身难受。 又过了一会,他实在忍不住了,干脆一拍桌子,“昭国公不妨直言,找下官究竟所为何事?” 林清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把玩着空掉的酒杯,“既然沈大人问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管理兴善赌坊的头子是谁?” 沈方茂目光一闪,“不就是那个卫三吗?” “一个管理赌坊的头目,城中达官显贵应该见过不少,该惹的不该惹的也应心里有数。”林清指了指自己的脸,“那个卫三说是管事,竟不识得我这张脸,难不成我这大渊煞神的名号已经吃不开了?” “国……国公说笑了,那赌坊的事下官知道的也不算多……”沈方茂一颗心猛地悬起,脑子就跟锈住了似的,努力的找着借口狡辩。 “沈方茂,你要知道,我如今在这里与你边喝边说,便是给了蔡国公府的面子。”林清意有所指,“否则,你觉得你如今该在哪里?” 司狱。 沈方茂脑子里自然而然的蹦出这两个字,然后猛地打了个哆嗦,却又不大理解,不过一个赌坊罢了,至于给他关进司狱去? 他忽的想到林清从之前到现在的行动,脸上血色骤然褪去。 林清最近在办的案子不算什么秘密,蔡国公府也有耳闻。 第483章 第 483 章 …… 酒肆破旧, 连炭火都没点,这个时节虽已见暖,可仍旧寒凉。 沈方茂早就被酒色掏空身体,这会脑子也彻底僵住, 身体瑟瑟发抖。 越是京中官员, 越是知道天禄司那个司狱的恐怖。 若进诏狱, 要么死,要么活, 他身份摆在那, 狱卒也不敢苛待,该享的福一样都不会少。 可若进了司狱, 活不活命不知道,但要不留下点什么,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 蔡国公府会保他吗? 若进诏狱,一定会。 若进司狱, 他说不准。 就没见过谁落在林清手里还能全须全尾的, 但凡出手, 那便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十有八九一大家子都得一起倒霉。 各个世家里谁没私下传过话,这个林清简直比她那个师父还要阴险诡谲。 沈方茂脸色惨白, 可一想到家中情况,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有心想放几句狠话, 可一对上林清快笑弯的眸子, 到嘴边的话愣是被他给本能的吞了回去。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动静,老板迎了上去, 随即点头哈腰,笑容谄媚,“官爷来喝酒?” 沈方茂疑惑的扭头看去,就见进来的竟是一名天禄卫。 这人身材要比其他天禄卫稍瘦一些,但放在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肤色略黑,浑身煞气,腰间还挂着天禄司制式的腰刀。 沈方茂不认识天禄卫,疑惑的看向对面的林清。 要说起天禄卫,自然没人比林清这位指挥使更加熟悉。 林清仍旧笑着,朝那天禄卫招了招手,“蒋劲?周虎让你来送公文的?” 那天禄卫和老板齐齐僵住,老板看看天禄卫,又看看林清,总算明白今日来的客人身份不大一般,顿时吓得连忙躲了起来。 蒋劲倒是已经反应过来,目光闪烁,犹豫片刻,大步走到林清身边,禀道:“是。” 林清上下端详着他,见他双手空空,问道:“那公文呢?” 蒋劲垂下头,“属下失职,不小心弄丢了。” 林清幽幽叹了口气,纵容的摆了摆手,“行了,正好我身边也没个人,你就一边候着吧。” 蒋劲应了一声,直起身站在林清身后,大概是察觉到沈方茂在看他,眼睛一横,一股子凶神恶煞的气势立即让沈方茂犹如浸在冰水之中,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沈方茂蔫着脑袋,这会是真的怕了,老实说道:“是下官一个表弟,姓方,名四德,我见他头脑灵活,又知道孝敬,便让他管理兴善赌坊,卫三便是他找来的。” “方四德?”林清顿了片刻,“你们家还真是什么来钱快就做什么,西大街永庆巷的印子钱我就已经放了你们一马,如今又搞出一个兴善赌坊。” 她将酒杯拍在桌上,明明动作很轻,却愣是发出啪的一声,在这安静的酒肆内格外响亮。 “你们蔡国公府是不把我们天禄司放在眼里,还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这事儿您还真误会我们蔡国公府了!”沈方茂连忙解释,“一开始放印子钱的可不是我们家!” 林清略有疑惑,“不是蔡国公府,那会是谁?” “是连家!”沈方茂急道:“一开始放印子钱的是连大人的夫人,只是金额不大,后来有个商会急需用大笔银子,连夫人手中钱财不够,方才拉了南氏入局! 蔡国公府发展至今家族亲戚亦是不少,都靠蔡国公府赚口饭吃,每年花出的银子那也跟流水似的,若不想点法子,哪里够呢。 正好有门路撞上来,这买卖也就没停下。” 林清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有给沈方茂空掉小半的就被补满,“你是说堂堂左相的夫人,与你蔡国公府的妾室相熟,熟到可以一起偷偷做这些违法的勾当?” 林清亲自倒酒,沈方茂也只能端起一饮而尽,急忙辩解:“下官也知此事荒谬,可既然说了,也没必要在此事上说谎,对面说的的确是连家夫人!” 林清觉得有点奇怪,蔡国公府这印子钱的数量并不多,又是一个妾室在做,与民间那些三教九流混在一起,或许可以逃过天禄司的眼睛。 但连杰的夫人若真这么做了,不用隔日,这个消息就得放在她桌子上。 而且也没听说哪个商会缺钱啊? 林清又观察着沈方茂的神情,那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以她的经验来看,沈方茂同样没有说谎。 那么问题出现在哪里? 她忽的捕捉到沈方茂话中几个字眼,“对面……说?” 沈方茂恍然,忙道:“这种事毕竟见不得光,加之我家与连家关系也不算和睦,所以都是有中间人从中穿线。” 林清问道:“是谁?” 沈方茂道:“之前宁城知府张彦回京述职,就是这位张大人的夫人,后来张大人又去外地任职,张夫人因身体不适留于京中,也时常来府上找南氏说话。” 林清好奇的打量着沈方茂,“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家就没人与连夫人亲自见过面?” 沈方茂点了点头,“当然见过,就在城中的同源戏楼,都是说明白了才出的银子,那一笔足有三万两。”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不过这笔银子半月之后就归还了,利息非常可观,足有五千两。” 林清嘲讽道:“半个月就有五千两,还真是一本万利啊。” 沈方茂这会已经被林清吓破了胆,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好不容易止住的身体又打了个哆嗦,求道:“这印子钱的事一直是南氏和她儿子那边再管,下官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您了。” 林清再次端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沈大人公务繁忙,回吧。” 沈方茂如获特赦,三两步跑出酒肆。 老板已不知去向,沈方茂一走,便只剩下林清和身后的蒋劲。 林清又拿了个酒杯放在桌前,拿起酒壶将其斟满,又对蒋劲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正好得空,过来陪我坐会,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蒋劲犹豫片刻,还是坐下,将酒杯端起一口饮下,“大人,不过是个印子钱,你不去抓秦涯,为何要注意这点事情?” 林清道:“可那印子钱与沈靖川有了联系,而沈靖川之前已被证实,曾与叶非空有所关联。” 蒋劲一愣,嘴唇微动,似乎低念着什么。 “向前追溯,此事也非放印子钱那般简单,要知道蔡国公府向来与王家这等老勋贵走得近,而连杰则是清流一党的中流砥柱。” 林清瞥向他,“连家这样的人家若是放印子钱,一旦传出去,连杰的官位保不保得住另说,但在清流党中的地位是别想要了。 京城这块地儿的官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当,连家一旦丢失这个位置,便会落到无人脉无势力依附的情况,届时其他人就会像是嗅到腥味的老鼠,必会将连家撕碎吞噬。”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对方从震惊中回神,“你说连夫人得蠢到什么程度,才会干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蒋劲仍旧无法让脸上的震惊回归原位,“大人是说此事与连家无关?” “有九成几率。”林清叹了口气,不禁吐槽道:“而且连夫人若真有心干这种事,连杰又不是没有心腹,找心腹家的夫人合谋不是更加省心,为何去找与连家堪称政敌的蔡国公府? 找蔡国公府也就罢了,不去找蔡国公府的正房夫人,反而联系一位妾室,她是有多想不开? 就不怕蔡国公府动了什么歪心思,亲手将把柄送到政敌手上?” 蒋劲不明所以,“若真有这么多的漏洞,蔡国公府为何还会上套?” “贪欲作祟。”林清可以断定,蔡国公府一定是起了贪心的,但在贪心之外是否有事,还需细查。 不过那个南氏暗卫还真查过,本是一位农家女,却有几分姿色被蔡国公看上,入府为妾,生有一子。 论手段,能在蔡国公府站住脚跟,还是有一定能力的,但大概是将心思都用在后宅争宠上,其他事情上简直一塌糊涂。 比如纵容亲戚做假账抠商铺的银子,挂靠田地,儿子被惯的一无是处,看不清形势…… 林清觉得对面挑上南氏,大概也是觉得这位是个好糊弄的。 蒋劲猛地站起身,义愤填膺,“如此说来出问题的便只能是这个中间人了,属下就这去把人抓过来!” 林清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一眼,“抓?怎么抓?真当天禄卫无所不能了? 张彦述职之后得以晋升,如今在北边当安抚使,说是封疆大吏也不为过。 你动他京中家眷,就不怕他得到消息在边疆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蒋劲光是听着都感觉额头突突直跳,这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林清笑了,“急什么,我们天禄卫自然有天禄卫的法子,总归不会让事情脱离掌控。 面上不行,谁说暗地里还不行了,过几日让那位张夫人去城郊寺院进香,顺带小住几日,到时该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 她看着蒋劲再次露出震惊的神情,无奈的再次抬手敲了敲桌面,“行了,说完他们,如今也该说说你了,你可知蒋劲的身份已经被废弃了。” 蒋劲突的瞳孔皱缩,犹如雷劈。 第484章 第 484 章 …… 第484章 下一刻, 变化骤起。 蒋劲下身未动,可右手已然并成剑指,朝林清的颈部刺来。 尽管只是单单一指,却形动而后发, 快捷如影, 距离过半, 方才发出一声短暂细小的气啸声。 林清并未抬头,唇角挂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手腕稍一用力, 内力随之涌入杯中。 微黄的酒水刚被填满,一点点细碎的波痕浮现。 下一刻, 波痕骤然高跃,滴水成线,看似急速,却又好似带着几分悠闲。 只要蒋劲的手再往前半分, 水线便能恰好将他的手腕捅个对穿, 到时即便他能弄死林清, 这只手也算废掉了。 而且一旦出事, 就凭外面戒备森严的天禄卫,他的下场已经可以预料。 蒋劲几乎在一瞬间就想清楚其中关窍, 咬着牙收招向后侧翻,仍旧部分内力无法回收,顺着他的手将斜前方的几张桌椅一分为二。 酒肆内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木头断裂和酒碗落地的声音, 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蒋劲瞪着林清, 咬牙切齿,“你真是个疯子!” 林清并不介意,举起酒杯一口饮尽, 而后把玩着空掉的杯子,“不过是清楚你能看形势,知道怎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也更清楚如何才能得到活命的机会。” 蒋劲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你知道我是谁?” 林清似笑非笑的睨着他,“混元掌,秦涯。” 蒋劲听见这话恍惚了许久,重新回到破旧的木凳上坐下,可心里仍旧不甘,“你如何能确定,我就是秦涯?” “你以为若你不是秦涯,真能安稳走到这酒肆里?”林清抬手指了指窗外。 原本外面还稀稀疏疏有些行人,可不知何时,竟已安静的连点鸡鸣狗吠都听不见了。 若没有林清的安排,蒋劲这张脸一出现就会被天禄卫立即警觉,若没有天禄卫故意露出这道缺口,秦涯也不可能走进这间酒肆。 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林清笑了笑,道:“不久前有人利用蒋劲的身份杀死我司一名暗卫,用的便是江湖上少有人练指路子,之后蒋劲的身份便已被暂时封禁。” 蒋劲紧抿着唇,沉默良久,将脸上的假面撕下,露出另一张脸。 他也就三十来岁,相貌颇为粗犷,右眉下有一颗小痣,与天禄司内秦涯的画像一般无二,只是此时,那双眸子里满是愤怒和疲惫。 他道:“我是秦涯。” 话说到这份上秦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指法一道走的人本来就少,若要达到一定成就,更是少之又少,整个江湖也就那么几个。 如今这身衣服又正好穿在他的身上,但凡对面换个人,这会他怕是已经背上杀人凶手的名头! 虽说江湖行走,谁身上还没背着人命,可这并不代表他这种江湖人士愿意跟朝廷打交道。 秦涯正要张嘴解释,就见林清冲他摇了摇头,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 秦涯忽的打了个激灵,一种不好的感觉自心底浮现,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正掐着他的脖子。 林清道:“看来你也反应过来了,天禄司要抓的人又怎会只是寻常的杀人凶手呢。” 她缓缓靠近,眼皮微垂,原本亲近和善骤然化为锋利的森冷,“不妨告诉你,他是窃取我大渊机密的细作,而你,便是他选择的替罪羊。” 秦涯瞳孔骤然紧缩,豆大的汗珠在额边成型,“你想如何?” “那就要看你了。”林清退回位置,又如之前那般亲善,仿佛刚刚都是错觉一般,“若能抓到真正的细作自然最好,可若抓不到,将你抓捕归案,照样可以将此案了结。” 秦涯不敢置信,“你要屈打成招!” “你精通指法,又身处京城之中,行踪上亦有重合,如今更是穿着这身凶手才有的衣裳,我抓你归案,天经地义。” 林清轻笑一声,指尖在桌面点了点,“当然,你也可以试试能否杀了我,若我死了,天禄卫必定生乱,你也能借此得到喘息的机会。” 秦涯不蠢,也听过林清的名讳,他清楚如何保护自己,可事到如今,他仍旧像人家手上的蚂蚱一样。 林清看似给了他选择,实则其他皆是死路,活路只有一条。 听话,配合。 酒肆内重归安静,但脉搏却仿佛被放大数倍,连着心跳都愈加明显。 “扑通”,“扑通”…… 好似在耳边炸鸣一般,根本感受不到那所谓的安静。 秦涯手指微微发颤,终是拎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水,而后砰的一声丢在一边,任由酒水洒落。 他端起杯将酒水一饮而尽,啪的一声将酒杯按在桌上,毅然道:“林大人不必下套了,要我做什么,你就直说吧!” 林清就喜欢这样明白事理的人,若那些犯人个个都如秦涯一样,她得省掉多少麻烦,“你之前不是打算离开大渊,又为何会来京城?” “我一直在找一个人。”秦涯顿了顿,“是一家人。我今年三十有八,本是朔国人,但在十岁那年,家乡遭遇水灾,我被拐子偷入大渊边境。 后来这支队伍被大渊边境的兵士发现,我趁两边厮杀时逃走,但身受重伤,是一位夫人救了我。” 林清还真不知道秦涯身上有这段故事,天禄司搜集的消息大多是在秦涯拜师之后,这会也是多了几分兴致,“我天禄司搜集消息的能力还是拿得出手的,说不准能帮上你的忙。” 秦涯也是眼前一亮,忙道:“她姓素,单名一个兰字,我遇见那会她刚成婚,也就十七八岁,如今的话,应该在五十左右,是魏城本地的商户。” 说到这他不禁失落叹气,“我学艺有成,几次前往魏城寻找恩人,却得知素家家道中落,早就散了,素夫人也与夫家和离,不知所踪。” 林清恍然,“所以你前往魏城便是为了寻找素家?” “之前得到消息,说是素家出了边境。”秦涯顿了下,“可一到魏城,我刚在客栈住下,便有人在夜里给我送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素夫人已在他们手中,若要救人,必在半月之内抵达京城。” 寻常人即便快马加鞭也做不到这样的速度,但像秦涯这样的人物只要豁出去,用轻功翻山,再配合水路疾行,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大抵上一条命也得去半条。 林清单手在秦涯的脉门上一搭,果然脉虚无力,如无根浮萍一般,这是伤到根本了,日后除非有天大机遇,否则武道一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一到京城,就被指去了西城锦肆街的商户秦家?”林清摇了摇头,“不对,你这张脸一旦露面,必定会惊动天禄卫,你在城外做了什么?” 秦涯道:“我根据信上指示,混在城外武陵渡附近的砚田庄内,没过两日,京巡卫便来此抓捕逃犯,接应我的人便在其中,他将我混入逃犯之中,入京之后又悄悄放掉。” 连林清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步着实走的巧,天禄卫不会去管京巡卫抓捕的犯人,只要程序合法,自然也不会多费神。 这是个无法避免的漏洞,毕竟从小偷小摸到江洋大盗,犯人多的是,抓完这个还有那个。 而且犯人不是死物,流窜犯案也是常事,光靠天禄卫根本抓不过来。 但要做到这步,就离不开内鬼的帮忙。 林清的目光骤然冷下,“所以沈靖川便是这个用处。” 秦涯道:“我不知他的名字,但我确实听人喊过他沈校尉。” 林清没有说话,指节有节奏的叩着桌面。 若是这般,只怕沈靖川逃走也有猫腻。 那么她之前的推测就出现了错误,极有可能沈靖川的逃跑是与叶非空联合起来演给她的一场戏。 若是这样,那么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通过赖三找到南氏?再通过南氏让她的视线集中在蔡国公府上? 不对,说不通…… 为何几次三番皆是蔡国公府? 蔡国公固然屁股不大干净,但应该还不至于有勇气做出通敌之事,否则也不至于靠放印子钱养家了。 但其中蔡国公必然也动了心思,察觉浪起,便乘风借势,对付英国公府。 朝堂的资源就这么多,一方多了,另一方势必就会减少,不止蔡国公府对付英国公府,连家与王家,甚至她与怀王,不都是面上你好我好,暗地里争得你死我活。 他们皆是一方首脑,一旦他们倒下,后面紧接着就会送走一大片,平衡也会被彻底打破。 所以皇帝不但会保英国公府,也不会真让蔡国公府跌落谷底…… 林清脑子转的飞快,前朝不大可能,别看她现在把蔡国公府祸害成这样,只要蔡国公真没通敌,她最后同样也要把人给保下来。 不是前朝,那便是后宅了。 南氏? 林清琢磨着,又将心中想法暂时按下,继续听秦涯讲话。 “我根据信上所述找到秦家,顶替秦家亲戚的身份住下,但我仿佛被遗忘了,从那之后也没人找过我。”秦涯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他稍稍停顿片刻,垂眸盯着地面,“后来实在不想再耗时间了,我便私自外出,想要去找那个沈校尉询问情况。 我曾偶然见过他,知道秦沈两家相隔不远,可直到过去,我方才知晓那个沈校尉失踪了。” 秦涯叹了口气,“归来时也是心情实在糟糕,方才与那几个孩子发生一些矛盾。” 林清明白,这说的便是与那善幼院三个孩子泼水致风寒的事,“你去买了麻黄汤?” 秦涯点头,“是,不知是何原因,其他的方子对我而言药效总会差些,还有一些服用后身上会长红疹。” 林清了然,也就是说秦涯一定会买麻黄汤,“此事都有谁知道?” “我师父,还有……叶非空。”秦涯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我师父已经不在了,至于叶非空,修炼指法之人本就不多,公输墨许久不曾现身,每隔两年,我会与叶非空相约比试,也是曾有一次吃错药膳被他撞见过。” 林清挑了挑眉,这倒是对上了,果然替罪羊不是随便选的,“你为何会选择藏在兴善赌坊?又或者说,是谁引导你藏入兴善赌坊的?” 秦涯沉默片刻,“我是被人追杀不得不躲进去的。”—— 作者有话说:甲流高烧四天,烧到心脏出了问题,输液时过敏,窒息差点休克,现在人还是虚的,心脏一直钝痛,实在无力更新,我在养养…… 第485章 第 485 章 …… 秦涯一早注意到天禄卫将整条街道包围, 心里意识到是出事了,于是便立即潜入人群离开那里。 “我本打算先混出城门,但刚进入一条暗巷,便有一名青衣蒙面之人突然杀出, 我本就已受伤, 不敌于他, 只能遁逃。” 秦涯长叹一声,忽的呼吸一滞, 垂首咳了几下, “我一边要躲着天禄卫,一边又要躲避追杀, 不知何时,正好撞见有赌客进入赌坊。 赌坊环境混乱,便于脱身,我就尾随那人进入赌坊藏身, 后来没多久天禄卫便将此处包围, 我急于脱身, 在后院书房的暗格里发现这套天禄卫的衣服, 便想浑水摸鱼。” 林清看他的目光渐渐意味深长起来,“你在秦家时可藏了什么东西?” 秦涯一愣, “什么?” 林清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正如她一开始推测的那般, 从秦涯房梁上找到的指套和傩面, 就与他身上这身天禄卫的衣服一样,都是栽赃嫁祸。 不过至少可以证明那个赌场头子方四德一定有问题。 林清起身走到窗前,对着窗框轻敲了几下, 转瞬之后,便有一个相貌寻常之人停在窗外,垂首等候林清命令。 林清俯身过去,耳语吩咐。 如今情况大致已经明了,接下来便是布局。 说是将计就计却也不能太过简单,但凡她露出一点马脚,叶非空怕是闻着味就会逃走,还有他身后那个至今未曾落网的黄大娘。 想到这,林清的目光又移到秦涯身上,如今唯一的难点就是让这货活下来…… 秦涯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不知所措的望着林清,“大……大人,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林清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清浅又和气的微笑,右手却缓缓拔出腰间的流风剑,红唇轻启,只吐出三个字,“死慢点。” 话音未落,单手一划,一道气劲好似弧光一般,已然冲向秦涯。 秦涯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没想到林清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说动手就动手,好在多年锻炼出的本能还在,身体下意识往左偏了几分,那气劲生生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几根断发随风飞舞。 林清的下一剑紧随其后。 只是最普通的挥剑,像是行走间的消遣一样,偏偏每一剑的威压和内力,都浑厚的令人心惊! “顶……顶级高手!”秦涯双目瞪大,瞳孔皱缩,他本以为林清之所以敢这么平静对他,是因为这里是京城,是天禄卫的地盘,所以才这般恣意妄为。 此时,他恨不得穿回过去给自己两嘴巴。 越是顶层的江湖之人越不惧朝廷之人,混到他们这个地位,都是把脑袋拴在腰带上,活过一日算一日,即便死在某人之手,也不过是技不如人,顶多来一句来生再战。 但是面对一个武功在他之上的前辈,那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仿若直面泰山一般,恐惧骤然喷发,根本无法抑制! 直至剑锋扫过他的肩膀,留下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总算让他得到片刻清醒。 灵至心动,他忽的反应过来,借力跃起,一个纵身撞破最近的窗框,飞出窗外。 林清顿了几息才慢悠悠晃出酒肆。 她如今是猫,正在逗弄一只鼠儿的猫,不能急了。 这片区域早就被天禄卫清了场,空旷安静,往前不远就能看见地面上稀疏的血迹。 林清单手提剑,漫步而行,随着那断断续续的血迹拐进一条巷子,耳尖微动,准确的捕捉到数道呼吸声。 大多气息频率相近,这是埋伏在附近的天禄卫,抛除这些,还有两道。 一道极远,一道很近。 近的气喘如牛,即便努力压制,也仍旧颓势尽显,应是秦涯无疑。 另一道倒是沉稳不少。 但呼吸过于清浅孱弱,内力着实不深。 林清有些好奇,照这样看,来的不会是叶非空。 可如今此人已被她剪掉左膀右臂,手头能用的人不多,来的又会是谁? 黄大娘? 不大可能,这呼吸过于粗重,不似女子那般轻细。 男人? 沈靖川? 林清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名字,忽的停下脚步。 如今秦涯露头,许多谜题已经解开,那么叶非空的身份就已经不难确认了。 她完全可以将人现在就弄死,就像是将打结的线团彻底斩断,但死结没有解开,就如同之前的乔秋远那样。 加上盛国使团就要进京了,若留有活口,如沈靖川这般,一旦两方见面,后果无法预料。 所有的思绪在林清脑子里转了圈也只过了几息的功夫。 她信步向前。 这条巷子少有人家,也没什么光亮,两边堆砌杂物,地面有骚臭的黑水流出,也不知源头在哪,味道刺鼻。 但比起尸臭,这种味道也就那么回事了。 林清故意脚下用力,鞋底落地,总会发出啪的一声,如同放慢又震耳的鼓点,在这安静昏暗的小巷内格外刺耳。 连带着某人的心跳也渐渐同频,刺激又惊惧,仿佛随时能将人逼成疯子。 直到巷子里面一排的杂物,林清抬起的脚缓缓落下,手中长剑挥动,将最右侧的一堆杂物一剑劈开。 破碎的木材,混乱的茅草,碎裂的陶片…… 乱七八糟的东西四处飞溅,扬起的灰尘向周围扩散,恶臭扑鼻而来,甚至还能看见腐烂的动物骨头。 唯有一只花色猫儿从下面窜出来,惊叫着从林清脚下窜了出去。 “是只猫儿?”林清喃喃着,再次抬剑打算劈开左边的杂物堆。 偏在这时,中间堆砌的杂物却动了一下,一块碎木从顶部滑落,噼啪着,一路滚到了她的脚边。 林清瞪着脚下的木头,颇有种想要扶额的冲动。 这还让她怎么演? 成吧,接下来,看命。 林清抬起的剑调整了一下角度,再次挥剑而下,剑刃引起劲风,直接将中央的杂物再次掀飞。 中间的杂物外面看着乱,内里则大多都是茅草和木柴,很容易塞个人进去。 杂物乱飞之时,秦涯从中冲出,两指间夹着一根尖锐的木刺,朝林清刺来。 他的左肩有血,动作也略有迟钝,看似危险,实则满是漏洞。 林清连躲都懒得躲,横剑在前,下一刻,尖刺正好抵在剑脊上。 普通的木刺哪里有流风剑的硬度,但两者相撞,却未发出一点动静,蓬勃的内力不断顺着尖端涌出,碰撞。 周围的空气骤然凝滞,形成大大小小的气旋,又随之传来一声声的爆鸣。 就像是压缩的火药被突然点燃,却没有丁点的火光,唯有乱飞的垃圾和灰尘。 看似惊骇,实则林清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别说秦涯如今有伤在身,即便全盛时期,内力也远不如她,这场面看着危险,却是她掌控着力度,好让秦涯多撑一会。 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目光一凛,磅礴的内力犹如江海一般涌入剑中,与刚刚的温吞判若两人,带着浩瀚的气势扑向秦涯。 木刺顷刻间碎裂成渣,秦涯像是被石头砸中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倒飞出去,直至后背撞在墙上,又再次跌落在地上。 只需最后一剑,秦涯必死。 林清缓缓收剑,再次上前,便在这时,浓郁的白雾骤然升腾而起,数枚暗器在雾气的掩盖下冲她袭来,发出一阵阵细微的破空声。 林清停步,耳尖微动,手中长剑换了个方向,迅速挥动,白色剑刃留下道道残影,金属碰撞的声音不断响起,又随之坠地。 一道青色身影趁机靠近秦涯,将他拽走。 最后一枚暗器落地,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雾气散开,小巷重归宁静,只是满地狼藉,无处落脚。 林清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将剑刃慢慢擦拭干净,直到再无血迹,方才将剑重归剑鞘,而后朝一边的高墙打了个手势。 一阵轻风拂过,数道影子已然离去。 …… 不知何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秦涯被拽着跑了许久,也不知拐过几条偏僻无人的街道和巷子。 刚要前面的人停下休息一会,就见前方不知何时已经多出数个身着官袍的天禄卫。 秦涯已受重伤,加上他已明白林清的意思,自是不会对天禄卫下死手,甚至偶尔帮衬一把,别让身边的青衣人再把谁给弄死了。 然后他发现这青衣人似乎也在顾虑什么,根本不敢与天禄卫正面对抗。 这已经是他们遇见的第五波人手了。 两人近乎狼狈的虚晃几招,再次换了一条路线,翻进一家富户的院子藏身。 商户没那么多护院,院子越大漏洞越多,两人寻了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暂时栖身。 秦涯捂住伤口低咳几声,这才看向青衣人,拱手道:“多谢侠士出手相助,此等大恩,我秦涯必铭记于心!” 他试探着问:“可否告知在下恩公姓名?” “是我。”青衣人盘坐吐息片刻,摘下脸上蒙布,露出一张方正英气的脸。 秦涯一愣,“你是……沈校尉?” 沈靖川苦笑道:“我哪还是什么校尉,不过是官府通缉的逃犯罢了。” 秦涯沉默片刻,心思飞转,“所以你来救我,是因为你家主子的意思?” 沈靖川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道:“天禄司以权谋私,媚上欺下,谗害忠良,你我皆受其害,如今你蒙难,我焉有旁观之理。” 秦涯并未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他既已明白这些都是什么人,又打的什么算盘,心里自然防备,只道:“也不知为何,这些天禄卫总能找到我们,难道有眼线跟着我们不成?” “不会,我手里有些东西,若真有人跟着我们,我早就发现了。”沈靖川沉吟片刻,“不过那个林清阴私手段不少,你先跟我说说你们在酒肆里都说了什么,我也好推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清并未与我交谈,一直是跟那个蔡国公府的少爷说话,后来人一走,她便向我出手,你看我这一身的伤。”秦涯垂眸叹了口气。 沈靖川端详着他,倒也信了大半,实在是秦涯衣服小半都被血给染红了,又把泥土糊住,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要是秦涯好端端的出现,他也会担心秦涯真被林清给说动,自不会出手救人。 可如今却是放心了。 接下来,他只需要将人带到指定地点,然后将秦涯杀了。 秦涯要死,但作为替罪羊,绝对不能死在林清手里,避免留下任何证据。 沈靖川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抬眸时已是一片担忧,正要说话,就见两只密封顺着窗口进来,在他们的面前慢慢飞过。 他瞳孔骤然紧缩,“我知道了!是引路蜂!你被林清撒了引路蜂的药粉!” 秦涯满是懵逼,压根不知道引路蜂是个什么东西。 “快把衣服脱了,我们快走!”沈靖川叫道,而后直接窜出去打晕几个下人,弄来一身衣服丢到秦涯手中。 第486章 第 486 章 …… 第486章 沈靖川迅速返回, 将衣服丢到秦涯手中。 秦涯接过衣服,一边更换一边试探着问道:“你竟连这都知道?” “我好歹也是京巡卫,时常与天禄卫合作,自然也见过他们那些千奇百怪的手段。”沈靖川见他换好衣服, 立马翻出院子, 忍不住抱怨道:“整个京城, 就属他们最难缠,尤其那个林清, 手段最是诡谲, 必是刚刚动手时你着了她的道。” 秦涯默默听着,脚下运气, 奈何身上的伤实在不轻,内力凌乱,连步伐也随之无法控制,忽轻忽重, 快慢不一。 沈靖川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 最后一丝怀疑也散了, “不过你放心, 主子已经安排好退路。” 话说到这,秦涯忽的停下脚步, 冷眼瞪着他,“你们让我来京,说素夫人在你们手中, 我拼尽全力入京, 如今恩人未曾遇见,却又莫名被天禄卫通缉,我这还莫名其妙呢, 你们倒是将退路都安排好了。” 言外之意,还真把他当傻子耍了? 沈靖川也没想到秦涯竟在这种危险时刻发难,一时间也是怔住。 他目光微微一闪,手下意识摸到腰间的佩刀上。 乌云压檐,卷起的风也已多了一层水汽,如今还未入春,这天气也更加寒凉。 空巷之内,两人相对而站,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偏在这时,外面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火光从巷口外的街道闪过,偶尔还能瞥见几道银色的刀光。 天禄卫找到这里了! 秦涯和沈靖川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压到最低,直到最后一点火光过去,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靖川劝道:“不论如何,咱们眼下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猜现在你出去,那些天禄卫会不会将你与我等区分开,而不是当成一伙儿的?我若再跪下喊你几句主子,你又如何?” 秦涯瞪着他,双目仿若喷火。 “行了,跟我走吧。”沈靖川转身向巷子深处行去。 “好歹告诉我,你要带我去哪里?”秦涯不甘追问。 “一会你自然便知道了。” …… 沈靖川觉得大概是去掉那身衣裳起了作用,这一次还真就避开了天禄卫的追捕,翻出几个偏僻的街巷,直到西边一处宅院。 京城寸土寸金,百姓所居独门独院已是富裕,连不少官吏没有家底,也只能租房度日。 可眼前这院子比起一些官员府邸也不差什么,院落足有三进,东西亦有跨院。 两人站在后门,看不见府上匾额,但这架势还是让秦涯愣了片刻,而后蹙起眉,“这又是哪里?” “一个可以让你暂时休息的地方。”沈靖川颇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上前敲了敲门。 他叩击的极有节奏,“砰砰,砰砰砰,砰——”,循环往复,直到里面同样响起回扣的声音。 片刻之后,门方才被打开。 开门的是个青年,岁数不大,却满面肥膘,好似不断有油水顺着他的毛孔渗出一般,身上的衣料却是顶好,远远超出百姓商户所穿的规制。 他一开口便抱怨道:“怎么才来?” “路上碰见几波疯狗,咬的紧,也是没法子。”沈靖川回了句,随后指了指身后的秦涯,“幸不辱命,这位便是主子要的那位人物。” 胖青年立即看向沈靖川身后的秦涯,立即满脸喜悦,“原是秦兄啊,快快请进。” “不急。”秦涯却是向后挪了半步,“我如今身受重伤,怕是连个稚童都能毒死我,如今进了这门,我焉能活?” 这个胖子看着热情,心机却比那个沈靖川深了不少,最起码他能在沈靖川的神情里察觉到杀机,可这个胖子,他却什么也未曾察觉到。 秦涯不傻,就他如今这样,若真进了门,便是把命放在人家手里,后果无法预料。 沈靖川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就被胖青年一个眼神给震住了。 胖青年呵呵笑了起来,“在下姓方,名四德,在此地也算小有名气,上面亦有金瓦遮风挡雨,如今能挡住那些疯狗的地方可不多得,我这算是一个。” 这话说的也算合乎情理,最起码一个久居江湖之人是听不出不对的地方。 但秦涯却是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用提别的,就方四德这个名字可是从林清嘴里出来过的。 按照林清当时的意思来看,这个方四德是有大问题的,明面上是蔡国公府的人,是那个兴善赌坊的头子,暗地里却已经在帮叶非空做事。 知道实情,如今再听方四德这些话,还真是什么鬼都能来人家蹦跶。 方四德见他犹豫,声音也稍稍加重,压着嗓子提醒:“外面不安全,进来再说!” 秦涯警惕的后退半步,“要进也可以,告诉我素夫人在哪里?” 这话让方四德与沈靖川齐齐一愣,谁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秦涯竟然反过来威胁他们! 时间紧迫,不能在这浪费时间。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拿定主意,沈靖川的手抚在腰间刀柄,下一瞬,长刀出鞘,已朝秦涯劈下。 沈靖川的武功不算多高,秦涯即便身受重伤,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他立即提气应对,忽的身体一软,内力顷刻间散了大半,只匆匆向旁边一倒,勉强躲过那道刀锋。 秦涯就地滚了两圈,试了两次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震惊的瞪向对面二人,“你们何时下的药!” 他自认为已经足够谨慎,一路未曾吃喝,亦与二人保持距离不曾触碰,居然还是中招了! 沈靖川冷哼一声,面对将死之人,倒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你身上的衣服可是我给你的,做些手脚也不过顺手的事情。” 秦涯忽的反应过来,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沈靖川竟在那时就对他下了手! 身上越来越提不起力气,内力更如胶脂一般凝滞,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断的喘着粗气,只能一双眼紧紧盯着沈靖川二人,目光冷厉,满是杀气。 沈靖川与方四德却并不在意,便是头豹子,那也是重病的豹子,与拔了牙的猫儿也没什么区别。 方四德笑不见牙,眼皮微微下垂,遮住眼里的凶光,“沈兄弟,下手快点,耽搁的够久了。” 沈靖川斜了他一眼,“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倒是你,里面的情况可都布置好了,待会人一死,火就得烧起来。” 方四德笑呵呵道:“放心,最多一刻,保准我这院子全都烧起来。” 沈靖川看他更不顺眼了,“你倒是下得了狠心,那些下人也就罢了,可你那妻妾子嗣也都在里面,真就舍得?” 方四德道:“欲成大事,哪有不牺牲的,待到这里改朝换代,我方四德也能封侯拜相,想来他们泉下有知,也会深感欣慰的。” 沈靖川见过不要脸的,但是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次见,冷哼一声,提刀上前,刀锋对准秦涯的脖子,而后高高扬起,用力斩下。 刀锋化作银芒,发出一声短促的嗡鸣,一刀之下,必能让人人首分离。 偏在这时,一阵轻风袭来。 风柔似水,让人毫无察觉,一枚铜钱藏于风中,准确无误的撞击在那刀刃上。 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又短促,却似卷起一道细细的疾风,刀刃再次发出翁的一声,像是被那铜钱颤动的鸣音同频,刀刃自中间断裂。 沈靖川握着刀柄斩下,却只剩下半边的银色仍在,顶端正好与秦涯的颈部擦过,只留下一道薄薄的血痕。 半截刀刃飞出,斜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 沈靖川愣了,方四德傻了。 唯有秦涯在怔了片刻后仰天大笑,指着他们两人鼻子骂道:“你等当我为鱼肉,你为刀俎,如今再看,你们也不过是砧板上的蚱蜢罢了! 正所谓螳螂捕食,黄雀在后,你们两个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呸!” 秦涯吐了口唾沫,看他们两个就跟看笑话似的。 沈靖川不明所以,扭头看向方四德,就见方四德已是满脸煞白,转身要逃。 然而不知何时,他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郎,身上穿着绛紫色的官袍,眉目精致。 沈靖川认识这人,是林清。 他傻眼了,一颗心好似冲破喉咙,直奔脑门一般。 林清笑眯眯的对上方四德的脸,“这么急,方兄弟这是要去哪里?” 方四德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一转,已是一副被吓破胆的样子,“深更半夜的,你是人是鬼!” 林清并不戳破这人戏精附体的样子,只上下打量着他,“我是人是鬼,那便取决于方兄弟做的是人事,还是鬼差了。” 她拍了拍手,数不清的天禄卫从她身后涌出,将整个方家院子团团围住。 两队人直接破门而入,将里面被迷晕的方家下人和妻妾一一拖出,放外面摆成一排。 还有数十名天禄卫抽刀离鞘,将沈靖川与方四德团团围住。 顾春也在,与几名天禄卫将秦涯带到一边开始诊治。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第487章 第 487 章 …… 林清一直跟在沈靖川与秦涯后面。 她知道秦涯看似已经归顺, 实则内心一直摇摆。 事实也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一路上秦涯数次起了别的心思,也没少出现漏洞。 她也只能让天禄卫不断的打补丁,直到这里。 方四德看似隐蔽, 但只要捋顺赌场与蔡国公府的关系, 加上秦涯那套天禄卫的官服, 很容易将其牵扯出来。 林清早已让一批天禄卫在此地埋伏,若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即便不能, 也势必要将方四德这条线彻底斩断。 顺便弄清楚蔡国公府和那位张夫人在这件案子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只是如今搜了张府,除了被方四德迷晕的下人和家人, 也就剩下不到千两白银。 张家后门的街道还算宽敞,如今已被天禄卫完全掌控,这些人和东西放在一起,也不过占据街道一个角落。 又过了半刻, 周虎从里面出来, 低声禀报:“里面已经没人了, 房屋都被泼上火油, 院子里也堆了不少干柴,一点即燃。” 林清只是略一颔首, 沉吟片刻,忽的问道:“家具摆饰价值几何?” 周虎一直跟着林清,见过的世面也不少, 直接道:“用料偏杂, 漆木居多,不过年头不到,纹路也不好, 价值要打个折扣,至于古董摆件,大多都是假货。” 林清没有说话,这方四德好歹也是蔡国公府的亲戚,兴善赌坊的掌事人,结果这么大的院子,却不过千两白银和一屋子假货…… 方四德却仿佛找到了机会,也不顾四周虎视眈眈的天禄卫,忙哭丧着垂下脑袋,说道:“国公爷,小人一向良善,还是蔡国公府的亲戚,您这样带人围了小人宅院,是不是不大好啊?” 林清颇为诧异的打量了这人两眼。 天禄卫抓的犯人不少,见过腿软的,见过嘴硬的,但睁着眼说瞎话倒打一耙的,不多见。 “瞧你这话,是在说我仗着势力欺负你这个老实人?” “小人不敢!”方四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看着恭敬,却满脸都是不服气,愣是将被势压人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 林清乐了,“行啊,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不如说说你一个开赌场的,如何做到‘良善’二字?” 方四德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不以为耻,“这……佛家不是有句古话——知错能改,回头是岸。 小人这也是知道以前做的事情太损阴德,方才决定一心向善。” “佛家要是听见你这句话,怕是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林清古怪的打量着他,“所以你这向善的法子就是一把火把自己烧到断子绝孙?” 某种程度上倒也算为民除害,勉强配得上良善二字。 方四德偷偷瞄了林清一眼,心里那叫一个噎得慌,“小人一人哪里还得清罪孽,于是便想出这么个主意,都是方家人,每人分担一点,这不就还清了嘛,待死后也好早登极乐。 小人也是为了他们好。” 林清端详他片刻,见那脸上冒油,脸皮的确是够厚的,竟是歪理邪说,偏偏就给辨出三分理来。 她突然也有些好奇起来,抬手指了指一边的沈靖川,“那这一个,你又怎么说?” “不认识啊。”方四德努力瞪大快被肉挤没的眼睛,满是茫然,“他们突然敲门,小人正好想要赎罪,谁知道另一个就要杀小人全家,得亏身边这位兄弟拦着,小人才能活到现在。” 说到这他又回头看了远处正在治伤的秦涯几眼,很是惧怕。 动作神情都很是到位,最起码如果今日换了个人过来,真有可能被这些话骗得一时拿不定主意。 而今日一旦放过方四德,保不准明儿个他就能逆风翻盘。 给蔡国公府办了这么多年的差,就凭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留些活命的把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林清又看向沈靖川,沈靖川已经扔了手里的断刀,眼观鼻,鼻观心,就跟聋了一般,任由方四德颠倒黑白。 她赞赏的鼓了鼓掌,“谎话编的挺好,下辈子别编了。” 方四德瞪大眼睛,“小人这话可句句属实!” 林清环臂而站,闻言略一挑眉,“这么大的宅子家具摆件却都是假货,甚至都没你这一身衣料值钱,怎么着?赚的钱都被用来吃穿了?” 方四德唉声叹气,“小人做的也都是辛苦生意,赚个跑腿钱,大头还不都是人家上面的,哪轮得到小人肖想。” “如果这一院子家具摆件都是原本摆在那的,自会有久放的痕迹,若是做旧,痕迹必会有所不同。”林清似笑非笑,“巧了,我们天禄司有不少精通此道的天才,只需进里面转一圈,便知道你那一屋子东西是何时采买的。” 方四德眼皮一跳,原本委屈油腻的脸多了一点变化,却硬撑着没敢抬头。 “不狡辩了?”林清笑笑,“无妨,若是决心放火之后方才更换的假货,那就更好办了。 这么大量的采买不是个小数字,事过留痕,也不难查。 而且……藏起的真货总得有个去处吧?” 方四德一张脸唰的一下褪去血色,惨白一片。 自以为还能狡辩几句活过今夜,如今方才明白,敢上一开始人家就在逗他玩呢! 林清斜睨着他,“方四德,你说我要找的东西……是否与你那些宝贝放在一起?” 方四德额头冷汗淋漓,挤出一个笑容,“您这是什么意思,小人怎么听不明白呢?” “没关系,你不明白,有人明白。”林清瞥向一边昏迷的方家下人。 下一刻,就见一堆迷晕的人中,一个小丫鬟麻利的爬了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梳着双丫鬓,看上去一脸憨厚,却利落的跪在林清面前。 “属下暗字玄组,三六二,拜见大人!” 天禄司的暗卫极为庞大,亦有不少实力低微暂排不上字辈的,便用训练时的分组代替称谓。 小丫头还是预备役,成绩也只是寻常,只能做些简单的埋伏和盯梢任务。 她是数日前被方家买回来的,取名翠儿。 方四德和沈靖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惊住了,知道天禄司的暗卫无孔不入,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真有人进了方家。 方四德更是心惊胆颤,关键时刻,他就怕有人会安排暗哨进门,所以购置丫鬟小厮,都爱选择年岁小的,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人家就按照他的喜好塞了个人进来! 他双眼发直,喃喃自语:“完了,都完了……” 沈靖川也在此时终是变了脸色,眸子里多了惊慌。 玄三六二道:“属下已将方宅摸透,内里并无异常,但自从三日前的三更时分,后门总有动静传来。 属下曾潜伏跟随,发现是家丁抬箱经过,旁边亦有护院看守。 时间太短,属下还不曾探查出箱内是何物件,也未曾查到具体去处。” “无妨,三更半夜,也不会走太远,这街道两头连着大路,便是半夜也偶尔会有人经过,若想隐蔽,便出不得这条偏街。” 林清说着,视线扫向一边的下人,“更何况这些人不是去过,待会让顾春将人弄醒,一问便知。” 三六二禀报过后便被带走,其他人则仔细查看四周。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便是后门。 街道东西朝向,北边便是方家后门,南边则有三四户小院的大门。 趁着夜色将东西藏在另外一个无人怀疑的房子里,再用大火将搬运物品的家仆灭口。 若是得逞,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能避免发现。 但人多眼杂,搬动东西的动静不小,方四德怎么就确定一定不会惊动别家? 林清思索着,突然感觉有人靠近,抬眼一看,见是周虎。 周虎找来一囊烈酒交到她手里,“头儿,现在这天还冷着,您喝两口暖暖身子。” 林清拔开盖子喝了一口,满口辛辣,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暖和不少。 她又喝了一口,并没有吩咐什么。 但其他天禄卫已经知道怎么做了,他们分成几队,将几乎人家的大门全部敲开,进入搜查。 除了一开始短暂的有了几声惊呼,之后除了脚步声和翻动家具时的动静,就再无其他。 林清将酒囊递给一边的下属,看向前方第二家院门。 这里只是一条偏街,方家那边倒还好,这一边却并不整齐,院墙建的歪七扭八,恨不得将整个街道扩进自家院子。 这一家也如其他几家一般,但那墙头的青砖棱角分明,颜色颇新,看样子也就是近些日子翻盖的,但与院墙相比,里面的房子就略显破旧了。 这一家同样被天禄卫敲开了门,是一对中年夫妻居住,被一名天禄卫带到院角看守,另有几名天禄卫四处搜索。 林清抬步向前,余光一瞥,就见方四德垂着头,仿佛根本不在意她前进的方向。 她脚步微顿,火油也好,柴火也罢,方四德的用量不少,即便有蔡国公府撑腰,为了隐蔽,也需要一些时日方能凑齐。 火油的气味刺鼻,干柴随着木料质地和干湿状态,气味也有不同。 如果将这些东西存在方家,方家之人必定会注意到,就方四德精成这样,十有八九不会干这种事情。 东西不是放在自己家,就只能放在最近也最令他安心的地方。 但这恰恰也是最大的破绽。 如果按照他们的计划,这火会烧起来,所有人都会被烧成黑灰。 方家人不算少,四五十还是有的,又有秦涯牵扯其中,最后这件大案十有八九还是会落在她的手里。 也就是说方四德一定清楚,他做下的这些事情会直接与她对上。 而她林清的嗅觉有异。 就像这火油与干柴,即便如今堆在方家的院子里,可在这之前在哪存放,也就是她进去溜达一圈的事情。 林清微微垂眸。 倒是有那么几分叶非空的味道了。 第488章 第 488 章 …… 第488章 林清之所以注意到第二家, 便是因为这一户有些异味。 火油味道刺鼻自不必说,那些木头的气息也极为明显,旁人嗅不出差别,她却分得清楚, 两家传出的气息同根同源。 若是以往, 足以定罪。 但眼下…… 林清手搭在剑柄上, 拇指来回摩挲着,却并不向前。 这一停顿, 沈靖川与方四德的脸上终是露出些许变化。 方四德还好, 沈靖川就像是被食物勾引的驴,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直到方四德斜了他一眼, 沈靖川惊觉失态,迅速垂下脑袋。 一切不过瞬息功夫,快的仿若眼花一般。 林清收回视线,好似没看见两人的异常, 但就这么进去, 未免太过无趣…… 念头一转, 她瞥向押着两人的天禄卫, 命道:“押他们进去。” “诺!”押解两人的数名天禄卫齐声应下,推着方四德与沈靖川往那家院子里走。 方四德和沈靖川再次懵逼, 眼下便是方四德也想不通林清目的为何。 哪有押着嫌犯搜查证据的! 可林清开口,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份儿,只能被推搡着进入院子。 这间院子不算大, 也不过两间屋子, 虽也是青砖砌成,砖石却破旧的凹凸碎裂。 与之相比,外院砌墙的青砖反倒是像刚买回来的一样。 院子经过扩建大了不少, 可仍旧让人觉得狭窄,用油布和棍子撑起的厨房,堆在一边的柴火,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方四德和沈靖川则被押着从墙头开始搜寻,其他天禄卫也熟练的开始四处翻找。 林清是最后进入的,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角落的夫妻身上。 两人虽是中年,却身形佝偻,满面皱纹,连发髻也隐隐有了白发。 林清了然,这二人日子过的穷苦,并且皆是做体力活的,身子骨早早就被掏空了。 再看那两双眸子,对天禄卫的慌乱恐惧同样做不得假。 林清可以确定,这对夫妻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忽的心思一动,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问题,两人这般状态,白日里十有八九不在家中,夜里归来身体劳累,亦会酣眠不醒,再用些迷药,就算一个雷把屋子劈塌了,他们都不会有多少反应。 林清心思斗转,抬步走到夫妻二人面前,一眼扫过二人高低不平的肩膀,道:“你二人是樵民?” 夫妻俩自是不知林清如何看出的,连忙哆嗦着扣头,男人颤音道:“草民夫妻二人确实以砍柴为生。” 这么一说,便以印证林清刚刚的推测。 林清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入屋子。 这房子虽然破旧,但内里很是宽敞,除了一张土炕和木柜,其余皆被清空,堆了不少半干的木柴。 方四德也在这里,周虎亲自带人正在翻找那些木柴。 大概是看见林清进来,方四德吓了一跳,慌乱的神情一闪而过,目光下意识往房间角落扫过。 过于刻意了。 林清没说什么,但天禄卫皆是身经百战,几乎瞬间就察觉到方四德的异常。 周虎眉目一厉,扭身一刀插入房角木柴堆,手臂肌肉鼓动,猛地向上一提。 上方木柴足半丈高,均有手臂粗,一瞬被悉数挑飞,噼里啪啦的散落四周,露出下方地面。 地面泥土松软,明显近日曾被翻动过。 周虎收刀入鞘,大步走到那里,伸手将泥土刨开,没两下就见一点黑色露了出来。 方四德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此时,忽的慌乱起来,像是被发现了秘密一般。 周虎见状冷哼一声,加快速度,三两下就将那东西给挖了出来。 是个漆黑木盒,长约一尺,盒上带锁,却不算结实。 周虎轻而易举的将锁头拽开,掀开盖子,而后便是一愣,盒子里是一沓的银票,还有三四封信件,上面标着叶非空的名字。 他面色一变,单手将盒盖合上,几步来到林清面前,“头儿,里面有东西。” 盖子合上,一声短促微小的咔嚓声响起,混杂在盖与边缘接触时发出的轻响之中,融二为一,自然而然,毫不突兀。 林清双眼微眯,所以叶非空和方四德的杀招……是在这里? 若是在前往南境之前,她或许还真就着了道,毕竟盒子已被打开过一次,并无危险。 但经过神霄宫的那些时日,她对机扩运作的声音愈发敏感,加之一身武力再次晋级,五感也随之更强。 这是一种未到顶级之人无法领略的境地,便如抬头观山,未到山顶,又如何能体会到山顶的风景。 叶非空这般安排,看似精密,环环相扣,但对她而言,就像个玩笑。 盒中有机扩,打开合上方才激活,而后只要有人再次打开盒子,机括便会触发。 如此大案,开盒子的是她林清最好,即便不是她,经过初次核验,第二次打开盒子的也必是某位高官。 可谓稳赚不赔。 如此说来……那机扩里装的又会是什么? 毒箭? 一般毒箭可杀不死她。 毒气? 林清心中微动,乔秋远曾与人设计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气,专门用来对付她的。 当初在王家,若非她提前布局,保不准还真会中招。 那毒无色无味,毒性极强,沾之即死。 倒是正好…… 林清稍稍侧头,余光扫过方四德,从那油腻的脸上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希冀。 她微微一笑,对周虎命道:“将东西交给方四德,让他亲自打开,再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样样的讲给我听。” 方四德脸色骤变,“国……国公爷,小人就是个开赌坊的……不合适吧?” 林清略一挑眉,面上多了抹戏谑,“我说合适,你说这京里谁敢与我说个‘不’字?” 周虎问都没问,一转身便拿着盒子来到方四德面前,虎目一瞪,满是戾气,“没听见我家大人的话,还不快些打开!” 方四德浑身剧烈颤抖,一双眉毛跳的跟着火似的,斗大的汗珠在额头凝聚,他却连擦一下都不敢。 可他更不敢去动那盒子! 林清敛起笑,“周虎,十息之内他若打不开这盒子,便斩了他的脑袋,对外便说方四德通敌叛国,证据确凿。” 方四德失声大叫:“大人!您这是在冤枉小人!” “冤枉又如何?”林清斜睨着他,“别说斩了你,便是杀了你全家,你说这大渊朝,谁敢说你方家是冤枉的? 看你也算机灵,怎到现在还看不清现实呢。 你方家是否有罪,不在证据,也不在你方四德背后站的是谁。 而是在我。” “在我是否愿给你方家一线生机。”林清缓步来到他的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明听起来语气很是和善,却浸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方四德很贪心,却更惜命,肩膀的手每拍一下都重若千斤,恐惧自心底蔓延,再也无法抑制。 转眼之间,十息已到。 周虎唰的一下拔出腰刀,银光一闪,杀气逼人。 方四德猛地一个激灵,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人招!小人全招!事与小人无关,都是那个叶非空逼迫小人!” “逼迫?”林清哼笑,“事到临头还不老实,看来脑袋确实不想要了。” “是小人贪欲眯眼,听信那个叶非空承诺,只要小人办差,待到将来帝星归位,就允小人一个侯爵之位!” 林清早有猜测,方四德此人贪慕权势,又一直为蔡国公府做事。 见惯了上边的风景,以他的性子,自然也想往上走一走,只要叶非空许以重利,这种人随时都能叛主。 可当她听见那几个字时,心头却是猛地一跳,低声咀嚼着那四个字。 帝星归位。 皇帝身强体壮,又哪来的帝星搅弄风雨? 林清走神不过一瞬,无人察觉,她道:“空口无凭,叶非空给了你什么凭证?” 方四德道:“是一张盖了盛国玉玺的圣旨,被小人藏了起来,入口就在……” 他忽的顿住。 林清却不在意,转身命道:“周虎,仔细搜查隔壁。” “你怎么知道?!”方四德震惊的叫出声。 林清环视四周,“此处房屋破旧,围墙却是新砌的,尤其与隔壁那共用的围墙,有一道砖缝极为清楚连贯,必有暗门藏于其中。” 看得出叶非空也没想让方四德活下来,否则暗门又岂会做的这般随意。 待该做的差事完成,该交的东西交到地方,方四德也就没用了。 没用的东西,自是希望借刀灭口。 封侯拜相? 想的倒是挺美。 方四德最后一抹希望被断绝,像是抽干了精气神一般,整个人踉跄一步跌坐在地,双目无神的望着房顶。 完了! 周虎命人将方四德带走,与盒子一同交于手下带回天禄司破解。 而后迅速跟上林清脚步,走出房门。 林清已经来到那道共用的围墙前,抬手划了个范围,两名天禄卫上前,用力一推,就见那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愣是被推了出去,露出一个能一人通过的暗门。 隔壁也有天禄卫正在搜查,见状也是立即警惕,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见墙后的是自己人,方才舒出一口气,而后纷纷对林清行礼。 林清摆了下手示意他们继续,后面一名天禄卫疾步走了过来,低声禀报:“已经问清了,四月之前隔壁动土,院墙被意外挖塌,后来隔壁出钱重新为这家修了围墙。” 作为樵夫,早出晚归,自是没工夫盯着,也不知自家院墙被做了手脚。 但这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若方四德与叶非空是在四个月前搭上线的,就不可能逃过之前的抓捕。 若是四月之后,那么方四德建造这些东西,应是另有因由—— 作者有话说:又甲流了,刚好。 第489章 第 489 章 …… 第489章 方四德费了这么大力气, 所藏之物要么与赌场有关,要么与蔡国公府有关。 林清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这间院子从外面看与隔壁樵夫家没什么差别,但院子更加整洁, 房屋也更宽敞, 屋后开了一道门, 穿过去是一个不大的后院。 或许是常年不见阳光,这小小的后院总有一种散不去的湿臭, 西北角有个地窖, 窖门有些褪色,却挂了一把铜制新锁。 天禄卫也正好搜到这里, 见林清过来,纷纷退至一旁。 其中一名天禄卫来到林清面前禀报:“此院确有人居住的痕迹,但主人并不在家,属下已派人前往衙门调取户册。” 林清淡淡的嗯了一声, 而后上前握住那个铜锁, 内力涌入, 用力一拽, 就听一声脆响,便被轻易拽断。 两名天禄卫立即上前将地窖打开, 迅速钻入其中。 一股寒风自那地窖深处吹出,带着一股猪油特有的香味。 寻常百姓家常用菜油,贵族则更偏爱稀有的动物油脂, 也只有寻常食肆喜用猪油。 “前街的铺子是食肆?” 候在旁边的天禄卫名钱良, 只是寻常百户,闻言思索片刻,禀道:“是家食谱, 名叫三娘面铺。” 再详细的还没来得及查探。 这还是得了林清的命令提前布局,方才将四周的情况摸了一遍。 林清脚下借力,纵身跃下地窖。 夜空漆黑一片,此时的地窖内部更是昏暗,唯有先前下来的天禄卫带了火把,多少有点光亮。 上面看着寻常,直到下边,方才发现此处比起一般地窖宽敞不少,细长向前,如同暗道一般。 不过正常的暗道制作其实非常麻烦,维护也是不小的开支。但这处地窖却相对简单,就像是粗暴的将两处地窖合二为一。 不多时,先前下来的天禄卫探路归来,道:“禀大人,前方有出口。” 林清嗯了一声,对钱良命道:“你带一队人去前面将食肆围住。” 钱良领命,迅速离去。 林清则带着剩余的天禄卫继续向前,也没多远便已到尽头,一抬头就能看见上方的窖门,与另一侧一般无二。 木门与框架严丝合缝,天禄卫上去推了几下,并未推开,显然外面也带了锁。 林清挥退探路天禄卫,一股内力凝于右手,一掌挥出,带出一道凌厉掌风,撞在那道木制窖门上。 下一瞬,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木门炸开,碎木飞溅,阴寒的风裹从上方涌入,比在地面还要强烈。 通道打开,天禄卫迅速攀爬上地面。 林清足尖借力跃起,再次落下时已经到了地面。 这间铺子并没有多大,连这后院也是颇为小巧,与另一边很是相似。 只是再往前的角落处还有一间地窖,窖门带锁,已有天禄卫将锁头撬开,拿着火把下去搜查。 此时这间小小的食肆也有了动静,有两个伙计从里面跑出来,但一见满院子的绯红官袍,愣是吓得直接跪在地上,连问都不敢问一句。 不多时,下去探查的天禄卫再次返回,疾步来到林清面前禀道:“大人,下方地窖极大,半数皆是家具,观其纹理皆是珍贵木料,还有半数则是木箱,箱中皆是金银珠宝。” 林清静静听着,如此说来,这里应该就是方四德留下的那些家当。 正如她所想的那般,这些私藏对平民而言很是隐蔽,对他们而言,却无所遁形。 但还少了些东西。 若如她之前的推测,那些东西不仅仅是家底那么简单。 这时,店铺前门也被钱良撬开,天禄卫进入店中,弹指间便将这里全部掌控。 这家食铺不大,除了老板娘也只有两个雇佣的伙计。 因明日清早有批货需要清点,两个伙计便宿在铺中,没想到天还没亮就被突然冲进来的天禄卫吓得够呛。 两个伙计住的不算近,都是京中老户,家世清白,也查不出什么。 林清看向最后一个被押过来的老板娘。 老板娘姓柳,名三娘,虽是中年,却风韵犹存,又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气质,往地上一跪,便让人心疼几分。 片刻后,周虎也从外面进来,来到林清面前,说道:“这柳三娘是从春雨楼出来的姑娘,两月前方才被一位恩客赎身,一月前才盘下这间铺子。” 林清问道:“核对过了?” “已经让弟兄找过春雨楼的老鸨,都对上了。”周虎稍稍蹙眉,“为柳三娘赎身的恩客也找到了,是刘青。” 林清微愣,倒是没想到这事竟跟刘青也扯上关系。 不过这事还真不好说什么,保不准就是两情相悦跨越年龄呢。 而且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个柳三娘并不会武。 林清仍旧观察着柳三娘,与旁边两个瑟瑟发抖的伙计对比,柳三娘就冷静多了,只是跪在地上,稍稍垂头看着地面。 林清看了看她,笑道:“你不怕?” “民妇半生陷在春雨楼中,达官显贵日日相见,皮囊之下,也不过一副副腌臜躯壳,又有什么可怕的。”柳三娘说的很慢,有南城吴侬细语的感觉,又似乎夹杂着北方的些许口音。 她接着说道:“但想来只要民妇行得正,待官爷详查之后,自会放民妇清白。” 林清无言,仍旧直直的盯着她,目光渐渐多了些许意味深长。 却在这时,周虎突然跑过来,“头儿,那地窖里有好东西!” 就在林清与柳三娘说话时,周虎已经跑到地窖里转了一圈,抡起眼光,他自然要强过其他天禄卫,也一眼就瞧出里面东西的不寻常。 林清也知道这点,听周虎这么说,径自走到地窖边上,也没用那梯子,直接跃下,安稳落地。 四周已亮起火把,将这间地窖照的通亮。 东边堆砌着十数个大箱子,最上面的一层皆被掀开,有摆放整齐的金银,有乱七八糟聚在一起的宝石玉器。 看着还算豪横,但在林清眼里,其实也就那样,金银锭这些倒还好,那些珠宝品质参差不齐,皆是市面的寻常货色。 与之相比,最值钱的反倒是摆在西边的几样家具。 方四德并未替换所有家具,只是将里面最值钱又舍不得的一些替换出来。 如此费力,又岂会是寻常物件。 坐塌、木椅、书桌、顶柜、衣架…… 看似是寻常物件,但样样精美,雕刻繁复华丽,木料更是隐隐有带有金色。 “金丝楠?”林清目光微凝。 金丝楠又名皇家木,除了皇帝,其他皇族要用也得皇帝开口同意。 她那倒是有金丝楠的家具,可平常也懒得使用,否则一不小心磕了碰了,还不是给那些文官弹劾她的借口。 她倒也不惧这些事情,但终归有些麻烦。 可方四德区区一平民,可弄不来这种木头。 蔡国公府倒是可以…… 林清记得七年前蔡国公府曾进贡过一批金丝楠,说是亲属游学时偶然遇见。 那时先帝在位,但身体状况已然不好,得到这批木料,又被蔡国公府吹成皇帝洪福齐天,一时间也因此成了先帝身边的红人,得了不少赏赐。 想到那些旧事,如今再看这些家具,出处便已明了。 林清抬手在书桌表面擦过,又轻轻敲了敲,能看出来这些搅局确实有些年头,只是这灰尘略少了些。 地窖密封不严,四周又是土墙,东西放在这,不出两日就能沾染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看来此处时常有人过来啊…… 林清思绪翻滚,正要上去,余光扫过座塌,脚步忽的一顿。 家具规制大多相同,就比如这坐塌,不论上面的垫子多厚,下方的木板厚度二到五寸之间,也非没有特殊定制的尺寸,但较为稀少。 再看这坐塌用料,那垫下木板却有七寸左右,过于厚了。 若是特殊定制,那四条腿的高度却不到两寸,又过于矮了,但总观整体高度,却又正好。 大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如此贵重的木料,总不至于交到寻常木匠手中,连个坐塌都弄得跟废料似的。 林清走到坐塌前,缓缓蹲下,顺着下方往里看去。 底部的灰尘同样不多,明显同上边一样被清理过,只是头部位置似有一块黑斑。 林清有些奇怪,伸出指腹点了点那处瘢痕,轻轻一捻,眸色微动。 她稍稍起身,手掌顺着塌侧,一寸寸细细摸索,直到侧面,动作稍稍一顿。 此处雕着几句名家诗句,短短的两排字迹,却一看便知出自大家手笔。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便在最后‘花’字最后一笔,多了一个小小的突起。 与上面那些粗糙的机关相比,此处机扩称得上一句极品。 林清用力按下,下一瞬便听一声脆响,坐塌下方的底部板材整块坠落,摔在地上。 周虎一直跟在后边,见状惊得差点下巴都掉在地上,“我也算见过不少机关,可这般奢侈的还真不多见,整块的金丝楠,就这么嵌在下边当暗格,方家这么阔气?” “方家阔不阔气不清楚,但这些家具应是出自蔡国公府,因为某些因由暂时寄存在方四德这里。 不过这也算是将把柄亲自送到方四德手中,一旦暴露,揪出后面的蔡国公府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林清说着已经蹲下去看随着那木板掉下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机关的确设置的格外巧妙,一般找暗格,大家伙都习惯的先找缝隙。 民间高人稀缺,制作出的暗格水平也就那样,甚少能做到严丝合缝,找到缝隙一捋顺,很容易找到暗格所在。 可对方竟将整个坐塌下方都做成了暗格。 一整块的板材,分割的缝隙巧妙与四周装饰结合,就像是本该长在那一样,若换个缺乏经验的,还真不一定能找出来。 随着木板掉落的东西不多,最先入目的是一件衣服。 衣服不大,大抵就是一个十多岁孩童的身量,布料的材质不算好,还有数个补丁。 “这衣服我见过……”周虎蹙起眉,忽的一拍大腿,“是在那家善幼院!” 林清点了点头,墨横那家善幼院里的孩子穿的都是这种衣服。 周虎想不通,“可方四德为何要藏这件衣服?” “小元。”林清吐出这个名字。 第490章 第 490 章 …… 第490章 小元的死太过蹊跷。 撞上秦涯的是小元。 生病躲避吃药, 钻进桌底的也是小元。 死无踪迹的,还是小元。 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哪怕小元只是善幼院新来的孩子,只有十岁。 林清觉得小元身上一定是有问题的, 或许是真实的, 也或许是敌人故布疑阵。 方四德藏起的这件衣服, 除了小元,没有第二个有这般价值。 周虎明了, “所以方四德见过小元?” “这些家具灰尘极少, 显然有人时常光顾,保不准再找到什么东西。”林清没有直接言明, 转而拿起另一样东西。 这是一个漆器木盒,木盒无锁,很容易就能打开。 盒子里的东西却是让周虎再次愣住,连林清也怔了一下。 最上方是一封用丝绢写成的密信, 寥寥数字, 却写着她林清的名字。 ——今敌国天禄司指挥使林清, 屡阻我国大计, 命尔等不惜代价,将其除之, 以向上人头,血祭我国身陨将士。 信尾有印,唯有‘青雀’二字。 林清双眸微沉, 旁人或许不知, 天禄司内却有消息,这青雀印‘雀’字头上却少了一笔,乃是盛国太子盛昭烬的私印。 她着实没想到方四德竟有这本事, 将此物都给弄到手里撰着。 作为天禄司指挥使,她自然其他国家皇族之人的笔迹有过研究,盛昭烬的字她也见过,虽比不上大渊的皇帝,但也还算不错,颇有气势。 可再看这密信上的字迹……过于娟秀了。 撇尾必断点,勾划圆如月。 这是林君柔的字。 林清无言,一时也说不清是盛昭烬故意为之,还是无能到连私印都护不住,竟让旁人就这么给摸了去。 她将密信交给周虎,翻看下一张纸。 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叶非空对方四德的承诺,信上有盛国国玺的印记,看着像是那么回事。 想来方四德如此拼命,不惜葬送全家,原因便在这里,他认为盖了国玺的纸就叫密旨,不可能有假。 可凡是有点见识的官员,一看便知这国玺的格式有误,印泥更是市面常见的朱砂红泥。 都是错的,这张纸并没有任何用处。 除此之外,还有最后一张白纸,白纸无字,只有两方印记,龙首虎身,形状相对,又正好相连,皆用朱砂印记。 周虎却是眼前一亮,“这是……” 林清笑了笑,“这是密令。” 启动叶非空这种级别的暗探流程相对复杂,不止要有密信,也需信物或密令印记,两方合一,方能确定命令真伪。 不过一般确定之后,暗探都会直接处理掉这些东西,以免后患。 叶非空却反其道而行,不仅都给保留了下来,还放到方四德手中? 林清大脑快速思索,一个个可能性在她的脑海成型,又一个个被迅速抹去。 周虎好奇的摸了摸脑袋,“这盛国太子不会是个傻子吧,跑到大渊境内下这种命令?” “是不是他倒不好说,但此事必与林君柔脱不开干系。”林清顿了下,“先不提盛昭烬与林君柔的事,有这东西,便能解释叶非空为何不好好藏着非要冒头了。” 流程手续齐全,甭管命令是从谁手里出来的,只要叶非空不从,便是违抗皇命,等待他的命运也不过就地抹杀,又或是捅破身份,成为弃子。 若她是叶非空,也势必会想办法将这些东西留下,带回头也好跟皇帝说道说道,总不能什么垃圾任务都往她这丢吧。 周虎听这么一说也就想通了,接着嘿嘿一笑,“这事也是奇怪,叶非空竟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下,当真是便宜我们了。” 他们完全可以仿制印记,将大渊内部的那些盛国细作给引出来。 “不过这叶非空的做法也当真奇怪,西一榔头,东一棒槌,看着像是执行命令,可又不大像……”林清其实最想不通的便是这点。 叶非空不但不傻,还很聪明,他不会不清楚按照这样的计划行事,根本弄不死她。 反而像弄个炮仗,听了个响,过后就想着怎么逃命了…… 林清觉得奇怪,但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也只能将这疑惑压下,而后将纸张塞回盒子,整个递给周虎,“无妨,总归是件好事。” 周虎应了声,将所有证据一一收好。 二人正要返回,就听后面有人传话,珠晖到了。 之前林清让珠晖做局,做出大肆寻找墨横断手的样子,如今人突然回来,想来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林清迅速返回地面,抬眼便见珠晖一身风尘,见对方正要开口,她挥手制止,而后抬步来到门外街道。 天禄卫已将此处控制,四周皆有把守,无人靠近。 林清稍一颔首,珠晖方才开口说道:“属下查到一些关于那个小元的消息。” 林清一怔,没想到这头刚找到衣服,珠晖那边便有了线索。 “说。” 珠晖道:“小元死后,墨横曾到西城角的棺材买了一副薄棺,指名送到西郊乱葬岗面前那座山脚,待到焚烧之后,再由墨横挑出骨灰前往永定河畔。” 林清立即明白珠晖的意思,这事办的奇怪。 现在这时代可跟后世没法比,有的是用不起棺材的,草席一卷便罢。 善幼院可没有多少家底,加之都决定焚尸了,为何多此一举,还要弄出一副棺材来? 除非里面的尸体不能让人看见…… 方四德私藏小元的衣服,尸首无人见过,一把火后,谁知道里面装的是不是小元。 所以……小元活着。 正如她之前推测的那般。 可人又在哪…… “大人……”珠晖适时开口,想问问接下来的命令。 林清稍一摆手,道:“去宫里将杨统领叫出来,将墨横拿下,废掉内力。” 原本就是二选一,如此明白的栽赃嫁祸,不是秦涯,那就只剩墨横一个,之前没抓人,也只是这条线还没摸出来,不知有几层真伪,如今九成事情已经明了,可以收网了。 “诺。”珠晖领命。 然而偏在这时,远处几匹快马行来,直到眼前停下,有天禄卫,也有衙门的差役。 带头的天禄卫几步跑到林清面前跪下,不敢抬头,“禀大人,墨横……杀了几名狱卒,换衣逃走!” “逃了?”林清脚步微顿,轻嗤一声,“他耳朵倒是灵巧。” 那名天禄卫和衙役头压得更低了。 珠晖急道:“属下这就带人前去追捕!” “无妨,京中也没几个地方供他藏身了。”林清转身重新进入食铺,“自有人会带我们去。” 黑夜渐渐开始褪色,连风都多了一丝暖意。 食铺后院不算大,除了天禄卫,就只剩下老板柳三娘和两个伙计。 周虎和珠晖跟在后方,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周虎小跑两步,跑到林清身旁,出声问道:“头儿,您说的这个人……是谁?” 林清的目光再次投向柳三娘,伸手一指,“她。” 所有人看见看向柳三娘,瞬间全部长刀出鞘半寸,警惕的盯着她。 天禄卫都清楚林清的能力,也知道但凡被林清指出来的,就没有无辜之人。 所以林清说柳三娘有问题,那么柳三娘哪怕不会武功,弱柳扶风,也照样有问题。 就连周虎与珠晖亦是神色微变。 如今那些在外逃窜的细作,除去一些喽啰,贼首也只有叶非空与黄大娘二人。 墨横便是叶非空,那么这个柳三娘就是黄大娘吗? 他们思索着,却又觉得奇怪,那几个船娘功夫都算不错,可这柳三娘却不懂武功…… 林清环臂而站,道:“知云舫的船娘不光有恨,也各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活计,不一定是武功,也没有人说黄大娘就一定会武。” 若真按照周虎他们的想法,很容易陷入惯性思维,那么最后被捉住的是不是黄大娘,还真不好说。 珠晖也是疑惑,“可柳三娘来处明确,又与刘青有关,那毕竟是自己人,不至于做出这等糊涂事。” “柳三娘确有来路,跟脚清晰,可谁又知道此处跪在这的是否还是那个被刘青赎身的柳三娘。”林清勾起唇,明明在笑,却透着戏谑。 “民妇听不懂官爷的意思。”柳三娘稍稍垂着头,长发垂下,将脸颊遮的很是严实。 林清轻笑一声,扭头唤道:“钱良。” 钱良一直站在远处,闻言上前,禀道:“已经让弟兄详细查过,柳三娘十岁入春雨楼,钻研乐器诗词二道,半年前与刘青熟识,两月前求刘青赎身,之后一直在刘家外宅住下。 直到一月前柳三娘外出进香,归来后便买下这处商铺,挂在刘青名下。” 柳三娘默默听着,直到此时方才开口,语气仍旧平静无波,“过了半辈子,民妇不愿依靠男人过活,但身为贱籍,律法之下,亦有不可为之事,不知民妇何错之有?”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柳三娘没有错,可你不是柳三娘。” 柳三娘轻蹙柳眉,“官爷句句说民妇并非三娘,又有何证据证明?” “柳三娘十岁入京,学的也是京中青楼里的那些东西,步履摇曳生姿,身体更重美感。 而黄大娘身为船娘,常年生活在船上,水中情况多变,更重平衡,哪怕习舞,亦有遵循平衡之道。” 若平衡不好,船只随波逐流,来回动荡,又如何跳舞走路。 这也就导致船娘的身段要比京中女儿更加柔软。 “两者环境不同,姿态亦是不同,都是被练进骨子里的东西,根本无法掩藏。”林清扫了眼柳三娘,“就比如你现在的跪姿,京中女子双膝并拢,绝不会外扩,一身肌肉吃力也多在小腿。 再看你,双膝隔有一拳距离,吃重在两膝之间,上身肌肉吃力均匀,以脐下寸许作为支撑点,反而双腿肌肉放松。” 能看出这个‘柳三娘’不止平衡性极强,且有很强的舞蹈功底。 但那个春雨楼的柳三娘并不善舞。 柳三娘眸光微动,声音仍旧不卑不亢,“不过跪姿罢了,官爷若以此便说民妇是假的,未免太过儿戏。” “那口音呢?”林清意味深长的瞥着她,随即抛出第二个问题。 自幼在京中生活的人,如何又学的南边口音? 果不其然,柳三娘忽的一愣,下意识抬起头瞪向林清,又随之意识到不妥,再次垂下头去,正要开口解释,便被林清打断了。 “不急,跪姿也好,口音也罢,只是让我知道你这个人有问题罢了。”林清笑了笑,抬手指向地窖,“此处既然是你购买,为何要安置两处地窖,方四德之事,你可知情?” 柳三娘道:“这两处地窖一直都有,民妇做的是小本生意,用不到,自然也没动过,哪想到里面竟藏了东西。” “推得倒是干净。”林清漫步而行,“地窖密封粗糙,灰尘极大,一日不清理便能积聚上极厚的灰尘,可刚刚我们所见,那些东西可不像放在地窖几日的样子,若无人实时清扫,又如何那般干净?” 她停在柳三娘身前,缓缓俯下身,低声轻语,“一个常年生活在船中之人,又如何知晓这北方的尘埃有多厚重。” 柳三娘身体咻的一僵,仍旧辩道:“民妇都不知那地窖里有什么,又如何会去清扫,说到底民妇是贱籍,这铺子挂的也是旁人的名字,民妇只管做好铺子里的买卖,哪敢事事插手。”《 》 490-500 第491章 第 491 章 …… 第491章 柳三娘胸有成竹。 姿容也好, 灰尘也罢,都不足矣真正的指向她。 更何况她与叶非空也研究过林清以往的行事风格,对此人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此人重疑,狡诈成性。 这也恰巧是最合适的突破口, 只要把真相摊开了摆在林清的面前, 七分真实, 三分虚假,反倒会让林清无法判断真伪。 虚虚实实, 身处迷雾, 方才能敌人看不真切,而后借机找到出路。 柳三娘相信叶非空的判断, 稳下心神,重新跪的笔直,从容不迫。 此时,搜查食铺的天禄卫也一一回来, 带头的天禄卫来到林清面前, 垂首禀报:“食肆一切正常, 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搜遍柳三娘的屋子,并未找到钥匙, 但发现一张租契。” 林清接过那张纸看了眼,这是张私契,写的是将后院以每月五两白银租给方家, 租赁下方盖着印记, 一方是方四德的名字,另一边则是刘青的私印。 林清看见那印上的字,顿时一阵古怪。 什么事都扯着刘青, 生怕跟她套不上关系是吧? 但这玩意儿又不能说它不合理,毕竟京城这地方寸土寸金,有的是几家合伙租一套院子,又或是房主将房屋拆分出租。 所以人家租个后院,柳三娘也只是有此处的使用权,又如何知晓人家在院子里干什么。 看起来离谱,却又意外的合理。 但并非这张租赁就没有问题,相反,问题很大。 就比如这落款,一般都会先写名字、铺名、位置、日期等,而后盖上印,防止篡改。 可这纸上却以印替名。 以叶非空的武功,盗印轻而易举,但要让对方心甘情愿的写上名字,就需要一些谋划了。 谋划需要时间,可他们两方如今最缺少的便是时间。 而且以这墨迹新旧程度推算,也就是近几日的事情。 林清心思微动,与旁边的珠晖耳语几句,让他离去。 而后她继续看向柳三娘,扬了扬手中的租契,“见过蠢的,就没见过这么蠢的,我就好奇你们究竟有多自信,就这么把证据往我手里送?” 柳三娘不卑不亢,“这东西民妇也只是替人收着,主子说要守口如瓶,民妇便不提半字,又有哪里不对?” “刘青是皇商,但凡刘家做契的印都必须在府衙留底备存,只要你们偷其中一个盖上,我也就不说什么。 你说你们都潜入刘府了,偷哪方印不好,偷这个?” “这印有什么问题?”周虎也觉得有点奇怪,好奇的看了看那租令上的红色泥印,“这字写的好看……等等,我好像在哪见过?” 林清道:“这是我恩师的字迹,除夕时刘家送了不少礼品,这印是回礼之一。” 刘家的生意如今都靠昭国公府顶着,逢年过节自是要送重礼,林清也得象征性的回些礼物,还得送样东西,让刘青觉得意义非凡,印章就很有意义。 字是她找柳先生要的,雕刻走的是神霄宫那些能工巧匠的路子,完事和其他回礼一同送至刘家。 这种印就不是拿来用的,而是用来供奉的,证明昭国公府和刘家的合作关系。 刘青脑子锈了也不会用它乱盖,还盖在一张私契上。他就不怕林清一个恼怒杀他全族吗? 周虎也一瞬间就想透了,顿时目瞪口呆,看柳三娘的眼睛都有点直。 这算什么事,用他家大人送出去的印盖在一张伪证的租契上,转头又送到他家大人面前? 林清大抵也能想到,深更半夜,叶非空摸进刘家,在一堆私印里找到这个跟供宝贝似的印章。 能当宝贝那必然是格外重要,由它盖印的契纸身价也得成倍增长,彻底让刘家跟这事扯上关系。 就算最后事发,刘青逃脱不开,林清便缺了一个来钱的路子,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让她堵心。 林清嘴角微微抽了几下,揉揉眉心,再看柳三娘时,发现对方的眼睛也有点直。 任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跟疏漏,就像是跟人家讲了个笑话,结果回头发现,人家看她跟笑话似的。 这种计划之外的崩溃,让人就跟吞了苍蝇一样,尤其如今这种生死一线的时机,后背寒毛直竖,连头发丝都好似有了反应。 柳三娘有点绷不住了。 林清多少也有点无奈,她将契纸交给周虎,就听见旁边珠晖禀报:“大人,弟兄去刘家看过,刘青数日前已经离京,听他家人说是东边商路出了问题,需要他亲自处理。 如今哪怕快马加鞭去叫人,一来一回,也得两三日时间。” 林清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春雨楼的老鸨也到了。”珠晖接着说道。 不多时,两名天禄卫带着一名花枝招展的妇人走过来。 老鸨自是认识林清的,偷偷来春雨楼偷腥的达官显贵多的是,可但凡林清上门,那就准没好事。 如今再次看见林清这张脸,她顿时就跟吃了三斤黄连似的,苦的五官皱成一团,白粉扑簌簌的往下落,跪在地上急道:“国公爷冤枉啊!奴一直好好做生意,绝没干过什么犯法的事儿,若真做错什么,您也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吧!” “闭嘴!”珠晖都听不下去了,大声呵斥,而后指着柳三娘问:“此人你可认识?” “这是……”老鸨仔细端详着柳三娘,忽的一拍脑袋,“这不是三娘嘛,怎不跟刘老爷吃香喝辣,跪在这干什么?” 语罢又是一愣,看看柳三娘,又看看林清,心里闪过一个猜测,顿时打了个激灵,垂下脑袋不敢说话。 老鸨的话却让众人又是一愣,柳三娘跟着老鸨这么些年,总不至于被老鸨认错,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清倒不觉意外,黄大娘是船娘,本身职业与柳三娘就对口,行事风格上多有相似,普通人不经训练,未必能看得出来。 而且黄大娘有心扮成柳三娘,自然也会在妆容上下功夫。 易容之法。 暗九便是精通此法,可以任意改变相貌,哪怕骨相也能随之改变。 黄大娘看来对易容也有些研究,但并不算精,与柳三娘也只能达到七八分相似,所以老鸨才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柳三娘。 柳三娘却是微微一笑,“大人听见了,民妇的确是柳三娘。” 林清也笑了,双目直视柳三娘,“可柳三娘不会对方四德藏起的东西感兴趣,不会为了担忧留下痕迹每日将家具重新擦拭。” 她从周虎手中拿过那个木盒,在柳三娘的眼前打开,露出里面那些密信,“你要找的是这个?” 柳三娘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先前心头升起的得意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林清闲适的摆弄着盒子里的东西,“我还是那句话,北方的灰尘不是你能明白的,即便你仔细清扫,不过个把时辰,那尘土便能重新覆盖。 时间仓促,你算不准时辰,打扫看似仔细,却也因此留下证据。” 柳三娘想不通,她想不通已经这么仔细清理,到底还能留下什么,她甚至觉得林清是在诈她,可仍旧下意识询问:“什么?” “坐塌下有一道泥印。” 柳三娘忽的一愣,脑海里闪过什么,却快的让她捉不到痕迹。 林清垂眸,看向柳三娘的手腕,那双手腕很是纤细,一对绿镯挂在腕上,衬的那皮肤更加白嫩。 “想来你也发现那坐塌有些奇怪,伸手查探,却忘了一这双镯子。” 玉镯需要养护,否则便会失水,民间最普遍的法子便是涂上一层动物油脂。 这店铺不缺猪油,刚好用来养镯子。 女子多爱美,黄大娘这般姑娘,更是将这一条印在了骨子里,她会下意识注意养护皮肤,也会下意识养护那些首饰。 但油脂触碰坐塌下的尘土,便如和泥一般,形成了一道泥印。 一道有着猪油香气和女子养护肌肤涂抹的膏脂混合在一起的香气。 之前的柳三娘或许已经不在了,现在的柳三娘已经成了黄大娘,而黄大娘从一开始便已经暴露了。 林清看出黄大娘和叶非空背后的含义,不过是想利用她的性子,让她反而无法轻易的下决定。 但凡一步走歪,最后输的便只能是她。 可他们似乎忘了。 她是天禄司指挥使,又不是刑部衙门,跟她将规矩玩阴谋,得看看她手里的剑同不同意。 之所以将道理,不是规矩礼法逼迫,而是她愿意讲道理,仅此而已。 柳三娘忽的瞪大双目,瞳孔骤缩,整个人仿佛陷入某种惊涛之中,惶惶无渡。 信仰崩塌。 叶非空便是她的神,她相信叶非空的判断和计划,也觉得一切非常合理,结果到头来方才发现,原来她真的是个笑话。 真相比她幻想的更加轻易,就像风吹过砂砾,形状早已定下,无法更改。 林清却懒得管黄大娘如何的失魂落魄,“所以你们为何将这些东西放在方四德的手中?” 明明这些密令极为重要,叶非空为何不仔细藏好,却交到方四德手中,又安排黄大娘暗中将寻找? 第492章 第 492 章 …… 第492章 事已至此, 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周虎瞥了眼钱良,钱良微不可寻的点了下头,而后带着一队弟兄将柳三娘押走。 珠晖好歹也是天禄司的老人,一看便已明了, 快步来到林清身旁, 问道:“那些家具要怎么处理?” 面上说的是家具, 实则在问林清蔡国公府需要不要一同料理。 林清负手而立,沉思片刻, 道:“先全部送入营所, 由专人看管,蔡国公府那先放放吧。” 如今祥瑞之事正在推进, 又恰逢使团入京,朝中局势不疑有变。 她话音稍顿,抬手示意珠晖附耳过来,低语几句, 待珠晖点头应下, 便让他先行离开。 周虎这时也走了过来, “头儿, 这边的人手已经整合,留下两队继续搜查, 其余的随时可以离开。” “嗯。”林清应了声,抬步离开这里。 …… 另一边,天色刚泛起鱼肚白, 街道上也有了稀稀疏疏的行人, 钱良只带着一小队的人,押着伪装成柳三娘的黄大娘。 刚转过街角,就遇见另一队天禄卫。 打头的名叫陈勇, 跟他一样管着一队人手,在天禄司内也算熟络。 钱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陈勇便先一步跑过来,抬手在他的肩膀上了拍了拍,笑道:“钱良,你小子这回可真是走了运!” 钱良呵呵一笑,“什么走不走运的,咱们不都是给天禄卫办差。” “话可不能这么说。”陈勇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满是羡慕,“你这回可是在指挥使面前露了脸,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兄弟我。” 钱良心里高兴,面上却沉下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天禄司升官凭的是功绩,我能有如今的位置,不也是跟大人去了趟北境拼出来的。” “北境那趟我可听说了,确实凶险……”陈勇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眼神有意无意地往钱良身后瞥了眼,话锋一转,“对了,你们这是又抓到细作了?” “大人明察秋毫,黄大娘落网。”钱良说着,瞥了瞥陈勇后方押着的犯人,“怎么只有一个?” “你刚没看见?”陈勇讶异道:“那个方四德让周头儿那边带走了,自然只剩沈靖川一个,说起来这人也奇怪,就跟哑巴了似的,一句话都不说。” 钱良顺着陈勇的目光看去,只见沈靖川双手被铁链捆着,头微微低着,眼观鼻,鼻观心,任由旁边的天禄卫推着一步步往前挪。 钱良与陈勇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放缓速度,原本分开的两队人渐渐凑到了一起,人数相当,被押解的黄大娘距离沈靖川越来越近。 便在这时,异变突起。 沈靖川猛然抬头,原本平静空洞的目光瞬间满是煞气,肩膀撞向一旁的天禄卫。 一边的天禄卫好似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一般,躲闪不及,左肩好似骨骼错位一般的剧痛,双手下意识一松。 沈靖川脚步一顿,立即停下,双手一把握住那名天禄卫腰间的刀柄,借力一抽,刷的一声,银芒出鞘。 此时其他天禄卫也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抽刀,向沈靖川劈来。 沈靖川不躲不避,一刀劈向押解黄大娘的天禄卫。 那股子凶劲逼得押解的两名天禄卫不得不暂时避开。 于此同时,身后的刀锋已至,其中一刀直接穿透沈靖川的小腹。 沈靖川闷哼一声,刀锋再次变换,回身乱砍,逼得众人纷纷后退,而后聚力一刀,劈在黄大娘捆住双手的锁链上。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火花飞溅,铁链上愣是被劈出一道裂口。 这就足够了! 沈靖川胡乱挥砍,刀刃带着风声扫过,逼得天禄卫纷纷后退,黄大娘趁机挣脱出一只手,飞快地伸进袖间摸出一截巴掌大的短笛,放到嘴边猛地一吹。 短笛看着不大,却有雪白的雾气从中飘出,辛辣刺鼻,源源不断,眨眼间便已让周围朦胧,也熏得天禄卫眼泪鼻涕不断。 待白雾散去,已没了沈靖川和黄大娘的身影,只留下一地涕泪横流,弯腰咳嗽的天禄卫。 钱良与陈勇远远的看着这一幕。 钱良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咱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说什么呢!”陈勇低咳一声,“好手都在王副使那边,这次咱们这边大半都是新人,咱们这是教导年轻后辈。 演戏就得真实,不管敌人放的是什么腌臜玩意儿,上面一句话,咱们就算是命不要了,也得扛着。” 钱良看看陈勇,又看看仍在涕泪横流的一众年轻后辈,默默点了点头。 陈勇呵呵笑着,拉着前往往人群里走,“行了,咱们的任务也完了,赶紧整队,别真把人给弄丢了。” 街道空旷,烟雾散得也快,不过片刻,大家伙便已缓过劲来。 陈勇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打开之后,两只蜜蜂从中飞出,半空中悠闲的转了两圈,接着像是嗅到什么气味,朝东方飞去。 天禄卫迅速整队,跟着蜜蜂往前追去。 沈靖川拉着黄大娘跑的飞快,尽管身上有伤,但内力还在,借力不行,跑快点却不是难题。 直到与那些天禄卫甩开一段距离,方才用刀剑卡进锁链薄弱之处,几声响动之后,便将其撬开。 黄大娘蹙眉问道:“天禄司的锁这么好撬?” “这并非天禄司的制式,想来时间紧急,是从衙门里拿的。”沈靖川一边说着,一边拽着黄大娘继续往前跑去,晃出一条胡同,外面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他接着说道:“之前带秦涯离开,我便担忧有意外发生,提前寻了马车在此候着,如今正好用上。” 黄大娘没说什么,径自钻入马车。 车厢破旧,带着一点酸臭,与街边租赁的马车几乎一样。 沈靖川道:“我先送你出城。” 黄大娘却是摇了摇头,“林清不可能放我们离开,只怕这会四城门皆有人守着,我们一旦露面,便会立即被捕。” 沈靖川蹙起眉,“那现在去哪?” 黄大娘失神片刻,冷声道:“去找叶非空。” 沈靖川应了声,他没那么聪明,黄大娘说了,他听着就是,随手找了件衣裳披上,掩盖血迹,又拿过斗笠戴在头上,熟练的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马车向东而行,速度并不算快,汇入街道上的车马之间。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城东。 这会正是官员上值时间,不少官员或徒步或乘车往衙门走,多了辆马车并不突兀。 沈靖川驾车来到城东一间宅院后门,抬手叩响木门。 “咚”,“咚咚——” 很快,后门便从里面打开,看门的小厮岁数不大,扫了眼二人,并未言语,直接放二人进来,重新将门锁好之后,在前面引路。 小厮专走小路,却也能看出宅院颇大,建筑华美,错落有致。 直至后边一间院子,小厮停在门口,垂首不言。 院门开着,黄大娘先一步进入,沈靖川紧随其后。 没走多远,便能看见正房,房门开着,有一断臂之人站在门前正盯着他们,阴鸷的像是淬了毒。 他是叶非空,也是墨横,耳目送来消息,他知道事情败落方才来此,不曾想前脚刚到,后脚就见这二人也进了这里。 “主子……”沈靖川被看的头皮发麻,强挺着唤了一声。 “叶大人。”黄大娘却不惧,莲步轻移,来到叶非空面前,“林清不上当,我们暴露了。” 叶非空没有说话,仍旧直直的盯着他们,许久,直到黄大娘也惧怕的垂下头,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满是寒意,“谁让你们来这的?” 黄大娘稍稍蹙眉,“如今京中皆在林清掌控,我们无处可去,唯有张府……” “那你们怎么不去死!”叶非空打断她的话。 黄大娘和沈靖川没想到叶非空竟说出这种花,皆是一愣,震惊的看着叶非空。 “你们知道你们做了多大的蠢事?蠢货!两个蠢货!”叶非空剧烈的喘息着,好一会才缓缓平静下来,“原本林清不一定能猜到我藏在哪,但你们一来,她便知道了。” “怎……怎么会呢?”沈靖川呆愣愣的说着,他一路小心,又熟知他们这行的手段,自认为并没有被天禄卫跟踪。 下意识扭头看向黄大娘,突然发现黄大娘脸上血色褪去,苍白如纸。 沈靖川心里一突,终于察觉到一抹不对。 以天禄卫神鬼通天的能耐,他这一路……似乎平静过头了…… 沈靖川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嘴,却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他们似乎闯大祸了…… 下一刻,仿佛印证他的猜想,张夫人急匆匆走来,满面焦急,声音急促,“出事了!天禄卫突然出现,已将张府团团围住!” 张氏已是中年,身着一袭素色衣裙,不施粉黛,却有绰约之美。 她是城知府张彦的夫人,家族亦是盛国留在宁城的细作,之前对京城同僚并不熟悉,还是叶非空寻到她,方才知道京中发生何等变故,最后也只能按照叶非空的命令行事。 不曾想如今竟被天禄卫找上门来。 张氏急道:“我让下人拿来衣服,你们换好混进去,待找到机会速速离开!” “来不及了。”叶非空微微闭目,“事已至此,该来的贼,自然已经到了。” 此言一出,沈靖川、黄大娘和张氏本能看向院门,却不知何时,空旷的门前已经出现一个人。 是林清。 三人齐齐色变,双目瞪大。 第493章 第 493 章 …… 第493章 林清环胸而立, 眸底噙着浅淡笑意,不像是过来抓人的,反而像是过来串门的。 这些人最后能落脚处不少,但要说能藏住人, 倒也不算多。 但得利最大, 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放眼全城也唯有两处。 一个是皇宫,毕竟那个能将叶非空带入宫中的眼线还未找到, 若要藏入宫中想来也是有机会的。 但入宫容易, 出宫变数却极大。 禁卫并非摆设,天禄卫也在宫中有所部署, 只要那个眼线一动,这些人必会落网。 剩下的一个便是张府。 张氏入京时间不长,又一直深居浅出,但凡林清有半分差漏, 未能从沈方茂口中探出张氏的名字, 又或是前后顺序颠倒, 晚上半刻, 孰胜孰负,亦不好说。 林清的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 径直略过如毒蛇般盯着她的叶非空,转而看向张氏,稍一颔首, 道:“本想过几日待张夫人外出进香时再好好谈谈, 如今倒是不得不提前登门,空手而来,总归不大好。” 张氏脸色难看, 咬着牙道:“倒是我小瞧你了。” “不如张夫人藏的好。”林清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右手握住剑柄,右耳微动,轻而易举捕捉到右侧墙上数道微弱的呼吸。 那边是个小小的园景,靠墙的地方栽着两棵老树,此时虽未抽芽,枝条却层层叠叠,很是隐蔽。 几道人影藏于其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林清微微勾唇,抬起右脚跨出一步,脚掌落地之时,长剑骤然出鞘,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白色残影,如云如雾,转瞬便消散了。 剑气荡起微风,飘然而至,下一息,数道血线喷射,染红了枝条。 接着几具尸体轰然坠下,横七竖八的掉了一地。 温热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下,逐渐在地面汇聚成一个个小小的血洼,浓郁的腥气弥漫开来,仿佛连空气都变的粘稠湿重。 林清闲适而行,取出一方雪色绢帕,将剑刃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去,嘴角挂着和善的笑意,“好歹也是官员府邸,竟有杀手潜伏,本官出手清理,也算是全了礼数。” 张氏脸色愈发难看,浓重的血腥味直往鼻腔里钻,熏得她喉咙阵阵发紧。 那些都是夫君给她护身的死士,数量极少,结果林清一剑就给她弄死大半! 张氏一颗心都在滴血,可恐惧也在心底发芽,骤然长成参天大树。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培养死士这种事只要不搬到明面上,自然无人去管,可一旦说破,便是大罪。 她的夫君是一方封疆大吏,只要稳得住,朝廷一时半会也不敢真把她怎么样,否则地方一乱,足够京中喝一壶的。 “蠢货。”叶非空眼尾扫过张氏时,说出的话如淬着冰似的冷,“林清既然敢站在这里,必定已让人往宁城送去消息,怕是张家被围的消息还未送去,张彦便已被天禄司暗卫拿下。” 张氏美眸骤然瞪大,踉跄几步,后背撞在廊柱上,整个人如失魂一般,最后那些底气被彻底碾碎。 可没人在意她。 不过一个即将落魄的张家罢了。 叶非空的目光紧紧落在林清脸上,“神交已久,今日一见,着实恨不能杀之后快。” “哪里,比不得叶大侠弯弯绕绕,手段狠绝,连手下人都没个好下场。”林清松开手,那染血的绢帕缓缓飘落在地上,轻轻一笑,语气满是讥讽,“这死的死伤的伤,抓的抓散的散,最后剩下两三只硕鼠……” 她的视线在黄大娘与沈靖川脸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道:“也算物尽其用。” 叶非空冷哼一声,“不必废话,棋差半招,愿赌服输,我叶非空的命便在这里,只怕你取不走。” 他自腰后取出一只铁手套,直接套在右侧断掉的手臂上,连接处严丝合缝。 铁手被打磨的很是光滑,三指握拳,唯有食指与中指伸直,成剑指状,却又稍加更改,两根铁指成尖刺状。 这样一看,倒比人手更加凌厉。 林清挑了挑眉,怪不得叶非空甘愿斩断右手伪装,原来竟是这样。 而后,叶非空从怀中取出一个雪色瓷瓶,倒出一粒指甲大的药丸一口吞下。 林清蓦地一怔,她之所以一开始没能认出伪装成墨横的叶非空,不仅仅是因为那只断手,更因为他的体质。 柔弱久病,脆弱至极,经脉之中更无一丝内力,比普通人还要孱弱几分。 可此刻,一切都不同了。 叶非空的衣衫突然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皮肤游走,却又在片刻后沉寂,紧接着,内力陡然攀升,眨眼间便与她不相上下! 林清曾见过类似的情况,是蛊。 一种哪怕全身经脉碎裂,也能重新接续,并让实力翻倍增长的蛊虫! 她本以为这些蛊虫随着上雎小国的灭亡消失了,不曾想竟出现在这里! “所以……上雎残部,如今皆在盛国。”她喃喃着,眼中的杀气不断凝聚,有如实质。 不需要什么答案,叶非空如今的表现便已说明一切。 下一刻,叶非空骤然袭来。 声音仿佛都慢了片刻,唯有那拳套形成一道银色流芒,一息未落,便已到眼前。 这样的速度便是沈靖川和黄大娘都暂时忘了惧意,惊得微微瞪大眼睛。 以前的叶非空固然武功卓绝,但最多也只比秦涯高上分毫,后为了隐蔽自身又自断右臂,按理实力必然下降。 可如今一看,这一身内力不退反进,竟已有了顶级的气势! 惊讶过后,两人稍稍松了口气。 以如今叶非空的武功,林清绝不是他的对手,他们能活着离开的机会又多了几分。 然而下一瞬,林清动了。 她握住剑柄,向上一提,便听叮的一声,剑刃正好抵在两根铁指之间。 凝聚的内力激荡碰撞,如箭如盾,针锋相对。 轰的一声炸响,真气四散,卷起烈风,又再次碰撞。 龙虎相争,互不相让。 又是一连串的爆鸣接踵而至,混乱的将地面几乎尸体撕成碎片,又朝远处的张氏等人席卷而去。 高手过招,旁人便只是池鱼。 现实仿若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扇在沈靖川和黄大娘的脸上。 他们知道林清武功高强,但竟高到这种地步! 沈靖川脸色煞白,一只手揽住黄大娘,另一只抓住满脸茫然的张氏,猛地向后窜入房中,堪堪避过第一波混乱的气浪,却未能避过第二波。 顿时后背犹如被巨石狠砸了一下,他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被掀飞出去,直到撞在墙壁,摔落在地,又呕出好几口黑血。 黄大娘与张氏同样难受,哪怕有沈靖川垫着,五脏六腑仿佛都如移位一般,竟齐齐吐了出来! 不论三人如何狼狈,外面的激战仍旧继续。 初始也只是试探,林清也好,叶非空也罢,皆未使出全力,一招不成,立即变招。 他们的招式比雨更急,比风更快,空气都仿佛随之震动,身影晃动,却只能听见一阵阵细微的嗡鸣。 银芒划过,白光随至,往复翻转,直奔要害。 没有过多的花哨,只有你死我亡,比谁更狠,比谁更快。 叶非空虚晃一招,突然一脚蹬在树干高高跃起,左手随之打出一掌。 掌风凌厉,林清追击的脚步一顿,纵身腾跃,一剑横斩。 两道劲芒相撞,又是轰的一声,老树枝条大半断裂,碎枝飞溅,满地残木,犹如狂风过境。 混乱的气浪形成推力,将在半空无处借力的林清推向后方。 叶非空却先一步飞上高墙,已然借力转身,银色利刃直逼林清面部而来。 千钧一发,容不得思考,一切便成了本能。 生?还是死? 林清却平静的像是被分成两个人,一个仍在此处,另一个却飞到半空,纵观全局。 眨眼之间,便有决断。 她足尖点过一截正好飞过的碎枝,身体如箭,猛地迎上那刺出的利刃,不闪不避,任由那两截铁指刺入她的左肩,右手向后挽了剑花。 转瞬之间,剑已换手,她伸出右手,稳稳抓住那那截铁腕,唇角微勾,噙起一抹戏谑的微笑。 叶非空一开始着实没想到林清会这么冲上来送死,直到右臂拳套被对方抓住,忽的明白对方意图,顿时心脏猛地一抽,拼命想要后退。 可两人均在半空,虽有残枝乱飞,却不足以让他借力脱离林清的掌控。 高手过招,输赢只在一瞬,叶非空有这一瞬的慌乱,便已经足够了。 林清左手握剑,已然刺出。 下一息,一截断臂从半空坠下,落入碎木之上。 叶非空发出一声惨叫,整个右臂连右肩被齐齐斩下,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直至落在房前,滚了几圈方才停下。 林清缓缓落地,拔出拳套随手丢在一旁,不禁有些可惜。 最后一刻,叶非空还是躲开了,虽说右臂被齐肩斩断,但总归这条命却留下了。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张府的大门被撞开了,天禄卫蜂拥而入,很快便将府中所有人悉数控制。 绯红的官袍出赤红的潮水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将整个张府迅速淹没,直至此间院落。 第494章 第 494 章 …… 第494章 天禄卫一拥而入, 拔出兵器,冲进房中。 周虎也跟了进来,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林清左肩的伤口处,当即心下一紧, 忙从怀中掏出个瓷瓶递过去, “头儿, 要不您先回去找小顾大夫包扎一下,这边我来盯着?” “无妨。”林清在伤口周遭穴位快速点过, 而后接过药瓶, 拔开木塞,往伤口处随意撒了些药粉。 她身着深色布衫, 血液已经晕染开了一块,看不出颜色,却颇为黏腻,又被敷上一层黄色的药粉, 看上去多少有点邋遢。 “头儿……要不我让人把小顾大夫找来?”周虎看的眉心跳了跳, 哪怕他们这些糙汉受了这么重的伤都得哼上几下, 他们家大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简直跟受伤的不是自己一样。 林清横了他一眼,“多什么话, 把嘴给我闭严了,回头我去太医院随便捞个太医收拾一下就成,别让顾春那边知道。” 周虎弱弱的应了声, 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一扭头,就见原本冲进去的天禄卫纷纷持刀后退。 紧接着黄大娘与沈靖川从里面慢慢走出。 两人手握利刃,身前各挟持着一个半大男孩。 兵刃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大抵是第一次遇见这般阵仗,两个孩子脸上不见血色,满是恐惧,却又在看见林清时,不禁升起了一丝希望。 林清认识他们,正是善幼院时与她说过话的承运和承岳。 林清沉下脸色,周虎亦是满脸怒气,骂道:“衙门里那些龟孙,多丢了两个人竟也敢压着不报!” 任谁也没想到叶非空逃跑时还多带了两个人,估摸着那些衙役也是害怕被砍了脑袋,自以为两个半大小子也不重要,便将消息暂时压下。 黄大娘后方则是身受重伤的叶非空和张氏。 叶非空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多了一抹算计,“林大人最好让你的人再退远些,否则我这两名下属若是受到惊吓,拿不稳匕首,小心出了人命。” 他左手拿着一块棉布抵在右侧,鲜血已将棉布染红,双目杀意浓烈,恨不能将林清除之后快! 他强忍下杀意,呵呵一笑,却又因牵扯到右肩伤事,笑容扭曲变形,“对了,想来你天禄司也不在意这两条人命。”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摘星指叶非空,竟也玩起了人质威胁的勾当。”林清微微笑了笑,“倒也如你所说,我天禄卫手上沾染的人命可不少,又岂会差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此话一出,承运和承岳的最后一丝希望褪去,满是绝望。 黄大娘冷哼一声,满是不屑和鄙夷,“林清,你好歹也是大渊国公,当真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里!”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睨着她,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下一刻,一枚袖箭从远处楼阁射出,快若闪电,瞬息便至,不偏不倚,径直钉在黄大娘的眉心处,力道之大,只余一点箭尾在外。 一滴浓稠的血水流下,黄大娘美眸睁大,满是茫然,而后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这一变故让其余人皆是一愣,被黄大娘挟持的承岳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拾起那把掉落在地的匕首,一弯腰用尽全身的力气插进沈靖川的小腿! 沈靖川早已受伤,反应也不如一开始那般灵敏,也因此给了承岳机会,直到腿部剧痛方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哀嚎,连手上的兵刃也随之一松。 承岳直接扯住承运的胳膊,猛地向下一拽,已经傻眼的承运直接被拽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沈靖川本能的想要抓住二人,忽的后心一痛,他的身体骤然飞出,落向天禄卫的人群之中。 半空之中,沈靖川侧过头,看见正在收脚的叶非空,满心绝望和怨恨,比刚刚的承运二人还要浓烈,却只能眼睁睁等待着落地之时,死亡降临。 叶非空并不在意,黄大娘也好,沈靖川也罢,不过都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事已至此,棋子无用,自是要换他活命的机会。 时间紧迫,他确实漏算了天禄卫的暗兵,直到黄大娘身死他方才反应过来。 但这也足够了。 变故一出,也是他的机会。 他一脚踢飞沈靖川,但仅仅这样也不过稍稍阻挡天禄卫的脚步罢了。 还有林清…… 几乎是一息间他便看见准备蹲下的承岳,当即再次飞出一脚,正好踹在承岳后背,接着转身飞上屋顶,几个纵跃便消失了。 承岳反应不及,只觉后背一痛,整个人猛地被高高抛起,飞向墙边。 那里满地碎木,其中一截手臂粗的木枝正好被几块碎木夹住。 那木头顶部被斜劈开,不算尖锐,但以他的速度坠下,却足以捅穿他的肚子。 偏偏刚刚还在附近的天禄卫已经移开,一部分正冲向沈靖川,另一部分则冲向张氏和叶非空。 此时即便再返回也来不及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所有人脑子里也只闪过一点念想,连承岳也觉得他要死了,仅此而已。 林清将一切纳入眼中,此时此刻,唯有她能的功力足以救人,但救下承岳,便会出现几息的时间差,足够叶非空这等高手逃离这里。 天禄卫留不下叶非空,对方也不过抛给她一个二选一的问题。 救人?还是杀人? 林清并未多想,足尖借力,整个人快如一道轻风,瞬间便已飘到那断木之前,伸手拽住承岳的胳膊,忽的动作一顿。 左肩的伤口稍稍又裂开半分,刚刚止住的血液再次涌出,尖锐的痛感顺着肩颈窜上大脑。 林清蹙了蹙眉,再次发力,将承岳从那断木数寸的高处生生拽开,平稳落地,随后将已经傻了的承岳丢给赶来的周虎,再次借力跃起,朝叶非空离开的方向追去。 周虎心里急得要死,林清那伤可不算轻! 他一转眼,正好看见匆匆赶来的王武,随手把人丢了过去,转身就往门外冲。 王武早就到了,只是一直在远处布置神箭手盯着这边的动向,刚刚那支袖箭便是他下令射的。 他看着仍没回魂的承岳,试着将人扶正,结果刚一松手,承岳就软倒在地上,身体跟没了骨头似的。 承岳双眼发直,刚刚飞在半空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这会却浑身提不上一丝力气,心脏如打鼓一般,所有的恐惧和害怕齐齐涌上,又被活下来的庆幸充斥着。 直到承运连滚带爬的来到他的身边抱住他,才像是终于有了反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武没管这两个死里逃生的孩子,扭头环视四周。 张氏已是弃子,被天禄卫羁押,正麻木的戴上镣铐。 沈靖川亦没好到哪里,一条命去了七分,也就还有一口气吊着,被天禄卫用担架直接抬走。 王武正想前行,忽的被人抓住衣角,扭头一看,竟是承运。 承运咽了口唾沫,努力的抬起头,却并不如之前那么害怕,求助道:“小元……小元还在里面!” 王武皱起眉,转头喝道:“里头还有个孩子,先把孩子找出来!” 天禄卫迅速动了起来,不多时,一个瘦小的男童被一名天禄卫从房间里抱了出来。 “小元!”承运将小男孩也搂进怀里,眼眶发红,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小元瘦瘦小小的,身上穿着张府小厮的衣裳,即便被承运抱着,却无一点反应,眼神空洞,嘴角挂着早已发黑的血迹。 承运只以为小元是被吓到了,王武却察觉到一丝不好,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一阵难闻的恶臭散发出来,嘴里空空如也。 王武再冷硬的心这会也有些难受,“他舌头被割了。” 承运如遭重击,承岳也反应过来,抱着男孩哭的撕心裂肺。 王武不忍再看,安排两个天禄卫照看他们,转头走向别处。 “副使,找到一些东西!”远处下属突然跑来喊了声。 王武立即与他一同前行,直到张府库房。 这边正有一队天禄卫在清点张府财物,数个箱笼开着,其中一个装着布匹的箱子打开着,里面有几匹玄色的丝绸。 王武脚步一顿,疾步走到近前,手掌抚过那匹料子。 无论颜色、纹理,都与英国公府找到的那件龙袍分毫不差! 怪不得叶非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龙袍带入京城! 怪不得直到事发都无人察觉! 原来都是张氏夹带的私货! 当真是一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他咬着后牙,“搜!给我仔细的搜!就是只耗子也给老子挖出来!” 第495章 第 495 章 …… 第495章 张府之内, 天禄卫如利刃一般,一寸寸将张府的暗格密室悉数碾碎。 能有张氏这般的夫人,张大人自然也并非什么清官,贪来的钱财一一被搜出, 将前院堆得满满当当。 另一边, 周虎带着一队精锐跑过两条街道, 方才追上落在一条偏街上的林清。 这会天已大亮,偏街人虽不多, 却也不少, 林清身上带血,腰间佩剑, 愣是吓得一众百姓不敢过路,远远躲着。 林清却顾不得这些,左手搭在剑柄上,眉心微皱, 脸色略有苍白。 便如她一开始想的那般, 不过一个错眼, 这会已经找不到叶非空的踪迹。 尤其这会天已大亮, 百姓出行,便连血迹也被人群牲畜覆盖, 无法细查。 她瞥向周虎,问道:“引路蜂可有动静?” 周虎叹了口气,道:“刚刚放了几只, 但东南西北四处乱飞, 跟无头苍蝇似的。” 林清安抚道:“叶非空既然想逃,自然也会提前布置对付引路蜂的法子,不必在意。” 周虎是真的难受, “如今箭在弦上,就差这最后一下,难道咱们真拿那人没法子?” “四个城门皆有高手镇守,叶非空不敢靠近,他便是再想躲藏,也不过京城这块地方,瓮中捉鳖罢了。”林清说到这微微一顿,忽的问道:“盛国使团到哪里了?” 周虎也是懵了一下,他从昨夜就跟着林清办差,并没注意到城外情况,顿时有些自责。 若是孟杰在,势必已经注意到这点,他却直接抛到九霄云外,压根忘了问! “是属下失职……” 突然一声爆鸣在半空响起,截断了他后边的话。 两人寻声望去,就见半空中一圈白色烟雾缓缓散去。 这一声仿佛只是开始,又有数个光点升上半空,爆开,砰的一声,一点色彩向四周溅射,浅淡的像是融入那一片蔚蓝之中,唯有那一圈雪白的烟雾格外惹眼。 “焰火?”周虎认了出来,不禁疑惑,“谁家闲的大白天放焰火?” 林清却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使团入京了!” “这……这怎么可能?!”周虎惊得张大嘴巴,使团入京有一堆的规矩,更有礼部官员迎接才是。 以林清的官位,不可能得不到消息! 偏在这时,远处一辆马车疾速驶来,车窗猛地被人从里面推开,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吴有福。 吴有福看见林清,就跟看见救星似的,生怕人再跑了,忙叫:“国公爷留步!留步!” 林清和周虎纷纷驻足,扭头看向马车,直到马车在身旁停下。 车还未停稳,吴有福便直接跳了下来,踉跄几下,一瘸一拐的跑到林清面前,激动的直喘粗气,“国公爷,可算找到您了!” “宫中出事了?”林清双眉微蹙,吴有福如今跟他义父轮流伺候陛下,如今竟跑来寻她,必是出事了。 吴有福急道:“原本礼部上疏盛国使团两日后入京。可今日天还未亮,使团已至城门之外,礼部侍郎前往安顿,意欲将人暂时暗置在驿站内,却被盛国太子拒绝,他们要求立即入京!” 林清沉默片刻,“理由呢?” 吴有福咽了口唾沫,“突遇山匪,静婉长公主受到惊吓,病重不起,要立即入京求医。 消息送到时正巧赶上早朝,官员上书,要显我大渊仁善……” 不用吴有福说下去,林清也能猜到,盛昭烬消息不早不晚,早朝上官员不知内情,大渊又以仁孝治国,自然纷纷请求皇帝让使团提前入京求医。 李明霄虽是皇帝,却也不好当众讲出内情,等同于被自己人架在火上,不得不同意。 林清有些疑惑,其他人想不明白也就罢了,怎么王大将军和连左相竟也毫无反应? 以他们的嗅觉,不可能嗅不出猫腻。 周虎却是脸上一黑,“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山匪?当我们天禄司是死的!” “哎呦我的周大人,先别管山匪不山匪的!”吴有福急的捏起兰花指直拍大腿,“天禄卫行动也没个地方,咱家这一早上从衙门跑到城西,又从城西跑到城东张家,这会使团怕是已经入城了!” 语罢他立即靠近林清,附耳低声说道:“陛下密旨,国公爷可便宜行事,一切后果陛下给您担着。” 林清颔首,“我知道了,剩下的交给我便是,吴公公快些回去吧。” 吴有福连连点头,使团提前入京,宫中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他忙活,话已送到,后面他留下也是白搭,反而成了累赘。 吴有福转头便要蹬上马车,却又脚步一顿,转过头瞄了眼林清的左肩,心头沉了沉。 但天禄卫行事,他也不敢多问,待回去还得想想怎么跟陛下那边交代…… 吴有福蹬上马车,匆匆离开。 周虎也是急了,忙问:“头儿,现在怎么办?” “叶非空身受重伤,凭他自己逃不出京城,若是混入使团,盛昭烬必会保他一命。”林清冷嗤一声,“别忘了,他是盛国安插的细作。” 她转身往焰火密集之地行去,“他必定会出现在使团之中,那是他活命的唯一机会。” 周虎明白过来,立即跟上林清脚步,后方天禄卫自然形成两排,迅速跟上。 使团入城有特定的流程,会从北城门进入,入会同馆修整,等待皇帝召见。 此时,城北已经格外热闹。 禁卫已经赶到,将街道行人驱至两侧,每隔丈许便有一名禁卫值守,直至会同馆的方向。 使团入城,走在最前面的是大渊禁军,足有百人,接着才是盛国侍卫,不过二三十人,之后才是仪仗,旗阵,车队…… 场面看似热闹,但京中百姓也是见过其他国家使团的,则多少都有点奇怪。 人群里,一青年推了推旁边的老者,小声道:“我记着去年一小国派使团过来,好像也就这么点人啊?盛国好歹也是大国,怎这么寒酸?” 老头吹着胡子瞪向青年,“我咋知道,你怎么不去前边问问官老爷!” 青年缩了缩脖子,扭头继续看热闹。 两边看热闹的百姓不少,他国使团入京的场面也是时常见到,如今盛国这般奇怪,也是议论纷纷。 盛昭烬作为盛国太子,又是使团之首,却并未坐车,而是骑着一匹玄色大马,走在仪仗后方。 他并非听不见百姓议论,却双眼微阖,充耳不闻。 不过些许小事,又何必在意。 直到叶非空出现在人群之中。 叶非空披着顺手牵来的深色布衣,勉强遮住右肩伤势,一张脸因失血过多显得苍白。 好在有蛊虫撑着并未倒下,但以他如今的身体,失血实在太多,已经能察觉到蛊虫正在失控。 两人视线相对,而后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使团中一侍卫悄然离队,与叶非空一同隐入人群。 片刻之后,叶非空归来,身上已然换上盛国侍卫的甲胄,穿过禁卫,堂而皇之的走入使团的队伍中。 后方的马车很多,有供女眷乘坐的,也有运送礼物的,还有一辆则是空的。 叶非空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他如今已入使团,是非黑白还不是太子一张嘴的事情。 若大渊强行捉拿他,盛国便有开战的借口,顺理成章,便是朔国那墙头草也说不出什么。 他安全了!他赢了! 叶非空强压着激动,方才没让笑容太过明显,抬步走向那辆空马车。 林清远远看着,却并未上前,转身步入一旁的酒楼,登上二楼包厢,透过窗户注视着下方的街道。 几乎是瞬息之间,盛昭烬便注意到了她。 他勒马向前,稍稍侧头,目光牢牢锁定林清的方向,下颌微抬,上眼皮轻轻下压,目光如攀附利刃的毒蛇,獠牙隐现,却并不靠近,像在戏耍猎物一般。 ——庄定离手,输赢已定。 林清眸光微冷。 ——未必。 她看向远处已经走到马车前的叶非空,对身后的周虎吩咐道:“拿弓来。” 片刻后,一副弓箭便放在她的手中。 林清拉弓搭箭,两眼一线,如鹰隼般瞄准叶非空。 盛昭烬神情一变,惊怒交加。 ——林清,尔敢! 林清视若无睹,将弓弦拉至最满,骤然松手。 箭矢如闪电般射出,瞬间便至。 叶非空已经踏上马车,正伸手打开车门,原本放松的心神忽的一紧,后背汗毛倒竖,有心闪避,可身体仿佛已经到达极限,连蛊虫的反应都变得迟钝! 接着后心一凉,一阵剧痛袭来。 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稍稍垂头,看见心口突出的一截带血的箭尖。 叶非空升起一阵绝望和不甘! 明明只差一点! 就差这么一点! 他却眼睁睁看着身体从车上滚落,一阵阵的抽搐着,血液从眼耳口鼻中不断涌出,直至耗尽最后一口气。 原本正在看热闹的百姓安静了一瞬,而后立即陷入恐慌。 “死人了!” “有刺客,快跑啊!” 人群混乱,四处奔逃,禁卫勉力维持,高声喝止,艰难的恢复秩序。 盛昭烬亦被数名盛国侍卫围起,搀扶远去。 他拼尽全力般扭头注视着林清,一双眸子里是被挑衅后的愤怒和化不开的杀意。 林清微微勾唇,扬起一抹浅笑。 如今才是输赢暂定。 第496章 第 496 章 …… 第496章 街道上已乱作一团, 盛昭烬的马丢了,身边仅剩数名盛国侍卫,艰难的护送他朝人少的地方行去。 盛昭烬却猛地脚步顿住,他忽然意识到之前一个被忽略的问题。 这里是大渊的京城, 林清生性重疑, 势必不敢冒着两国开战的危险动手。 但若林清动手, 他也要料准后续的行动。 叶非空的尸体就是关键! 盛昭烬转头看向一边的侍卫,急道:“去尸体那里!要快!” 侍卫不明所以, 却不敢耽搁, 立即改变路线,带着盛昭烬往那车那里赶。 前后也不过数息时间。 可当他们费力的穿过人群, 抵达那辆马车时,地上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两只被割开脖子的公鸡。 公鸡还未断气,无力的扑腾着翅膀, 鸡血洒了一地, 将仅有的那点血迹覆盖。 盛昭烬的脸色骤然沉下, 再次扭头瞪向远处的酒楼, 可那窗口已空了。 林清离开了。 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想最后的结果竟是这般讽刺! 但那又如何! 盛昭烬怒火中烧, 嘴角却缓缓勾起一点弧度。 便是输了一局又如何,最终的胜利方为赢家。 “殿……殿下?”侍卫看在眼里,浑身发寒, 连语气都有点微微发颤。 “无妨。”盛昭烬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 “整理好队伍,先去会同馆,为长公主……求医。” 侍卫纷纷低头, 应下命令。 不多时,京巡卫过来支援,混乱很快就被制止,一切再次恢复秩序。 也有衙门里的官员过来调查尸体的事情,却在听见某些消息后又纷纷偃旗息鼓,不再多问。 唯有盛国使团像是被蒙上一层阴云,直至入会同馆内。 …… 另一边,林清离开酒楼,便想前往太医院料理一下伤口。 伤在左肩,先是救人,又强行拉弓射箭,伤口生生被崩开了几分。 她好歹也是血肉之躯,刚刚杀人时不觉得什么,这会放松下来,左肩顿时疼到麻木。 然而她还没上马,就被顾春和瑾瑜给截住了。 瑾瑜双眸微眯,担忧之下,又好像藏着无数把刀子,嗖嗖嗖的往她心上戳。 戳的林清笑都笑都不出来了,只能尴尬的瞥向一边的顾春,然后更僵硬了。 顾春紧抿着唇,那脸白的跟她有一拼,担忧和怒火并存。 也不知这两位在这等了多久…… 林清瞥了一眼身后的周虎。 周虎急得直抓脑袋,“不是我,真不是我……” 瑾瑜轻哼一声,“我料理完渝州那边的事刚刚回来,听说你在宫中,便去宫中寻你,正好遇见吴公公回来,得知你受了点……轻伤。” 他瞄了眼林清左肩的伤口,“之后便找到顾春过来瞧瞧。” 好嘛,破案了。 林清忙道:“我正想回去找顾春来着,你们来的正好,我这伤是被叶非空那兵刃刺的,也不知有没有毒。” 此言一出,瑾瑜果然停止了飞刀子,脸上的担忧压都压不住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春的速度更快,先是看了眼林清伤口的血液,而后迅速搭脉,片刻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又从怀里取出一包药粉递给林清,“先把这个吃了,立即回府,我给你处理伤口。” 其实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处理,但这一会林清也不好再提,抬步上了顾春二人的马车。 剩下的事也只能周虎暂时接手。 林清回到国公府,立即被推入房间,顾春紧随其后,接着猛地转过身,将身后的瑾瑜拦住,“大人伤势严重,我必须仔细对待,不便有人打扰。” 瑾瑜颇为疑惑,他也没少见顾春为人治病,这般态度却不多见,但他并不怀疑顾春的医书,立即点头,“我在外面守着。” 顾春点了点头,待东西备齐,直接将门关死。 林清已经坐在床上,见状一笑,“瑾瑜的脑子很精明的,不过是吃亏在教书育人,甚少与外界接触,不明人心险恶。 但经过这段时间历练,进步匪浅,你这么说反倒让他起疑。” “要不然呢,让他进来,暴露大人吗?”顾春清洗双手,拿起剪刀,将林清左肩的衣料小心剪开,直至暴露整个伤口。 林清笑了笑,尽量放松身体,逗弄道:“呦,脸不红心不跳,下次出门,保不准我就不用遮掩了。” 顾春的指腹轻轻按压伤口稍远的位置,一点点检查骨骼伤情,“如今大人是患病,我为医者,又岂能有那些龌龊心思。” “哦……”林清了然点头,忽的眨了眨眼,“那你手抖什么?” 顾春的动作顿住,垂下头,掩盖住眼里的自责,熟练的清创止血,缝合包扎…… 林清尴尬的摸了摸鼻尖,“都是小事,那兵刃过来时我连位置都调好了,皮肉伤罢了,不必在意。” “大人,伤无小事!”顾春猛然抬头,神情严肃,“我曾见过因为指尖一道伤痕而丧命之人,也见过自以为无事,最终却因伤重不治!” 林清并不觉得自己是笨口拙腮之人,可此时却说不出话,张了张嘴,却只能沉默下来。 室内寂静下来,唯有顾春动作时发出一点声响。 大半个时辰之后,房门方才重新被顾春打开。 院子里多了不少人,除了瑾瑜,秋娘和明月也在,裴绍光也赶了过来,脸上全是担忧。 他们走进房中,看见林清坐在床榻旁,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皆白的里衣,顾春将剪碎染血的布料小心清理,整间屋子除了还未散去的血腥味,再无其他。 秋娘立即帮着顾春收拾东西,瑾瑜来到林清床前,急问:“伤势如何?可还难受?需要什么药材,我去问问。” “没事,药材府中多的是,不缺。”林清笑着安抚。 “使团入京,一切还需小心,一会我去亲自熬药,不过人手。”顾春一边规整东西,一边说着,“大人接下来还需休养,一月之内不可能动武。” 顾春看林清的目光多少有点不信任,实在是林清前科不少,前脚答应好好的,后脚有什么事情抬脚就走,该动手照样动手,大夫的话那叫一个过耳忘。 林清低咳一声,“虽说叶非空黄大娘等人已经死了,但还有不少事情没有料理清楚,我便是不出手也得盯着,省得再出变故。” 说到这,她神情略有凝重,“盛昭烬比叶非空要难对付。” 明月走到床旁站定,疑惑的眨了下眼,“为什么这么说?” “陛下未曾下旨宣大人入宫。”瑾瑜轻轻一叹,“陛下未下旨,便代表盛昭烬没将事情闹大,咽了咱们昭国公府这口恶气。” 明月道:“许是被大人伤了脸面,心生惧意,不敢对我昭国公府出手。” 瑾瑜缓缓摇了摇头,“咬人的狗不叫。” 明月这下是明白了,却更难受,低声嘟囔:“就烦你们这些阴谋阳谋的,一个个心眼比天上的星星都多。” 林清笑笑,随即板正脸色,“有盛昭烬给后面盯着,凡是怕有意外,还是将此事尽早料理干净。” 她看向瑾瑜,“方四德与沈靖川的刑审便由你与周虎盯着吧,尤其方四德此人很是狡诈,我怀疑从他那发现的东西极有可能是从叶非空那骗去的,需得好好审讯。” 林清稍稍顿了下,轻轻喘了口气,伤口被撕扯着,很是不适,“我留着乔秋远本是为了诈出叶非空,如今叶非空已死,你可将他一同提讯,与方四德的证词互辨真伪,必有收获。” 瑾瑜凝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林清看向顾春,“那三个孩子还需要诊治一下,尤其小元,伤势需要特别注意些,叶非空费力将他藏起,也必定有些因由,你与明月同去吧。 还有叶非空的尸体,也需尽快验尸。” 顾春点了点头。 明月听到自己能有任务,意识迅速应下。 林清最后看向裴绍光,“帮我留意下宫中的动静。” 裴绍光轻轻颔首。 秋娘叹了口气,搀扶着林清躺下,“事情都交代完了,你也要好好歇息歇息,又几日未曾睡过了?” “也没多久……”林清含糊的应了句,还是躺在床上。 众人退去,房内重新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个故事…… 第497章 第 497 章 …… 第497章 林清睡了一会, 一切暂时安排下去,她又是伤者,休息的心安理得。 直到天黑的时候,她再次被秋娘唤醒。 一排的丫鬟被管家古六娘带进来, 将房间内的灯火一一点亮, 又端来食物茶品, 将桌子摆的满满腾腾。 秋娘后方还跟着一个少年郎,身着蓝色棉衣, 肤色略黑, 脸颊有肉,一双眼很是灵动。 林清看了他一会, 疑惑道:“萧沧澜?” “是小人,国公爷还记得小人!”萧沧澜眼睛一亮,嘴角下意识往上翘,可瞥见林清苍白的脸色, 翘起的嘴角猛地僵住, 一张脸都扭曲起来。 林清看着好笑, 她当然记得, 萧沧澜的义母萧萍乃是皇帝乳母,虽因犯错被赶出宫。 有名分在, 又有内情未曾查清,后来又牵扯前朝大案,便一直留在昭国公府, 只是这会已经搬到后巷, 与国公府的管事下人住在一处。 她温声问道:“你不是跟着顾春学习医术吗,过来有事寻我?” 萧沧澜道:“师父那熬了药,但有国公爷的命令还未完成, 小人便自告奋勇,与秋管事一同过来送药。” 说到这,他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师父说了,不能让药碗离开视线。” 有顾春吩咐,又与国公有关,他自是拿出十分心思,不曾离开药碗一步。 林清从秋娘手中接过药碗,正要饮下,又被萧沧澜给拦了下。 萧沧澜认真劝道:“师父说了,这药烈,快饮伤胃,要一口一口慢慢的喝。” 林清端着碗的手都僵了一下,她觉得顾春好像还在生气。 她看了看认真盯着她的萧沧澜,慢慢喝了一口乌黑的药汁。 苦臭的味道在口腔爆开,顺着喉咙延伸到胃里,接着化为炙热火热的辣,顺着经脉游遍全身。 林清缓缓松了口气,挺好,能接受。 一碗药下肚,她肩上的伤痛至少去了七分,只剩下绵绵的麻意。 林清将药碗递给秋娘,心头升起一股暖意,而后便见古六娘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放的全是帖子。 “大人在街上行走,不少人都看见大人受伤,加上之前送来的帖子,如今已有这么多了,大多不重要的已经拒了,剩下这些都是不好直接拒的,还需大人过眼。” “待我看过再说。”林清拍了拍一边的床沿,让古六娘将东西放下,接着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了吧。” 秋娘会意,笑着应下,“养伤确实得安静些,我们便先离开,让六娘多陪你一会,再留两个丫鬟伺候着,门外守夜也不能免了,让丫鬟小厮们轮着吧。” 林清点了点头,“行吧。” 秋娘拉着萧沧澜行礼退下,一排的丫鬟跟随二人鱼贯而出。 不多时,房间里便安静下来。 林清随手拿起一张帖子看了眼,是请求来府中探病的。 想想也是,京城这地方一块砖头下去都能砸到几个官吏,其中不少认识她这张脸的,即便够不上昭国公府的大门,可谁上面还没个能走关系的,总有一个身份够得上。 就比如她手头的这本,是商家的。 商知衡官至中书令兼右相,品级不低,看着好看,但中书省刚被皇帝分了权,右相纯粹就是个虚弦。 论谁在朝中最难受,这商知衡算是其中一个。 林清嗤笑一声,闲适的又翻了翻帖子,却懒得细看,随手丢回那托盘,“我记着上次见面,这商大人骨头还硬的很,跟块石头似的,如今倒是知道来我这求帮手了。” 古六娘道:“商大人的嫡女颇有才名,送来的礼单里也塞了一本他女儿亲笔书写的策论,与一青玉描金屏放在一起,我让秋娘看过,说是前朝大家的画作。” “青玉屏留下,把那策论给陛下送去。”林清抬手揉了揉眉心,“光听着我就觉得头疼。” 古六娘默了默,开口说道:“大人最近忙着抓人,大概还不知渝州祥瑞之事已传遍街头巷尾。 咱们国公府也已按照您的意思放出消息,说陛下得先祖开示,意欲重开女官,并已放出一批官位在您手中。 最近往咱们府中送文章的也不只商大人一家。” “那正好,一会一起包好,跟明儿个的奏疏一同送上去。”林清慢悠悠从床上下来,刚一站稳,古六娘便搀扶着她的胳膊,生怕她摔倒似的。 林清没说什么,缓步来到桌前坐下,“至于剩下帖子,安排个时间安排他们挨个上门吧。” 第一批女官的官位私下里其实已经定下,各个世家大族里得给几个名额,朝中大员得给几个,民间有名号的给几个,剩下的再由民间举荐几个,分一分也就差不多了。 得先把这些人扯到一条船上,才能方便下一步动作。 左右例她给开了,路大致也给铺了,但总不能什么都指望她。 这时门外有暗卫忽至,古六娘出去片刻,回来低声禀报:“陛下已经出宫,应该快到了。” “挺好,策论不用明儿个送了,等会全部包好送到我这,直接让他带走就行了。”林清捏起汤羹舀起一勺清粥入口,温热正好,就是素了些,“再拿套碗筷过来。” 皇帝给她擦屁股也不容易,估么到现在都没吃饭,这餐食倒是正好。 古六娘应命退去,碗筷刚摆上,李明霄便到了。 他披着一袭玄色裘衣,脚步匆匆,额前几缕碎发落下,英俊之下又多了些许随性。 数名侍卫被留在外面,只有吴有福一人跟着进了房间,正要伸手帮李明霄脱掉裘衣,却被对方给躲开了,只得小心的跟在后面。 李明霄三两步冲到林清面前,一双眼仔细的检查着她的上身,恨不能扒下那身里衣好好检查一番,伸出手,却又在触及她的手臂时顿住,生怕一不小心触碰到她的伤口。 他收回手,带了几分不知所措,最后只能干巴巴的站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怎样了?缺药材吗?朕让吴有福立即去取。” “无妨,一些小伤罢了,更何况还有顾春在,我能有什么事情。”林清笑着安抚了句,而后扭头瞥向一边的丫鬟,吩咐道:“为陛下更衣。” 李明霄这才没动,任由吴有福和古六娘帮他脱下裘衣,露出里面的明黄长衫。 林清微微挑了挑眉,“怎么没换身衣裳?” 李明霄也是急的,从吴有福那听见林清受伤,他便已经来过了,还带了半个太医院来。 可那时顾春已经为她处理完伤口,人也已经睡下了。 他只能压制住心情,暂且返回宫中。 林清在街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后面的事情不少,最起码面上该清查的清查,该安抚的安抚。 加上重开女官的事情已经传开,如今朝堂上格外热闹,一部分既得利益者自是支持,一部分仍旧观望,还有一部分老古董不断上疏反对。 林清忙着抓细作,总不能再让朝堂上的事情烦她。 李明霄清楚,林清不喜欢这些…… 话到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天都黑了,想必也没人注意,再说也没有哪个刺客不长眼,跑到昭国公府行刺。” 林清笑笑,心情着实好了不少,抬手指了指那副碗筷,“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李明霄点了点头,明明一天没吃什么,却好似感觉不到饿,满心满眼都是林清,舀起一勺清粥就得看上两眼,方才入口。 林清有些无奈,她是受伤,又不是武功被废掉了。这么被人盯着得亏是知道坐对面的是谁但凡换个地方,她怕是得衡量一下是不是遇见刺客杀手了。 她放下汤匙,轻叹一声,“陛下,再看下去,粥就凉了,我坐这又不会跑,什么时候都能看。” 李明霄闻言干脆也不装了,放下碗筷,就这么注视着她,没什么情深似海,却烈的像火,柔的像风,“就是真跑了,朕也能追回来,就你这么一个念想,哪能让你溜了,便是绑,也得让你与朕在一条船上。” 林清略一挑眉,“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霸道呢,死都拉着我一起?” 李明霄却是不服,“是你霸道还是朕霸道?” 林清觉得她挺好说话的,也没干过什么强取豪夺的事吧? 但转念一想,她要是不强悍霸道怎么压得住手底下那群人,一个个人高马大,撞得跟熊似的。 她要是没点气势,还不得被那群熊一围,就跟掉进陷阱的鸡崽子似的,连个影都看不见。 换成李明霄就不会,朝堂上就没几个岁数小的…… 林清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干脆挪到他身边坐下,摆了摆手让下人将桌子收拾干净,而后问道:“祥瑞之事如何了?” “还能如何。”李明霄小心的搀扶起林清的手重新回到床边,挥退伺候的丫鬟,为她褪下鞋子,搀着她半躺在床上,这才在床沿坐下,“朝会上找事的便让他们出去查清了再议,别天天竟把谣言当实情打扰朝会。 罚了几个不听话的,后面也就老实了。 再多找些听话的找到御书房,把问题抛给他们议论就行了。” 真正有用的政策从来都不是拿到朝会上说的,等能拿到明面上时,基本都已经定好了。 从来都不是商议,而是通知。 第498章 第 498 章 …… 第498章 林清的卧房极大, 光烛火就需要六七十处方才能将房间照亮,比宫中某些宫殿还要气派。 古六娘已经带着丫鬟站到了远处,吴有福规矩的站在她旁边,垂眉低首。 这会床铺旁只剩下林清与李明霄二人。 林清枕着软枕, 听着李明霄絮叨着这几日的事情, 稍一侧眼, 便能瞧见他眼下的青黑。 别看李明霄说的简单,真做起来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那帮大臣人老成精, 花花肠子比谁都多, 面上瞧着义正言辞,暗地里还不知算计什么阴损勾当, 光嘴仗就有的打。 李明霄虽是皇帝,却不代表凡事都能随心所欲。 他要维持朝堂平衡不被打破,又要将新政推行下去,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按理林清也该分担一部分, 可因为叶非空的事耽搁了, 于是李明霄便将她那一部分谋划也一并揽了过去。 她抬手拍了拍身旁空着的枕头, “歇一会吧。” 李明霄微微一笑, 眼中添了几分温情,却摇了摇头, “出来的时候已经人去宣礼部官员入宫了。” “天塌不下来,凡事都有旧例可循,这点事都做不好, 养他们干什么吃的。”林清将内侧的被子往他那边拽了拽, “不急,歇一会吧。” “也只有你会与朕说这样的话。”李明霄声音低低的,像是喉咙里被塞了一团棉花。 皇宫有多清冷他是最清楚的。 父亲只是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个帝君, 母亲在意的只有她的养子,宫人们只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看着关心,可细细一品,又缺了味道。 后来真当了皇帝,面对那些喊着万岁,黑压压一片的脑袋,知道他们关心的是大渊,是百姓,是怎么把利益揣进自己腰包。 左右不会是他这个皇帝。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某一日他驾崩了,他们也不过是象征的掉几滴眼泪,转而继续干着之前的事情。 待到百年之后,他们记得也不过是他的谥号,就像一个刻在他身上的符号,而非姓名。 唯有林清不一样…… 李明霄没有言语,在那枕旁躺下,阖上双眼,一颗心像是找到归处,舒适的像是浸在温水里。 远处的吴有福看着主子睡下,先是一愣,随后大喜,连忙轻步上前,与古六娘一同放下帐幔,熄灭大片的烛火,留下少数光亮,而后与其他人一同退出房间,守在门外。 吴有福很是庆幸,“咱家就知道,只有国公爷才能劝动陛下!” 古六娘也是怔了一下,“陛下不曾入睡吧?” “也不是没睡,但每日不到个把时辰就起了。”吴有福叹了口气,“咱们也劝着,可陛下不听,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敢多言。” 古六娘颇为惊讶,却也知道不能再问,连忙为为吴有福安排房间休息,又多派了几名丫鬟在外面候着,直到安排妥帖才在院内歇下,始终没敢离开。 一夜天明,当天空变成灰暗的白,吴有福轻手轻脚进入房间,唤醒李明霄。 待会便要上朝了,李明霄不能不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响起,偶尔夹杂着几句低语。 林清听见了,却没动弹,继续闭目养神,张口说道:“给你准备了不少文章,都放六娘那了,等会一起拿走。” 李明霄穿衣的动作顿了下,随即就见门外的古六娘走进来,后面跟着俩侍卫,两人抬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箱。 李明霄好奇的走过去将那箱子打开,入目的便是满满腾腾的都是纸张,堆到满箱突起,顶上的几张因为他的动作划到了地上。 他弯腰拾起,粗略一看,顿时眼角抽搐几下,就是殿试之时,他过眼的文章也没有这么多! 李明霄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林清侧卧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让吴有福找人将箱子送到马车上。 待人一走房内又静下来,林清又眯了会,直至太阳高悬方才慢慢起身,换上一身闲服,从床上挪到书房。 一群人看着,再远的地方也去不得,只能从这屋挪到那屋。 好在天气回暖,入春也不远了。 林清熟练拨动书架上的机关,啪嗒一声,书架弹开一半,露出里面足有半丈宽度的暗格,几个大箱子被随意的丢在里面,每一个都敞开着,里面堆着从坊间搜集来的话本。 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最近事务繁忙,林清已经许久没打开这里,这会乍一看见,顿时心痒难耐。 她视线一扫,便停在最新的一个箱子上,伸手取出几本随意的翻了翻。 每一本皆是文字犀利,画作惊艳,比例归真! 都是好货啊! 再一看书者名讳——松窗客。 林清读过的话本没一万也有八千,这名字倒是头次见。 她双眼发亮,正要再细细品味一下,忽的外面传来禀报,说是顾春到了。 林清的笑容僵了下,迅速将暗格合上,重新坐回桌案前。 不多时,顾春便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轻轻放在林清的桌前,叮嘱道:“大人伤势未愈,切记不可劳累。” “只是过来看看书罢了。”林清看着顾春脸上散不去的疲惫,慢慢啜了口乌黑的药汁,比起昨日,滋味倒是有些变化。 顾春不疑有他,开始说起昨夜的发现,“叶非空即便不被大人杀死,也绝活不过半年,他身上的蛊无法成虫,也无法被完全控制。 初用时会功力倍增,但后继无力,无法支撑太久,就像是提前透支气力,想来这也是叶非空被大人射杀却无力躲避的原因。” 林清恍然,若以叶非空一开始与她对战的武功强度,即便受伤,也不足以连那一箭都躲不过去。 当时她也只是本能察觉到叶非空脚步虚浮,方才射出那一箭,若能一箭毙命最好,即便不能,也是给周遭的暗卫信号,势必将叶非空的命留下。 她问道:“我记得这蛊是有解药的,虽不能解蛊,却能缓解症状,他没吃解药?” 顾春摇了摇头,“将尸体带走的暗卫已经找过,没有发现解药。” 他又看着再次陷入思索的林清,轻声提醒:“大人,这药里我加了从我师父那拿来的秘药,需得趁热服下。” 林清回神,干脆一口将药喝尽,放下空碗,假装没看见顾春怔愣的神情,朝他招招手让他在身边坐下,“还没恭喜你收个好徒儿。” “沧澜心性纯善,在我那忙前忙后,又一直喊我师父。”顾春脸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还未出师,未得师父允许,不能随意收徒。所以只让他挂了外门弟子的牌子,日后行走在外,也算有个身份。” “有个徒弟跟着你也不错。”林清笑了笑,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萧沧澜固然不错,可他的义母萧萍却不是好相与的。 出身可怜,行事干练,礼仪周全,可那双眼里仿佛藏着什么。 可惜萧萍的事与太后有关,太后又在皇陵那边,不好细查。 不过有昭国公府的名头在,想来萧萍也不敢做什么。 顾春没察觉林清的心思,认真的点头同意,随即叹了口气,“小元那边我也去看过,伤势已经稳住,并无大碍,只是……” 他是医者,不是术士,无法让已经被割下的东西重新长出来。 顾春见惯生死,仍心有不忍,“明月在善幼院照看着,对了。” 他话题一顿,又道:“明月倒是发现一点异常,小元似乎很怕面具。” 林清眉心微拧,“面具?” “明月买了不少吃食玩物发给那些孩子,里面就有几个动物面具,小元看见后很是激动,似乎……”顾春稍稍回忆了一下,“似乎很害怕,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后来还是将那几个面具收起,他才渐渐平息。” 林清心思一动,若说面具,她这便有一个,正是那张傩面。 傩面是叶非空用来嫁祸秦涯的,小元不会写字,又被割掉舌头,若看见傩面后情绪出现异常,必定会引起天禄司的怀疑,也能成为指认秦涯的证人之一。 很合理。 但林清觉得,叶非空设计这么多弯弯绕绕,若真挑这么个证人,禁卫赵泽不合适吗?校尉沈靖川不合适吗? 即便这俩人不行,他都能策反两个,再多策反几个也不是难事,为何却用这样一个孩子? 总感觉过于合情合理了。 林清无奈的摇了摇头,“人都死了,烂摊子还这么多。” 顾春道:“这几日我与明月会再盯着那边。” “不必着急,左右这细作也扒干净了,或许还有些鱼虾,但不妨事,凡事以身体为重。”林清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总要我少熬夜,你怎么自己还熬上了。” 顾春只觉一张脸再次涌上热意,“蛊虫已经死了,时间越久变数越多,方才急了些,我这就回去休息!” “嗯嗯嗯。”林清连连点头,笑眯眯的回道:“我信你,不过此事的确不能急,想来过会瑾瑜也该回了,保不准就能弄明白这面具之谜。” “若是这样就好了,我们多出些力,大人便能多休息一会,哪怕看看书也好。”顾春说着,下意识瞥向桌面那唯一的一本书,书名看起来有些怪。 “洪川集录……松窗客……这是什么书,名字没听过,能被大人珍藏,定是哪位名家大作吧?” 林清认真的点头同意,“还未细看,但感觉确实不错,市面上一书难求,我这还是动用了一些关系,才从衙门里弄回来的。” “衙门?”顾春更懵了,出门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书不去书肆,不去古董铺子,反而要去衙门里找? 林清挥退书房里伺候的下人,稍稍缓了口气,正要拿起书就见顾春去而复返,不停地喘着粗气,将一本裹着某本医书封皮的厚书放在她的书桌上,而后脸颊再次充血,又一溜烟的跑走了。 林清心思微动,放下手中的书,转而拿起顾春送来的那本,翻开一页,果然封皮里夹着封皮,写着《春恩录》。 她忽的便笑了,心情舒畅,正想再翻开一页,外面传来通报声。 这回不是府内的,外面的访客到了。 那么厚的一堆帖子,有探病的,有送礼的,还有过来打探消息的。 即便再不耐烦,也得硬着头皮见。 林清看着手里的书,脸都快黑了。 第499章 第 499 章 …… 第499章 接下来几日, 客人几乎踏平了国公府的门槛,各式价值不菲的礼物和文章也一样样送入府中。 林清过了一手,留下几样看着顺眼的,其余的便原封不动, 与那些文章一同送入宫门, 当着所有大臣的面, 明目张胆的送到皇帝私库。 原本民间已起流言,说昭国公仗着陛下宠爱, 收受贿赂, 买官卖官…… 结果谣言还没传起,就被林清这一手操作给弄哑了火, 连带着后面一系列的阴谋算计也偃旗息鼓。 另一边,顾春带着萧沧澜再次前往善幼院。 顾春背着药箱,萧沧澜则扛着两个大包袱,一个装着药材, 另一个装满了各式吃食。 善幼院门前有两名天禄卫值守, 内里又有十数名天禄卫正在干活。 善幼院建筑破旧, 桌瘸瓦破, 不少地方都需要修整,明月干脆去营所里带了些愿意过来帮忙的弟兄。 如今院里许多地方已是焕然一新。 此时明月正站在前院空地上, 手持木棍,神色严肃,十数个孩子在她前方站成一排, 歪歪扭扭的扎着马步, 年岁有大有小。 打头的正是承岳。 也不知蹲了多久,他双腿微颤,稍不注意屁股便下沉几分, 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明月手中的木棍瞬间抽在他屁股上,疼的他立马又挺起身体,憋着一口气拼命死撑。 顾春将药箱放下,温声劝道:“习武并非一日之功,还需劳逸结合,否则恐伤及根骨。” “我不累!”承岳高声喊道,两条腿却开始不争气的打摆子。 明月横了他一眼,又瞧了瞧旁边一个个快到极限的孩子,干脆的将木棍丢到一边,“今日就到这吧。” 此言一出,几个孩子纷纷瘫倒在地,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承岳亦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焦急的问:“那我啥时候能学真功夫?” “基础都打不牢,还想学功夫。”明月板起脸,“等你熬过这个月再说。” 承岳却是不服,小声嘟囔:“你也没比我大两岁,凭什么你行我就不行。” 明月瞪了他一眼,不见怒气,反而目光中多了一分得意。 承岳也是半大的小子,虽不知真实生辰,但看上去确实与她年岁相当。 明月很开心,毕竟她年纪小,整个天禄司能与她年纪相仿的也就只有林清一个。 但跟林清比起来…… 算了,没法比。 但眼下终于能轮到她教授弟子了,这份高兴简直比糖还甜。 只是呈现在脸上,就像是给原本冷清的容貌又添上几分寒气,连正在分发食物的萧沧澜都怕得直缩脑袋。 明月假装没看见,冲顾春略一颔首,“报上去了?” “都说了。”顾春轻轻一叹,“大人让我把那傩面带来了,可要如何试呢?” 明月也沉默下来,小元只有年纪尚幼,天生体弱,先被家人抛弃,又遭如此横祸,只怕他们稍有不慎,就会把那条本就绷紧的弦彻底弄断。 承岳却在这时站起来,伸手摊平,“给我吧,我去。” 明月与顾春齐齐看向他。 承岳另一只手擦掉额头的汗水,“我们长这么大什么事没经历过,早就习惯了,这就是一点小事,我相信小元不是真的害怕,他只是在用他的法子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顾春只是医者,在这一方拿不了主意,于是转头看向明月,而后便见明月点了点头。 他将傩面从药箱中取出交给承岳。 承岳还是头次见这种面具,颇为新奇,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直到走进后院一间屋子。 承运正陪小元说话,见到承岳进来便停下扭头看向他。 承岳背着手,将面具藏在身后,先把之前事情说了一遍。 承运无奈,握起拳头在承岳脑袋上轻垂了几下,“瞧你这脑子,即便你说得有道理,但小元如今这情况,只怕有所表示我们也看不明白,若错过什么线索该如何是好。” 承岳也才反应过来,慌道:“那怎么办?” “若是林大人在,必能明白小元的意思。”承运神情满是敬重,又忆起承岳被救下时的情景,心中更是激动。 承岳也是如此,满目憧憬,“等我当了天禄卫,必然日日都能看见恩人!” “大人忙得很,哪有功夫搭理你。”承运想起外面那些身材壮硕的天禄卫,再看承岳,实在没法相信,但也不好打击承岳的信心,“去把明月大人和顾大夫叫来。” 承岳应了声,转头就往外跑,没两步又停了下来,就见顾春和明月已经站在门外。 明月低咳一声,出声解释:“小顾大夫在这,待会若有什么意外,也好立即救治。” 承岳连连点头,就觉得明月说什么都对。 他重新回到承岳身边,顿了顿,将面具拿了出来,小心的送到小元面前。 大概是因为已经回到熟悉的环境,小元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一些,原本空洞的目光也有了一丝神采。 他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傩面,被那恶鬼獠牙的样子吓得缩了缩身体,而后便多了一点好奇,缓缓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面具的眼睛上摸了摸,又悄悄抬头观察几人。 他见没人训斥,胆子也更大了些,多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具上又快速的摸了一下。 不像害怕,反而觉得好像有点喜欢? 顾春沉默片刻,道:“看来大人猜对了。” 即便是他这个大夫也能看出来,小元惧怕的不是傩面。 明月脸色难看,如此倒也不难推测。 小元不怕恶鬼傩面,却对民间随处可见的玩物感到恐惧,怕是让小元害怕的并非面具,而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 一个带着面具来到这里,无意中被小元看见,最终引发一场悲剧的人! 顾春也想到了这些,沉思片刻,疑惑道:“不会是叶非空吗?” 明月摇了摇头,“若那人是叶非空,小元已经死了。” 既然小元不是为了嫁祸秦涯安排的棋子,那便是有其他理由,若只是意外撞见叶非空的真实身份,死人才更安全。 顾春抿了抿唇,道:“我留下照顾他们,你回去将事情告知大人。” “好。”明月应道。 承岳听见这话也跑了过来,双眼微微发亮,“我也想去!” “承岳!”承运气的扯住他的胳膊,“大人事务繁忙,哪有功夫见你!” 承岳撇了撇嘴,求助的看着明月,“明月师父,求求你!” 明月:“……” 她的脸更冷了,“跟上。” 承岳满是激动,推开承岳立马规矩的跟在明月后面,直至走出善幼院的大门,被明月拎上一匹高头大马。 承岳没骑过马,激动的兴奋大叫,直到昭国公府的门口都没停下。 明月忍着将人一脚踹下去的冲动,直到把人带进大门,来到正堂前,看见同样候在那的瑾瑜。 明月上下打量他一眼,稍稍蹙眉,“怎么不去换身衣服,一身血腥气。” “换了,但在刑室待了几日,一时也散不去。”瑾瑜说着,瞥了眼后面正新奇观察四周的承岳,“怎么把他带来了?” 承岳听见说话,立马收回视线规矩站好,又寻思片刻,直接跪下磕头,“拜见大人!” 不认识,但礼多人不怪。 瑾瑜愣住了。 明月的额角却突突直跳,一把抓住承岳后衣领将人给提了起来,对瑾瑜问道:“大人在忙?” “有几位大人到访。”瑾瑜回过神,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明月闻言没再言语,拽着承岳走到一边安静等候。 又过了一刻,正堂的门方才被打开,四五名官员鱼贯而出,满面堆笑,被古六娘相送离开。 待人禀报后,明月与瑾瑜一同进入正堂。 房内设有地龙,比以往烧的要更热些,丫鬟们正在收拾吃剩的茶杯和点心盘子,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曾多看一眼。 林清坐在主位上,随手摆弄着桌边的一个盒子。 看得出盒子是被精心挑选过,盒上雕刻繁复华丽,花鸟虫鱼不一而足。 光这盒子便值个千八百两。 但见惯了,大概也就那么回事。林清随意的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对墨色玉珏,匠人手工精湛,形状漂亮,珏身雕着各式祥兽。 林清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随手放在一边,又把盒子盖上推给古六娘,“将这个与其他东西一同送到宫里。” 古六娘应下,拿着东西离开了。 房间里的人大多都退了出去,瑾瑜和明月上前拱手行礼,而后立在一旁,承岳刚刚还能说上几句,这会紧张的已经不知把手放在哪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先叩头拜礼,大声喊道:“谢大人救命之恩!” 嗓门之大,差点将屋顶都给掀了。 林清微微一笑,“你既是大渊百姓,我焉有不救之理,不必多礼。” 承岳只觉她的声音格外温柔,突然就不紧张了,麻溜的站起身来,嘿嘿的傻笑几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林清换了个姿势,手搭在桌面,道:“都坐着说吧。” 明月拽着承岳按在一把椅子上,而后在旁边坐下,瑾瑜则在对面坐下,丫鬟们再次送上茶饮,又将一碟碟的点心一一摆好。 几人一边享用茶点一边闲聊着,直到又换了一轮新茶,明月方才将善幼院的情况说了一下,而后瞥向承岳。 承岳明白过来,忙道:“小元与那个恶鬼傩面并无关系。” 他将小元的反应细细说了一遍。 林清安静听着,心里也在快速思索着,而后转头看向瑾瑜,“你那边有何发现?” 瑾瑜还没开口,承岳猛地站起身,“小人出去候着!” 他总觉得接下来的话不是他该听的。 林清安抚道:“不必,你坐下吧。” 叶非空藏在善幼院内,时常与这些孩子接触,保不准承岳会想起什么。 左右也不是什么机密,听着也无妨。 承岳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在椅子上。 “方四德招了。”瑾瑜放下茶盏,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垂落,“但有些奇怪。” 第500章 第 500 章 …… 第500章 瑾瑜的视线扫过几人, 道:“方四德是个聪明人,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却惜命如金,对付他也不难, 我在刑房里备了茶, 请他边喝边看, 第二天刚把他拴上刑架,他便全招了。” 承岳好奇的抓耳挠腮, 忍不住出声询问:“他看了什么会这么听话?” 瑾瑜笑了笑, 他曾为人师,也有过弟子, 只是如今身份不合适再联系了,如今看见承岳这般样子,竟有些怀念之前在国子监教书的日子,“刑房里的东西不少, 都是刑讯之用。” 承岳更好奇了, 还想再问, 听见旁边明月发出一声警告的低咳, 下意识闭上嘴巴。 林清看在眼里,也觉得颇为有趣, 最起码这地方多了点活力,不至于正儿八经的跟上朝一样。 她倒也能明白瑾瑜未尽之意,方四德固然怕死, 但能让他上刑架就怕成那样, 估摸着是周虎亲自操刀,把这几日审讯的犯人折腾的够呛。 “方四德都招了什么?” “他说除了小元那件衣服是他偷的,剩下的皆是叶非空自愿放在他那的。”瑾瑜板正脸色, “方四德言明叶非空是通过陆季找上他的,开出的条件极为丰厚,他便同意了,没几日,叶非空便将那些东西交给他,让他藏在那批蔡国公府家具之中。” 但叶非空没想到那批金丝楠木的家具内设有暗格,还如此地隐蔽,以至于黄大娘没能将东西找出来。 裴瑾接着说道:“方四德言明,他掌控赌坊,并且利用赌坊设有一条暗线,可将货物送出京城,蔡国公府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宝贝有一半都是他送出去的。 叶非空一开始找到他,便是想用他这条暗线,将一批东西送出京城。” 明月听得直皱眉,“这听着确实奇怪,沈靖川没说话?” 裴瑾也很无奈,“还在昏迷,叶非空那一脚是奔着人命去的,还是小顾大夫出手才留下一条命。” 他看向林清,“大人怎么看?” 林清换了个姿势,翘着腿,搭在桌上的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桌面,却并不像他们那样双眉紧蹙,反而有了些许想法,意有所指的说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明月若有所思,问道:“大人指的是钰王吗?” 盛国的钰王自南境跟随林清归来,一直住在会同馆内。 虽说大部分人都已遣回盛国,但堂堂王爷,身边还是跟着几个随身伺候的心腹。 都是盛国人,若钰王暗地里与叶非空接触,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清却摇了摇头,暗九一直潜伏在会同馆内,若钰王有动作,绝对逃不过暗九的眼睛。 而且叶非空走的是暗探路子,钰王不可能知道叶非空的身份,除非叶非空主动找上他。 那么问题又与最初始的事情相逆,且不提暗九潜伏的事情,若叶非空上门,主动权便握在他的手中,完全没必要将那些证据交给方四德。 而且,她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事情。 若蔡国公府事发,这批家具势必会落入朝廷手中,那么这些所谓的证物也极有可能会被发现。 那之后呢…… 林清闭目凝思,有千百种结果在她的脑海里成型,又被一一抹去。 正堂内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等待着。 许久,林清缓缓睁开眼,“没有家鬼,又如何引来外贼,你们怕是忘了那个帮助叶非空潜入皇宫的鬼。” 林清的话犹如一道飓风,搅的他们脑子里屏障尽碎,明月与瑾瑜豁然开朗。 唯有承岳两眼发直,傻乎乎的看着他们。 听不明白! 完全听不明白! 但恩人就是厉害! 承岳看着她,整个人都跟着火一般,热到发烫。 林清都被看的眉头直跳,少年人的崇拜实在太过炽烈纯粹,尤其这人就跟缺心眼似的,让她都有点受不住了,只能垂首押了口茶。 接着便听见瑾瑜接着她的话分析下去。 “叶非空的背后是盛昭烬,尽管那些密信出自林君柔之手,但若盛昭烬不点头,我不信林君柔能拿到密令。”瑾瑜垂眸,食指抵着下巴,整个人仿佛都陷入某种状态之中,说话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他接着说道:“叶非空察觉到命令有异,故意留下作为证据,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想完成任务……又或者这任务只是其中之一,他还有其他任务需要料理,而这样任务会让他与某个人进行接触。 此人便是大人口中的内鬼,内鬼之后必有势力支持,还是能随意出入皇宫且不被天禄卫发觉的鬼!” 瑾瑜瞳孔骤缩,身体微微颤了颤,“京内有势力与盛国勾连……有人通敌!” 明月亦是瞪大双目,不曾想事情最后竟到了这步境地! “不止。”林清轻轻笑了笑,“你们可曾想过,叶非空为何找上这几人?” “赵泽是禁卫,沈靖川是京巡卫,方四德掌控着一条能够进出皇城的运货线路。”明月沉声说着,“禁卫出入皇宫,京巡卫可控皇城,加上那个方四德和还没找到的内鬼…… 他们怕不是想将宫里什么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京城吧?” 瑾瑜思索着她的话,“可能性很大,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陆季,他只是英国公府二房的管家,又有什么用?” “朝中势力大多都被整顿,但派系仍在,就比如分为保皇党和外党,除此之外,又有勋贵与清流之分,其余党派人数不多,可暂不做细究。” 林清说着,禁不住叹了口气,能将朝廷平衡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非常艰难了,她难,皇帝也难。 “英国公府是保皇党的中流砥柱,在勋贵中亦有极重的权柄,若他出事,朝中平衡便会打破。 就如外党一般。” 所谓外党,便是外戚和朝中一些贵族和官员的集合体,以太后和永庆侯为首,只不过永庆侯被杀,太后又去守了皇陵,如今朝中外党要么辞官,要么外放,已被排挤出京中中心,再无权柄。 “这样……一切便明了了。”瑾瑜却是双眉越皱越紧,“可到底会是谁呢?” 线索太少,无法判断。 林清微微一叹,“若对方不动,便如一池死水,如今能抓住的突破口便没有几个。” 瑾瑜道:“那小元怕是会有危险。” 这又是一个难题。 林清沉默片刻,“先让他入府静养吧。” 承岳别的没明白,但最后却是懂了,有人要杀小元,恩人在想办法救人,正如之前救下他那样。 他一颗心像是塞满了棉花,眼眶微热,不知不觉间已有泪水凝聚。 承岳一把擦掉眼泪,梗起脖子,学着承运的样子使劲转动脑子,恩人对他这么好,他必须得想起什么! 可又有什么是有用的? 他每天的日子不是干活就是想着怎样不饿肚子,还要与承运护着几个未长成的弟弟妹妹,实在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想起一件事!”承运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见三人齐齐朝他看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不禁脸上一红。 他忙重新坐回椅子上,端正姿势,道:“就在小元出事的那天黄昏,承运去给小元送药,我喝过药肚子饿,就悄悄跑到后院找吃的。” 承岳停顿了下,怕他们听不懂,又仔细解释:“那个厨娘把好东西都弄走了,善长身体弱,我们也只以为他没有办法,真饿极了就从后院往外走。 那有个狗洞,钻出去有几户人家,偶尔会给我们留点剩饭。 那天生了病,我也更饿了,便从那狗洞出去看能不能讨口剩饭,结果刚从狗洞出来,就瞥见一道影子从我眼前飞过去了。” 这话让几人为之一愣,瑾瑜追问:“什么影子?” “没看清,抬头就不见了,回去我还跟承运说过,承运说我眼花,可能是飞鸟什么的。”承岳窘迫的挠了挠耳朵,“我也当自己是眼花了,便将这事撂下了,没再提过。 但现在听你们一说,我便觉得当时有点奇怪,那个影子……” 承岳仔细回想了下,“影子里有一道金光,晃了我眼睛一下,就跟被针扎了似的。” “金光?”瑾瑜蹙起眉,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明月道:“会不会是什么能发光的东西?” 瑾瑜却觉得不对,“本就不愿被人发现,弄道光放身上带着,生怕其他人不会发现吗?” 明月想不通,“那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是镜子吧?” “行了,明日过去瞧瞧,或许会有收获,你们先把小元接回来,以防万一。”林清说着,站起身准备离开。 瑾瑜等人也纷纷起身。 偏在这时,古六娘疾步走进来,脸色郑重,“主子,盛国太子到了!” 此言一出,林清也是神情微滞,眉心皱起,“他来干什么?” 古六娘道:“礼部尚书苏景雍苏大人和太常寺少卿王承文王大人同往。” 苏景雍原本只是侍郎,后来补了颜回的缺。 王承文是王尚王大将军的二儿子。 林清神情立马就松快下来,她知道盛昭烬登门的目的了。《 》 500-510 第501章 第 501 章 …… 第501章 林清让瑾瑜和明月带承岳离开, 而后重新坐回主位上。 盛昭烬过来的目的其实很简单,盛国使团入京几日,却一直没能进入宫门拜见。 每次送入宫廷的疏文总是被搁置,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林清知道, 这是皇帝在给她出气。 盛昭烬也知道, 可他没有办法, 人在他国,颇受掣肘, 皇帝铁了心晾着他, 即便贿赂高官也没什么用处。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不多时,众人鱼贯而入。 三人皆穿常服, 闲聊着昭国公府的景色优美,即便如今还未入春,花草为绿,老树枯枝, 仍旧跟看花似的, 句句夸赞。 林清听得烦, 面上却已挂起如沐春风的微笑, 缓缓站起身。 王承文连忙伸手制止,“国公有伤在身, 莫要客气,反是我等,未及具柬, 冒昧叨扰, 还望国公海涵。” “哪里。”林清也就是挪了下屁股,闻言便坐了回去,视线略过盛昭烬, 停在礼部尚书苏景雍身上,没有说话。 王承文是王大将军的儿子,林清可以给个脸面,但苏景雍就没什么强硬后台了,纯粹是资历够老,没亮点,没黑点,重在足够老实,方才被皇帝放到如今的位置上。 刚刚她与王承文说话,这位连插话的勇气都没有,直到这会对上林清的目光,方才连忙上前两步躬身行礼,“下官苏景雍,见过昭国公。” 林清看着苏景雍那张苦瓜脸,又看了看那头白色多于黑色的头发,有点欺负人的错觉。 好在她这人道德水准向来不高,于是略一颔首算是回礼,“苏大人何必拘礼,坐吧。” 苏景雍呵呵赔笑,双手捧着礼盒送到林清面前,轻轻放在她手旁的桌上,“初次登门,略备薄礼,还望国公笑纳。” 林清斜睨了盒子一眼,伸手将盒子拨开,里面装的是棵人参,品相完整,足有百年以上。 这东西也说不上多贵重,用以薄礼之说,明显是用了几分心思。 林清看苏景雍的目光也多了两分变化,都说人老成精,在官场混了半辈子,那更是精怪中的精怪,也怪不得能坐稳礼部尚书的位置。 她再次挂起笑容,声音轻和,“苏大人客气了,快坐吧。” 但王承文也好,苏景雍也罢,谁敢真这么坐下,他们后面还有个盛昭烬呢! 可如今盛昭烬不开口,昭国公就全当看不见,那他俩这说客也不用做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王承文背景更厚些,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缓和,“实不相瞒,下官此次叨扰,却是为了盛使而来。” 林清翘起腿,整理了一下衣摆,缓缓抬头瞥向站在后方的盛昭烬。 盛昭烬身着一袭明紫袍衫,负手而立,稳若泰山,倒不像是在别人家做客,反而在自己府邸一般,气若神闲。 听到王承文开口,他方才抬眼看向林清,朗声道:“久闻昭国公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这话听着客气,却是暗藏戾气,都是混官场的,论资排辈,讲的是谁官职高,谁权力大,谁更得皇帝器重。 一个是大渊公卿,一个是盛国太子,什么英雄出少年,换个地方说说倒好,如今就有点草莽子气了。 林清将眼前的盒子盖上,略一抬眸,“也不算初见,前些时日,北大街上,有一刺客混入盛国使团之中,为护盛太子周全,我便当街将其射杀,还因此落下伤病。” 她低咳几声,虚弱的靠在椅背上,“盛太子今日登门,莫不是来感谢我的? 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毕竟……” 林清似笑非笑的瞥向盛昭烬,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来者是客。” 到了她的地盘还敢阴阳怪气,反了天了! 盛昭烬心中一哽,杀意凝聚,又在顷刻间散于无影,眼皮微垂,遮住眸中阴鸷,语气和善如风,“还要多谢昭国公救命之恩。” 他从身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木匣,缓步上前,却还未到林清身前,古六娘便已横插进来,挡在他的面前。 盛昭烬面上一寒,瞥了眼前面的林清,“这是何意?” 林清轻轻弹掉衣衫上的褶皱,“毕竟有伤在身,属下也是担心我的安危,盛太子莫要误会才好。” 盛昭烬嗤笑一声,“昭国公是怕孤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暗算于你?” 林清不阴不阳的回道:“凡事不怕意外,就怕外一,谁叫我这人专管闲事,仇人太多,还请盛太子体谅。” 盛昭烬再次被哽了一下,今日今日,他算是见识到这林清噎人的实力了,看着句句客气,可却应是踩着他的底线来回蹦跶。 他为何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还不是想要留下叶非空一条命! 紧赶慢赶,抛下使团近一半人手,方才堪堪赶上,结果也匪口都已经进入队伍,却被林清当街射杀! 终是功亏一篑! 盛昭烬余光瞥向一边的王承文和苏景雍,却见这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情况。 盛昭烬轻吸了口气,把涌起的怒火生生咽下,将木匣交到古六娘手中。 别看只是递了一手,他乃是盛国太子!林清只能算是大渊的权臣,就这么在身份上压了他一头。 主动权也彻底落入人手。 盛昭烬袍袖下的手却已紧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他的笑容更加温和,如长者关心晚辈的身体一般。 “这幅画乃是盛国一位状元所作,名刘文和,可惜此人虽有才情,却不拾君恩,犯下大错,却又私逃在外,不知踪迹。” 林清已经打开匣子,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柳先生的原名便叫刘文和。 但实情却与盛昭烬所言大相径庭,明明是柳先生被人冒名顶替,又被顶替之人一路追杀,逃至南境避难。 林清将那画轴拿起,小心展开。 画上大片留白,唯有一朵雪色牡丹绽放,压弯了枝头。 明明画的是花,却愣是有一种磅礴之美。壮志凌云,便如这花一般,一朵绽放,足以压下万花之美。 林清欣赏之余也多了一点难过,那时的柳先生应该也如这牡丹一般,一腔抱负,意气风发。可如今人至中年,雄心已去,如枯枝夕暮。 那是她的老师! 于是难过之余,她生气了。 林清并未将画装起,转而递给一边的王承文,“即是盛太子送来的画作,想来必是世间少有的极品,听闻王大人对书画颇有研究,不如品鉴一番。” 王承文应下,将画拿过来,与苏景雍仔细鉴赏。 盛昭烬见状却是微微蹙眉,若有似无得打量着林清。 “盛太子这么看我做甚?”林清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还是终于想起来我这昭国公府是有事相寻了?” 这话很是犀利,连机封都懒得打了,也将事情扯到面上,是否撕破脸皮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王承文和苏景雍哪还有心情赏画,连忙站到两人旁边。 王承文急声道:“昭国公……昭国公啊!莫要动怒,实在是这事有些难办,这才求到您这。” 林清揣着明白装糊涂,满是疑惑,“到底是何事啊?” 王承文低声求道:“陛下说朔国使团未至,单独面见盛使甚觉不妥,耽搁今日,盛使还未入宫,礼部那边也因此无法下一步流程,只能求到您这,看看能不能劝劝陛下。” 林清一眼便看出王承文没说实话,她冷哼一声,“王大人莫不是求错人了,论起资历,我哪比得上王大将军。” 王承文被噎了一下,他着实没想到昭国公不止不给盛昭烬面子,更不买王家的帐。 他老子要是好使,至于还厚着脸皮求到昭国公府,跟年纪比他儿子还小的人低三下四! 可有求于人,他又能怎么样! 王承文伸出手自以为隐蔽的拽了拽苏景雍的袖子,让他出来求上几句。 苏景雍直接装傻,垂首不语。 王承文无奈,只能看向盛昭烬。 盛昭烬倒是明白,“孤与昭国公有些误会,与其在攀关系,不如谈回交易,只要昭国公帮孤引荐,孤便撤销刘文和在盛国内的通缉,并保证不会再有一人为难于他,如何?” “空手套白狼倒是让盛太子给玩明白了。”林清将茶碗放在桌上,力道不轻不重,杯底触到桌面,发出砰的一声,“也不知这个刘文和到底是谁,竟让盛太子几次三番的威胁于我?” 苏景雍被惊得抖了一下,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掉额头的冷汗。 王承文脸色也不大好。 盛昭烬脸色出现一丝变化,虽查不到刘文和与林清是如何相识的,但两人的师生关系却是实打实的,可听林清这话,是压根不承认刘文和这个人。 这让他的谋划也随之出现了一些问题。 盛昭烬心思斗转,忽的一笑,“既然昭国公这么说,便全当孤认错人了,筹码不行,那便换一个好了,不知昭国公如何愿意出手相助?”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瞥了瞥王承文。 王承文瞬间会意,这是林清再给他机会,若不说实话,怕是对方真要撒手不管了。 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藏,他立即说道:“那送往宫廷的国礼有一部分暂存于太常寺的府库之中,其中更有一批瓜果不知是何缘由,竟有了腐败的表象。” 两国之礼不疑有损,偏偏皇帝铁了心唱反调,他和苏景雍是真的难。 林清慢悠悠站起身来到王承文面前,一改之前的冷脸,多了几分担忧:“竟有这等事情!王大人怎不早说呢,同僚之间,自是要互帮互助,我焉有不帮之理。” 王承文和苏景雍听了这话,心里那口气总算是松快下来,连连道谢。 林清摆手制止,转身看向盛昭烬,“至于盛太子……”她微微一笑,“这交易之说未免太伤人心,两国邦交,立在社稷,我这人啊……最是热心了。” 她话题忽的一转,“听说盛太子有一匹千里良驹,品相极好……” 林清的话点到即止,盛昭烬却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连神情也多了些许怒色。 那马通体玄色,品相完美,乃是极品中的极品,本为一小国国君所得。 为了得到此马,他举兵压境,将那小国王室悉数逼死,国民为了活命,方才将此马献出。 盛昭烬放在心头的东西不多,人没有一个,但这马绝对能算得上一号。 如今林清几乎踩在他的底线上狠狠摩擦! 可他能不同意吗? 他必须在朔国抵达之前见到皇帝,方才能后续计划安排下去! 盛昭烬忍了又忍,终于挤出一丝微笑,“既然昭国公喜欢,待会孤便让人将马牵来,送予国公。” “盛太子这般慷慨,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那便谢过了。”林清抬步走向室外,“六娘,送客。” 王承文和苏景雍自然快步离开,盛昭烬走在最后。 他耳尖微动,捕捉到些许声音。 “大人,等会马牵来该如何处理?” 林清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只有四个字——“送去配种。” 盛昭烬险些一口黑血吐出来! 第502章 第 502 章 …… 第502章 这一批人离开, 昭国公府总算是暂时安静了下来,直到黄昏时,承岳和小元等人被明月和顾春接回昭国公府安置。 当夜便传来消息,陛下将在明日早朝召见盛使。 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张字条,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不必搁置了。 林清将纸张丢进炭盆中, 静静地看着纸张化为灰烬。 翌日清晨, 她起了个大早,服过药后, 换上那身绛紫官袍, 披上裘袍,坐到马车上。 天刚蒙蒙亮, 但已有不少身着官袍之人正往皇宫里赶。 有步行的,亦有骑马骑驴之人,还有坐轿的坐车的,不一而足。 但看见昭国公府马车的牌子, 纷纷驻足让至一旁, 不敢挡路, 直到马车走过, 方才继续赶路。 林清并不在意外面的情况,双手捧着手炉, 闭目养神。 顾春坐在另一侧,时常观察着林清的状态,见她眉心似有轻蹙, 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 倒出一粒药丸放在她的手心。 林清径直服下。 经过几日调养,伤口疼痛倒也寻常,难在几日不曾摸剑, 一身骨头生锈一般,有些不自在。 偏生今日事多,保不准要在宫里待上一整天,顾春放心不下,方才随她一同入宫。 不多时,一股暖意便从胃中升起,扩至四周,身体随之松弛下来,不那么难受了。 这时车也停下了,外面传来车夫轻扣车门的声响。 宫门到了。 片刻后车门打开,林清俯身下车,顾春紧随其后。 宫门前也有不少官员正往里走,见到林清过来,纷纷拱手礼让。 林清脚步未变,颔首回礼,直至踏进宫门,而后拐进一边的宫道。 宫道内没什么人,偶尔有宫人路过,对二人躬身行礼,又匆匆离去。 两侧宫墙高耸,见不得多少光亮,连空气都多了一种潮凉的味道。 林清放慢脚步,与顾春并肩而行,边走边道:“我先送你去太医院那边,待会朝会结束,我再去那边寻你。” 她给顾春在太医院挂了个闲职,闲暇时也有个去处。 顾春拒道:“我找得到地方,大人不必送我。” “宫里人踩高捧低,谁知道会不会蹦出个不认识你这张脸的寻麻烦。”林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抚,接着说道:“左右时间尚早,我也四处转转,顺道往衙门里去一趟取些东西。” 顾春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无奈叮嘱:“大人若身体不适,定要记得派人来寻我。” 林清对上顾春认真警告的目光,连连点头,“放心,我这人可怕疼的很,若真不舒坦,保证立马跑过去找你。” 顾春的目光顿时充满了质疑和不信任。 没办法,林清前科太多。 而且若真怕疼,就那肩上的伤口,便是其他江湖人怎么也得养上个把月,结果这才几天,林清都出来上朝了! 顾春没说话,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这话你自己信吗? 林清渐渐笑不下去了,尴尬的挠了挠鼻尖,余光一扫,就见旁边一正躬身行礼的宫女突然栽倒,原本捧在手中的污衣笥脱手滚落,里面的脏衣撒落一地,其中一抹金色亦被甩出,朝顾春砸来。 林清反应极快,伸手扯住顾春的胳膊,用力往旁一带。 下一瞬就听叮的一声,金色落地,竟是一块腰牌。 一切不过瞬息,待顾春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了。 他前行几步将宫女从地上扶起,来不及开口,宫女便膝盖一沉,已经跪在地上,脸上尽是害怕,又在认出林清的身份后,害怕顷刻间转变为恐惧,头跟不要命似的往地上死命的磕,嘴唇哆嗦着,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春试了几次都没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很是无奈,想解释他家大人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并不会随意为难旁人。 可如今宫人受到如此惊吓,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只能求助的看向林清。 林清垂下头,微微眯着眼,此时太阳不过刚刚露头,并无多少光亮,但腰牌并非纯金,颇为光滑,凝聚出一道金芒,正好刺进她的眼中。 腰牌上书四个字——禁军统领。 这是杨昭的腰牌。 林清沉默片刻,弯腰将腰牌拾起,转身看向那位宫女,“起吧。” 宫女的额头已经流血,闻言松了口气,感激涕零,又重重叩首,“谢国公爷饶命!” 顾春将她扶起,又从袖间找出一瓶金疮药交给她,“待用清水洗净,把药膏均匀涂抹伤处,一日两次,三日便可。” 宫女瞧了眼顾春身上绿色官服,感激道:“谢谢大人!” “只是小事,无需道谢。”顾春温和一笑,语罢回到林清身旁,却见林清仍旧看着手里那块腰牌,不禁问道:“可是有事?” “无妨。”林清安抚的回了句,而后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宫女。 相貌只做寻常,穿着宫中三等宫女的衣裳,双手皮肤很是粗糙,还有些开裂的迹象。 大冬天的,瘦成这幅样子,必是时常沾水。 她又瞧了瞧地上的脏衣服,皆是男子常服,汗臭味距离这么远都直往鼻子里钻。 林清心里有数,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在哪做事的?” 宫女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翠娥,本是掖庭宫人,后被指派负责打理杨统领浣洗洒扫之事。” 杨昭因为要保护陛下,时常要在宫中留宿,指派专人照顾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内侍省不派个二等或一等的宫人,竟只派一位三等杂役。 林清思索着,垂头看向手上的腰牌,问道:“这腰牌是怎么回事?” 翠娥老实回道:“杨统领事务繁忙,应是早上更衣时不小心卷进衣服里的,奴婢未曾注意,便一同放进衣笥里,打算拿回掖庭清洗。” “腰牌离身是要受杖刑的,想来最近事多,杨统领也是忙糊涂了。”林清随意说着,就见翠娥压低了头,身体微微发颤。 她笑了笑,将腰牌交还翠娥,“也幸好你今日遇见的是我,若换成御史台的,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翠娥接过腰牌,像是长长舒了口气,再次跪在地上,“谢国公爷!” 林清没有说话,抬步与顾春离开,只是距离稍远,余光扫过仍旧跪在地上的翠娥。 到底是皇宫大内,行事不大方便,不过腰牌之事已被上方的皇家暗卫注意到,自会由他们料理。 林清稍稍蹙眉,却没言语,直到将顾春送到太医院附近,待顾春进门后,又回衙门里随手抽了份奏疏,重新返回正天殿外。 正好大殿门开,诸多官员鱼贯而入,寻找自己的位置。 林清站在头排,左手边便成了怀王,右手边则是大将军王尚。 王尚面带疲惫,连后背也更显佝偻,见林清站定,低声道:“逆子行事欠妥,多谢昭国公帮衬。” 林清压低声音:“王大将军客气,既是同僚,焉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她稍稍一顿,接着说道:“不过盛国距离大渊并不算近,所携带瓜果已是能久存之物,这一路上都好好的,怎一入库就出现了腐败?” 王尚眼中闪过一抹锐利,颔首致谢,“多谢国公提醒。” 林清微微一笑,刚一站正,又被怀王给拽了下袖子。 林清转头对上怀王的笑脸,礼貌的将袖上的褶皱拍掉,不等怀王开口,外面已经传来内侍高呼。 “圣驾临殿,诸臣整班!” 一声叠过一声,由远及近,直至正天殿内。 众官员纷纷垂首站直,原本的嘈杂顷刻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不多会,便有一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进入正天殿内,众官员叩拜行礼,直至内侍传来免礼之音,方才重新起身垂首站好。 李明霄身着龙袍,头戴冠冕,端坐在龙椅上,一眼便看见下方林清微白的脸色,转头对一旁的吴德海耳语几句。 吴德海低声应诺,下去安排,片刻后,便亲手抬着一把椅子放在众人前方靠左的位置。 他小步挪到林清面前,轻声说道:“昭国公有伤在身,陛下许您坐下议事。” 此言一出,周遭不少老臣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昭国公年纪轻轻,受点伤就有赐座的待遇。 他们可是一大把的年纪了,上了大半辈子的朝,也只能老实站着议事,何时有过这等殊荣! 便是他们不行,王大将军可是一等一的老臣,不也站着呢! 然而王大将军不说话,他们也只能憋着。 林清早就习惯了,也懒得搭理,谢恩之后,便走到椅前坐下,抬眸再看,换了个位置,也就是密密麻麻的脑袋,一个压的比一个低,没什么意思。 吴德海回到皇帝身边,站直身体,高声喝道:“诸臣有事即奏!” 话音落下,礼部尚书苏景雍便跨出一步,来到前方,高声念起一长串的疏文词句。 使团觐见,得由臣子奏疏请示,再由皇帝准奏,使者方能入殿。 虽说都是事先定下的,可还得走固定流程。 苏景雍的疏词极长,合着某种韵律,缓慢郑重,听得人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念到最后一句,“……今盛使来访,求见圣驾!” 语罢跪下叩首,起身,再跪。 又过了一会,方才传来李明霄的声音,“准奏。” 吴德海高声道:“宣盛国使团觐见!” 有三人步入正天殿,停在大殿中央,躬身行礼,打头之人正是盛昭烬。 第503章 第 503 章 …… 盛昭烬是个有脑子的, 最起码他不会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他诚恳躬礼,双手捧着疏文,语气端正:“寡君以为,两国相争无益社稷, 今遣外臣来访, 愿与陛下共商和睦之策, 重申就好,共保太平之局!” 吴德海来到盛昭烬面前接过疏文, 而后呈递到李明霄的手中。 李明霄打开看过, 交于旁边内侍,朗声回道:“盛国之意朕已知晓, 朕亦不愿见百姓受战乱之苦,若能解嫌通好,实乃两国百姓之福。” 礼节到这,便可以结束了。 却在这时, 盛昭烬突然拱礼开口:“外臣有一不情之请。” 此言一出, 却是让悄悄舒缓一口气的大臣们重新瞥向他。 李明霄亦是微微蹙起眉, “盛太子还有何事?” 盛昭烬道:“外臣一路行来, 途经贵国名山大川,已觉气象万千, 心折不已。 今至贵都,见街景熙攘,百姓安居, 心中更是向往。 然初来乍到, 未识京中风物,故斗胆请陛下恩准,求一人为伴, 为臣讲讲这京中繁华。” 这话说的,让一边的苏景雍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礼部怎么可能不派人与这盛世作伴,讲解风景! 如今求人求到皇帝跟前,要么就是控诉礼部懈怠,要么就是盯上谁了…… 苏景雍有心想争辩两句,就听见盛昭烬已经接着说道:“外臣一路听闻昭国公武功卓绝,能谋善断,于民间颇有美名,还请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旁坐在椅子上的林清。 林清不动声色,只是眼皮微微抬了抬,对上如他人一般看着她的盛昭烬。 温和有礼,目光诚恳。 仿佛他就是这么想的,也没有被夺爱马后的愤恨。 可越是这般,便越能说明这人的心思到底有多深沉。 林清不觉得盛昭烬无故放失,“多谢盛太子抬爱,可惜本国公身上有伤,怕是要让盛太子失望了。” “那真是不巧,孤对国公仰慕已久,本以为能借此领略国公风采,如今倒是要失望而归了。”盛昭烬叹息一声,“也罢,只是孤特意为昭国公准备了一样宝物,些许心意,还望国公莫要推辞。” 此话一出,众人神情再变,看林清时多了些许忧心,再看盛昭烬时却满是打量和猜忌。 到底是同朝为官更为亲近,总不能让外邦占了便宜。 盛国太子这话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话。 李明霄亦是眉心紧蹙,正要开口替林清解围,就被林清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林清理了理身上的官袍,再抬眸时已是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多谢盛太子美意。 只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妨就将礼物取来,让我大渊百官开开眼,瞧瞧盛太子特意备下的宝物究竟有何独到之处。” 她看向龙椅上的皇帝,接着说道:“也好请陛下品鉴,端看盛太子这份心意,本国公是否当得起。” 众人闻言,部分人看向林清的目光随之再变,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放心有之,嫉妒有之,警惕亦有之…… 都说昭国公如何聪慧,不经事事,总觉得言过其词,如今再看,就盛国太子挖的坑,但凡换个人九成九都得栽进去,又谈何破局。 偏偏就让昭国公一句话给轻飘飘的推开了! 剩下的那部分倒是猜了个大概,并无异动,只有王尚缩回了踏出的半只脚掌。 事情又被抛回到盛昭烬这边,他忽的一僵,看林清的目光已然多了一抹阴鸷。 他顷刻间收敛神情,又是一副温柔和善的样子。 正天殿内无人言语,却好似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逐渐绷紧。 直到龙椅上的李明霄开口:“准。” 盛昭烬再次行礼,而后朝后方的侍稍稍点了下头,不多时,便有另一名侍从进入殿中,手中捧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他伸出手,将那盒子缓缓打开。 一片白光骤然刺的人双目微闭,待渐渐适应了,那光渐渐收缩,方才露出原本的样子。 竟是一匹布料! 盛昭烬微微一笑,再次对侍从下令,接着,两名侍从将布取出,缓缓展开半数。 正天殿内还算明亮,这不多的阳光洒落在布料上,便如一道道银色波浪划过。 波光之下,又是数不清的祥云珍兽,只比布料颜色略浅一些,却仿若活了过来,奔跑觅食。 银色的布,却比纸还薄。 不少人都看直了眼。 并非他们没有见识,纵然好东西见了不少,可这等宝贝却极为少见。 这么好的东西竟然是让人家穿在身上的,光是想想,都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那是一种无法压抑的贪婪。 殿内大半的人看林清的神情都多了散不去的嫉妒。 盛昭烬心中很是满意,面上不显分毫,朗声介绍:“此物名为流光缎,乃是我盛国制造局研制出的新品,一匹缎从选丝到成缎,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 话说到这,他视线扫过众人脸上的惊叹,接着直直看向林清,“这一批是孤的珍藏,久闻昭国公大名,有心相识,所以不惜万里,也将此物带在身上,宝物赠英雄,还望国公笑纳!” 林清闻言,并无言语,慢慢起身来到流光缎前,抬手轻抚,光滑凉薄,触感极好。 不过比起触感,她看向布料上的纹路更加仔细。 一般这里面才更容易出现算计。 然而细细一看,祥云也好,珍兽也罢,皆在规制之内,并无僭越。 林清有些疑惑,她不觉得盛昭烬有这么好心,若只是引来他人妒忌,未免太过简单了。 她扬起一抹笑容,“果真是件宝物,不过盛太子最后一句,本国公却不敢苟同。 我大渊人才济济,文有连相,武有王大将军,百官勤勉,更有陛下励精图治,仁德爱民,方有我大渊盛世。” 林清这话夸的满朝官员心里舒畅,也逐渐清醒过来,再看盛昭烬的眼神又有点不对了。 林清不再看那流光缎一眼,转身面对皇帝,道:“若论功绩,臣不敢居首,这礼也着实当不起。 不过这好歹也是盛太子对我大渊人才的一番心意,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李明霄知道林清心中已有决断,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快意,只觉得她夸人都这么好听。 盛昭烬的盘算也不过挑拨之意,他听着也气,可身为帝王,他无法亲自下场,也只能压着气性,这会算是被林清给解气了。 他微微一笑,笑容浅淡,被垂下的旒珠掩盖,无人察觉,“爱卿但说无妨。” 林清拱手说道:“不如请陛下亲笔题字,以此流光缎做基,赐予我大渊功臣,以示皇恩!” 此言一出,盛昭烬一张脸骤然阴了下来。 与之相反,满朝文武却各个心头火热。 流光缎纵然是个宝贝,可那最多也就是做件衣裳,可皇帝的字那就不一样了,那是能一代接着一代传下去的荣耀! 两相比较,流光缎反而成了陪衬。 而且没听见人家昭国公怎么说嘛! 能得陛下赐字,便是大渊功臣! 武将倒是还好,文官却各个激动的目光烁烁,恨不能将那块布盯出个窟窿。 他们一生最在意的便是名声!是能流传经史,百世不衰的好名声! 如今便是机会! 就连左相连杰也忍不住侧头不断打量着那块流光缎。 李明霄更是高兴,压下声音中的笑意,“爱卿所言,甚合朕意,准。” 旁边的吴德海挺直腰杆,一甩拂尘,声音洪亮绵长,“准——” 流光缎被重新收好,从盛国侍从的手里转交到大渊内侍手中。 盛昭烬挤出一抹笑容,却不如一开始那么自然和谐,藏在袍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背青筋毕露。 然而朝堂上却已经没人在意他。 唯有林清对他遥遥遥遥相望。 林清嘴唇微动,无声语道:“多谢盛太子慷慨赠宝。” 盛昭烬呼吸一滞,似乎有那么一口气还未提起便已经被咽下了,他抿着唇,嘴角提着,眼神里像是住进一条毒蛇,毒牙打开,却寻不到下口的位置。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喊,“报——!” 众人纷纷看向大殿门外,就见一驿卒从外面快步跑进来,一身风尘,匆匆下跪,却是满面激动,跪地叩首,高声禀道:“报祥瑞了!” 此言一出,便如巨石落地,不少人都纷纷松了口气。 渝州祥瑞发生至今,时日已经不短,该走关系的已经走完了,该送礼的也送完了,如今满朝文武还不知这事的,凤毛麟角。 可真到了这步,除了少数顽固吹胡子瞪眼,大多数人配合的露出疑惑的神情。 “静!”吴德海高喝一声,大殿内重新陷入寂静。 片刻之后,李明霄出声问道:“是何祥瑞?” “禀陛下,宁城、渝州多地突现祥瑞,金凤从天而下,追随巨龙盘旋,龙凤呈祥,又有神谕示下——天降金凤,伴龙而生,凤化百鸟,盛世将至!” 驿卒的声音短促高昂,每个字都不断在大殿内回荡。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官员低声议论,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嗡鸣,与那驿卒的声音来回跌宕。 “静!”吴德海再次挥动拂尘,高声提醒。 声音静下,众人纷纷下跪,齐声道:“天降祥瑞!佑我大渊!陛下仁德!” 盛昭烬孤零零立在中央,满面阴沉,听着那“皇恩浩荡”一声高过一声,无比刺耳。 所谓祥瑞发生之时,他便在渝州城外的驿站内,他自然知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如今尚不清楚为何大渊朝廷要弄出这么大一场戏。 不知内情,信息便会出现问题,就如他如今这般,虽能看见听见,却又聋又瞎,也只能少说少做,避免意外。 可他不甘心! 第504章 第 504 章 …… 第504章 大渊的正天殿, 自然没人管盛国的太子怎么想。 不明白的人一边恭贺祥瑞降世,一边寻思着后续的发展。 而明白的人已经在期待后面的发展,视线悄悄瞥向最前方的林清。 一道,十道, 数十道…… 林清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着她, 但隐藏视线中的心思却昭然若揭。 直到李明霄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天降祥瑞,佑我大渊, 亦当与民同乐, 众卿平身!” 众官员皆是起身站好,垂首不语。 林清则上前一步, 重新拜下,脑子里闪过李明霄传来的那张字条,口中已道:“禀陛下,今天下承平, 百姓安乐, 却逢祥瑞降世, 又以盛世之名, 一彰陛下仁德治世。二合旧制。 昔年太祖皇帝与襄皇后共定天下,襄皇后一身武艺, 满腔忠勇,为我大渊开疆扩土! 太祖曾言,皇后先为将, 护我百姓国土, 后方为妻也。 然今女官式微,女子空有抱负,却因女子之身止步。 今天降祥瑞, 臣斗胆借祥瑞之名,恳请陛下重开女官之选,广纳贤才,固社稷,泽万民!” 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在众人的耳边回荡,也让众人的心全部提了起来。 不知情的官员已经震惊的猛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着实不明白这人怎能如此大胆,竟能提出这等大逆不道有辱纲常的言论! 但这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只是少数。 更多的人或震怒或希冀的看着林清的背影。 终于有一老者忍不住了,不等皇帝开口,便已经站到了中间的位置,鞠首一礼,怒道:“昭国公此言何等荒谬!若真让女子登上这正天殿,三纲五常岂不是成了笑话!” 老者姓汪,名淡,官拜集贤议制院直学士,从四品,对文治有优先奏对之权。 自从家丁从民间听见传闻禀报给他,他就窝了一口气。 民间传言——襄后借祥瑞喻示朝堂,若要盛世降临,需重开女官,不为男女所累,只以才学论道。 这简直就是荒谬! 他为此跑遍了各家门户,连家、王家、怀王府…… 可皆被拒之门外! 他甚至找到了宫里,却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 汪淡这口气一直憋到了现在,看向林清背影的目光仿若能吃人一般。 林清仍跪在前方等待着,微微垂眸,连木塑一般,一丝神情未变,仿佛压根不在意汪淡的怒火。 盛昭烬却像是得到了机会,出声说道:“古人云:昏礼者,礼之本也,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男女本为阴阳内外之定,亦是纲常之根基。” 他看向汪淡,满是赞同,“这位大人忠君爱国,所言极是,外臣虽是外人,却也忍不住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 昔之妲己、褒姒,祸乱朝纲,后果以史为鉴,昭国公此奏,过于诛心了。” 盛昭烬语罢立在一旁,等着林清辩驳,却见林清仍旧跪着,连多一眼都没看他,与刚刚对汪淡的态度一样。 盛昭烬有点绷不住。 可还不等他开口,便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盛昭烬微微一愣,站出来的人竟是左相连杰。 如今的大渊,董家已倒,不少学子纷纷倒向连家一派,也让连杰所掌控的清流一派更加壮大。 按理,此人应是反对最强烈的。 可盛昭烬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对来,他总觉得事情非他所想。 果不其然,连杰拱手行礼,道:“臣以为盛太子这话有些曲词夺理了,妲己褒姒以色侍人,乱的先是后宫,后为朝堂。 可陛下心系百姓,勤勉政事,至今后宫空无一人,又怎有祸乱一说。 且天下女子有才德者不为少数,臣得知姓名的,便有数位,若非生而为女,如今早已踏上这正天殿为陛下献忠。” 连杰这话让不少人都傻了眼,尤其清流一派,即便有人心里不同意,也只得低下头去,不敢与上封叫板。 李明霄板着脸,心里却已满是笑意。 他就知道林清会将这事办的相当漂亮,哪怕不合世俗,也阻拦不住她分毫。 之所以同意这般荒唐的提议,自然也有他的考量。 他纵目望向满朝文武,官员就跟流水一样,倒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但总归就是那些人,清流、勋贵、外戚…… 如今的朝堂看似稳固,却又如一潭死水,他需要将这死水盘活,却又不想启用宦官,那剩下的法子哪怕再大逆不道,他也愿意试试。 更何况还有林清这个榜样在,让他对女子出仕也更为看好。 李明霄坐的端正笔直,视线环视一圈,最后落在连杰脸上,道:“卿以为如何?” 连杰在林清身边缓缓跪下,义正言辞:“臣认为昭国公所言皆为社稷,又有祖制可循,若能施行,必是我大渊之福!” 汪淡傻了。 他以为连杰最多不看不言,没想到竟公开支持林清! 他连忙就要出口反驳,就见王尚也大步走出,在林清的另一侧跪下。 王尚年事已高,但动作麻利豪迈,仍有名将风骨,“臣一生带兵,不通文墨,说不出像连大人那般的道理,但臣以为,无论男女,只要能带兵打仗,能为我国开疆扩土,便是一等一的好官!” 语罢不再说话,但态度已经摆在这。 这三位一跪,后面的朝臣无论心里怎么样,也跟着跪了一片。 他们有的皇帝一脉的人,有的是依附天禄司的,有的是清流一派的,还有不少武将…… 洋洋洒洒,最后还站着的寥寥无几。 这寥寥几人迫于压力,又跪下去几个,最后还硬着头皮站立的,也就三两个人。 汪淡气的直喘粗气,心灰意冷,不愿言语。 盛昭烬也闭上了嘴,事已至此,哪还看不出事情原委,不过君臣之间的一场戏罢了。 这招他玩过不少,如今被迫看了一场,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李明霄却对此很满意,“众卿所言,朕已明了,准奏!” 此言一出,内侍纷纷传话,一声接着一声传向殿外,传向宫门,传到百姓耳里,又被百姓之口传向更远的地方。 随之传去的,还有昭国公林清的名字。 …… 朝会过后,众官员依次走出正天殿。 林清走在最后,与连杰和王尚拱手作别,而后慢慢步出正天殿。 没两步,就见刘烨已经靠过来,伸手搀扶着她的胳膊,缓步向前。 走在后面的官员不少,大家看着,心里嫉妒,也只能撇过头装看不见。 别看只是单纯的这一扶,其他人就是想上,份量不够,上去也是自取其辱。 大理寺卿章杰余却是看的眉脚直抽抽,不禁心中发酸,道:“我大理寺的好苗子却天天的胳膊肘往外拐,也不与我这上封好好讨教,反倒一颗心都系在昭国公身上。” 刘烨被说的脸上一红,正想出声解释,就被林清给按下了。 林清单眉一挑,“青天白日的,我说谁拈酸吃醋都酸到正天殿门口了,原来是章大人啊。” 章杰余眼睛一瞪,胡子气的都能飘起来了。 林清微微一笑,“我不过逗上两句,章大人怎还是这么爱生气呢。我看这刘大人心善得很,知道我身体不适,特意过来搀扶,心眼灵活,前途不可限量。” 章杰余气的说不出话,一甩袖子,鼓的跟河豚似的,急匆匆走了。 林清笑眯眯看着,跟大理寺那帮老狐狸斗惯了,能看见头子吃瘪,自然身心舒畅。 “大人……”刘烨很无奈,刚刚朝上的动静太大,已不是他能插手的段位,除了着急,是半点不能动弹,满腔担忧,也只能等林清出来才敢过来说上几句。 可如今看见上封吃瘪,一时间也不知该表达些什么,总觉得说哪个都奇怪。 林清安慰道:“不必担心,只要我立在这,章杰余就不敢动你,还得捧着你,待过几年他也该退了。” 刘烨点了点头,“我都明白,自不会辜负大人所托。大人如今有伤在身,我还是先扶您回府吧。” 林清道:“回不去,夜里还要在春华殿设宴,等会还得商议细节。” 皇帝准下不代表结束,反而是开始,她就是扯了太祖和襄后的虎皮,还得往里面补骨架,后续才能让下面人补充血肉。 正说着,就见吴德海已经快步走到她的面前,行了一礼,笑道:“国公爷,陛下请您到御书房议事。” “我这就过去。”林清颔首,让刘烨离开。 “奴还要去前面告知连大人他们。”吴德海笑呵呵说着,又行了一礼,方才往前面追去。 林清目送他离开,转身往御书房走,倒也不急,一刻钟的路愣是走出两刻钟,又绕了点远,等抵达书房时,里面已有不少人。 女子入仕与六部皆有关系,几乎主事人都到了,三省长官也都到了。 皇帝赐了座,呜呜泱泱坐了一屋子,连杰和王尚坐在最靠近皇帝的位置,怀王也在,旁边还有一个座位空着,明显是为她预备的。 林清问过安后便走到那位子坐下。 众人开始议事,从官位分布到如何管理,又到后续如何施行,林林总总,一样样的被提起,又一样样的被定下基调。 林清默默听着,却不言语,大有功成身退的架势,只是手里捧着热茶,偶尔察觉到前方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便慢悠悠抬了抬眼皮,接着继续喝茶。 这不搭不理的,反而让李明霄心里跟被猫挠了似的,更有种被用完就丢的憋屈。 还没整理好心情,就听见众人因为俸禄议案起了争执,愣是将他书房吵得跟菜市场似的。 于是他更憋屈了…… 第505章 第 505 章 …… 第505章 李明霄的憋屈一直憋到下午, 一众官员在宫里混了顿午饭,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林清自觉地没离开,继续坐回椅子上喝茶,直到御书房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她与皇帝二人, 方才把茶杯慢悠悠放下, 还没来得及把手抽回来,便被李明霄给握住了。 他握得很用力, 恨恨的瞪着她, 却又控制着力道,生怕把她真给捏疼了。 林清换了个姿势, 翘起腿,舒坦的斜眼看着他,纵容又包庇。 就这点力气看着好像那么回事,实则软的猫肚子似的, 就差让她上去试试手感了。 许久, 李明霄还是不肯放手, 埋怨道:“你倒是潇洒, 一句不说,任凭他们吵的朕头疼。” “我今天已经够出风头了, 若是再不让他们占点甜头,怕是等不到新政落地,就得给闹出些事情。”林清抽回手, 指了指膝盖, “跪的腿疼。” 李明霄闻言顿时泛起一阵心疼,抬起她的腿搭在自己的双腿上,伸手一按便稍稍蹙眉, “朕听闻那些人一进宫都会在双膝缠上薄棉垫,明知今日事多,你怎么不带一对?” 林清也不是真腿疼,她多年习武,不过跪那么一会,压根就不算事情,来这么一出也不知是想止住皇帝后面的话头。 天知道夜里盛昭烬还要闹什么幺蛾子,现在只想休息。 她就是没想到李明霄这么实在,真就给她按腿。 但按都按了,皇帝亲自服务,哪有收回的道理。 她干脆半倚在椅背上,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我这是真心敬重陛下,哪能弄虚作假。” 李明霄控制着力道给她轻轻按着,“照你这话说,朕都感觉这大渊的皇帝另有其人了。” 林清乐了,眼神上下一打量,赞同道:“还别说,保不准这皇帝还真有两个。” 李明霄无奈的瞥了她一眼,“那朕是哪一个?” 林清干脆眼睛一闭,“不知道,反正龙椅上的那个铁定不会给我揉腿按肩,这边这个也不会让我没日没夜的干活不给工钱。” 李明霄被气笑了,“说的好像你多无辜似的,若真论起,朕只能说是同犯,你才是主犯。” “陛下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林清抽回腿,自觉将另一条腿搭上去,“我这颗心不也都在陛下身上,什么主犯同犯的,分那么清楚多见外,最多就是共犯,有罪同享,有苦同吃。” 李明霄见过林清算计别人,但这么歪理邪说的算计还是头一次,连手上的动作都下意识轻了些,疑惑道:“那要是福气呢?” 林清双手环胸,仍旧闭着眼,闲散道:“有福?那得分情况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李明霄被堵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许久,方才憋出来一句,“工钱还想不想要了?” 林清猛地睁开双眼,麻利的收回腿,将李明霄提到椅子上按下端正摆好,轻轻拍开他衣服上的褶皱,脸上挂起如沐春风的笑意,柔声问道:“陛下上朝也累了吧,哪不舒坦,臣给您按按?” 能屈能伸,是为人杰。 李明霄:“……” 他更堵了,但也莫名多了一种舒坦的感觉,将林清拉到旁边的椅子坐下,“你不是眼馋朕私库里那把短刀么,待会让吴德海取出来给你送去。” 皇帝那几个私库林清算是逛遍了,有什么东西不说如数家珍也大多能叫上名字,但金银珠宝她也不缺,剩下感兴趣的也就几样兵器。 这短刀便是其中一把,没有名字,刀鞘是铜制,刀刃乌黑,吹毛断发。 她也略懂些刀法,自然看见了就眼馋的走不动路。 林清对这工钱很是满意,但还差了这点。 皇帝笑了,再次牵起她的手,却比刚刚更加温柔,“外邦沧琅小国想用玉石换我国的茶叶,那个刘青不是养着几艘商船么,届时朕要两成,三成归国库,剩下的你们自己分。” 沧琅国在海外,需走海路,国内玉石质量极高,亦盛产琉璃宝石。 一船次等的茶叶便能换一船的宝石,即便扣去成本和五成利,到手的银子仍旧是一笔天文数字。 尤其有林清顶着,一船茶叶可以均成两船,还可以夹带一些私货,例如丝绸布匹等等,赚取的利润还能再翻一番。 而且这条海路今日刚被水军清剿过,很是安全…… 稳赚不赔,不干的是傻子。 林清当即应下,“那便谢过陛下的工钱了。” “就这么用嘴谢?”李明霄靠近了些,又近了些。 空气渐渐也黏腻起来,心口跳的像是打鼓一样,也分不清到底是谁。 偏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切霎时而止,李明霄的脸陡然一黑,转头瞪向门外。 门仍旧关着,外面传来吴德海的声音,“陛下,昭国公府来人了,说是有事找国公商议。” 林清颇为讶异,若无要事,她的人不会直接找到宫里。 她立即抽回手起身往外走。 “等等!”李明霄叫住她,取来她的裘衣为她披上,而后与她一同走向门口。 书房的门被宫人从外面缓声推开,吴德海站在一侧,后面还站着一个人,是瑾瑜。 瑾瑜仍旧一袭玄色宽袖袍服,内里套着厚实的棉衣,长发半垂,公子如玉。 见到皇帝与林清出来,宫人纷纷行礼,瑾瑜却杵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林清视线上下一扫,眉心微微蹙了蹙,转身对皇帝道:“正好他到了,便让他跟我去顾春那里拿药吧。” 李明霄看了看瑾瑜,又看了看林清,应道:“待会回来用饭。” 林清嗯了声,给瑾瑜一个眼色,离开了这里。 这会已是下午,道上行走的宫人不算多,时而走过一队巡逻的禁卫。 林清并不如一开始表现的那么着急,反而绕上一条无人宫道,越走越偏,直到一处宫殿前停下,伸手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皇帝没有后宫,宫殿大多空置,也只有一两个宫人正在清扫,看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又看见林清那张脸,顿时吓得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林清没理他们,径自前行,伸手推开一间屋子,走了进去,而后扭头瞥了眼身后一路跟随的瑾瑜,没有说话。 瑾瑜会意,默默进门,然后转身将门关上,锁死。 下一瞬,林清已经动了,一脚踹出,正好踹在瑾瑜胸口,将人踹倒在地,接着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沉下脸,磨着后牙槽吐出三个字,“许、清、商!” 瑾瑜被踹个正着,脸色瞬间苍白,咳出一口血沫,却无辜的眨了眨眼,“大人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林清冷着脸,“瑾瑜为人师表,最是端正,一言一行皆有礼法,不会见帝王不跪,也不会一身风尘气。” 瑾瑜不会,但许清商可以,此人曾伴作戏子,勾的郡主失魂落魄,言行魅惑,已经刻在骨子里,洗都洗不掉。 两人又是双胎,面目相同,而且许清商也压根没想真藏,便连皇帝也发现了一些异样。 但许清商与万家有关,万家是贵妃万婉儿的娘家,万婉儿又是裴绍光的母亲,而裴绍光又是皇帝的亲弟弟…… 一圈绕下来,李明霄也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但林清的脸色更不好了,因为许清商身上穿的的确是瑾瑜的衣服。 “放心,他外出办案去了,我凭着这张脸进了他的房间,借了套他的衣服。”许清商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沫,也不在意心口的那只脚,勾起一抹笑,如同一只惑人的狐狸。 他接着说道:“我一路风尘仆仆,也不好穿着囚犯的衣服进宫,以免污了圣眼,来不及辩解一二就被拉出去砍了脑袋。” 林清懒得搭理他那道歪理,“行了,你不在边疆好好挖石头,来京城做什么?” “说起来还要多谢大人成全,若非大人将充军的路线改了,我也没有去皇陵刺杀那个老妖婆的机会。”说到这,许清商幽幽叹了口气,“前些时日我又去了一趟。” 林清没有说话,采石场对许清商的管理并不严,她不奇怪许清商会对太后继续下手,但又不明白许清商为何要来京城。 除非皇陵有变…… 果不其然,许清商接着说道:“上次刺杀,我虽失手,却也给了她一箭,射在左肩。”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往下半寸的位置,“只差一点,还挺可惜的,所以前段日子,我再次潜入皇陵,准备对那老妖婆下手。” 说到这许清商的神情凝重下来,“当时那老妖婆正要沐浴,我倒掉在窗口,打算将几条毒蛇丢进水里,却发现那老妖婆皮肤光滑,不似老妇。” 林清心头也是一跳,“太后年岁没过五十,保养得当,皮肤光滑些也并非没有可能。” 许清商并不否认,那双眸子罕见的认真起来,由下而上的注视着林清,缓慢说道:“可她左肩无伤。” 林清沉默了。 如果皇陵里的是替身,那么太后去了哪里?冒这么大的险,她又打算做什么? 第506章 第 506 章 …… 许清商与皇室有仇, 如今的皇帝又是太后的儿子,加上此人性情偏执狠辣,不能随意放任。 最起码在她搞清楚太后的目的之前,这人暂时不能离开。 林清挪开脚, 理了理衣裳, 将左肩渗出的少许血渍遮住, 而后打开门走出去,又随手将门关上。 她视线一扫, 停在远处仍跪在地上的宫人, 命道:“去给太医院的顾大人传个话,我临时有事, 就不过去了。” 宫人连忙磕头应下,起身小跑着传话去了。 又过片刻,身后的房门被重新打开,许清商走了出来, 身上的衣服已被整理妥, 又是一副恭顺的模样, 静静站在林清身后。 林清睨了他一眼, 抬步往前走去,又拐过几道弯路, 便看见天禄司设在皇宫南边的衙门大门。 她独自进入书房,将一个个命令写在不大的纸条上,又系在飞禽的脚上, 悉数放飞。 太后对李明霄可没多少母子之情, 如此反常的举动,必有因由。 她脸色不由又沉了几分。 林清走到炭盆前烤了会火,顺便让人将裴绍光给叫回来。 裴绍光就在宫里, 倒也方便。 他是许清商的旧主,也是为数不多能制住许清商的人。 不多会,裴绍光便到了。 他穿着一身太监的青灰色布衣,但那张脸却风华绝代,让这衣裳也显得华贵起来,腰间挂着一块御赐腰牌。 他走到林清的书房前,一眼就瞧见杵在门口的许清商,身形骤然一滞,原本空洞的目光霎时有了一点惊讶和疑惑。 许清商也是愣了下,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就猜到她会找你来对付我。” 裴绍光默了默,问道:“你回来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那点旧事。”许清商幽幽一叹,“怎料出了变故,我这等柔弱之人,也只能寻个靠山栖身,靠出卖色相过活了。” 裴绍光没说话,眼底却又多了丝疑惑。 大人需要色相吗? 就算需要,许清商难道比他好看? 裴绍光问题过多,脑子也随之有些混乱,双目愈发直愣,如木塑一般挪进书房,然后默默坐在林清旁边烤火。 这会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但炭盆仍旧烧的很旺,屋子里也格外暖和。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下属送来茶点摆到案几上,林清才出声问道:“宫中可有异常?” “一切如常。”裴绍光顿了下,并未提许清商为何出现,转而问道:“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林清颔首,“杨昭身边有个叫翠娥的宫人,你去查查她。” 这事她不好叫天禄司的人做,一旦被杨昭发现不好解释,裴绍光的身份特殊,虽然挂靠在昭国公府,但其真正的身份该知道的都知道。 裴绍光疑惑道:“此人有异?” “承岳几人前脚刚入我国公府,后脚杨昭的令牌便出现在我的眼前,是人特意安排,还是巧合,不好说。”林清走到案几前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查清楚也好安心。” 裴绍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林清想到门前那位,抬手揉了揉眉心,“还有那个许清商,你一并带走,也算是个帮手。” 裴绍光应了声,见林清没有吩咐,便起身告退,出门时将许清商也给提走了。 林清又在书房里待了会,约么时辰差不多了方才过去与皇帝吃顿便饭,算是在开宴前填饱了肚子。 此时天已黑透,她随皇帝一同前往春华殿。 这会大多人已经到了,春华殿内灯火通明,大多案几后已经坐了人。 能来参加夜宴的官品皆在四品之上,两省人数更多些,六部则只有礼部来的人多。 还有些皇室宗亲以及各家子嗣,林林总总得有百余人。 另一边的盛国使团则以太子盛昭烬和静婉长公主为首,下首的则是安远侯付云奕和几名随行的盛国文臣。 盛昭烬很是温和,他带来的文臣也如他一般,与周遭的大渊官员言谈融洽,说到快意更是抚掌大笑,你来我往,很是热络。 但其中几分真假,皆心知肚明。 直到传来内侍高呼:“圣驾临殿!”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起身行礼。 片刻后,李明霄款款而来,身后侍者列队随行,直至最高处龙椅前,他缓缓坐下,侍者各归其位。 而后众人方才重新起身入位。 林清则从后面绕回自己的位置。 奈何她那位置太过靠前,刚一露面,就有数不清的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林清视若无睹,径直坐下。 冗长的流程逐一推进,两边客套来往,皇帝讲完使团说,使团说罢礼部接上。 待到丝竹声起,一队宫女端着托盘,将菜品陆续摆上众人案几。 怀王已经有些困倦了,悄悄的打了个呵欠,抬眼看了看旁边的林清,往她那边挪了挪,低声道:“昭国公,本王听说那盛国使团特意带了一队舞姬,正在殿外候着。” 林清正垂首看着案上的玉杯,一旁的宫女手持玉壶,稍稍倾斜,酒水如线般注入杯中,原本分毫不差,怀王乍一开口,宫女手上一抖,几滴酒水洒在案上。 宫女当即脸就白了,手上一松,玉壶随之坠向地面。 林清骤然出手,如残影一般,下一瞬已然将那玉壶稳稳接住,随意放在案上,而后摆了摆手让宫女退下。 她扭头看向怀王,“王爷没见过盛国的舞蹈?” “那倒是见过。”怀王将刚刚那幕看在眼里,有些不好意思,又听到林清这么问,顿时有些尴尬。 他府里就养了几个盛国舞姬,身段妖娆,容貌出众,舞跳的也好,说话更甜的跟蜜糖一样。 可他不敢说,因为坐在林清另一边的是他的岳父,英国公陆云举。 这会陆云举已经沉下脸盯着他。 怀王连忙打了个哈哈,话题一转,岔开话题,指向对面的静婉长公主,压低声音:“你说盛国使团千里迢迢的,怎么带个公主过来,不会是想跟咱们联姻吧?” “那静婉长公主年岁不小了。”林清假装没看懂怀王话语中的试探,“这般年纪还未成婚的宗亲可不好找。” “说不准人家就想吃点嫩的。”怀王不以为然,“不是还有个郡主么,也没见露面?” “许是另有安排。”林清拿起玉筷,扫了眼桌上的菜品,却没什么胃口。 案上的菜品大多已经冷了,看着精致,味道却一般。 若没吃饭倒不觉得什么,偏偏刚刚跟皇帝开了小灶,这会是真吃不下了。 她正要放下筷子,吴有福便从后面走过来,将一个冒着热气的瓷盅轻轻放在案上。 他低声道:“国公爷,这是陛下特意为您备的乌金羹,最是养气补血,陛下叮嘱您趁热喝,冷菜酒饮就别碰了,伤身子。” 说着,他轻轻掀开盅盖,白色的热气裹夹着肉香扩散开来。 吴有福默默退下,英国公看看那盅,又看看自己案上的冷菜,原本还能吃上两口,这会是真吃不下了,噎得慌。 另一边的怀王也嫉妒的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瞪得溜圆,张了张嘴,挺想问上一句到底谁才是他李明霄的亲弟弟? 但那是皇帝,皇帝的偏爱谁敢有意见,便是他也只能憋屈的把筷子一丢,独自喝起了闷酒。 林清压下唇角的笑意,拿起羹匙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慢慢喝下,一股暖流直抵胃里,确实暖和多了。 然而不等她再舀起第二勺,就看见盛昭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皇帝道:“外臣此番前来,特意带来盛国最好的伶人,愿为陛下献艺!” 此言一出,场上暂时安静下来,乐官停下奏乐,舞者亦是纷纷退到两侧,让出位置。 紧接着,一队盛国舞姬快步走来,她们身披白纱,面上带着银色面具。 欢快的乐曲响起,舞姬随之起舞,动作干脆飒爽,又透着女子独有的娇媚。 直至乐曲尾韵,舞女两两一队,纷纷摘下面具,如百花齐绽,美的各有千秋。 直到最后一人猛然跃起,在半空中缓缓下坠,解下了她的面具。 她面容秀丽白皙,尤其一双泪眼,未曾言语,却已泪目三分,让人心生垂怜。 她并没有那些舞姬好看,却别有一番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盛国使团纷纷鼓掌,安远侯付云奕更是惊艳的移不开眼,一颗心都扑在那姑娘脸上,不愿移开分毫。 唯有大渊众多官员,脸色都一一沉了下来。 此女正是从永宁侯府逃走的那个嫡女林君柔! 比起旁人,林清倒是淡定不少,毕竟她的人在渝州时就撞见了林君柔等人,她就知道这些人到京后要闹出点幺蛾子。 刚刚没在盛国使团看见林君柔,她就猜到这人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 不愧是女主,果然有点邪性在身上。 一曲结束,林君柔莲步轻移,来到皇帝前盈盈下拜,“惠宁见过陛下。” 李明霄一张脸黑的格外彻底,若非条件不许,他已经命人将这祸害拉出去砍了。 可眼下时机不对,林君柔报的又是盛国惠宁郡主的名字,他也不好直接说什么,“哦?这又是谁?” 盛昭烬漫步而来,停在林君柔身旁,朗声介绍:“禀陛下,此乃惠宁郡主,是我国静婉长公主的嫡女,才学舞艺俱是一流,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向陛下献舞。” “惠宁郡主这张脸倒是让朕觉得眼熟。”李明霄语气更冷,如腊月飞雪。 林君柔却是心头一跳,眼里染上激动,期待的等着皇帝接下来的话—— 作者有话说:笔名更改,由穹烈改为嘉泉。[猫头] 第507章 第 507 章 …… 第507章 “大渊前些时日曾出了一名逃犯, 谋逆叛国,有害社稷,后被一神秘人救走,不知所踪。”李明霄的眸色更冷, 似是打量, “倒与惠宁郡主有八分相似。” 按理, 他不该说这些,可看见这林君柔总是能一遍遍逃走又一遍遍重新活过来, 着实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厌烦。 “退下吧。” 李明霄说出三个字, 看都不看盛昭烬与林君柔二人,转头与一旁的内侍吩咐事情。 偶尔声音飘来几个字, 只是让人将春华殿的炭盆再烧旺些,林清身上有伤,别冻着…… 林君柔脸上忽的一白,娇美的容颜险些扭曲, 却在盛昭烬嫌弃又冷漠的目光里不得不回到属于她的那个位置。 盛昭烬却是没动, 再次躬身, 对皇帝说道:“惠宁郡主一直生活在盛国境内, 从未离开。” 盛昭烬知道他在说谎,李明霄也知道他在说谎, 但现在还不是掀桌子的时候,更不能为了一个林君柔就掀桌子。 李明霄淡淡的嗯了声,“盛太子有话直言便是。” 盛昭烬道:“惠宁自幼聪慧, 秉性温良, 今日来此,愿与大渊缔秦晋之好。” 这话着实有些恶心人了。 李明霄却是不慌,环视赴宴大臣, 问道:“哪位卿家愿娶惠宁郡主为妻?” 春华殿内静悄悄的,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就林君柔干的那些事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嘴里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后面跟了一堆,后宅不宁另说,更是敢做出通敌这种事,谁家嫌脑袋长得太结实,把这灾星往家里迎? 即便有些公子有那么点心思,也在自家父亲严厉的目光中逐渐熄火。 时间过了这么久,该清醒的也清醒了,然后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这般寂静之下,盛国使团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自认为惠宁郡主姿容极佳,把如今盛国京中那些公子哥祸害的够呛。 本以为能把人给甩在这了,结果愣是无人接盘! 连盛昭烬也不禁冷下脸,连个四品官的公子都没有,等同于将他的脸面摔在地上踩。 “朕便是赐婚,也要顾虑两方意见,否则金玉良缘不成,反而促成一对怨偶,岂不是成了朕的过错。”李明霄倒是比刚刚多了几分高兴,连态度也软了下来,就是说的话更戳盛国使团的心窝子。 盛昭烬终是忍不住,冷哼一声,转身便要往回走。 偏在这时,一直未曾言语的静婉长公主忍不住了。 她原本带着兜帽,这会却气的边走边将兜帽摘下给摔在了地上,不顾盛昭烬一变再变的脸色,几步来到皇帝面前,怒声道:“本宫的女儿姿容绝佳,才学过人,何其娇贵,却被你大渊如此作践! 那些庸俗之人也配娶本宫的女儿。 这大渊若真有一人与她为配,也唯有陛下方才合适,称得上金玉良缘。” 静婉长公主的话掷地有声,不断在殿内回荡,却让所有人的神情再次出现变化。 有愤怒,有震惊,还有些古怪…… 这是盯上皇帝了? 再看李明霄,一张俊脸已是电闪雷鸣,杀机必现。 静婉长公主却不觉得有错,然而对上皇帝的目光,心里却莫名觉得恐惧,越来越怕。 春华殿内静的可怕,却仿佛乌云密布,雷鸣暴雨,皆在一念之间。 盛国使团有些坐不住了,安远侯付云奕也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便在这时,场上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那声音不大,却仿若在每个人耳边炸响,所有人下意识看去,正好落在林清的身上。 林清喝下最后一匙羹汤,拿起宫女递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而后慢慢起身走到皇帝身边,目光将静婉长公主上下打量了几遍,又是一声轻笑,“看来盛国与我大渊缘分匪浅,不止惠宁郡主与那永宁侯的女儿相貌相似,便是这位长公主,也像极了前户部尚书的那位外室。” 静婉长公主瞬间脸色一白,脑海里浮现出那时的记忆。 她原名李箐,作为细作被养在外室,又遭遇天禄卫搜查,被拖到街上,像狗一样跪在地上,对这人哀声求饶,又被拖进牢狱,被同间的囚犯暴打,奄奄一息。 若非被人救走,她怕是已经死了…… 但那是以前! 现在,她名盛疏箐,乃是盛国皇帝的亲妹妹! 盛疏箐这么想着,可一对上林清满是笑意的目光,就像浸在冰水里,禁不住微微发颤,就仿佛这种惧怕已经随着那些疼痛刻进骨子里,无论身份如何变化,她也无法将其挖掉。 面对皇帝都敢说上几句,这会却是已经垂下头,缩到了盛昭烬背后。 盛昭烬的脸已经黑了,“昭国公这是何意?我盛国皇室便被尔等这般屈辱!” “盛太子这是哪的话。”林清微微挑了挑眉,“你盛国不要的东西非要大渊将其咽下,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再者言,你盛国皇室怎么回事也真不好说,但想来堂堂一国太子,若无变故,也不必亲自出使他国。” 说白了,还不是有人撬动了太子的位置,逼着盛昭烬不得不走这一趟。 “不过一层皮罢了,遮得好,便相安无事。若遮不好……”林清微微一笑,“盛太子自边境而来,看我大渊布防如何?” 林清的话等同于将事情挑到了明面上,刀光剑影,也不过看两方选择如何。给不给面子,能不能活命,也看盛昭烬后面的选择。 盛昭烬的脸色一变再变,他自是听得懂,也明白如今情形,他只是没想到林清竟然胆子这么大,还真就把事情给挑开了。 他深吸了口气,重新挂起笑,“孤这姑姑近来身体不适,想必是病糊涂了,一时脑子不甚清醒,方才冲撞陛下。” “那是得好好治治。”林清看向皇帝,“还请陛下派下太医为盛国的长公主诊治。” 李明霄面带笑意,微微颔首,“准。” “谢陛下。”盛昭烬谢恩,转头给了后边侍从一个眼色,两人上前将静婉长公主拽离春华殿。 春华殿内再次热络起来,却始终隔着一层什么,比初始更加明显。 林清重新回到案后坐下,怀王向她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英国公陆云举一个劲的吃菜,仿若压根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再远些,连杰笑道:“盛太子有一句话倒不算错,英雄出少年,反倒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负雄心,显得缩头缩尾。” 王尚瞥了他一眼,道:“昭国公的话也是极对,什么劳什子使团,还不是被拿捏住了把柄,这才来渊求和。” 这话却是让周遭几人看向王尚,神情中又多了些许打量和思索。 林清笑笑,“王大将军慎言,虽说话糙理不糙,可再这么说下去,人家怕是以为王家要与我昭国公府搅合在一起了。” 王尚慢悠悠说道:“我王尚效忠的是陛下,自然也只与陛下是一边的。” 李明霄也听到动静,转头看向这边,笑着说道:“众卿皆是大渊栋梁,为大渊尽忠,为百姓牟利,自然都是朕这一边的。” 众人纷纷应是,一番称赞,引经据典,也将话题就此揭过。 另一边的盛国使团就被这般和谐了,虽说仍在闲聊,却没有人再搭理后边的惠宁郡主,唯有安远侯付云奕。 林君柔紧抿着唇,握着酒杯的手不断用力,指尖泛白,一滴清泪自她的脸颊滑落,悄无声息。 美人垂泪,这一幕正好落在安远侯付云奕的眼中。 付云奕仿若胸膛涌起一片怒火,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起身,来到皇帝面前,大声道:“随行使臣付云奕,敬仰昭国公许久,还请一战!” 原本平静的氛围又被这一声给掀起了骇浪,众人的目光也再次凝结在林清的身上。 林清却不慌不忙,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微微一笑,“怕是要让安远侯失望了,前些时日刚因救下盛太子受伤,如今身手受阻,若是贸然应战,反而辱了安远侯的侠名。” 江湖曾言盛有安远侯,渊有天禄使。也总有人将付云奕与林清的武功拿作比较,自认为两人齐名,武功自是不相上下。 付云奕却不认同,他曾出兵讨伐他国,有真功绩在身,但林清却一直在天禄司厮混,佞臣而已,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 他冷哼一声,“什么救不救的,昭国公这般胡搅蛮缠,畏战直言便是,我付云奕也非小人,自不会为难国公。” 李明霄蹙起眉,正要开口拒绝,却被林清用目光制止。 她慢慢起身,“既如此倒也不好拂了安远侯的面子,那便请教一番吧。” 付云奕很是满意,眼神打量林清,又环视四周,“不过几招的事情,也就不必清场了。” 林清很是赞同,“确如安远侯所言,但也不必几招,一招便可。请吧。” 两人往中间挪了丈许,付云奕浑身气势骤变,战意升腾,足下借力,一拳击出。 他的速度极快,拳头快成了影子,周遭同时分出数道拳影,不辨真伪,风中传出雷音,击向林清。 林清却没有动,付云奕的确有自傲的资本,若是以前,她或许要费上一些功夫,但对如今的她来说,这声势也就看着唬人,实则处处破绽,慢的跟龟爬无异。 她缓慢的伸出手,速度不快,却极稳,正好抵在付云奕的拳头上。 风声四散,好似雷音轰鸣,一切刹然而止,但付云奕停住了,仿若前方有高山巨石,让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寸进。 他憋得脸上通红,却跟小孩过家家似的,想要收手变招,却又跟被黏住似的,进不得,退不得。 这种差距,便如稚儿仰视高山。 付云奕震惊了,随即便是巨大的挫败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就此碎掉了。 林清收回手,轻轻拍掉衣服上的褶皱,“承让。” 第508章 第 508 章 …… 第508章 付云奕失魂落魄的回去坐下, 头垂的低低的,顾不上后方仍在垂泪的美人,也顾不上如今使团的遭遇。 盛昭烬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把玩着手中的玉杯, 并不在意付云奕的失败, 双目稍稍一斜, 瞥向使团几位文官所在的位置。 有一人与他的视线相接,而后微不可寻的点了下头。 盛昭烬收回目光, 再次斟满酒杯一口饮下, 唇角微微勾起,一滴酒水顺着下颚滴落。 下一刻, 那人便站了起来,抬步来到刚刚付云奕被打败的位置,朗声道:“随行使官古风朔,请杨昭杨统领一战!” 他的声音并不大, 却如风般卷入每个人的耳中。 林清刚刚坐下, 闻言稍稍蹙眉, 看向站在场中的那人。 古风朔已年过六旬, 身材瘦弱佝偻,乍一看与寻常老者无异, 可似乎有一股气在他四周围绕不去,深奥至极。 这是一位顶级高手。 但古风朔这个名字,林清却是第一次听到, 看来此番前来, 盛昭烬始终带着活命的底气。 估计刚刚的付云奕就是个引子,这古风朔才是底牌。 但仔细一想,林清又觉得哪里不对, 古风朔与杨昭对战,不论输赢,对盛昭烬又有何好处利益可言? 盛昭烬可不是那种无利起早的人物,因为那点虚名露出这么一张足以活命的底牌,结果并不划算。 她想不通,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暂时观望。 杨昭要保护皇帝安全,也在这春华殿内,古风朔的话自然也悉数落入他的耳中。 他看向李明霄,便见李明霄点了点头。 杨昭大步来到古风朔面前,抱拳一礼,冷声道:“在下杨昭。” 两人分站两侧,并未继续客套,只是目视对方,不断有内力凝聚,碰撞,又向四周扩散,化为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众人纷纷扭头躲避,只有少数人仍旧紧紧注视着场上的情况。 比如林清,比如对面的盛昭烬…… 场上两人仍旧没动,但风却更大了,一盏盏烛火在爆燃后熄灭,炭盆轰然窜起火焰,烧红的木炭从中散落,噼啪作响,却又藏在风中,听不真切。 却又在片刻后刹然而止。 风停了,春华殿内一片狼藉,杨昭仍站在那,古风朔的右脚却向后挪了半步。 古风朔重新站好,抱拳一笑,“今日得见杨统领风采,果真配得上天下第一高手,是我输了。” 杨昭多少有点意外,还以为对方会借此找茬,不曾想竟这么好说话。 “承让。”他很干脆的回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却被古风朔出声叫住,“杨统领,你东西掉了。” 杨昭低头一看,就见他腰间的令牌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便随口道了声谢,弯腰将那金色腰牌拾起,重新戴在腰上。 一抹稀碎的金光直直刺入林清的眼睛。 林清眯了眯眼,抬眸去看,就见西北方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破碎的磁盘,烛火的光芒映在磁盘破碎尖锐的边角,连带着被倒映在瓷盘上的领盘金影,正好照射到她的位置! 她心中咯噔一下,本能察觉到一丝不对。 下一刻,就见一名绯袍官员突然站起,几步窜到前方跪下,眼里透着视死如归的绝望,大声道:“臣有要事禀报陛下!”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他已然继续喊道:“杨昭藐视皇恩,通敌叛国,罪大恶极!还请陛下查证,肃清朝堂!” 他的声音极大,大到在春华殿的上方不断回荡,大到众人皆是震惊的一时不知反应。 林清微微瞪大双眸,一眼捕捉到对方瞳孔不断上翻,顿时整个人化作一道风般飘了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官员已经倒在地上,身体一阵阵抽搐,直至气绝。 死人了…… 尸体的死状格外恐怖,就这么成大字型倒在春华殿的中央,双目瞪圆,黑血自七窍流出,滴落在下方的地毯上,接着便听见咝咝啦啦的动静,原本平滑的地毯愣是被融出一个个细小的黑洞。 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顿时被这尸体吓得发出阵阵惊叫,不少人已经起身,下意识往后躲避。 大批的禁卫从外面涌入,将所有人悉数控制住,又有不少禁卫冲到皇帝身边护卫。 李明霄却没有动,神情阴沉的可怕,片刻后,命道:“先让众卿在宫中歇下,派人保护好春华殿,不得动此一砖一瓦。” 禁卫迅速动了起来,人群被一一带离,唯有到盛国使团时稍稍停顿。 盛昭烬不动,其他人子不敢动。 李明霄也看过去,声音极冷,“盛太子受了惊吓,便在宫中歇息一日吧。” “外臣谢过陛下。”盛昭烬缓缓起身,说着,却是环视四周,将殿中狼藉尽收眼底,又淡淡瞥了眼地上的尸体,抬步离开这里。 盛国使团跟随其后,一一出了春华殿。 禁卫的速度极快,这一会已将殿中清空,除去镇守的禁卫,便只剩下李明霄、林清和在一旁愤怒又茫然的杨昭。 杨昭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陷害也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他连忙跪下,又气又急, “陛下明鉴,臣一心为大渊尽忠,从未有过他想,更少有离宫,绝不可能叛国通敌!” 李明霄疾步来到杨昭面前,双手将他扶起,出言安抚:“杨统领忠心耿耿,朕自是相信,但事到如今,却不好收场。” 他看向地上的尸体,脸色难看。 春华殿里的人太多了,还有盛国使团在此,事情掩盖不住,必须要查,还要查的堂堂正正,声势浩大,让所有人看见,最后把证据一一摆在台面上,证明杨昭的清白才行。 但最近,杨昭着实不适合出现了。 杨昭心中稍安,也明白此中道理,立即表明态度,“臣会前往诏狱等待候审,陛下与昭国公定能还臣清白!” “也好。”李明霄应允,而后亲自点出数名亲卫送杨昭前往诏狱。 如今这春华殿除了看守的禁卫,便只剩下林清与李明霄二人。 林清一直在检查尸体,这人她也算有些印象,名许承谦,为礼部主客郎中,官五品。 之前盛使团来访,她倒是抽空翻过礼部之人各家的消息,此人乃是现任礼部尚书的学生,前些时日刚升到主客郎中的位置,如今也不过而立之年,明明该有大好前途,怎么会突然抱着必死的心诬陷杨昭? 林清眉心紧蹙,而后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李明霄立即问道:“如何?” 林清道:“他袖袋内沾了一点药粉,毒药之前便被藏在此处,应是刚刚杨昭与古风朔比试时趁乱服下的,即刻毒发。” “原因呢?” “想来应是与我手上叶非空的案子有关。”林清将承岳的发现和瑾瑜审讯的结果说了一遍,“今日入宫,这腰牌便在我面前出现两次,嫁祸的味道太过明显。” “既是栽赃嫁祸,又为何做的这般明显?”李明霄亦是眉头紧锁,若是如此,不应该越是隐蔽越好吗? “要么另有所谋,眼前一切不过遮掩。要么便是对手藏了几分挑衅,他们认为我找不到证据。”林清说着,左右一看,很快便锁定了一个位置。 她本坐在东侧,杨古二人则在距她丈许靠南的位置,若那道金光刚好能照到她的位置,那么布置手段的位置应在西南一侧。 盛国使团的位置在西北侧,再旁边些是礼部陪同人员的位置。 林清走到西北方礼部官员的座位前停下,继续观察四周。 刚刚杨、古二人比拼内力,将大半个春华殿弄得一片狼藉,碎裂的瓷片混合着菜肴散落一地,烛火熄灭大半。 而后比试结束,许承谦出来前,已有反应迅速的宫人将部分蜡烛点燃。 结果事出太快,大部分又被搁置了。 说来也巧,礼部这些坐案后就有两个烛台,只是这会烛火都被熄灭了。 而烛台再往前一些的位置正是许承谦的。 别看许承谦官位不高,但主客郎中的职务便是接待外国使节,所以反而位置要比其他官员更加靠前。 这对林清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若证据皆锁死在许承谦身上,后续调查便会出现许多麻烦。 林清来到烛台前,仔细瞧了瞧那蜡烛。 这些蜡烛都是新制的,各个有手腕粗细,烛身上印着各式花纹。 林清伸出手靠近烛台,能感受到烛芯内部仍有微弱的温度。 她收回手,略一颔首,身后的禁卫便上前来,拿出火折将蜡烛点燃。 烛火燃起,将这一片区域照的更亮,却也再没有别的什么。 忽的一点光亮出现在她的余光内。 此番宴会所用瓷器由礼部与宫中内库共同调拨,皆为精品中的精品。 但瓷器反光却不如琉璃那般,而是要更弱些,甚至光斑发散,即便拿到烛火底下,也不会令人产生刺目感。 除非是特意处理过的。 林清侧目望去,那块瓷器碎片就在最前方的桌案旁边,就那么倒扣在地上,小半身子都没了,整体成银色,论弧度更像碗,却更浅。 林清将这东西拾起,指腹一扫,便能感觉到这瓷器外面一层要比寻常碗盘更加光滑,明显是特意打磨过。 第509章 第 509 章 …… 第509章 李明霄来到她的身边, 看她查看手里的磁盘,便出声问道:“这东西不对?” “是不对,盘子里太干净了,并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还有这里……”林清亮出盘底, 那里却一片光洁, 什么都没有。 李明霄随手拾起地上另一个相对完整的瓷盘,能看见盘内大朵的牡丹花样, 极为精美, 翻到盘底,亦有宫中内库的字样。 他微微蹙起眉, “这不是内库的瓷器。” “虽不懂烧瓷,但这瓷盘的质地还不足以进皇宫内库。”林清继续翻看着手中的碎磁盘,“而且打磨这东西也不容易,毕竟是瓷的又不是铁的。” “此次瓷器皆有专人核查, 外面的东西不可能夹杂其中, 除非是他人夹带。”李明霄说着, 瞥向地上许承谦的尸体。 没有他的命令, 其他人并不敢动,也只是用布将尸体大半遮住。 林清却摇了摇头, “许承谦官阶不高,也无特许,入宫三搜三查, 这么大一个盘子他还带不进来。” 不止许承谦, 其他坐在这边的礼部官员,加上盛国使团都躲不过这套流程。 其他官员可能性也不高,春华殿很是宽敞, 两边距离不近,加上她反应极快,另一边的官员想要将东西丢到这边,时间上根本不可能。 而且从杨昭令牌落地,到拾起令牌让她看见那道金光,所需角度距离皆有要求,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计算和练习。 不是官员,那就是宫人了。 若宫人提前将东西藏在此处,的确更加容易。 但这种结果也更让人难以接受,李明霄的目光再次沉了下来。 “盛昭烬虽有参与,但以他的能力还撬不动宫里的人。”林清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视掉不少吓到表情失控的禁卫。 早在之前便知有内鬼存在,能与叶非空联系,必然也与盛昭烬这位盛太子关系匪浅,只是如今再看,此人身份比她之前预想还要复杂。 还有一点也不对…… 林清寻思着,抬手指了指自己刚刚坐过的桌案,“你去那边坐着。” 李明霄嗯了一声,不问缘由,绕过尸体来到林清的桌案前坐下。 如今杨昭暂离,带队的副统领不得不暂时接过担子,正好站在距离桌案稍近的位置,看见陛下过来,不得不壮着胆子询问:“陛下,可否让仵作过来验尸了?” “不急。”李明霄挥退副统领,专注的看向另一边的林清,然后便见她已经蹲下,拿着那碎盘底部对着他不断调整位置。 直到一点光晕聚焦在他这边,映着烛火,光晕几乎阔成圆状,宛若月亮。 李明霄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林清。 林清却并不在意,随手指了个禁卫托着盘子,而后走到李明霄旁边蹲下,从同样的角度往那边看去,微微一笑,“果然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与我之前看见的金光不一样。” 李明霄思索片刻,“会不会是少了那块金牌?” 林清转头看向他,反问道:“就一定是金牌吗?” 李明霄怔住了,“什么?” 林清道:“瓷器取决于材质,以现今的手艺,便是能工巧匠也不可能将其打磨的如镜子一般,更何况即便是琉璃镜也不可能让烛火变得刺眼。” 李明霄这下也想不通了,“不是镜子,不是盘子,还能是什么?” “是镜子,凸起的镜子。”林清顿了顿,想到另一种解释,“或者是一个球,琉璃球,又或者打磨极为光滑的金球、铜球、铁球……” 李明霄恍然明白过来,“你是说透光镜?” 林清点了点头,又道:“只是推测罢了,或许金牌也好,瓷盘也罢,皆是对方布出的移阵,不能将线索锁定在这些东西上,先将春华殿内近日进出的宫人悉数羁押审讯吧。” 李明霄颔首,“好,让天禄司来吧。” 林清站起身,环视一圈,确定暂时找不出什么,便对副统领道:“验尸吧。” 副统领应了声,连忙让人出去找仵作过来。 林清看向副指挥,继续说道:“杨统领身边有个叫翠娥的宫女,一同羁押。” 副统领这次却是愣了下,慢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卑职这就叫人过去。” 林清没再说什么,与李明霄一同离开春华殿,待回书房拿了诏谕,她又再次返回春华殿外。 此时已接近亥时,夜幕低垂,晦暗无边。 春华殿外却亮起大片灯火,宫中驻守的天禄卫最先赶到,周虎也在,正从禁卫手中接管此处。 看见林清过来,周虎便打发走面前的禁卫,抬步过来禀报,却见林清忽的站住了,不由快跑几步过来,担忧道:“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却是裂开了。 林清感受着左肩出现的黏腻感,也颇感无奈。 先是遇见许清商,后又与人动手,本就没恢复几日,哪经得住这般动作。 她四处看了看,低声道:“别告诉顾春,等会给我弄点绷带和药来,送到偏殿去。” “小顾大夫在里面,我亲自去太医院接来的,出来时特意带上了棉布和药,还说……用得上。”周虎越说声音越小,也越来越心虚。 林清也难得的头皮发麻,偏生她这个主子又不能掉头离开,也只能硬着头皮往殿里走。 一进门就撞见正好往外走的顾春。 这次的验尸进行很快,许承谦服毒的痕迹很明显,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天禄卫已经开始在殿内搜寻证据,不少污秽也已被清理出来。 顾春站在门前,神态平静,拱手一礼,“请大人移步偏殿。” 林清:“……” 她默默走到偏殿,方才发现这里已经放着数个炭盆,很是暖和,显然已经先一步准备好了。 顾春随后进来,将门锁好,取出一包粉末倒在水盆里,而后仔细浸泡双手,轻声说道:“刚刚绍光兄来过,瑾瑜也在,但他的样子有些奇怪。” 林清没接着这话茬,着实不想跟顾春提起许清商,便问:“他们去找你了?” “是找纪太医的,说是询问一个名叫翠娥的宫女,后来周虎寻我,我便没再听了。”顾春仔细清理双手,而后打开已经放在这的一个小药箱子,取出工具为林清重新包扎固定。 好在伤口裂开的不多,很快便处理好了。 顾春稍稍松了口气,“虽未伤及脏腑,但这般伤势不代表就轻了,我知大人有事要忙,但还需注意身体。” 林清心里微暖,连连点头,“我让周虎拨几个人送你回府。” 顾春却摇头拒绝,“不必了,为防再有变故,我今夜便宿在太医院的班房内,大人有事随时能派人去那里寻我。” 林清见劝不动,便也不再说了,穿好衣服又重新走出门外,对周虎招了招手,“安排两个人送顾春去太医院,再找几个好手,我们去杨昭住处看看。” 周虎应下,不多时便将一切安排好了。 林清带着周虎,又有四名天禄卫直奔杨昭在宫内的住处。 杨昭平时就住在西边一间宫殿里,虽说不合规制,但谁让皇帝不思后宫,后宫没人,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值守的禁卫已经得到消息,看见天禄司的人到了,纷纷垂头避让。 这里说是宫殿,其实也不过是个稍大些的院子,唯有正房翻修过,其他屋子皆显陈旧。 房内的烛火已被点起,将房间照的通亮。 杨昭是武者,房内的家具装饰也更为简单,反倒是墙壁上挂了几柄刀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四名天禄卫也动了起来。 他们皆是搜查证物的老手,熟练的分散四处,细细搜查,便是藏于墙壁的暗格也能被他们轻松找到。 一刻钟后,藏在墙里的密信,藏在床下的私房钱都被抠了出来,无一幸免。 两样东西暂时被放在房中的书桌上,私房钱足有一张银票和二三十两的碎银。 就那么一小堆,小到林清第一次觉得她或许出现了幻觉,也不禁多了一个想法。 到底是她太贪了?还是杨昭太廉洁了? 她好歹还养了一个刘青搞银子,结果堂堂天下第一高手,禁军统领杨昭,就这? 也没收到杨昭有什么费银子的爱好啊? 再看密信,只有三封,一封是与皇帝联系的,剩下两封是与禁军内部联系的,并无不妥。 周虎候在一边,看了看桌面的东西,问道:“搜不到更有用的东西了,是否可以证明许承谦诬告了?” “嗯。”林清应了声,转身便往外走,却又在片刻后脚步一顿。 一点奇怪的气味窜入她的鼻腔,浅淡的像是泥土即将干涸时的腥气。 林清转头看去,便发现侧面是一个打开的柜子,柜子里皆是杨昭的常服,布料贫贵皆有,叠放的很是整齐。 “把衣服都拿出来。” 命令一下,周虎立即上前,亲自将柜子里的衣服悉数取出,一一展开查看,而后再交给另一名天禄卫重新叠好。 直到他展开一件玄色长衫,动作猛地一顿,食指和拇指在那胸口的位置一撮,当即脸色微变,“头儿,这衣服有夹层!” 第510章 第 510 章 …… 第510章 衣服被铺展在书桌上。 布料通体玄黑, 触感丝滑,一看便知是宫中赏赐下的好东西。 夹层就做在胸口内衬的位置,针线多缝了一层布料,用手撮了撮, 没有纸张的动静, 倒是手感与外面大差不差。 林清退开一步, 周虎拿着剪刀上前,将那缝死的夹层一点点拆了下来。 打开一看, 里面只有一块雪白的绢布。 周虎将绢布展开, 约有两掌长宽,内里干净如新, 并无一字。 他疑惑的看向林清,“不对啊,藏得这么隐蔽,怎么没有字?难不成用了什么好东西?” 林清道:“朔国北部有种飞禽, 明明是鸟, 却长着形似鹿角的肉角, 割断取血, 配以草药,倒入墨汁中, 用其书写,待墨迹干涸便会消失,需以白矾涂抹, 方能显现。” 朔国的密信之前都是用这法子写的, 后来被大渊和盛国的探子摸到方法,方才弃之不用。 但在弃用之前,林清也曾缴获过这种密信, 便也记得那股味道,就跟野地里的泥土半湿半干的气味差不多,腥不腥臭不臭的。 若非今日没有下雨,又非在野外之地,她十有八九会错过这样东西。 又过了一会,下属便从太医院取回白矾,杂碎之后,将粉末溶在水里,而后沾着水在绢布上一点点涂抹开。 几行墨色的字迹随之显现。 ——查清祥瑞所为何事,定要阻止声渊联合,若有机会,挑衅一二亦可行也,切莫太过,得不偿失。 信上并未署名,到此为止。 “我滴乖乖,这杨统领不会真通敌了吧?”周虎也看见信上内容,惊的瞪大眼睛来回查看字迹,生怕少看一个字会错了意。 林清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将这所谓的密信丢在一边,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玄色衣衫,“你看这是什么衣服?” 周虎扫了一眼,随意答道:“这圆领大袖的,不就是件澜衫嘛,那些当官的都爱穿这东西,大人不是也有几件。” 林清又问:“你见我穿过吗?” 周虎细想了想,摇摇头,林清要么穿官袍,要么穿劲装短褐一类,除非特定需要,否则很少碰这种衣裳。 林清继续提问:“杨统领也是武将,又时常在宫中行走,你说他平时穿什么?” “官服,宫里跟外面哪一样,走个路都得注意仪态。 周虎顿了下,“或者跟您一样的劲装,穿这种衣裳怕是连脚步都迈不开。” 他忽的明白过来,眼睛顿时一亮,却又立即陷入另一个疑惑,“即便这衣裳平时闲置,难道杨统领就不会因此特意将东西藏在衣服里?” “布料不一样。”林清将那块拆下来的布料递到周虎手里,“即便做夹层,为保不被人发觉,都会用同一种料子,可这块做夹层的料子虽是丝绸,却有些粗糙了。” 丝绸也有优劣之分,从蚕种到食物,再到选丝,分到后面还能被挑出来的,经过最优等的织工和绣娘,方才能送到他们眼前。 杨昭这身衣裳便是这样的好料子。 而陷害杨昭之人没有能力找到一块同样的料子,所以退而求其次,选了一块普通的绸缎。 周虎好奇的摸了摸衣裳,又摸了摸那块不大的四方黑绸,确实衣服的料子要更滑更润,光泽也更好,这作为夹层的料子就差了点意思。 林清有指了指那衣裳拆下的线头和针孔,“而且这线和针脚也不对。” 周虎惊奇的看着林清,“大人还懂针线?” “不懂。”林清难得被噎了一下,“但这线颜色不正,更不润滑,未染香料,明显是宫外的东西,针脚粗糙,毫无美感,若宫中绣官是这个水平,可以卷铺盖回家了。” 周虎默了默,“就不能是杨统领自己缝的?”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杨统领曾行走江湖,会些缝补活计也很正常。”林清环视四周,“可若是如此,那缝补过的东西应该就不止这一件衣服,可找到其他物件?” 周虎和几名天禄卫已将屋子翻了一遍,连衣柜里剩下的衣服,其他人也都检查了一遍。 衣服倒是不少,旧的不多,缝补过的更是没有。 林清又问:“针线剪刀可有?” 周虎又摇了摇头。 哪有会做针线活没有工具的,结果显而易见。 他接着道:“就不能是借用的,又或者用过后丢掉了?” 林清点了点头,“也有这个可能。”她伸手朝旁边一指,正好落在一名天禄卫的方向,“你去诏狱,亲自问问杨统领。” 那天禄卫立即应诺,转身跑出门外,很快便看不见了。 周虎挠了挠头,又凑到林清跟前,“头儿,接下来怎么办?去查那个许承谦吗?” 林清却摇了摇头,“我们先去查翠娥。” 实际上她并不怎么关心什么密信和杨昭究竟是否会不会针线活。 朔国已经被架在火上,除了倒向大渊并无别的可能,若大渊因为这所谓的密信而动摇,最后极有可能把朔国再次逼向盛国。 事情一成,难过的是大渊,得利的是盛国。 如此一看,便也知道这用来栽赃嫁祸的密信是谁放的。 而且古风朔明显是遵循盛昭烬的吩咐行事,许承谦诬告,即便另有其主,也与盛昭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于是事情早浮在了表面,盛昭烬知道他有问题,她也知道盛昭烬有问题。 可没有证据,加上盛昭烬身份又过于特殊,让她也颇有些束手束脚。 若是换成大渊的官,保准已经进了司狱,但凡能找出一块好皮肉,都算她输。 想到这林清又觉得有些奇怪,她早已让副统领去抓翠娥,这会时间也不短了,怎一直没消息传回来? 偏在这时,裴绍光和许清商从远处来赶来。 许清商不笑了,嘴角沉的厉害。 裴绍光也颇为沉默,抿了抿唇,道:“翠娥不见了。” 林清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许清商道:“我们查翠娥时,突然发现她与太医院的纪太医有些关联,便去太医院询问,归来时,便寻不到翠娥了。” 顿了下,他补充道:“刚刚我们过来时看见禁军的人,他们也在寻找翠娥。” 林清问道:“宫门那边问过了?” 许清商看了眼裴绍光,继续回道:“问过了,其余三道宫门已经落锁,因春华殿宴会,陛下下旨将南门落钥延到子时,但并无宫人进出。” 林清快速思索着。 翠娥只是普通的三等宫女,不会武功,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 所以人还在宫里。 “去她房里看看。”她说着看了看裴绍光,道:“把查到的事与我说说。” 众人应诺,留下两名天禄卫在此看守,其余人离开这里。 翠娥即是侍奉杨昭的,住处自然也在这里,只是在后面一排的倒座房中。 裴绍光边走边道:“翠娥原名马顺娘,家中父母早亡,只有一位兄长,是她的兄长送她入宫的。” 许清商幽幽补充:“宫女一旦被选中,家属能领十两银子,于是翠娥的兄长便将她卖进宫里。” 大概是已经被林清拆穿了,许清商也不装了,说出的话带着一股阴气飘飘的幽怨,愣是让周虎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打了个激灵,看他的眼神都怪了起来。 许清商却看都不看,慢悠悠跟在裴绍光后边。 裴绍光默了默,继续说道:“翠娥被分到掖庭,为人木讷,时常被人欺负,纪太医偶然路过,见其可怜,便时常送药给她。 后来亦是这位纪太医给她出了主意,将事情闹到吴德海面前,借吴德海的名声镇住那些人。 不成想当时杨昭与吴德海正好在一起说话,杨昭看不惯,便指了翠娥为他做事。 我们去寻找纪太医,便是为了证明此事真伪。” 许清商再次开口:“是啊,我们千辛万苦,找了不少人打探方才得到消息,结果只是往太医院跑了一趟,就中了圈套,连人都给丢了。” 他幽幽叹气,“真是可怜啊,好歹也是给堂堂昭国公做事,结果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凡事就靠这两条腿,哎呦,我这心口疼的呦……” 许清商捂着胸口咳了几声,连脚步都透着一股虚弱劲。 周虎等人默默放慢速度,生怕被讹上。 林清揉了揉眉心,对裴绍光柔声道:“绍光,我那正好新得了几匹好料子,等回去就让锦绣坊的过去给你量身,做上几件春装,过段时日也就能穿了。 顺便给你的人也做上几件。” 裴绍光还没点头,许清商就又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唇角都多了一丝血迹。 林清看的额头青筋蹦了蹦,却不想让裴绍光难做,“多取些料子,四季的都来几套吧,至于饰物,你自己看着办吧,把账单报到六娘那边。” 裴绍光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许清商给按住了。 许清商笑眯眯的给他整理了下衣裳的褶皱,道:“我就说您留在昭国公府可比南边好多了,这吃穿住行哪有不合心意的。 这人活着,还得往实际看,往银子看,您活的好,我这也放心不是。 对了,城西最大的那家首饰铺子叫什么来着,我看那新摆了几把玉扇很是不错,正好过段时间用得到,还有旁边的香料铺子……” “闭嘴!”裴绍光也是难得的有一种冲动,想将许清商的嘴给粘劳了。 许清商很听话的把嘴闭严了。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然抵达翠娥的住所前。 这里的屋子比起前面更加低矮,因为常年照不到多少阳光,有种被潮气浸透的臭气,并不好闻,仅有这一个房间有人居住,其他房门则都被锁头锁住。《 》 510-520 第511章 第 511 章 …… 第511章 禁军的副统领是个聪明人, 在发现翠娥失踪后一边派人继续寻找,一边让人将此处看守起来,却并不进入,待天禄卫过来接手。 两名禁卫提着灯笼分站两侧, 见到林清等人, 纷纷退至两侧。 林清看了眼漆黑一片的屋子, 伸手一推,旧木门发出一声难听的嘎吱声, 推到一半就被卡死, 坏了。 周虎先一步进去,警惕的检查了一圈, 而后摸到桌上,将上面的一盏油灯点燃。 这不大的屋子总算是亮堂了。 这屋子不算大,两边靠墙的位置都摆着床,但只有里面的一张放了铺盖, 角落的炭盆里只有发黑的碳灰, 早就烧尽了。 周虎呼出一口气, 外面倒没怎么变化, 进这屋子里反而呼出一串的白气。 便是他这糙汉都不禁被冻得直搓手,“看来这翠娥即便跟了杨统领, 过的也不怎么样,烧的竟还是灶炭,而且瞧这灰的样子, 也有两三日未曾续过新炭了。” 宫人皆用杂炭, 按理自十月后,三月初,每人一天皆能领一斤的杂炭。 能独住的不缺这点炭火, 几人住一间的则能拼在一起用,配上棉衣棉被,也不会受冻。 但翠娥反而成了例外。 一人独住,一斤杂炭必然不够,加上倒座房本就寒凉,其他房子又没住人…… 林清拿起碳夹拨了拨那些碳灰,想法也停滞了一瞬,没有杂炭,皆是灶炭,而且有些形状还算完整,能看出个头都不算大,像是捡回来的碎炭。 她回头扫了一眼,最终落在许清商的脸上,随手拽下腰牌递给他,道:“杨统领没有女官的名额,翠娥虽然住在这,份例还是得走掖庭的帐,拿我的令去掖庭那边问问,可是有人克扣了。” 许清商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林清竟放心把差事交给他,心里莫名泛起了古怪,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神色逐渐复杂,点了点头,接过腰牌后离开了。 林清又看向别处,她一动弹,周虎和剩下的数名天禄卫也跟着动了起来,将这不大的屋子迅速搜了一遍。 地方实在太小了,东西不多,搜起来也更加简单,却也不过找到两件旧衣裳和少许铜钱,再无其他。 谁能想到伺候杨统领的宫女竟穷到这种地步。 周虎在柜顶翻到一个针线篓,放在林清面前,“头儿,您看看这个。” 篓里的针线只有一套,还有一把剪刀。 林清抬了抬眼,周虎便会意,将之前在杨昭房中找到的衣裳在针线旁铺展开,小心的裁出里面的线头与之对比。 不过片刻,面色便已有些凝重,对林清禀道:“是同一种线,如今可以确定细作就是翠娥了。” 但翠娥去了哪里? 林清微微合眼,脑子快速运转。 一个活人是不可能在皇宫内消失的,但死人可以。 若是事情暴露,翠娥首当其冲,灭口亦是最好的选择,自尽也好,他杀也好,总归是不会让她活下来的。 那便要仔细想想死法了。 林清猛地睁开眼,对周虎命道:“命人打捞永定河,查验宫中各处水井。” “诺!”周虎抱拳应下,匆匆离去。 林清看向裴绍光,“我们再去会会那位纪太医。” 裴绍光点了点头。 然而他们还未离开,就见刚刚离开的许清商去而复返。 裴绍光都难得的怔住了。 林清也是愣了一下,心里下意识计算了一下从这到掖庭的距离,怎么也得两三刻钟吧? “你怎么去的?”她问道。 许清商无所谓道:“我飞过去的。” 林清和裴绍光齐齐沉默了。 禁卫和暗卫竟然没把这人给射下来,也是够善良的。 “我把腰牌挂在脖子上,就这么飞过去了,路上还见了一个藏在高树上的暗卫,好心与他打了招呼。”许清商说着将那块腰牌取出,上面拴了一根绳子,正好能挂在他胸口的位置。 林清已经能想象到那些暗卫和禁卫看见许清商时的纠结,不打,好像坏了规矩。打了,也貌似坏了规矩。 结果就这么放人过去了。 好像也有点意思…… 她继续问道:“那到掖庭后呢?” “随手找个官,先揍一顿,然后将你的腰牌摔在他的脑袋上。”许清商叹了一声,“可惜找错了人,也只得让他带着我找到掖庭正,然后又揍了几巴掌,再把腰牌甩过去,该知道的便都知道了。” 简单,粗暴,好用。 他接着说道:“翠娥被欺负是因为入了掖庭没给孝敬,后来大家伙儿发现此人怎么欺负都没脾气,更是恣意欺辱,直到被杨昭带走,方才有所收敛。” 说到这许清商发出一声嗤笑,“但吃掉的银子再从嘴里吐出去,谁吐谁难受,于是那掖庭正便小小的克扣了一点,发现杨昭压根不管这个,于是变本加厉,从月钱到炭例,皆进了他们的腰包。” 被克扣自然不止翠娥一人,但克扣最狠的却从来都有她一个。 活着可以拿东西,死了更好,伺候杨昭可是个好活计,翠娥不会做,有的是人会做,到时掖庭补个人过去,又能赚上好大一笔。 林清默默听着,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此事对错各有评论,人心固有偏颇,轮不到她来置喙,但从许清商的话中来看,翠娥陷害杨昭也并非没有可能。 林清忽的问道:“那个纪太医如何?” 许清商道:“老好人一个,会给这些宫人看病的太医没几个,他是其中一个,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听说是上任太医院正的弟子,就跟封住嘴的葫芦似的,一棒子下去憋不出半句话来。” 看得出来,许清商对那位纪太医很有意见。 林清也多了点疑惑,就许清商这般行事,真会被一个太医气成这样? 此处已经没什么线索,留给后面的天禄卫继续搜查就是。另一边的仍在找人,也同样没什么消息。 倒不如先去会会那个纪太医,或许有些意外收获。 其他人留下,林清只带着裴绍光与许清商往太医院走。 许清商提着灯笼,只有一点昏黄的光亮,照不清见方之外的景物。 但对他们而言却没什么影响。 今日宴会出现变故,多数官员留在宫中,也有不少受了惊吓,太医院临时叫回数位太医,这会仍在忙碌。 顾春也在其中。 他正拿着两包药材递给药童子,一扭头便见院门开了,林清三人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肚子实在太疼了,今天写不动了。 第512章 第 512 章 …… 第512章 顾春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想到林清身上的伤,顿时将手中药包一股脑塞给药童子,转身三两步跑到林清面前,担忧的看着她的左肩, “伤口又裂开了?” 林清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能被顾春不信的人绝对不多, 但她在这方面好像有点被记住了。 她柔声解释:“没有,只是来找纪太医询问些事情。” 顾春稍稍呼出一口气, “纪太医在里面, 我去叫他出来。” “不必,我们自己过去就是, 你先去忙吧。”林清拽住他的手臂,轻手摘掉黏在他肩上的一点药渣,抬步往里面走。 顾春抿了抿唇,还是跟在后面。 穿过正堂, 再往里是栋二层楼阁。 这才是太医们做事的地方, 几乎每个太医都有自己的班室, 用以存放自己的工具和脉案等。 楼中又以二楼为贵, 院正、副正、院判等等皆在此处。剩下太医则大多都在一层。 按理纪太医即为上任院正弟子,怎么也能混到二楼的位置, 可如今却仍在一层,寂寂无闻,连班室的位置也很是靠里, 颇为蹩脚。 这会门半开着, 能看见一蓄着短须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连有人靠近门前都未发觉。 林清也不急,干脆倚在门旁继续观察。 都说这位纪太医是个老好人, 可却生得眉短眼厉,配上那修剪齐整的短须,就跟学院里给顽童上课的夫子一般。 又过了一会,纪太医方才察觉到什么,一抬头就看见了林清和她身后的裴绍光等人。 还不等林清开口,纪太医的脸便先黑了,将手中的笔往笔架上用力一拍,“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还来做甚!” 如今敢给林清脸色的还真不多见,林清挑了挑眉,不觉得这位纪太医会不认识她这张脸,那就是真不怕死了。 对于真正的忠勇之士,林清会给予尊敬,但她本能觉得这个纪太医并不是那样的人。 看着目光清正,可针对上她这张脸时,目光却更多落在她的官袍上,又或者身后的裴绍光和许清商脸上。 林清并不戳破,若与案情无关,谁还没点见不得光的小秘密。 “问是问过了,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还得请纪太医解释一番。”她缓步走入室内,四处看了看。 这间屋子虽说不大,却也是个小套间,里面有休息的床铺,外间一面临窗,另一边则是书架。 屋子角落也有一套桌椅,林清却没坐,转而来到书架前站下。 偏在这时,纪太医猛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紧紧盯着林清,右手紧紧握成拳头,青筋微露! 裴绍光等人原本站在门外,看见纪太医突然失态,皆是神情一变,立即冲入室内护在林清身前。 角落的炭盆里发出啪的一声,一块火红的木炭碎成两截,声音不大,却让纪太医骤然回神,一甩袖子,来到另一边待客的椅子上端正坐下,“还有什么要问的,快些,我马上还要去看病人。” 林清摆了摆手让几人离开,并不急着开口,视线却扫过旁边整排的书架,有将近半数摆放着各式医学典籍,剩下的则是一册又一册的脉案。 她并不焦急,只是随意的摆弄着那一册册脉案,“如今宫中主子没几位,倒看不出纪太医竟这样忙碌,连脉案都攒了这么多?” 纪太医紧紧盯着林清的动作,冷声道:“那些脉案大部分都是我恩师传下的,本该封存,只是我不舍得,方才私自留下。我知此事不合规矩,但若要罚,自有院正,有陛下,轮不到昭国公来管太医院的事情!” “纪太医说的是,是我多管闲事了。”林清将手中的脉案放回原位,走到纪太医对面坐下,“那便来说说翠娥的事情吧。” 纪太医再次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找我看病的宫人多了,翠娥不过其中一个,我给他们看病可没分什么娥不娥的。” “都说纪太医医者仁心,今日一见却是如此。”林清端详了纪太医几眼,而后叠起腿,靠在椅背上。 纪太医却只抬了抬眼皮,“也不过是对得起良心罢了,当不得昭国公这声夸。” 林清轻笑一声,“所以为翠娥指活路也是纪太医的‘良心’?” 纪太医却微微色变,“昭国公这是何意?” “便如纪太医所说,找纪太医看病的宫人何其之多,翠娥不过是其中一个。 她或许很是可怜,可这皇宫里什么都缺,最不缺的便是可怜人。 偏偏你纪太医便动了恻隐之心,唯独给她指条活路。 你觉得吴德海会救她?你就不怕吴德海活剐了你?” 林清说着,眼皮微微下垂,仍带笑意,却冷的像是淬了冰,“还是说你当时已经知晓杨昭与吴德海在一起,你的目的并非吴德海,而是杨昭?” “我……”纪太医不知何时已经泛起寒意,林清的话像是一根又一根金针,不断扎在他的身上,不疼,却仿佛刺破了他的胆,让他本能想要退缩,不敢去看林清的目光。 但心里又仿佛窝了一口气,憋得他难受,他猛地抬起头想要解释,却刚刚说出一个字便被林清给打断了。 “纪太医也知杨统领被诬告了吧?”林清的声音很柔和,“纪太医怕还不知,我们在杨昭的房里找到一封通敌密信,那密信就藏在杨统领的衣服里。” 纪太医傻眼了。 他忽的明白为什么这帮人揪着翠娥不放了,能悄无声息动杨统领衣服而不被发现的人不多,翠娥是其中一个。 而让翠娥能够待在杨昭身边的原因,也有他的一份。林清没直接把他押入司狱再问,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刚刚那股正气好像顷刻间消散了,纪太医只觉身上的骨头都软了两分,倒也能继续挺着,可一对上林清颇有深意的神情,只觉自己即便能挺下去,也早被对方看穿了。 他佝偻下来,那口气松了,脸上也尽是疲惫,“翠娥经常受伤,一开始我给她治病也与旁人一样,不过赊些金疮药一类的便罢。 只是后来她有一病症颇为新奇,便多留了几分心。” 裴绍光与许清商对视一眼,这话他们之前可没听见过。 许清商脸色不大好看,这纪太医是块硬骨头,他也用了些手段才逼人开了口,不想竟还有隐藏,更没想到林清不过几句话竟让这家伙将剩下的事情给吐了出来。 他说不出的憋得慌,就像曾几何时他被林清从一众人中给作为凶手揪出来一样,欣赏之余,又泛起一抹难言的嫉妒。 反倒是顾春听见难得病症时被勾起了好奇心,目光灼灼的看着纪太医。 纪太医缓缓说道:“翠娥食辣便会起食疹,起初我只以为是某种食物,但几经尝试,发现并不局限于任何食物,茱萸,又或是未炒熟的菜品,哪怕只是食案上沾了一点,都会让她长出食疹,她似乎只是惧辣。” 这种事他们这些人中也只有顾春能懂,林清下意识扭头看向顾春,就见顾春已经垂眸思索。 顾春说道:“我曾在民间遇到过类似的病症,就在北边的村庄里,有一农夫食用麦粒便会呕吐。 我初始也以为是食症,可他的脉象与医书记载不符。 几经查证,方才发现那人只是幼时曾被麦饭噎过,险些丧命,自那以后一旦食用麦粒便会呕吐。” 纪太医对顾春倒是脸色缓和了些,“我也曾有此想法,可辣味不似麦粒能遮掩,也无法尝试。” 他再次看向林清,道:“我便是因此病症对翠娥有些关照,后见她常被人欺负,亦是心生怜悯,可我也不过是个大夫,无权无势,帮不上什么。 直到那日她伤了腿,我过去为她正骨,就在路上听见有人说起吴公公与杨统领待会要外出办差。 他们说杨统领向吴公公要人,说是院子里缺个洒扫的。 我一听便想到了翠娥。” 说到这,纪太医又是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不该开这个口,可翠娥实在可怜,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后来也不知翠娥是怎么做的,倒真让杨统领将她收下了。 后来翠娥就没寻过我,我只以为她过得不错,并未多问,不成想……” 他看了看后面的裴绍光和许清商,然后发现这二位一个魂游天外,一个正低头清理指甲缝,好像压根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纪太医顿时一口气憋住了,堵得心口疼,他看向林清,“我知道的都说了,若昭国公不信,大可将我关入司狱。” 林清嗯了声,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既然纪太医该说的都说了,我也不好再留下碍纪太医的眼,就到这吧。” 她转身便走,直至出了太医院,方才缓缓停下。 裴绍光和许清商跟在她的后面,顾春也跟出来了,一时没想回去。 夜黑如墨,四下无人,唯有许清商手里提着的一盏灯笼散发出一点光亮,却连几人的面目身形都照不清晰。 片刻后,许清商幽幽说道:“这个纪太医过于古怪了,说半句,留半句,偏偏国公一来,他又全说了,还是国公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林清假装听不见那话里的阴阳怪气,“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纪太医明显藏着事,与之相比,翠娥反而不算什么,不如说出来,将他们这几位不速之客尽快打发。 却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林清后边的话。 林清望去,就见周虎匆匆跑来。 直到近前,周虎神情凝重,禀道:“找到翠娥了。” 第513章 第 513 章 …… 第513章 一切都按照林清的话发展, 周虎带着下属与禁卫翻遍了宫中各处池塘和水井,就在西侧冷宫内的水井里发现了翠娥的尸体。 冷宫名为西梧宫,如今已是废弃状态,以往没人靠近这里, 但这会却被数十个灯笼照的通亮。 西北角处有口水井, 没有沿, 只比地面高了一点,这会粘水腐败的落叶散落四周, 散发着难闻的腐臭。 一具女尸便被安置在稍远的位置, 衣衫尽湿,满是与那败叶同样的气味。 数名禁卫和天禄卫分布四周正在值守, 见林清过来,纷纷行礼,而后退至一侧听候命令。 林清低头观察着女尸,清晨时她刚见过翠娥一面, 那时还是活人, 现在却只是一具尸体。 翠娥双目紧闭, 面色惨白, 身上穿着白日里那件三等宫女的衣裳,看着倒是像睡着一般。 顾春也跟来了, 听到有尸体,特意将装工具的箱子也背来了,他上前几步, 将箱子放下, 仔细准备一番,方才轻手查看尸体。 “口鼻内有少量泥沙和泡沫,却是溺毙。” 他又仔细检查四肢, 继续说道:“左手有浸渍,还未形成尸僵,尸斑也才刚刚出现,以如今的天气来看,死亡不超过一个时辰。” 周虎也在尸体旁蹲下,问道:“能看得出是他杀还是自尽?” 顾春摇了摇头,“没有明显伤痕,也没看出挣扎的痕迹。” 说着他将尸体的右手一点点掰开,一个不大的瓷瓶从中滚落,骨碌碌的滚到了他的脚边上。 这瓷瓶雪白,正是早上他送给翠娥的那瓶金疮药。 顾春一时愣住,将那药瓶拾起,发现瓶塞处竟被蜡封严。 他将蜡封去除,打开瓶塞,里面的药膏仍是满的,并无变化。 顾春有些茫然,他着实不懂翠娥为何如此,但又忽的神情一变,看向翠娥尸体的额头。 清晨遇见时,翠娥给林清叩头过于用力,以至额头已经破皮见血,可这会看着却光洁如初,并未有受伤的模样。 几乎是刹那间顾春便明白过来,从工具中翻出一把略钝的刀子,在尸体的额头轻轻刮擦,片刻后,一片薄薄的皮肤便被刮了下来。 翠娥额头上的伤口又多大了一些,黑红的血液凝成大大小小的血块覆盖在伤口上。 更令顾春惊讶的是他手上这块皮肤,触感微滑,又纹理天成。 这是人皮。 他看向林清,将刚刚的发现说了一遍。 林清自然也看见了,垂眸盯着顾春手中的那块人皮。 这样新鲜,剥下来的时间不会太久,只需她一声令下,禁卫和天禄卫便能将整个皇宫翻上一遍,看谁身上缺了块皮。 可若将重点放在此处,却会本末倒置了。 被剥皮的不一定就是帮凶,也可能是受人胁迫,亦或是被药迷倒,不知情况。 也可以派人来做,却不足以将所有人都压在此事上面。 反而另一点更让人在意,翠娥为何宁愿伤势恶化,也要用这块人皮将其遮住? 又为何要将那瓶金疮药蜡封? 林清微微蹙起眉,一时也无法下定论,视线扫过翠娥的发髻,忽的顿住。 周虎见状忙问道:“头儿可是发现什么了?” 林清没说话,只是将翠娥发髻的包巾给拆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发髻,“头发不对。 宫中是有规矩的,三等宫女,只能梳垂髻或包髻,以青布巾包住,方便劳作。 二等宫女则需梳成同心髻,配以银或木饰。 一等之上则以朝髻为主,但规则更松些,大多时间不做要求。” 众人一边听着,一边看向翠娥的发髻。 刚刚外面包巾并没在意,如今再看,方才发现她的发髻有些奇怪。 并非包髻,而是中央多了个豁口,却又软塌塌的,像是被拆掉了撑发的篾条。 林清站起身,“翠娥在宫中多年,不可能不懂规矩,既然梳成同心髻,必是需要这么做。” 周虎双眉紧蹙,“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这有什么难的。”许清商斜了他一眼,慢悠悠说道:“便是我这外人也听说了春华殿宴客的事情,能进春华殿的宫女,也必需是二等以上。” 林清垂眸思索,说道:“翠娥既然与此事有所牵连,又须进入春华殿内,必是计划其中一环。 进春华殿的只能是二等宫女以上,翠娥若想进去,只能扮作二等宫女。 但春华殿守卫森严,翠娥即便能扮成二等宫女,想要入内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能行动的时间,便是古风朔与杨昭比试时出现的混乱。” 那时大多人都被气流影响,根本睁不开眼,即便能看清的,也俱是锁定在古风朔与杨昭身上,自然不会注意殿内的诸多宫女是否多了一位。 她接着说道:“二人比武,再到许承谦服毒诬告,时间极为紧迫。一旦混乱结束,管事必定查验宫人,翠娥藏不住。 所以不论她想做什么,时间必定不多。 而且事情一旦暴露,她很容易便会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之中。 最好规避的方法便是离开,或者死亡……” 林清顿了下,视线下垂,落在翠娥的尸体上,“这个时间也不会太久,不足以支撑她更换发髻,所以拆掉发髻内的篾条,用包巾遮住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 她的神情渐渐复杂起来,“她是被谋杀的。” “为何?”裴绍光一直默默听着,直到此时也禁不住看向她,出声问询。 “若一心想死,根本不必换回衣服,更不必遮掩发髻,从春华殿出来往前不远就是永定湖,她只要趁乱跳进去,等大家反应过来时,便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她没必要跑到这么隐蔽的地方,做好准备,再用这口废井把她自己溺死。” 众人恍然,看林清的目光满是惊叹和崇敬,便连裴绍光也是双目仿佛有了光,安静的看着林清。 本以为已经无路,不成想就这么被趟出了一条路,却是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唯有许清商撇了撇嘴,心里就跟多了股气似的,直接言道:“可你并没有证据,也不过是推测罢了。” “自然。”林清并不介意,“西梧宫距离春华殿极远,翠娥若穿着二等宫女的衣服走到这,势必会被人看见,那么她更换衣物的地点就不会距离春华殿过远,且周遭无人。” “我知道个地方。”周虎上前一步,“头儿您还记得画房吧?” 林清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当时赵泽藏尸便是在那花房里。 周虎嘿嘿一笑,抓了抓后脑,“当时咱们弟兄调查花房可谓是掘地三尺,我过去查看情况时意外走岔了路,从一假山后边穿过去的,没多远就能看见春华殿的后门。 而且花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宫人被裁撤不少,那死过人的地方更是没人敢去,与头儿您的推测很是相近。” 林清颔首,“你亲自带人过去。” 周虎应了一声,立即带两名下属离开了。 “大人不觉得还是有些牵强吗?”许清商却再次开口,“按照大人所说,此处应该还有一人。 凶手也好,接头人也罢,若翠娥到此只是与人交代事情,又或者将某些物件交于对方,而后自尽,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以翠娥的遭遇,心存死志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林清笑了笑,“如你所说,一切便又回到了初始那个问题,若是一心寻死,又何必换衣改发,多此一举?” 许清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顾春突然开口,“可她为何要将这瓶金疮药蜡封?” 只是一瓶药而已,也并没什么特别的作用。 林清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尸检还要继续,但需要一个更专业的地方,有数名禁卫过来将翠娥的尸体抬走。 顾春也跟着去了。 这时卫所里的赶来的天禄卫也到了,接替禁卫管控整个西梧宫,也将此处重新搜索一遍。 又过了约么两刻钟,周虎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件二等宫女的衣服,满是惊喜的冲到林清面前,大声道:“头儿,找到了!果然就在那花房里!” 除去衣裳,还有两根篾条,大约手掌长短,正是宫女用来支撑发髻所用。 林清翻了翻衣裳,问道:“问过了?” 周虎立即明白林清的意思,忙道:“问过了,是一名叫素绫的二等宫女,这衣裳是她丢给翠娥清洗的,就放在掖庭的脏衣间里,以往翠娥也是到那去取,清洗后再给她送回来。” 林清没再说话,既然已经确定她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下一步便要查清翠娥在春华殿做了什么,又是谁与她在西梧宫接头…… 她想到了杨昭那块腰牌,想到了那个碎裂的瓷盘,可并无证据将这两样东西与翠娥联系在一起。 哪怕翠娥才是第一个将那块腰牌送到她面前的人,可仍旧不对。 解决了一个问题,方才发现后面的两个问题仿佛陷入死胡同里,一时寻不到更简便的解法。 周虎试探着说道:“头儿,要不先让咱们的人审一审,看看有没有人近些时日靠近西梧宫? 再让人查查谁身上少了块皮?” 虽说是笨法子,或许会有意外之喜呢? 第514章 第 514 章 …… 第514章 林清最后还是点了头, 在没有好法子的时候,用笨法子也是另一种聪明的选择。 渐渐地,天亮了。 早朝的时间也到了。 能侥幸离宫的官员不得不重新回来,来不及离宫的, 就只能在宫里匆匆换上官袍往正天殿跑。 林清忙了一夜, 也懒得应付早朝, 随便拽了个人去给自己告假,而后便往正阳殿走。 路上, 许清商也被裴绍光给拽走了。 林清给他们的任务便是调查翠娥, 如今人虽然死了,但任务还未完成, 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于是便只剩下林清一人。 她挥退随行的下属,走进皇帝的寝宫,并不意外吴有福候在这里。 屋子里很是暖和,桌案上也放了驱寒的药茶, 宫人们又端上精致的餐食, 摆了满满一桌子。 林清将裘衣递给吴有福, 而后坐下慢慢吃着, 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忆着昨夜的事情。 看似清楚,却又仿佛一团乱麻, 寻不出一点头绪。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恍然抬头,方才发现李明霄已经回来了。 李明霄去内室换了一身便服, 而后来到她旁边坐下, 吴德海已送来热茶,放在他手边的位置。 他看着林清,却是禁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只死了一个许承谦,但实际上每个人都不大好受。 他取来两沓纸放在林清面前,“这是春华殿所有大臣和宫人的证词,朕已经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异常。” 林清拿起一沓一页页翻着,“礼部那些官员怎么说?” 李明霄翻出几张礼部官员的证词递给她,“许承谦一切如旧,并无异常。 说起来此人也是奇怪,已是而立之年,父母亡故,下无妻子,孤家寡人,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他那位老师了。” 林清翻了几张,却没看见什么有用的东西,便暂时放下了,道:“礼部尚书苏景雍,听说此人也是他举荐的。” 李明霄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那有何发现?” 林清将昨夜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接过吴德海送来的新茶,饮下一口润了润嗓子,方才接着说道:“如今可以确定翠娥的确去过春华殿,但不能确定与此事有多少关联,而且与她在西梧宫接头之人能如此悄声无息,我更倾向于是宫中人。 而且,此人很有可能便是我们要找的那只内鬼。” “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李明霄想不通,“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陷害杨昭?” 林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也是让人想不通的地方,就与之前叶非空所做一般,着实让人迷惑。 “对了,还有件事颇为奇怪。”林清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看了看一边的吴德海。 吴德海会意,立即带着伺候的宫人下去了,还顺手将门关上。 李明霄疑惑的看着她,“又出了什么事?” “那个纪太医。”林清将纪太医的反常说了一遍,“他下意识不敢看我,我便猜到他有秘密,直到我靠近书架,他的反应过于激烈了,像是很怕被我发现什么。” 李明霄也是想了一会才记起这位纪太医的身份,太医院里的太医太多了,能给他看病的也就那么几位,剩下的不多见,久而久之也就记不得了。 能记得纪太医,还是因为他的师父是上任院正。 李明霄更疑惑了,“书架里有什么?” “上任院正的脉案。”林清缓缓说着,“按理那位已经过世,脉案也该封存,纪太医作为徒弟,想要私留一部分也并非不行,但有些脉案却是不能留的。” 李明霄几乎一瞬间就明白林清话里的意思,顿时俊眉紧蹙,隐有愠怒,“他留了谁的脉案?” “吴王,岱王,靖王,楚王、岷王。”林清说的很慢,但每吐出一个,李明霄的脸色就黑了一分。 若只有吴王一人,他或许会以为是现在的吴王,但再看后面三位,便知这所谓的吴王是上一任吴王,与其他四位一样,都是他的叔叔辈。 先帝并非嫡子,原本的太子突然薨世,皇帝的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于是便打算从几位成年皇子中选出一位过继到皇后名下,充作嫡子,封为太子。 先帝为赵王,与其他几位皇子杀的昏天黑地。 直到登基,先帝便寻着由头将岱、靖、楚三位抄家,留下吴王和岷王二位。 吴王一直站在先帝这边,岷王则与先帝一母同胞。 “那些脉案不少,但大多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唯有这几位的脉案干净如初,连边角都起了毛边,明显时常被人触碰。”林清慢慢说着,却在这时一顿,看向李明霄,“你不觉有些奇怪吗?” 李明霄气笑了,好在屋里没人,否则这会又要跪一地了,他轻哼一声,“那人胆子倒是大得很,确实奇怪。” 林清却摇了摇头,“有一位不对。” 李明霄气息一滞,下意识看向林清。 林清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墨迹不对,吴岱靖楚四位王爷脉案上的墨迹陈旧,明显有些年头,可岷王的脉案墨迹很新,应是今年所著。” 李明霄一时说不出话来,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林清,端茶的手仿若失了力道,茶水沿着杯沿洒出,浇在他的手上,登时红了一片。 李明霄疼的回神,手上一空,茶盏已被林清夺过放在桌上。 林清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拽动摇铃,不多时吴德海便进来了。 他低眉顺目,却又一眼就瞧到李明霄手上的烫伤,顿时立即让人端来冷水,又吩咐吴有福亲自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整个正阳殿顿时人仰马翻,直到太医将李明霄的烫伤料理好。 但这会他的手已经不那么红了。 当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吴德海是不敢退了,让其他人都下去了,他远远站着,等候吩咐。 林清已经挪到榻上坐着,李明霄缓步来到她旁边坐下,稍稍垂眸,神情中多了一抹落寞,“算起来民王叔薨世已经十二年了。” “陛下慎言。”林清出声提醒。 岷王当年一直保持中立,不曾站队,也不曾帮助先帝夺位,能活到最后,纯粹是因为他与先帝一母同胞。 但十二年前岷王谋逆,全府上下几乎没留活口,封号亦被削夺。 这种时候再说薨世就不合适了。 李明霄轻轻一叹,“岷王叔对朕极好。 朕在一众皇子之中并不出色,幼时时常被父皇责罚,有一次因文章拖沓,被罚跪在正天殿前抄书,所有人都看着朕,也只是那么看着。 唯有岷王叔将一个包子塞进朕的手里。” 李明霄笑了笑,“比那时朕的拳头还大,里面都是肉,特别香,比宫里的饭食还要香。” 说到这他却笑不下去了,满是惋惜,“可朕只吃了一口就被他们抢走了,后来岷王叔求情,书也不用抄了,可也再未吃过那么好吃的包子了。” 林清默默听着,没有打断他的回忆。 室内一片静谧,没有人说话,仿若陷在过去某段美好里,渐渐地,也不知道李明霄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一点点的淡了下去,直到平静下来。 “此事朕会留意的,你忙了一夜也累了,先去歇息一会吧。” 林清没说什么,只是略点了下头,而后稍微收拾一下便入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府中已经送来新衣,林清换好衣服,又用过饭,方才从正阳殿离开。 皇帝已经去前面召见大臣,殿外静的很,但不代表人就少了,恰恰相反,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皆是身披甲胄的禁卫。 林清走出这里,一眼便瞧见站在远处的萧沧澜。 萧沧澜身上穿着崭新的棉衣,但整个人缩成一团,不敢看前面的禁卫,直到看见林清,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三步并两步的冲过来,“大人,师父请您过去。” “顾春?”林清挑了挑眉,立马猜到顾春十有八九是发现了什么。 尸体并未运出宫,而是运到天禄司设在宫中的衙门里,那有专门存放尸体的屋子,只是甚少使用。 萧沧澜规矩的跟在林清身后,大概是有了主心骨,一双眼叽里咕噜的转着,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任由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一乞儿,竟有朝一日能这般堂而皇之的走在皇帝走过的宫道上。 也有旁人路过,有宫人,有官员,有侍卫,却没任何一人像他乞讨时那般翻着白眼,反而一个个规矩的像是老鼠见了猫。 他压下激动翘起的嘴角,努力挺起胸膛,生怕坠了国公府的名声。 林清翘了翘唇,假装没留意到萧沧澜的小动作,直到拐进衙门里,一路向里,走进暂时存放尸体的尸房中。 这尸房几乎不曾用过,地方也不算大,里面并排放着三张尸床,翠娥的尸体就放在中间一张尸床上。 顾春正在做最后的缝合,不慌不忙,认真专注。 林清也不着急,便等在他旁边看着他的动作,萧沧澜则退到门外守着。 又过了会,直到最后一针收好,顾春方才舒出一口气,转身看向林清,“大人感觉伤口如何?可曾动武?可还疼?” 林清顿了顿,忽的捂住左肩,“你不说倒没感觉,怎么听你一说就疼起来了。” 顾春当即紧张起来,想要伸手查看,可双手刚触碰过尸体,还未做清理,只得又缩了回来,急道:“你先去外面等我!” 林清瞧他那副认真样子,不禁无奈一笑,“逗你呢。手下那么多人,哪用得着我事事顶上。” 顾春也是反应过来,脸颊多了两抹血色,“那等会伤口也得换药,我昨夜在太医院已经配了药,等会让沧澜去熬了,大人务必喝完再走。” “我知道了。”林清应了声,扭头看向尸体,“发现什么了?” 顾春将尸体抬起,指向后方,道:“大人你看。” 林清看去,就见尸体左肩胛骨靠下的位置有一道指印,只有两节,略粗,已成青黑色。 “拇指印?” 顾春点头,“昨夜尚不清晰,直到今日方才显眼,可以断定正如大人所言,是有人将翠娥推下去的。” 林清思索着,问道:“还有什么?” 顾春放平尸体,转而来到尸体头部位置,将头发拨开,露出最里面的一段,那里有一撮头发几乎被烧到根部,发丝蜷缩黏连在一起。 他又从一旁的工具台上拿起一张摊开的油纸,纸上放着一点细微的碎屑,微微透着红,却又掺杂着少许蓝色。 顾春道:“这是蜡,翠娥应是被烛火燎过这一撮头发,蜡油也沾染在发丝上。” “春华殿内的蜡烛皆是雕花彩烛,这红蓝二色用的最多。”林清说着,再次看向翠娥的尸体。 也就是说翠娥不但进过春华殿,更靠近过某个烛台,甚至被烛火燎到一撮发丝。 林清忽的想到许承谦背后那个烛台,那里的蜡烛亦是红蓝配色的五谷丰登烛。 如若当时翠娥从那里经过,那么自己看见的那道金光是否便是翠娥的手笔? 这便是她进入春华殿的目的吗? 那么那个碎瓷盘呢? 翠娥并不能提前进入春华殿,是否会是她那时带进去混肴视听的? 林清觉得不对。 以她的警觉立即就会发现异常,哪怕被金牌耽搁了几息时间,也不会太久,不足以让翠娥一人在那短短的数息内完成这么多事情。 若真是翠娥,那么她必定提前进入过春华殿寻找光照角度,又是谁放她进去的? 正寻思着,外面有天禄卫禀报。 林清嗯了声,不多会,就见昨夜被她吩咐出去的天禄卫去而复返,后面还跟着一位同样穿着天禄卫服侍的男人。 正是杨昭。 第515章 第 515 章 …… 第515章 杨昭过于高大, 以至于那天禄卫的官袍穿在他身上多少有点显小。 杨昭也很是别扭,对衣裳这边拽拽,那边扯扯,给林清看的一愣一愣的。 杨昭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而后看向尸床上翠娥的尸体, 神情格外复杂, 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对林清道:“有些事传话说不清楚, 总觉得还是我亲自来一趟才好。” 林清双手环胸, 右手搭在左臂弯处,食指轻轻叩着, 眼神在他身上来回一扫,“可你对外说过,会待在诏狱里。” “是啊,所以杨统领在诏狱里, 出来的是天禄卫杨兆。”杨昭又是低咳两声, 好声求道:“叔叔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好侄儿, 行个方便。” 这话林清还真没法反驳,杨昭比诸葛绪小几岁, 两人关系不错,而她又时常在宫中行走,的确颇受杨昭照顾。 但凡换个人, 禁卫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林清叹了口气, 放轻声音,“又没说不帮你。” 仿佛传染一般,杨昭也是轻叹一声, 再次看向翠娥的尸体,对林清道:“你也知道我,武夫一个,凡是动脑子的事都是你师父干的,我着实没想到她到了我那还会被人欺负。” 林清问道:“你们时常会碰面吗?” “碰不到,我天明就要到演武场习武,午饭去禁卫衙门班房解决,回去时天都黑了。”杨昭说着不禁看了看林清,多少带了点古怪,“偶尔陛下外出,天黑也得出去,回来时可能就是第二天了。” 那去的地方就不难猜了。 这回轮到林清无言以对了,皇帝好好的皇宫不睡,非要跑到国公府去过夜,还与国公爷共处一室,能干什么事情? 其实还真没干什么,他们俩挺守礼的,最多睡一张床上,大被同眠。 但这话林清没法说,只能将话题带开,“所以说你并不知道白日里会在你的房间做什么?” 杨昭道:“就是洒扫清理,也没什么特殊的,加上门口还有禁卫守着,也没想过会出什么事情。” 他顿了下,接着道:“针线之类我也是不懂的,料子都是陛下赏的,然后送到裁造院那边做成成衣再给我送回来。 料子多,衣服也多,我又穿不过来,真破了,要么送回裁造院缝补一下,要么就直接丢了。” 杨昭说着说着也就闭了嘴,他这一问三不知的,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林清揉了揉眉心,“那你可有要查探的方向?” “没有。”杨昭老实回道,“但翠娥时常出入的地方也不过那几个,若被策反,也无外乎这几个地方,我想一一查过,必定会有线索。” “这些事天禄司比你更专业。”林清并不赞成杨昭的提议,“但我有个想法,还想请杨叔帮帮忙。” 杨昭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他知道林清说的不错,他这个门外汉若是查下去,怕是会遗漏真正的线索,到时打草惊蛇,再给好侄儿添乱。 而且好侄儿连叔叔都叫了,左右出已经出来,自然是要帮忙的。 然后,他便听见林清笑呵呵说道:“北城外的驿站的驿丞最近肚子疼,那可是个大忙地儿,缺了了驿丞,送信也好,住宿也罢,总得闹出点乱子,杨叔既然无事,不如帮侄儿去那里盯着点。” 杨昭先是一愣,随即一双眼便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 好家伙,他以为林清最多让他去跑跑腿盯盯梢,结果这好侄儿愣是让他去经营驿站! 要不是以前没得罪过这位,他都快以为这是在公报私仇了! 但还能怎么办,叔叔都叫了…… 杨昭咬着牙点头,“行!” 语罢他转身就走,生怕慢一步惹出事来,过后再被诸葛老贼追着骂。 一个老狐狸和一个小狐狸,指不定葫芦里憋着什么坏呢,惹不起! 林清没有解释什么,等顾春收拾妥当后又熬了药,料理妥帖后便打算去离开这里。 杨昭所言并没有错,翠娥行踪几乎固定,如若她与细作接触,十之八九都会在这几个地方。 但许清商与裴绍光正在调查这个,她也并不着急,干脆就在衙门里看了会公文。 没多会,萧沧澜将熬好的药送来。 林清端起碗吹了吹热气,还没来得及喝,外面就有人通传。 只是来的不是那二位,反而是名天禄卫,再一看,还是极为眼熟的,胡班。 林清颇为诧异的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不由问道:“出何事了?” 胡班急的倒吸一口气,将话一串的吐了出来,“裴先生和瑾瑜先生与盛国那个安远侯打起来了!” 林清端着药碗的手一抖,乌黑的药汤洒出一点,落在她的手上,红了一小片。 她却顾不得这些了,裴绍光在,那么顶着瑾瑜身份乱晃的必定就是许清商。 那家伙唯恐天下不乱,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乱子。 林清几口将药喝掉,把碗塞在萧沧澜手中,抬步便往外冲。 宫外马车已经备好,两人一上车,便朝东北方赶去。 马车一路疾驰,胡班坐在侧边,也说起刚刚的事情,“其实此事二位先生也是被殃及的。” 林清问道:“怎么回事?他们出宫做什么?” “不清楚二位先生为何出宫,但论此事,起因还是在平阳郡主和盛国那位惠宁郡主身上。” 林清当即心里咯噔一下,颇有种想要倒转马头的冲动。 平阳郡主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惠宁郡主便是那个林君柔,两人互看不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如今身份一换,还不得闹出花来。 这还是其次,之前许清商伴作戏子,勾的平阳郡主欲罢不能,而后二人相约私奔,结果还没出城,平阳郡主被许清商给关在平安巷那间土坯房里。 还是平阳郡主的祖母求到陛下那,陛下让她亲自过去捞出的人。 林清额头突突直跳,禁不住抬手揉了揉,竟一时间不知该问平阳郡主和林君柔是怎么碰上的。 还是该问许清商有没有被安远侯打死。又或是平阳郡主有没有与许清商先报个情仇…… 马车很快便到了地方。 这边的街道很是宽阔整洁,两侧尽是店铺,衣食住行应有尽有,只是比起西大街,这里不似那般热闹,行人也更少。 但这会整条街道已被禁军给控制住了,人都被拦在外面,连林清的马车都被拦下了。 胡班钻出马车,摘下腰牌在他们面前一晃,值守的禁军立即让出路来。 …… 另一边,街道满是狼藉,两边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比如盛国的太子,比如那个古风朔和惠宁郡主,再比如这边的平阳郡主和裴绍光。 唯有许清商在场上左躲右闪,几乎是被安远侯付云奕压着打。 能与林清齐名,虽说有鼓吹的成分在,也得有一定的实力,一流高手的水准。 而他更善于用脑子,武功就是个二把刀,二流算得上,再往上就有些难了。 许清商一腔怒火,纵身跃上一旁的屋檐上,还未扭身,便察觉后心已有凌厉掌风袭来。 若被拍实,一击毙命。 许清商咬着后牙槽翻身跃下,却有一道风比他更快,更急,低头一看,付云奕竟已先一步来到地面,正仰头盯着他,冷漠又平静,却又有丝丝杀意凝聚。 许清商只得再次换招,如猴儿一般被人戏耍。 便在这时,一边的盛昭烬负手开口:“时间不早,该回了。” 付云奕身体微滞,周身气势陡然爆涨,一拳挥出,拳影阵阵,与刚刚的懒散判若两人,眨眼间就将许清商逼至角落。 下一瞬,那一拳便朝着他的脑袋砸下。 许清商避无可避,双眸瞪大,直勾勾的看着那拳头,愤怒被不甘取代。 差一点,只差一点! 无人注意远处马车停下,一枚铜钱顺着半开的车窗急射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铜黄色的线,直奔付云奕的拳头而去。 后发先至,一声嗡鸣。 付云奕猛然瞪大双眸,心底生出危机,本能错开拳头,碰的一声响,划过许清商的侧脸,击穿了后方的墙壁。 与此同时,一枚铜钱钉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只剩一点铜色若隐若现。 付云奕冷汗骤下,顾不得抽回拳头,扭头望向马车。 其他人亦是看向马车的方向。 清白天日,大街之上,却有这么一瞬寂然无声。 直到车门被车夫打开,林清从车厢走出,踏下车凳,却看都没看差点丧命的许清商,漫步来到盛昭烬身边,拱手笑道:“盛太子这是刚从宫里出来?” 被定格的众人仿佛直到此时方才回神,盛昭烬惋惜的看了许清商那边一眼,转而再看林清已是满面笑容,“昨夜事多,也是这会才能离宫,陛下特意派禁卫送孤回会同馆,哪想到路上会闹出这些乱子,还平白让昭国公跑这一趟。” “盛太子这是哪里的话,天禄司本就有协管京中安全之责,而且……” 林清环视四周,就见四周不少被打翻的摊位,散落的布匹,打碎的古董,乱七八糟的干菜和粮食,还有几只瘸了腿的飞禽在地上打滚。 她笑不见眼,“这乱子似乎也不如盛太子说的那般小。” 第516章 第 516 章 …… 街上人不少, 却不见热闹,刚刚怎么回事众人也心知肚明。 付云奕明显是冲着要许清商命去的。 林清并不特别在意许清商的生死,无论因由如何,许清商错过就是错过, 如今也不过是个逃犯罢了。 但这个逃犯对她有用, 最起码在弄清楚太后踪迹之前, 许清商必须留下。 而且瑾瑜的面子也是要给的,毕竟一母同胞, 她若见死不救, 瑾瑜那边也说不过去。 既然要保人,一开始便要拉开架势, 林清话中带刺,就这么冲盛昭烬扎了下去。 盛昭烬却是和善一笑,“确实不是大事,惠宁路过此地, 见那店里的一盒胭脂很是喜欢, 哪想到只剩一盒, 又已被平阳郡主订下。 都是小姑娘, 难免发生几句口角,又正巧遇见昭国公府的人, 方才成如今的场面。” 这话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锅甩的很是干净, 就像刚刚想借机对许清商下杀手的根本不是他。 然而不等林清开口, 另一边的平阳郡主就不乐意了。 她自然也得了官位,虽只有六品,却是在户部, 也算有实权在手的,出来逛街一是消遣,二是打算亲手买些礼物送去昭国公府。 哪想到路上会遇见林君柔。 平阳冷嗤一声,“盛太子这话说的是真好听,虽说只是一盒胭脂,但东西不分贵贱,我先进了店,也先看见东西,付了钱,自然就是我的。 哪想到后面进来个人掉了几滴眼泪,自怨自艾的说上一通,我的东西便要心甘情愿双手奉上,不给就是我小心眼不讲理。 我倒要问问了,你盛国难道不讲律法,全靠眼泪说对错的?” 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更加不屑,“那也别要什么官了,干脆弄俩娃娃放衙门里,还不是什么道理都能被你们占了去。” 平阳郡主的话太过直白,直到连盛昭烬的脑子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林清好歹会给他留个脸,不在大渊内撕破这层皮,给两国邦交留个空架子,哪怕真要塌架子,也必定不会在大渊境内动手。 但平阳郡主却压根不管这个,直接当着他面便给撕开了,偏偏他还不能特别计较,否则落到外人口中,影响的便是他盛昭烬的名声。 一旦传回盛国,势必会被他的好兄弟抓住把柄,指不定要怎么抹黑他。 但盛昭烬好歹也是一国太子,几乎一瞬便反应过来,“圣人有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也是惠宁眼拙,不知那东西已经有了主人,说到底也确实是她之过,若多问几句,她亦不会夺人所爱。” 他淡淡的撇了一眼一旁的林君柔,声音仍旧平和,却似有毒针藏于其中,“愣着做甚,还不向平阳郡主赔个不是。” 林君柔身体猛的一颤,像是遭遇毒蛇的兔子一般,死咬着嘴唇,明明满是不甘,却愣是连对上盛昭烬目光的勇气都没有,小步往前挪着,嘴却如同被黏住似的,任由泪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打湿了衣襟。 林君柔又哭了。 平阳嫌弃的往后挪了两步,就跟遇见什么晦气似的,边躲边嘀咕“以前就烦你这等惯会装模作样的,如今倒是更会装样子,不过是说个事情,就跟全天底下人都对不起你似的。” 不远处的安远后付云奕确实看不下去了,几个纵身挡在林君柔身前,看向平阳郡主的目光已满是冷冽,“说待敌争抢是假,还不是你大渊的郡主高贵,可以恣意践踏他国使臣。” 话音未落,却有两道目光已然落在他的身上,一道是盛昭烬的,另一道则是林清的。 林清微眯着眼,周身杀意犹如实质,如水波一般渐渐扩散开来,将盛国众人囊括其中。 盛昭烬也是反应极快,一脚踹在付云奕的小腹上,怒目而视:“混账!自入京以来,陛下对孤甚是礼遇,从未苛待,你竟说出这种不仁不义的话,当真该罚!” 付云奕即便武功再高也不敢躲,坐在地上,人都是懵的,茫然又震惊的看着盛昭烬。 盛昭烬却不理他,扭头对林清拱手一礼,态度一改之前,“是孤御下不严,方才有今日之事,还望国公海涵。” 林清斜了眼付云奕,见过笨的,就没见过主动上赶着挨打的。 “盛太子不必如此,虽说是盛使之过,但话说开了,便也有解决之道,不过……” 她扫了眼满地狼藉,“百姓生计不易。” 盛昭烬赔笑道:“昭国公此话在理,今日这街上的损失都记在孤的身上。” 林清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平阳郡主。 盛昭烬立即会意,“孤那还有些盛国特产的料子,待会便让人送予郡主,权作不尝。” 平阳郡主瞥向林清,见她微不可寻的点了下头,便大气的一摆手,“本郡主也非小气之人,就这样吧。” 盛昭烬笑着转头看向林君柔,目光却在这一瞬冷的像是淬了冰,“还不快向平阳郡主赔罪。” 林君柔身体再次颤了颤,看了眼倒在地上不敢动弹的付云奕,只得不情不愿的再次上前两步,弯腰福礼,“是我错了。” 平阳很是满意,摆摆手走到林清身侧,顺便伸手把后边走神的裴绍光也给拽上了。 事情到此为止,已有人在整理地上的东西。付云奕也被人扶了起来,垂着脑袋跟在盛昭烬身后。 却在经过林清面前时顿了顿,盛昭烬也停下了,转头瞥向林清侧脸,忽才惊觉这人竟比他矮了半头,也比他更瘦弱。 可往这一站便犹如参天巨树,让一盘散沙依附着她,让他们同样生了根,有了骨头。 林清必须死。 盛昭烬思索着,但不等他说话,林清便已先开了口。 她仍旧满面和善,“想来盛太子对御下之道颇有心得,但我不得不奉劝一句,有些不听话的,该罚责罚,以免之后坏了大事。” 盛昭烬看着她,目光里只剩下她一个,探究而疑惑,最后也只能吐出三个字,“领教了。” 他一动,跟在后面的古风朔便也动了,接着是林君柔和一瘸一拐的付云奕,再往后则是使团的其他人,数量不少,直至再往前,已有马车在那候着。 众人纷纷上车,林君柔看着看着付云奕被引上盛昭烬的马车,不甘的咬着唇,到底是没敢再说什么,只得独自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盛昭烬闭目不言,古风朔坐在一侧,也不知在想什么,神不在焉。 付云奕坐在另一侧,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语气中带着气愤,“殿下为何突然退却?” 在他看来,林清根本就没说什么,全都是那个平阳郡主在找事情,堂堂一国太子,怎能因几句话就对区区郡主卑躬屈膝! “原本优势的确在我,但谁让你这蠢货跳出来的!”盛昭烬睁开眼,就这么盯着他,眼白有血丝浮现,隐隐泛红。 “我……”付云奕张了张嘴,却在对上盛昭烬的目光时,心里浮现出惧怕,让他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你以为你是在哪里,你的脚踩在哪片土地上。”盛昭烬斜睨着他,却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你当真以为林清不敢动手杀了孤,杀了你们?” 付云奕不服,“殿下贵为太子,若死在此处,两国必会举兵。” “然后呢?”盛昭烬冷冷的盯着他。 付云奕却被问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孤来告诉你。”盛昭烬慢慢说道:“孤死在这,消息传回盛国,孤那些好兄弟会高兴的恨不能普天同庆,他们会打着为孤报仇的名头一边起兵攻打大渊,一边争夺太子正统。” 付云奕瞳孔皱缩,整个人僵住了。 “你以为这便是全部吗?”盛昭烬不怒反笑,笑他的无知和愚昧,“大渊早有准备,绝不会被盛国占到甜头,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 但这也足够了,朔国会立即倒向大渊,到时盛国面临的便是两国的兵力。” 付云奕的脸已经白了,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盛昭烬的脸。 “安远侯大概是认为有他在,又有我在旁帮衬,武功上自是不会让林清占到便宜。”古风朔捋着胡须,“可即便我们能打得过她,甚至杀了她。 但付侯爷怕是忘了,林清身后还有诸葛绪。” 正所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真当街让林清吃骨头,不用走出那条街,她师父诸葛绪必定杀到。 到时也不好说是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古风朔想到这又不禁面露担忧,“那个林清看出来了?” 盛昭烬也是有些犹疑,缓缓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两人面色凝重,不再多言。 马车一路驶进会同馆,禁卫离去,街道上也重新热闹起来。 不少人议论着刚刚的乱子,原本的混乱也在逐渐恢复秩序。 林清安排一队禁卫帮百姓收拾东西,转而看向已经走到她身前的平阳郡主、裴绍光和许清商三人,一时间头有点大。 最终,她还是看向裴绍光,“你来说。” 第517章 第 517 章 …… 街上仍有禁军看守, 将林清等人所在的位置隔开,无人能够靠近,也给几人腾出说话的地方。 然而裴绍光正想开口,平阳郡主就先一步给打断了, 一改之前的傲气, 颇有些讨好的看着林清, “这哪有那么多事情,不就是我刚看好一盒胭脂, 没想到那个林君柔冲进来就想抢我的……” 平阳对着林清仍在笑意的脸, 明明很客气,就觉得好像有把刀子往她心口戳似的, 渐渐就编不下去了。 她丧气的垂下脑袋,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我真是来给你买礼物送你的,哪想到忽然看见林君柔, 也是厌烦, 就故意走进旁边的店铺里, 进去才发现是卖胭脂的, 就故意挑上那盒最贵的。 以前她就好与我抢,即便换了个投胎的地方, 也是本性难移,结果她真就追过来了。 我就顺便嘲讽她几句,哪想到后面那位护花使者就动了真怒。 我又碰巧遇见……” 她悄悄瞥了眼许清商, 冷哼一声。 许清商被揍的鼻青脸肿, 暗自窝火,闻言也不过冷冷瞥了一眼平阳郡主,没有说话。 裴绍光这才找到开口的机会, “我二人探查翠娥踪迹,发现她每隔四五日便会持禁卫令牌出门一趟,为杨昭采买,其中一家针线铺子便在这条街上。 但出门之时,便见盛国使团跟在我们后方,直到此处,也不知为何,平阳郡主突然躲到……” 他看了看许清商,“突然躲在瑾瑜身后,然后盛国那位安远侯便与瑾瑜打了起来,直至大人到此。” 林清算看向裴绍光,眸中多了一丝凝重,“你是说盛昭烬是跟着你们出的皇宫?” 裴绍光点了点头,抬手指向街对面一条较宽的巷子,“是里面的一家针线铺。” 林清明白他们的意思,却更加觉得古怪,虽说盛昭烬明显屁股不干净,但没有证据,皇帝也不好一直把人圈在宫里,所以一早上就已放人离开。 可他们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跟在裴绍光和许清商后面,与平阳郡主闹了嫌隙,却对许清商下死手。 而且此处距离会同馆可不顺路…… “林大人……”平阳略压低身子,讨好的笑着,眉眼弯弯,与刚刚叉腰骂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伸手拽着林清的袖子轻摇了摇,声音软的也跟含了糖似的,“我真是过来买礼物登门的。” 林清倒是惊奇地来回多看了几眼,这还是头次见平阳服软的样子。 犹记得之前将鉴宝会的事情甩给她时,每每见面都是国公爷长国公爷短的,嫌弃的厉害。 这会倒是明白,闯了祸得善后,就得先服软了。 然而也就是这么一会的功夫,平阳便装不下去了,眼见林清没说话,表情一收,“我看见裴公子在,就猜到你留这人有用,我也没想坏事,纯粹是气不过撒撒气罢了,我也没想到林君柔那些人会下死手。” 林清听这话也多了两分好奇,许清商与瑾瑜几乎一模一样,而今也是顶着瑾瑜身份行走,平阳是如何看出来的? 不等她问,平阳便道:“之前因为鉴宝会时常出入国公府,所以对瑾瑜先生也多熟悉几分,那人……” 平阳努力思索了一下,“也的确是好看的,就是跟我祖母摆在柜子里的论语一个样,让人光是看看就想绕着走。” 她又冷着脸扫了眼一边的许清商,“这人就浑多了,瞧着站没站相,说话也惯会哄人,好歹也相处过一段日子,一眼便瞧出来了。” 林清不大想介入这二人的感情债里,转而继续看向裴绍光,“你们查到了什么?” “翠娥采买不算秘事,宫中大多人都知道,我们询问了很多人,拼凑出一条线,大体便是从宫中出来,经过这条街采买杨昭所需物品,经过前面的针线铺子,再拐进前面的胡同的卤肉炭买些卤肉,而后入宫。 路线几乎固定,变化不大。” 说着,裴绍光已在前面引路,走进他所指的那处巷子。 这条街上尽是商铺,因临近皇宫,寸土寸金,外面的铺子一个比一个奢华气派,但巷子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外面看着宽敞,进到里面才发现颇为狭窄,两边的铺子亦是一家连着一家,皆为矮房,最宽约有方丈,最窄的,连两个人都站不下。 卖的东西亦是五花八门,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只是比起外边,这里的东西便少了花哨。 裴绍光走在最前,接着便是许清商,林清与平阳走在最后,两人皆穿裘衣,皮毛光滑柔软,一进来便被各个商户给注意到了,但无人敢上前搭话。 直到裴绍光所说的针线铺,屋子里黑漆漆的,唯有门开着,旁边拼着两张旧木桌,桌上堆着不少棉线和麻线,颜色简单,角落处又堆着些丝线,但品质并不好,是渣丝。 开铺子的老板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妪,看见这些人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任凭他们查看着桌上的东西。 裴绍光指着其中一团黑色丝线,道:“翠娥用的便是这种线。” 林清看了看线,又看向老妪,老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回老爷的话,前几日是有个宫女买了些黑色的丝线。” 能来这里添置物品的大多穿不起绸衣,自然也用不上丝线,就桌上这些还不知压了多久的底子,终于有个老客开了口,老妪自然也记得清楚,很容易就描绘出翠娥的外貌。 如此一来针线和那件藏有密信的衣裳倒是可以不必再查。 但也仅仅如此。 林清看向裴绍光,“还有哪里?” 裴绍光道:“再往前有条横巷,穿过去就是那家卤肉铺子。” 林清嗯了声,这次走到了前边,刚到横巷口,便已经嗅到一股子肉香。 穿过巷子,赫然便见一间不大的院子,院门开着,里面被收拾的很是干净,又摆了两套桌椅,其中一套坐了两人,裹着旧棉衣,正大口喝酒,桌上摆着两个大盘子,一个盘里堆着厚切的肉片,另一个是些杂碎。 有一老头见有客到,从厨房里跑出来,不大的眼睛在林清和平阳身上的裘衣一转,当即弯下的腰压得更低了,谄笑着迎了过来,“小老儿给几位老爷请安了,不知老爷们想吃些什么,小老儿这就去切来。” “有的都来些吧。”林清走进院子,来到另一张空桌坐下,平阳在她旁边坐下,裴绍光和许清商则坐在另一侧。 老头吓了一跳,以往哪的老爷们听到他这铺子的诨名,都是过来切了肉就走,哪有真坐下吃的。 如今这几位跟天仙似的贵人竟然真就这么坐下了! 他闹不懂,却不敢耽搁,连忙将锅里冒着热气的卤肉挑出几块最好的,麻利切成厚片,一一端上桌子,又取来真正的老酒热上,给几位取来大碗,纷纷倒满。 酒水泛黄,并不程亮,这么一大碗摆在那,平阳郡主一双眼都亮了,看看那肉,又看看这酒,满是新奇和兴奋。 她一把拽住林清的袖子,声音里都透着激动,“以前在话本里就读过山村野店,几盘菜肉,几个馒头,外加几碗老酒,接着便是江湖仇杀,见血封喉,说的是不是就是这种?” 说完,那双眼便落在林清脸上,全是浓郁的求知欲。 林清也是无奈,将自己的袖子给扯了出来,“山村老店倒是有,但那地方吃不到什么肉,菜干野菜的倒是有,馒头也是少有,麦饭,粟米,又或是搀着麸皮和杂粉的窝头。 酒水倒是有,都是自家酿的,大多浑浊,但赶上那么一两家味道却是极好。” 平阳郡主听着,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更痒痒了,却又觉得奇怪,来回看着林清,“那你吃得下?” “吃不下就得饿死。”林清回的平淡,端起大碗饮下一口,酒水入喉,又辣又冲,反上的热气涌上喉咙,连身体都暖了起来。 这酒确实不错。 她放下碗,又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在进嘴里,肉香浓郁,但口感略有些油腻了。 她忽的一顿,将筷子慢慢放下。 还不等思索,就听见旁边传来平阳的呛咳声,扭头一看,就见平阳端着碗,酒水洒了大半,她脸被呛的通红,捂着脖子使劲的咳嗽。 林清嘴角抽搐两下,将碗拿过来放在桌上,又帮她顺了顺气,“你侍女呢?” “我跟着你们办案子,她要是坏事怎么办,我就让她先走了,回去也好给我祖母通个信。”平阳郡主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她以往也饮酒,但那酒水总是甜丝丝的,以至于压根就没想过这世上竟有酒能呛成这样。 紧接着,她便觉得这方天地似乎都在旋转,越转越快,直到眼皮黏在一起,睁不开了。 林清看着平阳郡主就这么趴在桌上人事不知,默默将手收了回来,而后抬眼看了看许清商,又看向裴绍光,“叫外面的禁卫去福慧长公主府报个信吧。” 裴绍光点了下头,出去办事了。 另一桌的人早就偷偷溜了,院里除了远远躲着的老板,还清醒的也就剩下林清和许清商。 许清商神情很是复杂,看看平阳,又看看林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解释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林清却明白他的意思,“以你的脑子,若是真要跑,平阳留不住你,你们俩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旧情复燃也好,结仇也罢,你自己做下的事,你自己担着。” “我知道。”许清商难得没有呛声,端起桌上的酒碗咕咚咕咚几口便喝光了,而后将碗丢在桌上,“我是个戏子,是个逃犯,也是个死人,配不得高高在上的郡主,日后若寻我报仇,自便就是。” 语罢,他将碗丢在随意丢在桌上,起身离开了。 林清没说什么,只看了眼趴在桌上的平阳郡主,看着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了几下,传出几声如猫叫的呜咽,然后便平静了。 这次是真的睡熟了…… 裴绍光回来的很快,公主府的人来得也快,平阳郡主被扶上公主府的马车,管家一个劲对林清揖礼,好一会才离开这里。 又过了会,许清商才再次转了回来,重新站在裴绍光的身后,被打走形的脸上却多了个面具。 细木条扎的框架,例外用纸糊好,露出眼睛的位置,在画上狐狸的嘴脸,极为写实。 林清怔了下,“你从哪弄的面具?” 第518章 第 518 章 …… “从这出去往北走, 约有百步便到。”许清商摸了摸脸上的狐狸面具,虽说幼稚了些,但好歹能遮遮丑,“大人觉得这面具也有古怪?” 林清摇了摇头, 取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 而后走出院子, 按许清商所说,没多远果然看见一处摊子。 摊子不算大, 一边堆放着乱七八糟的小玩具, 大多为木制,另一边则堆放玉佩香囊等小物件。 后方木架上则系着各式面具, 大多是各式动物,也有些民间常见的神话面谱。 老板是个中年人,正不断吆喝着,也有几人在摊前挑着东西。 林清环视四周, 此处已是巷口, 往前是条偏街, 左右各有巷口通向四方, 时有百姓经过。 她来到摊位前站下,扫了眼上面的东西, 随手拿起一块玉佩掂了掂,玉质寻常,但手艺倒是挺好, 雕了猫儿扑蝶的样子, 很是讨喜。 老板一见林清的打扮,便知道今日是来了贵人,连忙弯腰赔笑, “客人眼光极好,这玉石可是从珍宝斋里弄来的,画样也是小人娘子亲手画的,不少人都相中了,奈何实在太贵,才不得不放弃了。” 林清又瞧了瞧手中的玉佩,“多少?” 老板竖起两根手指,“二十两银子。” 林清一听这价格就知道老板把她当冤种了,想当年为了攒钱买房,她可是日日去衙门蹭饭,事事从账房里抠帐的。 如今倒是不缺钱了,可听老板这么一说,不知怎么的,这心就痒了起来,当即张嘴吐出两个字,“十两。” 老板被这对半砍的价格直接弄懵了,又看了看林清身上那身柔顺光滑的裘衣,还以为是遇见骗子了。 就连许清商也颇为不可思议的盯着林清,就跟今日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林清不为所动,转身自然的将玉佩系在裴绍光的腰上。 原本就讨喜的玉佩放在裴绍光身上,立马增了几分风采,就跟沾了仙气儿似的,愣是让老板将后面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老板咽了口唾沫,眼睛黏在那块玉佩上,一时也不知该看玉还是看人了,一咬牙点了头,“行了行了,既然是给这位公子的,十两就十两吧。” 林清将一锭银元宝放在摊上,而后不经意的抬眼瞧了瞧后面的面具,问道:“这些也是你夫人画的?” 提起自家夫人,老板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心,“对,都是小人夫人亲手画的,她识字,也读过书,若那时就能让女人当官,她可是能考科举的。” 林清笑道:“现在不能考了?” “不考了。”老板笑的更开心了,“一开始倒也想来着,但小人家附近不少女娃娃,如今都在小人家里识字,她喜欢,也高兴,就这么着吧。 提起这个还得谢谢陛下,谢谢国公爷。想来再过段日子,就都不一样了。” 林清倒是愣了一下,如今骂她的酸儒不少,感激的也有,这会听着,又是另一种滋味。 老板麻利的将好物件往外摆,“您看看还需要什么,小人这东西全着,都是独一无二的。” “都要了,送到昭国公府。”林清放下一张银票,转身离开。 裴绍光与许清商跟在后面。 唯有老板傻了眼,拿着百两的银票,直勾勾的看着三人越来越远的背影。 …… 裴绍光前面引路,从偏街插入巷口,又再往前,距离宫门就不远了。 翠娥走这条路许多出宫的宫人都会走,不算秘密,自也有不少人看见过,并不难查。 三人往前走,许清商禁不住开口问道:“大人包下那摊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林清道:“从翠娥的行踪推断,能接触内鬼的位置并不算多,而小元曾见到过那人带着一张面具,我也只是随意试试,若有线索最好,不过也不妨事,一点钱财,全当给府中下人的赏赐了。” “原来如此。”许清商说着,又环视四周,这是一条不算宽敞的巷子,“再往前,穿过一条大街,就能看见宫门了。” 这里已经没什么人家居住了,两边高墙,一边是六部衙门,另一边则是太庙。 前面不远有道小门,如今两门紧闭,漆色上也略有陈旧。 林清脚步一顿,看向那扇门。 这是太庙的侧门。 太庙距离皇宫一街之隔,除去祭祀,其他时间很是清冷,少有人来。 林清记得如今的太庙令名叫张望,先帝在时,也是极为得势的宦官,只是先帝驾崩,又念着不该念的东西,最终被挤兑到了这里。 林清甚少过来,张望风光的时候她还在暗卫内训练,当她终于出现在人前时,张望已经成了太庙令。 她对此人了解大多也来自暗部那些记录。 林清寻思片刻,便让裴绍光二人先行回府,而后独自一人走出巷口,站在太庙靠街的侧门前。 除了祭祀之时,太庙正门不会开放,一应人员皆从侧门往来,有禁卫在此值守,亦有小太监充作门房。 太庙清冷,却也威严,八名禁卫手扶腰刀,杀气腾腾,闲杂人无令不得靠近。 但林清站这,刷脸就行。 禁卫纷纷抱拳行礼,看门的小太监连忙迎了出来,谄媚请安:“奴拜见国公爷。” 林清淡淡应了声,“张大人可在?” “在里面,国公爷寻张公公,可是有事?”小太监多了两分试探。 林清冷淡的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会要真说丢脸的便是她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在她面前置喙。 只是这一眼便让小太监白了脸,当即跪在地上,“奴僭越,国公爷饶命!” 林清淡声道:“传话。” 小太监连连应诺,连爬带滚的跑进门里,约么不到半刻,就见一老太监从里面匆匆赶出来。 老太监身着内侍特有的紫金官袍,看着气派,却有些褪色显旧,两手空空,正是张望。 他三两步来到林清面前,笑道:“昭国公海涵,下边人不懂事,让他给您赔个不是。” 小太监跟在后面,立马跪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又是一连串的好话。 林清懒得听,挥了挥手让人离开,而后看向张望,此人面目挺括,虽说岁数大了,可不见多少老态,两鬓发白,双眼高吊,却愣是被他压低了三分,笑呵呵看着林清。 林清道:“前段时日祭礼刚结束,陛下说让我得空过来瞧瞧,可有什么需要添置或损坏的物件?” 张望听了这话板正脸色,对着皇宫的方向拜了三拜,“谢陛下记挂!” 而后他方才转身伸手引路,边走边道:“这一年刚过去,祭祀较为频繁,确实有不少物件有所损耗,大多已呈报光禄寺,我这就让人将账目取来给国公过目。” “不急,账目要看,其他事物也要亲眼瞧瞧,毕竟陛下吩咐,职责所在。” 这话就过于傲气了,张望脸上闪过一丝不喜,但老到他这年纪,忍起来亦是分毫不露,哈哈一笑,赞道:“确该如此,确该如此!” “那便先去库房瞧瞧吧。” 林清先一步往前,张望则落后数步,斜着眼打量着林清几息,嘴角轻轻挑起。 傲气好啊,傲气了才有脾气,有了个脾气就会有漏洞,有了漏洞,后面可就好办了…… 第519章 第 519 章 …… 太庙有前中后三殿, 仆役多居于南侧,说是冷清,实则人手也是不少。 这会已是黄昏,天边已经染上些许墨色, 也正是忙碌的时候, 宫人在道上穿梭, 值守的禁卫也在轮值换班。 但人虽多,却并无什么太大的动静, 每个人都压着脚步和谈话声, 尤其见张望路过,更是小心谨慎。 一胖太监快步行来, 双手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两个铜制手炉,外面又套了一层毛皮,恭敬的停在张望身旁。 张望捧起其中一个向林清递出, “早晚寒凉, 昭国公暖暖手, 别冻着了。” 林清瞥了眼那手炉, 看着好像寻常,但雕花精致, 质地均匀,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就连外面裹着的毛皮也是雪白鲜亮, 一看便知不凡。 在先帝跟前待过, 哪怕如今落魄,家底也在那摆着,倒把她衬托的跟暴发户似的。 林清不动声色的接过手炉, 裘衣袖子宽大,足以将手遮住,这会本就不凉,握着手炉也就是添上几分可有可无的热意。 “多谢张公公了。” “国公客气了。”张望客气两句,与她并肩而行,“听闻昨日宫里很是热闹?” 林清瞥了他一眼,看似随意的回道:“死了人,自然热闹。”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人了?”张望微微瞪大眼,仿佛对此事很是惊讶,“不知是哪位?” “是礼部的主客郎中许承谦。” 张望下意识问道:“就只有他?” “要不然呢?”林清奇怪的看着他,“张公公觉得还能有谁?” 张望怔了下,随即一拍脑门,憨笑道:“瞧我这话问的,让国公误会了。我这时常要与礼部接触,那位许大人也见过数次,说句不该说的实话,可比我这有前途多了。” “那又如何?” “所以便觉得奇怪,这样一个人怎会想不开自尽呢,想来必有冤屈在身。” 张望解释着,忽的一顿,心中察觉到一丝不对,一看林清,果然发现对方的目光渐渐深沉。 林清将手炉随手递给一边候着的太监,话语中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张公公,我好像并未说过,许大人是自尽而亡啊。” 她说死了人,说了死的是许承谦,却并未言明许承谦乃是自尽而亡。 不过是张望前面话知道错了,后面找补时错将他不该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往小了说,张望这叫勾结朝臣,得治罪。 往大了说,许承谦诬陷杨昭明显后面还有推手,你张望知道的这么仔细,不会就是那个推手吧? 想怎么解释,那就看林清怎么想了。 她完全可以直接入宫禀明陛下,以她与陛下的关系,绝对让张望吃不了兜着走。 气氛一时紧绷,四周跟随的太监齐齐白着脸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张望反应极快,双眼微眯,心里暗骂了句小狐狸,面上忽的哈哈一笑,再次一拍脑门,“哎呦,瞧我这脑子,都被国公给绕糊涂了。 实不相瞒,咱这岁数大了,昨夜睡不着,便在外面街上转了转,黑咕隆咚的,却恰逢几位大臣出来,便闲聊了几句。 结果这一觉醒来,愣是忘了不少,刚刚国公一提,与昨夜闲聊的那些话混在一起,竟不知错了这么多,让国公误会了。” “张公公你这话可不是折煞我了,公公可是先帝跟前伺候的,连陛下都记着你的好,我哪比得了。”林清一改之前的冷清,脸上也带了笑意,仿若刚刚的话压根跟她没关系。 她话题一转,关心起了张望的身体,“但有病就得治,我听说太医院的纪太医医术精湛,又是上任医正的关门弟子,很有一套功夫,不如请他给公公看看,也好安心不是。” 张望借坡下驴,呵呵笑着,“多谢国公关心,那纪太医的名头我也听过,待会便让人过去请。说起来,我与他师父也有两分交情,都是为皇家做事的……” 再说下去也无正经话题,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东家长西家短,又或是感念先帝,直到库房门前。 所谓库房乃是一整排的房子,有存放乐器的,有放祭祀物件的,还有些是存放其他衙门的东西。 大多门都上着锁,每个库房都有专门的太监值守,大小也算个内官,也都有股子眼力劲,一见张望和林清过来便肃然站好,两人停在哪,哪的官便将库房的门迅速打开,接着候在一旁,等待问询。 林清却片语未出,信步闲逛了几间,走马观花,跟应付差事一般。 张望稍后跟着,笑问道:“劳驾昭国公跑这一趟,只是年初祭礼刚过去,损坏的物件已经更换,又有专人清理维护,等再用就得三月后了。” 之前送手炉的胖太监已经站在二人身后,手里举着托盘,上面放着几本账簿。 张望取过一本,送到林清面前,“您看看?” 林清并未接过,只是抬手随意翻了几下,书页张张落下,发出哗哗声响,而后视线一扫,落在旁边的一间库房中。 这是专门用来储存乐器的,钟类鼓器最多,占据小半库房,剩下的则是琴箫笛等。 林清步入房中细细观看。 张望将账簿丢给胖太监,随即进入库房,值守的太监又瘦又高,也低着头连忙跟上,候在一边观察情况。 钟有特钟和编钟之分,均规矩的挂在架上,高低不均,大小不一,成排放置。 林清观察片刻,问道:“这些钟平时就这么放着?” 瘦太监弯腰上前挪了两步,恭敬回话:“禀国公爷,并非如此,以往每次用过都会擦拭干净,然后用细棉布盖住防尘。 但昨夜宫中有宴,太常寺那边的钟不知为何生锈,便临时借了这边的编钟应急。” 说到这,瘦太监已经忐忑的说不下去了,这事不合规矩,暗地里用没事,扯到明面上,就得跟皇帝和大臣计不计较了。 张望叹了口气,“同朝为官,那太常寺少卿又是王承文王大人,我也不好说不借,只能亲自送去,以免出现意外。” 林清若有所思,忽的一低头钻入角落的特钟内。 天已昏暗,钟内更是一片黑暗,但对她而言却并无太大影响,视线一扫,便已将内部情景尽收眼底。 特钟很大,内部筒壁光滑,并无尘埃,很是干净。 什么都没有。 林清思虑片刻,从这枚钟出来,再钻入另一枚钟内,接着出来又进入第三枚钟内。 这枚钟要比之前的两枚小上一圈,也更轻便,内部筒壁光滑如新,似是新制不久,但考上的位置却有些发绿的瘢痕。 瘢痕很小,仅有数点,很容易让人忽略。 林清伸出手指,指腹在那一小片锈痕上擦了擦,也只有一点刮擦感。 她从钟下钻出,摊开手,那胖太监灵活的凑过来,将一方帕子小心的放在她的手心,而后退到一边赔笑。 林清将手随意擦拭几下,而后将帕子丢还给他,抬步走向门外。 张望问道:“国公不再看看?” “几枚钟而已,也没什么损坏的地方,也不值得再看了,看来便如张公公所言,确实没什么值得再报的。” 林清说着,懒散的看着张望,“既然如此,我就回去禀报陛下了。” 张望从身后的太监手里接过一个半臂长的木盒,来到林清面前,一手托着盒底,另只手将盒盖打开,露出里面一截短刀。 短刀无鞘,刃约有半尺宽,刀面澄澈如镜,刀柄则被围着一圈毛皮。 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那刃的锋利,好似能将风割裂,刮得眼疼。 林清不由赞叹:“好刀。” “我虽残缺之身,却也是打过仗领过兵的,这短刀便是从蛮夷缴获而来。”张望陷入回忆,双眼发亮,又在片刻后暗淡下来。 他微叹一声,“如今年事已高,也无作为了,只求在这太庙安稳度日,再无雄心。这刀跟着我也是委屈了。” 张望看向林清,“都说宝刀赠英雄,昭国公便是一等一的英雄,今日我便借花献佛,还望国公全了这刀追随明主的心思。” 林清上下打量了这张望两眼,不得不说,这话说的是真好听,礼物也选的甚合心意,不愧是能在先帝跟前混出名堂的。 她今日要不接这刀反而显得她鬼祟了、 林清将木盒接过,淡淡的檀香随之嗅入鼻间,她将盒盖盖上,“那便谢过张公公了。” 张望笑着客套,亲自送她到太庙门前,直到林清穿过大街,进入宫门,方才回去。 林清停下脚步,扭头找了个人将盒子送回到衙门里,而后转了一圈,又从另一边的宫门离开,沿着裴绍光之前说过的路重走了一遍,重新来到太庙那个在巷子里的小门前。 天已经黑了,今夜无星无月,巷内一片黑暗,静悄悄的,只偶尔远远传来几声犬吠。 林清提气借力,轻轻一跃便有丈许高,轻易跃过高墙,落入院内。 这小门偏得很,往前不远是数间空屋,再往前才是宫人居住的地方,此时能看见不少窗间亮着灯火,小小的一团,不算显眼。 林清扫视一眼,确定无人后扭头看向这道小门。 门有两扇,已经略有些褪色,内里拴着门闩,又用锁链缠住,挂着一把大锁。 白日过来时,她已经粗略观察太庙的兵力布置和大体情况,此处宫人多从另一侧的侧门和角门进出,这边却鲜少有人经过。 然而这门上的锁链和铜锁却都是新的。 太庙内的东西不能轻易更换,非得太庙令张望整理成疏文上报,经过批复后方才能进行更替。 就比如这门,张望便不能随便动,但这锁头却不在其中。 如若是旧锁,常年不动,风吹日晒下,锁头必定生锈,若时常开启,痕迹便会极为明显。 可如今变成新锁,便无法确定了。 林清思索着,又仔细观察片刻,忽在这时,北边冒起火光。 原本寂静的夜里也传来一阵阵嘈杂。 “走水了!” 第520章 第 520 章 …… 今夜无星无月, 火光冲天而起,将夜空照得通亮。 也不知是谁喊的,远处屋中将要歇下的宫人纷纷跑出来要去灭火。 林清稍稍一退,便先一步退至一旁老树的树干后, 无人看见。 杂乱的脚步声逐渐离去, 直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她方才从树后出来,借力纵跃飞上屋檐, 脚步疾行至檐边, 再次跃起,轻巧的落在另一间屋檐上。 不过几个纵跃, 便已到火场附近。 被烧着的也是一排库房,大多存放着宫人生活所用的东西,还有两间是张望用来做私库的。 再远些便是饭堂。 今夜风不算大,却吹着大火覆盖小半的房子, 眼瞧着与饭堂越来越近。 大火烧得噼啪作响, 不断有东西倒塌的声音, 滚滚浓烟升腾而起, 呛得人涕泪横流,近乎窒息。 宫人一桶接着一桶的将水泼进火里, 水入火中如浇油一般,不见火小,反而烧得更旺了。 没用, 但没谁敢停下。 林清落在稍远的一条廊道上默默看着那边的动静, 指挥灭火的不是张望,而是白日里递东西的那个胖太监。 她心思微动,一动不动的盯着远处的火场。 这火救不下了, 但烧的未免太快。 太庙之中的房屋以木为主,本就容易失火,所以会安排宫人值夜防火,也会安排人专门盯着外面用来灭火的水缸。 即便意外失火,也会立即发现,得多少人疏忽才能让火烧成这样? 林清微微眯眼,听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足有八道,极快,却也整齐。 她心中一动,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径自站立。 “什么人!”一声高喝响起,接着便是数道拔刀的声音,脚步加速,转眼就将林清团团围住,然后齐齐愣住。 太庙及宫门四周亦有禁军巡守,如今火势大起,也惊动周遭禁卫过来查看,来人便是其中一队。 带头之人反应最快,忙收回兵器,俯首抱拳,“禁军校尉卫林,见过昭国公。” 其余人见状纷纷收刀入鞘,垂首行礼。 林清见过卫林,当时办柯御侍那案子时,杨昭便派了卫林过来听命。 其实来人是谁也无甚紧要,总归这些禁卫没几个不认识她这张脸的,不过眼熟的终是更好用些。 林清稍一摆手,让几人退开,而后附到卫林身侧低声耳语几句。 卫林连连点头,再次拜下,带着几名下属迅速折回,不一会便看不见了。 林清收回目光,心中已有决断,再次潜入阴影,却并不再向前行。 顺着库房往前就能看见后殿,顺着后殿一侧往北走,便是一处独门院落。 以往足有数十禁卫在此值守,很是严密,可如今却只剩两名禁卫守在门前,警惕四周动向。 林清只是扫了眼,放轻脚步绕过院门,来到一面侧墙处,翻墙而入。 此处一片寂静,唯有微风刮过院角老树,发出一点细微的沙沙声。 院中只有一座屋子,不算大,虽也有琉璃瓦罩顶,与外面相比却颇有些寒酸之感,但房檐下挂着的匾额,却用烫金色写着“敬天”二字。 字迹龙飞凤舞,下角盖印,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依稀能辨出“既寿永昌”四字。 这是大渊开国皇帝的字。 林清收回视线,忽的眉心微蹙,鼻间嗅到一丝浅淡的血腥味。 随着那气味寻找,果然在老树后看见一双腿。 那里躺着一个人,一身夜行衣,面带黑巾,颈部留有一道血痕。 她悄声靠近,指腹在那人腕部一探,皮肤仍有余热,可惜脉搏全无。 这是皇家暗卫,已经死透了,但时间不久。 林清眉心皱得更紧,缓缓起身,目光投向前方的屋舍,内部并未亮灯,一片黑暗,看似正常,但若细看,便会发现两扇门间留下一道缝隙,有微风钻入,偶尔传出一点细微的呜咽声。 不见的守卫,死去的暗卫,撬开的屋门,似乎一切都在引诱着她打开那扇门。 林清却并不向前,只看着门前那处不高的平台。 屋舍前又有数尺距离用砖石铺地,石砖整齐排列,一尘不染。 她又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脚。 天气寒凉,她穿着一双玄色皮靴,靴内又续了薄棉内衬,很是暖和,只是鞋底沾了不少黑泥,如今站在这里,又多少沾了点血迹。 这院子除去正门那块铺着砖石,其他地方大多种树,如今再冷也不如深冬那般,土地开化,泥水遍布,便是她也难免中招,脏了鞋袜。 林清无声一笑,大抵是有人想做黄雀了。 她弯腰蹲下,双手拂过里面,藏于袖间,而后轻甩衣袖,抬步走上石阶,还未伸手,那两扇门便已缓缓打开。 木门雕花精致,虽有些陈旧,似是刚被修葺过,并无多大声音,轻易便被不远处灭火的杂乱覆盖。 从外看倒看不出,一进来才知道内部空间并不小,一侧设有衣架,架上套着一整套明光铠,护心镜旁的宝石已经坠落,镜上尽是划痕,还有几处留有被兵刃刺穿的孔洞。 另一侧设有书架,近百书籍整齐排列。 林清看向中央,前方是一处供桌,桌案摆有香炉供果,前方则有一方剑架,架上摆放着一把长剑。 剑鞘为铁制,已有黑红锈迹附着其上,却不多,亦有雕纹,一龙一虎,两头相对,杀气腾腾。 这是大渊太祖开国前所用的甲胄和兵器。 便在这时,意外突起。 一道气息自角落的窗帘后浮现,紧接着便窜了出来,大声喝道:“昭国公,你竟敢杀人夺剑!” 那声音尖细高昂,蕴含内劲,犹如平地炸雷,传播极远。 林清看去,那人身着紫金官袍,眉眼高吊,两鬓发白,正是张望。 声未落下,外面值守的禁卫已经听到动静,推门闯入院中,也将院中情景落入眼中。 树后的尸体,打开的屋门,漆黑的室内两人分立两侧,正在对峙。 不断有禁卫汇聚而来,火光涌入,烛台被点燃,也终是将此处照亮。 只是对上张望和林清,众人根本不敢动手,已有人去宫中禀报,剩下的也只能暂时警惕着,因刚刚张望的话,这份警惕也更多是对林清的。 张望右手拿着拂尘,尘尾搭在左臂弯处,眼尾高吊,斜眼盯着林清那张脸,语调上扬,更显尖细,“咱家说好端端的怎么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连大名鼎鼎的昭国公都得空来太庙闲逛,原是将主意打到了这敬天殿。” “我打这的主意?”林清笑看着张望,不见丝毫急躁,“这地方都是太祖旧物,即便我拿了这里的东西,于我而言,又有何用?” “你问咱家?”张望嗤笑一声,“咱家怎么知道昭国公是怎么想的,兴许是国公爷做够了,还想往上走走吧。” 林清这爵位算是到头了,再往上便得封王,即便皇帝愿意,大臣们也不愿意。 但寻回太祖遗物,的确是个天大的功劳。 林清赞同点头,“张公公倒是提醒我了,待回头我得跟陛下打个招呼,将此事记下,保不准哪天就攒够了功绩,就真能再往上走走了。” 这虚心接受的态度让张望哽了一下,“以前只听人说起昭国公牙尖嘴利,如今倒是真让咱家体会了。可你再是能言善辩,被咱家亲自逮到,还能让你翻天不成!” 林清不慌不忙,“张公公此言差矣。你说我来盗剑,有何证据?” 张望道:“刚刚北库起火,咱家担忧敬天殿内飘进暗火,亲自检验。 因怕错过火源,咱家便未点烛火,也好查看清楚,没想到还未查清,便见你走进殿内。 许是殿内黑暗,你并未注意到咱家,伸手便握住剑柄,咱家察觉不对,方才出声叫人。” 此言一出,却是让禁卫更加紧张,看林清的目光也起了变化。 虽说禁卫与天禄卫亲近,但终究是两家人,若另一家犯错,也在所难免。 只是杨昭不在,又有谁能拿得住林清? 众人左顾右盼,却有一名禁卫突然开口:“刚刚的确是先起了火,弟兄过去救火,就留我和吴三儿值守,张公公的确是那会进去查看殿内情况的。” 这时却有另一人开了口,“你糊涂!张公公虽是太庙令,可这地方与那边不同,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林清在这不对,张望在这也是不对的,只是相对而言,张望的理由更加合理。 禁卫为难,林清却对张望很是赞赏,道:“我离开到现在也不过二三时辰的事情,能想出这么个计划算计我,张公公确实厉害。” 简单,粗暴,有效。 林清环视四周,如今灯火通明,看的也更加清楚了,边看边道:“所以你们的目的是在这里…… 你们到底需要拿走什么东西? 与先帝旧物有关? 是那把剑?”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不对,若你们的目的是剑,就不会用它来诬陷我,毕竟我的功夫在这摆着,要逃走也并非难事,一旦离开,我便多了查明真相的机会,那么我一定会重新找到这把剑。 朝廷为了防我,也必会加强对这把剑的防护,你们更不能得手。” 张望不慌不忙,一甩拂尘,冷笑一声,“怎么,昭国公是要来一场贼喊捉贼的把戏吗?” 林清微微一叹,“倒也不算,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蹦出来,着实让人有些手忙脚乱。”《 》 520-530 第521章 第 521 章 …… 屋内灯火通亮, 一众禁卫已抽刀出鞘,却不知到底该对着谁,只能暂时将门窗封闭,留住二人, 等待上封消息。 但林清与张望并不在意。 林清一言, 张望当即反驳:“咱家来此, 走的是正门,做的是正事, 比不得昭国公, 翻墙暗闯,杀人灭口, 如今又倒打一耙。 手忙脚乱? 怕是遇到咱家坏了谋划,方才手忙脚乱吧。” 事实的确对林清更加不利,便如张望所说,他来此名正言顺, 过了明路, 只要咬死这一点, 便谁也动不得张望。 林清却笑了, “张公公所言极是,要论对错也得看谁先谁后, 前面那个总是更有道理,但真相与道理亦是能分开的。 眼见未必便是真实,就如你刚刚所说, 我潜伏至此, 是为窃取太祖宝剑,且已握住剑柄,意欲抽身离开, 方才被你发现,是也不是?” 张望直觉此话有诈,并未直接作答,视线一扫,忽的看见地面杂乱的脚印,心中一突,陷入两难。 若说林清并未触碰剑柄,便会给林清留下翻盘的突破口,加上皇帝对她的偏爱,必定会导致后续计划无法施行。 可若说林清已握住剑柄,目标明确,那么地上众多脚印中,必有一双属于林清,脚印到中央便止住了,同样无法解释…… 张望心思转的飞快,面上冷哼一声,“咱家刚刚就觉得奇怪,昭国公怎么走到半路便突然停步,以轻功飞上桌案,原来如此。” 林清武功高强,又心细如发,注意脚下情形,故意避开破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若是换个人,未必就会注意这么多。 许多禁卫都信了,但也仅仅是相信而已,仍旧站在该站的位置不为所动,未曾多看林清一眼。 张望见状,眼中终是多了一丝急切。 他正要开口,远处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更多,每一步都夹杂着甲胄或兵刃摩擦碰撞发出的声音。 这动静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直到所有人听见,纷纷看向院门的位置。 院门大开,周遭有禁卫举着火把,火光下,最先涌入的是一片绯红。 是天禄卫。 他们没有拔刀,却目光凛冽,各个人高马大,冲进屋子,各自站位,眨眼间便将禁卫覆盖,又掌控各处通路,不用吩咐命令,却分毫不差。 带头之人竟是副使王武。 王武向林清抱拳行了一礼,而后瞥了瞥门外。 林清瞬间了然,亦是再次望去。 天禄卫后又是大批的禁卫,将这院子几乎挤满,外面仍有禁卫值守,火光延伸,看不见尽头。 数道人影匆匆行来,走在最前的披着一件玄色狐裘,行走间两臂摆开,总会露出几许明黄。 是李明霄。 皇帝亲临,屋内众人纷纷下跪拜见,只剩林清张望二人。 张望双眉颤抖,双目瞪大,连眼尾都惊得垂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李明霄,晚了数息才迅速回神,连忙跪倒在地,声音微颤,“老奴给陛下请安!” 李明霄并未理他,视线一扫,落在林清身上,快走几步来到她的身前,双手扶住她的双臂仔细检查一番,见伤口无事,方才稍稍松了口气,语气也多了两分无奈,“有伤在身还敢冒进,非要给你带上镣枷才能好好走路不成?” 林清笑了笑,“本是想详查一下,顺道打个草,哪想到里面藏的不是毒蛇,却是老鼠,刚露头就要跑。” “还要多久?” “说快也快,一会的事罢了。”林清稍稍侧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张望,继续刚刚的话题,“所以张公公说,是我用轻功飞至桌案,手握剑柄,接着便被你发现了,对不对?” 张望不敢作答,他料想过昭国公为陛下所喜,即便陛下有所偏颇,但只要有足够的证据,也能将昭国公治罪。 哪怕不能治罪,只要拖过今夜,于他而言便是活路。 可没想到陛下的偏心竟到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 张望双臂微颤,脑中思绪混乱如麻,却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用命赌一赌了! 他再次叩头,额头撞在地板发出咚的一声,格外结实,“禀陛下,确实如此!” 李明霄淡淡的睨了他一眼,接着看向林清,轻声询问:“阿清是何说法?” 林清并未言语,只是将一双一直藏在袖间的手伸出,摊平。 她的手略有些粗糙,指腹与掌心常年与剑柄接触,生有一层老茧。 李明霄很熟悉这双手,熟悉到只是看一下,他的手便能感觉到那手上的温热和触感。 然而这一次,这双手上染满了泥水。 泥浆中染了血,能嗅到里面的血腥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干涸,随着掌纹形成层层纹路。 谁看都知这泥水在林清手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李明霄看看林清满是泥浆的双手,又看看供桌上干净如新的长剑剑柄,长眉下压,一身气质更为冷冽,“张望,既然你看见全部,便好好解释一下,这双手是如何触碰剑柄又不留痕迹的?” 张望已经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瞪着那双手,像是再看仇人一般,脸上的血色却逐渐褪去。 所有的一切算计就像一个嘴巴,转了一圈,结果早就注定会抽在他的脸上。 果然是只狐狸! 张望恐惧,却又恨的咬碎了牙,真真是玩了一辈子鹰,这会儿却被只雀儿给啄了眼! “这……这……” 他使劲揉着双眼,直到把眼揉红,露出不知所措的茫然,“难道真是老奴看花了眼,叫昭国公平白受了委屈?” 林清渐渐淡了笑意,垂眼看着张望,倒是不得不夸上两句,能在先帝跟前混上名头,这睁眼说瞎话也是一种本事。 “张公公这话说得也不对,虽说屋子里的事情能解释清楚,但外面值守的暗卫是真的死了,被人一刀砍断小半的脖子,死于利刃。 然有一点我却不懂,张公公先入房中,我随后方至,但暗卫已经死了。 那么暗卫死于谁手? 张公公又是如何知晓暗卫已死的?” 林清接过下属递来的手帕,一边擦拭,一边缓慢踱着步,双眼却仍盯着跪在那的张望,问出的问题也更加犀利,“皇家暗卫武功必在二流之上,这整个太庙能将他一招毙命的人少之又少。 白日里听张公公提起,曾奉命领兵在外,那么张公公这身功夫想来不弱吧?不知如今已跨入哪个行列?” 张望只觉林清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刃一般,一句比一句锋利,他面上血色退的更快,额头隐有汗迹,声音却仍旧平稳,“侥幸二……” 心中猛地一突,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他稍一抬眼,就见林清手指如刀,朝他颈部戳来。 这变化来的太过突然,张望瞳孔皱缩,猛地一滚,内力涌出,仿若一层黏膜贴着他的身体。 然而不等他反击,林清的手早已停下,不知何时收了回去,正慢悠悠用帕子擦着干涸的泥浆。 林清似笑非笑,“好端端的,张公公躲什么?” 张望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皱纹都明显了不少,“老奴如今已侥幸突破,勉强混得上一流之列。” 林清了然的哦了一声,“所以说这里能杀人也无非两人,不是张公公,那便只能是我了。 但这么一说,问题又绕回第一个,张公公是怎么知道外面暗卫已死的?” 她敲了敲四处紧闭的窗户,“难不成是透过窗户看见我杀人灭口的?” 这是最好的解释,可张望听见这话从林清嘴里冒出来,就有些犹豫了。 他总觉得林清说这话与刚刚一般,看着说得通,指不定就在哪挖了坑,非要坑死他不可。 偏他这一犹豫,又被林清给拿捏住了。 林清轻轻一叹,“看来不是了。” 张望心里一堵,猛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又上当了,骤然抬头瞪向林清,却只对上林清斜勾的唇角,仿若在嘲讽他的优柔寡断。 机会本就稍纵即逝,谁犹豫谁倒霉。 这会再说是从窗户看见的,就过于牵强了。 张望呼吸开始气促,胸口快速起伏着,拼着劲压下头,“还真是什么道理都让国公爷给占了,既然非要将这命案叩在老奴头上,老奴认下就是,用不着阴阳怪气的。” 李明霄双眉一蹙,一脚踹在张望心口。 任张望武功多高,愣是不敢闪躲,连提气的胆子都没,一屁股跌趴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扇着自己两巴掌,“是老奴嘴贱,请陛下饶命!” 李明霄道:“若人是阿清所杀,你又从何处看见?为何不曾阻拦?若人非丧命于她手……” 他微微眯眼,“不是她杀,便是你杀的。张望,你杀害皇家禁卫,诬陷昭国公盗宝,意欲为何!” 张望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面,身体微微发颤。 林清却讽刺一笑,垂眼斜睨着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来,“为了隐瞒真相,为了盗取宝贝,为了争取时间逃离京城。”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却是所有的视线全部落在张望身上,满是探究和警惕。 第522章 第 522 章 …… 满室之人, 王武反应最快,将几本册录送到林清手中,道:“你要的东西都拿来了。” 李明霄看见林清接过那些册子,不由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从去年年底至今日午时内宫中进出的记录。”林清说着, 已经翻开一页, “事情还要从柯御侍那案子说起, 赵泽已经招供,杀人之时, 叶非空曾在旁引诱逼迫。 当时他冒充一名名为蒋劲的天禄卫, 但此身份泄露我早已知晓,若叶非空真以此身份露面, 立即会被察觉。 可他还是入宫了。” 李明霄道:“朕听你说过是有内鬼作祟,但朕也命人将宫里筛了一遍,未曾查到什么。” 林清也是叹了一声,“是啊, 一切都是正常有序的, 正常到让人无法挑到错处。” 李明霄明白林清的意思, “所以张望便是那个内鬼?” 林清默了默, “当时除夕刚过,祭祀频繁, 许多祭器往返于皇宫与太庙之间,张望作为太庙令,需对此负责, 车马往返也是寻常。” 她将出入宫的名册翻开, 按照日期,很快便翻到了柯清漪死亡那日的一页。 那只是众多数排中的一行小字,写着酉末二刻, 太庙令张望持符入西宫门,送太庙祭器三车,经门吏核验符节、点检祭器无误后放行入宫。 李明霄懂她的意思,“你是说叶非空当时就藏在祭器之中?” 林清点头。 这话一出,候在身后的禁军副统领便不干了。 他姓朱,名行风,如今已四十几岁,出自勋贵世家,也在这禁军副统领的位置干了近十年,往常亦最崇敬杨昭。 他可以听令配合林清,却经不住这一盆臭水叩在禁军头上,当即便道:“能在皇宫值守的禁卫皆是好手,即便太庙祭器,亦会严格盘查,不可能放人入内。” 林清倒也礼节朱行风的气愤,解释道:“入宫时禁卫的确会严格盘查,但祭器有轻有重,有些脆弱不能触碰,有些又无法移动,张望只需将东西堆乱一些,便会产生查不到的死角。” 朱行风黑眉压下,“所以,那个什么叶非空到底藏在哪里?” “他藏在那口特钟内。”林清看向地上的张望,“钟器需得按时保养,擦拭涂油养护,避免生锈,可白日我入乐器库时,却发现有一口特钟内生了锈迹。” 朱行风不明所以,“锈迹?” 林清道:“锈迹星星点点,并不算大,位于铜钟内部两侧,若用双手撑住,正好可以借此藏在钟内,届时下面再塞些细布进去,看似堵死,实则留下空隙,亦不会被人发觉。” 朱行风也是一愣,若是如此,禁卫还真不会将那些填充物取出,下意识问道:“只是锈迹?”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锈中带血。” 钟内壁不算特别平整,偶有突起如针,一个人武功再高,依靠四肢力道藏在其中,手掌很容易会被擦破,有血水混合汗渍,引起铜钟内部的锈痕。 所以铜锈中藏有血气,味极淡,寻常人嗅不到,却逃不过她的鼻子,几乎一进去,她便已清楚许多事情。 朱行风愣了一会,说不出话来。 “不止如此。”林清将那册子继续往后翻,“隔日清晨,张望再次入宫,用车马带走了一批送错的祭器。 后盛使入京,春华殿必定需要设宴,偏准备乐器时太常寺的库房出了问题,逼得他们借到了这里,张望再次送乐器入宫。” 她一页页的翻着册子,“所以翠娥便是那时被放进去的。” 张望喘了口气,声音中多了委屈,“老奴还是那句话,昭国公要真想凭这点所谓的证据,便说老奴是内鬼,老奴认下便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林清笑笑,将手中册子递给王武,“你的败笔不止在你自己,也在翠娥。 便说是……成也翠娥,败也翠娥吧。” 张望猛然抬头,双眼眯起,只余一道缝隙,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林清淡淡瞥着他,“你能藏的好,是因为你做着最本分的事,将所有危险都压在她的肩上。 我的人已经查过,翠娥需将杨昭衣物送至掖庭清洗,早晚往返各一次,她不喜宫道,但凡能绕路的,皆会绕路而行,御花园内便有这样一条路,可以绕过一段。” 林清大概能理解翠娥的心思,宫人时常行走,大多从宫道过路,但翠娥时常受人压迫,不喜与人接触,能少走一段,便多得一份安宁。 但这段路,却正好能将叶非空引入御花园,也能恰巧经过赵泽放置消息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 谁会怀疑一个常年在此行走的宫女,又偏偏是杨昭的人。 可一旦确定结果,再反查回来,一切就变得容易起来。 那么再往下查,便能知晓翠娥为何会被策反。像她这样的人不可能是敌国培养的细作,说到底出问题的地方也就那几个。 家庭、同僚、上封…… 林清早就遣人去查,但消息搜集需要时间。 据她推测,应是第一个,那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翠娥就像是一根被不断压缩的弹簧,她有心反弹,可自幼习惯的懦弱又让她不知如何反抗,于是便有了那一瓶被蜡密封的金疮药,也有了那巷子里次次要买的卤肉。 林清缓缓说道:“太庙旁边那条巷子往前不远便有一家卤肉铺子,翠娥次次要买,极为偏爱,禁卫不曾查到她将肉送给旁人。” 张望目光灼灼,“昭国公究竟想说什么?” “我去吃过了,那卤肉里放了茱萸去腥,肉有辣香,可纪太医却说过,翠娥食辣便会长食疹。”林清瞥向他,逐渐漫上冷意。 张望瞳孔皱缩,一时失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清却是轻笑一声,“张公公是否又要说,不过一块肉罢了,即便翠娥不要命的吃,又能代表什么,或许就是馋吧。” “翠娥为三等宫人,月俸两贯钱,被掖庭克扣,可她在杨统领那还能再领一份钱。”她说着,看向朱行风。 朱行风已经听直了眼,闻言忙道:“每月五贯,由禁军直接拨给她。” 林清稍一颔首,继续对张望道:“这五贯钱旁人无法克扣,可翠娥行囊中也只有几件旧衣和少数铜钱,那么她的钱去哪里了?” 张望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过一个宫女罢了,我又如何知道,昭国公究竟想说什么?” “再告诉你让翠娥叛主有多么容易。”林清抬步来到张望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从那卤肉摊再往前便是一家出售面具的摊位,接着便是这太庙开在巷内的小门。 我刚刚已经查过,门锁皆被换过,大概是怕被人察觉吧。” 林清笑了笑,“可锁头纵然能换,门却不能随意更换。 若门时常开关,门闩也会随之拔插,套上的锁链也需时常更换位置。 即便换了新锁,旧锁留下的锈迹和划痕却去不掉。” 院门在外,风吹雨淋,铁链生锈,木质变脆,又岂是能藏得住的。 林清今夜前来,目的之一便是查看那门闩上的锈痕,结果正如她所想的那般。 张望先是怔了一下,像是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化去了,再次叩头:“是老奴失察,竟未发现有细作藏于太庙,老奴该死!” 再抬首时,他的眼眶已是微红,祈求的看着李明霄,“可在老奴死前,恳请陛下给老奴一个机会找出细作!” 李明霄不为所动,比起张望,他自是更信任林清,他清楚林清既然戳穿张望,必定还有证据,足以让张望认罪。 林清微微一笑,看向张望,“张公公,你当真以为我手中的证据只是如此吗?” 一句问的轻而缓,却愣是让张望眼皮抽搐,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似是回忆,也似在确定什么。 林清瞥向门口,不知何时周虎已经到了,身后跟着两个孩子,正是承岳和小元。 承岳满脸茫然,被这一屋子人惊得不知所措,却强挺着胸脯跟在周虎身旁,直到看见林清,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右手牵着小元,想转头安抚两句,却见小元双眼瞪大,死死盯着张望。 下一瞬,小元猛地推开承岳,几步跑到林清面前,啊啊叫着,一只手成爪状,不断抓着侧脸,另一只手握着一个兔子面具,使劲指着张望,状若癫狂。 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以为这孩子是犯了疯病,立即有禁卫和天禄卫上前,意欲将小元驱离。 林清却摆了摆手让他们散开,而后安抚的拍了拍小元的脑袋。 小元好像懂了,逐渐安静下来,一双大眼随即涌上泪水,不安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勾住林清的尾指。 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林清张开手将那手掌握住,她的手更热,让那只犯冷的手也暖了起来。 承岳也被周虎送到她的身边。 周虎之后,便是禁军校尉卫林。 卫林顾不得头上的汗水,先是对皇帝下跪行礼,接着对林清抱拳又是一礼。 林清略一颔首,“有劳卫校尉了。” 卫林忙道:“国公吩咐,卑职行分内之责,不敢言劳。” 他就是跑个腿,将林清的命令带到天禄司,接着王武去找册录,周虎去府中接人。 他也不过是动了点捞功的心思,方才跟着周虎又跑了一趟。 林清笑了笑,转身看向张望,问道:“张公公可还认识这两个孩子?” 张望抿着嘴,比起刚刚的诡辩,这会反倒沉默下来,只是阴鸷的打量着两个孩子。 林清道:“你与叶非空合作,却不想叶非空竟暗中动作,将秦涯逼入京城,又将龙袍与英国公府扯上关系。 你措不及防,随意在巷口买了张面具带上,便冲入善幼院找叶非空理论。 你以为你武功卓越,越不想当时承岳外出寻食,正好撞见那抹刺目的金光。” 张望喉头发干,声音沙哑,“你说那金光是咱家的,难不成咱家出门还特意带了一面镜子不成。” 林清从王武那里再次拿出一本册子,却没翻开,“张公公跟在先帝身边已久,自是得过不少宝贝,我曾听闻有一支簪子颇得公公喜爱,是一只莲花流金簪。” 帝王赏赐皆有记载,张望又对这簪子极为喜爱,许多人都见他戴过,可如今张望头上却只横插着一根木簪。 李明霄道:“那簪子朕也见过,是为琉璃所制,却有金光藏于其中,乃小国进贡,整个大渊也不过两支而已,皆被先帝赐下。” 林清点头,“琉璃聚光,张望那日去的匆忙,并未注意,直到出现意外,他也注意到了承岳。所以在我将承岳接入国公府后,他方才利用杨昭金牌混淆视线,让我误以为那金光出自腰牌的反光。” 张望冷嗤道:“照你所说,咱家为何一开始不杀了那个孩子省去这麻烦。” “不是你不想杀,而是你杀不掉,缘由便如小元一样。”林清眸光淡淡,直直看着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为渊人,却与盛国细作合作,你觉得他不会藏有后手? 但凡有机会留下把柄威胁于你,你觉得他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曾以为叶非空留下小元一命,是想将他当做指认秦涯的证人。 直到将小元救出来,直到刚刚那一场大火,着实将我烧了个通透。 从始至终,叶非空留下小元是为了威胁你,他见过你,只要哪一日你不听话,叶非空便能将他送出,政敌也好,刑部也罢,足以让你张望吃不了兜着走。” 小元的作用很大,叶非空只会让这个作用更大,面具下究竟是哪一张脸,怕是用摸的,叶非空都让小元一点点用手记下来。 小元被救出来,也一直努力向他们传达真相,只是没了舌头又不会写字,表达之后又被误会,将重点放在面具上,方才屡屡陷入错误。 实际上若将小元与张望见上一面,便什么都清楚了。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方才发现走了不少弯路。 林清忽的冷下声音,“张望,你勾结他国细作,谋害忠良,盗取太祖宝物,你可认罪?” 张望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事已至此,咱家有什么不能认的,昭国公所言不错。 是咱家以运送祭器为由,送那姓叶的进出皇宫。 是咱家利用运送架设乐器为由,让翠娥扮成太监,混在人中,利用咱家那只簪子寻找位置。 也是咱家将那盘子送入,夹杂在一张瑶琴内部,送入春华殿的。 皆是咱家所为,可那又如何?” 张望仿佛又换了一个人,面上仍旧苍白,却仿若陷入癫狂,双目血红,不是盯着林清,反而看向李明霄,缓缓张口,很是得意:“陛下可知咱家为何这么做?” 李明霄怒气已起,横眉看他,等着下文。 然而比之更快的,却是一旁禁卫的刀。 腰刀的刀刃瞬间贴近张望的脖颈,张望近乎配合的撞了上去,一刀毙命。 如此变故,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朱行风反应极快,伸手便要制住那名禁卫,可下一息,禁卫已倒在地上,双目流出黑血,气绝而亡。 朱行风连呼吸都停滞了,瞳孔皱缩,又迅速回神,扯嗓子喊道:“所有禁卫迅速退至门外,擅动者杀!” 一众禁卫退去,屋子里就只剩下林清的天禄卫。 接着,朱行风二话不说跪在地上,“下官失察,竟让刺客混入禁卫,万死难辞其咎!” “此事非你所料。”李明霄将朱行风扶起,“先去整队,将杨昭叫回来。” “喏!”朱行风迅速离开。 李明霄让其他天禄卫也退至门外,将禁卫尸体抬走,门窗关好,方才看向已经蹲下检查张望尸体的林清,脸色却已经不那么好看了。 他有火气,却不是冲着林清去的,而是另一个人。 却难得的多了一点迁怒,“你知道了?” “那便要看这屋子里除了面上的东西,又藏了什么?”林清说着,手摸过张望袖间的暗袋,很轻易便将那支作为证据的琉璃簪给搜了出来。 李明霄抿了抿唇,垂下眸子,“这里藏着一方印,是太祖所留,刻有‘荡瑕涤秽,光复皇纲’八字。太祖曾言,若后世子孙荒淫无道,宠幸奸佞,便可持此印清君侧,震朝纲。” 这方印对每一任帝王而言都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毁不得,放不得。于是便藏在这不起眼的屋子里,再派重兵暗卫把守。 除去皇帝,他人不可知。 就连此处严密巡守的禁卫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看守的是什么东西。 这等密辛,远不是张望一个太监能知晓的,但张望不但知道,竟还摸进了这里。 又或许在这之前便已经开始布局了,例如禁卫赵泽,又比如京巡卫沈靖川,还有能将东西悄悄送出京城的方四德。 此事林清都不知晓,证明天禄司内并无存档。先帝已驾崩多年,那么如今能知晓这方印消息的人,除了李明霄,大抵也只剩一个了。 “陛下以为张望为何变得鲁莽,甚至……投鼠忌器?” 李明霄沉默片刻,“他是弃子。” 林清道:“知道此处有异便留讯让人盯着,这二三个时辰张望曾让几个心腹外出,有去某些官员府邸,也有去富户府上,还有一人悄悄绕到会同馆的后门。 可无一人让这些人入门,皆被拦在门外。” 张望就是个老鼠,今日林清上门,等同于露了头,以林清的本事,没有人觉得张望能活下来。 但张望想活,所以放火引走禁卫,潜入院内,杀死暗卫,只要拿到东西,再逃出京城,他便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所以他才会把簪子带在身上,一是喜欢,二是不那么在意了。 逃出去能活,逃不出去必死。 林清叹了口气,“张望也好,许承谦也罢,都是鬼,也不算鬼,说到底不过是听命行事的爪牙罢了。 真正能称得上鬼的,也不过那一二人罢了。” 李明霄眼眶发红,声音微哑,“所以许清商逃回京中,送来的便是这个消息?” 林清点了点头,“太后失踪了。” 第523章 第 523 章 …… 李明霄垂下头, 没有言语。 太后去了哪里,又要那方印做什么,实在太容易猜了。 室内静谧,皆是亡者旧物, 透着寒气, 却不如他心里的那股气, 更寒,更冷。 林清沉默上前, 张开手将他轻轻抱住。 张望死不瞑目, 尸体仍在,颈部血管暴露, 血液流了一地,黏在他们的鞋底。 血腥味并不好闻,却已无人在意了。 李明霄发狠一般勒住她的后背,恨不能用尽全身的力气, 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急促的喘着, 将那些汹涌杂乱的情绪重新压回肺腑。 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关起的门传来叩门声,杨昭到了。 李明霄方才缓缓松开, 转而牵起林清的手走到那套明光铠前,而后双手扶住衣架,向右旋转。 每转一息便停顿一下, 直至九息之后, 方才停下。 后方墙壁随之传出机扩转动的声音,接着整面墙一分为二,向两侧打开。 后方又是一间密室, 摆有书案桌椅,还有硕大一个书架,上面稀稀疏疏的堆着十数本旧书。 林清颇为惊奇,看李明霄走了进去,便立即跟上,接着便见他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手握住扶手,向上一掰,旁边的墙壁再次传出声响,看似完整的墙壁生生裂开一块,沉入下方,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来。 暗格内只有一四方锦盒,盒上雕龙画凤,一看便知不凡。 李明霄将锦盒取出,随手打开,露出里面的那方印。 却非玉制,而是某种玄色金属,身如雄狮,头为龙首,下为四方座,看不见刻字。 林清知道这就是李明霄之前说的那方印了,她只是没想到李明霄竟然真的拿出来。 从某种名义来讲,这是帝王的软肋,一旦走错了路,她便可以持印蹬上高台,振臂一呼,名正言顺。 太祖高义,留此印作为掣肘,还苍天清明。 林清就这么看着,久到连她自己都不知想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李明霄的声音缓缓响起,轻柔似风,萦绕在她耳边经久不散。 “想到了一句话。”林清并未退开,伸手将那印拿过来,试了试那手感,果然是种金属,却又与寻常金属不同。 她将东西塞回盒子,放回暗格里。 李明霄却怔住了,任由她动作,好一会才回过神,不由问道:“什么话?”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明霄这次呆的更久,如失了魂一般,直到被林清拽到外面,关好密室的大门,也将这秘密彻底封锁在里面。 除非将这里炸了,否则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直到走到屋门前,李明霄方才有些震惊的开了口,“你怕这个?” “我怕杀孽太重,连畜生道都没得去。” “你还信这个?” “不信。” 林清打开门,一眼就看见守在外面的杨昭,身上还套着驿丞的官袍,衣服又瘦又小,有几处已经开线,比天禄卫的官袍还要滑稽。 杨昭看见后面的皇帝,更窘迫了,一时双手都不知道搁哪好。 好在李明霄这会心情已经好了不少,宽大的袖子遮住他牵着林清的那只手,轻咳一声,道:“料理了,回吧。” 有了命令,其他人纷纷动了起来,王武与朱行风开始整队,又留下一批人再次救火。 尸体被一一抬出,送回衙门,唯有张望的尸体被丢进了火里。 林清将皇帝送回皇宫,又陪他坐了一会,天明时方才离开。 路过正天殿时,见已有不少朝臣等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嘀咕着什么,目光时而瞟向太庙的方向,那边仍有一股黑烟升起,还未完全消散。 也有些官员是投靠在昭国公府的,纷纷朝她这边看来,目带询问。 林清摇了摇头,而后从容离宫,与往常一般无二。 其他人见状亦是松了口气,嘀咕的声音渐渐变大,内容变成今日要奏的国事…… 不过一日,刑部那边便给出结果,太庙走水乃是宫人疏忽,太庙令张望死于大火。 接着便处理了一批‘玩忽职守’的宫人,刑场又热闹了几天。 接着便消寂了,一切回归正轨,除了工部的人去太庙修葺房屋,其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末,草木抽芽,地上也总算见了绿意。 只是昭国公府又见忙碌,厚衣需要清理收纳,薄衣也要翻出清洗干净,又有多少人需添新衣,多少屋舍需要修葺。 春礼被一盒盒的送进府门,各式的帖子随之而至,如雪花一般。 古六娘已经能熟练的安排一切,秋娘闲下手,只负责林清的饮食起居。 一大早,天边微亮,国公府内已有人行走。 林清起了个早,换上武服,独自来到演武场上,随意从兵器架上提了把刀便练了起来。 伤势已经无碍,一身骨头早就生了锈一样,从最基本的招式开始,逐渐延伸到天禄卫独有的刀法。 刀光凛凛,嗡鸣不断。 随即戛然而止,换为长兵,再更替为剑。 一个时辰练下来,身上的衣裳已被被汗水浸湿,她将兵器归位,回房泡了个澡,换上舒适的棉衣。 只续了一层薄薄的棉,如今这时候穿着正好。 秋娘为她梳好发髻,插上玉簪,而后移步到桌旁,早膳已经摆好。 如今已经见绿,菜品花样也就多了起来,每样份量不多,却精美的如画作一般,满满摆了一桌。 奈何林清没吃几口,外面便传来脚步声,院外值守的天禄卫过来通禀,说是大理寺少卿刘烨到了。 片刻后,刘烨身着红色官袍,风风火火的走进屋里。 林清让下人添了副碗筷,摆手制止刘烨行礼,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一同吃吧。” 说着亲自动手给他盛了一碗热汤。 刘烨连忙坐下,接过碗放在桌上,拿起汤匙舀起一勺喝了,味道鲜美,又有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入胃里,身体也跟着暖了起来。 林清看了眼他的官袍,劝道:“春寒料峭,京城又偏北,还是得穿层薄棉御寒。” “多谢大人体恤。”刘烨放下汤匙拱手谢过,“今日下朝时陛下独留了我一会,让我问问大人。” 他顿了下,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音都弱了两分,“问大人何时上朝。” 自从张望死后,林清便接着以伤为由告假,除了有公务要往衙门跑,其他时间干脆耗在府里。 这回是真在养伤,顺便把手里剩下的几件公务也分了出去。 比如张望死前派出的那些宫人,每个被敲了门的都得细查一遍,这活只能天禄卫干。 比如许承谦的死,尽管案情已经清晰,可后面还有牵扯,也得查。 她便把这活计丢给了刘烨。 只剩太后行踪未知,暗卫也查了不少地方,包括关押瑞王李辰瑄的地方,都未能查到什么线索,只隐约有些消息,疑似太后确实在李辰瑄那停留过,只是未曾相见。 这事有王武盯着,若真有消息,自会直接承给她。 林清盘算了一圈,忽的虚弱的咳了几声,“并非我不想上朝,实在是身体不许,这伤就是外面瞧着好了,内里却伤了筋骨,怕是还得养些时候。” 刘烨嘴角抽搐几下,默了默,道:“刚入府时与古总管聊了几句,说大人身体康泰,起身便练武满一个时辰。” 这下轮到林清有点噎得慌,“只是随便耍耍,活动活动筋骨。” 刘烨道:“朝会议事颇多,近日频频有政令颁布,大人不在,只凭耳目传话,唯恐反应不及,误了大事。” 林清听着,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她是想躲懒,懒得跟那些朝臣日日掰扯,可手底下一群人等着跟她吃饭,也不能日日清闲。 她点头答应,“我明日就去上朝。” 刘烨还想再劝,被这话弄得一愣,随即便扯出一个笑脸,是真的打心眼里高兴,“那明日早上一道去?” “好啊,正好明日来这吃饭,然后一同乘车过去。” 两人边吃边聊,刘烨又将早朝上有些门道的事情拎出来说了几个,又将许承谦这案子说了说,却也没什么得用的线索。 刚放下碗筷,顾春便到了。 第524章 第 524 章 …… 顾春身着素色长袍, 头上发髻系了布巾,眼下隐有青色,很是疲惫。 他放下药箱,看见刘烨也在, 便先笑了下, 拱手道:“刘大人安好。” 刘烨起身回了一礼, “有劳顾大夫。” 顾春笑了笑,“是我职责所在, 怎有麻烦一说。” 三人挪到里面坐下, 顾春取出脉枕放在桌上,待林清将手放好, 便将指腹搭在腕部,片刻后方才收回来,道:“已经无碍,我再开上补气血的药, 吃上两日便可。” 林清明白, 顾春这是提醒她月事该到了。 她收回手, 稍一颔首, 随后又眉心轻蹙,“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顾春有时醉心医书, 也会偶尔熬夜,但从不像这样疲惫,若不是药王谷传来消息并无异常, 林清都得以为那边出了什么大问题。 顾春轻轻抿唇, 犹豫片刻,才道:“已有几日不曾见过沧澜了。” 林清颇为诧异,下意识朝顾春身后看了眼。 萧沧澜已是顾春的徒弟, 师徒名分虽不那么名正言顺,但看得出萧沧澜及其崇拜顾春,一天得有大半天跟在顾春后面。 之前更是日日过来送药,跑腿送信亦不在话下。 好好一个大活人,又如何会无故失踪呢? “去他家看过了?” 顾春点头,“萧夫人也在找人,说是这几日都未曾归家了。” “多久了?” “五日了,二十四那天夜里从我那走的,之后就未见过。”顾春说着,细细回忆了一遍,“最近见暖,府中也要收购药材,我便一边忙碌此事,一边教他辨识药材,结束时已是戌初。 他离府归家,二十五那日却一日未见,我以为他是家中有事,直到二十七那天却仍未出现。 我觉得奇怪,便去萧家问过。” 顾春轻轻一叹,面上隐有焦虑,“最近府中忙碌,萧夫人以为沧澜是被留在府中帮忙,一直未曾归家。” 林清听着也觉得奇怪起来,“问过值守的天禄卫了?” 顾春点了点头,“二十四那天,他们见过沧澜走进后府巷,之后便没看过了。” 后府巷便是昭国公府后面的那条巷子,都是府中出去单住的下人,亦是属于国公府的地,所以也会有天禄卫巡守。 但人数自是没有国公府这么细致,巷口巷尾查的更细致些。 林清听见这话,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既然值守的天禄卫见萧沧澜进入巷子,却没人再见出来。 以萧沧澜那点底子,要么是没出来,要么是以另一种方式离开的。 以她的经验来说,结局通常都不怎么好。 一旁的刘烨便已蹙眉说道:“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此处又有天禄卫巡守,寻常人定会留有踪迹。 今日已是二十九,想必顾大夫已找了几日,若至今未找到人,只怕……” 顾春明白他的意思,脸上多了一点苍白,“沧澜性子纯良,认真好学,又一向懂事孝顺,绝不会突然失踪,我与萧夫人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未发现任何踪迹。 不得已才向大人提及,或许增派些人手,能找到线索。” 林清站起身,“我与你一同去看看吧。” 顾春眼中焦虑散去几分,却又随之升起两分担心,“今日大人无事吗?” “今日得空。”林清说着扭头看向刘烨,“你也该去衙门了,明日早上过来吧。” 刘烨道:“衙门也无紧要公务,不如我与大人同去,或许还能帮上一二。” 林清沉吟片刻,点头应下,“也好。” 她换上一身常服,与两人一同离开国公府,也未叫马车随从,步行而至,也就不到两刻钟的路程。 后府巷说是巷,实则极为宽敞,有砖石铺地,屋舍院落亦是崭新宽敞。 能住在这里的,要么最低是个小管事,要么往上数,爹娘亲戚得是有些身份的。 与之相比,另一边则混乱得多,如今正在重新规整,都是邻居占过的地方,如今已重新划回国公府名下。 有两名天禄卫在此地值守,亦有一小队人时常巡守经过。 没有谁不认识林清这张脸的,见三人经过,纷纷行礼,直到巷尾有一独门小院。 萧萍母子便住在这里。 林清将人放在这里也是有所考量,此处皆是国公府的下人,前方又有天禄卫值守,若萧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很容易被人发现。 另一边则是国公府的后院墙,府内防卫更是严密,若真有异动,府内会比外面发现的更快。 萧萍是皇帝乳母,又是罪奴,更被前朝余孽找过。即便确定安全撤掉监视之人,也得叫人留意着。 林清看向院门,就见院门带锁,看着是锁住的,但锁梁往外倾斜,与锁栓留下一点细微的缝隙,信手一拨,锁便开了。 顾春道:“这几日萧夫人很是焦急,天未亮便外出寻找,精神上也有恍惚,这才未将门锁好。” 刘烨道:“若是如此,怎不来早些找大人说明?” 顾春道:“我本前几日就想找大人借些人手,但被萧夫人拦住了,大人日理万机,不想麻烦大人。” 刘烨颇为疑惑,“这种借口,顾大夫也会相信?” 顾春道:“大人身份尊贵,萧夫人……是罪奴出身。”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神情中多了些后悔。 “行了。”林清制止他们,“让人去将萧萍喊回来吧,漫无目的的找人,也不是个办法。” 顾春应了声,出去叫人,却没几步就停下了,见远处一名天禄卫正带着萧萍往这边走。 待离近一看,是胡班。 他便又折回林清身边。 胡班停在三人面前,先对林清抱拳行礼,接着说道:“刚见大人往这边来,想来也是为了顾大夫徒弟那事,我便先去把萧夫人寻回来了。” 林清看着他,疑惑道:“你也知道?” 胡班点头道:“之前遇见了,那日值守的天禄卫还是我帮顾大夫找的,街上我也让以前道上的弟兄们帮忙盯着,但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胡班在加入天禄卫前走的便是三教九流的路子,在京中也有些门道。 可是这会却也脸色颇为凝重。 都找了几天了,哪有人能凭空消失呢。 林清没说什么,转而看向萧萍。 与之前相比,萧萍变化极大。 林清犹记得初次遇见,萧萍躺在土炕上,头发花白,脸极长,颧骨也极高,一副老妪姿态。 可如今的萧萍已换上新的青色薄棉袄裙,发髻乌黑,整齐的堆叠在顶部,还插着一根金簪点缀,拾掇的一丝不苟,只是眼圈乌黑,神情不属,看上去很是憔悴。 萧萍对上林清却是不卑不亢,标准又规范的扶身行礼,“奴见过昭国公。” “免礼。”林清说道:“情况如何?” 萧萍眉眼微垂,“多谢国公挂念,奴今日又将沧澜那孩子常去的地方走了一遍,仍一无所获。” 林清问道:“二十四那天的夜里,你可在家?” 萧萍道:“奴拾取老行当,继续做梳头匠,帮着府里人梳梳头,赚些银钱补贴家用,也就早上忙一阵,夜里并无甚活计,那个时间必是在家。” 林清问道:“值守的天禄卫见萧沧澜进了巷子,你没见到萧沧澜归家?” 萧萍叹了口气,“奴并未见到沧澜归家。” 话说到这也着实看不出什么,林清干脆将院门推开,走进院中。 顾春和刘烨紧随其后,接着便是萧萍,胡班则候在持刀候在门外。 院内被收拾的很是整洁,角落一棵半枯老榆树,旁边建圈,豢养几只鸡鸭,接着便是堆砌整齐的柴垛。 林清环视一周,而后看向前方的屋子。 只有两间半房舍,半间被改做厨房,剩下两间相连,萧萍住在里面,萧沧澜则住在外面这间。 屋门没关,或许是萧萍精神恍惚忘记了,林清能看见里面的样子,最里面是张略有狭窄的木床,床上放着被褥,旁边是一个旧木柜,又有一张旧木桌和几张木凳。 看得出平常母子俩吃饭和招待客人便是在此。 或许是东西少,房内不算混乱,却也见不到多少萧沧澜的东西。 林清走进屋内,伸手打开木柜,柜内整齐叠着几件衣服,有新有旧,最下方则押着两本书,一本是《千字文》,另一本则是《药性赋》。 顾春道:“这两本书都是我给沧澜的,他不识字,需得从头学起。” 林清问道:“即是习字,怎不见笔墨纸张?” 顾春道:“他说家中灯火晦暗,便时常在我的药室书写。” 两人瞥向桌旁,的确只有一盏油灯。 刘烨也在屋中转了一圈,来到林清身边,道:“我听闻萧沧澜乃是乞儿出身,后被萧夫人收为义子,因此生活节俭倒也情有可原。” 顾春道:“沧澜的确节俭。” 刘烨看向林清,“大人可有发现?”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衣服齐整,不见翻动痕迹,床铺亦无褶皱,也无特殊气息。” 她转头又往里屋查看。 萧萍住的屋子要稍大些,东西也不算多,只是作为梳头匠,工具着实不少,梳镜簪钗一应俱全。 除此之外,与外屋也大差不差。 萧萍则一直规矩的候在角落,身体笔直,双手交叠,自然垂下,皆为宫中女子的姿态,就像这些已经刻进她的骨子,哪怕子嗣失踪,也仍下意识维持着姿态仪容。 不多问,也不接话。 只要旁人不问,她便将嘴闭严,不多说一个字。 林清从屋中走出,这一看的确什么都没发现。 但天禄卫不会看错,萧沧澜的确进了巷口,难不成进了别人家里? 林清目光微凝,若是如此,那她这便是犯了与皇帝一样的错处。 一个张望好找,但要找到一群张望,就不那么容易了。 事情好像有些麻烦。 她漫步走到柴垛前,大脑飞速运转,却忽的呼吸一滞。 这院子里的气味有些杂乱,鸡鸭屎尿的臭气,老树将死不死的腐气,还有柴火的木腥气。 可走到这,她又嗅到了一些其他的气味。 那是一种微苦的香,香味很淡,好似风一吹便散了。 可一旦风停,那气味就又缓缓飘了出来,丝丝缕缕,时有时无。 林清忽的扭头看向柴垛,双目如隼,一点点在柴堆中搜寻。 越来越下。 刘烨和顾春见状便知林清必是有所发现,迅速上前一同搜寻。 直至底部,林清忽的停下。 柴堆整齐,此处却多了些许碎枝。 林清将那些碎木枝掏出丢在一边,而后伸手向里面摸索,不多时便感觉到手指勾到了一点东西,很是柔软,像是什么布制的物件。 找到了! 她将东西拿出,定睛一看,方才发现是一个青布口袋,与手掌差不多大小。 顾春看见这口袋,双眼微微瞪大,“这是我交给沧澜的!” 第525章 第 525 章 …… 林清将这青布口袋打开, 里面只装着几块切好的药材,还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布料碎片。 顾春道:“是防风和柴胡,那天教他这两味药材,临走前我便用这布袋装了一些给他辨认, 大人嗅到的应是就是这些药材的气味。” 刘烨道:“东西被藏在这, 那便代表萧沧澜不但已经归家, 且已进入院子,只是不知他究竟是在院中出事, 还是发现哪里不对, 将东西藏下后再行离开。” 他看向后方的萧萍,“那日你可曾听见院中有声音?” 萧萍紧紧盯着林清手中的口袋, 不知何时,已有泪珠垂下,直到刘烨开口,方才回神, 取出帕子轻擦掉泪痕, “我未曾听见院中有声音。” 刘烨注视着她, 继续追问:“可你家院门并非新制, 开关声音不小,萧沧澜的东西既然藏在此处, 必是进来过的,你为何没有听见?” 萧萍眸中有担忧显露,却又被这再二再三的问出了火气, “奴确实没有听见, 那会谭家那货郎来过,确实不曾见到沧澜归来。” 刘烨目光一凛,“萧沧澜离开国公府时为戌初, 按照我们刚刚的速度,走到此处最多不过两刻钟,也就是戌时二刻之前,你说那时有货郎在这?” 萧萍道:“谭家货郎常来,这条巷子都会采买些东西,我不喜与人交流,所以待到货郎从邻居出来方才请到家中,男女避嫌,我二人也只在院中交易,大门开着,也就不到一刻钟他便离开了,这之间的确未曾听见什么,也未看见沧澜归来。” 说到此处她屈膝跪下,语气发沉,“大人是在怀疑奴吗?若是如此,还请大人将奴关入大牢,只要能寻回沧澜,奴愿以命相抵!” 刘烨仍旧沉稳,只是敛起官威,伸手虚扶,“萧夫人不必如此,我也是焦急沧澜安危,语气不妥,还望海涵。” “奴都知道,奴几次险些丧命,是沧澜不惜危险,保住奴这条性命,奴二人虽无血缘,却视同亲子,如今子生死不知,奴恨不能以身代之。”萧萍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只是背脊仍旧笔直。 刘烨终究是动容了,话语也软了下来,“萧夫人放心,我等定会让人找到。” 说着,他见萧萍再次叩谢,连忙将人扶起,而后转头看向林清,发现林清已将布袋交给顾春,她则拿着那块碎布仔细观察着。 刘烨走到近前,“这布可有不妥?” 林清道:“这是从衣服上撕下的,还是件薄袄。” 这碎布呈深蓝色,整体细长,两边线头崩开,毛毛躁躁,一面粘着丝丝缕缕的棉絮,另一面则很是干净。 她两指将布搓了搓,这是棉布,质量中等偏上,也算不错,“我记得前段日子,国公府订了一批薄袄,六娘特意拿来让我看了一眼,用的就是这种布料。” 萧沧澜在她面前时常露脸,又是顾春的弟子,得几件新袄不是难事。 “所以这布施萧沧澜从身上撕下的……”刘烨微微蹙眉,“可他为何这么做?” “那就不知了。”林清将碎布放回那小口袋里,而后看向萧萍,继续问道:“你与那谭家货郎都买了什么?” 萧萍道:“胰子,针线,还有一些糖块和瓜子。” 她转身进屋,不一会就将东西全取了出来。 除了针线,其他物品皆用麻纸包裹,尤其那块胰子,的确是未曾沾过水的新鲜货。 刘烨悄声退去,与门外的胡班打了个招呼,接着一同敲开隔壁的院门,与一位中年妇人一同来到萧家院子。 妇人头压得很低,只能看见头顶的发髻,匆匆而来,进门便要下跪。 林清挥手示意不必,出声问道:“你叫什么?” 妇人站直身子,双手交叠垂下,仍低着头,不敢看林清的面容,“奴王氏,夫君是后院杂役房的管事,名王顺。” 林清问道:“你知道谭家货郎?” 王氏道:“禀国公,那谭家货郎时常来这边串巷子,之前一直在隔壁祝家那边走动,后祝家把地方还给国公府,那谭家货郎便也开始往这边串巷子,卖些零碎东西。” “几日来一回?” “说不准,大约三五日吧。”王氏说到这神情上多了一些奇怪,“上次还是二十四来的,明日就下月了,算算日子,也该来上一次才对……” 此言一出,刘烨等人皆是神情微变,齐齐看向林清。 林清却未言语,面色如常,只是目光微沉,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如王氏所说,此事并不算难查,货郎潜逃,那么萧沧澜很可能就在货郎手中。 但这么浅显的道理,萧萍和顾春不该没有察觉。 顾春虽说心性纯良,但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对于寻常案件也自有一番见解。 萧萍更不必说,能犯错后从宫里活着出来,也不会是个头脑笨拙的简单人物。 但偏偏这事就一直留到今日,还未将人找到…… 顾春急道:“大人,寻人要紧。” 林清微微颔首,“叫胡班带人去找吧,对了明月今日也在,让她一同去吧。” 胡班就在不远处,听令立即应诺,而后便跑去点人手了。 顾春则去前面寻找明月,一同出发。 萧萍也匆匆跟上,连日劳累让她脚步踉跄,被王氏扶着,一同去了。 天禄卫一旦动起来,找一个货郎不是难事。 萧家小院便只剩下林清和刘烨二人。 刘烨问道:“大人也怀疑那谭家货郎?” “他的确不无辜。”林清将青布口袋打开,取出那块不大的碎布,“或许这便是沧澜要告诉我们的。” 刘烨会意,“货郎的确会卖些碎布做缝补之用,所以萧沧澜扯下衣上布料便是提醒我们货郎有问题?” 林清道:“沧澜将东西藏入柴堆,外面只稍作掩饰,看得出当时应很是匆忙,他归家时身无长物,能说清问题作为线索的东西不多。 而且随后人就失踪了,当时环境很可能并不安全,这般情况下他还是扯下碎布藏入此处,怕是要告诉我们的事情也不那么简单。” “确是如此,两人凭身份来看应该没甚交集,谭货郎没理由冒险抓一个毫无仇怨的少年郎。”刘烨说着,又再次陷入沉思,“难道两人暗中有仇?” “此事便要问问那个谭家货郎了。” 第526章 第 526 章 …… 谭家货郎并不难找, 胡班点了十数个好手,皆穿着天禄卫的绯红官袍,往祝家府门一走,关于货郎的所有消息便悉数到手, 甚至祝家还派了个管事在前面引路。 管事已被赐了祝家的姓, 亦是祝家心腹, 点头哈腰跟在胡班身边,道:“那谭家也是东城老户, 他父亲就是跑货的, 时常来祝府这边做生意。 后来老子死了,儿子便接着干这买卖, 都是熟人,又见昭国公府气派,下人穿着也敞亮,便也想做那边的生意, 找咱家搭个桥。 给他牵线的也是咱们祝家的老人了, 就寻思两边都熟悉, 便帮了忙, 哪想到那谭家竟不安好心呢。” 胡班吊儿郎当,听得直抠耳朵, 不耐烦道:“行了,谁说那谭家有事了,好好带你的路。” 祝管事连连应着, 心里却不那么想, 这好端端的,要是没事,找一货郎做甚。 他不敢多话, 脚步走的飞快。 谭家住在南边,院子要比寻常人家敞亮不少,院子大,还盖了一圈的房子,厢房罩房的也算齐全。 院门开着,院里却不怎么干净,一边正有人雕着木头,满地碎木屑。另一边则有人正在整理菜干糖块一类的细碎东西。 时常有人进出,穿着各异,皆为粗布一类,看样子都是四周百姓。 大家伙看见胡班等人身着官袍,腰间佩刀,各个杀气腾腾的,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一般,直接四窜散开,跑远了见没追来,又不禁停下,转而往这边看来,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议论着什么。 胡班低咳一声,挺直腰背,一挥手,身后的天禄卫立马把谭家围住,剩下的人与他一同进去,将院里剩下的人赶到角落。 谭家的人手不少,男女老少皆有,有谭货郎的寡母和妻子儿女,也有外面雇佣来的人手。 大家伙跪在一起,神色惶惶,不知所措的看着一众天禄卫。 祝管事也在旁边,仔细看过这些人的脸,忙对胡班道:“谭货郎不在这里。” 胡班闻言眉毛一拧,扭头瞪向其中一个老妇,“谭货郎去了何处?” 老妇颤颤巍巍回道:“回老爷的话,他前些时日就外出进货去了,还未归来。” 胡班问道:“何时外出的?” 老妇道:“二十五那日早上走的,一开城门就去了。” 胡班一听这话顿时骂骂咧咧的啐了几句脏话。 祝管事颤巍巍的擦了下额头的汗水,比起那老妇也不逞多让,问道:“大人,可是出了什么错处?” “货郎进货不会离开太远,也就京城周遭,最远不过华宁,这都二十九了,就是爬都该爬回来了。”胡班又骂了几句,“这人怕是已经逃了!” 祝管事傻眼了,手下意识失了力道,握着的手帕落在地上,沾了泥污,他却顾不上了,“那……那如何是好?” 胡班斜睨了他一眼,扭头对后边的弟兄命道:“出事了,老子先回去跟大人通个信,你们把这搜一遍,把那谭货郎去过的地方都给审出来,等老子回来再说!” 其余天禄卫纷纷应下,除了一人看守,剩下的散开搜查线索,胡班撒开腿就往国公府跑。 半个时辰后,林清送走刘烨,屁股还没坐热,便又赶到谭家。 胡班已经将情况叙述了一遍,林清沉默听着,视线扫过这乱糟糟的院子。 一旁的下属送来一张简易地图,谭货郎进货和卖货的路都被标记了出来。 谭家干这行几十年,会往哪走也不算秘密,连邻居都能说上一二,更何况这里的谭家人。 还有一张纸背面写着谭家的一些信息。 谭货郎名谭山,今已三十有七,有一寡母,妻谭郑氏,子嗣三人,生意红火,家庭和睦。 林清将纸张收好,转而看向谭郑氏,“谭山平时如何出门?” 谭郑氏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林清,只觉光盯着鞋面,心里都仿佛敲鼓一般,让她手脚冰凉,事到如今,她也猜到应是她家男人犯了什么事,被官爷找上门了。 她嘴里发苦,眼里多了一抹绝望,却不敢隐瞒,“回官爷的话,一开始是挑担的,但谭山嘴巧,生意也更好,便不大够用了,后买了一辆独轮车,就用车了。” 胡班看了一圈,“那车呢?” 谭郑氏道:“他……他推去乡下进货推走了。” 胡班这会脸色也不大好了,萧沧澜没找到,谭山也跑的不见踪迹,查了一圈,除了那么一张无甚大用的地图,也就再没什么收获了。 想来谭山若真犯事,也不会跟着那地图跑。 他看向林清,却发现林清面色未变,静若湖面,不见涟漪。 不由得心中又自然升腾起敬佩。 不愧是大人,如今还能这般沉着冷静,他都忍不住有些焦躁了。 林清没有言语,视线将整个谭家院子纳入眼中,一眼便见西边一间厢房被改成了库房 这会房门开着,里面堆着不少东西,大多装在一个又一个箩筐里。 林清抬步进入,各式气味也随之涌入鼻腔,酸甜苦辣腥,总能找到对应的气味,又夹杂着一股不算浓郁的锈气,却比真正的锈味多了些许黏腻感。 是血。 还是人血。 林清视线一扫,很容易便锁定靠窗处的几个箩筐。 尽管此处气味驳杂,但比起尸山血海,铁牢刑狱,还是颇为容易。 她抬步走到窗前,垂目仔细检查这几个箩筐,与其他筐里的货物相比,这几个东西更多,也更杂乱,随意翻了几下,便能看见从萧萍那里看见的胰子和糖果。 这时胡班也走了进来,见林清目不转睛的翻那几筐东西,便上前帮忙,“瞧这应是谭山串巷时用来装货的,里面有东西?” 货物都被倒出来,摆了一地,林清一一看过,又随之丢下,双眉微蹙。 这些东西都有些血腥气,但皆不浓郁,也没沾染上什么血迹。 不在货物上…… 林清忽的扭头看向堆在旁边的几个空箩筐,伸手拎过一个,倒扣过来,接着眸光微凝。 这个箩筐已经很旧了,底部和周遭被磨得泛黑,就在外壁距底部寸许的位置沾着一块巴掌大的红色斑块,像是液体凝固后留下的痕迹,周边已翻出黑色。 胡班也见到了,冷嗤一声,“有血迹,那谭山果然不干净。” 林清却摇了摇头,“不对。” 胡班看向她,疑惑道:“什么不对?” “气味不对。”林清说道:“若只沾了这么一些,气味不该浓成这样。 沧澜失踪时是二十四那日,谭山走货也在那一日,距今已有五日,若只是沾了这么一点,根据库房通风的情况来看,不该有气味残留。” 她又检查另外几个箩筐,什么都没有。 胡班也仔细检查了一遍,闻言不由问道:“这东西家家都用,总不能做出什么夹层藏凶器残肢吧?” 都是寻常用具,谁家能有那个闲心呢? 可没有夹层,血腥味为何浓淡程度不对? 胡班着实有点想不通,只能看向林清,等个答案。 林清却是心里多了些许沉重,“若接触的范围小,便需在时间上找补。你提过的,谭郑氏有言,说谭山二十四日归来,二十五日早上方才离开的。” 胡班立即就开窍了,“也就是说若萧沧澜真是被谭山抓住,那么二十四日夜里,他便与这箩筐挨着,又在二十五日清晨被谭山带离?” 林清凝思片刻,却是摇了摇头,“对,也不对。” “啊?又不对?”胡班也忍不住抓了抓脑袋,自我感觉也算通畅,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若沧澜受伤,一直流血,血液与箩筐接触,用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将箩筐外壁那里浸透。”林清拾起一个箩筐递给胡班。 这箩筐是柳枝编成,看得出手艺很好,纹理细密,但仍有缝隙透气。 能透气,便能透水,血水虽浓稠,也不过需要的时间长些。 胡班一下便想通了,迅速蹲下,再次将那些取出的货物重新翻看了一遍,而后抬头看向林清,“若是这箩筐一直与血液接触,这些东西上也该有洇过的血渍才对!” 林清点了点头,“要么流血不多。要么血迹被什么东西吸收掉了,因血量太大,洇到旁边的箩筐上,虽有接触,但血量不多,只是将箩筐外壁浸透便干涸了,因而未能影响其中货物。” “大人觉得是哪种?” 林清默了默,道:“后者。” “为何?” 林清走到门前,看向门槛稍前的位置。 此处地面是用素土夯实,不算平整,门槛前方有处凹进一块,里面有一撮灰黑色的粉末。 “草木灰?”胡班一眼便认出来是什么东西,但更觉奇怪,毕竟这东西家家都有,不算特殊。 林清问道:“你知道女子的月事袋里装的是什么?” 胡班再厚的脸皮也被这问题问的脸上一红,“我一没成婚,二没相好的,我娘更没跟我说过,哪里会知道这个。” 林清指了指那坑里的东西,“就是这个。” 第527章 第 527 章 …… 草木灰在某种程度上是非常好用的东西, 并且成本低廉。 尤其像谭家这样,为了保存某些货品,适当的储存草木灰就很合适。 胡班脑子灵光一动,转身就往外跑, 找到谭郑氏, “你家草木灰存量几何?” 谭郑氏被吓了一跳, 颤着回道:“前几日刚制了一筐,就在库房, 还没用过。” 说着已经走进库房, 绕了小半圈避开林清,从角落处拽出一个半人高的箩筐, 接着不禁咦了声。 就见满满一筐草木灰竟少了小半,露出周边乌黑的边沿内部。 谭郑氏不知所措,下意识解释:“昨日民妇还看过……许……许是记错了吧……” 然而此处没人在意那拙劣的谎言,胡班来到林清面前, “大人, 如此来看, 谭山离开时的确带走不少草木灰, 装草木灰需要东西,若真把人装在里面, 十有八九便是这种筐了。 可即便有如此线索,我们依然无法确定他走的是哪条路,查这些草木灰的去向吗?” “家家都有的东西, 你如何能查到。”林清将之前得到的简易地图拿出来, 轻轻展开,顺着上面的线路钻研片刻,心里便有了计较。 “谭山为避免怀疑, 出城的线路不会改变。” 她的指腹顺着线条指向南边的城门,又在出城后顿住。 线条再次向前,直到往南的一个村子,但南边紧邻武陵渡,如今那地方被一场鉴宝会弄得很是繁华,更是京巡卫最容易捞钱的地方。 虽说有点酒囊饭袋,但谭山若真在车上藏了个人,还是有可能被发现端倪。 尤其谭山心中有鬼,对衙门里的人便会生出躲藏本能,未必是怕,但必定会更加谨慎。 能将生意做得这般绘声绘色,谭山绝对是有些脑子的。 南边走不通,便只能往绕远,往东边或西边转。 林清脑子里浮现出京城周围的地貌情景,然后将往东边的路也划掉了,往那边走有许多高山庙宇,路虽好走,但架不住人多,尤其爱带护卫出门的贵族更多,同样要承担很大危险。 反而是西边最为轻松,只要绕过西城,再往前就是乱葬岗,那地方人烟罕至,灭口也好,出逃也罢,都很是方便。 想到这林清看向胡班,问道:“明月和顾春可曾来过?” 胡班道:“来过,这会也在四周查找线索。” 林清道:“让明月和顾春带一队人,骑马从城南往西追查。你带人搜查其余三个方向,让暗卫配合你等行动,另外再安排一队人手顺着这条图上线路去查。” “诺!”胡班抱拳应下,接过图纸匆匆离去。 林清走到外面,翻身骑上赤云马,双脚稍夹马腹,下一刻赤云便已窜了出去,直奔西城门。 这案子前面靠证据推理,后面靠的就是经验。 但她的心里渐渐升起一抹忧虑,萧沧澜存活的几率……并不高。 普通人杀人后必会慌乱失措,不说逃跑,怕是抛尸这一环节就会出现纰漏,进而被捕。 比起谭山真逃往西边,她更希望胡班护在其他地方将人找到。 那么这件案子便只是简单的杀人抛尸,又或是贩卖良民。后续处理结果也会相对简单。 但若真是如她推测出来的一般,后果就有可能不寻常了。 她办过那么多高官,玩过的路子再阴再野的也比比皆是,但凡事皆有章法,越是经过训练的死士眼线,越是有一套自家的行为规则。 西城门大开,守城氏族见赤云马火红如血,不用看都猜到林清的身份,无人敢拦,径直放行。 赤云马一出城门猛然加速,马蹄翻飞,风驰电掣,惊起阵阵尘烟。 整个京城的地图早就印在她的脑子里,整个西郊有多少个藏人的山洞,又有多少废弃的房屋寺庙,她也大多清楚。 谭山即是推车步行,对路况便有一定要求,若往深山,车马不通,对负重便有要求,谭山不通武艺,除非弃车逃跑,否则可能性也不高。 林清脑子闪过一个个可能,赤云马已然抵达第一个地点,眼神往地面一扫,便知近期未曾有人来过,于是驾马继续前行。 第二个,第三个…… 午时将过,林清出来的急,大半天没喝过一口水,口干舌燥,便打算去前行寻口水喝,却忽的顿住,赤云马停在一条岔路中央。 这里已经看不见城墙,南边有山,打眼一看,灰蓝的山尖一片连着一片,北边是片山地,都是近日刚开垦的,泥土松软,还带着潮气。 岔路一边通向南边山里,弯弯曲曲,自山脚穿行,又被遮挡,往前是个村子,房屋大多半新半旧。 林清记得永定河的河道便在这南边的大山里,看似山连山,实则往前不远就有大路,拐上几道弯,便能顺着河道往前,抵达南郊。 这路倒是正好了,但范围仍旧不小。 她正思索,忽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远远一看,是十多个孩子正往这边跑。 他们皆穿粗布麻衣,有男有女,大的能有十几岁,小的也就三四岁。 没多久他们便发现林清,忽的停下,好奇的打量着她的马。 赤云火红如血,太过惹眼。 林清放慢马速靠近他们,而后勒停马匹,翻身下马,视线一扫,便停在年纪最大的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身体壮实,皮肤黝黑,一双眼却很亮,并不惧怕林清,但说话却很客气,“这位少爷,您是有事吩咐?” 林清取出一块银角子递给他,“帮我做些事情。” 有钱拿就不是白做,少年眼里带笑,语气更好了,“您说。” 林清道:“二十五卯时到辰时前后,可有一中年人推着轮车从此处经过,又去了哪个方向?” 少年听只是问个问题,连忙应下,却又悄悄抬眼看着赤云马,满是喜欢。 林清会意,抬手轻拍了拍赤云的脖子,“若你能问到有用的东西,便让你上去坐会。” 少年郎双眼发亮,比拿了银子更加欢喜,扭头就往村里跑。 空留林清和一群孩子大眼瞪小眼。 好在村子小,少年跑的也快,一会功夫便回到这,呼哧带喘,“我问到了,咱这边过路的人常有,但像你说的过路又推车的却不多见。 二十五那天上午的也就一位,是从南边山路过来的,又从村边小路穿了过去。” 他抬手指向北边,山地边角确实有一条小路能绕过村子。 少年接着说道:“还是我邻居家的阿爷看见的,他那会正在田里收拾农具咧,见人过去还奇怪着,山脚下的路又不好走,咋不从村里过去,后面便不知道了。” 听这么一说,林清心里便有数了,翻身重新上马,一扭头,就见少年紧紧盯着她。 “你说过让我骑马的。” 林清还寻思回来再说,闻言倒也无所谓,朝他伸出手,“上来吧。” 赤云性子烈,她带着人骑几圈倒没什么问题。 少年连忙将孩子们撵回村里,接着抓住林清的手,手忙脚乱的爬到马上,屁股挪了又挪,很是新奇。 林清扯动缰绳,一夹马腹,赤云马便动了起来,穿过村子,不到数里,又再次停下。 眼前颇为荒凉,不远处是间废弃的寺庙,院子不大,殿宇不多,只是小半都坍塌了,枯草遍布,又有绿意夹杂其中。 腐败的大门只剩一扇,台阶上积聚的泥浆略有干涸,留下一道轮印。 林清知道,就是这里了。 她翻身下马,顺手将后边的少年也放了下来,缰绳随手一丢,任由赤云自行活动,而后往寺庙走去。 这里距离村子并不算远,少年认识路,可心里却起了好奇,跟在林清身后走进寺庙,边走边道:“我也来过这里几次,若是夏秋,这里面兔子野鸡特别多,下几个套子,保不准就能给家里开开荤腥。” 他忽的停下,蹙起眉,疑惑的看着四周,“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 “是尸臭。”林清平静的说着,心里一沉,最坏的情形还是发生了。 “啊?”少年不大明白,一时竟想不到林清话里的意思,总不能是真死人了吧? 怎么可能呢! 少年只以为林清开个玩笑,哈哈哈的笑了几下,却见林清脸上不见丝毫玩笑的意思。 他越笑越尴尬,咧着嘴,渐渐没了动静。 林清没有言语,目光环视四周,这里只有前后两殿,左右又有几间厢房,再无其他。 绕到后院,她一眼便停在后院的一辆板车,车上已经空了,再往前不到十步便是一口井,井边倒着一个箩筐,少数的灰黑色粉末洒落在地,大多仍在筐里,已经结块。 此处开阔,却仍能嗅到一股血气与草木灰结合后的古怪味道,但被尸臭遮盖,并不算明显。 林清走到井边,顺着井向下望去。 井水许久未曾清理,飘着层层落叶,两具尸体挤在落叶之间,已经肿胀变形,一具面朝上,一具头向下。 向上的那个,便是萧沧澜。 林清沉默的看着,也只是沉默着,一阵轻风刮过,明明已是春季,却仍如秋冬那般沉重刺骨。 “你在看什么?”少年见她不动,便也走了过来,往井里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叫,双腿一软,整个人往井里扎了下去。 少年的脸一瞬间就白了,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身体下坠,危机时刻,忽的一股大力扯住他的衣领,将他生生给提了回去,扭头一看,正见林清侧脸。 林清将人提到后边,而后从袖中取出一截竹哨吹下,没有声音,只有气流吹过孔洞时发出震颤。 少年已经站不起来了,声音发颤,“你……你这哨子坏了,不……不对,死人了,死人了!” 第528章 第 528 章 …… 林清没有说话, 只是静默站在一侧,安静的等待着。 明月和顾春先一步出发,只是按照南城门的路在找,势必绕远, 速度也要更慢, 乍一收到林清发出的讯息, 便知她定是找到了。 于是一众人快马加鞭来到残破的寺院前,而后不用林清交代, 便已各自分工忙碌起来。 很快尸体便从水中捞起。 两具尸体皆已肿胀变形, 一具尸体尚且完整,而萧沧澜的尸体却不那么好了。 骨头碎了不少, 又泡了几日,轻轻一碰,胳膊便掉了一只。 这井上窄下宽,大些的架子都下不去, 只能用箩筐木桶往上拽, 稍不注意, 一只腿也掉了。 最后是弄上来拼在一起的。 明月转过头去, 不忍再看。 顾春蹲在萧沧澜的尸体边,愣愣的看着, 眼眶已经红了,却无泪痕,只是空到发沉, 像是蒙了一层雾。 许久, 顾春稍稍侧过头看向林清。 林清走到他身旁,想要宽慰两句,却又觉得喉咙发堵, 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杀过很多人,也有很多人因她而死。 营所那座善幼堂的孩子搬离一批长成的,又住进来一批更小的。 哪家的婆娘成了新寡,哪家丧子的老人病重离世。 她案上的名单写满一批,又换一批新的。 她只能沉默的看着那些名字,提醒她每一个决策都要更加准确。 林清垂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将那些情绪悉数压下,“顾春,验尸吧。” 顾春低低的应了一声,打开箱子套上手套,将工具一样样的拿出来,而后看向萧沧澜的尸体。 “尸体表浸渍发白,皮下水肿黏腻,指甲毛发松动,腹部生有尸斑,口鼻内有微量泥沙,却为溺毙无疑。 观其状,死亡时间盖在四日之前” 顾春顿了下,“身体骨骼多处折损,断裂处有淤血残留,是生前所致。” 他又看向另一具尸体。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上着短褐,下着长裤,死因时间与另具尸体相同,只是更为完整,也无伤痕。 林清抓起尸体的一只手仔细看了看,道:“他就是谭山。” “谭山?”明月走过来,颇为诧异的看着地上的尸体。 林清指了指那只手,“货郎需挑担,日长月久,掌心生茧,指甲缝里亦有结块的草木灰留下。” 她站起身,“你们没带画像出来?” 明月道:“太急了,就从府里带了几个认识谭山的小厮,没让进来。” 林清道:“让他们进来认尸。” 片刻后,有一人被带到这里,看见地上已经走形的尸体,瞬间吓白了脸,被旁边天禄卫扶着才没倒下去,道:“这是谭山,奴家里就住在后府巷中,每过几日就要购置些东西,错不了。”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天禄卫赶过来,手中拿着一张信封,“大人,此信压在前殿佛像下方。” 林清接过信封,发现尚未糊封,便伸手将里面的信件取出,展开一看,顿时神情一凝。 信上字迹清晰,是谭山写下的认罪书。 说他卖货归来,遇见萧沧澜衣着光鲜,便心生歹意,将人骗至无人处,敲碎他的骨头,塞入箩筐内。 然而归家之后,见娇妻稚子,心生悔意,遂自尽于此。 角落处写着谭山的名字,还按下指印。 死者已逝,凶手自尽,有这封认罪书在,案子已经形成闭环,查无可查。 有下属过来请示:“大人,是咱们这边结案,还是送到衙门那边?” 顾春闻言抿了抿唇,抬步走了过来,道:“此案不宜结案,尚有不明之处。” 林清颔首,同意顾春的说法。 萧沧澜一向节俭,身上穿的只是昭国公府下人穿的薄袄,不算值钱,而谭山生意向来不错,谭郑氏和儿女身上的衣裳是很好的细棉布。 便连谭山自己的衣服也是柔软的棉布。 谭山说自己见财起意,根本站不住脚。 更像是她初始推测的那样,谭山的行为更像是经过一定训练的,若真为自尽,更像是要将某个秘密或者事情就此终结。 但此事尚为猜测,为她经验之谈,却无证据佐证。 几人思索之时,天禄卫已经此处勘察一遍,明月听过接过,拿着画纸来到林清面前,“经过勘察,除了拿到轮车车辙,就只找到谭山一人脚印,并没有第二人来过,也未有离开的痕迹,看来谭山是自尽无疑。” 这又与认罪书相合。 林清道:“可动机不对。 若是为财,谭山没有对萧沧澜下手的动机。 若是其他,萧沧澜不过一少年,也只是跟着顾春学医罢了,他又有什么值得谭山对他下此毒手的?” 明月答不上来,这确实说不通。 林清再次来到萧沧澜的尸体旁,缓缓蹲下。 萧沧澜很聪明,能留下一处线索,或许还能留下第二处,只是要她用眼去看,用心去找。 尸体身上的棉衣粘着腐叶,腰部位置少了一块棉布,两侧有撕扯过的痕迹,倒与那青色口袋里的布料对上了。 至于其他…… 林清仔细观察,直到那只右手。 萧沧澜的右手骨头碎的更多,整只手都是软绵的,却又不见碎骨露出,直到刚刚被捞上来时,这只手才断掉了。 她的视线继续向下,心里却跳了一下,让她的动作又猛地顿住,重新看向那只右手。 萧沧澜身上的擦伤不算多,多像被搬动掷入井中时留下的,伤口不见愈合,反而过于平整,唯有食指和中指那处有些奇怪的弧度,而且已经结痂。 这是咬痕。 疤痕中指更靠上,食指则向下压,这个角度……是他自己咬下的,还是骨骼碎裂前咬下的。 林清只觉心里仿若闪过一道惊雷,很多事情都明白了。 她迅速命道:“安排一队人将尸体送回尸房安置,顾春与我走,明月,去准备些东西。”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林清与顾春明月向寺外走去,路过前殿大门,看见之前被她带过来的少年郎。 少年被尸体吓了一跳,又被天禄卫的阵势又吓了一跳,这会多少有些恍惚,看见林清过来,双腿一软,就要下跪。 却似有一阵轻风吹过,将他扶了起来。 林清道:“我让人送你回去,这些时日,就莫要让人靠近此处了。” 少年赶忙点头,见林清指出一人,便乖乖跟在身后离开了。 林清三人翻身上马,后方一众天禄卫跟随,再次赶回京城。 这会已是黄昏,春季多风,这会风更大了,卷起沙尘扑在他们脸上,直至入城方才好些。 可谁都顾不上。 明月带着几人先行离开,林清则带着顾春和剩下的天禄卫来到后府巷萧家。 萧家大门开着,院内无人。 隔壁王氏听见动静,趴着院墙探头一看,见是林清,猛打了个哆嗦,连忙从院中出来请安。 林清翻身下马,问道:“萧萍呢?” 王氏不明所以,老实答道:“中午就出去了,说是想再出去找找儿子,这会还没回来。” 林清转头对下属命道:“再去带些人手,追,一旦发现,立即拿下。” “诺!”天禄卫应下,立即离开巷子。 林清则与顾春进入萧家。 “大人怀疑萧夫人?”顾春默了默,一颗心被堵得有些窒息。 “萧萍从一开始就在说谎。”林清说道:“她说她与谭山是在院中交易,而后谭山便已离开。 谭山留下书信,言明是在路上遇见萧沧澜,心生歹意,将其敲碎骨头,装入筐中带走。 且不说其他,两人话语衔接妥当,即便荒唐,可这天底下荒唐的事还少吗。 但萧萍与谭山并不清楚,萧沧澜将青布口袋藏于柴垛内。” 林清在柴垛与里屋内来回走了几圈,萧家院门较偏,柴垛位置靠近门前侧墙,需要绕过去方才能看见屋门位置。 “既有漏洞,萧萍的话便不足为证。 但有王氏证明谭山的确来到萧家,那么极有可能二人见面非在院中,而是在房间里。 但她二人不通武功,耳力只是寻常人,若她二人身在房中,天色已黑,大门敞开,萧沧澜从外归来,二人未必会注意到。 那么萧沧澜就有机会撕下身上棉布,与那些药材放在一处藏入柴垛。” 林清面色凝重,“他知道我嗅得到,他在为我等示警。 阿春,我这国公府好像被人趁虚而入了。” 第529章 第 529 章 …… 不多会明月便到了, 手里抱着一个黑色陶罐,来到林清面前,“大人,东西找到了。” 林清接过, 一手托底, 另一只手掀开盖子, 一股浓郁的酸味涌出,嗅觉都仿佛有片刻失灵。 这是醋, 还是衙门里特制的浓醋。 顾春一瞬间就明白过来, “大人是要验血?” 林清点头,将盖子重新盖好, 看向明月,“狗带来了?” “带了。”明月朝外面打了个手势,很快就有一瘸腿老汉走了进来,他身着寻常布衣, 手里牵着绳子, 另一端拴在一条大黑狗的脖子上。 萧家虽说不大, 但要涂满浓醋也不现实, 在不确定萧沧澜将字迹写在哪时,便需要一些手段。 这种狗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对人血极其敏感。 天禄司下边的案子不少,林清不可能每个都要亲自去办,也办不过来, 这些狗便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老汉也是天禄卫出身, 出任务瘸了一条腿,但一身经验还在,带着狗在整个萧家走走停停, 但凡黑狗有反应的,老汉就记录下来,指给众人。 明月亲自跟在后面,每到一处标记,就用手帕沾上浓醋在地上反复擦拭。 能有效验出的血迹其实并不多,泥土里的已经看不见了,也只有房屋四周做过处理的地面还有三四处。 是滴在地上的血滴,能看到边缘溅出的模样,但大部分有被擦拭涂抹的痕迹。 直到萧萍居住的房间里。 萧萍似乎很怕冷,仍旧砌了火炕,占据小半屋子,黑狗就蹲坐在土炕旁半步的位置。 明月蹲在旁边,取过新布沾上浓醋在地面擦拭。 酸味冲鼻,片刻后,隐约有白色浮现,断断续续,歪歪扭扭,尤其那君字最后一笔拉的极长,又向上斜挑,扭曲成一团小小的白。 光是看着便能想到当时的萧沧澜忍受多大的痛苦。 明月辨认了一会,疑惑道:“山君?” “是《五灯会元》。”顾春看着地上的字愣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是我从大人书房里借来的,沧澜看见了,我便与他讲了一些,其中有一句他很喜欢,为‘恶习虎不食子。’” “山君为虎,又是在萧萍房中写下,可想而知,凶手不止谭山一人,还有萧萍。”明月一口气憋在胸口,怒火焚烧,伸手紧紧握住刀柄,杀意凛冽。 顾春却是浑身发颤,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痛,他想起萧沧澜那一身被敲碎的骨头,却不能想象萧萍竟也参与其中。 尤其那几日萧萍与他外出寻找,脸上的担忧焦急不似作假。 如今再想起,让他几欲作呕。 他的声音也跟着微颤起来,“可沧澜伤成那样,必该流血才是,这房间内为何血迹如此淡薄?” 按照萧沧澜那一身伤势本该出现的流血量,他即便鼻子不如林清灵敏,也该能嗅到一二才是。 更何况后面林清来过,也未嗅到明显的血腥味。 这就很不合理。 林清道:“宫中有一私刑,名为皮包骨。便是将人在清醒时敲碎骨骼,并且保证皮不见血。” 先帝弑杀,后宫内杀气便也极重,但主子们不喜血腥,便有人想出这么个法子,连工具都是特制的,斧锤都裹上厚重柔软的皮毛。 但凡能将皮包骨练到顶级的,都是宫里主子们争抢的好奴才。 林清道:“萧萍是梳头匠,手巧,而且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能照顾陛下,自是也曾为心腹之流,若她精通皮包骨,倒也并非不可能。” 这并不难查,那套工具都是特殊的,只要根据萧萍踪迹搜查,要找出来并不算难。 但这也是让人最难以接受的。 顾春喃喃:“可虎毒尚不食子……” 林清道:“可萧萍是宫中出身,并无子嗣,萧沧澜只是她捡回来的乞儿罢了,那时候萧沧澜已经十几岁了。 后来萧萍牵扯到黎王府的事情,险些病死,更是萧沧澜在养着她。” 儿子把养母当亲娘,但亲娘未必把养子当儿子。 明月问道:“可萧萍为何这么做?” “因为谭山。”林清说道:“如今来看,谭山早已与萧萍有所接触,且行事很有章法,是眼线无疑。” 明月道:“但我们无法确定谭山是谁的眼线。” “但我们能确定萧萍的身份。”林清看着她,神情多了一抹凝重,“萧萍出自太后宫中,是陛下乳母,因犯错被逐出皇宫。 能让眼线与她接触,不惜自尽保全于她,只能证明后面的事情要么与太后有关,要么就与陛下有关。” 话说至此,几人纷纷色变。 萧沧澜的死固然令人心痛,但若因此牵扯到朝廷上,事情便不止是死一个人这般简单了,很有可能会有更大的阴谋正在发生,只是还未浮出水面。 林清稍稍垂眸,盯着地上的字迹,心中发沉,“前些时日张望身死,起因便是意欲盗取太祖宝物,他是太后的人。 敬天殿外防守严密,张望即便掌管太庙事宜仍旧无法靠近,更无法带离京城,于是便与盛国细作联合。 这些事你们也都知晓了。” 明月点了点头,却又不懂,“所以此事与萧萍有何干系?” 林清说道:“张望之所以想出那个漏洞百出的计划,是因为白日被我惊到,四处求援,却皆被拒之门外,为了活命方才拼上一把。 按照道理,盛昭烬不该不保他一命,也唯有盛昭烬有办法保下他。 但盛昭烬什么都没做,放任张望去死,就像是丢弃一样没用的垃圾。” 林清说到这,不禁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便觉得奇怪,叶非空行事颇为奇怪,看似在执行林君柔那道伪令,却又不断在我面前弄出祸事。 以他的脑子,不应该看不出那些所谓的谋划根本威胁不到我。 如今来看,杀我是假,将我诱至府外才是真。” 事实上这一点叶非空的确是成功了,她一直被案子拖在城中,要么就在宫中,自然忽略她的昭国公府。 若此时一个常年接触祝家与自家下人的货郎出现,那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也就无人知道有人与萧萍碰面。 若再以张望盗取太祖私印,极有可能是为私印之名,清君侧,振朝纲。 那么萧萍的作用便不言而喻了。 没有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前一个不行,就要为后一个留下余地。 谁能想到,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偏偏闯进一个萧沧澜。 萧沧澜被杀,极有可能是那日归来时意外撞见了谭山与萧萍的会面。 无论他是否听到什么,为了防止意外,萧萍都会杀了他。 偏偏又因为萧沧澜的孝顺乖巧,他们都忽略了他的母亲。 顾春失神喃喃,“可沧澜是溺毙……” 被敲碎骨头时活着,被装进箩筐丢在寒冷的库房里冻了一夜,还是活着,直至溺死在那口井里。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众人沉默下来,明明已是春季,这小小的房间里却透着一股染上死气的寒寂。 许久,明月咬着牙往外走,“那个萧萍必是逃了,我去把人追回来!” 林清冷声道:“往会同馆追,如今这京里唯有盛昭烬会保她。” 明月应了声,大步离开。 顾春看着林清也抬步往外走,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进宫。”林清说道:“事已至此,对方出招想来也就在近日,宫中防备需得增加,也要让陛下心里有数,不要再对太后抱着什么幻想,除非这天下他真不想要了。” 第530章 第 530 章 无女主出场 明月与一队天禄卫快马离开巷子, 一路往北行去。 就如林清说的那样,萧萍如果往城外逃,那逃掉的几率几乎没有。 且不说随处不在的暗卫,还有守城的士族, 巡逻的天禄卫, 要抓住一个不会武功的妇人, 便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但城中反而会有些难度。一是百姓太多,为了避免引起麻烦, 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二是城中有内鬼, 太后的也好,那些外戚的也罢, 可以为其提供掩护。 但这些力量过于薄弱,无法与天禄司硬碰。 唯有会同馆那边是个例外,因里面住的是外国使节,有些地方大渊的势力反而不好深入。 如今会同馆里不止有盛国使团, 朔国使团也在半月前已经抵达。 明月记得那时朝廷里总有官员来府上请大人出面, 但都被拒绝了。 如今朔国与大渊才是被拴在一根绳上, 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除非他想做第一个被瓜分的。 明月一路搜索,且与暗卫联系寻找线索。 萧萍的行踪并不隐蔽, 直至会同馆侧门处。 此处有八名盛国侍卫值守,见天禄卫至此,皆是面面相觑, 一时不知是否该上前阻拦。 却在这时, 侧门砰的一声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两扇门霎时碎裂,安远侯付云奕一手握刀, 从里面缓缓走出。 一时间杀机四溢。 明月冷眼以对,并未下马,手已缓缓探向腰间刀柄。 付云奕初到京中时满面桀骜,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可先是在武功上输给林清,又因办差不利被太子责罚,连心上人都与他冷脸相对。 如今再看,脸上多了一抹散不去的阴鸷。 他慢慢拔出长刀,嘴角勾起一抹笑,满是嘲讽,“尔等非礼部官员,要入这道门便拿你大渊陛下的圣旨来,擅入者,便要看本侯这刀心情如何了。” 明月却丝毫不惧,冷声道:“我天禄司收到消息,有一逃犯已逃入会同馆内,为确保使臣安全,指挥使命我等搜查会同馆,凡有阻碍者,一律视为同犯缉拿!” 天禄司办差,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靠边站。 但明月同样清楚,别看林清对付付云奕跟玩一样,她却不是付云奕的对手,只能智取。 林清既然派她来,那就代表她一定能做到。 明月翻身下马,抽出佩刀,刀刃对准付云奕的脑袋。 刀刃煞气逼人,众人纷纷摆出架势,相对而立,气势紧绷,一触即发。 付云奕眼皮下压,一口恶气从胸口涌上,既然这些人一心求死,他成全就是。 他抽刀出鞘,刀气凛冽,正要斩下,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住手!” 付云奕猛然停下,震惊的扭过头,就见林君柔一身雪白衣裙,手中握着匕首,刀刃指在前方一个妇人背心。 妇人正是萧萍。 萧萍的发髻已经散乱,脸上尽是恐慌和茫然,似乎直到现在她都想不通为何会被自己人劫持,送到敌人手中。 如今的她倒是没了在昭国公府时的体面和矜持,身体也再无法挺直,佝偻的与其他老妇没有区别。 她看见付云奕想要张嘴求助,却又因警惕而闭上嘴巴。 这位安远侯和背后用刀逼她出来的惠宁郡主是一伙的,靠不住。 其他天禄卫也是有点不明所以,但见明月稳如泰山,便像是找到主心骨,稳下心情继续对敌。 唯有明月不同,她忽然就明白林清为何派她过来了。 因为此事主要的计算不在她,而是在那林君柔的身上。 只是此‘林君柔’非彼之人,那是暗九,是天禄司的十大暗卫之一,最擅易容之术。 明月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暗九,没想到竟是潜伏在会同馆内。 她看着暗九自然垂下的左手食指有规律的轻点,心中已经明白要如何配合了。 “萧萍!”明月大声斥问:“你为罪奴出身,险些病死,昭国公府好心收留你,你却意欲谋害国公,如今又潜入会同馆内,条条桩桩,死罪难逃!” 萧萍见林清没来,原本悬起的心又落回去一些,面对明月质问却并不惧怕。 不过一个女娃娃罢了,宫里见得多了,杀的也多,冤枉的更多,黑的变成白的,也就是几句话的事。 于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萧萍立即有了章法,罪不能认,先四两拨千斤的给绕回去,再哭诉一番,撑到盛太子赶来,她便无碍了。 她张开嘴,忽觉后背那里仿佛被针扎了下,原本清醒的脑袋也变得浑浑噩噩,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鼓动着,恨不能将所有藏下的阴暗全部捅出来。 人生在世,就该这么嚣张恣意,她萧萍受了半辈子罪,就该为人上人! “杀林清?”萧萍冷笑一声,“她哪里用得着我杀,待新帝继位,就是她的死期!” 所有人都被这大逆不道的话给震住了。 付云奕意识到不对,正欲阻拦,就见站在萧萍后面的‘林君柔’已被吓白了脸,手上一松,那匕首坠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林君柔’眼角垂泪,恐慌的目光看向付云奕,然后莲步轻挪,扑倒他怀里,“付云奕,我害怕!” 付云奕的心快碎了,一身戾气尽散,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别怕,我在这。” “她看见了。”‘林君柔’的目光悄悄瞥向萧萍,“她忽然闯进我的房里,当时太子才刚刚离开,我还没穿好衣裳……你知道我是被强迫的,我不知道她是谁,我怕她会说出去,才想带她去找你……” 后面的不用说,付云奕就已经自动联想到了一切。 他一直都知道盛昭烬看不上林君柔,看得上,那才是高高在上的惠宁郡主。看不上,那就是床上的一个玩物罢了。只是在需要时装扮一番,摆在台面上,像是货品一般让人观赏。 付云奕明白,但他没有办法,安远侯府与太子是一道的,他只能装成瞎子,看不见心爱的女人被人欺负。 可如今她在向他求助…… 付云奕再看萧萍时,已满是杀气。 萧萍却根本感受不到,她仍旧猖狂,恨不能敞开内心,让所有人看见她成为人上人的样子。 “我没想杀昭国公,我只是杀了萧沧澜而已,谁让他命不好,非要在那时候回来呢。 谁知道他听见了什么,但凡有蛛丝马迹传出,昭国公势必就会盯上我,我怎么能让她看见我呢。 那萧沧澜就只能死了。” “哈哈哈……”萧萍仰天而笑,随即又冷下来,满是不屑,“我是太后宫中的嬷嬷,是奶过陛下的人物,他算什么,不过一个乞丐罢了,若非我当时实在困苦,饥不得食,又如何会收一个乞丐当儿子。 原本站稳脚跟就该丢掉的,谁知道我又病倒了,便只能将就用着……” 萧萍恶心的干呕起来,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他该死!他早就该死!若是陛下和太后知晓我有这么个儿子,如何能抬起头来!” 她张狂,她疯癫,她挥动着双手,仿佛面前跪着数不清的人。 然而旁人看她,便如在看一个疯子。 明月冷眼看着,倒是清楚是暗九给萧萍上了手段,她只是没想到这老妇的心竟黑成这样。 已有天禄卫上前将萧萍制住,戴上镣枷,让她无法挣扎。 付云奕一手抱着‘林君柔’,另只手则捏起一枚细针,头微垂,一双眼珠却已锁定萧萍。 暗九仍旧在啜泣,连声音频率都与林君柔分毫不差,藏下的眸子也已冷了下来。 下一息,付云奕手腕微动,细针射出,萧萍正张狂的挣扎着,露出一截脖子,正对准细针的方向。 只差豪厘,偏在这时,古风朔从墙上跃出,一枚铜钱被他射出,正好撞在细针上。 一声轻响,两物跌落在地,杀机散去。 古风朔一个闪身,已然出现在萧萍身边,内力鼓动,对着她几处穴位点下。 萧萍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充血混沌的双目逐渐恢复清明,脸色也肉眼可见的苍白下来。 刚刚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萧萍意识到了她犯了多大的错误,神情已然呆滞,心里盘算着解决的法子,眼神却瞥向古风朔,一时没有开口。 古风朔呵呵笑着,很是和蔼,“萧夫人神志被人控制,所言所行皆身不由己,不作数,不作数。” 明月却是火气压不住了,“我天禄司办案子自不会凭借一家之言,必是已证据齐全,足以定罪。萧萍杀子已是事实,用的是上不得台面的腌臜手段,已在她房间找到血迹。” 萧萍神情大变,骤然瞪向明月。 明月冷笑道:“都说虎毒不食子,但我却曾见过例外,那虎子娘瘸了腿,饿的皮包骨,幼虎不离不弃,结果便被虎子娘给嚼了干净,没多久那虎子娘便饿死了。 如今再看,萧沧澜早就知道你这养母是什么德行,所以才会留下证据,让人知晓你这恶虎都干了什么勾当。” 萧萍瞳孔皱缩,死死盯着明月,恨不能将她的嘴撕烂,被镣枷锁住的双手紧紧握住,指甲掐进掌心,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事情急转直下,连古风朔都禁不住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拦不住了。 稍稍侧头看向远方,好似在等着什么。 “押走。”明月向天禄卫命道。 天禄卫再次将萧萍押回队伍。 偏在这时,有人从远方行来,边跑边道:“守陵内侍求见陛下!太后凤体骤危!求陛下救命啊!”《 》 530-540 第531章 第 531 章 …… 太后病重的消息一路从京城的大街上传到皇宫里。 林清与李明霄正在书房里说话, 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沉默下来。 纵然有所预料,可当事情真发生时,仍旧让李明霄心情沉重。 他坐在榻上,手中端起的茶盏用力拍在炕几上, 轻呼了口气, 扭头看向林清, “阿清,你怎么看?” “这倒是能想通之前的消息为何奇怪了。”林清说道:“许清商送来消息, 可暗卫始终没有将人找出来。如今再看, 太后是故意让许清商发现替身,送来假消息迷惑我等。” “怪不得将整个大渊翻了一遍也不见她, 原来一直藏在皇陵里,把我们当傻子耍。”李明霄轻笑了一声,只是眸中凝重不见分毫消散,“她到底想做什么?” “能费这般大的功夫从我手底下把人弄走, 所求之事陛下真的不知?”林清手臂搭在几上, 目光顺着窗户望向外面。 太阳已经西斜, 阳光也随之昏暗, 看不见什么绿意,只见各处值守的禁卫, 比之前更加森严。 可再多卫士也拦不住皇帝的孝心。 太后回京已是事实,若可以,她真想路上就让人重病归西。 许清商也是个蠢货, 几次三番制造机会, 却频频失手。 林清暗觉可惜,如今倒也不好再动手。 太后这张牌用好了,便能让她与李明霄的关系更加紧密。 可若用不好, 那便是杀母之仇,分道扬镳。 林清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正在思索着,就见吴德海过来通报,说是明月来了。 林清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手放在案几上,“看来萧萍还是逃过一劫。” 李明霄没说什么,对吴德海命道:“让她进来。” 吴德海应命离去,不多会就带着明月走进来。 明月脸色很不好看,对林清和皇帝行礼后,把在会同馆外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才道:“那皇陵内侍报信后,萧萍突然说她曾侍奉过太后,知道如何治太后的病。 接着那盛太子便出现了,打着给太后治病的旗号把人带了回去,还说属下拦着就是不让陛下尽孝。 后来大理寺的章大人也到了,暗九示意属下收手,回来禀报后再议。” 话说到这,林清双眉微蹙,转头看向李明霄,发现对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章杰余这老小子藏得倒是深。 明月接着说道:“章大人作保,将人暂时搁置在会同馆内,后上书陛下,再做决断。” 话说得好听,若皇帝此时再杀萧萍,还不得被人宣扬成不喜太后。 仁孝二字压在上边,李明霄明面上绝不能动。 林清道:“也不是全无办法,可以让潜伏在里边的暗卫动手,我在外配合,成功几率不小,再把事情甩在盛昭烬头上。” 左右盛昭烬在此事上绝不无辜。 李明霄却不同意,“盛昭烬必定有所防御,也不知他藏了多少高手,若真动手,暗卫怕是要用命来填,朕也不放心你。” 林清当然知道此行危险,可不知太后算计会从哪来,提前把萧萍弄死会大大降低风险。 更何况她得报仇,为萧沧澜报仇,为顾春报仇,也为她自己。 林清压下眸间的情绪,尽管她很想,但是不行,有古风朔和付云奕在,想要悄无声息弄死萧萍的概率不大。 一旦闹出动静,后边就不好收场了。 林清道:“章大人平时虽奸滑了些,但也不像是会被太后拿捏的人物,怕是里面还有事情。不妨将英国公他们都找来,大家商议个章程出来,后面若太后真不老实,也有应对的法子。” “也好。”李明霄向吴德海报出一串名字,便与林清在此等待,又过了个把时辰,所有人一一赶到,直到深夜方才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倒是很平静,所有人都仿佛忘记这件事情,该做什么做什么。 但又似乎过于平静了,明明日光大好,已有鲜花初绽,身上的薄袄也换成普通长衫,可各家的宴请像是全部停下,大门闭紧,连往常旧友都不怎么联络了。 这份宁静又从权贵之家传到富户,又从富户扩散到百姓之家。 唯一如常的大抵就是朝会了,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早朝位置如常,只是靠后的位置多了数道倩影,身着改良的青绿朝服,发髻严谨,面容严肃,或老或少,立于百官之间。 林清又站在她那老位置上,只来得及粗略瞥上几眼,对这变化还是颇为满意。 虽说如今仍旧势弱,但饭要一口口的吃,口子给扯开了,也不怕后面不明朗。 只是如今仍不能完全撒手,把这条路完全让权贵给笼络住了。 她正寻思着,就见旁边连杰脸上带笑,很是春风得意的样子,不由问道:“连大人今日这是有喜事?” 连杰呵呵一笑,“哪有什么喜事,只是我家二娘今日初次上朝,我不过是担忧她不识规矩,寻思着让诸位大人照看一二。” 林清记得那个小姑娘,连家嫡女,连问之的小妹,好像叫连姝宁。 “连大人也是,这等好事也不早说,我若是昨日知道,好歹也带些礼物过来,连大人站在哪里?”林清假装没听懂连杰炫女的意思,转身往后面看,奈何密密麻麻都是人,任凭她眼神好也没法透过人群看到后边。 连杰抚须而笑:“是户部那边的,也不过六品罢了,勉强有个位置,在后数第二排上。” 这话也就是客气客气,又不是初一十五,能上朝的六品官必是身居要职。 说白了还是炫女,不止炫给他们,也炫给后边几排只能听不能插嘴的。 林清无所谓,但王大人就不乐意了,他哈哈一笑,“这要是说起来,我那孙女倒是早来半月,也站那附近,等会让她多照着些你家姑娘,保准不会闹出笑话的。” 这话明摆着说你女儿才来啊,我孙女半月前就在了,呵呵。 连杰笑容顿住,饶是他平时沉稳,这会心里也出了一点火气,“是比不得王大人儿孙众多,不过听说前几日王承文王大人那里又出了些事情?” 王尚当即老脸一黑,王承文就是宗正寺的,春华殿的乐器也好,盛国那批瓜果也罢,都是在他手底下出的事,虽说最后找到了细作,但王家也着实出血不少才将王承文给保下了。 林清也出了些力气,顺便敲了王家竹杠,闻言便当起和事老,“两位家中晚辈皆身居要职,才学气度俱是上品,若说什么照不照顾的,我看大可不必。” 她稍稍顿了下,“今日过来,我瞧外面花开了不少,待过几日不妨办场花宴,将朝堂年轻有为之辈聚在一起熟识一二。” 熟人好办事嘛,官员之间有几个少得了应酬的。 连杰点了点头,“也好,不如就由我家与王家出面吧。” 梯子都递过来了,王尚也不好端着,便应了一声。 三人重新站好,又过了会怀王才匆匆赶来,衣衫略有不整,头冠也有点歪了,额头大汗淋漓,站在林清旁边的位置,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整理衣服。 林清能嗅到怀王身上传来的酒气和胭脂香,那胭脂香气颇为浓郁,是春雨楼最近流行的‘醉花阴’。 林清看怀王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要知道这位的岳父就站在另一边。 她扭头一看,果真见到英国公的脸上已经隐有怒火。 林清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好在内侍传声已至,皇帝到了。 百官朝拜,山呼万岁,接着便没什么大动静了,能奏的都是些不大重要的小事,不一会就结束了。 正天殿内明明官员不少,却静的落针可闻,还不如早朝开始前热闹。 直至尾声,兵部尚书钱崇钧垂头走到殿中央,向皇帝拜下,道:“臣谨奏,太后銮驾距京城不足十里,明日便可回京,只是臣再三询问,礼部至今未拿出个迎驾章程。” 礼部尚书苏景雍一直在装鹌鹑,如今被点到头上才不得不站出来。 那是他不想做吗,实在是上过两次折子都被皇帝按下,他要是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他就白混这些年官场了。 但话却不能这么说,道:“非臣不安排,实在是太后凤体欠安,若仪式耽搁太久,恐于凤体不利,所以才不得已一切精简,只为快些迎太后回宫,安排太医救治方为重中之重。” 钱崇钧听这话扭头瞪向苏景雍,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总不能不顾太后凤体,非得把仪式搞得极为重大吧。 而后便听皇帝开口:“苏卿家所言有理,一切需以母后身体为重。” “臣遵旨。”苏景雍暗自松了口气,再拜后回到位置重新站好。 钱崇钧咬着后牙槽,也不得不跟着回去。 然而偏在这时,外面有内侍疾跑而入,与吴德海快速耳语几句,吴德海当即色变,又迅速来到皇帝旁边低声耳语。 他们的声音很小,但林清站的近,耳力也非寻常人可比,还是捕捉到大部分话语。 ——太后已至城外。 第532章 第 532 章 …… 太后提前归来, 这种事无法瞒住,李明霄当即退朝,又亲点几位众臣与他一同前往宫门迎太后鸾驾。 林清自然也在其中,直到宫门前, 她算是明白太后为何会早一天到来了。 她没带仪仗, 一切从简, 就躺在一辆马车里,且只有一辆马车, 配着三两个骑快马的内侍。 的确够快, 但也极为寒酸,不过配着之前病重的消息, 又自有一番合理。 接驾的诸位面面相觑,谁也没敢说话,远远站开,也算是全了皇家脸面, 只留皇帝一人站在马车旁说话。 车门开着, 有一道厚帘, 太后在车里, 皇帝在车外,几句话, 却没多少人听见说了什么。 而后亲自将太后送回住处,只是当太后从车上被搀扶下来,方才发现此处的匾额竟被换了, 上书“长寿宫”三个字。 太后身着一袭素色衣裙, 颧骨因清瘦过于突起,乍一看多了几分刻薄。 她倚在如今伺候她的大宫女灵秀身上,原本苍白的脸色愣是气出一点血红, “哀家离开才多久,陛下这是连牌子都给哀家摘了!” 李明霄立在太后身旁,淡声道:“母后此言差矣,实因母后生病,朕方才换个更吉利的名字,祝福母后长命百岁。” 太后沉下脸,“陛下当真孝顺。” “都是朕该做的。”李明霄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如今见母后身体大好,想来这长寿宫的新名也是极好。” 太后哼了一声,由灵秀扶着走进长寿宫内。 早有皇帝吩咐,长寿宫内早已焕然一新,连太监宫女都换成新面孔。 太后冷眼瞥过,搭在灵秀臂间的右手紧紧握住,长长的指甲仿佛穿透布料,扎透灵秀手臂的嫩肉。 灵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却不敢露出半分痛苦,直到扶着太后坐在榻上方才隐秘的呼出一口气,袖子已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太后见宫人搬来为皇帝搬来坐椅,轻笑一声,“陛下当真好手段。” 李明霄却没有回话,对下面的人命道:“来人,将那乱传话的内侍拖出去砍了。” 太后猛地一拍扶手,怒道:“哀家刚回来,陛下就要见血?” 李明霄仍旧眉眼淡淡,“那内侍竟谣传母后身体病危,只斩了他已是为母后积福了。” 太后是不是真有病,大家伙都心知肚明,只是借口撒出去,就得有个回收的法子。 太后不是想回来? 行啊,伺候的下人是新的,外面值守的侍卫加倍,让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 既然想住,那便住着吧。 太后冷眼打量着皇帝,像是在确认什么,许久方才收回视线,斜倚在榻上,仿佛此时才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虚弱,“才多久不见,陛下这性子变得哀家都快不认识了。”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遇见多了,若还不长记性,朕这皇位怕是已经换人来坐了。”李明霄迎上她的目光,“母后,您说呢?” “这位置该是谁的自然就是谁的,陛下何须妄自菲薄,只是先人有云,亲贤臣,远小人。奸佞之臣只知阿谀奉承,贪权弄势,陛下也需擦亮眼睛,莫要拿这种人在朝堂搅风搅雨。” 太后说着,视线却意有所指落在林清的脸上,也不收回,瞳孔微微下垂,就那么看着,像是在看一件无足轻重的玩意。 连杰王尚等人也在,也难免随之瞥了眼林清,又迅速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就是那耳朵一双双的都立了起来,想看看林清怎么回话。 如今这宫里看似平静,却也只是看着,内里怎么回事,他们这些高官之人自然都十分清楚。 于是很多事都得重新评估。 但林清压根就没打算回话,太后又没指名道姓的,这点面子皇帝自然会替她挣回来,没必要亲自下场。 果然,皇帝便开口了,“朕的朝堂皆是栋梁之辈,此番与朕过来的更是其中翘楚,尤其昭国公最近更是破获一起重案,抓住几个隐藏极深的细作。” 说到这,他眸中多了些许笑意,“母后可知那个太庙令张望,谁能想到他竟也有不妥之处,被抓之后急于逃跑,一头栽进火里,把自己给烧死了。” 太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陛下的翅膀硬了,哀家的话便也如那耳旁风一般。罢了,哀家既是回来治病的,还得让太医瞧瞧。” 她顿了下,“对了,盛太子那边给哀家递了信,不是有个人对哀家的病也有些办法么,一同带过来吧。” “也好。”李明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反对。 早前他与林清便商量过,便先依着太后,看看这几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如今能站在这的皆是心腹,即便有什么事情也能立即控制事态。 他余光悄悄瞥向林清,便见她微不可寻的点了下头。 殿内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却各有各的盘算。 林清对皇帝的表现还挺满意,皇帝重情,就怕捧着那点母子之情不撒手,以至坏了后面的安排。 太医院距离最近,来的也最快,一共来了两位,一位姓罗,另一位则是之前见过的纪太医。 都没什么名气,一看便知是被推出来挡祸的。 两位太医行过礼,罗太医后退半步,将主场递到纪太医那。 那么多人盯着,纪太医也只能硬着头皮给太后诊脉,片刻后起身,寻思了一会,道:“太后乃是忧思过重,待开过药方,静养一段时间便是。” 所谓忧思过重说白了就是万能病,进退皆有说辞。 也可以说压根没病。 太后冷笑一声,“你这庸医,看不出就看不出,糊弄到哀家这里不是。” 纪太医当即脸上一白,连忙跪在地上,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请罪。 太后确实没病。 正在这时,萧萍到了。 盛昭烬没来,只让两名侍卫护送萧萍入宫,而后便离开了。 萧萍身着一身青色布裙,头发已经染黑,规矩的梳成发髻,后背挺直,与宫中女官的规矩分毫不差,直到太后身前跪下叩首。 “奴萧萍叩见太后!叩见陛下!” 李明霄端起一边案几上的茶碗,也不喝,只是捏着茶碗盖拨弄着飘起的水雾,仿若没看见跪在那的萧萍一般。 太后坐直身体,面上终于多了一抹堪称真心的笑意,“多少年没见你了,快快免礼。” 说着她稍稍抬起手。 萧萍连忙几步来到太后旁边挤开灵秀的位置搀扶着那只手,“奴婢身在宫外,日日为太后祈福,只盼太后身体康泰,今日再见太后凤眼,奴便是死也甘愿了。” “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的忠心哀家也清楚。”太后幽幽叹了口气,仿若回忆起以往岁月,又低咳几声,食指在额头轻轻点了点。 她接着说道:“年轻时便有旧疾,还是你为哀家调理的,之后再无发病,可最近不知是何原因,竟又开始头疼起来。” 萧萍板起脸,紧张又严肃的盯着太后的脸看了会,又像模像样的思索了一会,最后下了结论:“太后确实凤体有恙,但病症不在身,而是在心,若想痊愈,还需一些清心养神的方子。” 语罢她走到桌前,提笔写下一个方子,待稍稍晾干拿来给太后过目。 太后粗略看了眼,满意点头,“上次便是吃这方子才好的。” 她将方子递给两位太医,“你们也瞧瞧,开开眼。” 罗太医连忙接过,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字,赞道:“如此奇方,臣当真是头次见,妙!妙啊!” 纪太医仍跪在地上,又从罗太医手中接过方子,顿时愣了下,“茯神一两,远志六钱……这不是玉露养神茶?” 话音未落就见太后已冷下脸,连罗太医看他都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 李明霄却是笑了,“纪太医医术精湛,确实不错,既然母后这里已不需太医跟着,你与罗太医就退下吧。” 纪太医悄悄松了口气,立即谢恩离开。 太后冷哼一声,“办不好差该罚,办得好那便该赏。那两个太医连个方子都不会看,合该退位让贤,得罚。萧萍能看出哀家这病的根本,又能给出合适的方子,那便该赏。” 萧萍便是再能沉住气,这会也是脸色泛起潮红,立即跪在地上,等着太后后面的话。 “便赏……” “母后不可。”李明霄却直接打断了太后的话,“萧萍杀子,证据确凿,若赏了她,又让他人如何自处。” 话音未落,萧萍已猛然抬头,一双眸子如饿狼般盯着皇帝,恨意犹如实质。 直到一直站在皇帝后面的吴德海大声呵斥:“大胆!谁许你这奴才直视龙颜的!” 萧萍恍然回神,重新将头压下。 太后终是冷下脸,“陛下这叫什么话,萧萍向来心善,如何会做那杀子的勾当,更何况她未曾成婚,又哪来的孩子?” “萧萍离宫之后很是落魄,险些饿死,便收了一乞儿为义子,名萧沧澜。”林清缓步上前,停在萧萍旁边,接着说道:“此案由臣所破,证据确凿。 萧萍与货郎谭山合谋,将萧沧澜骗至房内,而后用宫中秘术,将萧沧澜骨骼敲碎,又不留一滴血迹,让其装入箩筐,直至运至西郊破庙,投入井中溺毙。 人证物证俱在,萧萍行皮包骨术的工具也已在附近一处废宅内找到,之前更是亲口承认罪行,已无疑点。” “大胆!”太后脸色已经有些难看。 李明霄道:“母后息怒,气坏了身体就不好了,而且昭国公所言并无错处,杀人便是罪,更何况还是虐杀,若赏了她,便是不妥。” 林清与李明霄对视一眼,纷纷垂眸掩住笑意。 任太后演了一通戏,结果该怎么样还是该怎么样,若想借此抬举萧萍,太过于笑话了。 萧萍的罪名根本无法洗掉,如今再看,便跟看个笑话似的。 太后瞥向萧萍,没有说话。 萧萍却忽然明白过来,猛地一头磕下,“萧沧澜是奴所杀,但其中却有事情,并非如昭国公所言那般!” 太后嗯了一声,“那你说说怎么一回事?” 萧萍道:“萧沧澜乃是乞儿出身,奸懒馋滑,盗取奴仅剩家财,使奴险些饿死,之后但凡奴身上有些钱财都会被他索去。 那日他归来要钱,见奴与货郎说话,便诬陷奴的清白,还威胁若不给钱,便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谭货郎有家有业,奴亦是青青白白,一步踏错,方才不慎杀了他。” 林清都禁不住看向萧萍,这么大一盆脏水说泼就泼,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愧是太后宫里出去的。 太后却是立即将话接了过去,“竟有此事!”她看向一旁的皇帝,“此事事出有因……” “太后此言差矣。”林清径直打断太后的话,也不在意太后怒火升腾的目光,“萧沧澜在昭国公府办差,每月发放月俸皆有记录,其中大半都会交于萧萍,不说旁的,单萧萍这乌黑发髻,每半月就得染上一次,何首乌可不便宜。” 可以说萧沧澜的月俸有大半都花在萧萍的衣服饰品和头发上。 这会可没后世那些技术,染发的药材可不便宜。 头发藏不住,萧萍顶着一头发黑四处走,那就更藏不下了,事实就摆在那,由不得她狡辩,刚刚那般话轻而易举便被推翻。 萧萍一张脸难堪至极,没有说谎被拆穿后的惶恐,反而是目的无法达成的恼怒。 “行了!”太后不耐烦道:“父母杀子,刑罚如何?” 林清道:“父母杀子归为不睦,徒一年。” “那便这么罚吧,不过萧萍救治哀家有功,足矣抵免这一年刑期。” 林清摇了摇头,“不妥。” 太后看她的目光已经格外冰冷,“哪里不妥?” 林清道:“徒一年指得是父母因由杀害亲子,但萧萍与萧沧澜并无血缘关系,量刑需加一等。 而萧萍收养萧沧澜时,萧沧澜年岁已大,萧萍未尽抚养之责,反而是萧沧澜一直反哺,加之萧萍杀人手法极为恶劣,根据大渊律例,可归至普通凶案一类。” 她瞥向地上的萧萍,“按律当处以腰斩。” 此话一出,萧萍与太后齐齐瞪向林清。 萧萍震惊又愤怒,亦有恐惧掺杂其中,整张脸都仿若抽筋一般扭曲着。 太后亦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清,是个人都看出她在保萧萍,一个奴婢罢了,怎么堂堂国公就不啃撒嘴呢?难不成看出什么了? 第533章 第 533 章 …… 事已至此, 李明霄为此事下了最后定论,“来人,将萧萍收监,择日问斩。” 有两名禁卫应声而入, 一左一右扣住萧萍的胳膊向殿外行去。 萧萍这下是真的慌了, 她拼命挣扎, 然而任凭她力气再大也无法与禁卫抗衡,被拖着往殿外走。 她用尽力气扭头盯着太后, 似是在问为什么不救她。 太后却没看她, 双目微垂,一张脸如有阴云环绕, 不曾看她一眼。 这态度仿佛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一切已成定局。 萧萍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呆滞。 她年轻时的确是在太后身边伺候,那时的太后还是皇后,她能脱颖而出凭的就是足够狠辣。 她能面不改色的将人的骨头一点点敲碎而不弄出一点血气。 贵人惩戒, 讲的便是一个雅字, 见了血便不吉利了。 她因此术极受太后喜爱, 直到太后想要一个孩子。 萧萍知道这是个机会, 便主动请求离宫怀上孩子,可孩子还未出生, 太后便有孕了。 一个机会没了,但另一个机会又出现了。 她主动服下催产药,再亲手将那个婴儿丢进粪桶溺死, 而后重新入宫, 理所应当的成为太子的乳母。 却终究错了一步,被赶出宫,蹉跎半生。 所有的苦难充斥着萧萍的脑子,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萧萍只觉浑身似乎都被点燃一般。 “我不服!我有事要报!事关陛下!” 萧萍嘶吼着,双眼因用力过猛而凸起,声音在殿内回荡,久久不散。 所有人霎时间看向她,连押着她的禁卫都下意识停了下来。 萧萍推开禁卫,踉跄着跑到太后面前,重重跪下,“奴当年甘愿离宫乃是故意为之,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太后面前说出实情!” 皇帝也放下手中拨弄的茶碗,太后脸色更加难看,再想喝止,已经来不及了。 萧萍的话一句接着就一句的蹦了出来,“奴为陛下乳母,自陛下出生便有奴婢抱着,奴曾确认过,陛下左掌位置有一颗小痣,可当陛下被抱去清洗,归来时,那左掌的小痣便不见了!”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贯耳。 所有人瞬间脸色大变,不论高官还是宫人通通跪在地上,额头死死贴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李明霄陡然看向太后,就这么瞪着她,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半个字。 他本以为闹成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已很是难看,不想为了旁人,太后竟连这种脏水都能泼到他的头上! 李明霄气的浑身发颤,一双眼死死盯着太后,却不知到底该怎么表达他的愤怒和心寒。 直到手被另一只手托住。 不用去看,他便已清楚这是谁的手,就像终于找到归处,心也有了托底的地方,所有的情绪便找到了出口,重新被他掌控。 这时反倒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林清也懒得避讳,将李明霄的手轻轻放下,又将茶杯重新塞到他的手上,连眼神都懒得给萧萍一个,“陛下何必跟个奴才计较,萧萍连儿子都杀,她的话又如何能让人信服,怕是太后都被她蒙蔽了。” 太后额头青筋微跳,忍了又忍,才勉强让语气平稳下来,找补道:“这老奴应是求生心切,方才胡言乱语,确实需要罚上一罚。” “奴有证据!”萧萍说道,大概是因为已经说了出来,这会反而平静下来。 “太后生产时有内侍省派来的稳婆和医女,她们必然见过婴儿左掌上那颗痣,若太后不信,尽可寻人来问,此乃其一。” 她扫了眼后面的几名高官。 大概是刚刚过于震惊,这会众人反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仍旧垂着头,恨不能把一双耳朵彻底堵死。 但她知道所有人都在仔细听她的话,不会错过每一个字。 她心中底气更足,弯下的腰背也重新挺直。 萧萍接着说道:“其二,若要替换,自然也得有个婴儿,宫中守卫森严,不可能让人夹带婴儿入宫,所以那个被替换的婴儿从一开始就在宫里,太后身边曾有一位大宫女,名知雁。” 李明霄看向太后,“太后宫中可有这一名宫人?” 太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带着几分疲惫,“知雁乃是同哀家一同入宫的,也在哀家身边侍奉多年,只可惜不识抬举,弄坏了东西,被一通乱棍打死,算算时间,也有二十几年了。” 她看向萧萍,话锋一转,“你是说是知雁与人私通,生下一个孩子?” 萧萍道:“是,与知雁私通的便是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李德旺,奴曾亲眼见过二人在园子里幽会。” “你是说知雁与李德旺对食,并且生下一个孩子?”太后气愤的一掌拍在扶手上,“他二人都在哀家身边,若说他们对食尚有可能,可诞下子嗣,绝无可能!” “太后若不信,知雁一人必然无法产子,而且女子孕期漫长,不可能完全隐藏下来,与她同住之人必然知情,只要找来一问,便可知全情。再者说,只需找到李德旺……”萧萍悄悄的瞥了皇帝一眼,“滴血验亲,一试便知。” 太后蹙起眉,“李德旺十年前便病逝了。” 萧萍道:“找来骨头也是一样,民间有人寻亲,若亲人亡故,便将血液滴入骨中,若能被骨头吸入,与滴血认亲乃是一样的。” 太后犹疑着,目光不断瞥向李明霄那张脸,许久才像是下定决心,稍一摆手,便有人出去安排了。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李明霄看向林清,便见林清微不可寻的点了下头。 话说到这份上林清算是明白对方打的什么算盘了,幸好逼着萧萍此时将事情揭发出来,若换个更大的场合突然发难,那便是真大麻烦。 林清余光扫过太后的脸,就见太后眼尾下沉,明明眼中带怒,却故作平静。 想来萧萍突然发难,太后也很是恼火,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戏唱下去。 林清略一思索便已经站了出来,“其实也不用那般麻烦,只要太后与陛下滴血验亲,不是就能说明问题了。” “大胆!”太后厉声呵斥,“陛下当真是把你惯坏了,哀家与陛下尚未发话,谁许你开口的!” 李明霄骤然起身,冷着脸将林清拽到身后,道:“阿清自是替朕说话,太后若看不惯她便是看不惯朕,既看不惯朕想必这宫里待着也不舒坦。 既然待的不舒坦,朕不好气着太后,不妨移驾行宫,待将身体养好便回去为父皇守陵吧。 父皇前日还曾托梦于朕,言明对太后甚为思念。” 太后好悬一口气没提上来,认真的打量着皇帝的脸,如同咀嚼一般缓缓吐出一个个字,“陛下当真是出息了。” “左右这会也是空等,不妨验上一验,朕也想知结果如何。” 太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好。” 大宫女灵秀立即离开,不多会端了一个托盘回来,托盘上放着一碗清水,还有两把小巧的匕首。 其实事情发展至此便已如闹剧一般,此处仍有宫人官员将近二十人,若李明霄此时收手,随便寻个由头将事情扣下,谁都说不出什么。 他是皇帝,他信林清。 李明霄拿起其中一把匕首,在指上轻轻一划,一滴鲜血滴入水中。 刚刚退下的两位太医又被找了回来,纪太医忙为他包扎伤口。 托盘又被端到太后面前,太后拿起另一把匕首,看都没看李明霄一眼,割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 两滴血液在水里打着转,却是泾渭分明,谁也容不下谁。 太后沉默了,李明霄也呆愣的没有说话。 似乎这结果是早已定下的,又总有一些希冀藏在里面,直到此时才被摔得粉碎。 灵秀端着碗在诸位大臣面前走了一圈。 大将军王尚、左相连杰、英国公陆云举…… 众人便是再不想看也得硬着头皮看上一眼,而后肝胆俱颤,纳头便拜。 这一会时间,整个长寿宫的正殿就只剩下脑袋叩在地板时发出的声音,一下连着一下。 “行了!听得哀家心慌,天又塌不下来,急什么!”太后说着,但看李明霄的目光却越来越冷,“灵秀,去看看人都到了吗?” 灵秀再次离去,又过了一刻钟才匆匆返回,“禀太后,人原本都在宫里,都到了。” “宣吧。” 不多会,两名老妇便被带入殿中。 两人衣着光鲜,明显在宫里过得极好,一头白发也被梳的很是规矩,一入殿门立即跪下叩头行礼,直到太后一声免礼,方才起身站好。 太后随手指了其中一个,“哀家记得你。” 被指的老妇身材丰腴,面容柔和。 她跪在地上,“奴温清,正是当年为太后接生的医女。” 太后问道:“陛下当年出生,手掌可曾有痣?” 温清犹豫片刻,道:“二十几年前的事情,奴有些记不清了,但依稀记得陛下刚出生时身上带血,左掌上的确有一点黑渍,但清洗后便不见了,奴便以为只是沾染的血迹,并未太过在意。” 太后看向另一名老妇,“你是知薇?” 老妇很是削瘦,后背佝偻,面容也略显苍白,嘴唇却是一片青紫。 她跪在温清身边,“奴智薇,给太后请安。” 太后直直的盯着她,“哀家记得,当年便是你与知雁住在一起?” “奴招!奴全招!”知薇再次叩头,“当年李公公看上知雁,时常私下与知雁幽会,不知何时,知雁便开始呕吐,奴催她去找太医看看。 但知雁却忽然跪下求奴帮她,说她……她有孕了。 她说李公公并非是宫中净身的,竟又……长出了一些。 奴也很是慌乱,但也惧怕被此事牵连,便只能硬着头皮帮她。” 知薇悄悄瞥了一眼皇帝,却什么都没看能看出来,“那时太后也在孕期,吃食方面都是奴与知雁负责,奴便偷偷藏下半份送予知雁,白日里在帮她将小腹勒住。 好在知雁瘦弱,又不显肚,总算蒙混到七八个月大。 那时太后恰好已经满月临盆。 知雁悄悄藏下一碗催产药回到房中服下,大抵是孩子不足月,竟比太后先小半个时辰将孩子生下。 当太后产下皇子,温医女将其抱给奴用温水清洗,可奴到了后屋,方才发现知雁竟用食盒将那个婴儿给装了过来,并将两个孩子对调。” 知薇浑身发颤,“知雁威胁奴,若敢说出去,奴也得死,奴当时害怕极了,不敢声张,只能看着知雁将皇子装入那食盒内带着离开……” 太后脸色发白,仿佛此时才肯相信这是真相,“哀家那可怜的孩儿被那个贱人藏在哪里?” “奴后面去看过,被埋在冷宫西北角的一棵老榆树下。” 太后浑身一震,按着额头倒在榻上。 “太后晕过去了!”灵秀惊叫着将太后扶起,罗太医连忙上前探脉施救。 不多会,太后悠悠转醒,泪水一滴滴顺着脸颊流下,“还不快去看看,看看哀家那可怜的孩儿是不是在那里……” 这次去的人快,回来的更快,捧着一个已经腐朽的木盒子,里面有一具小小的尸骨。 骨骼已经不全,但依稀能辨认出颅骨和两块腿骨的形状。 太后再次晕了过去,但这次醒的更快,捧着那木盒,泪水一滴滴落下,当她再看李明霄时,便如看待仇人一般。 这时,李德旺的骨头也被送到了。 大抵是刚被挖出来的原因,骨头上还能看见细微的土壤,就被一块布随意包着,被一内侍送到皇帝面前,“陛下,请吧。” 李明霄的目光落在那不算大却极为残破的木盒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碎裂的木渣混杂着骨头碎片,刺的他心口生疼,却又在片刻后化为一种如坠冰窟的麻木。 唯有手上端的那碗茶水还有一丝丝热气,让他仍有些许甚至,不至于被活活冻死,也不至于被怒海吞噬。 焉能不怒! 李明霄冷眼瞥过眼前的内侍,发现此人正是送太后回宫的其中一人, “拿刀来。”他的声音比寻常低了几分,带着沙哑,却字字清晰。 林清从袖间取出一把贴身存放的匕首放在李明霄的手里。 这里的东西有些脏了。 太后看在眼里,嘴里咕哝了一下,又将那些斥责的话给咽了下去。 李明霄握住刀柄,能感受到上面还未消散的体温,也终是让他在这出闹剧里继续演了下去。 他再次割破手指,鲜血涌出,落在那截不知从哪摘下的骨头上。 “吸了!吸进去了!”萧萍忽的大叫。 更多的血液顺着骨骼滑落,也确实有一些肉眼可见的融入白骨。 这一幕讽刺又荒诞,有人高兴,有人躲闪,有人拼了命的磕头,生怕慢一点就死无全尸。 太后没在看着皇帝,目光转向几位大臣,“王大将军,你说此事该当如何?” 王尚却险些被口水呛死,他倒猜到太后为何让他说话,朝堂属他资历最老,三分之一的兵力握在王家手中,若真要谋逆,说动他比任何人都有优势。 但他不傻,眼下看似一切皆被太后掌控,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禁卫仍旧在皇帝的掌控里,天禄司也被林清捏在手里,而他们皆身在皇宫之中,若有一丝不对,那出去的或许便是一具尸体了。 看不清形势的妇人,又如何值得他王尚赌上王家性命! 王尚当即跪拜,“不过些许下人,几个伪证,便想污蔑皇家血脉,岂非可笑!王家忠心,日月可见,请陛下明察!” 太后的目光陡然凌厉,如针如芒,刺向王尚,“王大将军这般说,又置哀家那早亡的孩儿于何地!” 王尚不言,只是跪着皇帝。 李明霄亲自将王尚扶起,“王家忠心朕自然知晓。” “谢陛下体恤!”王尚老泪纵横,退至一侧。 李明霄转身睨向太后,“太后还有何话说?” 太后被气的险些扭曲,“证据确凿,你就是个奸生子,平白占了哀家亲儿的位置,扰乱皇家血脉,哀家若要容你,日后还有何脸面去见先帝!” 李明霄踉跄半步,本以为已经跌到谷底,可如今再看,却不如那句奸生子来的更让人心痛和愤怒。 但……只是这样吗? 李明霄看向林清。 林清会意,缓步来到殿中,直言道:“眼下并无证据证明陛下血脉有异。” 太后哼了一声,目光如箭,“你是瞎了不成,他的血与哀家并不相融,反而融进那太监的骨头里,有萧萍、温清与知薇为证,连哀家那可怜孩子的尸骨都被找到,即便你昭国公名声过人,还能把死的说成白的不成!” “臣倒没那本是,只是这些所谓的证据和证人,在臣看来,处处都是漏洞。”林清指向那木盒骨头,“论起木材,民间常以松、杨、榆为主,宫中也时常使用,但大多为寻常宫人。 知雁乃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她若用这样的木材制成的食盒进入太后寝宫之中,且不论她是如何隐盖婴儿哭声的,单这盒子就立即会引起宫人猜忌。” 王尚立即上前,将那装着尸体的木盒掰下一块,仔细观察其中纹理,点头确认:“这盒子却是榆木所制。” 萧萍急道:“许是知雁换过孩子,怕人看见特意换了寻常食盒掩饰!” “也有这个可能。”林清颔首,从容承认,而后伸手指了指那盒子里几块尚算完整的骨头,“刚出生的婴儿生不出硬骨,若在地下埋了二十几年,便真只有一捧黄土。 可再盒中尸骨虽说不全,头骨及腿骨却清晰能够分辨,便代表这孩子死时已经长出硬骨,那至少也要五月往上了。” 林清眸光淡淡,平静的扫过太后和仍跪在地上的几位证人,“是找不到合适的,所以才找到这么一具勉强糊弄下吗?” 这话让太后的脸色极为难看,萧萍愣住,温清和知薇则心虚慌乱的垂下头,根本不敢去看林清的眼睛。 李明霄的满腔怒火再次平静下来,一双眼如扎根般停在林清的脸上,心里。 林清轻轻拍了拍衣裳,将刚刚起身时带起的一点褶皱抚平,“萧夫人怕不是又要说,那个知雁担心意外,特意把替换下的孩子养到五个多月才埋入地下吧?” 萧萍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谎是扯不下去的,知雁和知薇两就是两个小姑娘,若真偷藏一个孩子,不用半月就得被人发现。 哭声、屎尿、奶腥味,在民间都未必能藏下去,更何况是在人多眼杂的皇宫大内。 就是李德旺真与知雁有些首尾,他也兜不住这么大的事情。 萧萍嘴硬道:“虽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但滴血认亲的结果还在,所有人都看着,昭国公还想狡辩不成?” “这个啊,那我的确有话要说。”林清拍了拍手,立即有数名禁卫走入殿中,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摆着一个瓷碗,碗中盛着小半碗清水,还有一个,则是两块白骨。 走在队伍最后的则是太常寺少卿,王尚的儿子王承文。 王承文很是茫然,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被叫到这里,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有所察觉,一颗心也随之高高悬起,直到看见王尚才算安稳了些,连忙来到王尚身边跪下,给太后和皇帝请安。 林清指了指前面三个禁卫端的那碗清水,“还望王大将军和王大人帮个忙。” 王尚会意,立刻拿起匕首割破手指,在每个碗里滴入血滴,而后抓过王承文的手,同样割破指腹,将血滴分别滴在水中。 两滴血珠在水中凝滞,却如刚刚太后与陛下的那碗清水一样泾渭分明,未曾融合。 王尚都愣了,下意识打量起自己疼了几十年的老儿子。 王承文也傻眼了,呐呐开口:“爹,我真是你儿子啊……” 王尚瞪了傻儿子一眼,不由看向林清,“还望昭国公解惑。” 林清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难事,第一碗水里加了盐,第二碗放了石灰,第三碗加了几滴醋水。” 她看向众人,“王大将军与王大人是否为亲子,不用再来证明了吧?” 连杰也终于开了口,道:“自是不用,王家父子相貌如出一辙,一看便知。” 林清拿过匕首,慢慢割破手指,将血滴在第四个碗中,而后看了看王尚。 王尚刚要上前,李明霄却已快了一步,将血液滴在水中。 两滴鲜血一入水便散开了,合成一团浅淡的粉色。 “融了!”王尚瞪大眼睛看着水里的变化,“这又是何故?” 连李明霄也诧异的看向林清,用目光询问。 “加了点白矾。”林清从纪太医手中接过棉布,却并不使用,任由血液继续流着,“都是些鬼蜮伎俩,骗人的。实际上血容不容,往水里面加点东西就能达成,即便不加东西,亲父子也有照样无法融合的,诸位不信大可去试。” 她走到最后一个托盘前,抬起手,让血液滴落在两块骨头上。 都是巴掌大小,一块洁白如雪,一块透着暗淡的灰色。 林清道:“骨头能否吸收血水,看的也不是亲缘关系,看的是这骨头死了多久。 血说白了也是有大量水分在里面的,新鲜的骨头不缺水,便不会将血水吸进去,但死的太久,骨头便没了那些水,自是会吸收外面的水进行补充。” 她说到这难免顿了下,实际上这解释也不怎么准确,可对上这些人,她若解释骨骼结构风化之类的,他们大概率也听不懂。 看那新鲜骨头上的血水流下,灰色骨骼上的血水已渗的干净,便也不用解释了。 她看着众人呆愣的看着两块骨头的变化,最后说道:“这是两块猪骨。” 此言一出,犹如雷击,不但众人不敢置信,就连太后等人也是脸色大变。 如此一来,所有的证据便真的站不住脚了。 尸骨不对,滴血认亲也有问题,最后剩下的也不过三个证人罢了。 可三个下人空口状告主人,尤其这主人还是当今天子,已经可以拉出去诛九族了。 “这不对!这不对!”萧萍忽然暴起,如疯子一般指着李明霄尖叫:“他的确不是太后的孩子!他不是!” “大胆!竟敢质疑陛下!如此恶仆,该杀!”林清单手抽出禁卫腰间的腰刀,一刀斩出,刀光准确划过萧萍的胳膊。 下一刻鲜血飞溅,断臂滚落在地,转了几圈,停在太后脚下。 “啊!” 殿内响起尖叫,顿时乱做一片,萧萍的惨叫反而被掩盖住了。 林清再次挥刀。 手、臂、脚、小腿、膝盖…… 鲜血和断肢散落一地,混乱的殿内重新陷入某种安静,所有人躲得远远的,看着眼前极为血腥的一幕。 连太后都躲开了,一张脸苍白如纸,看林清的目光犹如恶鬼一般。 林清却并不在意,萧沧澜是顾春的徒弟,便也是她的人。 她忘不掉萧沧澜看她时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忽略不掉那些好似刻入骨子里的崇敬,更忘不掉他是在如何痛苦绝望下存留证据,将真相送到她的手里。 她算不清萧沧澜碎了多少骨头,但萧萍能碎多少,便看她手中的刀有多快。 最后一刀,她砍下萧萍的脑袋。 然后用刀将满地的碎肢往一起堆了堆,发现实在堆不起便放弃了,扭头对边上傻眼的禁卫道:“待会找个盒子装上,送到天禄司衙门里交给周虎,碾成碎泥,拿去喂狗。” 那禁卫看了眼林清仍旧干净如初的衣服,又看了看这满殿的血腥,不禁咽了口唾沫,连向上封询问的念头都不敢升起,忙出去找盒子装东西了。 林清并不介意,将刀丢在一边,对李明霄道:“陛下,此间事了,不如回去再行商议吧。” 李明霄嗯了声,便踏着那些血腥走过,嘴角微微翘起,只觉一身轻松,连愤怒都仿佛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有些东西经历一次,便会令人茅塞顿开,明白更多道理。 这些人重要吗? 并不那么重要,包括那高高在上被称之为母亲的人。 第534章 第 534 章 …… 萧萍的尸体被禁卫装进盒子捡走, 只留下满地血腥,作证的知薇和温清被吓的面色惨白,眼神慌乱。 太后的神情同样也不大好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宫人拎着水桶冲洗地面。 可那股浓稠的血腥气却已黏在这间屋子, 无法散去。 谁能想到林清竟然真敢提刀在皇帝和太后面前杀人呢, 还是用如此惨烈的手法。 “当真是立威立到哀家头上了。”太后语气幽长, “好一个皇帝,好一个昭国公啊!” 没有人敢回太后的话, 满地涮洗的宫人更加用力的搓洗血迹。 再远些便是不知翻了几倍的禁卫。 …… 林清与李明霄来到书房, 挥退几位大臣,屏退宫人, 只留吴德海在跟前伺候。 李明霄走到书案前坐下,拿起笔沾了点墨汁,落在纸上时却又停滞下来,墨滴自笔尖滴落, 在纸上留下一滴墨痕。 吴德海上前伸手取纸被他挥开了。 李明霄放下笔, 将纸团了团握在手心, 却没扔出去。 似是又思索了会, 他才抬眸看向林清,“你说这次……我们赢了吗?” 林清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 端起案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往大了说确实赢下半子,萧萍这一步棋虽说漏洞百出, 破局容易, 但那要看放在哪。” 她放下茶碗,叠起腿,一手搭在几上, 看向李明霄的目光多了一抹凝重,“如今已是三月,下月就是夏至祭地,到时场上人可不少,若萧萍在那将这场戏唱出来,我们便会陷入被动。” 人多口杂,无法封锁,到时皇帝为奸生子的消息便会彻底传开,即便他们拿出证据证明此事是假的,也不会有多大作用。 到时若再有人推波助澜,便给了某些人起兵造反的理由。 自古以来要做什么事情首先得名正言顺。 要出兵,得师出有名。 要当皇帝,得先有皇家血脉。 要不然便是乱世,能者居之。 林清道:“咱们这一步也算阳谋,太后已经察觉,只是萧萍看不到那么远,又拿不准太后心思,方才着了道。 但想来盛昭烬那边应该有所察觉,所以未曾与她一同入宫。” “这也算是好事,若盛昭烬搅合进来,今日说不准会是什么局面。”李明霄轻轻一叹,右手握紧,掌中的纸团发出难听的撕拉声。 他喉结滚动,“你说……” 林清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顿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那些话虽不是真的,但……也不全是假的。 经我手下刑讯的犯人不少,哪些人说的是真话,哪些人又说了谎,看上几眼便能猜个大概。 萧萍三人说话时我仔细辨认过,言之凿凿,很有几分底气,即便话中有假,也定有真话藏于其中,并且不怕被我查到。” 声音落下,书房里便沉寂下来。 有些事以前看不明白,但经过今日的遭遇,有那么一个荒诞的猜测还是能站住脚的。 李明霄整个人犹如失了魂,他自然明白林清的意思。 哪有亲娘不疼儿子的,哪有亲娘这么往儿子身上泼脏水的,若非亲子,那便说得通了。 可若是如此,那他又是谁的孩子? 他真的是皇家血脉吗? 那他还能坐稳这把龙椅吗? 李明霄垂眸不语,心乱如麻,偏理智又不受控的罗列出一条条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 然后便更觉得乱了。 他要的不是解决,而是真相,那个曾经被称之为母亲的人到底是亲人……还是仇人…… “阿清……”李明霄的声音沙哑,终是从那椅子上站起来,缓缓来到林清面前,在她旁边挨着坐下。 林清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抓过他的手,一点点展开,将那团已经显碎的纸团取出来放在桌上,细细擦拭着掌心被压出的红痕,“此事若从那知薇二人下手,必定会被太后察觉,若真逼得她狗急跳墙,对我们而言还是不利的。 所以要查还得从知雁身上下手,待拿到一些证据,后面就不难了。” “好,多久能有结果?” 林清说道:“这么大的算计落空太后未必干休,怕是还有后招等着,此事宜快不宜慢,三日之内我会将结果放在你的桌案上。” 李明霄反握住她的手,“也不必过于焦急,还是要注意休息,莫要太过劳累。” “我心里有数。”林清压下眸中情绪,轻轻抱了抱他,而后站起身走出书房。 此事已有几十年,要查也不容易,需要些许人手才行。 林清来到天禄司衙门内,正要点些心腹出去,就见周虎和一人在院中说话。 林清颇为惊讶,“孟杰?” 孟杰应是刚到,一身衣衫风尘仆仆,肩上扛着包袱,满脸的胡茬。 他本是想先过来打个招呼,没料到会遇见林清,顿时一壮汉笑的牙不见眼,冲过来便要先叩头。 林清立即扶住他的胳膊,“一路风尘,不必多礼。” 孟杰憨笑着挠了挠脑袋,“头儿,幸不辱命!” “进来说。”林清扫了一眼门口,吩咐下属准备热菜热汤,这才抬步走进书房,“都坐下说吧。” 周虎拎了两把椅子放在书案一侧,将孟杰按在其中一把,自己在另一把上坐下。 孟杰将包袱放在一边,道:“我们刚到盛国京城不久,祥瑞之事便传进来了,正如头儿您料想的一样,盛国皇帝担忧本国受其影响,便打算照葫芦画瓢,也弄个祥瑞出来。” 他嘿嘿一笑,“幸好有柳先生在,当年在朝中也有些门道,加上咱们安插在那边的人手,倒是得到许多以前不曾知晓的消息。 原来盛太子之所以这次会被派出来做使者,是因为暗中拉拢丞相,以重金美人贿赂,却被盛国暗探查到,禀报给了盛国皇帝。 这对父子因此起了嫌隙,盛国皇帝开始扶持次子静安王,并将静安王的母妃封为贵妃。” 林清听他说的几乎已经能想到后果,盛国皇帝那群儿子可是不少,太子之位不稳,就像一块吊着一群疯狗的肉骨头,可不单单是一个静安王能控得住场的。 “所以你们做了什么?” 说起这个,孟杰立即眉飞色舞起来,“还是柳先生出了大力气,您也知道那个祥瑞形成的关键是人脑子里得先有故事才行,于是柳先生联系了一些朋友,将皇帝那故事给改了名字,与原本那些故事一同传的沸沸扬扬。” 林清自然知道事情并非像孟杰传的那般简单,在盛国皇帝眼皮子底下搞鬼,一个不留神便是十死无生,能活着回来当真是他们运气。 孟杰道:“头儿,您猜猜我们让谁做了主角?” “谁啊?” “是那老皇帝的弟弟珩王。”孟杰一提起这个名字笑的更开心了,“这两人关系可不得劲,尤其那珩王恨不得天天睡在皇帝寝殿里。 待祥瑞出世,你们是没看见盛国那老皇帝脸有多黑。” “后来啊,这衍王与他的好侄子们便闹开了,待我离开盛国时,有两人已被暗杀。”孟杰说到这,笑意多了抹意味深长。 林清笑了笑,“我恩师回来了?” 孟杰道:“柳先生还有些收尾要做,需得晚上几日,他让我给您捎句话,让您莫要担心他。” “一路劳累,你先回去歇歇吧。”林清起身说道,而后转身看向周虎,“点几个弟兄,皆要信得过的,与我外出一趟。” “诺。”周虎应着便要离开。 “别啊!”孟杰忙起身道:“头儿,我也去!” 林清劝道:“不急于一时。” “急啊,这次在外面走了一圈,虽说有公务在,可不如在您手底下做事有劲,如今能有机会,便带上我一起呗。”孟杰越说越急,“我也就看着风霜重了些,实则都有休息,一点都不累。” 话说到这份上,林清也不好再拒绝,无奈的摇了摇头,“行了,跟着来吧,有你在我也放心些。” 她走了几步,忽的又顿住,扭头看向孟杰,心里突然多了一点想法。 如今盛国里面很是混乱,如果盛昭烬死在半路,那是否会更乱些,若在趁乱起兵…… 林清没再想下去,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倒也不急于一时。 一刻钟后,周虎和孟杰又带了十来名天禄卫,跟着林清一同离开皇宫。 皇宫里经常会死人,病死也好,犯错被杖毙也罢,尸体最后都会从皇城运出,走西门,运出城外后,集中送至专门的墓地之中。 知雁自然也在其中。 墓地并不算远,也没建在山上,往西北方的山沟里转几道弯也就看见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虽有星月,却有一层薄云遮住,朦胧不清。 这处墓地虽说葬的都是从皇城里出来的,但环境并没多好,坟包里里外外,哪哪都是,有些甚至塌了半边,露出一角棺材。 此处与乱葬岗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都有个土堆,有副薄棺,不至于暴尸荒野。 一阵阴风吹过,也不知从哪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声响,又不知从哪传出几声鸟叫,平白让人心慌。 直到十数名天禄卫站在坟堆之间,各个手握刀柄,杀气腾腾,瞬间便将这股子阴森劲给冲散了。 周虎和孟杰分别带了几人开始向里搜索。 第535章 第 535 章 …… 宫人埋在哪其实是有记载的, 但时日太久,加之此地格局混乱,记录也不算准确。 周虎和孟杰拎着那册子左右寻找,也费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确定知雁坟的位置。 坟堆很小, 两边还有两个稍大的土堆, 边界相连, 又覆盖了一层落叶杂草,稍不注意便会被忽略了去。 孟杰将杂物扫开, 抠下一块坟土攥了几下, 又拔下几根干枯的杂草仔细观察草根,“这坟土起码十年内没被人动过。” “那就挖吧。”周虎说着, 已与孟杰靠后,有两名天禄卫拎着锄头上前开始刨土。 林清站在稍远的位置,直到一刻钟后,坟土被掘到两侧, 露出坟坑。 那棺材早已腐败, 只余几块碎木, 和一具枯骨混杂一起, 有小半仍埋在土里,看不清晰。 又有数名天禄卫上前, 有两人跳入坟坑,将那些骨头一点点用手刨出,上面则有人接着, 在地面重新将骨骼拼好。 直到最后一根骨头拼接完成, 众人分散四周警惕,不再上前。 周虎和孟杰则蹲在骨头旁仔细看着,仅是一眼就看出骨头不对的地方, 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挪步过来的林清。 孟杰道:“头儿,册子上说知雁是仗刑而死,可这几杖打下去,哪有不伤骨头就把人打死的,可这骨头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 林清也在人骨前蹲下,细细查看。 这具骸骨已大多风化,大多为灰褐色,骨骼纤细,尾骨后曲。 “确实是女性尸骨,耻骨略宽,也的确生育过,但这骨龄却不对。” 林清拿起头骨又仔细看了看,“二十多年前知雁死时也不过双十之年,可这骨骼看起来起码得四五十岁了。” 她放下头骨,又指了指肋骨,只见那自颈部往下的骨骼接生有细细密密的黑色斑点,“而且此人应是常年生病,药性带毒。” 周虎问道:“就不能是被毒死的?” 林清道:“若被毒死,毒性要烈,骨骼即便会有反应,范围也极为有限,但这副骨骼大半都生有黑斑,需得日积月累,方才能达到如此效果。 再观那牙齿磨损情况,配合年岁,结合之下倒很容易便能确定下来。” 周虎疑惑道:“难不成是我们找错了?” 林清起身环视四周,“再看看吧。” 于是众人又动了起来,可转了几圈,再无一处与册上记录吻合。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答案。 知雁的尸骨被人替换了,而且是在十年前便被换掉。 那这问题便不好办了,是谁换的?真正的知雁又被埋在哪里? 皇帝眼瞧着都快三十岁了,那么二十几年的事情又该从何处查起…… 林清的目光最终又落在地面的女尸上。 四十多岁,身体孱弱,常年服药,生育过子嗣…… 她稍稍摇了摇头,这些条件还是太普遍了,一网撒下去,怕是得捞起不少。 “把尸骨带回营所,将顾春找来,验骨。” “诺!”众人应道,周虎立即前去寻人,孟杰则与剩下的弟兄们将骨骼打包带好,返回城南营所。 林清也跟着回到营所。 比起衙门那边,营所的尸房更加宽阔,工具也更为齐全,下面还特意设置一个冰窖。 此时尸房内也停了两具尸体,有仵作正在干活。 林清带来的这具尸骨则被送到单独的一个隔间。 不多时顾春也到了。 先是将骨骼仔细清理,而后整体观察,找出损伤,辨别气味…… 比起林清,顾春的步骤更加专业细致,最后又与林清推测出的话语进行比对。 “大人所言不错,此尸骨确是中年妇人,且骨骼连接处颇有异常,应是患有痹症,治疗此类病症的药材多有弱毒,若不知轻重长久服用,便会产生这等变化。” 如今患有痹症之人也是不少,仍不好细查,林清问道:“还有什么?” 顾春道:“看不出,若还细查,便需烝骨。” “那便烝吧。” 但烝骨这会可不行,得明天早上开始,二人干脆收拾一下,夜里就不回国公府了。 林清在此有固定住所,将顾春带到那里,将自己旁边的房间安排给他,又吩咐天禄卫送来食物热水。 想了会,对顾春说道:“这里没有丫鬟,都是糙汉,你还需要什么告诉我就行,我让人去安排。” “只是一夜,也不需什么东西,把明日烝骨需要的材料准备好即可。”顾春说到这却是顿了下,垂下眸子,声音微哑,“谢谢大人为我弟子报仇。” “都过去了。”林清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发觉顾春似乎长高了一点,心中不禁恍惚了一瞬,“不如以后我给你办个学馆吧,就教医术,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想来便来。” 顾春都怔住了,虽说药王谷也收弟子,可也没随意到这种地步,但他又本能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错处。 林清原本要走,这会却不想离开了,拉着他走到桌前坐下,“可以分个三六九等。 最低等的就从最简单的认识药材教起,寻常的风寒扭伤,自己就能开方子,也能摘些草药贴补家用。 再高一等的,能给左右邻里治些简单疾病。 再高一些,便如这城中医馆的大夫,精益救精。 你来做院长,我再寻几个人与你一起。” 顾春无法想象这会是怎样一个场景,病了便有药吃,走两步就有大夫,不必因为钱财看不起病…… 他能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热气涌上脸颊,烫到他脑袋都带了些晕眩。 “但药方需得拿捏,有些方子不好随意放开,还有些病症极为相似,用药却大有不同……” 林清笑笑,“那便要看你们怎么教了,我不懂,但有我在,量谁也不敢闹事。” 以前的她欠些火候,但以她现在的身家,便是王爷入了学馆,也得老老实实给百姓一起听课。 因为萧沧澜的死,顾春已经许久未曾笑过,可这会终于勾起唇角,抿出一抹不大明显的笑意。 “休息吧,明日还有的忙。”林清说着,离开这里。 一夜过去,天刚微亮,两人便起身忙碌,天禄卫已准备好地方和所需物品。 待林清与顾春过去就开始了。 其实大多也不用他们亲自动手,周虎和孟杰都在,还有昨日那些天禄卫,大体步骤其实也都清楚。 但凡有哪不对,顾春提醒一声也就是了。 先是泼洒酒醋,又盖帘点燃炭火,直到中午,尸骨被重新摆在地上,顾春撑起红伞停在骨骼旁细细观察,直到双腿处,“大人,看这里。” 林清循声看去,就见骸骨双腿的腿骨处皆有红痕。 顾春道:“此人生前双腿腿骨层裂开过,但并不重,骨头只裂开半数,应是被什么重物砸到过。” 林清吁出一口气,总算没白忙。 她转身对孟杰周虎道:“女性,死时应四十岁上下,生育过,患有痹症,常年服药,并且双腿曾因重物砸过导致骨骼断裂。” “诺!”周虎与孟杰齐声应道,而后迅速上马,纷纷离去。 接下来便是等消息了。 林清与顾春回到住所又歇了会,但没等消息传来,倒是被另一人给截住了。 值守的天禄卫将秦涯给带了过来。 之前秦涯被叶非空连累,受伤不轻,林清便把他安置在外面养伤,这会一能下地便马不停蹄的来寻她。 林清看着人高马大的秦涯,略有些头疼,“你伤好离开就是,该哪去哪去,又没人拦你,寻我做甚?” 秦涯如今邋遢的与昨天的孟杰大差不差,却执拗的站在那,“国公说过会帮我找素夫人的。” 不过是找一个人,对秦涯而言很难,但对林清来说,便是张张嘴的事情。 实际上暗卫早已把消息送到她这,只是被暂时压下了,她怕秦涯知道后走火入魔,伤也不用养了。 林清颇为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真想知道?” 秦涯连连点头,“欠下的恩情要还。” 林清忽的勾起嘴角,“那我的恩情,你打算如何还?” 秦涯呼吸都滞了下,满面惊疑。 林清道:“你吃我的用我的,差点给人当了替死鬼也是我把你捞出来的,这番恩情难不成比那位素夫人差?” “你想如何?” 林清笑了笑,“你去勾越等着,为我杀个人,而后我们之间的帐便一笔勾销。” “杀谁?” “到时传讯与你。” 秦涯有些犹豫,咬了咬牙,“好,我应了。” 林清等的便是这句,朝外面值守的天禄卫招招手,让其去取。 半刻钟后,一封信被送到秦涯手中。 秦涯打开一看,顿时怒的恨不能吃人一般。 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素夫人遭难,被夫家休弃,被卖至京外一南姓农户家中做了虚弦,产下一女,没多久便病逝了。 没多久农户再次续弦,只剩那女儿还在,容貌极美,后来入了蔡国公府,成了妾室。 不论有意无意,正是陷害他的其中一位。 林清道:“叶非空的案子已经了了,张氏等人皆已移交刑部,也被砍了脑袋,唯独这南氏,我暂时还未动她,算是给你秦涯这个面子。” “谢过大人。”秦涯的神情比刚刚好了不少,看林清时也比之前敬重,“既然素夫人已经不在,昨日种种,便当是我还了她的恩情。 但仇也是报的,她那畜生夫君,还有那南家,我都要去看看,若他们愧对素夫人,我自是要讨回公道。” “自己掌握好,莫要过线。”林清端起茶碗,示意送客。 秦涯再次抱拳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顾春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不由问道:“大人打算让秦涯杀谁?” 林清看向他,吐出三个字,“盛昭烬。” 昨日孟杰回来她便有了这个想法,今日秦涯过来,倒是帮她将这法子给周全了。 盛昭烬不能死在大渊,但可以死在勾越。看看勾越这条好狗,会不会反咬主人一口。 顾春只点头应着,他相信林清敢做,就必然会成。 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 黄昏之前,终于有消息传了回来。 要找这么个人也简单,既生育过,那便不会是宫里的人,最起码也得是从宫里出去的。 常年服药,查城中药铺就行。 人是孟杰寻到的,原本是城南住着。 第536章 第 536 章 …… 林清没有带人, 独自一人骑马前往城南,就在一条老街停下。 林清看见前边有户人家外站着几名天禄卫,便知就在那里,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怎么样了?” 其中一人禀道:“孟大人正在里面问着。” 林清嗯了声, 抬步走进院子。 这家应是有些钱财, 院子颇大,后面还有一进院子, 只是地皮位置差些。 院中天禄卫已将此处封锁, 孟杰就站在屋门前的位置,旁边站着一家老小, 个个战战兢兢。 孟杰已经问过一轮,见林清过来,忙迎了过去,道:“这家姓潘, 住在此处已有三十几年。 死去的妇人是这家长子的夫人, 姓郭, 年轻时曾落过水, 双腿确是那时在河里面断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后捡回一条命,却患上痹症,死时四十有二, 距今也有三十多年了…… 这些年过去, 她夫君也已不在人世,如今这院里住的便是潘郭氏的儿子。” 林清思索着孟杰的话,这么一听倒也听不出什么不正常的。 既然不在潘家, 那便极有可能在郭家那边了。 她张口问道:“郭家如何?” 孟杰顿时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这您也猜到了。 郭家家贫,不得已将幼子卖入齐国公府为奴,后又入了永庆侯府,家里也借此翻身,很是发了笔财,其他就暂时没有消息了。” 林清恍然明白过来。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齐国公府了,早被先帝给抄个干净,但太后便出自齐国公府。 后来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才有了永庆侯府。 “去翻翻名册应能找到。” 孟杰道:“我亲自去取。” “一起吧,节省时间。”林清快步走出,正要翻身上马,忽的顿住,远处有条巷子,有些声音随着风传入她耳中。 “你听说了吗,当今龙椅上坐的那位竟是个宫女和太监对食生下来的奸生子。” “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不要脑袋了!” “小点声,别人又听不见。” “也对,那你倒说说,太监是怎么生儿子的?” “听说是贿赂了刀手,没切干净。” “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照你这么说,那皇帝岂不是……” …… 林清目光当即冷了下来,“去将那胡同里的人抓了,押回司狱审讯。” “诺。”孟杰一马当先,数名天禄卫在后冲入巷中,几声惨叫后,两个男人从巷子里被拽了出来,满面惊慌,又被天禄卫押着渐渐远去。 林清蹬上马镫,跨上马背,脸色却已沉了下来,到底是没拦住,她得再快些了。 她勒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临时拿来用的枣红马发出一声嘶鸣,调转马头向前行去,不过半个时辰便已抵达刑部。 早有人通风报信,燕纯殊已在外候着,一见林清打马而来,立即上前相迎。 按官职林清在他之上,还需行礼迎接才行。 林清翻身下马,挥手制止住燕纯殊的话,直言道:“我要齐国公府和永庆侯府所有下人的名录。”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燕纯殊立即说道:“东西存于档房之中,这边请。” 他亲自引路,来到后衙存放卷宗的档房之中,挥退其中官吏,只留一个嘴严的老人与他将两份名录找出交于林清,而后便拱手告退,将此处暂时让出来。 档房不小,横竖放着数排书架,几乎摆满了各式文书册录。 唯有靠门的放着两三张桌案,是给此处档房的官吏用的。 林清走到其中一张桌案旁坐下,看了眼唯一跟她入内的孟杰,将永庆侯府的那本递给他。 她则拿起齐国公府的名录翻看起来。 姓郭,比潘郭氏要小,原是齐国公府的下人,极有可能后来又被收到永庆侯府,若距离太远便不大可能。 齐国公府出事后,此人应在京城附近,能到永庆侯府,必是有些门道,大小也得是管事,又或是哪位主子的亲随一类。 林清翻了几页,很快便锁定一人。 当年跟在齐国公世子身边的一个护卫,名叫郭顺。 她出声问道:“可有郭顺此人?” 孟杰也在查看名录,闻言又迅速翻了两页,“有……奇怪……” 他将名录交给林清。 林清一看,便明白孟杰为何说奇怪了,永庆侯府被抄,郭顺竟然没被发卖,反而被送到了善济院中。 善济院与善幼院差不多,只不过善幼院专收孤儿,有民办与官办两种,善济院则是官办的,主要收养一些孤老无依身体不全之人。 说是这么说,善济院的环境算是极为恶劣的,许多人宁愿外面乞讨也不愿进入善济院。 按照名录记载,郭顺如今也就五十多岁,没被发卖,家里也有钱,最终却被送到善济院。 这就不大对了。 “我们去善济院看看,再通知周虎,让他带人按名录去寻其他人,将这郭顺的事好好问问。” 孟杰应下,将两本名录装好。 林清匆匆离开,三日已过了一日,也来不及休息,再次骑马带着剩下的天禄卫往善济院去。 京内寸土寸金,自不会将善济院开在城里,便在郊外寻了块空地,距离义庄也近,方便处理尸体。 待林清赶到那里天都黑了。 因靠近义庄,此处颇为荒凉,能见杂草树木,以及门前一条不算宽的泥土路。 再往前走个百米就能看见义庄的门。 善济院靠里,不在大路上,林清甚少经过这里,所以知道此处破败,可真到了这里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子。 旧砖破瓦,院墙坍塌,两扇大门已经损坏,上面的匾额也少了半边,放眼一看,院里尽是荒草。 几座屋顶不全的屋子敞着门,门里漆黑一片,偶尔有片黑影闪过。 林清却能捕捉里面十数道呼吸。 她将马绳递给下属,抬步走进这好似闹鬼的地方,而后进入其中一间屋子。 一股屎尿混杂的臭气和食物腐败的恶臭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又掺杂着一种说不出的酸气。 角落处几个人挤在一起,发髻散乱,衣衫破败不全,看着林清直打哆嗦,像是被吓的。 “鬼!有鬼啊!”其中一人忽的惊叫出声,从窗户窜了出去,边跑边喊“闹鬼”。 有第一个带头,后面的一窝蜂似的从窗户跳了出去,四散逃跑。 只是没多远便被跟来的天禄卫悉数捉住,圈在一起。 林清视线扫过这些人的脸,在那第一个人的脸上多停顿片刻,又若无其事的挪开。 有天禄卫进入其他屋子,将里面的人悉数带出,押在一处。 共有十四人。 有老有少,俱是男子。 可是十四个人疯了十二个,一个半疯不傻,只剩一个还能交流。 这是个老者,下身裹着单裤,上半身却裹着厚袄,满是泥浆,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跪在地上,满是惶恐,“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啊!官……” “不杀你。”林清打断他的话,“你来这多久了?” “三……三年多点。”老者颤巍巍的回道。 “此处人你都认识?” “大多认识,都是疯的傻的,被家里人送到这里,好歹能混上一口饭吃。” 林清的视线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你可知道谁是郭顺?” “郭顺?”老者目光微闪,低声嘀咕了一会,茫然道:“没听过这名字,是否已经离开了?” 林清一眼便看出老者那抹演戏的假,伸手指向其中一人,“就他吧。” 有天禄卫立即进去将林清指的那人给提了出来,正是之前第一个跳窗逃的。 这人头发乱成一团,将脸都遮住了,但发色花白,看着也就比老者年轻一些,一身单衣,瑟瑟发抖。 老者有些急了,说话都不像一开始那么结巴,“他叫二娃,不叫什么顺不顺的。” 林清没有说话,但并不难认,郭顺在齐国公府做的是护卫,必是学过武的,那两条腿扎过马步和没扎过马步的可不一样。 只要将所有人都放在一起,谁是郭顺,但凡会分辨的,一目了然。 老者急了,求道:“官老爷,他就是个疯子,也不会说话,官老爷不如带草民去,兴许还能说上一二。” 林清看向他,问道:“你可知郭顺有个姐姐?” 此言一出,原本颤抖的郭顺忽的一顿,老者却是茫然摇头,“不……不知道。” 林清将二人表现尽收眼里,稍一摆手,天禄卫便动了起来,将其余人悉数带离,只留下郭顺一人。 不多时,有阵阵马蹄声响起,直到善济院门前停下,孟杰和周虎带着一队人匆匆赶来,后面还带着一位妇人。 周虎道:“此人也是齐国公府出去的,如今在一富户府上为奴,当年也与知雁相识,知道些知雁与郭顺的事情。” 妇人上前,规矩的跪下磕头,道:“知雁是国公府的家奴,幼时便与奴交好,后因相貌好,便在姑娘身边伺候。 有一年知雁受罚,大冬天的就跪在雪地里,回来后便病了,姑娘不给看大夫,只能生熬着,眼瞧着活不成了,是郭顺悄悄给带的药,方才捡了条命回来。 后来这两人便悄悄在府中见面。 奴与知雁交好,撞见过几次,也警告过,但知雁不听,后来她便与姑娘一同入宫了。” 林清其实猜测过郭顺与知雁的关系,两人年纪相仿,又同是齐国公府的下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发生的关系也无外乎那几种。 若都没有,那十有八九便是找错方向,需退回尸骨处重查。 如今这点倒是被证实了,那么郭顺为何要冒险将知雁尸骨藏起? 第537章 第 537 章 …… 林清心里其实有些猜测, 但这种猜测不会出现在她这等争权夺利之人的身上。 于是对郭顺多少也有了几分尊重。 否则他们说话的地方便已在司狱的刑房里。 她让下属将作证的妇人带离这里,而后看向郭顺。 郭顺低着脑袋,捉着爬过自己胸口的虱子,好似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引起他的反应。 林清走到郭顺面前, 缓缓俯下身, 直视着那张满是脏物的脸, “你既舍得用亲姐尸体替换,必是知晓个中真情, 装疯对你而言的确是最好的保护, 但仅限于此事未被人搬到明面上。 郭顺,你的手段并不隐蔽, 之所以能活下来,只是在这之前无人在意罢了。 一旦我从这里离开,你必定会被人灭口,知雁的事也会因此石沉大海, 而后背负骂名, 死后也不得安宁。” 郭顺捉住虱子的手忽的停顿下来, 垂下的乱发遮住他的眼睛, 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林清接着说道:“此事最大的败笔便是你用了亲姐的尸骨,但也恰恰因此能看出你是个有良知的人。” 有良知到宁愿自家人填坑, 也不去祸害其他人,某种程度来讲,也算是个好人。 当然, 如果郭顺能将知雅的尸骨藏在亲姐的墓里, 那就更好了。 可惜她的人过去看过,那位郭氏的墓里是空的,知雁的尸骨不在那里。 郭顺的手渐渐垂下, 仍旧不语。 但林清能看出他态度的软化,她略一思索,“你常年待在这里不肯离开,看来知雁的尸骨就藏在附近。” 话音未落,郭顺猛然抬头瞪向她,即便看不清神情,也能感受到他表现出的慌乱和惧怕。 “看来我猜对了。”林清环视四周,思索着那尸骨能藏在哪里。 善济院的疯傻之人不少,若真埋在这,怕是有被挖出来的风险,这地方也算荒凉,再远些的话,很多地方都能埋藏尸骨。 可若说名正言顺能藏下尸骨的,那边的义庄可能性最大。 本就是存放尸体的,即便被人看见也不会太过在意…… “所以你把尸体藏在义庄里。” 林清这话有几分试探的味道,但郭顺却好似受到刺激,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防备的看着这里所有人。 林清环胸而笑,“看来我说对了。” 郭顺沉默许久,终是开了口,“你当真会还她清白?” 他似乎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话,声音很是沙哑难听。 林清颔首,“会。”便是最后伪造证据,她也会把知雁洗白。 “你是林清?”郭顺环视四周天禄卫身上的红色官袍,最终落在林清脸上。 “是我。” 郭顺笑了,低低的,像是被火燎过一般,许久才缓缓停下,“这世上若还有人能还她清白,大抵也只有你了。” 林清没有打断他,只默默听着,连四周搜索的天禄卫也都安静下来。 郭顺道:“我是个奴才,与知雁一样,卖入国公府时年龄尚小,总是被人欺负,是知雁帮我,给我一条活路,后来更让世子看上我,当了他的护卫。” 他苦笑一声,“我本想着多立些功劳,日后好让世子将知雁嫁给我,可没想到,她却被府中嫡姑娘带入皇宫。 她让人传信给我,叫我别等了,可那么多年过来,我心里除了她再也容不下旁人。 我偏要等,等她被放出宫,然后娶她做婆娘! 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等!” 郭顺的头更低了,“她明明都答应了,可没多久就托人送我一封断情信,说她被贵人看上,叫我别等了。 可没多久她就死了,是被活活打死的,葬在那座连碑都没有的小坟里。 我只是个下人,问不到原因为何,但我知道她一定是被冤枉的。 我没有别的办法,便只能将她的尸骨藏起,盼望日后能有青天降世,还她一个公道。 后来齐国公府败落,我便装疯守在这里,也能陪着她。” 林清思索着他的话,问道:“尸体在哪?” “义庄后面,有棵老桃树,我就埋在桃树下。” “我知道了。”林清转身便走,后面的人陆续跟上。 很快,整个善济院便再次安静下来,夜已深沉,黑如泼墨,没有一点光能照进这里。 空旷破败的院子里,郭顺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不断的喘着粗气。 陆陆续续有人回到了这里,从他的身边经过,钻回某个屋子里,传出一阵又一阵疯言疯语。 唯有郭顺坐在地上,似有泪水涌出,打湿了盖住双眼的头发,整个人微微发颤。 …… 义庄距离此处很近,也不必骑马,约不到三百步的距离。 之前在善济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这边,看守义庄的人早就起来了,拎着一个白灯笼站在外面,看见天禄卫过来愣是没敢挪地方。 有天禄卫将他拉到一边看守起来,剩下的人有一部分将此处完全封锁,一部分开始搜索义庄,避免有贼人私藏行刺。 最后一部分则找到那棵老桃树,开始确定范围,拎着锄头开始挖土。 林清与孟杰周虎二人站在稍远的位置。 孟杰道:“那个郭顺不大老实。” 林清笑笑,“那些话九分真,一分假。” 郭顺一开始并不想开口,但能在国公府混出名堂的,自然也有些脑子。 她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如果郭顺实话实说,她会考虑给他一道保命符。 但郭顺的话真中带假,那就自求多福吧。 周虎好奇问道:“郭顺说谎了?” “他说藏知雁尸骨是为了日后伸冤。”林清说道:“知雁是受仗刑而死,且不论罪名如何,皇后打杀一名奴婢又哪来的冤枉一说。 主子说你犯错,便是错了,对的也是错的,除非是重大冤情,否则没有伸冤一说。” 或许这过于冷酷了,但在这个时代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所以郭顺的话明显掺了假,藏尸之事应是另有缘由。 正想着,数名天禄卫轮番上阵,将桃树四周挖出深坑,郭顺口中藏下的尸骨也终于露了出来。 这同样也是一具灰黑色的枯骨,被一卷已经腐烂的草席卷着,只有些许骨头露在外面。 周虎从义庄里翻出一块木板,将尸体从下边抬了上来,又留下两名下属继续在坑里搜索,而后来到尸骨旁边,将那草席小心掀开。 只见这骨骼已有些许骨头化为腐土,但整体看却比之前发现的那副更为年轻,骨骼也较为致密,脊骨有碎裂的痕迹。 林清道:“骸骨上有明显被杖刑后留下的痕迹,骨龄上也相差无几,这应该就是知雁了。” 她看向盆骨,伸出手在那衡量了下,目光微凝,双眉不禁蹙了起来。 孟杰看见她的状态不对,出声询问:“头儿,有什么不对?” “知雁生育过。” 几个字,却犹如千斤重,压的林清一时喘息都有困难,似是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角,露出一片比墨还浓重的黑。 林清忽然有些不那么确定了,若真相不尽如人意,那么真到掀开的一天,又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然而下一瞬,她的视线忽然一顿,伸手将那肋骨下的腐土拨开,一块东西从那土中被拨了出来,落在一侧。 她将那东西握在掌心,轻轻一撮,便有一点黄色显了出来。 孟杰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颇为惊讶,“金子?” 一堆骨头里藏了块金子? 怎么藏进去的? 然而林清并未说话,只细细的将金块上的泥土搓下,露出原本的样子。 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金块只有拇指大小,成龙首衔尾状,每一笔雕刻皆栩栩如生。 “这……这……”周虎呐呐自语,又不知该说什么。 孟杰回过神,“知雁都死了二十几年了,也只能是先帝赐下吧。” 林清指向其中龙爪的位置,“金龙为五爪,这是四爪,四爪蛟龙。” 金锭上的龙爪极小,仔细一看,却为四爪,这是哪位王爷的东西才对。 她看向知雁的尸骨,犹如灵光一闪,忽的便把整件事联系起来,“知雁是被杖杀的,下葬需经□□,那里的人雁过拔毛,若知雁身上携带这么一块金子,不可能不拿走。” 即便是四爪蛟龙也无妨,不过死人的东西又有几个在意,到时找个黑作坊将东西重新熔铸,神不知鬼不觉。 林清盯着手中金块,眸光幽远,“唯一不被拿走的法子,也只能是放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塞进肚子。 但只是如此还不保险,若有人来毁尸照样保不住这东西。” 那么郭顺转移尸体的理由便成立了。 知雁既然能让人几次三番帮她传信,那么是否有可能在临死前也传信给郭顺,让他务必将自己的尸体带离那里。 可为什么? 知雁为何知道她一定会死?又为何能知道未来的某一日会有人来寻她的尸骨,发现这块金子? 孟杰问道:“头儿,接下来要做什么?” 也不怪他问出来,实在是如今只查了一堆骨头,虽说听到郭顺那些话心中有些猜测,可有些事牵扯太深,林清不发话,他们是连动都不敢乱动一下。 林清道:“你们将尸骨送回营所,让顾春着重验看,我回京里一趟。” 若铸这种金锭,便是皇帝也得在太府寺那边留底,过去翻翻存档,便能知晓这金锭出于何处。 林清翻身上马,只两步又勒住缰绳,对周虎道:“若那个郭顺还活着,就一并带回去,暂且押入司狱。” “诺!”孟杰和周虎齐声应下—— 作者有话说:好像快写完了,大纲剩最后两段了。 第538章 第 538 章 …… 林清赶到京城城门时已是深夜, 城门关着。 她正要摘腰牌,守城的士卒便已先一步认出,立即打开城门放行。 林清挥退跟在后边巴结的守城官,正要打马离开, 就见明月骑着快马从前面过来, 正巧走个对着。 她再次勒住缰绳, 等待明月过来。 明月停在近前,翻身下马, 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捧在手中, “有密信送入府中,我娘怕耽搁要事, 便让我跑一趟寻找大人。” 林清利落下马将那信接过,瞥了眼信封封泥完好,而后将信封撕开,将里面的信取出展平。 信上无名, 却有密语, 是暗九送来的。 此前暗九扮成林君柔利用安远侯, 若非古风朔出来阻拦, 萧萍已经被她坑死了。 但此事不算隐蔽,只要回去与真正的林君柔一对话, 便知真伪。 所以暗九应该已经离开会同馆才是。 但这封信却不是那么说的。 林君柔在盛昭烬手底下并不好过,盛昭烬似乎在床上有些特殊癖好,林君柔时常见伤。 有时是在床上, 有时是在床下。 暗九几次看见下人销毁被褥器具, 俱是鲜血淋漓,更有些精巧刑具藏在林君柔的闺房之中。 她怀疑林君柔大概藏了几分报复的想法,所以在事后被盛昭烬审问和折磨时, 愣是将所有事揽在自己头上。 于是她便决定赌一把,换了层皮重新潜伏。 三月十一那日,盛昭烬突然从林君柔的床上下来,与古风朔骑马外出。 她远远尾随,发现二人进了春雨楼,直到天明方才离开。 …… 林清看到这却是脸色微变。 她并不在意林君柔与盛昭烬的关系,林君柔作下的孽不少,如今被盛昭烬拿捏,也只能说是一物降一物。 但凡林君柔舍得下富贵,盛昭烬也未必能有办法。 但后面所言便有了些意味。 犹记得三月十二的早朝上,怀王站她旁边,身上沾染的是春雨楼里姑娘们最爱用的醉花阴。 这说明三月十一的夜里,怀王也在春雨楼。 怎就那么巧,一个盛国太子,一个大渊王爷,偏在同一天去了同一个地方。 要说没点猫腻,鬼都不信。 而且看暗九所言,似是盛昭烬得了消息方才赶过去的。 但稍一想便也能猜到一些盛昭烬的想法。 聪明人办事总不能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尤其那篮子孔洞颇大,看着精明,办出的事却屡屡遭遇变故。 与之相比,怀王便是个好去处了。 是先帝血脉,有野心,有权势,深受皇帝喜爱,也知进退,若一旦出现皇权不稳,更有可能近水楼台。 至于怀王那边,林清觉得,他必然也是有心的,否则一旦见面便知不妥,怀王若真忠心陛下,应当回避才是。 林清冷嗤一声,“春日一到,天气渐暖,还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想露露头,看来我等手段还是过于缓和了。” 但转念一想,此局也不难破。 龙椅只有一把,即便真能把上面的拉下去,想来谁也不希望多个人坐上去,尤其自家的合作对象转手与对家走到了一起。 不论怀王如何想,他打在身上的保皇党的标签,一时半会是去不掉的。 林清冲明月招了招手,附耳低喃几句,而后重新上马朝太府寺去。 明月同样上马,掉头返回昭国公府,将林清的命令悉数转达给古六娘,又经由古六娘的手飞向皇宫大内。 …… 此时的皇宫仍在一片沉寂,除去值守巡逻的禁卫,也只有少数宫人正在值夜。 长寿宫内忽然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尖叫。 原本站在廊下昏昏欲睡的内侍和宫女骤然清醒,连忙进入寝殿之中。 灵秀匆匆赶来,旁边与她一同疾行的宫女不由问道:“这都醒了几次了,要不明儿个找些和师傅过来驱驱邪?” “别瞎说。”灵秀警告的斜了她一眼,而后走进寝殿,取来靠垫放在床上,又小心扶着太后靠在垫上,半躺在床上,又端来热茶,试了试温度,方才送到太后手中。 太后却并不喝,端着茶杯的手仍在微微发颤,脸色微白,还带着梦中未曾散去的恐惧。 她将茶杯又递给灵秀,问道:“何时了?” 灵秀垂首回道:“寅初了。” “哀家又梦见萧萍了,她在哀家面前四分五裂,落了一地……”太后说着,连声音都在发颤。 她杀过的人不少,害过的人更多,可没一个在她面前死的这样血腥,那身体碎的都快拼不起了。 说到这她又不禁生出恨意,“不过一个佞臣罢了,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当着哀家和陛下的面杀人! 偏偏陛下就纵着,宠着!” 灵秀道:“许是陛下年纪尚轻,太后又不在身边,方才让那些奸佞之臣得手,教坏了陛下。” “你说的不错,哀家跟随先帝数十载,走过的路比他吃过的盐还多,之前倒觉得陛下年幼,放纵一二也是无妨。如今再看,当真是哀家错了。” 太后幽幽叹气,“若再放纵,大渊的江山怕是都要让他们祸害了。” 灵秀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太后的话并非是说给她们这些下人听的,而是说给这长寿宫里的各个细作听的。 想起之前的事情,太后仍旧恼火,萧萍的突然发难等同于将她架在火上,原本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祭祀一开,便能借机宣扬出去。 偏偏皇帝突然发难,萧萍也不是能抗住事的,稍一刺激,便将事情提前吐了出来。 太后也是没办法,如果她当场否认,便代表这些证据都是假的,那之后再拎出来便站不住脚了,之前所做的一切皆是白费功夫。 她也只能将计就计,想来盛太子那边自会替她找补,后面的计划也能继续跟进。 待一切尘埃落定,她的好儿子便能名正言顺的起兵了。 不过再一细想,也不算完全失败,而且这个不行,也可以启用另一个借口。 清君侧后陛下忽然病重传位,那也是行得通的。 太后脑子里琢磨着,也渐渐从噩梦里清醒过来。 便在这时,外面突然有宫女过来过来与灵秀耳语,灵秀点了点头,接着对太后轻声道:“内常侍王谨才那边派了个人过来,说是有要事禀报太后。” 太后忽的直起身子,皇帝抓得太狠,她在宫里的人手其实已经不多了,如今王谨才突然派人过来必是有要事相告。 “更衣!” 太后穿戴好衣服,整理好发髻,挥退诸多不知里外的宫人,只留灵秀一人。 她在榻上坐下,不多时就有个小太监被带了进来。 小太监低着头,一进门几步来到太后面前跪下叩头,“奴王顺儿,给太后叩头请安!” 太后道:“免礼,起来说话。” “谢太后。”王顺儿起身,又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刚刚内侍省抓了个人,是宫闱局的,贿赂上封时常悄悄出宫,往春雨楼尝个鲜。 此次被抓,为了保命,他便吐出一个消息,说是十一那夜,他曾看见盛太子与怀王进了一间屋子,许久未曾离开。” 话音未落,太后已从榻上惊起,随后便是滔天怒意,气的她来回踱步。 “好一个盛昭烬!怪不得萧萍入宫他却不曾现身,原是看哀家孤儿寡母,可恣意欺负!” 灵秀劝道:“太后息怒,或许其中尚有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太后冷笑一声,“便如民间那句糙话,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倒也不怕鸡飞蛋打。” 灵秀硬着头皮道:“可要宣盛太子入宫?” “不,此事不宜宣扬,关键还是在怀王那里,只要绝了怀王的心思,其余便不重要了。”太后冷静下来,坐回榻上,“但既然盛国的心不成,也不能全然按着对方的步调走,得给瑄儿那边传信,立即起兵。” “诺。” “明儿让惠宁郡主来一趟,真以为凭借那点皇家血脉便能在盛国站稳脚跟,连个讯都传不好,是该敲打一番了。” “诺。” 一道道命令吩咐下去,传出皇宫,又或是更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也有其他讯息被传向四面八方。 天空中的墨色褪去,换上一层被覆盖灰霾的蓝。 太府寺内,林清直接把值夜的官员拎了起来,赶到存放文档的库房中。 这会官员还没上值,值夜的是个主簿,姓吕,听到林清吩咐,又将那金块形状记住,来到皇族存档的区域,将几十年前的留档翻了一遍,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蛟龙金锭的信息全部翻出来。 “是嘉裕元年,先帝命太府寺铸造的金锭,特赐予岷王府的,一共五十六枚,每枚重量为一两二钱。”吕主簿指向手中册录最下方的位置,“金锭是岷王亲自领走的,有他的签字和指印。” 林清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先帝登基之初便改年号为嘉裕,后又换过一次年号,最终驾崩在元康二十八年。 这一算,距今已有八十多年。 然而令她意外的并非是时间和来源,而是这蛟龙金锭竟是岷王的东西。 知雁是太后的大宫女,又为何私藏岷王的东西? 而且这种特制的金子,若非岷王赠送,知雁又如何能弄到手里,还特意留在尸骨之中? 第539章 第 539 章 …… 林清着实没想到此事兜兜转转, 竟会查到岷王头上。 不过要查岷王却并不容易,岷王谋逆,王府早已不复存在,当年负责抄家的便是她的师父诸葛绪。 岷王谋逆案所有的证据和所抄家财都已记录在册, 按理该存放在天禄司衙门的库房里。 林清忽然想起一件旧事, 当年她背诵卷宗时, 这种要案的卷宗必然是要看的,但诸葛绪却将此案收走, 并未让她翻阅。 当时师父说什么来着? 她想了会, 终是从记忆某个角落给翻了出来。 诸葛绪说此案不看也罢。 不过她向来不怎么听话,曾偷偷潜入那间放有卷宗的库房之中, 可岷王案的所有记录已经不在了。 林清当时便有了一些猜测。 天禄司是皇帝手中的兵刃,当皇帝需要彻查时,他们自然会将真相送到皇帝面前。 但当皇帝需要某个人离开的时候,他们也要准备各种方法让此人西游。 诸葛绪的态度已经说明一些问题, 但此事时日已久, 她又不认识什么岷王, 自是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想到这林清有些为难, 若是如此,她估计得往师父那跑一趟, 把岷王案的所有卷宗要回来。 不过要撬开师父的口,还得需要一些东西。 林清想到了另一个人。 之前查翠娥时,她根据线索找到纪太医那里, 当时纪太医对她很是紧张, 那书架上也有些门道。 只是此事看似与岷王有关,便被陛下给接了过去。 所以她得先往陛下那里跑一趟才行。 林清捋顺清楚,便从太府寺出来, 此处距离皇宫很近,出了门就能看见对面的宫墙。 算算时间,这会早朝应该结束了。 林清对此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凡事有进有退,有所得必有所失,她能在朝堂吃得开不止是权势和陛下的放纵,也因她并不过多插手内政。 即便翘了早朝,也有陛下为她找补。 但脸面还是要的,总不能大家伙下朝往外走,她一个告过病假的却大摇大摆的从宫门进去。 林清挑了条小路,一直到皇帝的书房前。 有太监在外看守,吴德海的干儿子吴有福也在,一见林清先是一愣,而后疾步来到林清面前,“国公爷,太后刚刚进去。” 林清昨夜让明月放出消息,倒没想到太后速度这么快,她故作不知,惊讶道:“太后来做什么?” “不知,但今儿个一大早惠宁郡主便被太后宣入宫中,如今也在里面。”吴有福顿了下,垂首继续道:“怀王爷也在。” “那想来是有要事了,我等会再来吧。” 距离三日也只剩下几个时辰,既然这边不方便,林清可以先去找纪太医。 偏在这时灵秀从里面出来,快步截住林清去路,“太后请昭国公入内。” 林清注意灵秀用了请,而非宣字,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不过对她而言倒也挺好,正好瞧瞧昨夜那些话能有多大作用。 林清抬步进入书房之中。 李明霄的书房极大,最里面有休息用的睡塌,稍外些是休息吃茶的地方,一般大臣不会放进去,后来更是只有林清和皇帝二人常在此处。 再往外才是办公的书案和召见大臣的地方。 林清进来时,太后与皇帝分坐在坐塌两侧,明明只隔着一方小炕几,愣是坐出泾渭分明的架势。 怀王和林君柔则分站两侧,连个座位都没有。 灵秀传过话再次站回太后身侧,比林君柔更要靠前。 林清上前几步,正要行礼就被李明霄拉住袖子,“阿清是自己人,到了朕这何须多礼。” 林清顺势便免了礼节,又往前几步,吴德海麻利的搬过椅子放在皇帝旁边的位置,怀王又被挤开了些。 林清没说什么,在椅上坐下,余光瞥了眼怀王,就见他看着沉稳,可眼里的慌乱都快藏不住了。 她又状似无意的扫了眼对面的林君柔,也就数日未见,林君柔的身形更加纤瘦,脸颊也好似挂不住肉一般,能看出些许骨头的形状。 有血腥气从她身上飘出,又混杂在熏香里,并不明显。 林清忽然就明白林君柔为何隐藏暗九的存在了,一条命都去了半条,就凭林君柔那隐藏极深的睚眦心性,焉能不恨。 加上林君柔又是一个没有多少大局观的人,未必能体会到其中的弯弯绕绕。 那么便更有可能随心而为了。 林清忽的思维一顿,熏香之中还有一股味道,是红花。 她的目光多了两分意味深长,转而看向皇帝,“陛下今日不忙?” 李明霄顺势说道:“公务繁多,但母后来此说是有要事相商,便也只能先放放。” “哦……”林清状似恍然的应了声,而后闭嘴。 太后端坐在旁,怎么接话敲打都想了一遍,结果还没开口人家反倒住了嘴,顿时有点噎得慌。 而且一对上林清的脸,那血腥至极的画面便不断在眼前乱晃,让她还未开口便弱了两分底气。 “陛下对昭国公当真是极好,好到连怀王都得往旁边挪上一挪,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陛下连里外都看不清楚了。” 太后说罢便看着怀王,本以为怀王多少心有不满,却不想这人径直把脑袋垂的更低了。 “昭国公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忠君爱国,又事事以社稷为重,实乃国之栋梁,一言一行亦为百官典范,哪是臣这等纨绔能相比的。”怀王硬着头皮说道。 他心里苦,但有多苦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不是没想过替代林清的位置,虽说明面上没有交恶,但暗地里也不是没下过手,就没一次见过好的。 再不收手,他怕是连这层皮都留不下。 但这一通夸赞砸下来,林清没甚反应,皇帝却很是高兴,看怀王的目光都柔和不少。 李明霄道:“怀王所言极是,阿清为朕分忧,屡破奇案,所谏国策惠及民生,此等实绩,着实值得百官奉为榜样。” 怀王忙把这话接了下去,“有昭国公在,实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林清含笑听着,尽管这俩人夸赞的有点过头,但谁不爱听好话呢,尤其这说好话的两人一个是皇帝,另一个是王爷。 再看太后,那脸却已经黑了。 挑拨的结果没达成,反而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奉承话,糟心的要死。 好在今日目标本不在林清身上,不过顺便挑拨,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臣子与亲人毕竟不同,里外分明,嫡庶有别。” 太后意有所指,视线扫过三人,“哀家初回宫中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可惠宁郡主求到哀家这里,哀家无论如何也要过来一趟。” 然而话音落下,却无人搭理她。 之前的事情已是彻底撕破脸皮,若非孝道二字在头上压着,李明霄压根就不会放太后离开长寿宫。 说到底也是被逼的,这才多久,整个京城怕是有大半都在传皇帝血脉不纯。 若此时再控制太后行动,只会让传言恶化。 但放归放,理不理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太后早有猜测,但心里那口恶气实在难以咽下,可此时情况如寄人篱下,她不忍也得忍。 她重新挂起笑,“惠宁心慕怀王已久,求到哀家这做个说客,愿入怀王府为侧妃。” 此言一出,李明霄与林清齐齐闭嘴,意味深长的瞥向怀王。 怀王却是瞳孔骤缩,脸上血色褪去,眼神躲闪,不敢去看皇帝的神情。 盛国与大渊是个什么情况,底下人或许搞不清楚,但到他这个层次却明白根本没甚和平可言,动武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这种情况谁会真对这位盛国郡主起什么心思,活腻歪了? 更何况林君柔是个什么情况他还能不知道么。 真把林君柔带回王府,怕是整个怀王府休想再有安宁日子。 而且太后此言绝非如此简单,这是将他与盛昭烬私下见过的事搬到了台面上。 若是往常倒也有法子能遮掩过去,可现在这种时候…… 怀王瞬间满头冷汗,两腿一软跪在地上,“臣心中只有王妃一人,只能辜负郡主心意。” “你好歹也是哀家看着长大,如今府中无一儿半女,过于冷清了,哀家看着这心里也颇为心痛。”太后叹了口气,“你堂堂王爷,总不能守着王妃度日。既然不愿接纳惠宁郡主,那哀家便为你挑些良家女子送过去,也好开枝散叶。” 拒绝一个林君柔,又迎来一堆妾室,暂不知会夹杂多少耳目,但英国公府大抵上会恨不能扒了怀王的皮。 到时怀王与英国公起了嫌隙,怀王又是皇帝的亲弟弟,当年也是皇帝赐的婚,那么英国公对皇帝的忠心难免会受影响。 林清看的明白,李明霄也同样明白,太后此举便是让他与这些心腹大臣互生嫌隙。 不过几句话,就是摆在面上的阳谋,若能成功,损人利己。 李明霄也颇为庆幸,幸好昨夜林清已提前送来消息,否则今时今日他真的会起疑心,后续命令传达上也会有所偏颇,到时真就着了太后的道。 “皇家向来有三年期限一说,如今怀王妃入府不过一年,太后又何必焦急,不如再等上两年,到时怀王妃若还无子,不必太后开口,朕自会为他物色侧妃人选。” 太后原本并不介意,虽说最后一步没能将人安插进去,但前面的话已经说了出来,她不信皇帝不上当。 可如今这话一说,便如一个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太后亦是三年无子,险些被先帝最宠爱的万贵妃给拽下后位,直到李明霄的出生,一切才算出现变化。 太后面目阴沉,看李明霄像是在看仇人一般,缓缓站起身,“罢了,便当哀家多管闲事吧。” 语罢便带着林君柔和灵秀走出书房,后边跟着一堆宫女太监,朝长寿宫去了。 李明霄却已经不在意了,他看向怀王,“你也退下吧。” 怀王擦了把额头冷汗,忙退出书房。 有宫人入内将桌上的茶点收拾干净,又端来新的,而后才慢慢退出书房。 门重新被关上,书房里便只剩下林清和李明霄二人。 李明霄问道:“阿清是何看法?” 林清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若能给你我添堵,也不过多走一遭罢了。” 李明霄沉默片刻,“你可知民间已起流言?” “知道,查案是碰见了,顺手抓了两个。” “你觉得是谁做的?” “盛昭烬。”林清说道,在这之前太后其实已被控制住,长寿宫都是皇帝的人,太后无法联系别人。 只有盛昭烬才有机会。 李明霄沉默片刻,才小心问道:“查的如何了?” 林清没有说结果,反而问道:“陛下查纪太医都查到什么了?” “并未发现异常,纪太医咬死只是思念恩师,方才藏下脉案,你说的那几本朕亲自翻过,并无异常。” 林清不觉得自己会看错,“那些脉案在哪里?” 李明霄道:“已经还给纪太医了,就在他那间班房内,特意限制他不许带离那里。” “我去看看……”林清起身便走,却又在门前停下,“你觉得岷王是怎样一个人?” 第540章 第 540 章 …… “岷王叔吗……”李明霄恍惚了一瞬, “岷王叔是个好人,朕有记忆时便已住在东宫,往常只有宫人往来,有太傅会来宫中教导, 父皇亦会定期抽查, 教朕储君之道。 母后……” 李明霄顿住, 发现经过之前种种,这次再提起, 竟不会像以往那般失落和痛苦, “太后于朕亦无温情可言,除去节日, 也唯有问安时才能说上几句。” 林清沉默听着,她记得李明霄以前讲过,太后对他大多严厉,如今来看, 那所谓的几句话也不过是施恩或打压吧。 日长月久, 才好把皇帝控在手心。 李明霄叹道:“这皇宫太大, 也太冷了。唯有遇见岷王叔不同, 依稀记得那时岷王叔隔三差五便让人往东宫送些东西,都是民间稚童的玩物。 每每受罚或被斥责, 也总能遇见他,得几句安慰,又或是得到点被他藏在袖中的零嘴。 犹记得有次朕病了, 深更半夜的, 他竟偷偷溜进东宫,险些被侍卫误杀,陪朕至天明方才离去。” 说到这他不禁再次长叹, “可惜岷王谋逆案闹得太大了,朕那时也只是太子,在正天殿外跪了三日,终是没能将人救下来。” 林清倒是明白,先帝弑杀,又甚为独断,哪怕李明霄是太子,也影响不到他的决断。 先帝要岷王死,那谁也救不了岷王,便如万家覆灭一般。 她有心想安慰两句,可想到如今手中的线索,又觉得怎么说都有些不合时宜。 林清转身推开门,此时时间尚早,但太阳已然高升,风中带暖,不算冷。 犹记得府中草木已见繁盛,一天一个样,可陛下这里却总是光秃秃的,若想见些绿意还得往后边走。 林清走出书房,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对一边的吴有福招了招手,“去园子里搬几盆树来,就放窗户边吧。” 吴有福愣了下,立即应道:“奴这就去办。” 林清嗯了声,不再过多停留,此处距离太医院并不近,还需穿过宫道,一路行来又用了一阵时间才看见太医院的院子。 上次过来这边还是春华殿夜宴闹出的乱子,太医院里一片繁忙,如今这会倒是安静的仿若闹鬼似的,偌大一个院子,人没见几个,小猫倒有那么三两只。 她正寻思进去寻人,便有一人从里面出来,方脸,粗眉,穿着禁卫值守时的布甲,腰间佩刀,到她面前抱拳一礼,道:“卑职赵武,见过昭国公。” 林清疑惑的打量着他,问道:“你是在太医院值守的?” 赵武解释道:“陛下亲派卑职兄弟二人看管值房,以免物品被人损坏。” 林清没想到皇帝竟派人专门看守,本以为还得与纪太医磨些嘴皮子,如今倒是方便她了。 不过皇帝口谕,她还得回去求道旨意。 赵武忙道:“陛下口谕时便已言明,国公可自行出入。” 他让出路来,“国公请。” 林清应了声,边走边问:“既是兄弟二人,为何只有你一个?” “平时卑职与兄长轮替,今日正好轮到卑职当值。”赵武说着已走到之前纪太医那间值房。 房门紧闭,上面还挂着一把大锁。 赵武从怀里取出一把钥匙小心的插入锁孔,稍一拧动,锁芯发出咔嚓一声响动。 与此同时,有人似乎听见响声,从远处冲了出来,离近一看,正是纪太医。 纪太医满是怒容,本以为只有赵武一人,乍一看见赵武身后的林清,身体猛然僵住,脑子里下意识闪过林清在长寿宫杀人的画面。 他向来认为自己并不怕死,可这会却小腿攥筋,身上的力气也被卸掉一半,汗水在额头凝聚,擦过一遍,又迅速凝出新的,怎么也擦不干净。 纪太医一直认为他不怕死,说到底也不过头点地,一眨眼的功夫,又能疼多久。 可如今他方才清楚,他的确不怕死,但他害怕死前身体被人一截截敲下来,等断气后连个全尸都凑不齐。 甚至对方不需要对此付出什么责任,更不会受到惩罚,不过碾死一个太医罢了,塞个罪名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便连九族是否牵扯也得看对方心情如何。 于是原本表现出的怒火立即少了五分底气,纪太医梗着脖子说道:“我有许多物品还在里面,好歹也要让我拿出来。” 赵武没了之前的殷勤,不咸不淡的回道:“陛下特意将楼上的值房拨给纪太医,那更宽敞,一应用具亦是配套齐全,卑职还是那句话,纪太医想进去取走什么,便拿陛下的旨意来,卑职绝不阻拦。” 纪太医吃了个软钉子,原本苍白的脸也隐约浮现出一点血气。 他要是能见到皇帝何必又在这与赵武啰嗦。 更何况上次在长寿宫的遭遇让他更受排挤,如今在太医院的日子比之前还要难熬,别说皇帝太后,便是宫人敢来寻他的都少之又少,生怕被牵连送命。 赵武不再理他,将门打开后恭敬的让到一边,后背恰好挡住纪太医的目光,“国公请。” 林清嗯了声,视线扫过纪太医,抬步走入值房。 一切皆如之前所见,屋子不大,里面是休息的床铺,外面临窗,前方摆着办差用的桌案,一侧是休息的桌椅,另一侧则是书架。 皇帝的动作很快,房间内并无什么明显变化,可当林清走到书架前,方才发现上面的书册变换了位置。 书架共有四层,最上一层的书籍脉案灰尘更重,显然许久未曾碰过,第三层要稍干净一些。 之前她看过那几位王爷的脉案则被放在第二层的角落处。 如今那一处仍旧是几位王爷的脉案,可在用纸张磨损上却不对劲。 林清抽出一本翻开几页,果然上面的墨迹也变了,便如岷王那脉案一样,都是近年写成。 而且看字迹几乎一气呵成,应是誊抄无疑。 她将脉案放回书架,又拿出其他几本翻看,结果相同。 看来纪太医抄写的并非只有岷王脉案,可那日她过来,为何只留一本在外? 是没来得及替换全部?还是其他什么? 不过皇帝动作那么快,想来纪太医应该带不走那几本脉案,必还藏在此处。 “昭国公,我这值房确实没什么东西。”纪太医忍不住还是跑到门前,又被赵武挡在门外,只能透过一点缝隙往里看,声音里也带着急躁。 林清并未搭理他,目光环视四周。 值房内的一切都是固定的,纪太医只有使用权,做不得什么暗格,若真想藏匿也不会太过隐蔽。 若换做是她,倒不如与杂物放在一起,混淆视线。 脉案自然是要与更多的脉案放在一起,才不会被人注意。 林清扫过书架最下方的箱子,稍稍抬眸,看向书架上面两层,视线骤然一顿,而后伸出指腹在第四层的隔板上轻轻擦过。 她垂眸看着指腹处沾染的灰迹,轻轻撵了撵,又稍稍一嗅,竟有一丝草木腐败的气息混杂其中。 书架上的灰尘若混上墨香她倒能理解,可仿若园土一般带着腐气,那就明显有问题了。 林清瞥向门外,就见纪太医果然更加焦急,甚至隐隐透出恐惧。 “昭国公,我这书架许久未曾收拾,乱的很。” “依我看乱些倒是刚好。”林清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而后瞥向赵武,“将纪太医带到值房休息吧,总站在这成何体统。” “诺。”赵武应道,一把抓住纪太医的衣襟,就跟拎只鸡崽似的,很快便离开了。 林清再次看向最上方的一排书册脉案,眸光如隼,一点点掠过那些堆叠的书册,直到中间靠右的位置方才顿住。 只见其中一本封皮折叠,有一点展露在外,洒下的灰尘未能在那折痕留下痕迹,反而是底部的灰迹比其他处稍微重了一点。 找到了! 林清伸手将那册子取出,乍一接触,便发现册内书页已被撕下,内里夹杂着另一本册子。 将外皮拿下,里面赫然是她曾见过的吴王脉案。 东西是找到了,那里面又藏了什么秘密? 如今她倒是有点不那么清楚了,毕竟纪太医抄录的可不止岷王一份脉案。 林清将其翻开,一页页仔细读了一遍。 老吴王薨前身体也算康健,上面记录的大多是每月一次平安脉,偶尔夹杂着一些风寒失眠一类,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若真无异常,又何必让纪太医如此麻烦的遮掩。 林清又将另外几本脉案翻出。 岱王,靖王,楚王…… 没有岷王。 林清微微蹙眉,还是不对。 她看向手中脉案,忽的目光一凝,靠近轻嗅,一股浆糊久置的酸腐味冲入鼻间。 大渊书籍大多采用线装,有些珍贵书籍更会使用胶脂在册页上进行粘连,再行穿孔封装。 但脉案却是太医院药童子或太医自行制作,为方便拿取,只会用线粗略封装,哪怕因故损坏,也会重新抄录,再由院正作保留档,绝不会使用浆糊。 册中不过纸张而已,用了胶黏,便只能是在纸里藏了东西,若在册页之中,她初次翻看便已经发现了。 不在册页,那便是封皮了。 首页也不可能,那便只剩一种可能。 林清将书册翻到尾页,指腹一点点捻过页边,果然有一点细微的粗糙感。 “果然在这。” 林清将几本册子的尾页取下,取出袖中匕首,小心翼翼的将页上附纸割开取下。 附纸之下又有一层纸张,紧紧黏在蓝色的尾页上,纸张颜色已经泛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许是保存不当,墨迹已有晕散的痕迹,字也有些不那么清楚了,但还能阅读。 那是一整份脉案中的一张,却不是岷王的,而是赵王。 是先帝……《 》 540-550 第541章 第 541 章 无主角出场 另一边, 怀王从宫中出来,很是焦虑。 他去春雨楼本是会见一名投靠他的幕僚,不曾想话说半道就被盛昭烬闯了进来。 他那时才知所谓投靠不过是道诱饵。 按理身为大渊怀王,陛下亲信, 应该立刻离开, 撇清干系, 可盛昭烬的话却让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盛昭烬只坐在椅上,淡淡说道:“若皇帝非皇家血脉, 你说那位置还坐得稳吗。” 盛昭烬的话好似有魔力一般让他停下开门的动作, 震惊之余,又不知透着怎样的心思坐了回去, 直到天明。 其实后面两人什么都没说,只喝了半夜的酒,然后便散了。 合作需要试探,需要时机和信任, 非一蹴而就, 尤其还是这种事上。 如今朝局看似平静, 实则暗中波涛已然涌起, 他自是有所察觉的。 身在帝王之家,若连这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 坟头草都得有一人高了。 原本还想之后寻个机会接触,不曾想竟被太后知晓,还闹到陛下那里…… 怀王神情惶惶, 生怕一回怀王府就收到抄家的圣旨, 甚至心底升腾起想要逃跑的心思。 若是离开大渊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怀王留步。” 一女声响起,怀王刚出宫门不远,路过一条胡同, 便被叫住。 他扭头一看,胡同里站的竟是林君柔。 此地靠近宫门,这会正是上值的时辰,四下里反而没什么人烟。 但怀王经过早上那幕,着实不大想与盛国的人接触,就当那夜他是被猪油蒙了心,这会已被敲打的清醒过来,焉能与这些人再扯上关系。 至于陛下那,就指望陛下顾念旧情,放他一马吧。 怀王转身欲走,却再次被林君柔叫住。 “王爷不想去见见王妃吗?若晚了……” 怀王迈出的脚步停下,面色当即一沉,转身大步走入巷中,“这里是大渊,不是盛国,你们若敢让本王王妃少一根发丝,本王便是拼上这条命,也要你等不得好死!” 林君柔只是冷漠的看了他身后一眼,而后便垂下眸子,不再理会。 怀王见状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立即从愤怒中缓过神来。 怀王妃深居浅出,盛国使团哪来的能力把人从府里弄走,他也是被皇帝吓糊涂了,连这种借口也信。 怕是对方的目的是他…… 怀王扭头要走,忽的后脑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抽了一下,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付云奕熟练的将怀王扛在肩上,压低声音,“快走。” 林君柔点了点头,快步走向巷子另一头,那里稍宽些,有辆马车候在那。 待付云奕二人扛着怀王上车,马车便不疾不徐的动了起来,直往会同馆而去。 路上人多,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更有人不时聚集,流言乱传。 “听说了吗,上面那位竟非皇家血脉。” “还说是个奸生子。” “我也听说了,另一边听说还是个太监……” …… 百姓小声议论,警惕四周,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迅速散开。 人心惶惶,反而无人在意一辆路过的马车。 待下车时,付云奕已将怀王装入一个极大的箱子,被下人抬入会同馆内,直到林君柔的闺房之中。 盛昭烬早就等在那,见东西进来面上露出一丝微笑,看林君柔的目光也柔和下来,“都准备好了?” 林君柔垂头盯着雪白的绣鞋,根本不敢去看盛昭烬的脸,声如蚊呐,“好了。” 盛昭烬上眼皮微微下压,“嗯?” 林君柔身体猛地一颤,声音大了几分,硬是逼出几分娇媚之感,“好了,人抓到了!” 盛昭烬淡淡的嗯了声,“那就放床上吧。” 付云奕将肩上麻袋打开,把怀王从里面拖出来,扒掉衣服丢在床上,而后默默后退,路过林君柔身旁时停下,目光满是疼惜。 即便是他也知道盛昭烬要做什么,可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身后便传来盛昭烬的声音。 “安远侯府是该动一动了,付大人想怎么个动法?” 往上那是通天云梯,往下,便是直坠幽冥。 付云奕张开的嘴重新闭上,安远侯府并非只有一位安远侯,上有母亲祖辈,下有兄弟姐妹,焉能因一己之私,让亲眷为其送命。 付云奕失魂落魄,挪着步离开林君柔的闺房,不敢再回头看上一眼。 林君柔早就习惯了,泪水蒙眼,扯开自己的衣袋,将衣衫一层层脱下。 原本洁白的肌肤遍布伤痕,甚少见血,如一道道或青或红的蚯蚓,纵横交错,有新有旧。 盛昭烬只是慵懒的看了她一眼,“只凭这样就以为能拿捏住怀王?” 林君柔深深吸了口气,“那我还要怎样?” 盛昭烬拍了拍手,有两名侍卫拖着静婉长公主走了进来。 长公主已然昏迷,如死狗一般被丢在地上。 “娘!”林君柔先是一惊,接着便扑到静婉长公主的身旁,试图将人唤醒。 然而长公主睡得极沉,并无任何动静,明显是用了迷药。 林君柔一双美眸瞪向盛昭烬,终是多了两分颤巍巍的怒火,“你对母亲做了什么,她好歹也是你亲姑姑!” “如今活在世上,被孤称之为姑姑的公主足有不下十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无妨。”盛昭烬缓缓起身,从袖间取出一把匕首丢了过去。 匕首只是街上最常见的那种,刀柄为榆木制成,不见任何装饰图案,就这么丢到林君柔的手边,发出一声动静,刀鞘开了一半,能看出刀锋并不算锋利,隐有锈迹附着。 林君柔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把匕首,一瞬间就明白盛昭烬的意思,声音陡然拔高,“你要我杀了我娘?!” “你也可以不杀,但孤回国后便会言明静婉长公主与惠宁郡主因思乡病重,不治身亡。”盛昭烬轻轻敲着桌面,“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孤可以给你一笔银子,便算作这些时日陪孤的费用,之后怎么过那便是你们母女的事情了。” “不行!”林君柔从地上爬起,“我之所以在这,不止因我为盛国皇室,也因你与太后瑞王合作,我需得留下为你等传话,若我走了,合作又如何是好!” 盛昭烬嗤笑一声,“孤的手里也不止那一张牌,做与不做,看你选择如何。” 林君柔仿佛被逼到了悬崖上,稍一动弹便是粉身碎骨。 纵然盛昭烬给了她一条康庄大道,可道路另一侧却只是街边百姓的寻常日子。 即便给了她一笔钱又能用多久? 能保她锦衣玉食多久,又能保她做人上人多久? 她又为何忍盛昭烬到现在…… 那所谓的康庄大道对她而言便是万劫不复! 是比悬崖还可怖的地方! 弑母? 她知道这位母亲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林君柔慢慢拾起那把匕首,刀鞘掉在地上,她的脸映在刀脊上像是被蒙上一层薄雾,看不清容貌,却依稀能辨出五官,只是眼歪嘴斜,丑陋至极。 她握住刀柄的手越来越紧,猛然举起,刺下! 一次不够,那便再来几下。 鲜血从静婉长公主的胸口流出,染红了地毯,染红了匕首,也染到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衣料。 直到地上的人真正变成一具尸体,林君柔迅速起身,将匕首塞入怀王手中,将她手掌上那些粘稠的血液蹭到他的手腕上。 现在还剩最后一步了。 林君柔看向盛昭烬,意有所指。 盛昭烬笑了笑,并不拒绝…… 就在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在房间扩散,与熏香混在一处,浅淡之余又沾染上一点甜腻。 盛昭烬已经抱着林君柔倒在床上,忽的本能里察觉到一丝不对,起身想要查看,忽的一阵头晕目眩,跌回床上。 再看林君柔,发现对方已经双目紧闭,陷入昏厥。 他看见床头的烛台,拼尽全力伸出手,只要弄出动静,外面有人看守,只要弄出声响,必会发现异常。 偏在这时,一只手从旁伸出,抓住他的手腕,将那只手送了个回去。 盛昭烬拼命抵抗着睡意看去,正对上一张颇为丫鬟的脸。 接着忽的便明白过来。 这房间里一直有一个人,被所有人忽略,又理所应当的站在角落。 是林君柔的贴身大丫鬟,好似是叫做……汀兰。 暗九没想到盛昭烬这么能抗,干脆又取出一包药悉数塞进他的嘴里。 双倍的量,盛昭烬即便再能抗也受不住,昏死过去。 暗九反手取来一边烛台,将上面的蜡烛剥下丢在一边,一手扯过怀王左臂,对着肉多的地方刺了下去。 血液涌出,剧烈的疼痛让怀王骤然睁眼,刚要叫出声,一只手已经死死压住他的嘴巴,让他生生吞了回去。 怀王醒了,如同溺水般剧烈喘息着,视线一扫,当即将眼前环境尽收眼中。 只见房间昏沉,地上倒着一个人,他在宴上见过,正是那什么盛国的长公主,只是胸口已被戳烂,尽是血腥。 床上则躺着两个人,一个没穿衣服,一个腰带解了,看样子是正要脱衣服。 这俩人他也认识,而且床上没穿衣服的也得算他一个。 怀王猛地将手中匕首扔了,踉跄下地,却被床上俩人绊了一跤,一头栽下。 危险之际,有人扶了他一把。 怀王看去,是个丫鬟,“你是……” “天禄卫。”暗九淡淡回了句,看怀王的目光很是不爽。 她已将真正的汀兰换下,潜伏在此,本想多得些消息,可今日却被逼着不得不现身将怀王给捞出来。 若真让盛昭烬的计划做实,怀王十有八九会被逼倒戈,这边等同于在皇帝身后放了把刀,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衬人不备,将迷药投入香炉,将盛昭烬等人迷晕。 然而与暗九的郁闷相比,怀王却是狠狠地松了口气。 亏他以前还觉得天禄卫无孔不入,很是烦恼,如今却无比庆幸天禄卫能做到这般。 庆幸之后便是愤怒,怒到他恨不能一刀送盛昭烬归西。 他忍了又忍,才没真把人弄死,将地上衣服一件件捡起重新套回身上,压低声音问道:“现在怎么办?” “随我来。”暗九打开后面的窗户,从里面翻了出去,扭头看去,发现怀王也有些身后,翻窗的动作还算利落,心里总算稍稍松快一点。 若真是个连后门都不会走的,于她而言也是个麻烦。 她在前方引路,专走小路,偶尔翻墙,直到后门处。 那有数名天禄卫正在门外值守。 会同馆内部有使团自行巡守,门外则还需要大渊的士兵,皇帝为了防止意外,特意将这活交给林清。 如今也是方便。 后门打开,原本值守的天禄卫很是诧异,看到是怀王,诧异中多了警惕。 直到暗九亮明身份,几名天禄卫方才恭敬让路。 暗九绕出会同馆,找了个没人的巷子停下,取出竹哨吹气,又握在手中感应片刻,对怀王道:“指挥使让我送你入宫。” 怀王那敢拒绝,连连点头,坚定道:“现在就去!” 第542章 第 542 章 …… 皇宫内已有变故, 皇帝一连下了几道命令,天禄卫散于城中,但凡无故传言者皆先拿下,押入牢中待审。 杨昭调来更多禁卫, 皆已披上铁甲, 手持腰刀, 将皇宫围成铁桶一般。 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但御书房内却静的落针可闻。 怀王直到进门, 才发现此处除了他只有皇帝一人, 连吴德海都站在门外,距离此处有段距离。 怀王原本就悬着的心这下更没底了, “陛下,臣是遭人算计……” 李明霄身着明黄龙袍,在榻上坐下,将一旁炕几上的奏疏往他那边推了推, 示意他自己看。 怀王实在不想过去, 但皇帝看着, 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将那奏疏打开。 瑞王李辰瑄被关在偏向南境的一处地界, 那里贫穷落后,瘴气常年不散, 多蛇虫鼠蚁,算是大渊流放犯人的一个去处。 就在三日前,此地知府突然叛变, 率府兵放出李辰瑄, 打出‘诛伪君,复正统’的旗号,一路往东北去了。 东侧亦有军队凝聚, 自勾越与大渊的边境冲出,足有十万余众,打着瑞王威虎军的名号,亦是往南行军。 “这……” 怀王看看奏疏,又看看皇帝,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瑞王兵变他倒是看出来了,可一个往东走,一个往南走,皆在大渊国土之外晃荡,看的人很是迷茫。 “大军前方便是镇威关,若突破关口,后方便是临靖城,一旦城破,后方一马平川,可直插大渊东部腹地。” 李明霄声音带着冷意,冻得怀王身体微微发颤。 终是要打仗了,只是这仗并非与他国打,而是自家事。 等等…… 怀王甚是震惊,“瑞王一直被关押,即便有私军,三五千人已是困难,怎可能弄出十万人!” 李明霄冷笑,“是啊,便算他养了一万人,那多余的九万又是从何而来。” 真是好难猜啊。 但眼下并非计较这个时候。 他道:“朕已命驻军严防,一得机会,击溃叛军。” 怀王犹豫片刻,试着询问:“要不让昭国公过去看看?” 李明霄却拒绝了,“阿清是朕的最后一道防线,京中一旦有变,将局势交于她,必能保住城池。 若放她去边境,即便不会令她蒙尘,亦会有所不妥。 而且……” 李明霄顿了下,眉眼柔了几分,“朕离不得她。” 怀王只瞄了一眼,顿时头压得更低了。 他男女之事经历不少,怀王妃更是他倾慕之人,见过猪跑,更尝过猪肉,几乎一看皇帝眼神就立即感觉到不对。 再联想之前种种,顿时全部通透,也都释然了。 怪不得明明是亲兄弟,结果皇帝看昭国公的眼神就比他更亲近。 这种事是真比不了。 但相对的,他也有些纠结,是不是皇帝单身久了,不肯纳妃,这才走歪了路? 还是皇帝从心里就不喜欢女人? 怀王张了张嘴,愣是怕死的没敢劝。 然后李明霄再次开口:“三日之期已到,她该到了。” 怀王茫然的看着他,“臣可要回避?” 李明霄道:“阿清既然让你过来,便是你知道也不妨事,坐下等吧。” 怀王挪到椅上坐下,余光瞥向门外,也不见林清身影,不由得琢磨起皇帝的话来,总觉得皇帝对林清似乎过于信任了。 明明连人影都没看见,怎么就料定对方一定不会迟到? 而且三日之期又是什么? 正寻思着,忽的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上空飘了下来,扭头一看,就见林清已经落在书房门前,正在整理衣摆。 周边的禁卫吓了一跳,不少已经抽出兵器,认出林清那张脸后又默默地将刀归鞘。 林清来回匆忙,时间紧迫,也顾不得回府换上官袍,就穿着一身常穿的短打武服,稍稍捋了下被风吹皱的衣角,便抬步进入书房,停在皇帝面前,稍一拱手,“陛下,查清了。” 李明霄骤然起身疾走两步,复又停下,缓了缓神,伸出手拉住她的袖子,“过来坐下说吧。” 林清却摇了摇头,没有动。 李明霄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陷入沉默,只是看着她。 他能看见那双眼里的沉寂,顺着目光钻入他的胸腔,化为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心口。 许久,李明霄挪着步回到榻前坐下,喉结滑动,声音微哑,“你说。” “此事还要从赵王说起。”林清说道:“当年太子突然薨世,需有一位皇子被记入皇后名下,封为太子,后赵王脱颖而出,直至登基为帝,便是先帝。” 怀王心中不满,毕竟赵王是他亲爹,但大哥在这,加上刚刚那些推测,他也不敢放肆,只道:“此事我等自然知晓,不知昭国公提及究竟为何?” “先帝有一缺陷。”林清垂下头,不去看这二位的目光,“直至登基已三十有二,仍无子嗣。” 李明霄忽的瞪大双目,愣愣看着林清。 怀王忍了又忍,可话说到这份上他再忍下去,指不定连他都成野种了,遂拍案而起,“昭国公此话何意,难不成本王与……” 他看了眼皇帝,到口的话就变了个顺序,“怀疑本王血脉有问题!” “怕是还真有些问题。” 怀王愣了,原本今日频频遭遇惊吓,如今脸色真不大好看,可这会愣是因怒气而气血上涌,脸都憋红了。 “坐下。”李明霄开口,只要两个字,帝王威严却迎面扑来,压得怀王喘不上气,也只能重新坐下,一双眼睛瞪着林清,眼底渐渐充血。 林清并不在意,“赵王被封为太子乃是齐国公死谏,当时的赵王妃便是出自齐国公府,赵王登基后被封后位。 但先帝登基不到一年,齐国公府因谋逆受贿大罪,族中半数被诛,剩下的则悉数流放。” 林清顿了下,接着说道:“不过陛下感念旧情,并未为难皇后,但皇家有三年无子改立的规矩,加上当时万贵妃已经入宫……”林清委婉的没说下去。 先帝过河拆桥,留下一个是避免让天下人认为他薄情寡义,所以多留两年意思意思,但结果可能用不了三年,先帝就把孤家寡人的皇后给废了,然后改立万贵妃为后。 当时皇后的情况也算是十分危急的。 林清道:“结果在第二年的时候,皇后有孕,自此开始皇子公主便接连降生,待到先帝驾崩,有皇子八位,公主五位。” 她说的这些大多记录在国史或实录之中,能找到具体记载,怀王也找不到借口发作。 林清道:“也就是说三十三岁之前,先帝在后宅充盈的情况下,却无一名子嗣降下。” 怀王蹙眉,“那又如何,王家不也是这样。” “王大将军的确子嗣艰难,但一应证据全面,且并无几名妾室,他的条件与先帝不同。”林清说着,将从纪太医那里发现的纸张取出。 “先帝无子却是因为身体有疾,先帝也清楚病症,所以一直暗中调理。 我已查过,太医院上任院正本是赵王府府医,便是他一直为先帝治病。 但这种事一旦传出一点口风,院正不但自己要死,全族都得受其牵连。 大概是怕死吧,他便将先帝脉案悄悄留存,又辗转纪太医这关门弟子手中。 纪太医担忧事情暴露,便将这脉案拆分,藏在几位王爷脉案的尾皮之中。” 林清当时看到糊在尾皮上的脉案,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懵逼。 所有线索都被这份脉案给联系了起来。 但大抵是有一种知道贵圈乱,但没想到能乱成这样的震撼。 然后便是替李明霄气愤和不值。 她见惯生死,其实心情已经很少有波动了。 她也知道不该如此,可她控制不住…… 林清深深吸了口气,以她如今的权势,不可控便是最大的危险。 可她控制不住! 血腥充斥大脑,或许那一日她该碾碎的不止萧萍,应该还有站在后面的太后。 那几张脉案在皇帝与怀王手中转了一遍。 李明霄好似丢了魂,双目空洞,微微泛着红,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滞涩凌乱。 怀王的怒火亦在这几张纸张消耗殆尽,化为深深的恐惧,血气鼓起的红晕迅速退下,整个人犹如被浸在冰水里,“父皇一直在调理身体……兴许……兴许是调理好了……” 他在求证,也在安慰自己。 林清却不得不打破他的幻象,将在知雁尸骨里寻到的那块蛟龙金锭取了出来,放在皇帝旁边的炕几上,“早上已去太府寺查过,这金锭是先帝登基那年赐于岷王的,共五十六枚,这一枚则是在知雁尸骨中找到的。 我已让人验过尸骨,知雁死于仗刑,生前确生育过。” 李明霄和怀王自幼浸在皇宫的大染缸里,话说到这份上,二人几乎都明白过来。 齐国公府倒台,太后为了保住后位必须要怀上孩子,偏偏她又生不出来。 先帝乃真龙之体,更有太医为证,必定不会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就只能是这一后宫的女人。 皆是福薄之人,哪能孕育龙嗣。 于是只剩下那几种法子。 要么外面找一个,要么妾室替生,要么找个能生的心腹替孕。 知雁便是太后的心腹。 按理一切准备就绪,只欠东风,可先帝是真不能生…… 结果李明霄又的确被生了出来,后面弟弟妹妹更是一个接着一个,一点也没有子嗣艰难的样子。 那李明霄是谁的孩子? 如今现存的王爷和公主又是谁的孩子? “不可能!”怀王冲到林清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双目充血,怒火中烧,“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这一切发生具今已有几十年了,中间跨度更是不小,许多证据皆已残缺,我找到的证据同样不算全面。 按照我的推理,知雁便是太后的一步棋,但也仅仅是其中一步棋。 先帝初一十五要去太后宫里过夜,到时只需用上一点药物,让知雁替寝便可。 试上几次,即便知雁无法孕育皇嗣,太后也可以从外面找来一个孕妇顶替。 但整座皇宫都在先帝掌控之中,焉能不知太后动作,于是将计就计,宣一母同胞的岷王入宫,代替自己与知雁圆房。 大抵也是因为第一次,守卫不算森严,岷王方才有机会将这金锭留给知雁,算作凭证。 然后,知雁有孕了。” 林清看向李明霄,心里堵得慌,“十月之后,陛下降生。 太后满意,先帝也很满意。 但第一次计划颇为匆忙,只有一个儿子也必然不行,于是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岷王自深夜从密道入宫,又在天明后离去,只是自此之后先帝管教极严,岷王没有机会再留下什么。 直至最后一位皇子降生,先帝以谋逆之罪,杀光整个岷王府。” “你也说了,这只是你的推测……”怀王仍死死抓着她的衣襟,手背青筋毕露,眼中是最后一丝希望。 林清点了点头,“是啊,只是推测,但办岷王案的是我师父,若此事有异,我师父不可能不知道,于是我便去找了他,他给了我一样东西,是岷王临死前交给他的。” 她取出最后一本册子交到怀王手里。 在纪太医找到那些脉案时,她的心里便已有推测,也想起她师父诸葛绪对岷王府的态度和那些被藏起的卷宗。 林清觉得诸葛绪必是知道什么,于是匆匆赶往诸葛绪府中,然而来不及进门,就见老管家从里面出来,将一张字条交给她,而后便离开了。 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是在秘部。 林清又转头往秘部赶,几乎是一路轻功飞过去的,按照地址找过去,才发现是在谷内靠近边界的一处地方。 那里盖着一座茅屋,住着一位走路都颤巍巍的白发老翁。 老翁拄着拐杖,面上皆是皱纹,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 林清见过这张脸,在天禄司内部某个人的画像上。 老翁没提身份,只是将这册子给了她,而后便慢悠悠的回屋子去了。 那册子的封皮已经褪色,里面的纸张泛黄,写着一行行的小字,标注着哪个时间,哪个妃子,又生下哪个孩子。 有些不认识的便只能用数字代替。 第543章 第 543 章 …… 林清拿着册子又一路赶回京中, 在三日之期内入了皇帝的书房。 如今来看,其实整件案子早已握在那时的天禄司指挥使的手里,只是诸葛绪从未泄露过半个字。 若非林清找到那份脉案,诸葛绪大概会将此事带进棺材。 但林清在这件事上也说了谎, 将这册子按在诸葛绪的头上。 毕竟藏本书册情有可原, 若藏的是个人, 那就说不清了。 诸葛绪是她师父,必须要管, 可作为当年岷王案的主事人, 又不能撇的太干净,露出一点反而更加安全。 可这些话对另外二人终究是太刺激了。 怀王抓住册子翻了几页, 便在上面找到他母妃的名字,足有十数次之多,然后便有了他的名字。 他仿若被雷击中,整个人都呆愣愣的, 大脑像是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白纸, 但本能的知道要将册子交给皇帝, 然而刚一转身就跌在地上, 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便干脆爬了几步, 将册子摸索着放在坐塌边上,接着就那么坐在地上,如傻了一般。 李明霄拿起册子, 一手捧着, 一页页慢慢翻着。 他看的很慢,但仔细去看,便能发现那一双手在微微发颤, 偏那张俊美出尘的脸上又静若海面,看不出内里是否暗潮翻涌。 林清看向怀王,“王爷,你与陛下虽非先帝亲子,但却是皇家血脉无疑,盛太子盯上你的目的,想来你也清楚,你若还想闹下去,等待你的,便注定是万劫不复,遗臭万年。” “我知道了。”怀王哑着嗓子,伸手扶住坐塌缓缓站起,“二位放心,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外面的那些传言我亦会想办法将其平息。” 传言如此猛烈,少不得暗中有人推波助澜。 盛太子的人,太后的人,其他乱七八糟的外戚勋贵,还有一部分怀王的人。 如今身世大白,若怀王再放纵下去,在皇帝倒台之前,他定会先一步家破人亡。 怀王踉踉跄跄的走出门去,挥开上前搀扶的一众内侍,直到再看不见人影。 打开的门重新被内侍关上。 林清缓步来到李明霄身边,将那本册子抽出来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下一刻,她忽的被李明霄扯住袖子,一同倒在榻上。 林清伸手轻轻推了推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不差这一会。”李明霄喃了句,而后便俯身而下。 …… 林清本以为此事会让李明霄受些打击,纵不会让他倒下,但一时精神不振也该有的。 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明明静若海面一般,却并不如她看见的那般死寂,有鱼儿游弋而过,有鲸吟在海底回荡,有涛声卷起海浪。 并非死亡,而是新生。 …… 林清这两天就没睡过好觉,干脆多睡了一会,醒来时天都黑了。 书房里已点上灯火,外间有脚步声来回走动,但皆放的很轻,有宛蝶轻放的声响,似乎在预备吃食。 林清鼻间轻嗅,果然有一点甜香飘来。 她瞥了眼床头,拿起被叠放整齐的衣服一件件披上走了出去。 李明霄换了一身常服,正坐在书案前翻着一本奏疏,桌案上铺展着一张边境舆图。 吴德海端来茶盏正要放下,余光瞥见有人从里面出来,一扭头就见林清披头散发的走出来,即便心有所觉,仍旧难免打了个激灵。 他将茶盏放在旁边的桌上,给外间伺候的宫人打了个手势,全部退出去了。 李明霄这才从奏疏中回过神来,转头看见林清,展颜而笑,竟不见丝毫阴霾。 林清脚步微顿,瞥了眼那舆图,“十万大军压境,陛下竟还笑得出来。” “数量固然不少,却非他国兵马,不过区区废王,当做叛军便可。”李明霄斜倚在椅背上,一手抵在侧脸,“而且他也算帮朕一个大忙,只需将民间传闻套在叛军头上,足以平息风波。” 林清明白他的意思,阴谋被提前拆穿,错过大祭,只在民间流传,没有证据,那清理起来也极为容易,抓一批人,再寻个名目,广而告之,便能将此事平息。 只是皇帝竟这么快就想开了,却让她有些出乎意料,顺手挪来一把椅子放在李明霄身旁,而后坐下,“不在意了?” “嗯。”李明霄换了个姿势,牵住她的手,“若是朕的生身父母,此前种种,便像是在朕心头扎了根刺,日长月久,越扎越深,疼痛难忍。 可如今知晓不过是陌生人而已,那根刺便自行消融了。” 他笑了笑,却多了几分冷意,“更何况那又岂止是陌生人。” 毫无温情留存,从头至尾都是利用,一个杀了他亲生父亲,一个又杖杀他的亲生母亲。 李明霄没把先帝尸骨拖出来鞭尸,已经是他重情了。 林清问道:“太后那边你打算如何?” 李明霄道:“已派兵将她圈禁在长寿宫中,叛军之事还未解决,她多少也有些用处,而且在外人看来,那毕竟是朕的母后,总得要体面些送她离开。” 林清忽的扭头打量起李明霄来,明明还是那张脸,可又似乎有什么变了,倒比之前更像个皇帝。 “阿清不喜欢朕这样?”李明霄轻叹一声,眉眼微垂,睫毛轻颤,“朕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个样子,父母俱已不在,朕却认贼作母,枉为人子。” 林清眼角抽搐两下,将手抽了回来,“装模作样,倒跟真的一样。怀王如何了?” 李明霄笑笑,又如之前一般,“他已回府中,闭门不出。” “盛昭烬这次的算计并无差漏,若非林君柔堵那一口气,让暗九能继续藏身在那,今日怕是真就让他成了,到时背后藏了把刀,即便不能一击致命,也足以伤筋动骨。” “这次暗九立下大功,要如何赏赐?” 林清也有些说不准,暗九是暗卫,纵有身份能在明面活动,也不能突然多出大量钱财,“我问问她再说吧。” 李明霄问道:“盛昭烬你打算怎么安排?” 林清道:“已经让孟杰带人将那围起来了,又让人冒充他国刺客行刺,看能不能逼他逃走,盛国的太子不能死在大渊的土地上,但也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柳先生已经掀起盛国内斗,若盛昭烬死在大渊,便是给盛国皇帝将内部矛盾转为外部矛盾的机会。 所以盛昭烬必须活着离开边境,但又不能放他回到盛国。 且不提他太子身份,能力和算计也着实不错,一旦回到盛国,保不准就能理清盛国朝堂的乱局,那之前柳先生的做下的一切便会付之一炬。 话说到这份上,李明霄知道林清心中已有算计,而且大多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便也不再提及,又将视线放回到桌面的舆图上,“朕刚刚已经召见几位卿家商议战事,给出的结果也无外乎杀敌平叛,阿清可有什么见解?” “战场上的功夫与我所学并不近同,陛下问我意见,倒不如将朝中武将宣过来问询一番,他们给出的见解必会更为妥帖。” 林清说着,瞥向桌面舆图,落在那东边靠南的关隘上,“不过我虽不能说出几句兵法,却也有些说法。 当年彻查户部尚书王端之时,我便察觉到账簿有异,也意外注意到李辰瑄这支私军。 根据账簿缺少的金银钱粮判断,此军不会多于两万人。 后来王家被抄,李辰瑄没了搞钱的路子,不可能养得起这么多人,后续连瑞王府都没了,即便太后补贴,这支私军能剩下的人数应也不超过万余。” 李明霄目光灼灼,“阿清是说剩余九万士兵有其他来处?” 林清睨了他一眼,就不信这皇帝猜不到其中猫腻,不过还是说道:“太后与盛太子合作,为的不就是将这把椅子交到李辰瑄手中吗。 好歹是一国太子,调动些许兵马想来也不是难事。” 能给太后和李辰瑄兵马的势力不多了,朔国不敢,小国没这实力,加上之前种种,也只有盛国能拿得出来。 林清看着舆图,想到李辰瑄和太后的行动,就觉得这俩纯粹是俩蠢货。 盛国为何借兵,还不是打着这二位恢复正统的旗号堂而皇之进入大渊腹地,而后甲胄旗帜一换,盛军便有如神助一般,打渊军一个措手不及。 自以为割点土地就能获得帮助,殊不知人家看上的从始至终都是大渊这份家底,就跟咬住鲜肉的饿狼一样,指望狼群浅尝止辄,怎么可能。 林清说道:“这么说来,其实这支叛军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其中一万人是属于李辰瑄的,剩下九万人则属于盛国,这么多士卒,盛国不可能不派大将统领。 陛下觉得李辰瑄会屈居人下吗?” “自然不会。”李明霄道,毕竟这九万士卒是李辰瑄用利益换来的,当然要为己所用,“两国本就关系不睦,那大将也必定不会服他。” 林清笑笑,“所以我们只需挑拨一二,让两支军队产生嫌隙,待到盛太子被刺杀的消息传出,或许不必我等出手,李辰瑄便会被这九万士卒所诛。” 李明霄听得心脏咚咚直跳,再忍不住,一把将她抱住,恨不能血肉相融,嵌入骨髓,“阿清所言,甚合朕意。” 林清伸手推了推他,“我这也是粗浅计谋,内里填充少不得诸位大臣帮衬,而且等会少不得要往太后那里走一遭。” “去见她做甚?” “你没发现一件事吗?”林清问道:“那册子里没有李辰瑄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打个招呼,快完结了。 第544章 第 544 章 …… 册子是岷王亲自书写, 记载的人名几乎将整个后宫都笼了进去,连万贵妃都在其中,却根本没找到李辰瑄的名字。 李辰瑄的母亲是静妃,当年在皇宫里只算是个边缘人物。 李明霄回忆了一会, “当时朕还尚幼, 记得不多, 只后来偶尔听宫人提及,当年南方水灾, 皇陵亦有宫室坍塌。 太后便向先帝请旨, 亲自前往皇陵督建修缮,并且为民祈福, 平息灾异。 先帝应允,夜间静妃便求到太后这里,愿一同前往皇陵为先帝祈福。 太后见她可怜便同意了,可直到抵达皇陵方才发现静妃已有两月身孕。” 他轻笑一声, 笑意未达眼底, 却有一抹冷意凝而不散, “彼时宫中情况颇为混乱, 后宫争宠无所不用其极,朕一直认为静妃前往皇陵是为了自保。 后来内侍回宫传讯, 说静妃一路劳累导致胎位不稳,无法移动,于是便留在皇陵外的别苑修养。 直至十月生产, 静妃血崩而亡。 又过三月, 太后方才抱着那婴儿回到宫中,记在自己名下,便是四子李明瑄。” 李明霄的语气多了两分嘲讽的意味。 他未登基时, 这一辈的兄弟字辈均为‘明’字,但登基之后其他兄弟便必须改字避讳,‘明’字一律改为‘辰’字。 比如瑞王李明瑄改为李辰瑄,怀王李明德改为李辰德。 一是与‘臣’同音,二是警告诸位皇子,星辰不得与日月争辉。 李辰瑄有多大的野心,便有多恨这个名字。 林清道:“先帝借种岷王,此事必须要隐蔽,可这后宫妃嫔也不可能全无知觉,若先帝想瞒就得下重药,但也并非全然如此。” 毕竟先帝只是不能生,不代表没需求。 她接着说道:“岷王那记录上并无静妃的名字,也就代表临幸静妃的是先帝本人,于是问题又绕回来了,先帝不能生育……” 先帝不能生,静妃不可能怀孕,但静妃偏偏就怀孕了。 也不是没有极端巧合的可能,但林清觉得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可以忽略掉,毕竟李明霄好歹与先帝有五六分相似,李辰瑄那张脸不似先帝,倒是能看出些许太后的影子。 旁人提及,便是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行事装扮自有太后几分气韵。 但换个方式再推测一番,若当年静妃并未怀孕,真正有孕的另有其人,离开皇宫只为避开耳目,而后杀死静妃灭口,那一切不也顺理成章吗。 就是问题又绕回了开始。 先帝不能生,亦无岷王记载,那太后又是如何有孕的? 李明霄已经明白林清的意思,脸色骤然沉下,阴云密布,“若是如此,先帝又为何不知?” 林清抬眸看他,反问道:“先帝当真不知吗?” 怕是先帝早已心知肚明,可有些事既然做了便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否则要怎么说? 是把他自己干的龌龊事公之于众?还是把皇后送来的绿帽直接叩在头上,让天下百姓看皇家笑话? 李明霄一时无言,只觉讽刺至极,被人扣上奸生子的名头,原以为不过胡编乱造,如今看来皇子之中竟真混进来一个奸生子。 何其可笑! 李明霄深吸了口气吐出,“若彻查此事,应从哪里查起?” 林清思索片刻,道:“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大多证据都不在了,若要查倒可以看看太后找到的那两个证人是否还活着,她们一个是医女,一个曾是太后心腹,或许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李明霄道:“太后的确对她们下了杀手,但猜到或许对你有些用处,朕便让杨昭将那二人偷出来,可惜晚了一步,二人均已服毒,那个医女当场气绝,倒是大宫女知薇尚未毒发,被救了下来,如今就关押在宫中密牢内。” 他摇响铃铛,待吴德海躬身入内,便让其过去提人,而后再次看向林清,“你觉得那个李德旺可与此事有关?” “说不准,但的确有一定可能性。” 林清之前特意查了一下李德旺的所有消息。 此人是嘉裕二年入宫的,原姓郭,相貌英俊,在太后宫中颇受重用,不到半年就成了大太监,又被先帝赐下国姓,直到十年前病逝。 宫中对这位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能被赐姓,却连因由都没有记载,直到几天前才被人掘了坟,把骨头挖出来给皇帝滴血验亲。 “你还记得知薇的话吗?她说李德旺并非宫中净身,所以之后便又重新长出了一些,方才能使人有孕。” 李明霄眸光更冷,“以太后当时的势力,买通内侍省放个人进来也不是难事。” 林清没把话接下去,不然这些话怎么说,昔日皇后失宠,空闺难耐,于是弄了个男人冒充太监藏于宫中,最后还大了肚子,被迫给先帝扣顶帽子? 报仇的事可以私下解决,皇家的脸面还是要留的。 “终是猜测罢了,还要问过那个知薇才是。” 话音刚落,吴德海便在外面禀报说人到了,而后便有两名禁卫入内,分别立于两侧,中间抬着一张床板。 知薇躺在床板上,骨瘦如柴,面色漆黑,不断有血水从她的鼻子里流出,顺着侧脸滴在门板上。 林清鼻子灵敏,甚至能嗅到那血水里的腐气和床板传来的骚臭之气。 知薇双目空洞,大有一种等死的麻木,直到瞥见皇帝和林清,那双眼方才有了一点神采,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让食指颤动几下。 林清看向皇帝,疑惑道:“她还能说话?” 李明霄语气平淡,“可以,朕特意叮嘱过要保她一条性命,至于之后的事情,那便看此人价值几何。” 话音未落,知薇已经开口:“奴……奴全说。” 她的声音格外虚弱,像是只有一阵气流,若非林清耳力过人,未必能听到底说了什么。 知薇说一句要喘上许久,说的慢,也更加虚弱,断断续续,“奴所知不多……只知有一夜知雁……离开,直至天明才归。 奴本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皇后唤她……有事,可当晚李公公便寻到奴,说是皇后……皇后有命,让奴看着知雁,一旦知雁有任何异常,便要通知于他。 奴不明所以,可半月之后知雁忽然……忽然频频作呕。” 林清忽然问道:“当时皇后可否有孕?” 知薇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一旁的禁卫将一丸药塞进她的口中,半晌之后,知薇脸颊泛起两抹不正常的红晕,舒坦的长舒一口气,再次开口道:“没有。” 这次倒不是气音了,连李明霄都能完全听清。 林清问道:“你把此事告知李德旺了?” “是。”知薇应道:“翌日便有太医为皇后诊脉,说是……有孕了。” 说到这她的神情多少有些复杂,又有嫉妒掺杂其中,“奴虽猜到了一点,但毕竟是奴婢之身,又人微言轻,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当晚知雁便被李公公亲自接走,再见时已是一年之后,知雁瘦的不成人形,前脚被丢进寝舍,后脚又被两名内侍拖到院中,说是犯了大错,当场杖杀。” 林清道:“所以你并未看见知雁与李德旺私相授受?” 知薇道:“没有,是内侍省的王公公教奴这么说的,还道一旦事成,日后奴的药钱便由宫中负责。 奴身患重病,光吃药便已用光身家,奴也是想活命方才同意下来。” 林清平静的听着,却并不在意知薇暗中的诉苦和洗白,继续问道:“你可见过李德旺有何异常?” 知薇怔了下,“什么?” “胡须,身高,喉结,等等。” 知薇满是茫然,李德旺死了十多年,她如何能记得十几年前的小事。 李明霄忽然开口:“既然不记得,就拖出去吧。” 知薇顿时慌了,拖出去而非救治,以她如今这样子,不到半夜就能死透了。 她想爬起来给皇帝叩头求饶,可身体毫无知觉,连动一下都是奢望,急声道:“奴想到了!奴想到了!” 她拼命搜刮记忆,终是从某个角落翻出一点,忙道:“奴……奴有次经过李公公房门,见他桌上放着一把剃刀! 奴还见过李公公给内侍省的高公公送银子,说要他带出宫去,交予……啊啊……” 说到最后,知薇犹如被卡住脖子,嘴越张越大,却只发出一阵阵嗬嗬虚响,瞳孔扩散,身子一挺便没了动静。 禁卫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又大致看了眼情况,向皇帝禀道:“她被口水呛住,已经气绝。” 李明霄挥了挥手,让人将尸体抬下去,而后对林清问道:“你怎么看?” “太监用剃刀做甚,刚刚推测又能向前推进两分,待会我去会会那高公公,或许便能水落石出。” 李明霄犹豫片刻,问道:“若能拿到证据,朕欲将此事公之于众,你如何看?” 林清愣了下,不曾想李明霄竟然真能豁出脸面,要知道在外人看来,太后还是他的生母。 但随即又释然了,皇帝都能看得开,她又何必在意这些。 皇帝要报仇,要让太后母子身败名裂,她当然要帮一把。 “可以。”林清颔首,而后回到内间整理了下头发,离开皇帝书房。 出门不远就见王尚和兵部一众官员匆匆行来,对她稍一拱手,又匆匆往皇帝书房行去,俨然是找陛下商议战事。 林清又停了片刻,见他们被吴德海带入书房,方才转身继续前行。 那所谓的高公公让下属去找就行,她得去会同馆一趟,看看盛昭烬是什么情况。 第545章 第 545 章 …… 盛昭烬是被古风朔唤醒的。 秘药的药劲太大, 是古风朔用内力为他化去药劲,方才能清醒过来。 在弄清楚情况之后,盛昭烬一张脸黑的相当彻底,这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君柔撒了谎, 给那藏在此处的细作机会悔了他的计划。 古风朔道:“殿下, 如今事情暴露,再待在这怕是不安全了, 不如臣先护您离开, 待回到盛国再寻后路。” 盛昭烬抬手制止住古风朔的话,“不可, 孤在大渊方能活命,只要咬死说孤不知情便可。” 古风朔道:“话虽如此,只怕会有变故,毕竟此处并非只有盛国使团, 朔国就住在另一边。” 盛昭烬觉得不会, 偏在这时, 一根袖箭穿窗而过, 朝他颈部射来。 盛昭烬刚刚清醒,手脚无力, 一时闪躲不开,幸好古风朔就在旁边,一掌拍出, 掌风刮过, 硬是将那袖箭吹歪半寸,擦着盛昭烬的鼻梁而过,钉在床架上。 窗外, 一名身着会同馆下人服侍的杀手从树后窜出,立即跳出院外,几个纵跃便不见了。 没有人去追。 盛昭烬脸色更沉,指腹抚过鼻梁被箭刃擦出的一点血痕,“看来确实有人想要孤的命,好借此让盛国与大渊开战。” 古风继续劝道:“您也该清楚,如今不止他国想要这般,连盛国之内大抵也有不少人想要您的命。” “你说该如何?” 古风朔道:“静婉长公主已经死在这里,只需一口咬死人是死在渊人之手,待殿下回到盛国,便能借此起兵,一是重新掌控兵权。二可维护宫中局势。” 盛昭烬还真被这理由给说动了,与其在这承担危险,不如回盛国借此赌上一把,只要他能咬死为大渊之过,他那父皇便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那父皇已经老了,又能再当几年皇帝…… “我们走,不要惊动旁人,只叫上安远侯即可。” 古风朔瞥了眼床上昏迷的林君柔,“惠宁郡主可否带走?” “不过一个没用的废物,带她做甚。” 盛昭烬和古风朔立即离开此处,片刻后,林君柔睁开眼。 她早就醒了,以她的能力本不该能瞒过古风朔的耳朵,可被盛昭烬教导了这么久,旁的没学会什么,对疼痛却不怎么敏感了。 她忍得住切肤之痛,自然也能忍住呼吸,又或许古风朔和盛昭烬根本没想过搭理她,清醒与否,又会不会听见,并不重要。 但她被舍弃了。 林君柔呆愣愣的,亲生母亲的尸体仍在地上放着,血已经流干了,地面一片湿黏。 她把亲娘都杀了,可盛昭烬要舍弃她,明明可以三个人离开,却选择付云奕而非她。 这时,门响了。 付云奕背着一个包袱从外面走进来,看着林君柔如木偶一般的神情,心中一片难受,张开嘴,声音干涩,“你先寻个地方藏好,待局势稳妥我再回来接你。” 他将一个小布包放在林君柔怀里,“这里面都是银子,莫要亏待自己。” 林君柔愣愣的看着怀里的布包,也不过比手掌大上一些,拆开一看,大概几十两银子。 她一顿饭钱都不止这个数,又如何不亏待自己? “付云奕,临行之前,你能吻我吗?”林君柔美眸含泪,就这么注视着他,仿佛全世界都只有他一个人。 付云奕心中一动,立即涌起一股热意,随手将包袱丢开,便紧紧抱住她,深深吻了上去。 忘情,冲动,然后心口骤然一痛。 他猛地停下,垂下头,就见林君柔手里正握着刀柄,刀刃只留一截在外,剩余皆已没入胸口。 付云奕不敢置信的瞪着林君柔,想不通她为何这样,为何要杀他…… “只能三个人离开,你死了,我就可以是第三个人。”林君柔抬手擦掉眼泪,不再掩藏,满是厌恶,用力拔出匕首再次刺了进去。 刀刃入肉的声音很闷,杀过一次,便如杀鸡宰牛一样简单,而且他死了,她便能活。 付云奕向后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林君柔擦掉血迹,拾起付云奕的包袱背在肩上,匆匆套上衣服来到院中。 盛昭烬和古风朔已经备好马匹,见过来的人竟是林君柔,皆是一愣。 盛昭烬想到什么,顿时脸色格外难看,匆匆跑到那房间看了眼,回来一巴掌抽在林君柔的侧脸上,怒火中烧,“谁许你杀了他!” 自从来到大渊,他第一次恨不能将此人剥皮碎尸! 林君柔倒在地上,侧脸迅速红肿,她却不在意了,只恶狠狠瞪着盛昭烬,“他已经死了,只有我,你若不带我走,我便将其他人都引来,你觉得林清会放过你?” 盛昭烬除了带她离开,别无选择,除非他也不要命了。 下一瞬,盛昭烬拔出腰间长刀,抹过她的脖子。 林君柔只觉颈部剧痛,有血水飞溅而出,她拼命捂着,不敢置信的瞪着盛昭烬,似是没想到盛昭烬竟真会杀她,嘴里发出嗬嗬虚响,直至无力倒在地上,再没声息。 盛昭烬看都没看一眼,沉着脸将刀送入刀鞘,翻身上马,“我们走。” 两匹马自后门离开,混入街上人流,直至离开京城。 …… 深夜,林清来到会同馆内,便见孟杰带人将此处围起,亦有人进入馆内搜查。 孟杰跟在林清身后半步,道:“已经放那个盛太子离开了,不过出了些许波折。” 林清已走到前院,闻言顿住脚步,“怎么了?” 孟杰叹了口气,“本是想截杀古风朔,放付云奕与盛太子离开,还特意让我岳父在外面候着,可哪想到付云奕死了,只剩古风朔一个。 又不能让盛太子死在大渊,也只能放古风朔离开。 不过头儿您尽可放心,我让我岳父跟着呢,丢不了人。” 林清很是诧异,天禄卫又不会真跟盛国使团玩真的,怎么就死人了? “付云奕怎么死的?” 说起这个孟杰的神情也颇为古怪,“按照现场查证,凶手手法生疏,不像是会武之人,那匕首刀柄沾染血迹,我们顺着线索寻找,找到死在后院的林君柔。” “林君柔也死了?”林清更是惊讶。 “死了,被人抹了脖子。”孟杰说到这神情古怪起来,“我们进来时尸体都冷了,我还真怕她从地上蹦起来,然后又出个什么神秘高手把她给带走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怎么到林君柔这就跟杀不死似的,次次都能平安无事,这次却是真死透了。” 林清脚步一转,先到后院,一眼就看见林君柔的尸体。 双目圆瞪,口舌大张,死不瞑目,颈部的伤口并不深,却割在要害上,血洒了一地。 林清觉得还不大保险,对孟杰命道:“弄些干柴烧了,烧干净点。” 孟杰点头,“我知道了,那安远侯付云奕的尸体要如何料理?” “使团里不是还有其他人么,交给他们料理吧。”林清随口说着,但心里其实多少有点觉得付云奕死的窝囊,不过自找的,便自己受着,就是给她也添了些麻烦。 毕竟杀一个付云奕容易,可要杀古风朔难度就得翻倍。 林清派人将盛国使团其他人暂时安置,又到朔国使团那边安抚了一阵,待出门时,便见后院浓烟升腾,直冲云霄,不由再次驻足。 也不知道孟杰弄了多少干柴,知道的人明白是在烧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会同馆被纵火了。 忽而来了兴致,便走到烧火的地方,有数名天禄卫把守,孟杰亲自监督,这会火里也只勉强看到一点形状。 这下的的确确是死透了。 林清轻轻拂掉衣襟上沾的黑灰,转身离开此处,似是有一层看不见的桎梏就此消失,再无踪迹。 她回国公府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由人服侍着用洗漱用饭,没多会,周虎和孟杰便到了,后面还跟着一位老太监。 老太监牙齿都快掉光了,但衣着还算光鲜,明显在宫里过得不错。 老太监垂首上前,颤巍巍行礼,“奴高顺给国公爷请安了!” 林清看的眼角一抽,生怕这高顺再用力点,身体都得断成两截,兴许是没了牙,说话咬字也不甚清晰,勉强能听出一二。 她伸手把人扶起,转而看向孟杰周虎二人。 昨日孟杰在会同馆,人是周虎找到的,这会周虎向前一步,道:“高顺当年曾挂在一位宫事使名下,与那李德旺有些旧识,每两月出宫时便会帮李德旺捎些银钱回家,直到李德旺离世方才作罢。” 林清问道:“查到他家住哪了?” 周虎道:“查到了,郭家就住在城西边,还有家铺子,颇有钱财。” “我们过去瞧瞧。”林清走了几步,扭头看了眼走一步晃三步的高太监,无奈道:“找个人送他回去吧。” 国公府有的是守卫,孟杰挥手叫来几个将高顺带走,而后牵来马匹,三人上马往城西行去。 周虎已经从高顺那里将该问的都问清了,一路便与林清边走边说。 李德旺之前姓郭,郭家家贫,所以才送大儿子入宫换几两银子。 后来李德旺得势,郭家的日子也是跟着好了起来,在城西买了宅子铺子,十五年前,小儿子更是拿了一笔钱财离开京城,往南边做生意去了。 如今郭家父母与女儿同住—— 作者有话说: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突然想起我,让你欢喜也让你忧这么一个我。 第546章 第 546 章 …… 待林清来到郭家的时候, 天禄卫已经先一步赶到,将郭家围住。 郭家院子不小,前后二进,房屋整齐, 瓦片很新, 应是最近刚刚换过。 数名天禄卫分立两侧, 看见林清过来纷纷行礼。 郭家人也被带了过来,李德旺的父母已经很老了, 与刚刚的高太监相差无几, 却穿着颇为精贵的绸衫,旁边有两个丫鬟扶着。 后边则是郭家女儿, 名三妹,约摸得有四十来岁,面目姣好,衣着料子同样精贵。 郭三妹旁还有个少年, 十七八的样子, 身材圆润, 眉目高傲, 即便眼前站着天禄卫也并不害怕,身后还有两名姑娘做妾室打扮。 林清视线来回扫了两圈, 忽然明白为何说李德旺面目英俊了,这郭家人的确没一个丑的。 而且这胆量与寻常百姓一比也是大得多,就天禄卫这排场, 便是落在哪个官员家里都得吓尿裤子, 这家人却似乎并不在意。 “你们这是做甚,当我郭家是外面那些土鸡瓦狗,谁来都能踩一脚不成!”郭家少年最先站了出来, 负手挺胸,眼皮上翻,“告诉你,我们郭家后台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快些滚,本少爷便当今日这事没发生过。” 林清略一挑眉,如今谁见她都是客客气气的,这么能耍脾气的还真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该说不知者无畏呢,还是真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她来到少年面前,“如你所言你郭家后台又是哪位?” “是陛下!是太后!”少年仰起头,十分自傲。 “那你姓甚名谁,官拜何处,又是几品?” “郭远,虽尚未入职,但不怕告诉你,本少爷要走恩荫路子,才不跟那些俗人一样还要参与科举,至于几品……”郭远掰着手指算了几下,忽的灵光一动,“那当然是一品二品以上大官!” 话音未落,跟在林清身后的孟杰和周虎就噗嗤笑出声来,见林清没拦,直接哈哈哈的笑出声来。 周虎笑道:“那……那还真是好大的官啊。” 孟杰也颇为鄙夷,“就你这样还当官呢,本朝实衔为三品之下,三品之上皆为虚弦恩封,一品?我们头儿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品国公。” 郭远被笑的下不来台,气的一甩袖子,“你们这些小吏又懂什么!” “那你这又错了。”孟杰颇为嘲讽的看着他,“咱们天禄卫跟外面可不一样,走的是武官晋升的路子,实打实的官身。” “跟他啰嗦什么,不怕人傻,就怕傻又不自知,真把自己给当回事了。 若是以往,我还真以为这郭家是出了个什么风云人物。”周虎继续加码,轻蔑的对郭远上下一打量,“原是出了个伺候人的太监。 保家卫国看不见人,狗却是当得极好,得了主子几句夸赞,便以为能顶梁做主,是个真汉子了。” “你你你!”郭远怒火上涌,他在这一片作威作福惯了,还是第一次被人骂成这样,连还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堆骂人的腌臜话。 随后就被周虎一人给骂了回去,连孟杰都不用帮忙的。 两人成日与营所厮混,有时骂起来比这还脏,压根不算什么。 郭远险些被骂到自闭,喘着粗气就要扑上去与周虎厮打,周虎一脚踹在他的小腹,郭远那肥硕的身体便径直飞了出去,滚了几圈方才停下,一连吐出几口沾了血沫的碎牙。 郭家人心疼坏了,他们似乎不觉得郭远话中有错,纷纷跑去查看郭远的身体,一对老父母说气话哩哩啰啰,听不清楚,但看得出骂的挺脏。 郭三妹见儿子没事,跑过来就要与孟杰二人对峙,反而是丫鬟和那俩小妾颇为明白,远远躲开了。 郭三妹骂骂咧咧,与郭远不逞多让,“你们打我儿子,还侮辱我家哥哥,他可是被赐了国姓的,哪能任你等这般作践。 今日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便是舍出这条命也要去太后面前告你们的罪过!” 林清闲看了会热闹,闻言也是一笑,“那敢情好,若是太后知晓,怕不是得重赏你们郭家。 但面见太后可先往后放放,现在还是说说大渊律吧,对一品官员行为不敬,杖八十,枷十日,徒二年。言语不敬,杖一百,徒二年。 我这人心好,便与你郭家打个对折,杖九十,枷五日,徒二年。” 郭三妹顿时瞪圆了眼,色厉内荏,“你敢!” 林清命道:“现在就打。” 有两名天禄卫立即将郭远给扯了过来按在地上,不多会又有天禄卫拿来两根木杖。 被按在地上的郭远这会是真怕了,但服软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梗着脖子大喊:“你们敢动我,我让太后砍你们的脑袋!你们敢!” 郭家人也纷纷冲了过来,两个老的直接被两名天禄卫给按在地上,郭三妹亦是被两名天禄卫给扭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郭三妹只能张嘴大骂:“你们是想死嘛!我们家可是被先帝赐过姓的,寻街的捕快都得绕着我家走,你们敢动我儿试试!” 回应她的,是木杖拍在肉上的声音。 “啪!” 声音格外响亮,一下盖过所有人的骂声,接着便是郭远如杀猪般的痛嚎。 木杖随之如雨点般落下,须臾,郭远背部的衣裳便有血迹涌出。 大抵是为了更显风流,郭远穿了一身白色衣裳,鲜血不断扩散染红了大片布料,湿溻溻的黏在背上,又往地面流下。 接着便叫都叫不出来了。 郭家人也像是被扼住脖子,一个个都闭了嘴,也忘了挣扎,再看天禄卫的那身红袍便如看恶鬼煞神一般。 孟杰和周虎各带一队人进去搜查,又从屋里搬了桌椅出来,摆在林清面前。 下属向来太过懂事,林清笑了笑,欣然坐下,又有下属送来茶碗,打开一看,却非热茶,有花果香气从中飘出,很是好闻。 送茶的天禄卫说道:“是顾大夫提前熬制的,让我们给大人带着,提神的。” “有心了。” 林清喝了口茶,看周虎等人还在屋里屋外的搜查,便抬了抬手。 那两名正在施刑的天禄卫立即停下,郭远趴在地上,看着林清的目光满是惧怕,与刚刚判若两人。 林清的视线在郭家人身上转了一圈,却是一个比一个老实,连郭三妹都已缩到丫鬟后面,生怕那板子会打到她身上似的。 “你说你们这些人好好的话不说,非得见了血才能谈上一二。”林清从容将杯子放下,轻叹一声,“罢了,我也非是不讲情面之人,看在李公公的份上,若你们说的能让我满意,那其他事情倒也好说。 比如将剩下的杖数拆分一下,每个人分担几下,够数就成。” 这话一出,郭远眼里立马多了些希望,“我家的事,自然是我大伯,他可是伺候太后的大太监。” 林清却道:“不提他。” 郭远愣了一瞬,后背剧痛,往常就空的脑袋如今更空了,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见那木杖再次扬起,顿时急道:“有东西藏在后院老树下边!” 郭家人吓了一跳,一个赛一个惧怕,郭三妹顾不得藏,猛地扑过去要捂亲儿子的嘴,却被旁边的天禄卫直接给拽开了,只能嚎道:“不能说!儿,不能说!” “娘!再不说我就要被打死了!”郭远涕泪横流,“不就是点财物么,他们拿就拿了,咱家又不缺那些东西,娘你救救我,帮我分几下板子!” 郭三妹的哭声刹然而止,目光闪躲。 有下属过去查探,不多会孟杰便与两名天禄卫抬着一个半大箱子过来,放在林清旁边。 打开盖子,里面都是好东西。 金银珠宝,古董字画。 “头儿,都是真家伙。”孟杰随便挑了几样,仔细一看大多还有皇家府库的印记,“都是宫里出来的。” 李德旺与朝中官员不同,连官员都不能随意处置宫中赏赐,更别提李德旺只是一个太监,即便是主子赐下也不能随意带出宫外。 光是这些东西便已足够斩了这郭家人的脑袋了。 但对林清而言,这些东西远远不够。 然而这时周虎也匆匆从正屋里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陶罐,边走边道:“头儿,有弟兄发现床底地板缝隙不对,挖开之后便找出这么个东西。” 林清接过来看了看。 这陶罐成灰黑色,是百姓家最常用的,高及小臂,宽约半肩,罐口被猪皮油纸密封。 林清扫了眼郭家人,除去郭远,李德旺那对老父母和郭三妹均是紧张的盯着她手中的罐子,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就……就是咱家的地契和银钱,没别的东西。”郭家老父颤巍巍的说着,因没了牙咬字不准,话也含糊,重复几遍才让人听得懂。 郭三妹也更是害怕,附和道:“对……对啊,咱们家也是用了丫鬟的,还给远哥儿纳了两房小妾,这契纸都得收好,还有些钱财银票之类的,就这些东西,谁家不是一样,都得藏好了。” 但凡最普通的天禄卫都能看出这郭家人心里有鬼。 林清亲手将密封掀了,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取出,放在桌面上一字摆开。 银票是有几张,皆为百两面额,而后便是一块两掌大小的明黄锦缎,上面用朱砂红笔写着一行字迹。 ——甲辰年己巳月辛卯日壬辰时。 林清算了下时间,是元康四年四月十六。 这是李辰瑄的八字。 但这字迹却并未见过,写的倒是方方正正,但毫无风骨可言,一看便知是新手书写。 这倒有些用处。 林清将又拿起那几张契纸,上面几张是丫鬟和小妾的,除此之外却还有一张。 纸张已经泛黄褪色,稍一用力便有碎屑落下,字迹亦是已经模糊,勉强还能辨认。 这是一张卖身契,卖的是郭德旺,买的是一个名叫刘昌的人。 第547章 第 547 章 …… 刘昌这名字叫的人其实不少, 但若与太后有关的,那便只剩一个。 已成刀下亡魂的永庆侯刘昌。 太后出自齐国公府,但齐国公府被先帝给抄了,刘昌那时能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 纯粹是已经超出九族之列。 但即便这样, 也在太后掌权之后混了个永庆侯的爵位。 林清倒也理解, 太后亲人死绝,孤家寡人, 远房亲戚那也好歹是个亲戚, 能用。 但她着实没有想到,竟是刘昌先买了李德旺, 且还在封侯之前。 林清记得知薇说起,李德旺是在宫外净身的,这个宫外难不成就是刘昌府上?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她干脆看向郭家几人, 扬了扬手里的契纸, 换了个问法, “你们是如何将李德旺卖给永庆侯刘昌的?” 这话一出口, 便给郭家人一个感觉,就像林清对这卖身契的事情大致已经清楚, 如今再问也不过是求证罢了。 郭家人享了几十年富贵,但富贵是怎么来的皆心知肚明,于是更为惊惧, 无人敢言。 林清朝孟杰命道:“打。” 孟杰应诺, 亲自带着几名天禄卫上前将郭家人悉数按下,而后拎过一根木杖停在郭家老父旁边。 那木杖是从郭远那边拿过来的,一端沾血, 孟杰刚摆好架子,就有血滴从上面坠下,抵在老头脸颊。 郭家老父本就吓得够呛,察觉脸上有异,瞳孔朝下,眼瞅着那血滴顺着皮肤流过,顿时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一股液体自股间流下,沾湿裤子,恶臭飘出,熏得孟杰直皱眉头,木杖也停了下来。 郭家老父再不敢隐瞒,忙道:“我家是嘉裕元年年底卖的人,当时刚到外边就被刘家相公看上,是他买的!卖了十两银子,也签了契,但刘家不让我们到官府报备,说有大用。 咱们拿了钱,自也没在意,哪想到后来德旺竟入皇宫,成了太监。” 林清问道:“只是如此?” 郭家老父连连求饶,“官爷饶命,只……只是如此,谁知那刘家相公最后成了侯爷,还警告我们不许乱说,又给了不少钱财,我们是真不敢乱说,谁问起都说是入宫当太监了,伺候贵人的。” 原来还真是永庆侯刘昌。 林清微微一笑,“那我问你,李德旺当真被净身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寂。 孟杰等人是惊的,郭家人则是吓的。 若未见血之前,他们自然不怕,甚至敢怼上去,便是皇帝来了都能争辩两句。 任皇帝再大,太后可是他亲娘,儿子不孝顺,便是天子娘也能打得。 可如今郭远还趴在那,后背鲜血淋漓,那个惨状让郭家人知道这些蛮子是真敢干,管你背后是谁,该杀就杀,不讲道理。 郭家老父颤巍巍道:“你这话问的好笑,都当太监了,那没净过身,如何能当太监。” 林清只是一笑,却话题一转,问出一句让郭家人更为胆颤的话,“即是净过身,又如何生出那么大的儿子?” 郭三妹下意识瞥向郭远,郭家老母受不住刺激,眼皮一翻,晕死过去。 郭家老父身体剧烈颤抖,“大……大人开玩笑呢,他哪来的儿子,咱家就郭远一个外孙……” 林清继续追问:“你家外孙姓郭?他父亲又在何处?” “他父亲是外面来的,入赘咱家,却是命短,没多久就去了,故而姓郭。” 林清越问越快,“外面是哪?姓甚名谁?” “是……是宁城那边,可远着,姓王,名……长顺。” “宁城哪里,户籍,路引,何时入京,何时死亡,可有向官府报备销户?” “是……是……” 林清敲了敲桌面,“答不上?” 郭家老父满头是汗,“路引那些找不见了,元康二十年入的京,死在二十六年……” “哦……”林清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也就是说亲爹还没到,你郭家外孙便已出生。亲爹死时又凑巧与他姐夫一道,正好到下边搭伴过河么?” 郭家老父立刻意识到说错话了,“并非如此,是我……是我记错了……应是……” “记错了?好歹那位入赘的女婿也在你郭家住过几年,为何邻里不知?又为何不见私物?甚至连个牌位都不曾见到?” 郭家老父被问的满头大汗,有心想再狡辩一二,却已经头脑发懵,不知从何处接口。 “不必说了。”林清制止他,“李德旺作为宫中太监,品貌皆特点皆有记载,就比喻他右脚有一脚趾的指甲为三瓣。我看那郭远同是三瓣甲,可见此乃你郭家世传。 你说郭远只是外孙?那不妨将你等右脚鞋袜全部脱下,便看看你们一众人里谁没有这三瓣甲。” 又是一记重雷砸下,郭家众人猛然看向郭远,这才发现郭远右脚的鞋袜在刚刚刑杖时被蹭掉了,顿时像是被浸在冰水里一般,尽数软倒在地。 事已至此,避无可避。 天禄卫将郭家众人鞋袜拽下,摆做一排,连郭远都被拖了过来。 这一看便已是清楚,几人中唯有郭远和郭家老父右脚小趾上的指甲为三瓣,郭家老母与郭三妹却是正常的,其余丫鬟小妾亦无不妥。 林清似笑非笑,“怎么,你郭家是否还要与我纠缠一下传男不传女?” 郭家老父张开的嘴重新闭上了,实在是指甲上传承的人家不少,有重甲,有瓣甲,但多为两瓣,且男女皆会传承。 但郭家传下的瓣甲却有三瓣,李德旺有,郭家爷孙俩也好,偏偏女眷没有。 这本身便能说明许多问题,扯再多的谎也没用。 便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林清循声看去,就见珠晖带着几名下属往这边走来,后面还压着一人,是位老妇,身材圆胖,四肢短小,似是已被天禄卫吓破了胆,近乎拖着往这边走。 孟杰向林清解释:“之前查到这个郭三妹有个儿子,却不见夫家姓名,便让珠晖去探探底。”不曾想人还没回来,事情就已经让自家主子给办完了。 珠晖抱拳行礼,见一众兄弟看他的目光多有古怪,不禁心里泛起一点嘀咕,但想到身上差事,便压下那些奇怪,说道:“我先去官府翻阅户籍,并未有郭三妹夫家信息。 反倒是郭三妹户籍不对,入户时竟已有七岁,有补录言明是养在外乡刚回家中,但我仍觉奇怪。 后去找暗部老辈得了些零碎消息,说有一私牙曾与郭家往来,我便将她找来,审讯之下,却是得到一些消息。” 珠晖亲手将后面老妇提上前来,又找出一张契纸交给林清。 林清低头看去,这是一张卖身契,保存尚算完好,卖的是个孩子,七岁,说是给小儿子做童养之用。 但这郭家小儿子早已离开京城,那这郭三妹是给谁预备的便清清楚楚了。 林清现在倒是多少有点佩服李德旺了。 与太后厮混,还能顶着压力在家娶妻生子,把一家人养成这般祸害样子,那人人都死了,家人仍被太后庇护。 若无贵人顶着,又如何能让郭家人养成这副性子。 但也恰恰因此,本是升斗小民,一朝得势,便鸡犬升天,自以为办事稳妥,却处处皆是漏洞,亦无甚风骨可言。 又转念一想,也觉合理。本就是去宫里以色侍人,还能指望有多少阴谋算计不成。 “郭家人暂时收押,其余证据皆先送回国公府搁置,待明日尚有用处。” 随着林清交代,天禄卫也按照林清命令动了起来,不到半刻钟便已将一切料理好。 林清又与孟杰耳语几句,让他入宫传信,而后便径直回府。 今日事毕,倒可以好好歇歇了,至于其他的,明日再说。 第548章 第 548 章 …… 翌日清晨, 宫门大开,匆匆赶来的官员涌入正天殿内。 王尚与连杰立在首排,原本四人的位置少了两个,昭国公没来倒是常事, 可怀王没来就很少见了。 后面小声议论着, 还是御史中丞按捺不住, 凑到连杰身旁低声询问:“连大人,可是今日又有变故?” 边境有十万叛军虎视眈眈, 京内谣言不断。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即便近来风声稍歇, 可大家仍不放心。 连杰压低声音,“家国大事,陛下不言,又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的。” 换而言之, 不该问的别问。 御史中丞被噎了一下, 吹着胡子瞪了连杰背影一眼, 悻悻退回原位。 他倒不是惧怕连杰, 但没必要因为这点事惹麻烦,然而回头一瞥, 心又渐渐悬了起来。 昨夜有禁卫过来通知今日的小朝改成大朝,即便许多官员来不及入京,这会此处也有千余人, 殿内站不下, 不少都站到了外面,也不知排到哪里,反正密密麻麻全是脑袋。 偏在这时, 又有人从殿外进来,径直朝首排走去。 御史中丞疑惑看去,就见林清已经走到了位置站定,顿时倒吸一口气,差点被口水给呛死。 林清含笑问道:“施大人这是身体不适?” 御史中丞连连摆手,脸上堆起笑意,“只以为昭国公今日要告假,一时心忧,正打算一会下朝过去探望,但见国公身体康泰,下官便也放心了。” “没想到施中丞竟如此惦念,着实令人感动,我便在此谢过了。” 御史中丞见状忙试探问道:“昭国公可知今日大朝是有什么要事?” “要不要事的也得看陛下圣裁,我等身为臣子,好好听着就是。” 御史中丞听明白了,这是让他闭嘴看戏别多问,他连忙稽首,却没多言,规矩站回原位。 一边的连杰和王尚将二人对话听在耳里,交换了个眼神,也各自站好。 不多时内侍高呼之音传入殿内。 “圣驾临朝,诸臣整班!” 所有官员立即俯首站直。 却听内侍又道:“太后驾到!” 众官员皆有些怔愣,太后临朝这事着实少见,今日又是大朝又是太后的,怕不是有天大的事要发生。 待皇帝于龙椅坐下,官员叩拜行礼,山呼万岁,直至内侍传来免礼之音,方才重新起身站好。 龙椅旁加了太后的位置,皇帝一如既往,倒是太后变化极大。 以往太后很会爱护自己,肌肤紧致,满头黑发,很是年轻,可这会固然发髻庄重,却已近是白发,面上也已爬上皱纹,即便扑上厚粉也无法完全遮掩,像是一下老了几十岁,也多了一抹散不去的阴鸷。 她并不去看皇帝,视线自下方一个个官员身上扫过,最终停在林清身上,满是怨恨和杀意。 然而众人头垂的低,却无人在意。 吴德海高声喝道:“诸臣有事即奏!” 声音回荡,门外内侍随之重喝复述,保证传入殿外百官耳中。 但久久未有人回应,寂静之下又透着某种说不出的诡异。 大家都在等,等今日变故出于何处。 直至最前方,林清走向殿中,朗声道:“臣有事要奏。” 一瞬间数不清多少道视线落在她的背上。 林清浑然不惧,身姿笔挺,一身绛紫官袍极为惹眼,稍一抬眸,正对上李明霄的那双眼。 满是温情,又蕴含着某种快意。 “爱卿所奏何事?” “臣要奏太后秽乱宫闱,私藏伪阉暗行苟且,并诞……” “你大胆!”太后先是震惊,随后暴怒,猛一拍俯首,意图制止林清后面的话。 她看向皇帝,“陛下,你当真要如此对哀家!” 李明霄却连眼皮都未抬,只道:“爱卿继续。” 林清躬身一礼,继续说道:“并诞下一子,充作龙嗣,欺瞒天下二十余年。太后混淆皇家血脉,动摇国本,臣冒死请奏,恭请陛下圣裁!” 林清的话在殿中回荡,却是比刚刚的声音更大,如天雷骤降,劈的满朝文武俱是双耳嗡嗡作响,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待这突如其来的密辛。 下一刻也不知是谁带头,皆悉数跪伏在地,不敢再看。 王尚与连杰同样跪下,悄悄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今日这阵仗究竟为何了。 既有惊讶,也有无奈。 上一波流言刚平,可想而知下一波流言等会就要满城风雨了。 还是事关太后的。 但不论众人如何想法,皆是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终是有人忍不住,余光偷偷瞥向皇帝旁的太后,这才发现太后已是面无血色,一双眼死死盯着皇帝,双手紧握成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陷进肉里,有几个已经折了,血水滴落在赤红宽袖上,与之融为一体。 李明霄直等林清说完方才缓缓开口:“太后乃朕之母,若犯此罪,便是动摇国本的大罪,法理不容,爱卿可有证据?” 林清道:“此事若从头说起,却是与永庆侯刘昌有关。彼时齐国公府已被查抄,刘昌身为远亲,并未被牵连。 他仗着齐国公府的名望,在工部任一小吏,观望之后发现齐国公府虽已不在,皇后却并未被影响,于是便起了攀附之心。” 林清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讥诮,“送礼也是门学问,也不知刘昌是如何研究的,他深觉皇后身边最缺的是人。 郭家家贫,便想卖个孩子出去,赚几两碎银度日,被卖的便是郭家的大儿子郭德旺。 郭家人相貌英俊,郭德旺更是长得极好,刘昌将其买下,又把话送到宫里,装作已经净身的模样,由内侍省内常侍王瑾亲自核验,做出伪证,而后将郭德旺以太监身份送入皇后宫中。” 这名字一出来,不少人都知道林清说的是谁了。 要说谁在太后面前最有脸面,莫过于大太监李德旺了,这可是被先帝赐过姓的,若非死的早,也是能跟吴德海争一争的人物。 想起李德旺,又想到之前昭国公的参奏的那些话,顿时不敢再想下去,一双耳朵却悄悄竖起,仔细捕捉每一个字眼。 林清继续说道:“想来皇后当时也是有所犹豫的,所以郭德旺一开始也只是在外面伺候,后来太子降生,大抵是觉得后位已经无碍,便将郭德旺提到跟前伺候,该发生的,自然也就发生了。 不想数年之后,皇后有孕,为保住胎儿,便与静妃前往皇陵,而后便传回消息,说是静妃有孕,十月生产时血崩而亡,又过三月,皇后抱着一名男婴回到宫中,为四皇子李辰瑄。” 众人心中即便已有猜测,可听见瑞王李辰瑄的名字仍是让众人心头一颤。 “说完了?”太后却意外平静,只是一双眼如淬了毒,直直盯着林清,“好大一盆脏水就这般扬在哀家头上,空口无凭,如何能认。” “自是有证据。”林清看向殿外,孟杰亲自捧着一个箱子进入殿内,停在林清身侧,而后将盖子掀开,露出里面几本书册和几张纸。 林清翻了翻,先取出一本册录,“此为刘昌为吏时的册录,上有记载,刘昌破例被举荐为官时是在嘉裕四年,正是李德旺被太后重用之时。 后面附有天禄司调查当时刘家的情况,刘昌家中初始只是有些家财,但献人次日便有一笔款项入账,出手也比以前阔绰。” 她放下这本,又拿起郭家那张卖身契交于吴德海,“此为李德旺卖身刘家的契纸,足可证明李德旺是先入刘家。” “至于内常侍王瑾,就不提上来了,以免血污脏了陛下的眼,但有证词为证。”林清又从中取出数张证词交了上去。 宫中之前便已大致肃清,除去暗里如张望那般的,剩下也留了几条明线,一为监视,二为递出某些以假乱真的消息。 就比如林清上次将盛昭烬意欲怀王合作的消息通知太后,便走了王瑾这条线。 宫外净身是要前往内侍省复核的,能为太后干出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就内侍省那帮太监还不得相互拉扯,王瑾就是没参与也必定清楚一二。 周虎亲自逮人,往司狱里走一遭,挨上几下,便全招了。 只是林清没想到王瑾等人并未伪净,而是压根就没查,李德旺的裤子都没脱,转一圈就给放出去了。 李明霄逐一看过,“拿去给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看看。” 跪在三排附近的大理寺卿章杰余和刑部尚书燕纯殊被点了名,不得不站出来,将那些证据仔细查看。 章大人硬着头皮开口:“禀陛下,这些证据也只能证明李德旺此人存疑,尚不能证明四皇子血脉有异,也不足以说明李德旺是否未曾净身。” “自是还有证人。”林清说道。 “宣吧。” 林清稽首,而后看向殿门方向,不多时,周虎与数名天禄卫将郭家郭远与郭三妹押入大殿。 林清说道:“此女名义上为郭家女儿,实则暗里与李德旺成婚,并生下一子,名为郭远,有童养契为证。” 那契纸被送到皇帝手里,又随之被送到燕、章二位大人手中。 刚刚章大人已经说话,燕纯殊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是私契,但若只如此,证据未免单薄。” “犹记得当年皇后抱着孩子回来,说是静妃血崩而亡,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便直接藏在皇陵后方的陪寝园内。”林清话锋一转,“对女子而言,是否生育过孩子,盆骨、耻骨等处皆会留下痕迹,一验便知。” 林清对皇帝禀道:“臣已与皇陵处的禁卫联络过,仵作已经勘验静妃尸体,尸册也已快马加鞭送回宫中,按照尸骨勘验结果来看,静妃并未生育过,且尸骨乌黑,是为中毒而亡。” 她从箱底取出一本薄册,亲自上前交于皇帝手中。 不能把岷王牵扯进来,便只能拐着弯找别的证据,尸的确是验了,但走的是天禄司暗卫的路子,又将结果以飞禽传回,方才堪堪赶上。 手里这本尸册是她伪造的。 李明霄略一颔首,粗略看了几眼,随手按在椅上,“如爱卿说来,李辰瑄的身世确实存疑。”他看向太后,“母后可有话说?” 太后冷嗤一声,气到极致反而不怎么在意了,“陛下还想让哀家说什么,事已至此,你们说什么哀家认了就是,想要哀家这条性命也尽可拿去,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看似认罪,却是将事情叩在皇帝头上,摆明了说皇帝伪造证据冤枉她这个亲娘。 但实证在前,几句话又能有多大作用。 李明霄平静回道:“母后此言差矣,若是以往,四弟即便不是皇家血脉,却也是母后的孩子,朕又岂会赶尽杀绝。 可如今他带领十万叛军于关外扣关,扬言朕身世有异,混要皇族血脉。 闹成这样,你让朕如何是好。” 太后闭上眼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睁开时已有眼泪凝聚,句句控诉:“好,这天底下就你有道理,你认定了他是个贱种,他便只能是贱种,那你呢,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在哀家看来,你这一身脏血,反倒不如他干净得多。” “母后失言了。”李明霄并不理她,转而看向林清,“如此却能证明当时怀孕生子另有其人。” “郭家人右脚脚趾天生三瓣甲,李德旺的父亲有,李德旺有,郭远也有。” 林清说着取出最后两本薄册交给皇帝,一本是李德旺入宫时内侍省对其相貌和身体特异处的记载,另一本则从宗正寺调出的有关李辰瑄的外貌记录,上面甚至还复着从婴儿至成年的画像。 李明霄却没翻开,将两本册子直接让吴德海转交给章、燕二位大人,而后说道:“朕幼时时常与李辰瑄同住,却是比谁清楚他右脚小趾上的确是三瓣甲,可皇家并无此传承。” 事已至此,一切便已清楚。 章杰余与燕纯殊对视一眼,只得跪下。 燕纯殊道:“禀陛下,昭国公寻来的证据链完整,足可以证明……” 他悄悄看了太后一眼,“所言非虚,太后秽乱后宫多年,且诞下一子,企图混淆皇家血脉,更意图染指皇位,其罪可诛,请陛下圣裁!” 章杰余纳头便拜,“臣附议!” 李明霄看向太后,“母后可还有话说?” 太后惨烈一笑,她还能说什么,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撕破她最后那点体面,皇帝是想要她的命,还要她唯一儿子的命! 她蠕动着唇,想要为亲子求情几句,她不怕死,可她儿子还很年轻。 可话到嘴边方才发现竟连点旧情都无法攀扯。 “太后既然无话可说,那朕便说了。”李明霄站起身,看向跪了一地的满朝文武,“太后其罪当诛,但她终究是朕之母,弑母之名,朕担不起,现夺其封号,送入行宫幽禁,终生不得出!” 文武百官齐声道:“陛下圣明!” 于文官而言,只要不弑母便还能接受,毕竟太后干这些事是真不地道。 “朕身为人子,未能规劝母亲,亦有过错,”李明霄接着说道:“拟下罪己诏,一为代母谢罪,二为祈天消灾,免除兵祸,还太平之世!” 众臣闻言再次叩拜,纷纷赞扬陛下心怀百姓,孝感动天。 “退朝!” 第549章 第 549 章 …… 陛下先行, 接着是太后被两名内侍半扶半拖的离开。 随后,两侧官员逐一退出,直到至殿外百官鱼贯而出,皆是神情严肃, 不敢交谈, 却有下人来回奔走, 相互传话,约地方待会再聊。 太后的事必然是瞒不住了, 总得揣摩揣摩陛下心意, 以及后边是机遇还是危险。 最难熬的莫过于遗留下的一众外戚。 说是外戚却也言过其实,毕竟太后一家死绝, 皇帝又无后宫,如今大渊外戚皆为先帝遗留,以及皇帝一众姐妹夫家势力。 这些人本以太后为首,但今日这所谓大朝, 保不准就是皇帝给他们的警告。 太后倒台已是大势所趋, 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有人忧愁, 也有人欢喜, 最高兴的莫过于英国公这类的保皇派,日后朝堂皆在陛下掌控之中, 他们这些老臣自然也会更上一筹,背后家族亦会蒸蒸日上。 偌大个宫门明明没多少人说话,却愣是演出一场人生百态。 林清从正门绕到南门, 回衙门换了身常服, 招来让下属回昭国公府传话,让古六娘将冰库里剩下的苹果分一分装进食盒里,又点了十数位朝中大臣的名字, 让给送过去。 而后让孟杰和周虎点出百余号弟兄,备好马匹行囊在营所候命。 料理完这些,她便坐在班房里将紧要的公务处理干净,直到午时左右,方才起身习惯性的去书房里找皇帝。 但刚出衙门便反应过来,转而向太后的长寿宫行去。 果然一到地方,就见李明霄从殿里走出来。 她停下脚步,等他来到面前,“说完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李明霄笑了笑,却是真的释然了,“我自幼被封为太子,入住东宫,一年与她也见不上几面。 若说起来也只有这几年她方才对朕亲近一二,可每每几句好话总得许出些东西,官位也好,赏赐也罢,彼时朕还觉得高兴,觉得这便是所谓家人亲情。 如今一想,也不过就那么回事,的确没甚可说的。” 他看着林清,问道:“你呢?想进去看看吗?” 林清直接拒绝:“我与她便更无话可说了,估摸着恨不能将我剥皮挖骨吧。” 李明霄嗯了声,转头看去,就见吴德海与两名内侍走来,吴德海亲自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条叠好的白绫。 吴德海立即会意,带着两名内侍进入殿中,却只将东西放下便出来了。 门未关严,明明阳光正浓,那屋子里却是黑漆漆的,太后坐在前方坐塌上,旁边是一道炕几,那放着白绫的托盘正放在几上。 太后木讷的盯着那道顺着门缝落在地面的光线。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在意她想些什么。 忽的,她的视线透过那道缝隙撞进林清眼里,一改之前的空洞,整个人仿佛陷入疯狂。 她大笑,畅快又尖锐,细碎的字眼从笑容中挤出,“哀家这辈子杀的人,怕是这皇宫都装不下,如今要哀家这条命来还,却也值了! 林清,你杀的人不比哀家少,你那一手血腥又打算何时偿还!” 语罢一把抓起白绫站上桌子搭在樑上。 吴德海将门关死,也将内外彻底隔绝,下一刻里面便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明霄着实没想到太后临死都要挑拨一下他与林清的关系,焦急的握住她的手,“若朕有此心,阿清尽管来取朕这颗脑袋!” 话音未落,便惊得四周内侍禁卫诚惶诚恐的跪了一地。 林清沉默片刻。 她不是太后,不可能将自己作到这种境地,不可能被那三两句话给挑拨的与皇帝生出嫌隙,更不可能跟一个死人计较。 林清伸手将李明霄的脑袋扶正,顺手刮了把脸,沾了点便宜,“其实挺早就想说了,这脸俊,也怪嫩的,若日后再大方些,那就更好了。” 原本紧绷的气氛随着她的话松弛下来,李明霄却是有片刻无奈,“你还要朕怎么大方?” “自是有钱捧个钱场,没钱便捧个人场。该花钱时莫要手软,该暖被窝的时候也得主动一些。”林清反握住他的手越走越远。 有内侍进入殿内,不多时便抬着担架出来,上面盖着白布,遮的严严实实,布里隆起,是个人形。 外面早已停着一辆马车,内侍将担架送入车里,往西门去了。 …… 林清与皇帝屏退他人,只他们两个,牵着手一直往南边走。 李明霄问道:“宫外情况如何?” “还能怎样,陛下亲自搭台子,一场大戏又是我这国公亲自唱的,谁敢说半个不字,除了名声不大好听,也没别的坏处。” “也猜到了,李辰瑄既非皇家血脉,那他起兵的借口便站不住了。” “我已让人将消息传到边疆,想来用不了几日,那所谓的十万大军便能散了。”林清忽的停下脚步,“不过还是差了一步。” 李明霄沉默片刻,“何时离京?” “天黑就走,原本的计划出了纰漏,对手变成古风朔,就得我亲自过去一趟了。”林清说到这,也知道皇帝是担心她,便出言安抚:“剑尊已经过去了,我又带了一百天禄卫,足以应付了。” 李明霄叹息一声,“万事小心,凡事以你为重,若盛昭烬跑了,便让他跑吧。” “放心,我断不会跟他们拼命的。”林清笑笑,又安抚几句。 她心里有数,虽说这一趟追杀的是一国太子,但比起以前的任务,不过是跑个腿罢了,并无什么难处。 唯一要担心的便是别给盛昭烬机会逃回大渊,又或是与那九万士卒会合。 李明霄忽然意有所指,“待你回来,这国公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 算上这次功劳,再往上走一走,想来满朝文武也不会再有意见。 林清颔首,“那便动吧。” 语罢二人继续前行,走过几个衙门,又往园子里转了转,吃过晚饭,天见黑了,林清便骑上赤云马独自出城,来到城外营所前。 周虎和孟杰已经与一百天禄卫在外等候,均只着寻常布衣,腰间佩刀,牵着一匹高头大马。 林清一声令下,众人翻身上马,趁着夜色往东行去。 第550章 第 550 章 …… 剑尊一直跟在盛昭烬和古风朔的后面, 路上均与暗卫接触,留下踪迹。 即便剑尊偶尔跟丢,也很快能在暗卫的帮助下重新锁定二人踪迹。 直至东境夷城。 盛昭烬和古风朔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 客栈小,房间也小, 不但没两件像样的家具, 连被褥都透着酸臭。 谁能想到一国太子竟栖身在这种地方。 盛昭烬脸上乌云密布, 坐在这房间里唯一一张高低不平的旧木椅上,不耐道:“都什么时候了, 那床就不用铺了。” 正在整理床铺的古风朔还是将棉被重新叠好, 顺手捏死两个跳蚤,“殿下心中有事?” 盛昭烬忧心道:“天禄司的暗卫无孔不入, 只怕用不了几日,孤与你的行踪便会被对方察觉。” 即便知道天禄司的暗卫厉害,可却没想到这么厉害,原本是想往南去, 可藏于小城之中, 若被发现亦可入南境。 那边小国颇多, 亦与盛国边境接壤, 进可攻退可守。 哪想到还没走出百里就被天禄卫发现,一路溃逃, 竟莫名就往东逃,最后也只能咬牙来到夷城。 夷城多山地,再往前就是一处葫芦口, 葫芦腰处建有关隘, 名定东关,关后有重兵把守,出关百余里便是勾越地界。 盛昭烬如今犹豫是直接藏入深山, 还是寻个机会出关与那九万士卒会合。 两边皆各有利弊,一时也不知如何选择。 古风朔却是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是春季,山中野兽正是凶猛,又有毒虫蛇蚁,若殿下执意进山,只怕我偶有照顾不到,使殿下落入险境。” 盛昭烬思索着他的话也是点头赞成,“你说的也对,如今这情况大渊境内不好藏身,若与大军会合,手中便多了一个筹码。” 但片刻之后,他又陷入犹豫之中。 一旦离开大渊,就像是弃了那层保命的螺壳,一旦遇敌,必会要他性命。 “若是进山,咱们防的是野兽,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毒虫,可一旦出关,我们面对的不过是人罢了,以我的功夫,保殿下一命应是没什么问题。”古风朔继续劝说,看似忠心,却只有他清楚自己的心思。 若盛太子死于山中,别管盛国如何,他左右是别想撇开关系,归顺朝廷又何尝不是为了享福呢,没必要担这风险。 若盛太子逃到关外。赢了,与大军会合杀回盛国京都,便是大功一件。输了,盛太子死于敌人之手,他也能借此摆脱,另谋他主。 想来以他的武功,定会再受重用。 盛昭烬却并未察觉古风朔的心思,心中天平向出关不断倾斜,也在思索着出关的可能性。 偏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阵阵喧哗,不断有人从窗外经过。 盛昭烬与古风朔对视一眼,古风朔立即起身前往客栈柜台打探消息。 盛昭烬则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 此时天色已黑,他武功一般,看不清具体细节,但经过之人步伐整齐,三五成群,身上皆披着甲胄。 应是城中驻守的兵卒。 这时古风朔也从外面回来了,将门关紧,道:“殿下打听清楚了,听闻是去支援镇威关的。” “支援?”盛昭烬一愣,随后大喜,“想来是那瑞王已经叩关,两军对垒,这定东关守军必是出关驰援。 如此一来,城中守备大减,关口亦会有所混乱,正是我等出关的机会!” 他立即对古风朔命道:“立即出去找两套大渊士卒的衣服,咱们趁机混出关外。” 古风朔立即应下,从后窗翻到外面,却是轻而易举便在一处巷口看见两个路过的士卒,便出手将二人敲晕,拖入巷内,而后将两人身上甲胄脱下,扯过腰牌,重新返回客栈那间客房内。 半刻钟后,盛昭烬与古风朔换好甲胄,扮成大渊士卒,再次来到街上。 街上路过士卒不少,均是脚步匆匆,并没人注意他们,便是出城出关,亦是因为人多颇多疏忽,但凡出示腰牌便一律放行。 直至离开关口,遁入勾越边境,两人寻了隐蔽林地换上寻常衣物。 盛昭烬系上腰带,忽的动作一顿,瞥向定东关的方向,满是思虑。 古风朔见状,轻声唤道:“殿下?” “你不觉得今日之事过于顺畅了?”盛昭烬疑虑更重,“若大渊以往如此,怕是勾越早已夺关,又怎会至今被困在关外?” “许是今日事多,咱们又是出城,官府一时顾虑不到。” 盛昭烬却摇了摇头,越想越觉得古怪,“不行,只怕前面有诈。” 他已很是后悔,但出都出来了,也不可能再折回去,“我们往勾越主城去。” 古风朔自是听命。 两人立即调转方向,一道轻风吹过,草木枝叶发出阵阵哗声。 一点细微的风藏于其中,却更急,直奔盛昭烬颈部而去。 古风朔耳尖微动,一把拽过盛昭烬向后急退,正巧与那风擦身而过,方才发现那不是风,而是一个人。 是秦涯。 古风朔知道盛昭烬曾经的计划,也见过秦涯画像,本以为这人已经离开,不曾想竟在此处伏击。 虽出乎意料,他却并未有多上心,秦涯功夫虽好,也不过一流之列,而他却是顶级。 他将盛昭烬推到一边,只身迎上,一掌向秦涯额头拍去。 一掌压下,犹如泰山压顶一般,秦涯一击不成,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电火石光间,一支箭矢破风而来,直直刺向一旁的盛昭烬。 盛昭烬原本并没把秦涯当回事,直到箭矢袭来,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杀秦涯?还是救太子? 古风朔咬了咬牙,腰身用力,掌风扭转,擦着秦涯鼻尖掠过,犹如利刃一般,将那箭矢拍成两截,落在地上。 秦涯眸中精光一闪,见古风朔后门大开,一指点在后背。 虽临时发力气劲不足,却足以在他背上开个窟窿,而后迅速后退。 瞬息之间,便已事毕。 古风朔捂着肩膀踉跄一步,扭头看去,就见一队人从林间走出,带头的人赫然便是林清! 盛昭烬亦是脸色大变,忽而在这一瞬,什么都想通了,“是你将孤逼入此处!是你故意放孤出城的!” 林清笑笑,把玩着手中长弓,“也要盛太子觉悟高,愿意配合。” 她与一百天禄卫皆骑快马,又有暗卫指路,自是要比盛昭烬更快一些,昨日便已抵达。 她猜到盛昭烬的两种选择,为以防万一,便向守军要人将各处进山必经之路悉数封锁,又故意在今夜弄出动静,看看盛昭烬会不会趁乱出城。 不怕这两人动起来,就怕这两人装死不动。 如今倒是挺好,夜黑风高,荒山野地,正适合杀人嫁祸。 林清再次拉弓搭箭,瞄准盛昭烬的要害。 盛昭烬恨不能将林清碎尸万段,可此时已非报仇之时,还需速速离开,徐徐图之。 顶级之下皆刍狗,他这边有古风朔,林清那边人数虽多,却只有林清一人。 想来古风朔带他离开不算难事。 他打出手势,古风朔立即明白,视线一转便已有了主意,虚晃一招,作势朝林清袭去。 却有又一道风更快,更急,从不远处的树上刮下,眨眼间便已封锁住他前路。 古风朔一惊,迅速后退,再一看,又有一人从天而降,落在近前,竟是剑尊郑承。 古风朔傻眼了,一对二,怎么打? 盛昭烬也是第一次露出绝望,满心后悔,恨不能时间倒流,重回关内。 林清却不管他们,双手已将长弓拉满,最后校准,而后松开弓弦。 长弓发出翁的一声,弓弦仍在震颤,箭矢已如电光般射出。 这一瞬,古风朔与郑承齐齐动了。 一人用掌,一人用剑。 一人连绵不绝,一人剑势如虹。 交错间如长虹破雾,你来我往,但古风朔终究是慢了半拍,一招使出,足下借力翻腾而起,一掌腾云而下。却发现原本郑承所站之地已经空了。 古风朔先是一愣,随即猛然扭头看向上空,方才发现郑承已在上方,剑刃顺势斩下,将他的脖子扎了个对穿。 一切都来不及了。 同时,箭矢刺入盛昭烬脖子,巨大的力道带着人继续向后,直至箭头没入树干,方才停下。 血液顺着箭矢流下,一股又一股的。 盛昭烬徒劳的想要去堵脖子,却是徒劳,他张大嘴,双眼外突,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古风朔死了,盛昭烬也死了。 剑尊郑承收剑,溜达到自家女婿身边。 林清到嘴边的话也跟着换了一下,“周虎,把盛太子的脑袋砍下来用盐腌了,再找两个弟兄将尸体扔到前边城池外边。” 她略一思索,“咱们再往镇威关走一遭,将脑袋给盛国将士送去。” 周虎应诺,将盛昭烬脑袋砍下,又扒了他的衣服随便一包,回到林清身边。 有数名天禄卫将两具尸体扔到马上系好,往前方城池行去。 又有一队人开始清理现场。 剩下的则悉数换上勾越士卒的衣服,翻身上马,与林清往镇威关驰去。 镇威关距离此处约有数百里路,便是快马也要一日左右。 待他们赶到地方,已是翌日中午。 距离叛军营地尚有十数里,便见有一队巡逻士卒经过。 对方只是步行,看到林清等人身上的勾越士卒的服饰,便稍稍放松警惕,向他们抬步走来。 林清本就没打算与这些人讲什么礼貌,命道:“杀。” 一众天禄卫立即拔刀,驾马冲去,那些巡守的士兵也反应过来,可马比腿快,再跑也来不及了。 只一个照面全队丧命,只留一活口往营地奔逃。 林清继续下令,“撤,寻个地方换下衣物,我们入关。” 她这百余人没必要跟十万大军较劲,更何况一路行来人困马乏,蹦说十万,便是千余人都够他们喝一壶的,首级送到也就够了。 剩余打仗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周虎将挂在马侧的脑袋摘下,随手一丢,落在一叛军士卒的脑袋边上,而后跟随自家主子趋马离开此处。《 》 第551章【VIP】 第551章 第 551 章 …… 中军大帐内, 李辰瑄坐在帅椅上,一张脸阴沉的可怕。 如今的他虽容颜未变,一身气势更为鸷戾,眼皮微压, 看向站在近处的一人。 那人身高体壮, 身披甲胄, 方脸赤须,对李辰瑄的目光并不在意, 满是轻蔑和挑衅, “老子就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昨天扣关, 旗号还没打回来就被墙上那些大渊士卒指着鼻子骂杂种,也不知谁才是小杂种。” 李辰瑄一掌拍在案上,看着对方的目光满是杀意,“耶律疏, 此次与你国太子合作, 本王才是主将, 你只是协助本王的副手, 若连话都不会说,不如一拍两散!” “我看行, 就此一拍两散,你就带着你那一万软虾继续攻城扣关。” 李辰瑄一滞,更是怒火滔天, 却又不得不忍耐下来, 吼道:“你一盛国大将,焉能不知敌人挑衅手段,竟如此容易中招!” “事情经过都被渊使送到我帐中了, 条条证据皆有实处,亦有证人画押,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而且你们渊人又不傻,若真有猫腻,怕不是早就被掀出来了。”耶律疏视线下移,瞥向李辰瑄的右脚,“要不你把靴子脱了,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三瓣甲。” “你!”李辰瑄满是怒容,可心里却涌出一股寒气。 奸生子这计划乃是母后提出,言之凿凿,必能成事,他也觉是个机会,不想一个回旋镖甩出去,竟扎在他自己头上。 可他右脚小趾确实有三瓣指甲。 而且想起之前李德旺对他的态度,心中寒意更甚。 李德旺在世时对他的确极好,母后疼他,李德旺亦是时时把好处往他身上堆,心情不好时也是李德旺哄着劝着,细心周到。 如今一想,即便是心腹奴才也未必能如此贴心周到。 可越是这样想,他便越加无法接受。 原本金尊玉贵,只等登上帝位,一鸣惊人,可如今却成太后与太监私通生下的奸生子。 若真认了,他这一辈子就真的完了! 可如今整个大渊都知道了,认与不认又有何区别,除非他能伪造证据,将这事重新甩回皇帝头上。 若要办此事,他便必须要拿下关口,方才能改变结局。 若要拿下关口,就必须稳住耶律疏。 李明霄忍了又忍,打算说几句软话,却还未开口,外面就有一士卒闯了进来,踉跄跪在耶律疏面前,“将军,有勾越士卒偷袭!” 耶律疏一愣,“怎么回事?” “不知,卑职等人巡逻到那,正巧看见百余名勾越士卒骑马而来,便要上前询问,谁知他们举刀便杀,巡逻士卒不过二十余人,悉数被对方乱刀砍死!” 耶律疏顿时升起怒火,连李辰瑄都懒得搭理,抬步便往外走。 “等等,此事有异!”李辰瑄出声叫道,勾越向来对盛国唯命是从,这次他们借道而来也未见说个不字,突然杀人明显不正常。 可耶律疏压根都不搭理他,径直出了大帐,点上千余人便往那巡逻士卒所说的位置行去。 也不过半刻钟便到了,乍一看满地残尸,却如那士卒形容一般。 耶律疏怒火更盛,心里也泛起一点疑惑,直到瞥见其中一具尸体的臂弯里多了一颗脑袋。 虽有血污乱发遮挡,但那样子早已刻进脑子里,只一眼他就认了出来。 是盛昭烬。 耶律疏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心直钻天灵盖,而后便悲愤下马,扑到那头颅前,双目含泪,“殿下!” 他小心将人头捧起,嚎啕大哭,一众士卒纷纷跪下,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取来一个盒子,将盛昭烬的人头放在盒中,而后迅速回营。 有心腹下属凑过来低声询问:“将军,可还要扣关?” “叩关?”耶律疏横了他一眼,“太子薨世,老子给谁叩关?” 他是忠心太子,可太子死都死了,他可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呢,哪有那个闲功夫。 如今更重要的是他要想一想前程得押在谁的身上。 铁打的东宫,流水的太子,若押错了宝,他就真活不了了。 至于勾越…… 士卒不是看见了,太子就是勾越人杀的,跟他可没关系。 一到营中命令便一层层传达下去,士卒分工合作,清点物资,拆卸帐篷,准备撤兵。 李辰瑄很快便得到消息,一种强烈的无力感突袭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即便被流放关押,他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力。 盛昭烬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死在现在! 他明知道那些将脑袋丢过来的勾越人有问题,可那又能如何,耶律疏会不知道吗! 待到九万人撤走,就他手头这万余人,顷刻间就会被关中守军踏为平地! 李辰瑄愤愤走向耶律疏的营帐,可刚到门前就被士卒拦下。 那士卒说道:“将军有命,不见任何人。” 李辰瑄快被气笑了,“好!本王倒要看看今日这门是否能拦住本王!” 话音未落,两边猛然窜出数十士卒,皆手握兵刃,杀意腾腾的瞪着他。 更远处的士卒也有了动作,一半朝这边涌来,剩下的则围向威虎军的帐篷和士卒。 两相对比,便如老鹰与兔子一般。 便是李辰瑄也无法在这与耶律疏的九万人对上,对方便是用人命堆都能堆死他。 李辰瑄只能让步,别无选择。 可让步之后呢,他除非与耶律疏一同撤军,否则后果还是一样。 李辰瑄满是不甘,却毫无办法,咬着牙,浸着血,“撤兵!” “不好,敌袭!” 也不知是谁喊道,接着便是震天的喊杀声,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人双耳轰鸣。 接着便是一轮轮火箭如雨般落入营中,火光冲天而起,原本就乱的营地如今更是混乱。 耶律疏终于从营帐里冲了出来,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 与此同时,林清已进入关内,就坐在饭堂内喝酒吃肉。 守此关的武将正是王家大郎,名承业。 林清不掺和军事,入关后只将消息告知王承业,而后便要了几间兵房给她带来的弟兄们休息。 王承业当时惊得下巴都掉了,也意识到这是个吞并敌方十万大军的好机会,又见林清完全不想掺和,顿时连眼神都柔和的跟看自家儿子似的。 他让炊卒上酒上肉,全部管够,而后匆匆集结军队出关杀敌。 饭堂内只有天禄卫这一百多人,一夜奔波,如今各个吃的满嘴流油,一碗碗酒水被端上来,喝得众人甚是舒坦。 这边的酒是用高粱酿的,比京中的酒更烈,一碗下去,身体都跟着冒火似的。 众人喝得舒坦,连孟杰和周虎也是满脸舒爽,剑尊郑承坐在孟杰旁边,也一口口品着酒香。 喝到兴起,有人带队行酒令,有人则凑在一起吹嘘着这一路自己有多威风,结果吹来吹去又吹到林清身上。 林清听着好笑,吃了些饭食肉菜,酒却只有一碗,慢慢喝着。 累了一路,让大家伙放松一下,她这个做主的清醒着也就行了。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相互搀着回兵房睡觉。 林清却没回去,而是在关内溜达起来。 镇威关极大,分内外城,凡粮仓兵库等地皆有重兵把守,时而亦有巡逻士卒经过。 林清为免麻烦,就将腰牌挂在腰间,便是如此也被盘问几次,不得不亮出身份,结果又被人行礼叩拜。 次数多了闲逛的心思便也淡了,干脆寻人少的地方行走,不知不觉间便靠近外城。 便在这时,有人从远处跑来,边跑边道:“敌军溃败!大捷!大捷!” 每有士卒听见皆是眉开眼笑,仿若连这天都更蓝了。 林清没有回去,便站在路旁看着,不多会,一批批俘虏便从外面走了进来,皆已丢盔弃甲,双手被一条长绳捆着,一个接着一个,跟串蚂蚱似的。 她记得刚刚貌似看过,再往西行就是俘营,专门关押俘虏的地方。 看了会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林清转身欲走,打算回去补个觉,却在下一瞬迈出的脚步猛地顿住。 扭头看去,就见有一人被缚双手,身穿布衣,发髻散乱,将脸遮住大半,乍一看与其他俘虏一样。 但那张脸林清却格外熟悉,是李辰瑄。 李辰瑄似有所感,更加努力的垂下头,让乱发遮脸。 大渊军队来的太急,时间也是恰到好处,耶律疏撤兵修整,他的人没来得及顶上,以至于防御工事和斥候都出了乱子。 王承业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乱兵之下耶律疏没逃掉,他也同样没能逃掉,只来得及换上布衣,混入普通俘虏之中。 大抵是运气好,这一批俘虏竟皆是盛国士卒,竟无人识得他的脸。 李辰瑄翘脚庆幸,后脚就遇见林清,原本暂时放下的心一下子便悬了起来。 林清也是顿了下,忽的笑了,慢慢上前,在这排的俘虏前一个个仔细看过,直至李辰瑄的面前。 她似是与之前一般继续向后行去,看见李辰瑄提起的那口气缓缓放下,擦肩之时,一把匕首从袖间滑落,而后熟练的握住刀柄,刺入李辰瑄的小腹。 李辰瑄迈出的脚步猛然停下,双目瞪大,似是怎么也没想到林清竟然真的敢当众杀他! 林清却只是淡淡瞥着他,满是戏谑,握住刀柄的手用力拧动,血流如柱,染红李辰瑄脏乱的布衣,也染红了她的袖口衣角。 林清浑不在意,只是将刀柄拔出又刺了进去,而后松开刀柄,让开位置,取出一块帕子轻轻擦着手上沾染的血渍。 李辰瑄倒在地上,偶尔抽搐几下,双目大睁,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有两名士卒上前将李辰瑄的双手解开,而后拖着他的尸体往城外走,远处堆着不少敌军的尸体,都是一会要焚烧处理的。 没有人质问林清为何当街杀俘,仿若从一开始这便是个死人一般。《 》 【完结】 第552章 第 552 章 完结 林清站上城墙, 看着李辰瑄的尸体被扔进敌军尸堆之中,浇上火油,看见大渊士卒点火,那火焰蹿起, 比这城墙还高上不少, 直至天黑方才渐渐熄灭。 尸体化为焦灰, 掺在一起,偶有留存, 也一同装进车里, 运向远处山林中,挫骨扬灰。 林清身形如塑, 直到看见那些焦灰全部料理干净,方才转身,回到王承业给她安排的住处。 接下来的日子王承业很是忙碌,胜仗之后要处理俘虏, 要追击溃兵, 要给下属记功升职, 桩桩件件都需他亲力亲为。 林清反倒清闲, 又与弟兄们休整两日,便启程返京。 这次不急, 便骑马慢行,沿途遇见有美食美景之地便留上两日,赏山水, 品佳肴, 倒也惬意。 待再看见京城城门时已是五月初,夏意渐浓,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丝绸薄衫。 城门外一处僻静角落, 有一辆马车已停了许久,吴德海就站在车窗外边的空地上,一见林清打马而来,目光骤然一亮,连忙边跑边叫:“国公爷且慢!国公爷留步!” 林清早就看见他了,干脆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孟杰,让他们先行回去,而后迎上吴德海,明知故问,“吴公公怎会在此?” 吴德海连忙躬身回话:“主子自从得了信儿便日日都要过来等上一会,今日终是等到您了。” 正说着,却是一扭头就见李明霄已经从车上下来,顿时吓了一跳,想要阻拦,一想林清在这,又随即放下心,规矩立在一侧。 李明霄借着宽大衣袖已是紧紧抓住林清的手,眼中满是思念,“几月不见,可有受伤?可还康泰?可有人惹你不顺心了?可……” 林清反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打断他后面的话,“身体一切都好,也没人惹我,这里人多,回车上说吧。” 语罢连拉着他上了马车。 许久不见,车厢内只有他们两个,气氛也渐渐黏腻起来,久别重逢,情难自禁。 直到过了宫门,两人才重新整理了下衣服,却不急着下车。 李明霄从角落斗柜里取出一个册子交到林清手里。 册子封皮为黑色绸制,夹了薄板,得有半寸厚度,封皮中书写‘功绩册’三字。 翻开之后,内有玉玺朱印,下有兵部、吏部和御史台的核验官印。 林清即便早已知晓,这会仍有些发愣,只觉这时东西捧在手里还怪有分量的。 “自从边疆大捷的消息传回,朕便再次提出封你为王的事。”李明霄幽幽叹气,“磨了大半个月嘴皮子,又催着他们赶工,很快便将功绩册给完成了。 可某人只顾游山玩水,愣是将这册子又晾了将近一月。” 瞧这话说的,便是林清也有点窘迫了,她在外游玩不归,另一边却在为她前程与群臣斗法。 她干脆凑过去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道:“下次带你一起,咱们往南边走,那边风景好。” “好,你这话朕记住了。”李明霄笑了,只觉心口郁气尽散,舒爽极了。 …… 接下来几日,林清干脆腻在宫里,暂时抚慰皇帝那些思念情愫,直至司天监送来祭天吉日,方才回到昭国公府。 府内一切如旧,各个面带喜气。 天底下就没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种喜事就瞒不住。 林清回到卧房,秋娘和古六娘已经等在那,旁边地上摆放着几个箱子,其中一箱有少府监的印记,另外几个则没有。 林清将其打开,里面是一整套玄色冕服。 她又将其他几个箱子打开,有的装着绣有四爪蛟龙的各式衣装,有的装着配饰挂件。 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秋娘与古六娘将冕服展开,方才发现这上衣下裳与以往不同。 腰收的更窄,线条也更为柔和,连前边的布料也更宽裕。 乍一看既像男装,又像女装。 林清却是立即明白李明霄的意思,不禁轻笑出声,却是对这衣服更加满意。 她一一试过,皆是合身,也无不妥。 一晃又过两日,祭天的日子便到了。 三更天过,林清便被唤起洗漱准备,秋娘拿来一条崭新的裹胸布,正要缠上便被林清推开了。 “就这样吧,不必缠了。” 秋娘闻言,随手便将裹胸布丢在一旁,笑道:“早该不用了。” 冕服厚重,从里到外也不知能有几层,又梳上发髻,时间便已经差不多了。 府门外已有马车候着,待林清上车,便朝祭坛行去。 时间虽早,可路上已有不少官员在往那边赶,或步行,或坐车坐轿,与以往早朝相差不多。 直至祭坛时,已有不少官员抵达,按照品级分站两侧。 祭台之上,牛羊等祭品排列整齐,太府寺卿已站在一旁核对仪式流程。 还没到林清出来的时候,她便坐在马车里候着。 直至将近天明之时,内侍高呼:“陛下驾到!” 两侧官员闻声皆是敛声屏气,整肃衣冠,齐齐躬身行礼,恭迎皇帝。 李明霄身着冕服,头戴旒冠,在一众仪仗的簇拥下缓步走来,直至祭台下方,仪仗分站两侧。 他拾级而上,接过太常寺卿奉上的三根线香。 太常寺卿高声唱道:“拜——!” 李明霄鞠躬一拜,台下百官齐齐下跪叩拜,而后起身肃立。 “再拜——!” 李明霄与众人再拜。 “三拜——!” 三拜礼毕,众人起身站定。 李明霄将香缓缓插入香炉,而后转过身,看向下方群臣。 太常寺卿高声道:“请昭王——!” 林清已候在末尾,闻言抬步向前,朝祭台走去。 有人余光瞥见,顿时惊得险些栽倒。, 一个连着一个,如涟漪般扩散,皆是震惊至极,却又不敢多言。 连最前方的连杰与王尚也是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又瞥向一旁难得出席的诸葛绪,硬生生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如今还能说什么,女官已开,后面便有不少,他们自家都占了便宜,封王之事百官亦是已经同意,功绩册都出了,这会再跳出来,惹怒皇帝不说,若被天禄司反扑,他们两家也会格外难受。 朝堂比的便是权势,也比谁更受皇帝信重。 而且林清之功确实足以封王。 三国延续至今,哪个国家的毛病都不少,亡国迫在眉睫。 若非林清平定南境,迫使朔国倒向大渊,保不准被亡的还真是他们。 更何况林清之功不止在南境。 如今盛国陷入内乱,已无力再战,朔国为大渊马首是瞻…… 如此功劳,说是为大渊续命也不为过。 连杰与王尚垂首默许。 带头大佬如此,后面小弟自是装聋作哑,原本的混乱轻而易举的被平息下来。 这时林清已走上祭台,在李明霄面前站定,躬身稽首。 太常寺卿亦是惊得愣住,直到皇帝传来一声低咳,方才回过神来,声音也多了一点结巴,犹豫再三,还是照着玉册一字字读了出来,直至末尾。 “……册命林清为昭王,赐金印玉册,食邑五万!” 而后太常寺卿将玉册交于皇帝,退至一侧。 仪式继续。 李明霄双手拿着玉册,目光落在林清身上,唇角轻扬,径直扶起她,将玉册放在她手中,制止住后面的叩拜,又取来金印一同放入她手中。 他并未准备那些勉力告诫之语,只道:“朕信你。” 林清心中忽的一阵悸动,这三字虽短,却比种种情话更令人心动。 时至今朝,已非昨日种种。 她是昭王,并非无名小卒。 这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非被谁控制,又有哪般造化。 一切向好,日后亦会更好。 (完结)—— 作者有话说:一开始准备的大纲就这么多,写到封王完毕,后续看情况写番外,谢谢支持,下本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