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娇难驯》 第1章 不能再喝了 边禾的手指握住酒杯,冰凉的触感渗进皮肤,却压不住她胃里翻涌的灼烧感。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将酒杯轻轻放回去,声音压得低软:“王总,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包厢里灯光昏暗,她的皮肤更加白得刺眼。烟雾缭绕里,王总那张泛着油光的脸显得格外油腻。他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边禾。 王总身边那个干瘦的男人嗤笑一声,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边小姐,不是你自己贴上来求王总投资的吗?怎么,现在装上了?” 边禾蜷缩指尖,喉咙发紧。 可是她是真的撑不住了。 从进包厢到现在,她被灌了多少杯酒,连自己都记不清了。胃里烧得发疼,眼前一阵阵发晕。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甩手走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边禾的声音很轻,“我怕喝多了耽误正事……” “耽误?”干瘦的男人冷笑,“王总愿意赏脸跟你喝,是看得起你!边家现在落魄成这样,还摆上谱了?!” 边禾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想起出门前,边向成和林霞——她那所谓的“爸妈”——反复说的那几句话。 “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不是白养的!” “咱家的公司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这次投资必须拿到!” “别那么自私,想想你姐姐,想想这个家!” 自私? 她心里一片冰凉。 是啊,她是养女,所以活该被推出来陪酒,活该被边家榨干,活该连一句“难受”都不敢说。 王总终于开口,嗓音浑浊:“边小姐,酒嘛,要多喝一点才能尽兴。” 他抬手,亲自倒了满满一杯,推到边禾面前。 他身边的那几个男人开始起哄。 “哎呦,王总亲自倒酒啊。” “快喝吧,这想拉投资的诚心,都在酒里了!” 酒水摇晃,映出边禾因酒精而发红的脸。 她知道,不喝,边家对她不会比王总仁慈。 可是如果喝了…… 她闭了闭眼,没有伸手去拿。这真的是她酒量的极限了。 看着她站在那里沉默着,王总的脸色一下冷了。 他拿起那杯酒,突然失手一倾——酒水直接泼在了边禾的领口。微凉的酒顺着锁骨往下滑,激得她浑身一颤。 “哎呀,手滑。”王总咧嘴一笑,肥厚的手掌径直朝她湿透的领口伸去,“我帮你擦擦……” 边禾猛地往后一缩。 “不用了!”她的声音发抖,却还是得强撑着挤出微笑,“我自己来就好。” 王总的手摸了个空,脸色骤然阴沉。 “给脸不要脸是吧!”他猛地一拍桌子,酒瓶震倒了好几个,“装什么纯!你当年跟姓段的那点破事圈里都传遍了,要不是你有点姿色,你以为我会要别人剩下的?!” 干瘦男人立刻起身,一把扣住了边禾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骨头生疼。 “王总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他啐了一口,另一只手扯着她就把她扔到了沙发上。 下一秒,王总肥硕的身体覆了上去。 边禾瞅准机会狠狠咬在他手上,趁他吃痛松劲的瞬间拼命挣扎。 “放开我!滚开!” 第2章 边小姐继续忙吧 “啧,真吵。你们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过来摁住她!” 那几个男人应声而动。 砰—— 他们还没来得及触碰到边禾,包厢门就被猛地踹开,几个黑衣保镖鱼贯而入,肌肉虬结的手臂直接把那几个准备动手的男人按在了桌上。 空气瞬间凝固。 王总慌了:“你你你你们是谁!” 而边禾趁机挣脱了束缚,站了起来。她在整理衣服的间隙看向门口——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定制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凌厉线条,包厢内俗气的旋转灯光正好打在他脸上,映亮他深邃的眉眼。 段叙川! 边禾的心脏狠狠一坠,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怎么会是他?! 好像一切都停止了,包括她的心跳。 两年了,她突然从他身边失踪,已经两年了。 在这之前,他们热恋了两年。不长不短,不够刻骨铭心,也不够彻底忘记。是她提的分手,断得干干净净,连一句解释都没留给他。 边禾知道他疯了一样找过她,电话、短信,甚至无数次守在她最喜欢的街上一遍遍期待她的出现。 后来渐渐地,他不再找了。 知道他放下了,边禾为他高兴,却也痛得心颤。 边禾从来没敢妄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而现在,他就站在那里,神情冷峻,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包厢内的狼藉。 “这边动静太大。”段叙川淡淡开口,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意,“怕真闹出什么事。毕竟是我们段氏集团的产业。” 王总连忙赔笑:“嗨,还能有什么事啊?那个丫头喝多了,嚷了几声。” 段叙川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她身上,从她被酒水浸湿的领口,到她凌乱的发丝,最后定格在了她已经变得苍白的脸上。 他的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既然是边小姐的话,”段叙川轻笑一声,语气讥诮,“想必不是被迫的。是我多管闲事了。” 边禾浑身一僵。 他朝她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段叙川在她身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还是那款淡香水,一点都没变。 他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脸,从颤抖的睫毛到紧抿的嘴唇。这让边禾几乎窒息。 她还记得这双眼睛曾经是如何温柔地注视过她,也记得分手那天,这双眼睛里的震惊和悲伤。而现在,那里好像只剩下了淡漠。 “边小姐继续忙吧。”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我不打扰了。” 段叙川转身的瞬间,袖口擦过她的手背,那一秒的触碰像烙铁一样滚烫。 边禾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疼得发麻。 他们的再次相见,距离她提出分手已经有两年了。跟他们相恋的时间一样长。 这样正好,她想。 爱恨或许足够抵消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跟他再产生任何纠缠。 可是她的动作比思绪更快,也许是出于他留她一人在这里的恐惧,也许是积攒的思念爆发。 在段叙川离开之前,她攥住了他的衣角。 “救救我……求你。” 第3章 人我带走了 段叙川脚步一顿。 包厢里的空气骤然凝固。王总嗤笑一声,短胖的手指敲了敲酒杯边缘,“呦,这是唱的哪出啊?” 边禾没松手。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求他,可酒精灼烧着理智,恐惧撕扯着尊严。她能感觉到西装面料下,段叙川的手臂肌肉绷紧了。 他慢慢转过身,眼底结着冰。 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动作很优雅:“边小姐,你甩我的时候,想到过今天吗?” 每个字都像刀片一样。被他触碰过的手指火辣辣的。 王总看戏似的咂了咂嘴:“小段总,当年你被甩的事,整个圈子里可都传遍了。” “不过嘛——”他故意拖长声调,“这丫头确实够味儿。这几年不知道还攀附过多少人。” 边禾浑身发抖,难堪像潮水一样瞬间将她吞没。余光中,她看见段叙川的眼底闪过一丝暴戾。 他突然笑了,声音轻柔得可怕:“王总。你刚才说,她攀附过谁?” 他没有等到回答。 段叙川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盯着王总的脸:“看来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种没依据的风言风语,还是少往嘴边放。” 王总额头上已经沁出冷汗,却还是不肯示弱:“哈哈!怎么,小段总还惦记着这女人?” 段叙川嘴角勾起冷笑:“惦记?王总想多了。只不过是,我段叙川碰过的人,就算不要了,也轮不到别人糟践。传出去,还以为我眼光差到这种地步,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我身上扯。” 王总脸色一僵,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最终没敢再吭声。 段叙川没再理他,转头看向边禾,眼底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隐秘期待。 他想听她辩解,哪怕只是一句干巴巴的否认。 可边禾只是低着头,身形微微摇晃,像是随时会倒下。 下一秒,她真的向前栽去。 段叙川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她稳稳地接进怀里。哪怕是隔着衣服面料,他也能感觉到她浑身滚烫,呼吸间全是酒气,显然是醉得厉害了。 “……段叙川……”她呢喃着,额头抵在他胸口,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衣服前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以为自己早就恨透了她。可此刻,她醉醺醺地倒在他怀里,喊着他的名字,他竟然……无法推开她。 “小把戏……” 段叙川闭了闭眼,像是没办法一样深吸一口气,终于抬头,对王总道:“人我带走了。” 王总讪讪地笑:“小段总啊,这……” “怎么?”他眼神凌厉地扫过去,“还有什么意见?” 王总立刻噤声,只能恨恨地看着二人离去。 迈巴赫的后座宽敞舒适,段叙川扶着边禾坐进去。 她软绵绵地靠在他肩上,呼吸浅浅地拂过他侧颈。他皱了皱眉,对司机道:“开稳点。” 明知她醉得厉害,他却还是低声问:“今天去那儿做什么?” 边禾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含混地回答:“……拉投资。” “投资?”他冷笑,“边家的产业最近确实不太行。怎么不来找段家帮忙?” 她没回答,只是本能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段叙川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是不敢再来见我了吧。” 第4章 没用的东西! 接下来一路沉默。 车子最终停在了边家别墅前。边向成和林霞早就听到动静,急匆匆地迎了出来。看到燕市独此一辆的限定款迈巴赫,边向成眼睛一亮,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林霞还有些不知所以:“怎么回事?这好像不是王总的车啊,而且不是说好了让她今晚……” 边向成白了她一眼:“不识货!这是段氏集团继承人的车!” 车门打开,段叙川冷着脸走下来,怀里还半搂着醉醺醺的边禾。 林霞反应快,赶紧上前把边禾接过来,假惺惺地责备:“这孩子,怎么把自己喝成这样!” 边向成搓着手:“段少,您看这……要不要进去喝杯茶?我们边家正好有个项目……” 段叙川却连眼神也懒得给他,直接转身回到车上,对司机道:“走。” 车子扬长而去。边家夫妻俩却并没有因为段叙川的冷漠而不悦。 边向成脸上的笑容是压不住的兴奋:“没想到啊,边禾这丫头还有这本事,能搭上他!燕市首富的儿子啊,可比那什么王总阔气多了!” 林霞也笑得意味深长:“看来咱们这次的投资,有戏了!” 边禾醒来时,因为宿醉而头痛欲裂。 她渐渐坐起身,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涌上来——王总的刁难、泼洒的酒水、还有……段叙川。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他。 简单洗漱后,边禾像往常一样下楼,准备随便给自己弄点吃的。可刚走到餐厅门口,她就顿住了脚步。 边向成、林霞,还有边棠,竟然全坐在餐桌旁,像是在等她。 这太反常了。 边禾面上不动声色,拉开椅子坐下。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一起吃顿早餐了。 “小禾醒了?”林霞殷勤地把一盘生煎包推到她面前,“妈特意让赵妈做了你爱吃的。” 边禾垂眸看着盘子里油光发亮的生煎包,还是动了筷子。 以往这个时候,厨房里根本不会给她留饭,更别说林霞还会特意嘱咐赵妈做她喜欢的——边家有佣人,但从来不会为她服务。 边向成搓着手,笑得眼角褶子堆在一起:“小禾啊,昨晚……段少送你回来,你们聊了什么没有?” 边棠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眼神讥诮地扫过来。 边禾语气平淡:“我们没发生什么,只是正巧碰到。” 林霞的笑容僵住了:“怎么会呢?段少亲自送你回来,而且你们之前不是谈过一次恋爱……” “会所是段家旗下的。”边禾机械地咀嚼着,“王总闹得太过分,他刚好在,就出面处理了,顺便送醉酒的人回家。这很正常。” 餐桌上本来热切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边棠“嗤”地笑出声:“我早说了,段叙川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她?”她斜睨着边禾,“现在好了,王总那边也黄了。你可真会坏事。” 边向成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猛地拍桌而起,指着边禾骂道:“没用的东西!” 他一把扫过边禾面前的盘子,生煎包“哗啦”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汤汁溅到了她的脚踝,皮肤立刻红了一片。 第5章 那就把你的肾给我吧 边禾没动,手指死死攥着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养你这么多年,连这点事也能搞砸!”边向成指着她的鼻子骂,“两年前就觉得你蠢得离谱!竟然主动跟段叙川分手!如今让你陪个王总都闹得一团糟,还不如早点把肾移植给棠棠!” “是啊,我早就应该做手术了。”边棠说道。 肾移植、手术……这些字眼像一把刀子狠狠戳进边禾的心口,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又是这个。 这些年,这个威胁像影子一样缠着她。每次边家需要拿捏她,这些话就会被甩出来。 她胃里翻涌,刚刚吃下的半个生煎包仿佛成了尖锐的碎石子,硌得她胃里生疼。 边禾看着这一家三口。多可笑啊,她就是被他们围起来的猎物,脖子上早就套好了绳索,只等他们随时收紧。 她应该害怕的——事实上她的确害怕。 害怕被按上手术台,害怕自己压根醒不过来,更害怕自己醒来之后继续受他们的掌控。 心跳如鼓,可边禾依然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你们没有权力逼我给边棠捐肾。我不会参加手术的。” “没有权力?”林霞尖声叫道,“是我们好心收养了你,还不完的恩情!现在让你救棠棠一命怎么了?” 林霞的尖叫让边禾烦躁。 恩情,恩情。边家什么时候对她有恩?! 她想起自己被领养的那天。孤儿院院长笑得像一朵花,说她是“幸运的孩子”,能被边家这样的富贵人家看上。 那时候的她多天真啊,以为自己有了家。 后来她才知道,边家挑中她,只是因为她的肾源和边棠匹配。 他们养她就像一只待宰的畜生。她一开始还会甜甜地喊边棠“姐姐”,可是边棠只把她像仆人一样呼来喝去,各种捉弄的把戏,让边禾渐渐地沉默下来了。 难道有人生来就应该不被当成人看吗?! 边禾的声音提高,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参加手术的!” 没有人理会她。只有边棠的手指在手机上轻点的声音。 “李医生,”边棠对着电话那头轻柔地说,“下个月15号,手术可以安排了。” 边禾的血液瞬间凝固。 边棠挂了电话,冲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本来我成年后就应该接受第二次肾移植手术了。可爸妈还是太心软了,一次又一次地往后拖。可是妹妹!谁让你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既然不愿意为了边家拉投资,那就把你的肾给我吧!” 边禾的耳边嗡嗡作响。 骗子,骗子! 边棠确实有先天性肾病,在幼年接受了一次肾移植之后,确实有一定的概率还需要在成年后接受第二次肾移植。 边家夫妇也就是为了这第二次肾移植才起了收养孤儿的念头。 可是边禾偷偷看过那张三年前的体检报告单。 肾功能稳定。无需二次移植。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她试过逃跑,可是边家在燕市还算有钱有势——至少是足够碾压她的权势。所以逃跑的结局不是自由,只是一次比一次重的惩罚。 可是她绝对不要上手术台! 第6章 我要见段先生 边禾离开餐桌旁,往楼上走去。边向成的怒吼和砸东西的声音在她背后炸开。 直到关上房门,那些伪装的镇定才轰然崩塌。边禾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浑身发抖。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只有一个月时间了。一个月后,边家就会把她送上手术台,不管她愿不愿意。 以她自己的力量,根本逃不掉。 可她知道有一个人能帮她——段叙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心脏就痛得抽动。 去找他? 两年前,是她亲手推开他。分手时说的话有多绝情,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一定也是。而现在,她要为了自保,去找他? 分手时的苦衷,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在别人眼里,她就是卑鄙小人而已。 边禾捂住脸,喉咙里再也压抑不住那声呜咽。 可她没有选择。她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帮她。 边禾缓缓起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通红的眼眶,像个走投无路的疯子。 半晌,她伸手拉开梳妆台最下面的小抽屉,那里躺着一个精致的丝绒小盒子。 边禾盯着那个盒子。是时候还给他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边禾已经站在了段氏集团大厦的旋转门前,挎着的廉价帆布包里是那个丝绒盒子。 大厅里冷气开得很足,一时让她裸露的手臂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她深吸一口气,走向前台。 “你好,我要见段先生。” 前台小姐抬头,妆容精致的脸上挂着职业微笑:“请问是哪位段先生呢?” “段叙川。” 这个名字一出口,前台小姐的笑容微妙地僵住了。她上下打量着边禾,不算礼貌的目光停留在了她那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上,嘴角的弧度渐渐变得轻蔑。 “您的姓名?” “边禾。” 空气凝固了。 前台小姐的手指停在了键盘上,旁边的两个前台也凑了过来,三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钉在了她身上。 “边禾?”最先开口的前台忽然笑了,声音拔高了几分,“哦——就是两年前甩了段总的那位边小姐?” 最右边的短发前台歪着头,故作天真地问:“那怎么今天还来亲自找他?” “恐怕是发现找不到比段总还有钱的了!”染着栗色头发的女孩笑得花枝乱颤,“听说啊,什么王总张总李总,边小姐都找了个遍呢!” 她们的音量不小,引得大厅里几个路过的员工纷纷侧目。 边禾站在原地,那些视线像刀子一样扎在身上。她耳边嗡嗡作响,前台的笑声忽远忽近。 “抱歉,”最先开口的那位前台已经恢复了职业微笑,眼神却充满了讥讽,“段总今天的行程已经满了,没有预约不能见。” “那我在这里等他吧。”边禾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 “段总,昨天的合同……” 边禾下意识看过去。 几个西装革履的身影,而她要找的男人正众星拱月般被围在中间,侧脸线条凌厉。段叙川正微微侧头听着高管的汇报,腕间的百达翡丽折射出一点冷冽的光。 在电梯门关闭前,边禾只来得及捕捉那人抬眼的瞬间,与她仓皇的视线一触即离——果然,他不会为她再停留了。 第7章 还给你 “看来段总不想见你呢。”前台小姐拖长声调。 边禾没说话,径直走向大厅角落的等候区。来往的不少员工都注意到了她,时不时朝她指指点点,她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 窗外的阳光从炽热到昏黄,她的腿也从酸胀到麻木,胃里早就因空荡而绞痛。 大厅里的人渐渐走光,电梯运送了一波又一波下班的员工,前台也换了一轮班。 当时钟指向傍晚八点,电梯“叮”地一声打开。 段叙川迈步而出,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修长的双腿大步从她面前走过。 边禾赶紧站起来,眼前却一阵发黑。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好像灌了铅,刚迈出一步就软了下去。 不过她没有摔到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 一只有力的手臂箍住了她的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又装晕?”段叙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毫不客气。 边禾连忙推开他,踉跄着站稳:“对不起,我不是……” 她急着往后退,却不想后腰一阵锐痛——她撞上了茶几角,疼得她眼眶几乎泛起了薄薄的一层泪。但比起当下的难堪,这点痛也不算什么了。 段叙川收回手,有点嫌弃地擦了擦手掌,好像刚才触碰的是什么脏东西。 “我是来还东西的。”边禾说道。 段叙川沉默了一会儿,在边禾经历了一阵忐忑不安的等待后,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保安,对她扬扬下巴:“跟我来吧。”他又补充道:“别想耍什么花招。” 他把她一直带到了顶层,他的办公室。 边禾站在门口,影子倒映在干净的地面上,显得很单薄。 “进来吧。”段叙川头也不回地走向办公桌,西装外套随手搭在了真皮椅背上,“把门关上。”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在静谧的气氛下格外清晰。 段叙川转身靠在桌沿,手指松了松领带,冷淡的眼神扫过来:“说吧,要还我什么?” 语气里挖苦的意味明明白白,仿佛笃定了她会拿出什么可笑的东西。 边禾从包里取出那个盒子。她把它放在手心,向前几步:“这个……还给你。” 段叙川挑眉,伸手接过,打开了盒子。 一枚珍珠发卡。成色很好,珍珠的光泽在灯光下显得十分莹润。 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但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就这种东西?” 边禾看着他的反应,心脏愈发绞痛起来:“当时分手……我把你送的所有东西都还回去了,只有这个,我……”她顿了顿,“私心留下了。现在也还给你。” 落地窗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身形高大,一身高奢,另一个早已萎靡,衣服的廉价显而易见。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边禾继续轻声说:“这是我们确定恋爱关系那天,你送我的。现在物归原主。” 就当是彻底告别吧,她在心里默默补上这一句。这已经是分手后第二次麻烦他了,不该再有下一次。而这个发卡,也不该再成为她的念想了。 段叙川却突然笑出声。 第8章 求你最后帮我一个忙 边禾抬头,就看见他捏起那枚发卡,随意地看了看:“还给我?你觉得我缺这点东西吗?” 珍珠在他指尖晃动,映得边禾眼眶发酸。 “实话告诉你,你当初还回来的那些东西,我连看都没看就都让助理处理了。”段叙川扯了扯嘴角,“至于这个发卡……” “我甚至压根不记得送过了。” 边禾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知道那些还回去的礼物有多贵重——限量款的包,大牌新款服装,定制珠宝。可她一件也没留,全部原封不动地退还了。 唯独这个发卡。这是唯一一件他亲手设计制作的礼物。边禾永远记得那天,他难得有些紧张地将盒子递给她:“我换了十几稿。最后还是觉得珍珠最适合你。” 而现在,他就这样轻飘飘说出来他不记得了。 办公室里的恒温系统好像失效了,边禾只觉得浑身发冷。 段叙川忽然俯身逼近:“所以,你今天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边禾喉咙发紧:“我……我想求你最后帮我一个忙。” 她抬起眼:“最后一次,之后我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哈。”段叙川突然笑了,伸手抓起那枚发卡,在边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啪! 发卡碎裂的声音炸开在耳边。 段叙川抬脚,锃亮的皮鞋碾过一颗颗珍珠。 “拿这种破烂东西来找我帮忙?”他嗤笑,“边小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边禾没有反应。她还在怔怔地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发卡。男人的鞋底沾了些珍珠粉末,像一场被彻底碾碎的梦。 她以为交还发卡是决绝的告别,可原来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场拙劣的表演。 是啊,他们之间早就断得干干净净了。是她太自作多情。 “我明白了。”边禾低头掩住发红的眼眶,“打扰段总了。” 转身要走,段叙川却又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这就走了?”他调侃的目光扫过她的衣服,“看来边家最近的经济状况确实有点糟糕。” 边禾没动。 段叙川松开手:“想求人,就得拿出诚意。明天再来。” “几点?” “像今天一样。” 轻飘飘五个字,让她的心脏狠狠一缩。 又要她从清晨等到日暮,被足足晾在大厅十一个小时,承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 可是她只听见自己说:“好。” 第二天早上九点,边禾准时到了。 她站在段氏集团大厅的角落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尽管知道这是段叙川有心要羞辱她,尽管知道今天会有更多人看她的笑话,她还是来了。 为了那颗肾,为了这条命。 所有屈辱她都能忍,只要能好好活下去。 大厅里来往的人渐渐多起来,窃窃私语像无数细小的针狠狠扎着她的心。 “看,她又来了。” “那就是边禾?还以为是多么惊艳的美女,也不过如此嘛。段总跟她分开是好事。” “这脸皮也太厚了。” 边禾能做的只有低着头,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倒影。 突然,一双精致的黑色高跟鞋停在了她面前。 第9章 简直不知羞耻! 那双鞋的鞋面上镶了细钻,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边禾意识到这人是找自己的,于是抬起头—— 颜莎莎。 边禾认识她,是段叙川的秘书之一。她今天穿了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打理得当的卷发垂在肩头,红唇微微勾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边禾。 边禾下意识站直了身子,是段叙川让她来给自己带话的吗?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啪! 一记耳光狠狠甩在了她脸上。 火辣辣的疼瞬间炸开,边禾踉跄着后退两步,不知所措地看着颜莎莎——这位从前总是对自己笑脸相向的秘书。 “这一巴掌,是教你认清自己的位置。”颜莎莎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段总也是你能肖想的?一天天蹲在这里等他,简直不知羞耻!” 边禾的舌尖已经尝到了血腥味。 四周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活该!” “早就该有人教训她了!” 颜莎莎甩了甩发麻的手掌,看着边禾脸上迅速浮现的指痕,心里涌起了一阵扭曲的快意。 第一次见到这女人挽着段叙川的手臂时,她就想这么做了!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跟他认识了不到一年的女人就能站在他身边?她颜莎莎在段氏兢兢业业做了五年,甚至是段老先生亲自指派来的,却从来没得到过他的一个微笑! 不过现在,没有人会给这个女人撑腰了! 颜莎莎猛地揪住边禾的衣领:“两年前甩段总的时候不是很硬气吗?这是你自己选的。怎么,现在边家急着用钱了,又贴回来了?你们边家真是不体面!” 边禾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很想就这么喊出来—— 不是的!她不是为了边家,她分明恨透了那个家! 她更想哭喊着告诉所有人—— 两年前,是段叙川的妹妹段叙曦亲自找上她,直白地把事实摊到她跟前:段老先生——也就是他们的父亲,段氏集团的董事长,压根没看上边禾。如果段叙川执意要跟她搅在一起,那么段老先生就要重新考虑让他继承段氏集团的事了。 段叙曦当时一字一顿:“你觉得,是你们那点爱情重要,还是他的前途重要?” 可是所有辩白的话滚到舌尖,又被边禾硬生生咽了回去。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段叙川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集团继承人了。他过得很好。这不就是她当初做出选择后想要看到的吗? 这就够了。 “怎么,哑巴了?”颜莎莎见她失神,怒火更盛,抬手又要扇过去。 这次边禾却攥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下抓得极狠,颜莎莎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她恨恨地抽回手,眼睛瞥到被保洁放在一旁的拖地水桶。 颜莎莎的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哗啦! 一整桶脏水当头泼下。 边禾来不及躲闪,被脏水瞬间浸透了全身。头发黏在脸上,白T恤变得透明,水里的碎屑也粘在了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大厅瞬间死寂。 下一秒,就爆发出了巨大的哄笑声。 “天啊!” “这也太惨了……” 颜莎莎解气地扔开水桶:“现在清醒了吗,边小姐?” 第10章 住手! 颜莎莎踩着高跟鞋后退半步,得意地叫来了保安:“把这脏东西拖出去!我们公司的大厅不是收容所,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保安的手掌刚钳住边禾的手臂,一声厉喝传来:“住手!”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是段叙川。 他阴沉着脸大步走来,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他的眼神冷得可怕,目光扫过边禾狼狈的模样时,瞳孔猛地一缩。 下一秒,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重重地落在了边禾肩头。 “段、段总?”颜莎莎的声音陡然变了调。 段叙川挡在边禾面前,说出来的话让颜莎莎彻底白了脸:“颜秘书,给公司丢人现眼的是你。” 他继续说下去:“上季度财务报表出错,和许总的合作差点搞砸,你犯的这些工作上的错误,我都忍了。但现在,你被开除了。” “你不能这么做!”她尖叫起来,“我是段老先生亲自安排的秘书!你难道要忤逆——” “忤逆什么?”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齐刷刷地回头。 “段老先生!” “段董事长!” 而段叙川恭敬地唤道:“父亲!” 段铭拄着一根浮雕乌木手杖缓步走来,银灰色的西装勾勒出他虽已不年轻但依旧挺拔的身形。尽管他的鬓角花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 “我只是休息了几天,”手杖重重敲在地面上,“公司就乱成这样?一群人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颜莎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过去:“段老先生!我——” 段铭严厉的眼神扫过去,颜莎莎立刻吓得噤声。他径直走向段叙川:“都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带人上去。” 看到边禾的窘状时,段铭皱了皱眉:“尤其是她,好好收拾干净。” 边禾裹紧了肩上的外套,布料上残留的男士淡香水味让她鼻尖发酸。她低着头,湿发垂下来遮住红肿的脸颊,像只被雨淋透的小猫,安静地跟着这父子俩走进了专用电梯。 边禾被助理带进了洗浴间,又换上了后勤部送来的一套备用制服——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过于宽大的尺码显得她更加单薄。湿发已经被差不多吹干了,松散地垂在肩头。 她站到了段叙川身边,面对着段铭,像等待审判一样。 段铭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杖斜靠在膝头,锐利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边禾脸上。 “听说你是边家收养的?”他突然开口,嗓音低沉。 边禾指尖微颤:“是。” 段铭说:“哪怕是亲生的,这样的家庭出来的人,也不能进我们段家的门。” 手杖敲在地面的闷响像是直接敲在了边禾的脊梁上。 “您说得对。”边禾低着头,声音很轻。 段叙川看着边禾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胸口突然窜起一阵无名火。 他知道她的傲气,也正是知道,他才不愿意让这段恋爱变得偷偷摸摸。他顶着压力公布了自己的女友,想尽一切办法为她筑起城墙,转头却收到了她的分手短信,从此后她失踪了整整两年。 好一个边禾!当初他急得满世界寻找,她却有这样的手段不被他找到! 他当然恨她,可是这一刻竟然更恨她明明是一个做什么都犟的人,怎么也学会了这般卑微的姿态? 第11章 做我的契约恋人 段铭的斥责声令他回神:“你不喜欢我安排的颜莎莎,也就罢了。我会给你选更好的。只有一点,你不许再和边禾搅在一起!” “父亲,”段叙川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经历了分手一事,我对边小姐已经没有任何执念了。” 这句话说出口时,他余光瞥见边禾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而且是我昨天答应的,今天会见她。我不想言而无信。” 边禾立刻接话:“段老先生,我今天要和他谈的……跟感情无关。请您放心。”她眼睛还红着,眼神却十分清明。 段铭的目光在儿子和边禾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冷哼一声站起身:“最好如此。” 直到段铭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边禾紧绷着的弦才微微放松下来。 段老先生的压迫感果然很强,段家家教严格可不是空话。 “说吧,”段叙川看着她,“你想求我什么?” 边禾喘息几下,才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话:“我想让你帮我脱离边家。” 段叙川愣了一秒,随即笑出来:“怎么,这是你们家为了拉投资新想出的戏码?假装决裂?” 边禾见自己不被相信,心里对边家的怨气瞬间又放大了数倍。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我恨他们!” “恨?”段叙川还是带着调侃的笑意。 边禾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狠劲:“我就是恨!段先生,也许你不会信的,但是——”她的喉咙发紧,像是接下来的话烫得她说不出口,可她还是咬牙说了出来:“他们想杀了我!” 段叙川的表情终于变了。 他盯着她,像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边禾没有躲闪,她直直地迎上他的视线,眼底的愤怒真实得不容忽视。 其实也是在昨天,边禾才确信了边家是想直接杀死她。 什么给边棠捐肾,都是幌子。他们是想伪造成医疗事故,让她死在手术台上! 她实在想不通边家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死。这么多年,把她欺负得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她的命!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想通了,当下最重要的是彻底脱离他们的掌控! 手术主刀李医生和边家沆瀣一气。这件事是李医生身边的助理告诉她的。这位年轻的助理胆子很小,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唯唯诺诺地跟在李医生后面,但人命关天之时也实在做不到冷眼旁观。 段叙川的眸光沉了下去。 边禾从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比昨天在大厅里枯等十一个小时还要漫长。 “我可以帮你。”他终于开口,“但有两个条件。” 边禾屏住呼吸。只要能让她继续活下去,她想自己什么条件都会接受的。 段叙川慢条斯理地说:“第一,协助我搞垮边家。边家手里的乙绎服装公司,我要收购。” 这个条件倒是很合理。边家本来就处在破产的边缘,而边家创建的乙绎服装公司曾经辉煌过,如果好好经营,还是很有竞争力的。段叙川也正需要一次成功的收购来向父亲表明自己的能力与野心。 边禾点点头:“我可以帮你。” “第二,”段叙川向她微微倾身,脸上的严肃也被玩味的神情取代,“我要你做我的契约恋人。” 第12章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契约恋人?”边禾霎时睁大了眼睛,“段先生,你在开玩笑吗?” 段叙川俯视着她,西装笔挺,姿态从容,像是在谈一桩再普通不过的交易:“我父亲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像我们之前恋爱一样,只是不公开而已。我会给你需要的一切,只要你听话。” 边禾的指尖开始发麻,一直蔓延到心脏。她下意识攥紧了手,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胸口翻涌的那股酸涩。 他明明知道她最讨厌什么。 他们恋爱的时候,段叙川知道她最在意一个名分,于是顶着压力公开了关系。那时候他握着她的手,眼神温柔似水:“我段叙川的女人,不需要躲躲藏藏。” 而现在,他要她做最见不得光的那种存在。 段叙川看着她微微发抖的睫毛,心里说不出是快意还是酸涩。他还记得边禾窝在他怀里说过的傻话,她说她一定要做山间的野草,烧不尽,吹又生。可这个女人偏偏把他的真心烧成了灰! 现在,他就偏要她做她最不屑的菟丝花,要她亲口承认自己离不开他,要她只能攀附着他。 阳光从半掩的窗帘里照进来。边禾站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藏在阴影里:“段叙川,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段叙川一时无言。恨吗?当然恨。恨她提出分手,恨她没有一句解释就消失了两年,恨她把他准备的两周年礼物全部退回,更恨她明明把他伤得体无完肤,现在却能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才是那个拿着刀剜心的人。 “你想多了。”他冷漠道,“只是太无聊,想找个女人又不想负责而已。” “那为什么是我?”边禾的神情称得上是幽怨,“愿意跟了你的女人多的是。你非要这样羞辱我吗?” “别跟我说什么羞不羞辱的。你只说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边禾的声音很清晰,好像是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收购乙绎的事情我会帮你。但是做恋人……不行。” 尤其是这种恋人。 段叙川冷笑:“你以为到时候你还有的选?”他逼近她,“作为边家人,你堂而皇之地帮我搞垮自家产业——” 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了边禾,她下意识后退,直到背后抵住了门板。 “我是能让你脱离边家。但是之后呢?你以为还有谁会接纳你?在所有人眼里,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养女,从此只能在燕市举步维艰!” 段叙川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她的心神乱了一瞬,却没有躲。 她坦然道:“我知道。我不在乎。” 毕竟,她又不是第一次被所有人误解了。“拜金女”的标签还没撕下来,她不介意再多一个“白眼狼”。 段叙川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透。她眼下有青黑,侧脸还有颜莎莎留下的红痕。 她看起来很疲惫,可那份倔劲儿真是一点没少。 段叙川只能烦躁地转了个身,不再看她:“那好,随你。” “那么合作……” “合作照旧。你帮我收购乙绎,我帮你脱离边家。” 边禾怔了怔,没想到他就这样轻易松口了。 “不过……”段叙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事成之后,你一定会自己求着接受我的第二个条件的。” 边禾心里有点不舒服:“看不起我吗,段先生?” 她故作镇定地扬扬下巴:“明天我会带着你想要的东西过来的。只是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不会发生的。” 第13章 开始清算 边禾做的比段叙川预想的还要好。 当她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她眼下的青黑更重了,可是眼神却亮得惊人。 “都在这里了。”边禾把文件袋放到他的桌子上,“过去三年乙绎抄袭的三十二套设计稿原件,还有能帮得上忙的聊天记录。” 段叙川挑眉,修长的手指开始翻阅那一沓材料。里面分类整齐的材料让他微微眯起眼,这绝不是临时整理的。 他抬眼:“你准备了很久?” “从他们偷用了我的服装设计稿,却署了边棠的名字开始。”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段叙川开始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痛楚。 边禾在大学读了设计专业。她的天赋显而易见,在校期间获得了无数设计大奖。如果边家愿意,她也是乐于为乙绎设计服装的。 可他们偏偏要偷,要把她的梦想贬得一文不值。 段叙川出手快准狠。 三天后,#乙绎抄袭#的词条空降热搜第一。虽然边禾一直在幕后沉默着,但还有四个被抄袭的设计师集体发声。他们有点名气,一时之间也是群情激昂。 网络瞬间炸开了锅。 “抄袭款还卖那么贵?真是恶心吐了!” “姐妹们快去退货!我刚在专卖店看到好多人在闹。” 边禾悠哉地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上的实时动态。她点开一个视频,镜头正对着边向成仓皇离开公司的背影。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父亲”,此刻被无数扛着摄像机的媒体人追着,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活像只过街老鼠。 边棠急得在客厅打转,看见边禾这副悠闲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看到我们家倒霉,你很高兴是吧!” 她恶狠狠地道:“抄袭而已!你等着看吧,信不信过了这阵子,那些蠢货就会忘了这码事,照常买我们家的东西!那几个小设计师也不过是些阿猫阿狗,我爸妈很快就会处理的!” 边禾微笑着抬头:“是吗?不过就是抄袭?”她晃晃手机,“姐姐,不然——你再看看?” 边棠拿起手机,面容瞬间扭曲了。 抄袭的热搜已经被#乙绎财务造假#顶下去了。 财务造假!纵使边棠脑子空空,可她也知道这种事情被爆出来,就不是她爸妈能够处理好的小事了。 一直到了晚上,边家别墅还是灯火通明,笼罩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电话呢?小刘的电话打通没有!”边向成来回踱步,额头上青筋暴起。 林霞攥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抖,声音像是要哭出来:“打了十多通了,根本没人接!” 边棠瘫在沙发上,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几个跟乙绎相关的新闻标题。 林霞率先崩溃了:“这可怎么办啊!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突然揪住边向成的衣领,尖叫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踏踏实实做生意就行了!都是你,都是你的主意!” 她喘了几口气,突然又狠狠瞪向边禾:“不对,这不对!这些事情怎么会爆出来,是你对不对,是不是你!” 林霞几乎已经疯了。见边禾没有反应像是默认了此事,她厉鬼一样扑了上去:“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第14章 收网 边禾不躲不闪,反而把脸凑了上去:“打啊,要打就快点儿。不然——” 门铃突然响了。刺耳的“叮咚”声在这一刻格外清晰,林霞扬起的巴掌僵在半空中。 “谁、谁这个点来……”林霞的声音发抖,她笃定了来者不善。 边家三口都僵在原地,没有谁敢去开门。 门外的声音让他们胆寒:“开门!我们是法院工作人员!” 边向成的额头沁出冷汗,后背早就湿了一大片。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妻女,咬了咬牙,猛地拉开了大门。 段叙川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四名西装革履的律师和六名保镖。 “是你?”边向成的表情扭曲了,“是你搞我们边家!” 段叙川却径直看向了边禾:“我来接你。走吧。” 边向成猛地拦住边禾:“段总这是什么意思?边禾是我们边家的人!”他的表情不断变化,突然大喊一声:“我明白了,你们是一伙的!怪不得……怪不得!” 段叙川这才瞥了他一眼:“从今天起,边禾就不再是边家的人了。” “放屁!段叙川,你没资格插手我们家的事!你信不信我去告你!” “你能不能告我,我不知道。但是,你确实很快就要坐上被告席了。”段叙川示意身边的律师。 律师会意,立马递给边向成几份文件。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边家夫妇的罪行,边向成的手越来越抖。 律师说道:“这是法院的传票。还请边先生和林女士按时出席。” 当边禾擦过边棠身边时,她突然停下脚步。 “姐姐,”她轻声说,“你的爸妈很快就要入狱了,你还是抓紧时间找个新住处吧。” 她抬头环顾这处豪宅,嘴角勾起一抹笑:“毕竟这里……很快就要被法院拍卖了。” 边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看着边禾即将走到段叙川身边去,林霞突然扑上来抓住边禾的衣角,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小禾!我们养你这么大,你怎么能这样心狠?” 边禾厌恶地皱了皱眉。这就是林霞,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是在外人面前,她就永远会把自己伪装成可怜的一方。 边禾也不惯着她,直接把真相捅了出来:“你们想让我死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狠心?” 林霞的哭声戛然而止,满脸都是“你知道了”的震惊。 边禾轻笑:“是啊,什么捐肾救姐姐,都是你们给外界的说辞!她根本不需要我的肾!我只要上了手术台就一定会被伪装成医疗事故死掉!” 边禾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眼泪已经摇摇欲坠:“我不想恨你们的!哪怕你们把我当佣人使唤,哪怕你们把边棠不要的剩饭扔给我……但你们想杀了我啊!我到底干了什么让你们容不下的事!” 林霞踉跄着站起身,精心打理的卷发乱蓬蓬的:“杀了你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你都是因为棠棠才能进我们家的门!可是她不喜欢你!想要你消失!” 她咧开红唇一笑:“我们做父母的,当然要满足这点小要求。” 第15章 你永远别想知道 边禾没理会几近失去理智的林霞。她幽幽地转头,看向边棠。 而边棠也正死死盯着她。 “姐姐,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姐姐了。”边禾强忍着泪水,“在离开边家前,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我从未对不起你、对不起边家!” 边棠沉默半晌,突然笑了。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来回看着边禾和段叙川,反问道:“这是你为自己找的大腿?”她的笑容愈发阴森,“你和段先生恋爱的时候,我就一直想问问你,你们到哪一步了?牵手、接吻、还是……” “这与你无关,也跟今天的这件事无关!” 边棠的目光继续在边禾和段叙川之间游移,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画面。 “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边棠的声音甜得发腻,“我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 边禾瞬间定住了。 边棠欣赏着她骤变的脸色,凑近她耳边:“你最想知道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除非……你跪下来求我,像小时候你求我给你一口饭吃那样——” 段叙川突然上前一步,但边禾比他更快。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掐住了边棠的脖子,力道大得让对方瞬间涨红了脸。 “说!是谁!”边禾的声音嘶哑地不像她自己了。 边棠惊恐地睁大眼睛,像是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边禾会突然发疯。 亲生父母!边棠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这跟她对自己的恨意相关吗? 边禾的脑子一团乱麻,手上的力气无意识地越来越大,直到一道清冽的声音唤回了她的一丝理智。 “松手!”段叙川握住了她的手腕,“不值得。” 他手掌的温度传来,边禾的手指一点点松开,但眼睛还死死盯着边棠。 而边棠瘫坐到了地上,一边咳嗽一边神经质地大笑:“哈哈哈……你永远别想知道……我就这样看着你……你永远都别想知道!”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错的灯光映在每个人脸上。今晚,警车会带走边家夫妇。 边禾站在那里,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她甚至没有察觉到段叙川像恋爱时那样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慢慢领进车子。 车门关上。一切混乱都被隔绝在外。 段叙川递来一瓶水:“别多想了。边棠大概率是受到了刺激,在胡说八道。况且,如果你需要,我也会帮你寻找亲生父母。” 边禾呆呆的,没有接那瓶水。 过了很久,她才转过脸,看着他:“帮我找亲生父母?那要答应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不是?那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段叙川没说话,只是示意司机开车。 车最终停在一栋高级公寓楼下。段叙川给她一张门卡:“我给你租了一个月,算是谢礼。有需要可以再找我。” “不会了。”边禾接过门卡,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 公寓很干净,甚至有一面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的灯火。 边禾把自己扔进沙发,第一次觉得呼吸那么顺畅。她盘算着明天要去买盆绿植,再尽快找到工作——这样一个月后,她就能用自己的钱续租了。 可是边棠仍然不让她安生。 第16章 污名 一段视频传遍了全网,势头甚至很快大过了边家夫妇入狱的新闻。 镜头里,边棠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色差得像是随时会晕厥,氧气软管还挂在脸边。 她对着镜头哽咽,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过脸颊:“我知道爸爸妈妈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罚。” 她虚弱地咳嗽两声:“可是小禾……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啊……我还记得跟着爸爸妈妈去孤儿院的那天,她一个人抱着破旧的玩具熊站在角落,那一刻我就发誓,要把天底下所有玩具都给她……” 镜头推近,边棠的泪珠更加明显:“可是她明明知道我有先天性疾病受不了刺激,为什么还要这样……我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对不起很多人,可是小禾,我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毁了我们家的人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评论区早就炸开了锅: “边棠哭得我心都碎了!说实在的,她父母做的事她也不知情。” “赞同。父母造的孽关孩子什么事?” “唉,边棠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小姐,突然变成这样,还是被家里的养女害的。” “虽说边禾做了件正义的事,可这种人真的很恶心啊……” 边禾的手指僵在了屏幕上。 视频里的边棠突然抬起泪眼:“妹妹,如果你在看的话……来医院看看姐姐好不好?” 这条评论被顶到最前面:“她敢去?怕是巴不得姐姐早点死。” 外面好像突然下起了大雨。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像无数人在同时敲门。 边禾走进浴室想洗把脸,镜子里的人影却扭曲了一下,变成边棠挂着氧气面罩的脸,嘴唇一张一合:“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你永远都别想知道……” 一道闪电劈过,边禾打了个哆嗦。 她努力缓着心神,不断告诉自己,自己已经跟边家解除了领养关系,现在她可以好好为自己活一回了…… 可是她再怎样安慰自己,也不能改变边棠的小动作让她举步维艰的事实。 当边禾把又一份简历投了出去,邮箱提示音响起。 她被拒绝了,这次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这已经是第三十四家公司了。 边禾重重叹了一口气,关掉电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底的青黑色很重,嘴唇也干得起皮了。 这半个多月来,她几乎试遍了燕市的设计师岗位。面试官一开始翻开她的作品集时眼睛会亮起来,可一旦知道她的名字“边禾”,表情就会瞬间变得尴尬。 她还记得上一次的面试官这样说:“边小姐的设计很有灵气,只是我们公司最近没有招聘计划。” 太明显的谎言。可边禾不会戳穿,这是她自己最后的体面。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没关系,她又不是一定要做设计师。 夜色渐浓,街边小饭馆飘出香气。 边禾站在一家名叫“陈记炒菜”的饭馆前,玻璃门上贴着招工启事。 她推门进去,老板正趴在柜台算账,头也没抬:“几位?” “您好,请问还招服务员吗?” 老板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后突然凝固。他低头看看手机,又打量着她:“你是……边禾?” 她急忙说:“我可以在后厨当洗碗工,我——” 老板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们这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现在网上都是你的照片,要是被人知道我雇了你……” 边禾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她想说边家对她没有半点恩情,想说网上的骂名都是诬陷。可最终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打扰了。” 第17章 你等着彻底被毁吧! 夜风越来越冷,边禾沿着长街一家家问过去。 烧烤摊的老板娘认出她后直接泼了一盆洗碗水,麻辣烫店的小工举着手机偷偷录像,便利店的值班经理客气地请她出去,以免“影响其他顾客”。 走到一家粥铺时,边禾告诉自己,再试最后一次就回家。 “老板,您这里还招人吗?” 正在擦桌子的老人抬头,还没说话,角落里正在吃饭的几个年轻人突然叫出来: “呦!这不是那个白眼狼吗?” “老板你可小心点,别明天店都被砸了!” 老人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低下头继续擦桌子:“姑娘,你走吧。” 边禾站在原地,看着玻璃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很单薄。 她咽下了喉中的哽咽,转身离去。 明明想好了再试最后一次就回家休息,可边禾却不往公寓的方向走。她漫无目的地越走越偏,昏黄的路灯渐渐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晕。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猛地停在她跟前,车灯晃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男人探出头:“呦呵,边禾。怎么,当服务生也没人要?” 副驾驶座上传来熟悉的笑声:“张少,这不都是拜您所赐嘛。” 边禾看过去。 正在笑着的是边棠。她精心打扮过的脸在夜色中格外明艳,跟网络视频里的病弱女孩判若两人。她身边坐着的男人边禾认得——张焰,燕市某暴发户的儿子,当初追边棠追得满城风雨。 以前边棠对他很是嫌弃,现在倒肯坐他的副驾了。 “边禾,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你不要再浪费时间找工作了。”边棠歪着头欣赏手指上新做的美甲,“张少可是跟燕市所有叫得上名的公司都打过招呼了哦。至于那些小饭馆,张少当然懒得管,可都是小生意人,谁敢用热搜上天天挨骂的丧门星呢?” 张焰吹了个口哨:“棠棠放心,谁敢收她,就是跟我过不去。” 边禾不想跟他们纠缠,打算直接走掉,边棠却下了车,一步步逼近她。 “我的爸妈还在监狱里受苦,你这个始作俑者凭什么逍遥自在!” 边禾下意识后退,她不理解地皱起眉:“始作俑者是他们自己。边棠,你真是疯了。” “我知道是你和段叙川联手搞垮了我家!你以为你抱上他的大腿了是不是?”边棠的笑声在空荡的街角格外瘆人,“可你是个用过就被丢的东西!你信不信现在我再怎么欺负你,他都懒得管?” 她抬手打了个响指,阴影里立刻晃出几个吊儿郎当的身影。 为首的黄毛咧着嘴笑:“哥们儿等半天了。这就是嫂子说的美女?” 边棠优雅地理一理头发:“是啊,随便你们干什么。”她的目光转向边禾,怨毒的神色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你等着彻底被毁吧!” 边禾心头一紧,想跑,手腕却已经被黄毛死死抓住。污黑的指甲陷进她的皮肤,带着令人作呕的烟味。 “别碰我!”她拼命挣扎。 边棠退后两步,举起手机开始录像:“精彩画面,当然要留个纪念喽。” 第18章 滚 下一秒,边禾被重重按在了水泥地上,粗糙的砂石在她脸上留下一道擦痕。 开始下雨了。边禾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可以在下雨前赶回公寓的。 几个小混混撕扯着她的衣服,布料发出“刺啦”一声。她绝望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段叙川会不会像上次她被为难时那样突然出现? 可边禾自己都觉得可笑。边棠说得对,段叙川才懒得管。 “别乱动!”混混掐着她的下巴,“棠姐就要几张照片,配合点!” 雨夜中,手机闪光灯一次次亮起,几乎刺得边禾睁不开眼睛。边棠举着手机不断变换角度:“对,把腿压住……啧,你这副样子要是发到网上……” 边禾咬破了下唇,指甲在混混手臂上抓出血痕,换来的只是更粗暴的压制。 最终他们也没敢做到底,拍够了照片就嬉笑着离去。边棠临走前还踢了她一脚,高跟鞋尖正中她的肋骨:“好好享受吧。” 她一时疼得蜷缩起来。边禾盯着张焰载着边棠扬长而去,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混着雨水往下淌。 边家垮台后,她以为自己就能拥有这二十多年来一直憧憬的生活了,她会有自己的房子,做着设计师的工作,也许会在咖啡馆消磨这样的雨天时光…… 可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在燕市,想好好生活从来不会那么简单。 边禾扶着墙,想要慢慢站起来,可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一双手突然从身后扶住了她的肩膀。 “还可以吗?” 是段叙川的声音。 他在这时候出现是什么意思?!边禾猛地甩开他的手,这动作差点让自己摔回地上。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你早来了是不是?看着我被人欺负,你很高兴吧?” 段叙川的西装裤脚沾了泥点,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我刚到。”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撒谎!”边禾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你知道边棠要做什么,你知道张焰堵住了我找工作的路,你知道网上那些谣言——你什么都知道!” 情绪太激动,她重重跌坐到水坑里,一时水花四溅。段叙川下意识要伸手去扶,却被她狠狠推开。 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你就是等着看我最狼狈的模样,等我被逼到绝路,就只能乖乖当你的契约恋人任你掌控了,是不是!” 伞沿抬起,露出段叙川没什么表情的脸:“说完了?” 边禾突然抓起一把泥水泼向他:“滚!” 泥点溅在他昂贵的西装上,他只是嗤笑一声:“滚?边禾,现在早不是你能心高气傲的时候了。第二个条件,你到底答不答应?” 边禾喘息几下,稍稍恢复了理智。接着她苦涩地意识到,段叙川是对的,现在不是她能心高气傲的时候。 段叙川的手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曾经这只手会温柔地帮她别好碎发,会在过马路时小心地护住她,现在却像镣铐般扣着她。 她突然泄了气一般,不再挣扎了。 第19章 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段叙川,我答应你的条件。” 段叙川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看着她低垂的睫毛,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一串串地砸下来。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以为会看到她的愤怒、屈辱,甚至是指着他的鼻子骂,唯独不是这样死水一般的平静。 边禾抬头看着他:“如你所愿了,段叙川。” 他微微皱眉。 如我所愿?这句话像把钝刀,一点点割着他的心脏。他恨她的倔强,可更厌恨她现在这种表情——像是被人抽走了最后一根骨头,彻底放弃了挣扎。 段叙川不受控制地想起有一年夏天边禾窝在他怀里画设计稿,阳光洒在她毛茸茸的发顶。她突然开玩笑地说:“你要是变坏了,我就不要你了。”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不会,我们家有祖传的绅士病。” 可现在逼她的人,正是他自己。 “上车。”段叙川松开手,声音有些发硬,“送你回公寓。” 车里开了暖气,边禾裹着他的西装外套,仍然微微发抖。段叙川又调高了温度,视线扫过她咬破的嘴唇:“以后的房租不用交了。至于工作,我也会给你安排。” 边禾望着窗外,轻轻“嗯”了一声。 车停在公寓楼下时,雨已经小了。她下车,却发现段叙川一直跟着她走到了电梯口。 “你……”边禾下意识后退几步。 “怎么?”段叙川按下楼层键,“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了?” 边禾的手指蜷缩起来。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边禾还在门前犹豫,段叙川从身后握住了她拿钥匙的手。他温热的胸膛贴在她后背上,让她不禁浑身一颤。 “你现在没资格拒绝任何事,明白吗?”段叙川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涩响。边禾看着门缝里一下漏出的暖光,鼻子一酸——她无数次想象过和这个男人有个家的情景。 段叙川察觉到了她的颤抖。他看见她发红的眼眶,也看见了自己映在门板上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陌生得让他心惊。 他原本该觉得解气的。这个曾经毫不犹豫抛下他的女人,现在终于成了他的掌中物。可他现在偏偏觉得心口发闷。 段叙川盯着她的侧脸,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直烧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这火来得毫无道理,又难以自抑。 他一把将这个女人拽进屋内,反手摔上门,砰的一声巨响在客厅回荡。 他把边禾抵在墙面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摆出这副表情给谁看?”指尖触到的地方比以前更薄,几乎瘦得硌手了。 边禾没有挣扎,只是拼命忍着眼泪。这种死水般的顺从像汽油浇在他心头的火苗上。 “说话。”他加重力道,看着边禾疼得蹙眉,心里升起扭曲的快意,“当初甩我的狠劲儿呢?” 她的声音像是叹息:“你想要我摆出什么表情?我会听话的。” 他真是恨不得把她揉碎,看看这副温顺皮囊下是不是真的没了骨头。 “去洗澡。”段叙川松开手,语气冷硬。 第20章 是初吻,满意吗 边禾径直进了浴室。她知道自己现在确实需要好好洗个澡了——满身的雨水和被按在地上时蹭的泥水。 浴室里水汽氤氲,她把自己沉进浴缸。热水漫过她身上的一处伤时传来细密的刺痛感。 “咔哒”一声,门把手转动。 边禾惊得一下蜷起身子,下意识用手臂环抱住自己,看向门口。段叙川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深邃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 边禾立马感觉脸颊和耳根发起了烫,与热水的温度迥然不同,这种热是窘迫和被冒犯的惊慌。她只能往水里又缩了缩,试图用漂浮的泡沫遮掩自己。 “今晚那几个混混,怎么回事?”他淡淡开口。 水波晃动,边禾的声音有些闷:“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边棠和张焰做的,还拍了照片,想必很快就会传得到处都是了。” “嗯。”段叙川应了一声,视线仍然锁着她,“放心,那些照片不会流出去。” 短暂的沉默在浴室蔓延。见他没有丝毫离开的打算,边禾终于忍不住,抬眼看着他,声音里带着讥诮:“段先生,我记得段家的家教……可不是这样的。” 话一出口,边禾自己在心里先苦笑了一声。多么讽刺。从前,她没少私心里抱怨段家那些古板的规矩,抱怨段叙川固执地守着段老先生制定的准则,恋爱时最亲密的举动也仅限于牵手和偶尔笨拙的拥抱。 她曾经那样偷偷地、热烈地期盼着他的吻,在无数个相处的瞬间,看着他的嘴唇,心跳如鼓。 而如今,也是她自己,在这样的境地下,主动提起了那套“家教”。 段叙川的眼神骤然暗下去。她这句话像一根细微的针,不偏不倚地刺中了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一股无名而强烈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让他一贯的冷静自持瞬间土崩瓦解。 他深呼吸几次,突然迈步上前,皮鞋踩在湿滑的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等边禾反应,他俯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臂,一用力,将她从水中拉了起来! “啊!”边禾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带起一片水花。她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激起一阵战栗。 她抬头,发现段叙川的眼神幽深得吓人,里面翻滚着她不懂的暗潮。 下一秒,他狠狠吻了下去。 那不是边禾幻想过无数次的、带着温柔和珍视的吻。这个吻粗暴而带着掠夺性,这个男人的气息瞬间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边禾的大脑一片空白,僵在原地,连挣扎都忘了,只是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带着怒火的亲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叙川才放开她。她踉跄了一下,跌坐进水里,大口喘息着,嘴唇红肿,眼神里都是未散去的震惊和茫然。 段叙川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化作唇边一抹冰冷的嘲讽。 他抬手,用指腹擦过她的唇角,声音低哑:“这不是你以前一直想要的初吻吗?满意了?” 第21章 你的伤怎么回事 段叙川的声音磁性好听,在边禾耳中却如刀片一样一下下剐着她的心。 满意吗?是要她怎样回答呢。她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没想到期盼的初吻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发生的。 在窒息的沉默中,段叙川目光沉沉,从她湿漉漉的脸颊缓缓下移。 “别在水里躲着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所遁形的压迫感,“我都看见了。” 边禾下意识将身子沉得更低。他看见什么了?是……一抹热度迅速席卷了她的全身。 然而,段叙川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那点不合时宜的羞窘。 “你身上的伤,”他顿了顿,视线落到她露出水面的肌肤上那些若隐若现的浅淡痕迹,“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个。边禾心里猛地一酸,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深的难堪。 她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段叙川向前倾身,手臂随意地搭在浴缸边缘。 “边禾,”他语气加重了几分,“别想着糊弄我。今晚那帮杂碎弄不出这种伤。基本都是旧伤,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牢牢锁住了她的脸,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你瘦了太多。” 你瘦了太多。 这五个字,猛地捅进了边禾心底最深处、那个被她用尽全力封锁起来的角落。 过去两年……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冰冷的房间,难以下咽的食物,无休止的训诫与恐吓。她活得像一只惊弓之鸟,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害怕脚步声,害怕敲门声,害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那种刻入骨髓的恐惧感,是她拼命想要忘了的! 边禾的胃部开始隐隐抽痛,一股熟悉的恐慌感漫上了心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呼吸也变得急促。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发凉,开始颤抖。 不!不能想,不能再回到那种状态中去! 边禾掐了自己一把,用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拉回思绪。不能让段叙川看出来,绝对不能。 边禾低下头,遮掩住瞬间翻涌又接着被死死压下的痛苦。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没什么,就是……过去两年我去学了舞蹈,难免会受伤。”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近乎呢喃:“而且跳舞挺耗体力的,瘦了也正常。” 这个借口蹩脚得让她自己都想笑。什么样的舞蹈会留下那样的伤痕? 但边禾早就打定了主意。那两年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她不会告诉段叙川,当然也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那只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噩梦,她等着它们烂在心底,随着时间被彻底风化。 她低着头,盯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浴室里一时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努力压抑后仍然显得有些紊乱的呼吸。 段叙川的冷笑声在此刻格外刺耳,砸在边禾的心上。 “舞蹈?”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的讥讽简直要溢出来,“边禾,你告诉我,你去哪里学的舞蹈?” 他又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你跟我分手后就彻底失踪了!整整两年!那时候,别说是燕市的舞蹈学校,就连教散打搏击的地方我都翻了个底朝天!边禾,你到底懂不懂!” 段叙川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灼:“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哪个阴沟角落里躲着,嗯?” 他的目光可以说得上是逼视。一股酸涩涌上鼻尖,但边禾死死忍住了。她不能说,绝不能。 段叙川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一个恶劣又伤人的猜测脱口而出:“还是说,你根本没学什么鬼舞蹈!你是跟哪个有特殊要求的赞助方达成了合作?!这些伤,是他弄出来的?” 唰的一下,边禾猛然抬起头。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倔强的眼睛,此刻已经有了鲜明的怒气。她可以忍受他的恨,他的报复,但她无法忍受被他这样揣测。 她张了张嘴,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吼回去。可最终,那些冲到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能换来什么?怜悯吗? 不,她不需要。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眶已经发红,却不肯落下一滴泪。 段叙川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窒。那里面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唯独没有心虚,反而让他先前的口不择言显得无比卑劣。 他烦躁地别开了视线。 半晌,段叙川似乎强压下了某种情绪,生硬地转开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淡,甚至带上了一种施舍般的意味。 “算了。”他吐出两个字。 “既然现在你是我的恋人,我自然会好好对你。” “恋人”这个词被他咬得格外重,像石头一样落在边禾心上,让她刚刚平复的心绪又乱起来。 她从没想过跟他的复合,更不想要这样不平等的“恋人”关系。 他继续说着:“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工作。你就去乙绎吧。” 乙绎?边禾心头一跳。乙绎服装公司,以段氏的资源和段叙川的管理能力,绝对能重焕光彩。去那里工作……或许能让她真的实现设计师的梦? 一丝微弱的期待悄然在她心底探出头。她自己甚至没意识到,她看向段叙川的眼神也带了点微弱的光。 段叙川将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看着她眼中那一点点亮起的光,心里那股无名火似乎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出口,混合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掌控欲。 他慢条斯理地、近乎残忍地说道:“明天来乙绎报道。这是你唯一的工作机会,要好好做。” 边禾的心提了起来:“是什么工作?” 而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车间还缺个缝纫工。” 边禾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全身都没了力气,温热的水流似乎也变得冰冷,从四面八方挤压她的胸腔,让她喘不过气。 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好。” 除了答应,她还能做什么?拒绝吗?然后呢?继续由着边棠和张焰把她逼到绝境?她早就没有了任性和选择的权利。这份带着羞辱意味的施舍,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了。 得到了她的答复,段叙川利落地转身,走到浴室门口时丢下了一句不带任何情绪的话: “擦干净出来。我在卧室等你。” 第22章 痕迹 待听清了段叙川的话,边禾瞬间就被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吞噬了。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边禾在水里呆坐了很久,久到水已经变凉了。没有用,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最后只能机械地动作起来,拿起浴巾擦拭着身体。 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眶有些发红,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麻木。边禾穿上睡衣,推开浴室的门,一步一步向着那半掩着门的卧室走去。 边禾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心跳得厉害。室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她一眼就看见了段叙川。他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等在床边,而是安静地坐在靠墙的书桌旁,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翻动着一本书。 暖色的光晕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柔? 边禾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书上。那是她昨晚心绪不宁翻了几页,睡前下意识倒扣在桌上的那本外国爱情。段叙川怎么会……在看这个?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段叙川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并没有立即抬头,而是不紧不慢地将正在的书页轻轻抚平,“啪”的一声轻响,合上了书本。 然后他才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僵在门口的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灯光下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审视着她。 “来了。”段叙川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他身体微微后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边禾一时说不出话来,紧张和不安显而易见。过了半晌,她都没有朝着他挪动一步。 这种生涩的抗拒莫名挑动了他心里的某根弦。 段叙川没有再等下去。毫无预兆地,他伸手,“啪”一声关掉了床头灯。 黑暗瞬间吞噬了屋内的一切。边禾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陷入了短暂的失明,其他感官却在瞬间被放大了。 她听到椅子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听到段叙川的脚步声逼近,独属于他的强烈气息扑面而来! “啊……”边禾短促地惊叫一声,一具滚烫而坚实的躯体覆了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把她打横抱起,旋即让她陷入了柔软的床榻。炽热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香水味道将她牢牢困住。 边禾僵硬着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然而,段叙川只是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滚烫的唇带着一种惩罚般的力度,落在她的侧颈、锁骨、肩头…… 这是野兽标记领地一般的亲吻。细微的刺痛感传来,他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他的印记。 边禾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他不要她,却用这种方式宣告所有权。 …… 第二天一早,边禾是被轻微的响动惊醒的。她的手摸索着,身边的位置一片冰凉。 她睁眼,段叙川已经衣冠楚楚,正站在全身镜前整理袖口,又是一派矜贵的集团继承人的模样,与昨晚那个男人判若两人。 他看到她,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今天我会正式去乙绎上任总裁。”段叙川语气平淡,如同下达指令,“你,随后自己去报道,别迟到。” 说完,他径直离开,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边禾慢慢起身,走到镜子前。 惨不忍睹。 白皙的脖颈和锁骨周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暧昧痕迹,刺眼又羞耻。 边禾只能拿起梳妆台上的粉底液,挤出过量的膏体,一层层涂抹在那些让她难堪的痕迹上。 差不多了。临出门前,她站在镜子前细细打量了很久。 到了乙绎服装公司,人事部员工再一次清晰地告诉她,在这里,她只是一个缝纫工。 她当然没有见到段叙川——哪怕他们刚刚还共处一室。总裁办公室在顶楼,而她被领往的是位于大楼后方的集体车间。 一踏入车间,喧嚣的声浪和略显浑浊的空气便扑面而来。数十台缝纫机规律地作响,各种布料堆积如山。工人们埋首在机台前,神情专注。 领班是个神色严肃的中年女人,她没多说什么,只指了指一台空着的机器:“你的工位。今天的定额在那,下班前做完。” 边禾沉默地点点头,走到那台略显陈旧的缝纫机前坐下。她拿起一块布料,踩下了踏板。 “哒哒哒哒……”机针开始规律地上下穿刺。单调重复的节奏,竟奇异地让她的心沉淀下来。 她想起大学刚接触服装设计的时候,第一门课就是缝纫。老师说不懂缝纫的设计师就像不懂地基的建筑师,作品永远是空中楼阁。那时的她也像现在这样,在缝纫机前一坐就是一天,反复练习各种拼接,追求着针脚的完美,手指被扎破也乐此不疲。 那段为了梦想的纯粹时光仿佛早就隔了雾气,却又在此刻,在熟悉的机械声响中,一点点清晰温热起来。 是啊,就算是缝纫工又怎样?无论是设计礼服还是缝制布料,只要经她手,她边禾都能做到最好。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是她不容玷污的骄傲。一种久违的、专注于技艺的怡然自得悄然回到了她的心头。 午休铃声响起。边禾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去拿了公司统一准备的盒饭。 累了一上午,她扒着饭菜吃得很香。 不远处几个同样休息的女工聚在一起,低低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传了过来,精准地钻进她的耳朵。 “哎,看到那边那个新来的没有?” “看到了,长得还挺漂亮。” “她啊,好像就是那个边禾!前一阵子照片传得到处都是!还有脸来乙绎上班呢!” “哎呦,人家凭什么没脸来?这种女的,看着挺清纯,其实最会勾搭有钱人了!之前还跟段总谈过呢!要我说啊,最近这网上关于她的负面消息一下全消失了,肯定又是攀上了哪个大佬!” “就是啊!哼,你们看她脖子上,粉底盖都盖不住!指不定昨晚在哪儿鬼混留下的!” 边禾心尖一颤,不自觉用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 等她默默回到工位时,却看到自己的位子上被泼满了菜汤! 第23章 是谁干的?! 边禾的缝纫机上,原本放着已经完成大半、叠放整齐的布料,此刻正被一滩油腻的汤水彻底浸染。机台和座位上也没能幸免,一片狼藉。 这不是简单的恶作剧,这是对她赤裸裸的恶意!为了做到最好最快,边禾劳作了一上午的指尖已经微微红肿,每一块布料都是她满意的作品……可现在,就被这么毁了!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冲上了头顶。边禾猛地抬起头,视线扫过车间所有人。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打颤,却异常清晰: “是谁干的?!” 质问声在空阔的车间里回荡。回应她的只是死寂般的沉默。 原本还有的几声窃窃私语瞬间消失了,离她近的几个人头埋得很低,好像生怕跟她有眼神接触;稍远些的,则投来好奇或幸灾乐祸的一瞥。 “哒哒哒——哒哒哒——” 一台缝纫机率先响了起来。然后像是得到了统一指令,第二台、第三台……越来越多的机器开始重新轰鸣,那嘈杂的声响迅速汇成一片,无情地吞没了她孤零零的质问。 这似乎是对她的嘲笑。 只有边禾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些被毁掉的心血,感受着四周弥漫过来的无形的排斥,她的心底冷成一片。 足足有好几分钟,她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那股强烈的愤怒化成了更深、更沉的无力感。 她又能怎么样呢?揪出那个人大吵一架吗?只会让自己更可笑,成为每次午休时间的谈资。 边禾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物料区,重新领取了一份布料。她又拿了清水和抹布,自己把机台和座位清理干净了。 第二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这次没有菜汤,而是她工位上的工具不翼而飞,找半天才发现被丢进了垃圾桶里。快下班时,她辛苦做好的布料又被人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根本无法交差了。 边禾的胸口堵得发慌。边家的生活早就让她知道,忍耐和退让只会让这些人变本加厉。 趁着领班来车间巡视,她鼓足勇气走了上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和客观。 “领班,我的工位最近总是被人弄乱,做好的活也经常被破坏,这已经影响了……” 领班闻言只是皱了皱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找我?车间里那么多人,谁没丢过东西?” 边禾试图争取:“这是别人故意的!已经很多次了。” “故意的?”领班上下打量着她,“那你告诉我是谁?你去把他揪出来,我马上处理。” 边禾语塞。她去哪里揪? 领班嗤笑一声,语气更加刻薄:“揪不出来是吧?那就别在我跟前说这些废话!有本事,你去找总裁给你处理啊!你怎么不想想偏偏是你受排挤?做好你自己的事,少给我惹麻烦!” 说完,领班就继续巡视去了。 找总裁? 段叙川……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边禾狠狠掐断了。 不!绝对不行!且不说段叙川有极大可能懒得管,就算他管了,从此后车间工人对她无形的排挤只会更严重!她边禾有能力自己处理了这件事! 接下来的日子,边禾像是跟那台缝纫机和一堆堆布料较上了劲。 周围偶尔投来的恶意打量,她统统视而不见。她只是埋着头,将所有心神倾注在针尖上。那些欺负从未停止,但边禾不再质问,也不再看向任何人。 每一次,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起身,把被破坏的布料丢掉,然后拿另一份新的,默默地重新开始。一遍又一遍。 边禾的工作量成倍,下班时间越来越晚,指尖也磨出了新的薄茧。在别人看来,她就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傻子,倔强得可笑。 只有她知道自己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不仅要做完,还要做到最好。她几乎是以一种自虐的方式,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淬炼进了这枯燥的技艺里。 边禾在大学的缝纫课上就是表现最出彩的,如今她对缝纫的理解和掌控更是在一次次重复中飞速提升。她知道自己的技术在这个车间里已经无人能及了,而这就是她唯一能牢牢抓住、不会被任何人夺走的东西。 当领班巡视到她的工位附近时,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边一块被恶意划破的高级布料,站了起来。 “领班。”她的声音平静。 领班很是不耐烦:“又怎么了?” “我认为这不是员工之间的小摩擦。”边禾将那块布料递过去,“这是在故意损坏公司财物!这已经影响了公司的生产进度和成本。” 领班皱眉,似乎是想呵斥她小题大做,但当她看到那块布料时,却顿住了。 那种高级布料本身就娇贵难处理,需要的技艺复杂精细,本不应该让她这样的新人做。可眼前的这块,即使被人为划破了几道,也掩盖不了它近乎完美的做工。 这甚至比她这个老资历的巅峰状态还要好! 领班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随即接过那块布料,在亲手摩挲过了那细腻的线迹后,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边禾,竟然藏着这样一手技艺。 那天下班后,领班沉着脸将不少人留了下来。边禾不知道领班具体说了什么,她只是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 那天过后,那些恶意的破坏就真的再也没有发生过。虽然车间里依旧没人跟她亲近,但那种排挤已经悄然消散了。 边禾稍稍松了口气。 几天后,当她正低头剪线头时,领班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小禾啊,明天总部那边的段小姐要来各个部门参观视察,可能也会到我们车间来看看。” 边禾的手上动作没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领班继续说道:“我打算,到时候就由你负责给段小姐讲解一下车间的工艺流程和管理制度。你虽然是新人,但这几天我看出来了,就属你手上的功夫最扎实。” 这是一种善意的认可和提携。 边禾心里微微一动,抬起头:“段小姐?那个段小姐?” 领班用一种“你这都不知道”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段总的妹妹啊,段叙曦小姐。” 段叙曦! 边禾的手猛地一颤,剪刀差点戳进了指腹。 她现在还记得段叙曦的那些关于“前途”、“拖累”的冰冷说辞。 “边禾!我限你一周之内彻底离开他,你只会成为我哥哥的耻辱!” 第24章 放个鞋子都放不稳? 段叙曦莅临乙绎服装公司的那天,整个公司都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氛围。虽然她不担任任何职务,但谁不知道她是段董事长最最疼爱的女儿? 员工们无论职位高低,都换上了最得体的衣服,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当那道被众人簇拥着的倩影出现在车间门口时,原本充斥着机器轰鸣的空间似乎都为之安静了一瞬。 段叙曦来了。 她穿着一身奢侈大牌最新季的粉色套装,勾勒出优雅的腰线,脖颈上一串白钻项链,耳垂是同系列的钻石耳钉,衬得她气质愈发矜贵。 段叙曦骨架纤细却不过分孱弱,肌肤是被昂贵护肤品养出的瓷白色。她的鼻尖微翘,带着几分被骄纵出来的任性。唇形饱满,总是涂着当下最热门的口红颜色。从顺滑的发丝到白嫩的指尖,她的每一寸都彰显着被金钱和溺爱浸润到极致的优越感。 段叙曦当然很美,那是一种未经历过世间风雨、被精心呵护在花房里的娇美。她微微抬着下巴,眼神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审视感,扫过车间里的一切,好像是在参观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世界。 边禾站在领班指定的位置,段叙曦身上昂贵的香水味飘过来,那些关于这位段小姐身世的碎片涌入她的脑海。 人人都说段叙曦命好。 当年,燕市首富段铭丢失了亲生女儿,又经历了丧妻的打击后,本想收养一个女孩慰藉伤痛,却因单身身份的诸多限制,最后只收养了一个男孩——段叙川。 而段叙曦,是十四岁那年才来到段家的。 她是段铭的某个远房侄女,十四岁时父母因意外双双离世,段铭怜她孤苦,又见她眉眼间有几分自己亲生女儿的影子,便收养了她,如珠似宝地娇养起来,把未能给亲生女儿的爱全数倾注给了这个本和他攀不上太大关系的远房侄女身上。 段铭也有意将集团的一半管理权交给她,奈何她自己对经商毫无兴趣,段铭便也由着她天天玩乐,只用滔天的富贵为她筑起无忧的庇护所。 同样是养女……边禾看着光芒四射的段叙曦,再想到自己在边家连佣人都不如的待遇,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段叙川之前常常跟她抱怨段铭的严厉。可是在边禾心里,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养父。 命运这东西,从来就不公平。 领班在一旁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脸上堆满笑容,见段叙曦的目光扫过来,立刻用胳膊肘轻轻捅了边禾一下,低声道:“快,边禾,给段小姐介绍介绍!” 边禾压下狂跳的心脏,硬着头皮走上前:“段小姐您好,欢迎来到缝纫车间。我们主要负责成衣的——” “边禾?”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就被浓烈的厌恶所取代,“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上下打量着边禾寒酸的衣服:“你明明知道我哥哥刚上任这里的总裁,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工作?你到底想干什么?” 尖锐的质问甩在边禾脸上。 她低下头,避开段叙曦那咄咄逼人的视线:“我……找不到别的工作了。” 段叙曦看着边禾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红唇扯出一抹带着恶意的笑。 “哦——对哦。”她故作恍然大悟,声音拔高了几分,确保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能清晰听见,“我差点忘了,边小姐你……一直很缺钱的。” 段叙曦的眼神天真又残忍:“毕竟,当初我给了你一张支票,你就立马收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跟我哥哥提了分手,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她顿了顿,满意地看到边禾瘦削的身体晃了一下。 “唉,你可不知道,我哥哥那时候可伤心了。”段叙曦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看着都心疼呢。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能用一点钱就帮我哥哥摆脱一个根本配不上他的女人,这简直太值了,你说是不是?” “原来是这样……” “为了钱就甩了段总,还真是又蠢又坏啊……” 周围的议论声像淬了毒的针,直抵边禾最脆弱的地方。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过往,就这样被段叙曦片面地公之于众。她死死咬住牙关,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辩白。 不用解释。在段叙曦刻意营造的“事实”面前,她的任何话语都苍白无力。 而段叙曦在这时也欣赏够了她的狼狈,或者说想到了新的捉弄方式。段叙曦看了看挂在一旁的成衣,用施恩一般的口吻命令道:“行了。既然你是这儿的员工,就帮我搭配一身看看吧,要符合我的气质哦。” “……好的,段小姐。” 边禾迅速从衣架上挑选出一件设计简约却裁剪极佳的淡黄色长裙,引领着段叙曦走向了一旁的独立更衣室。 段叙曦换好裙子走出来,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似乎还算满意。边禾沉默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为她整理着裙摆,确保每一处都平整服帖。 “这鞋子不太搭。”段叙曦忽然皱眉,挑剔地瞥了一眼自己脚上的高跟鞋,随即目光落到蹲在她脚边的边禾身上,“去,给我找一双合适的来。” 边禾依言起身,在鞋柜里挑选了一番,拿来一双裸色高跟鞋。 她再次蹲了下去,低着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托起段叙曦的脚踝,准备为她穿上鞋子。 段叙曦的脚在套上一只鞋子后却猛地抬起,然后用尽了力气,狠狠地、精准地踩在了边禾正扶着另一只高跟鞋的手上! 细高的鞋跟如同利器,碾在她细细的手指上! “啊!”钻心的剧痛瞬间袭来,边禾猝不及防,痛呼出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段叙曦像是被她的叫声惊扰了一般,迅速移开了脚,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不满。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边禾疼得蜷缩起来的手指,声音娇滴滴的,却带着冰冷的恶意: “哎呀,你怎么笨手笨脚的,放个鞋子都放不稳?吓我一跳!万一绊倒我了可怎么办?” 第25章 好好处罚她 疼痛蔓延开来,被碾过的手指火辣辣的。边禾现在却只能尽力压下痛呼,她甚至不敢去揉一揉红肿的手,只能深深低下头:“对不起,段小姐,是我没放稳鞋子。” 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在这位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面前,任何辩解都会招来更恶劣的对待。 边禾忍着疼,重新伸出手,虽然指尖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她也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托起段叙曦的脚踝,为她穿上了鞋子。 房间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恭敬地喊了一声“段总。” 边禾的动作一僵。 段叙川今天穿了一身熨帖的银灰色西装,身姿挺拔,气场强大,瞬间就成了焦点。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一圈,却在经过蹲在地上的边禾时停顿了一瞬,眸色深处掠过一丝暗流。 “曦曦。”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沉稳,“怎么想到来缝纫车间了?这里噪音大,灰尘也多。” 段叙曦一见到他,立刻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几步就迎了上去,亲昵地想要挽住他的手臂。 “哥哥!”她的声音又娇又软,“我既然来参观你新收购的公司,当然要方方面面都看到嘛!” 段叙川在她靠近地瞬间,身体微微一侧,看似自然地调整了一下站姿,实际恰好避开了她的触碰。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衣服很漂亮。” 得到他的夸赞,即使语气过于平淡了,段叙曦也十分开心,又往他身边凑了凑:“真的吗,哥哥喜欢就好!” 边禾此时已经默默站了起来,像个被遗忘的背景板。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段叙曦看向段叙川时,那眼神里几乎要溢出来的、远超兄妹界限的炽热,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亲昵和占有欲。 电光火石间,边禾一下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段叙曦每次见到她,眼里都带着那样浓烈的、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嫉妒和厌恶。 原来如此。 段叙曦……她喜欢段叙川。 仔细想想,也并不意外。她十四岁时才来到段家,正是容易怀揣少女心事的年纪。面对一个突然出现在生活中的、英俊出色又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会动心也实在正常。 不过这么多年来,段叙川似乎总像今天这样,不着痕迹地避开段叙曦的各种身体接触,对她的撒娇也是反应平淡,永远保持着一种礼貌又疏离的分寸感。 可段叙曦才不会因为段叙川的这种疏离感而真正神伤。她是个聪明人,她太清楚了,段叙川爱不爱她根本不重要。段铭的爱才重要。 只要段铭爱她,她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包括段叙川。 所以她现在懒得在意段叙川那点保持距离感的自觉。她想要他当丈夫,还不是对她极尽宠爱的父亲一句话的事? 段叙曦这时像是才想起来边禾的存在一样。她突然拔高声音,带着委屈:“对了哥哥,你来得正好!你可得好好管管这儿的员工!” 她用手指着边禾:“就是她!刚才给我换鞋的时候笨手笨脚的,差点害我摔跤!哥哥,你是总裁,可一定要好好处罚她!不然以后谁都能怠慢我了!” 段叙川扫了边禾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回到段叙曦那张娇蛮的脸上,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既然你觉得她笨手笨脚,那就换个人来招待你。” 段叙曦立马拒绝:“不要!我就要她!”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拿边禾取乐,扬声道,“喂,去给我们拿些茶点来。” 边禾应下。她手上红肿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可她掩下了所有情绪,转身走向茶水间。她用凉水仔细冲干净了双手,然后端起招待贵客的高级红茶和一碟手工点心,走回那两人所在的地方。 他们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段叙曦挨着段叙川,笑靥如花地说着些什么。 边禾将茶点轻轻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动作尽可能轻缓,唯恐段叙曦再借机发作。然后她就乖觉地退到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段叙曦优雅地喝了一口茶,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飘向边禾:“哥哥,爸前几天还念叨呢,说你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段叙川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知道爸是关心我。不过我也是刚接手公司,目前还不急着结婚。” “爸给你安排的几个联姻对象,你都不喜欢?” “嗯。” 他的回答似乎让段叙曦很满意,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边禾就站在那里,看着段叙曦刻意表演出来的亲昵,听着她刻意提起的关于段叙川的婚事,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每分每秒都无比漫长。 段叙曦终于炫耀够了,她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 边禾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默默回到自己的工位,就听见段叙川低沉的声音:“你,过来。” 他直视着她:“我妹妹说得对。你毛手毛脚的差点伤到她。我确实应该给你惩罚。” “下班后,”他命令道,“来我办公室。” …… 下班时间,边禾磨蹭了好久才站到总裁办公室门外。她深吸几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 她推门进去,办公室宽敞简洁,段叙川正坐在办公桌后处理着文件,头都没抬。 边禾局促地站在办公室中央。 等了十来分钟,段叙川才合上手中的文件,抬眸看向她。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来。 段叙川走到她面前,没有任何预兆,伸手将她一把拽住,反身就将她死死抵在了墙壁上! 边禾的后背撞到冰凉的墙面,震得她浑身一颤。 段叙川的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完全困住。他俯下身,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极其危险的怒火。 段叙川盯着边禾惊慌的眼睛,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那个盘旋在他心头整整一下午的质问: “原来你当初离开我,就是为了一张支票?” 第26章 我也有钱 段叙川的质问烫在了边禾的心上。 她被死死困在墙壁和他胸膛之间狭小的空间里,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着,以及那双深邃眼眸里翻滚着的怒火和……痛楚。 被背叛的痛楚。 告诉他真相吗?告诉他,是段叙曦拿着他继承人的前程威胁她,那张可怜的支票只是给她的所谓“封口费”。告诉他,她是知道段老先生决不允许她这个“污点”影响段氏未来的掌舵人,所以她才自愿离开? 不能。 边禾太了解段叙川了。他看似冷漠克制,骨子里却和她一样,有着近乎疯狂的执拗,不然四年前也不会不顾一切地公开她。如果他知道她当年是顾虑他的前程才离开……边禾不敢想他会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段叙曦两年前就跟边禾说得很清楚,段老先生有一堆对段氏集团继承人的位子虎视眈眈的侄子外甥,他随时可以换掉一个不听话的、给家族抹黑的养子。 她甚至跟边禾讲了句掏心窝的话:“旁人都说爸爸太过溺爱我了。可我自己知道,我要是胆敢触碰他的家规,也会被立即扫地出门的。” 所以就让段叙川一直恨她好了。恨比爱安全,更能让他安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边禾缓缓抬头,对上他灼人的视线,所有挣扎的情绪都被她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伪装出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让人心寒的嘲弄。 “段小姐的支票数额足够大。大到我觉得,足够我潇洒自由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边禾的目光飘向一旁,不敢再看他眼里的情绪:“既然有这条路可以走,我为什么还要辛苦地……一直和一个男人绑在一起呢?” “边禾!”段叙川猛地低吼出声,手背上青筋暴起,“原来你一直觉得跟我在一起很辛苦?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当年为了你——” 他停住了,没有说完这句话。段叙川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目光死死锁住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 边禾强忍心痛,脸上却依旧维持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甚至破罐破摔地直直迎上他的审视。 就在边禾以为眼前的这个男人会彻底暴怒,会将她狠狠推开时,段叙川却突然松懈下来,像是被一下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混乱又带着某种不甘的话:“可我也有钱!我也能给你!你想要多少?!” 这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连段叙川自己都愣住了,仿佛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样打自己脸的话——前一秒痛恨她就这么爱钱,后一秒又迫不及待想用钱来留住她。 边禾也怔住了,心脏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酸涩得厉害。她看着他眼中依旧浓烈的占有欲,忽然觉得无比悲哀。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就这样僵持着。 忽然,段叙川的视线定格在了边禾那一直下意识蜷缩着的手上。 “你的手受伤了?” 边禾要将手藏起来,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她只能回答:“工作时不小心伤到的。” “工作能受这种伤?”段叙川冷笑,“这明显是被人踩的!” 段叙川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说实话!车间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不说的话,我自然也能调监控!” 他的威胁简单直接,却有效。边禾知道他绝对做得出来调监控的事。她不想节外生枝:“段小姐也说了,我没拿稳鞋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她不小心踩到我了。” 段叙川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晦暗不明。但最终他没有再问下去。 他松开了手,转身朝办公桌走去,打开了最下面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基础医药箱。 “过来。”他命令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边禾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段叙川示意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拿出碘伏、棉签和纱布,动作算不上多温柔,但也异常认真地帮她处理着伤口。 边禾低着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段叙川包扎的动作很慢,慢到几乎像是流连。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 段叙川捧着边禾的手,指腹摩挲着纱布边缘未被覆盖的皮肤,那一点触碰好像带着电流,让边禾心慌意乱。 忽然,他低下头,温热的唇极轻柔地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轻得像羽毛拂过。 边禾像是被烫到一样,指尖蜷缩了一下。 段叙川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额前的碎发垂落,看不清表情。他的声音低沉近乎呓语:“想要钱……为什么不跟我开口……” 他的声音太轻、太模糊,边禾几乎以为那是幻听,下意识反问:“什么?” 段叙川像是被骤然惊醒,猛地抬起头,方才那一瞬的迷离和温柔像是边禾的错觉。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说,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契约就是契约,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舞到我父亲和曦曦面前,明白吗?” 边禾心里刚刚泛起的那一丝涟漪彻底平静下来。她掩去眼底的酸涩:“明白。” “别再指望我像以前那样护着你!” “嗯。” 段叙川盯着她那张无波无澜的脸,忽然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拖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边禾低呼一声,后背传来玻璃的凉意。 燕市的璀璨夜景在他们脚下展开。边禾悄悄往后看了一眼,却被段叙川捏住下巴,吻了上去。 边禾害怕得挣扎了一下,身体绷紧。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遮挡,仿佛全世界都会看到他们此刻的纠缠。 “别……会被人看到的。”边禾用力偏过头躲着他。 段叙川顿了一下,滚烫的唇贴上她的耳垂:“别担心,外面看不到里面。专心点。” 他再次占有了她的唇,吻得更加肆意。 一吻结束,段叙川才放开她,声音还带着情动后的沙哑,说出的话却冷得吓人:“当时,段叙曦给了你多少钱?” 还没等边禾回答,他就又补充道:“不管多少,我给你双倍。只是,你今晚要留下来陪我。” 第27章 是野猫 今晚留下来陪他? 难道是……边禾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吻,一股热意冲上脸颊。 段叙川却没有看她。他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后,电脑屏幕上的光映照着他那张冷淡的脸,好像那失态的吻是一场幻觉。 他将一叠厚厚的文件推过去:“这些都需要整理好。我今天要加班到很晚,你就在这里弄。” 原来是让她加班工作。 边禾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即涌上自嘲。她刚刚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公事公办道:“好的,段总。”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边禾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文件上,试图忽略不远处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但她总能敏锐地感知到他每一次微小的动作——他看着屏幕时微抿的嘴唇,他拿起杯子时露出的一截冷白手腕,还有…… 他扯了扯微皱的领口。是在一刻钟前他们接吻时,被她弄皱的。 边禾摇摇头,收回目光。 一阵清晰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突兀地打破了此时的寂静。 哒、哒、哒…… 那声音不紧不慢,方向很明确,是朝着总裁办公室来的! 边禾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这个时间点,员工早就下班了,谁会来?她下意识看向段叙川,要是被人发现她深更半夜被总裁单独留下来…… 段叙川的眉头皱了一下。几乎在那脚步声停在门口的瞬间,他朝边禾递了一个眼神,指尖敲了敲办公桌下方。 那里是片还算宽敞的隐蔽空间。 边禾来不及思考,迅速地钻了进去,姿势称得上是狼狈至极了。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连敲门都没有。 “哥哥!你果然还在加班!”一个娇俏又带着点埋怨的女声响起。是段叙曦! 边禾尽量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屏住了呼吸。如此可笑的处境。她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曦曦?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段叙曦的声音还是那样甜腻腻的:“跟朋友开跑车兜风嘛!正好路过,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就上来喽。哥哥你也太辛苦了,爸爸知道了又要心疼了。” 她边说边走得更近,高跟鞋清脆的响声似乎已经到了耳边,边禾只觉得自己手心都开始冒汗了。 “一点收尾工作而已。”段叙川说道,语气温和,“你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去,别让爸爸担心。” “知道啦!哥哥你也是,别太累哦。”段叙曦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说了“拜拜”之后,抬腿就要往外走。 边禾暗自松了口气,身体却因为突然的放松一歪。她用力想稳住身形,小腿却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早已酸麻。 完了! 她向前倒去,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抓—— 竟直接攥住了段叙川那笔直的西装裤腿!她的手已然触到了那布料下坚实温热的小腿肌肉。 ! 边禾吓得魂飞魄散,像被烫到了一样连忙撤回手。 “嗯?”正要离开的段叙曦听到了桌子下的响动,脚步立刻顿住了,“哥哥,你桌子底下,好像有什么动静?” 段叙川的声音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甚至带了一点无奈的轻笑:“没什么,是只野猫而已。” “野猫?!”段叙曦立刻退后了好几步,好像那桌子下面藏着什么病毒,“怎么会有野猫跑进来!哥哥你快点叫人把它赶出去!” “嗯,明天就让后勤处理。”段叙川敷衍地应了一句。 “说到这个……哥哥,那你也顺手把边禾处理掉好了。你为什么要同意她来乙绎啊?看到她我就觉得晦气!” 桌下的边禾屏住了呼吸,心脏再次被揪起。 段叙川的声音淡漠又随意,好像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个缝纫工而已,车间正好缺人。” 段叙曦显然不满意:“可我总觉得她不安分!你看她今天那样子,指不定心里打什么主意呢。哥哥你可不能再被她骗了!” “呵。”段叙川发出一声极短的嗤笑,“曦曦,你难道不了解我?”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又残忍,像是故意说给某个人听:“我段叙川,怎么可能还会接受一个为了钱就能把我随手甩掉的女人?” 明明不冷,边禾却还是打了个寒颤。 而段叙曦却被这句话取悦了,语气轻松起来:“也是!她现在算什么东西!那你忙吧,我走了哦。” 终于,那鬼魅般的高跟鞋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边禾头顶的桌沿传来两声敲击。 接着,段叙川低沉而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出来吧。” “小、野、猫。” 这三个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咬得很重。 边禾的脸颊“唰”一下烧得通红。这个男人! 她狼狈地从桌底爬出来,甚至不敢看段叙川的表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段叙川却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耳根和局促不安的神情上,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工作还是继续。到了下半夜,他才捏了捏眉心宣布:“结束了。” 他拿起支票簿,龙飞凤舞地签下一个数字,然后撕下来递到边禾面前。 “拿去。” 边禾看着那张支票,上面的数额,正是当年段叙曦给她的两倍。 她没有矫情地推拒,只是默默伸出手,接过了那张轻飘飘的纸片。这是他答应给的加班费。 而且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多到可以支撑她彻底离开燕市,多到可以在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买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房子。 边禾将支票小心地收起来,低声说:“谢谢段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嗯。” 边禾转身,在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忍不住回头,深深地看了那个还伏在办公桌前的男人一眼。 两年间,何止是她。段叙川分明也变了很多。 映着落地窗外的夜景,他周身都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和……疯狂。 边禾的心口泛起细密的疼。她何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恐怕她要谋算着尽快离开他了。再一次离开他。 这样的关系,会把他们两个都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值得坦途大道,而她自己,也想追求一片光明。 她会尽快攒够钱的,攒够可以离开他的钱,攒够可以让他们两个摆脱对方的钱。边禾掩下所有情绪,转动门把手。 “对了,那张支票——”段叙川突然出声,“给你一周时间。” 边禾困惑地转头看着他。 “一周内,”段叙川目光如炬,牢牢锁住她,“必须把这些钱,一分不剩地花完。” 第28章 不介意让你怀上段氏继承人 “什么?”边禾怔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有人会下这种命令?逼着别人花钱? “随便你吃什么大餐,或者把你那公寓堆满奢侈品。”段叙川说道,“花完了,可以再找我要。”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一种宠溺般的纵容,可边禾却感受到一股寒意。 果然,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冰冷,直直地刺向她:“但是,边禾,如果被我查到,你敢把这些钱私自攒下来……”他眼底掠过阴鸷的厉色,“你应该知道后果。” 他猜到了?他怎么会知道她有攒钱离开的念头,还是说,他只是习惯性地想掌控一切,包括她所有有可能发生的退路? 段叙川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她:“别想着像两年前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我不会再让你逃跑第二次。” 边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寒意:“段总既然要求我尽快花光这笔钱,那我申请请假一周。江市有个我很感兴趣的设计展,我想去一趟。” 段叙川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配合”:“拿着我的钱,别说请假一周,就是不工作天天挥霍,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像一根刺,狠狠地扎了她一下,像是又一次提醒她,她边禾现在完全没有自己生存的能力,就连这份缝纫工的工作也是她以“契约恋人”为条件,被段叙川施舍的。 她脱口反驳,眼睛里燃起段叙川熟悉的微光:“当然有关系!也许你看不起这份工作,但我很珍惜!这是我唯一能牢牢抓住的机会,我会凭着它,凭着自己,一步步升到设计师!” 话音刚落,边禾就后悔了。这样的大话,段叙川一定会极尽所能讽刺她。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看了她很久,久到让她都有些不自在。 半晌,他才开口:“工作的事情上,随你。如果你真的有本事,我也不会阻止你升职。只是有一点……” 段叙川的语气变得危险而暧昧:“如果你还存着不顾合约、偷偷离开的心思,我不介意让你怀上段氏集团继承人……” 这句话像是一颗炸雷,在边禾耳边轰然作响。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段叙川真的是……疯了! 如果被向来古板的段老先生听见这句话,恐怕当场就气倒了。 “段叙川!你不要动不动就把段氏集团挂在嘴边,你以为这是什么很吸引人的东西吗?!” 她口不择言,将积压已久的委屈倾斜而出:“是!段氏是了不起!是燕市首富!可那又怎么样?那也不过是你从段老先生那里得来的!如果、如果我也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边禾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无尽的心酸和不甘,继续说了下去:“我现在一定做得比你好!” 说完,她也不看他的脸色,逃一般地冲出了办公室。 回到那间暂时属于她的公寓时,边禾的心还是跳得厉害。或许在那个包厢里向段叙川求助……是一个错误吧?他们早就应该彻底断了!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 边禾打开手机,预定了最快前往江市的机票。至于请假,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缝纫工,请假条交给领班时,对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表示会扣掉相应的工资。 当边禾真的坐上了前往江市的航班,燕市的轮廓越来越小的时候,她竟感到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江市。它的繁华甚至胜于燕市,边禾曾经畅想过毕业后自己也许会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地。 边禾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在那座高耸入云的市中心办公楼下望了很久,心中那股不甘和野心再次被点燃。 总有一天……她被玻璃墙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总有一天,她也会坐在这样的地方。 设计展在江市最大的艺术中心举办。边禾到的时候人不算多。她仔细观摩着每一件作品的结构、用料和设计理念,在看到一件作品时,忽然轻笑出声。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作者是江市的在校大学生。这件作品略显青涩,却充满了大胆的创造力。 让边禾想起了她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是在这个年纪,被导师推荐参加了几场大型展览,甚至获得过业内小有名气的奖项。导师说她是她见过最有灵气的学生。 那时候…… “边禾?边禾!真的是你吗?” 身后传来一个带着不确定却又有些惊喜的男人声音。 边禾猛地回神,转头看过去。 一个打扮得体、气质温文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在他看清了她的脸后,立刻兴奋地快步走了过来:“没想到你来江市了!” 是那张熟悉的脸。大学时光……设计教室……总是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的腼腆男生…… “陆逸!” 陆逸看到边禾这么快就认出自己,笑容更加灿烂。他下意识张开双臂,似乎很想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却又猛地想起来这动作还是过于亲密了。 他的手在空中略显尴尬地停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转而搓了搓手指,脸上掠过一丝局促。 “你现在怎么样了?” 说出这句话后,陆逸没等她回答,就自顾自说了下去:“当年……你和段叙川宣布恋情之后,我就、就知道不该再打扰你了。后来听说你们分手了,我试着联系过你几次,但一直联系不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边禾听他提起旧事,倒是表现得很坦然:“哦,你说这个啊。真是抱歉,我换了手机号码。” 说着她大方地拿出手机:“我加你吧。” 加了联系方式,陆逸似乎轻松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我现在在江市工作,兰纪公司,做服装设计主管。”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兰纪,边禾知道。虽然比不过乙绎没落魄的时候,但也是业内有名的优秀品牌。她由衷地称赞:“恭喜你!兰纪很好,而且毕业短短几年就做到了主管,真的很厉害。” 陆逸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耳根微微泛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你呢?你是……是一个人来的?” 第29章 故人 边禾沉默了几秒,最终垂下眼睫,用一种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嗯,一个人。” 她当然知道陆逸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一个人”这个词,似乎已经给了陆逸关于她感情状况的暗示。 陆逸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笑容更是真诚了几分:“晚上有空吗?附近有家很不错的餐厅,赏脸一起吃个饭?这么多年没见,正好叙叙旧。” 边禾看着那张热情的脸。她确实也很想散散心,况且和一个昔日同学吃顿饭……也没什么吧? 她轻声答应了。 晚餐被选在了一家格调高雅的法式餐厅,柔和的灯光,悠扬的小提琴曲,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的气味。这让边禾有一瞬间的恍惚——曾经段叙川也喜欢带她来这种餐厅。 陆逸很健谈,巧妙地引导着话题,回忆着从前上课的趣事,偶尔也谈及自己现在小有成就的事业。他已经完全不是大学时那副腼腆内向的模样了。 几杯红酒下肚,陆逸放下刀叉,目光灼灼地看着边禾:“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边禾握着酒杯的手一顿,预感到了什么。 “大学那时候,是我不好。”他很是懊悔,“当时学校里关于你的流言传得那么难听,我却、却选择了明哲保身,不敢站出来为你说话。后来想想,真的很后悔,也很看不起当时的自己。” 陆逸深吸一口气,决绝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点晚了。但是,如果你现在还是单身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追求你的机会?” 边禾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也因为回忆起旧事泛起了波澜。 流言…… 她怎么会不记得? 大学最初的一年,她凭借出色的设计天赋和清丽的外表,也曾是校园里备受追捧的人物,身边不乏像陆逸这样的追求者。那时候的她,虽然学业之余要自己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却因为能短暂逃离边家而过得很快乐。 可有一天,一切都变了,关于她“性格恶劣”“私人生活混乱”的流言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开来,细节详尽得仿佛有人亲眼看见。 她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定是边棠的手笔。边棠对她的恶意就是这样,见不得她拥有任何一点好,一定要将她踩进泥潭里才满意。 而当时那些围在她身边的男生,包括眼前这位信誓旦旦要重来一次的陆逸,几乎无一例外地疏远了她,甚至有些人转头就加入了继续造谣抹黑她的行列。 边禾其实不怎么在意这些追求者的远去,她觉得这样很好,那些肤浅懦弱的人走就走吧,她倒落个清净。那时她身边只剩了两三个女性好友,还有一个金融系的男生,他是无论如何也赶不走的。 那个男生叫段叙川。他永远会在别人用流言中伤她的时候,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用冰冷而强硬的态度回击所有恶意。 那段灰暗的时光,也算是她和段叙川的感情催化剂了。 边禾没有想到日子还会更糟。和段叙川梦一般地恋爱了两年之后,就是噩梦般的两年。 那几个珍贵无比的女孩,因为边家的刻意阻隔和边禾的被迫失联,她失去了她们的音讯。她在几个深夜也想起过那些女孩,她们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在关于她的负面新闻登上头条的时候,她们还会愿意相信她、心疼她吗? 而那个曾经会挡在她身前的段叙川……他们的关系,呵,更是面目全非了。 边禾看着眼前一脸期待的陆逸,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陆逸,你说你想再一次追求我。可是,你不在乎吗?” 她慢慢切下一口牛排肉,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我现在身上的负面消息,可比大学那时候的小打小闹要精彩得多。你多少也已经听过一些了吧?” 陆逸的笑僵了一下。但很快他用力挺直了背。 “我在乎。”他坦诚道,不过话锋一转,“但我在乎的不是那些真假难辨的流言,我在乎的是我自己的心!” “边禾!我不想再像大学时那样,因为害怕惹麻烦,就选择做一个懦夫!”他语气激动,带着想要弥补的急切,“那时候的我太年轻,太在乎别人的眼光,我后悔了很多年!所以现在我想勇敢一次!” 陆逸似乎觉得这样的表白还不够,他又急急地补充:“而且,说实话,那些流言我从来都没信过,包括现在的!我只是……只是当时缺乏勇气去对抗那些人……” 这番话,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眶都有点发红。 边禾心底却早已麻木。相信与否,勇敢与否,现在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她也早就没有了开始一段新感情的资格。 这顿昂贵的晚餐最终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侍者送来账单时,边禾抢先一步递过了自己的卡。 “AA吧。”她不容置疑地说。 陆逸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等侍者走了,他才艰涩开口:“边禾,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是吗?” 边禾淡淡开口:“什么机会不机会的。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让你破费。” “我会让你看到我的真心!” 边禾只是回给他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微笑。 回到燕市,已经是一周后了。边禾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打车回到那间公寓。 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门,一片漆黑。她按下墙上的开关—— 灯光亮起的瞬间,她吓得差点叫出来。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不过她很快看清楚了他是谁,段叙川!他穿着黑色休闲装,长腿交叠,姿态慵懒地靠坐在那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叙川轻笑:“身为恋人,来这里不正常吗?” 他上下打量了边禾一番,然后嘴唇微启,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玩得开心吗?” 边禾对他这种语气不明所以:“开心啊,怎么了?” 段叙川冷哼一声:“那你告诉我,那个在江市,跟你一起吃饭的小子——是谁?” 第30章 只是取乐的玩意儿 边禾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情绪。心虚?愤怒? 他竟然连她和谁吃饭都一清二楚! 边禾质问道:“你派人跟踪我?” 段叙川嗤笑一声,动也没动,只是目光扫过她的全身。 “跟踪?”他语气轻蔑,好像她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我只是需要确定,我花钱养着的女人,有没有违背合约。边禾,你给我牢牢记住,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只能是我段叙川的!我不允许任何觊觎,也容不下任何背叛!” 他的独占欲赤裸而霸道,甚至懒得掩饰。 边禾被压抑许久的叛逆和委屈冲了出来,她毫不畏惧地反唇相讥:“你的?可你又不许我公开我们的关系!在外人面前,我不能说我单身吗?一个单身的女人,有人追求,我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要我……” 她咬了咬牙:“难道你要我见人就说,‘不好意思,我和段总有见不得光的关系,请你离我远点’吗!” “你!”段叙川的眼底瞬间燃起怒火,他猛地伸手,一把将她拽过来,狠狠按倒在了沙发上! 柔软的沙发陷进去一大块,边禾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挣扎,段叙川滚烫而带着惩罚意味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带着一股要将她拆吃入腹的狠劲。 边禾徒劳地推着他的胸膛,却被他更用力地禁锢在了身下。 半晌,段叙川才喘息着松开她,红着眼看着她,声音沙哑:“就算只是上不了台面、仅供取乐的玩意儿,那也是我段叙川一个人的!我不许任何人染指,你也别想有别的念头,听懂了吗?” 取乐的玩意儿…… 这几个字像是淬了毒,狠狠刺进边禾的心,只留下尖锐的疼痛和难以言喻的屈辱。在他心里,自己现在就是这样不堪的存在吗? 他从前明明那样把她捧在手心! 看见边禾眼里的受伤,段叙川似乎很是满意。他俯下身,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看着曾经把我一脚踹开的女人,现在只能像只被剪了爪子的猫一样乖乖听话、任我摆布……” 他低笑一声:“这感觉实在是有趣。” 边禾的心在滴血。但奇怪的是,极致的心痛过后,她现在竟然生出了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和冷静。 她看着身上这个男人,看着他刻意表现出来的风流和薄情,忽然觉得,他分明也是在嘴硬。 边禾不再挣扎,眼睛里是近乎挑衅的嘲弄:“我说段少啊,你嘴上说得像是个风流的阔少爷,可我怎么觉得,你内里一点都没变呢?” 她的目光大胆地在他脸上拂过,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搔弄着他敏感的神经:“我看你也只是在嘴上说说,其实你从来都不敢——” 边禾停顿下来,故意留下引人遐想的空间。 “不敢什么?!”段叙川被彻底激怒了,“你真以为我不会动你?!真以为我会像以前那样对你……” “唔!”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边禾主动仰起了头,用一个吻堵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 这个吻毫无章法,更像是一种发泄、一种孤注一掷的挑衅。 段叙川所有的理智都在瞬间崩塌了。 “这是你自找的!”他低吼一声,眼底一片猩红,开始粗暴地撕扯两人身上的衣物,“你是我的人,只能是我的!边禾,我要你永远记住这一点!”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夜晚格外刺耳。 边禾没有反抗,甚至主动迎合了上去。她将所有的屈辱、不甘、以及那早就不该存在的心动全都抛到脑后。 她不在乎了。不在乎段叙川现在到底还珍不珍惜她,还是只把她当作取乐的玩意儿。 她只是很想,很想就这样沉沦一次,和他一起,在这样无望的纠缠里,胡闹这一回。 …… 边禾是在一阵酸软中醒来的。意识回笼的那一刻,昨晚那些混乱疯狂的画面涌入脑海,她脸颊瞬间滚烫起来。 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沙发上了,而是躺在了卧室的床上,身上是干净的睡衣。 是他抱她过来的吗?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 边禾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 段叙川也醒了,正睁眼看着天花板,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他一定感觉到了边禾的注视,却没有扭头看她。 边禾故意用一种戏谑的语气开口:“段少这副样子……要是被段老先生知道你是因为我,又是夜不归宿,又是……嗯……”她故意顿了顿,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床单,“他老人家会不会一气之下,真把你扫地出门啊?” 她太清楚段家的家风了。整个燕市的豪门圈子里,谁人不知呢? 段老先生的古板严苛不仅是对着未来儿媳和未来女婿,他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在婚前的“清白”名声同样看得极重。 所以能力相貌俱佳的段叙川,在这样靡乱的圈子里,一直都是燕市名门望族眼中理想的女婿人选,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 可现在,这位一向“清清白白”的段氏集团继承人,就这样衣衫不整地躺在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床上。 段叙川终于看向了她。他的眼睛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昨夜的失控和疯狂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更没有流露出丝毫被她的话刺中的迹象。他面无表情地坐起身开始穿衣服,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少废话。赶紧收拾一下,自己去公司。” 段叙川利落地扣好扣子,系上腰带,仿佛昨晚那个疯狂索取的人不是他。 而边禾看着他的背影,刚刚泛起的那一丝温情瞬间被这一盆冷水浇透了。 或许段叙川昨晚脱口而出的那句伤人的话是真心的。她对他而言,就只是个取乐的玩意儿了。兴致来了,可以不管不顾地纠缠,兴致退了,便立刻穿上衣服恢复冷冰冰的模样。 边禾缓缓坐起身,拉过被子掩住身体,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第31章 痛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了。 段叙川站在电梯间,没有立即按下行键。清晨稀薄的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有些孤单。身后那扇门里,是他刚刚离开的温热床榻,和那个……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控的女人。 他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她肌肤时的触感,鼻腔里还萦绕着她洗发水的清香。昨夜那些疯狂的、湿热的画面不受控地钻入脑海…… 一股强烈地冲动在叫嚣。 回头!打开那扇门!回去抱住她,问她,她是不是……在难过?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猛烈,几乎要冲破他用冰冷筑起的外壳。他能想象到自己折返回去,将她温柔搂在怀里时,她那双总是倔强的眼睛里,会闪过他渴望已久的、真实的脆弱。 只要他回头。 段叙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回头吗?可笑。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将心底那点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柔软狠狠掐灭。他整理了一下本来就无比整齐的领口,迈开双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楼。 司机早已等候在楼下,为他拉开车门。他弯腰坐进车里:“去公司。”声音平稳无波。 段叙川坐在舒适的后座,心里却没来由地刺痛。看着那女人最终驯服的模样,他应该觉得满足的。可是从心口蔓延开的寒意,却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去。 抵达乙绎,一路上的员工恭敬问好,段叙川面无表情地颔首回应,乘专用电梯直达顶层。 推开办公室厚重的门,再关上。 直至此刻,独自一人置身于这间宽敞的办公室,段叙川一直强撑着的躯壳才骤然碎裂。 他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浑浑噩噩。 这个词不应该和他段叙川扯上任何关系,但这就是他此刻的状态。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刚被一场暴风雨肆虐过,只剩下一片狼藉。 毫无预兆地,一股尖锐而强烈的剧痛从他的心口炸开。 “呃……”他闷哼一声,下意识用手紧紧捂住左胸的位置。 好像两年前,那道被边禾狠狠划开、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无情地撕了开来,痛得他措手不及。 段叙川抬起头,眼睛里是一片带痛的迷茫。 很多事,他其实都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亲生父母会把他丢在孤儿院门口,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被期待的错误吗?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努力到什么程度,要多么完美无缺,才能让养父段铭彻底地认可他,才能让父亲再也无法轻易说出那句“换掉继承人”的话。 他最想不明白的还是边禾,那个他曾经倾尽所有去爱、去保护的女孩。 他给了她自己能给出的全部爱意,给了她段叙川女友应有的全部体面,他甚至不惜惹恼父亲,也要公然与她在一起。 可她呢?为了一张支票就离开?!还是用那种最决绝的方式,断崖式分手,两年的失踪,连一句解释都吝啬给予。 段叙川知道,如今用契约恋人的方式将她绑在身边,是趁人之危,是卑劣不堪。他享受着她被迫的温顺,好像这样就能报复她当年给他的痛楚。 他应该感到痛快的。至少现在,边禾是切切实实留在他身边,再也逃不掉了。 可他还是痛得喘不过气来。 段叙川知道,他必须是冷静自持的段氏集团继承人,他一定是坚不可摧的。 可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怕极了,他怕被抛弃。 一次又一次,被血脉相连的亲人,被敬重的养父,被……深爱的那个女人。 现在,那个伤他最深的抛弃过他的人,正被他用最不堪的方式留在身边。 也算是一种胜利? 心口的剧痛一阵猛过一阵。段叙川闭上眼,将自己暂时沉入这片痛苦中。 …… 缝纫机沉闷而规律的“哒哒”声,又成了边禾的世界唯一的背景音。她纤细而已经生了薄茧的手指熟练地推送着布料。 身体某些部位的隐秘刺痛时刻提醒着她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心里那种空落落的钝痛。段叙川离开时冰冷的背影仍然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边禾试图用高强度劳作来麻痹自己,可没有用。那个男人结实的肌肉、呼吸的热度、动情时望着她的眼神…… 还有那句“取乐的玩意儿”。 “啊!” 指尖猛地一痛,殷红的血珠滴落在布料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她怔怔地看着那点红,然后像上好了发条的机器一样,起身,换干净的布料,给自己贴上创可贴。 整个过程沉默而麻木。 午休时间,边禾没什么胃口,只拿了一杯热牛奶,坐在角落小口喝着,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发呆。 “小禾啊,你没事吧?” 边禾回神,是车间里一个平时最热心的中年女工,大家通常叫她“王姐”。 王姐脸上是朴实的担忧:“你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面对这样不带任何恶意的搭话,边禾扯出一个笑:“没什么。” 王姐显然不信,但看她不愿意多说,也没有追问,只是在她身边坐下:“唉,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咱们这活儿,损耗不小的。” 王姐像是想活跃一下气氛,语气变得稍微轻快了些:“哎,打起精神来!下午可是要来个大人物!” 边禾兴致缺缺,她可还记得上一次来的大人物是段叙曦,但还是配合地问:“是谁?” “听说是个大设计师!名人呢,叫苏妍!” 苏妍! 边禾心头一颤。 王姐还在絮絮地念叨着:“当然了,人家是不会来咱们车间的。但兴许能在走廊上看一眼呢!听说有不少人会要签名,哎,你说咱们也去凑个热闹,说不定能卖好多钱……” 边禾已经听不见王姐的话了。她猛地坐直了身体,刚才的疲惫、麻木,都在这一刻被全然震碎。 苏妍!那是她学设计期间奉若神明的偶像啊!是贴在她狭小书桌上、激励着她无数个日夜的动力! 边禾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着线头、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的衣服,难以言喻的紧张攥住了她。 这可能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了。她要让苏妍看见她! 第32章 这身衣服倒有意思 下午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缝纫机的声音依旧嘈杂,但边禾的心却不再烦乱。一想到苏妍就在这栋大楼的某一处,甚至自己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可能性会与她碰面,边禾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点燃了。 她不再去想段叙川,不再去反复咀嚼那份屈辱与疼痛。她的全部意念都集中在了一件事上——尽快完成工作定额,然后也许、可能、有机会……见到那个照亮她青春梦想的人。 原本需要耗到下班才能完成的工作量,竟被她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做好了,做好的布料整整齐齐地码在工位旁边。 边禾紧张地走到正在巡视的领班面前:“我今天的定额完成了,质量也检查过了。请问……我能不能提前下班?” 领班凝视了一会儿边禾那张泛着异常光彩的脸上,又扫了一眼那摞无可挑剔的成品,已然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领班忽然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然带着一丝惋惜。 “我知道,这车间留不住你,你本来不应该从缝纫工开始做的。”她说,“你手上的灵气,藏不住。去吧,如果你真能入了她的青眼,倒也是好事。” 边禾怔了片刻,一种被理解的感动涌上鼻尖。 她郑重地点头:“谢谢。” 在获得了准许后,边禾反而没有急着走。她走到物料区,挑选了一条基础款的碎花连衣裙。这已经是过时很久的款式了,被堆放在角落无人问津。 就是它了。 边禾回到工位,拆开侧腰和领口的缝线,然后踩下了缝纫机踏板。 没有亮片,没有绣花,所有的改造都是源于结构的重塑。 等边禾穿上这条裙子,竟显露出了极具设计感的韵味。 她不再犹豫,直奔设计部所在的楼层。 边禾忐忑地走进去,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玻璃隔间——都没有那个期待中的、气场强大的身影。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请问……”边禾拦住一个匆匆走过的女孩,“苏妍女士,还在咱们公司吗?” 那个女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回答:“阿妍姐去跟段总谈合作事宜了,现在应该已经——”她看了一眼表,“可能刚离开吧?也可能还在段总办公室。” 边禾匆忙道谢,转身就冲进了电梯,疯狂地按着上行键。 她不敢靠近总裁办公室那扇门,只敢远远地站在走廊拐角处,屏息等待着。 就在边禾以为自己已经错过的时候—— 门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秘书,紧接着,是一个穿着一身利落黑色西装的女性。这身女式裤装剪裁极佳,衬得她英姿飒爽。 正是苏妍! 边禾看着那个只在电视和杂志上仰望过的人真切地出现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忘了准备好的说辞。 眼见自己要跟苏妍擦肩而过,她赶紧出声:“苏、苏女士!” 苏妍停下脚步,闻声回头。 “您好!我是您的粉丝,我非常喜欢您的设计……您的每一件作品、每一次访谈我都有关注!真的、真的非常荣幸能见到您!” 边禾有点语无伦次,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滚烫的真诚。 苏妍见惯了这种场面,她露出礼貌的微笑:“谢谢你的喜欢!叫我阿妍姐就好。” “阿……阿妍姐!” 苏妍原本打算直接结束这场短暂的粉丝见面。然而,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被这个女孩身上的裙子吸引了。苏妍那双审视过无数华服的眼睛里,倏地闪过亮光。 她的目光在边禾的领口和腰部停留了两秒。她看得出那是被改过的,这改动看似简单,却极其精妙地提升了整条裙子的质感,透着一股灵动的巧思。 苏妍脸上的客套笑容淡去些,转而带上了属于设计师的专业探究意味:“小姑娘,你这身衣服倒有意思。” 边禾的声音依旧有点打颤,但已不是因为紧张,而是被认可的狂喜:“是我用车间里的成衣临时改的。” 苏妍眼中兴味更浓,她再次仔细打量了腰部的褶皱和领口的设计:“很不错。你学过设计?” “是的!”边禾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急切地想要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我大学就是学服装设计的!在校期间参加过很多大赛,我都拿过奖的!” 她报出了几个有分量的赛事,苏妍显然也有所耳闻,她看向边禾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欣赏。 边禾的心砰砰狂跳,她用尽勇气,说出了那个盘旋在心里的最大胆的请求:“阿妍姐,我知道您准备参加‘东方锦衣’设计大赛。我听说为了这次比赛,您还在招募临时助理。我知道这个请求很突兀,但我真的渴望能有一个跟在您身边学习的机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苏妍脸上刚刚浮起的那带着欣赏的暖意迅速被商业性的冷漠取代了。 “你说‘东方锦衣’设计大赛?”苏妍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疏离,“这是今年国内最重量级的设计赛事了。助理的位置,已经定下了。” 边禾的满腔热情瞬间被冻住。 苏妍看着她苍白下去的脸色,像是于心不忍,说道:“是边棠。她将作为我的助理参与这次大赛。” 边棠?! 边禾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偶像。 她怎么会选择边棠呢?!那个同样学习了设计专业、却毫无天赋也从不付诸努力的边棠! 凭什么?! 苏妍看穿了她眼底的不甘:“边棠的未婚夫,张总,他为我的个人工作室提供了非常可观的赞助支持。所以这次比赛,边棠会作为我的临时助理。” 她看了看边禾身上那件改造的裙子,又补充了几句:“至于我这次答应为乙绎设计三套女式正装,也是因为段总的投资力度很大。” 苏妍那张脸精致又淡漠:“小姑娘,我看得出你很有才华。但是设计界,最不缺的就是才华。缺的是资本,是能让你的才华被人看到的推力。很遗憾,至少这次,你没有足够的筹码让我选你。” 这些话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边禾所有的幻想。 “祝你好运。”苏妍说完这句话,就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电梯走去了。 边禾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的所有激动与欣喜,现在都化作了无助。她知道苏妍对她已经足够真诚了。 原来张焰早就为边棠用金钱铺好了道路,哪怕是苏妍这样的大设计师也不能免俗。而她边禾的那点“才华”,是设计界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身后本来紧闭着的那扇总裁办公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 段叙川倚在门框上,不知道听了多久。他看着边禾失魂落魄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 “苏女士说得没错。”段叙川几步走到边禾身边,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微红的眼睛。 边禾没有应声。 段叙川看了看电梯的方向,苏妍早已离开。他突然嗤笑一声。 “所有设计师都需要钱和资源。”他轻描淡写,“如果我出手,一定比那个张焰,还要大气。” 段叙川俯身靠近她,每个字都砸在边禾心上:“怎么样?需要吗?” 第33章 给我投资! 段叙川的话散发着危险却极其诱人的气息。只要她点头,就能得到碾压张焰的资源,将边棠刚到手的机会狠狠地夺过来。 巨大的诱惑几乎要将边禾吞噬,她已经能想到边棠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但,她也仅仅是失智了一瞬间。 靠段叙川的施舍去碾压边棠,就算她最后能获得成功,那也终究是段叙川给的,而不是她边禾挣的! 边禾看向这个男人,声音带着狠劲:“我需要!我需要你的投资!” 段叙川挑眉,对于她这么快就“上道”有些惊讶。他勾了勾唇,拿起手机:“好,我现在就通知苏女士,她的助理要换人了。” “不!”边禾伸手,按住了他握着手机的手。 边禾微凉的手指紧紧覆在他的手背上。 “不是投资给她。”边禾迎着段叙川探究的目光,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比郑重的力量,“我是要你给我投资!” 段叙川眼底的玩味被真正的兴趣所取代。他慢慢收起手机,反手握住边禾还没收回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也不容她挣脱。 他低头,逼视着她。 “哦?”段叙川拖长声调,“投资给你?看来边小姐是想认真跟我谈生意了。” 他侧身,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就进来好好聊聊。” 边禾挺直脊背走了进去。 段叙川则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只终于亮出爪子的小兽:“我很忙。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边禾首先确认:“我们的合约,还奏效吗?” “当然。”段叙川没有迟疑,语气中是明显的嘲弄,“你和我保持关系,我给你钱。很公平,不是吗?不过投资的钱可不一样,你要让我看到商业价值。” “关系”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像是在提醒她此刻的身份。 边禾忽略了他语气中的刺,直接抛出诉求:“我现在,想换一份工作。” 段叙川嗤笑:“我能给你安排的工作,只有乙绎的缝纫工。别的公司,我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至于在乙绎给你安排更高的职位?那会引起我父亲的注意。”他的眼神变得锐利,“我的地位还没有稳固到可以随心所以。” 但边禾要的不是这些。 “我要当自由职业者——个人设计师。现在,我以这样的身份要求你的投资。” 这个回答超出了段叙川的预料。他身体微微前倾:“个人设计师?详细说说。” 边禾将自己酝酿的想法和盘托出:“我需要你为我提供设计服装所需的一切材料,以及维持我平时生活的基本费用。我会在今年国内最有影响力的服装设计赛事‘东方锦衣’上,拿到足够好的名次!” 段叙川缓缓开口:“那么,我作为投资方,会获得什么?” “你作为乙绎服装公司的新任总裁,当然需要培养一批新设计师,尤其是乙绎出了抄袭的负面新闻之后!” 段叙川思考片刻,就做出了决定。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理智,他都愿意在边禾身上下注。他懂她作为设计师的潜力。 他站起身来,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我可以投资你。但是边禾,记住两点。” “第一,你不能再接受任何其他投资方。你只有我。” “第二,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侥幸出了名,也只能为段氏集团旗下的品牌工作。你的人和你的才华,只能属于这里。” 他提出的条件堪称霸道。 边禾没有退缩,她一字一句地回答:“段总,如果我出了名,那一定不是因为侥幸!” …… 她当晚就投入了工作。 公寓那宽敞的客厅被她临时当成了工作场所,地上铺满了她从乙绎带回来的各种布料样本。 “展现东方古典美学神韵,契合现代都市日常穿着。” 这就是“东方锦衣”大赛的要求。短短一行字,蕴含着极高的难度和无限的可能。这身衣服,要有雅致和韵味,又不能浮夸或是难以打理,必须舒适、日常,能被普通人放进衣柜里。 其中最先需要攻克也最让她头疼的,就是衣料的选择。能体现古典美的高级绸缎,质感当然完美,但价格昂贵。 而边禾自从涉足服装设计以来,她为自己设定的首要设计理念就是“让大部分人都买得起”。 她一一摸过那些便宜的布料,这些又实在难以支撑东方美学所需要的那份飘逸感。 “咔哒”一声轻响,边禾的思路被打断了。 这个时间,会用钥匙开门进来的人只有一个。 段叙川走了进来,他应该是从某个重要场合离开,身上穿着剪裁完美的正装,脸上是掩不住的倦意。 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盘腿坐在地上、被各种布料小样包围着的边禾身上。 段叙川脱下外套:“怎么,我们的设计新星,这就开始废寝忘食了?项目还没个影子,排场倒是不小。” 边禾现在满脑子都是面料难题,眼睛依然粘在手中的布料上,没什么情绪地回了一句:“抱歉,段总。今晚恐怕没法‘招待’您了,我很忙。” 段叙川愣了一瞬,随即笑起来。面对她的逐客令,他没走,反倒直接坐到了沙发上。 “忙?边禾,你这架势倒真像个日理万机的大设计师。放心吧,我不怕亏钱,给你投资的那点钱压根不算什么。” 边禾终于抬起头,面对他的讽刺,她也硬邦邦地反击道:“是啊,不像段总您。就算创业失败了,也有首富爸爸托底,自然想象不到我这种人每走一步都要精打细算的苦恼!” 她以为会等来段叙川更猛烈的嘲弄。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客厅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晦暗不明。 段叙川忽然扯了扯嘴角,身体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声音压低了许多,像是带着钩子:“首富爸爸?” 他温热的呼吸几乎要烫到她:“是,你是没有一个首富爸爸。” 段叙川伸手,手指缓慢擦过她的脸颊:“边禾,你现在有的,是我。有我给你托底,还不够?” 第34章 相亲? 段叙川的触碰带着一种暧昧不明的重量。 边禾猛地偏过头躲开,甚至带着点情绪,在他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我不需要你托底。”她目光清亮,执拗道,“我也不会失败。” 手腕上被她拍过的地方传来细微的麻意。段叙川看了看她那张写满了“别惹我”的脸,他没生气,反而扯出笑意。 “有志气。”他揶揄道,“那我就等着看看,我的投资眼光怎么样了。” 他说完,竟真的没有再打扰她。他自顾自起身,松了松领带,就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简直就像回了自己家那样自然。 “哎——”边禾急忙开口,“我说了,我今晚可没空!” 段叙川脚步没停,只懒洋洋地朝后挥了挥手:“想多了。过来单纯睡个觉都不行?” 边禾一时语塞。 她看着他走进卧室,还是忍不住嘟囔:“那你非要来我这儿?你家的床垫不比这儿的舒服?” 卧室里没有回应,只有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边禾也不再去管他,将注意力拉回了眼前这些布料上。 可她的心思却完全不能像之前那样集中了。她的耳朵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总是忍不住捕捉着卧室里细微的动静。 段叙川好像真的只是去睡觉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客厅里只剩下她摩挲布料的声音,卧室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 边禾按捺不住,放下手里的布料,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卧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探进去半个脑袋。 卧室里还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床上那个侧卧的身影。 他面向着她这边,眼眸紧闭,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总是紧抿着而显得过于冷硬的唇角此刻微微放松下来了,呼吸均匀绵长。 他看起来真的累极了。 边禾靠在门框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白天那个高高在上的段总,这时候竟也流露出了近乎脆弱的疲惫感。 她犹豫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掀开被子的另一角,极其小心地躺了下去,尽量不惊扰到他。 昏暗的灯光下,边禾贪恋地看着他熟睡的脸——其实每一处都早刻进她心里。 白日里的所有针锋相对、冷言冷语,在此刻尽数瓦解,一种酸涩又汹涌的感情涌上心头,堵得她喉咙发紧。 边禾不得不承认,哪怕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的伤害和误会,哪怕此刻的关系建立在某种不堪的契约之上…… 她还是在意他。 这个认识让她感到一阵无力和心酸。 边禾缓慢地朝他靠近,然后伸出手,轻轻地、试探地环住了他的腰,将脸小心地贴在了他宽阔的后背上。 她闭上眼睛,将所有无法熄灭的心动融化在这个无声的拥抱里。 自从离职后,边禾不用每天去公司打卡,时间看似自由了,实则被她自己压缩得更加严苛。她不知疲倦地选面料、画草图、修改……精益求精到了偏执的地步。 这些日子段叙川每晚都会过来,每次都很晚了。但边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往往只是在他进门时含糊地打个招呼。 段叙川也从不打扰她,只会默不作声地自行去卧室休息。 其实有好几次边禾都想好好跟他聊聊,问他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看起来真的格外累。但每次等边禾摸黑走进卧室时,他早已熟睡。她就只能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看他安静的睡颜。 一个下午,边禾带着笔记本电脑去了燕市一家颇有名气的咖啡馆。她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一杯美式,便开始完善设计稿。 一个略显耳熟的女声打破了宁静。 “Daddy~这边这边!” 这个声音……是段叙曦!边禾抬头望去,果然看到段叙曦正坐在不远处的临窗观景最佳位置,兴奋地朝着门口挥手。 边禾触电一般低下头,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将脸最大限度地藏在电脑屏幕后面,心脏怦怦直跳。 段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咖啡馆门口。他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目光在触及段叙曦时,整个人立刻柔和下来。 段叙曦冲了上去,夸张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爸爸!你终于来啦!” 段铭抬手,带着几分纵容回抱了一下她:“有点事耽误了。等急了吧?” “不着急不着急~”段叙曦挽着他的胳膊让他坐下,自己则紧紧挨着他坐。 服务生送来单子,段叙曦抢着点单:“爸爸,你还是最喜欢美式吧?给我一杯卡布奇诺,要多加奶泡哦,谢谢!” 点完单,她转过身,眼睛亮亮地看着段铭:“说好了的,下个月要带我出去度假!我可不管什么工作,什么都不如享受生活重要,是不是?” 段铭笑道:“是是是。到时候我一定腾出时间来。”他注意到了段叙曦贴着创可贴的手,“这是怎么了?” 段叙曦立刻把手伸过去:“哎呀,我最近在学做手工钱包呢,被针扎到了。” “手工钱包?那还真是挺难得的,你竟然不喜欢大牌包了。” “不是啦!是做好了要送人的!” “送人?”段铭哈哈一笑,“送给哪家的小子?也领到我跟前来看看。” 段叙曦把手背到身后去,然后—— “当当!”她的手心赫然是一个手工钱包,“爸爸,是送给你的,高不高兴?” 段铭愣了一瞬,随即接过钱包:“曦曦啊,这来得太及时了。明天的晚宴,我刚好能用上。” 边禾躲在电脑后面偷偷看着这一幕。这时的段铭卸下了商业场上的冷硬,完全就是一个被女儿哄得心花怒放的慈父。 她不禁有些羡慕。这样的家人温情,她从未体会过。 而那边段叙曦话锋一转:“爸爸,我说啊,你能不能别再给哥哥安排那些相亲了啊?” 边禾的心猛地一紧。相亲?原来他这些日子是在忙相亲吗? 是段铭的声音:“怎么了?” “就是那些相亲占用了哥哥的好多时间嘛!他又不喜欢!”段叙曦抱怨着,“害得他这些日子都不回家睡觉了!陪那些女人吃了晚饭,他就回公司通宵加班了!” 第35章 野路子 段铭眉头皱起,刚才的温和被锐利的神情取代。他放下咖啡杯:“哼!你怎么知道他不回家,就是在公司加班呢?” 段叙曦被父亲突然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他、他说的呀!不然他还能在哪儿?” 他重重地放下咖啡杯:“这个小子!就是不肯让我省心!这些日子他以为他瞒得很好,我可一清二楚,他根本没在公司过夜!现在他又敢骗着你这个妹妹帮他说话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不仅让躲在电脑后面的边禾心脏一紧,正在卖乖的段叙曦也是一惊。 哥哥他没在公司?! 那他去哪儿了?难道……是在外面陪哪个女人?不然为什么要骗她是在加班?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窜入段叙曦的脑海,让她嫉妒得发狂。但她反应极快,深知不能让父亲怀疑到那方面去。 段叙曦急切地为段叙川开脱:“爸爸,你先别生气。哥哥也许是被相亲挤压了工作时间,压力太大了,就跟朋友去会所喝酒唱歌了呢?燕市有那么几个高档会所都很正规的,爸爸你也是知道的!咱们段家旗下还有几家呢。”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觑着段铭的脸色:“他跟朋友玩得晚了些,太累了就直接在会所的休息套房睡下了吧。这很正常呀。” 段铭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那几家会所,他去没去我能不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厉:“我看他这是不满意我给他安排的名门闺秀,不知道去哪里找了上不得台面的野路子放松!不然何须这样遮遮掩掩!” 野路子……边禾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段叙曦的心也在往下沉,但继续强笑着打圆场:“哥哥毕竟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社交圈子。要是爸爸你管得太严,他会在朋友面前没脸的!我相信哥哥,他肯定没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他做事有分寸。” 她嘴上说着相信,心里却已经被嫉妒和恐慌填满了。 “有分寸?”段铭愈发严厉,“等他真闹出什么不堪的事情,给段家抹黑,那就什么都晚了!我最看不上某些富家公子哥儿那套声色犬马的做派!我们家决不允许出这样一个败类!”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段叙曦见父亲真的动怒了,也不敢一味替段叙川辩解。 “哎呀,爸爸,说好了今天是出来放松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还不知道吗?我回头说说他,让他不管多晚都记得回家,好不好?” 她一边软语劝着,一边将咖啡杯重新递到段铭手里,成功将话题稍稍带离了危险的边缘。 边禾指尖冰凉,久久不能在电脑上敲下一个字。她耳朵里反复回响着段铭的那句“野路子”,像是把她的自尊放在地上来回碾压。 在段家父女离开后,边禾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合上了电脑,匆匆结账离开。回到公寓,那种无所遁形的恐慌感依然萦绕不散。 当晚,门锁再次传来了“咔哒”声。 段叙川推门进来,依旧是一身倦意,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烦躁。他像前几天一样径直走向卧室,看也没看边禾一眼。 “段叙川!” 他这才停下动作,眼神里是疲惫带来的漠然。 “我今天去了咖啡馆。”边禾艰难地开口,“我碰到了段老先生和段小姐。他们、他们已经知道你每晚压根不是在公司通宵加班了!尤其是段老先生,他很生气,猜测你是去了——”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段叙川打断了她的话,波澜不惊,好像早就料到了,“你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他的冷漠和回避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边禾心头那点或许可以被称为“关切”的火苗,转而燃起了一阵委屈和愤怒。 他就这么不在乎吗?不在乎被发现,不在乎她会因此面临的处境? 段叙川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着她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挽起的样子,胸口翻滚着连日来的压抑和烦躁。 毫无预兆地,他上前一步,弯腰,一把将边禾打横抱起! “啊!你干什么!”边禾猝不及防,“放我下来!段叙川!” 段叙川却不管不顾,径直走向卧室,呼吸带着灼人的温度,喷在她的颈窝。 边禾被扔在了床上,她慌忙之下想要坐起来,却被他随之覆下的身躯困住。她情绪激动之下,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刚跟某位小姐吃完晚饭?我告诉你,既然你每晚都要见家里给你安排的女人,就不要在这之后又来我这里发泄!” 她喘了几口气,继续说:“段叙川!既然你这些日子在忙着挑选一位正牌夫人,就别妄想我能给你做‘小三’!” 段叙川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攥住她推拒的手腕,声音又冷又狠:“边禾,你也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牌夫人!那么我的事就轮不到你管,少在我面前耍性子!” 他把她的手禁锢到头顶两侧,俯下身,压低了嗓子:“既然你今天没在工作,那么前些日子的冷落……我现在是不是该讨回来了?” …… 闹到很晚,一切才归于平静。 黑暗中,段叙川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再一次突兀地亮起了光。 他这次伸手拿过了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曦曦,这么晚了,什么事?” 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边禾也能听到电话那边压不住的急切。 段叙川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我刚在忙,没看手机。让你担心了。”他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但对方显然不满意这个答复,声音愈发高了,透过听筒隐隐传出来,连边禾都听得见了:“哥哥!孟小姐说你今晚没去赴约!她一个人在餐厅等了好久!” 段叙川的耐心显然快要告罄:“孟小姐?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她吃晚餐?”他冷笑一声,“别说孟小姐,就是前几天安排的什么刘小姐付小姐,我也通通没见!” 他直接挂断通话,转头看着边禾:“我在来这里之前根本没见过其他女人。满意了?” 第36章 看到她就发慌 边禾没怎么见过他真正发怒的样子,瑟缩了一下:“那你……那你这几天在忙什么?你看起来确实很累……” 他平躺着,手臂随意地搭在额头上:“工作。晚饭也是让助理直接准备的盒饭。乙绎确实是一个烂摊子,我作为新任总裁,要做的太多了。” 另外一边,段叙曦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漂亮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哥哥竟然挂她电话?还用那种语气跟她说话? 不过也好,看来哥哥确实很反感相亲。她就知道哥哥根本不屑于搭理那些女人。 “怎么样?他怎么说?”段铭沉声问,脸色很不好看。 段叙曦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情绪,正想着怎么替段叙川过了爸爸这一关,“叮咚”一声,她低头看着刚发来的消息,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忙着呢,爸爸,别多想啦。”段叙曦索性把自己的手机举到段铭眼前,“哥哥发来的消息,说他愿意让您看看乙绎现在跟刚被他接手时有了多大的改变。他确实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 段铭还是不语,段叙曦一副贴心的模样继续劝道:“哥哥也是第一次全权接管一家公司,千头万绪的。你这个时候硬给他安排相亲,不是添乱嘛!” 段铭听着女儿的话,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他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曦曦啊……” 段铭的声音有些疲惫:“我突然张罗着要他相看这些名门小姐,说到底,是心里不踏实。” “不踏实?”段叙曦不解其意,“出什么事了?” “之前在集团大厅里,我见过边禾那女孩一面。那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本人。” 听到这个名字,段叙曦的心一紧,表面却维持着正常:“是那个边家的养女,跟哥哥谈了一段时间。她怎么了?” “当时,她被颜莎莎欺负得不轻,浑身都湿透了。”段铭缓缓地说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个女孩,心里就发慌。” “看到她就发慌?”段叙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爸爸!你可是燕市首富!咱们这样的家业,什么风浪没见过?还会怕她?难道——”她拖长了声调,“爸爸是怕哥哥对她旧情复燃?” 段铭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不是怕。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看见她,就莫名地……心烦意乱。我找不到原因,只能猜测这是不是一种直觉,这个女孩会跟阿川重新有什么联系。所以我才想着早点定下阿川的婚事。”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是陌生的,让他非常不喜,却又无法忽视。 段叙曦仔细看着父亲脸上那罕见的、带着些许落寞和迷茫的神情,只当他是因为儿子长大了就不再听他管教了而神伤。 她柔声说:“爸爸,你放心好了,我不像哥哥那么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而且,我会继续找下去的!我们会找到芽芽,到时候,我们姐妹俩一起孝顺爸爸!” “芽芽……”这是段铭丢失的亲生女儿的小名,是他和亡妻唯一的孩子。他低声喃喃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一时间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 “爸爸……”段叙曦的呼喊让他回神。 他抬起手,拍了拍段叙曦的手背:“好,好。不管我有没有这个福气和芽芽重逢,有曦曦做我的女儿,我也很幸福了。” …… 而边禾经过了无数个日夜的煎熬,反复推翻、再构思,脑海中的设计终于逐渐清晰成型。在实用性和艺术感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实在费了她许多心血。 跟段叙川打过招呼之后,边禾就一头扎进了乙绎的打版车间——作为被乙绎总裁投资的个人设计师,这点便利还是有的。 但是最终,穿在人台模特上的成衣却远远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效果。应有的飘逸感太生硬,腰部的设计也显得累赘。 她一个人在车间待了很久,记下所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之后,就把那件不尽人意的衣服取下来塞进了随身带的大帆布包里。 她想离比赛还有一段时间,她做得到。 边禾刚走下公司门口的台阶,一个身影便拦住了她。 那人的脸上架着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巨大墨镜,嘴角噙着让她不舒服的笑容,正正对着她。 她几乎立马就认了出来——边棠! 边棠显然不是偶遇,是专门等在这里的。 边禾不想再跟她有任何交集,抿紧唇,试图绕过去。 但很不幸,边棠就是特意来堵她的。 “这么急着走啊?”她脚步一移,再次精准地拦到边禾前面,“怕我啊?” 边禾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她:“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边棠嗤笑一声,用指尖推了推墨镜:“光天化日的,我又不会吃了你。找个地方坐坐?就那边的饮品店怎么样?清净,人少。” 她指了指街角那一家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客人的小众饮品店。 边禾实在不想跟她纠缠,但边棠这副架势明显是有备而来。她倒是要看看,边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好。”边禾面无表情地答应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那家装修简约的店铺。她们选了最隐蔽的角落坐下,边棠随意选了杯饮品,就将服务员打发了。 随后她摘下墨镜,直勾勾地盯着边禾,直接切入了主题:“听说你也要参加东方锦衣设计大赛?” 看到边禾骤变的脸色,边棠得意地笑了笑:“呵,别那么紧张,放松点!”她拿吸管搅动着送上来的那杯颜色鲜艳的饮料,“我没想着要阻碍你的参赛,毕竟——” 她上下扫了边禾一眼,才继续说下去:“以你的水平,去了也是陪跑,根本掀不起什么水花。我何必多此一举?” 这话本该像针一样刺人,却让边禾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只要不是想破坏她的参赛机会就好。 边棠接下来的话让她彻底愣住:“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谈谈赛后的事情。” 她向前倾身,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蛊惑、又冰冷无比的笑容:“赛后,我要你——跟我合作。” 第37章 你还记不记得那两年 “合作?”边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冷笑道,“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可合作的?” 边棠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她从容地用吸管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发出脆响:“我想要长期留在苏妍身边,在她的工作室里得到一个岗位,而不是仅仅满足于靠张焰投资换来的、大赛期间短暂的挂名。” 她定定地看着边禾:“张焰的钱足够多,但苏妍那种人眼光高得很,也只能接受我当个短期助理镀镀金。” 边禾蹙眉,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边棠的脸上露出笑容:“所以呀,我需要你,需要你平时为我提供一些设计作品。我会把这些当做设计练习拿去给苏妍看,向她证明我的潜力。只要她认可,我就能顺理成章地留在她的工作室。” 原来是想让她帮忙作假!用她的才华,去铺就边棠的路! 边禾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往头顶冲。她强压下情绪:“边棠,你现在跟张焰在一起,应该不缺钱花吧?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谋求一份工作?” 边棠的笑容淡了下去。 “为什么?”她的嗓音变得有些尖锐,“难道你以为,就准你一个人有设计师的梦吗?我也是读过设计专业的!” 她深吸一口气:“至于你说的张焰,他是待我还不错。但男人都靠不住,我当然要为以后多考虑考虑。” 边禾不想和她争论梦想的真伪,她直接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可能。边棠,我已经和边家没有半分钱关系了,我脱离了那个地方,不会再任由你差遣了。” 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边棠却不着急,反而像是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她的语调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那么简单就同意。但我今天花功夫来找你,就是认定了你最终一定会答应我。” “什么?”边禾心中警铃大作,一股不详的预感蔓延开来。 边棠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缓缓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两年?” 边禾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和段叙川分手之后,你‘消失’的那两年。”边棠放慢了语速,欣赏着边禾瞬间急促起来的呼吸。 那两年! 那是边禾最不愿意触碰的回忆。仅仅是听边棠提起,她就感到一阵眩晕和反胃,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她直视边棠,但眼睛里的慌乱却无法掩盖了。 边棠对她的反应满意极了,她回味了半晌,才轻轻笑出声:“说实话,我对那段日子还挺怀念的。你不在我眼前晃悠了,整个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真是清净。” 她像一条阴森森的毒蛇:“而且啊,我无聊的时候,还可以看看监控里你的模样。” “监控?”边禾的声音干涩得可怕,“那里……你可以看到那里的监控?” 那个地方,那个她以为与世隔绝、只能独自承受绝望的深渊,竟然一直暴露在边棠的视线之下、成为她平日的消遣?!这个消息比当初她遭受的一切更加毛骨悚然! 她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边棠依旧轻描淡写:“我当然能看见了。而且,我这么谨慎的人,当然要以防哪日你不听话,所以就把那些监控制成了视频,完整地留下来了。” 完整地……留下来了…… 边禾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看着她瞬间褪去血色的脸,边棠很是满意。她拿起手机,施舍一般举到边禾面前:“喏,给你回忆一下。” 边禾的视线被迫聚焦到那方小小的屏幕上。 画面晃动,角度刁钻。那是她噩梦里回闪过无数次的环境。 仅仅是一小段,不超过十秒,她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因为这段实打实的视频被彻底击碎。 边禾整个人剧烈地一颤,猛地向后缩去,撞得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捂住嘴巴,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边棠适时地收回了手机,欣赏着边禾反应,微扬起下巴道:“我现在随时可以把这些视频发布出去。就算你要像上次一样找段叙川帮忙……那他也会首先看到这些视频的。” 她晃了晃手机:“好好为我办事,懂了吗?” 边禾抖得像是寒风中最轻飘飘的一片落叶。她再也无法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多待一秒了! 边禾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她突兀的动作发出声响,引得远处唯一的服务生好奇地看过来。 她只想逃离,马上! “答不答应?”边棠不紧不慢地追问。 边禾的指甲几乎要被折出血来。她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答应。”然后就跌跌撞撞跑出了饮品店,像是有什么恶鬼在身后追赶。 她狂奔着,一直到了无人的小巷,她支撑不住,扑到墙角的一个垃圾桶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她今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只有酸水。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伴随着视频里那个绝望的自己,再次铺天盖地袭来,简直要将她压垮。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公寓的。边禾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蜷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天色渐暗,她却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任由整间屋子被黑暗吞噬。 边禾发现自己竟然可悲地、疯狂地期待起那个人的到来。 期待段叙川能像之前许多个夜晚一样,用钥匙打开这扇门。哪怕他冷漠,哪怕他们之间只有不堪的契约。 至少,他的存在本身,能让她在这片要溺死她的回忆漩涡中,暂时地抓住一点真实感。 如果他今晚能来…… 被边禾扔到角落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懒得动。一直等它震动第二次,她才慢吞吞地起身。 是短信。两条信息并排着,一条来自段叙川,一条来自陆逸。 屏幕的冷光照亮了她带着泪痕的脸。 她几乎没有犹豫,点开了段叙川发来的消息。 内容很短:“今晚不过去了。别等。” 第38章 可以来陪我吗 最后一根弦崩断。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今晚?在她最需要一点支撑,哪怕只是虚假的、带着交易的支撑,他也吝啬地收回了。 边禾呆呆地看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连指尖都抬不起来。窗外是令人窒息的寂静,乌云压得很低。 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天幕,瞬间将天地照得亮如白昼,也映亮了边禾同样惨白的脸。 一切归于黑暗后,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而至了。轰隆——!那声音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啊——!” 边禾吓得整个人猛地一缩,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死死蜷缩在了沙发角落里,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雷声…… 她明明,明明已经很久都不怕打雷了。 被她强压在心底的恐惧,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在她心里横冲直撞,咆哮着几乎要把她的理智吞噬。 也许是因为边棠手机里那段令人作呕的视频,也许是想到未来要被边棠当作无休止榨取的血包,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恐惧感,与小时候在雷雨天被关在门外的记忆和那两年暗无天日的绝望,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然后伴随着雷声,爆炸开来。 她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呜呜……”破碎的哭声从她喉咙里溢出。那个从不服气命运的边禾在雷声中消失了。她好像又被拖回了那个漆黑狭窄的小屋,变回了视频里那个心气全无、只能任人搓圆捏扁的默默流泪的女孩。 雷声一阵大过一阵,雨点开始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她不要一个人……不要! 在又一道惊雷炸响的瞬间,边禾颤抖着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抓到了掉进沙发缝隙里的手机。 屏幕因为她的触碰而亮起,刺得她眼睛生疼。 边禾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眼前终于变得清晰了些。那条迟迟没被点开的未读短信,也终于被点开。 是陆逸发来的。 “边禾,两周后有个东方锦衣大赛,你关注了吗?就在燕市举行,我会去。你感兴趣吗?” 后面附着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让边禾没来由地觉得温馨。 她当然清楚陆逸对她的心思。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公事公办地回复他,像对待普通朋友那样。 可是…… 又一道闪电划过,边禾浑身一抖,手机差点再次脱手。 巨大的恐惧感和孤独感要将她溺死了,她急需一根救命稻草!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悬停在了陆逸的名字上。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陆逸是此刻她混乱世界里唯一可能回应她的存在。 “嘟——嘟——” 陆逸的声音很快就响起了:“边禾?真没想到你会打给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边禾带着浓重鼻音的话语打断了。她根本顾不上寒暄,只是语无伦次地絮叨着。 “你记得吗?图书馆后面的亭子……我们在里面躲过雨……自助咖啡机……” 她拼命回忆着那段短暂逃离边家的大学时光。好像只要她把自己浸在那段回忆里,就能驱散此时萦绕不散的冰冷。 可是段叙川在她脑子里不停打转,搅得她烦躁不堪。又是他!又是这个男人!可她不得不承认,段叙川是她大学时期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她念叨着图书馆,念叨着门口的小吃街,哪哪都有段叙川的影子。 陆逸在那头安静地听着。他一开始是惊讶,可很快就察觉到了边禾的不对劲。 他试探着打断她:“你、你还好吧?你现在在哪里?” 几近崩溃的边禾却没有听到他的话。她的哭腔愈发明显,直到某一刻,一句话毫无预兆地从她颤抖的唇间滑出,带着再也不愿掩饰的委屈:“我好想他……” “谁?” 边禾被陆逸猛然提高的声音唤回了几分理智。 她抽噎几下,念出了一个女孩的名字:“缦缦。叶缦缦。” 陆逸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叶缦缦,那是边禾大学时形影不离的朋友。 他没有再追问边禾此刻的状况,只是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话头:“缦缦啊,她毕业后就回老家工作了。我前几天还刷到了她的照片,还是以前那样。” 陆逸挑选着一些还算积极的消息慢慢说着,试图安抚电话这头情绪失控的人。 “缦缦也很想你。大家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失去了联系,她曾经跟我说过这事……” 边禾依旧在哭,不过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等到陆逸说完,电话两端都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理智一点点回笼,边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难堪涌了上来。不过更多的是感激。 “谢谢你,陆逸。谢谢。” 她挂断了电话。 雷雨还没停下。她心里那片冰凉的空洞仍然漏着风,让她全身都凉津津的。 她需要一点东西,什么都好,只要能驱散这蚀骨的寒意。 边禾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进厨房,从那里摸出了几罐啤酒和一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度数不低的洋酒。 她仰头就灌。冰凉刺激的液体冲刷过喉咙,灼烧着她的胃,也麻痹着她的大脑。漆黑的屋子、边棠的嘴脸、设计教室…… 似乎都变得模糊了。 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醉意朦胧中,胆子仿佛也大了起来。一种混合着委屈、不甘,以及强烈想要触碰那个人的冲动,在边禾混沌的脑海里疯狂生长着。 她摸出手机,凭借肌肉记忆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什么事?”那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背景有些嘈杂。他的语气是意料之中的冷漠。 边禾听到自己用一种刻意拔高、带着陌生的娇嗔意味,却因紧张而显得格外别扭的声音说:“段少~在忙吗?等忙完工作,可以来陪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然后,段叙川冰冷中带着明显厌烦的声音砸了过来:“你发什么疯?” 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电话里便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只剩下她像傻瓜一样举着手机。 第39章 真是疯了 边禾虽然醉了,可刚刚听得清楚。 电话那边的背景音,是浸透了酒精的亢奋歌声,还有女人的娇笑声。 他不是因为工作才不来的。原来是这样。 边禾突然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直到眼泪涌了出来,混合着未干的泪痕,狼狈不堪。 他今晚是在消遣。而她边禾,也不过是他消遣的一小部分而已。今晚腻了,就去别处。就这么简单。 恼人的忙音还在响着。 酒精在血管里沸腾,被威胁的恐惧、被拒绝的委屈、难捱的孤独和冷意,这些将边禾最后一丝理智焚烧殆尽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 见他。 现在就要见到他!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边禾混沌的脑子里叫嚣。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在这个令人绝望的雷雨夜,立刻见到那个让她想要避开又无比渴望的男人。 真是疯了! 边禾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但是那又怎样?她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她顾不上拿伞,凭着一腔冲动,也许是酒精上头,就这样一把拉开公寓的门,冲进了瓢泼的大雨中。 轰隆! 惊雷在她头顶炸开。她控制不住地心头一颤,心脏跳得太快,让她阵阵反胃,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全身都被淋湿了,可她不管不顾,完全凭着执念的驱动在街道上狂奔。雨水冰冷刺骨,她又穿得单薄,可她此时奇异地不觉得冷了。 那颗心脏被情绪和酒精烧得滚烫。 边禾知道段叙川会出现在哪里。 蓝湾会所,708包厢。 那是段家旗下最高端的私人会所,段叙川和圈子里的朋友常去。而那个包厢也常年为段家人留着。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那幢在黑夜里仍然耀眼夺目的建筑前,奢华如水晶宫。 “小姐!”身穿笔挺制服的保安拦住了她,那完全就是看喝多了闹事的人的眼神。 边禾赶紧说道:“我要去708包厢。” 保安皱了皱眉,显然不信她这副样子会跟里面的贵客扯上关系。但当边禾报出名字的时候,他还是倒吸一口气,露出“麻烦来了”的神情,拿起对讲机联系了内部的服务生。 过了一会儿,保安手里的对讲机就接通了某个包厢:“您好,打扰了。门口有一位边小姐,闹着要进去。” 对讲机那头传来的并不是段叙川的声音。而是一个带着醉意、吊儿郎当的男声:“边小姐?谁啊?” “边禾。”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随即,就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声,好几个男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格外刺耳。 “边禾?哦,是她啊。让她上来,快点!哈哈,这下可有意思了!” 保安对着边禾,做出了“请”的手势。 冰冷的雨水被隔绝在身后,会所内部温暖干燥的空气包裹住了她。这骤然的暖意,唤醒了她一部分被酒精和冲动麻痹的神经。 等等?!她真的就要这样去见段叙川吗?见到他之后该说什么呢? 甚至他的朋友们也在。 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一种迟来的羞耻感漫上她的心头。 也许她不该来。 可是回头已经晚了。边禾咬咬牙,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向708包厢。一路上华丽的壁灯和装饰画都成了嘲讽,凸显出她的寒酸和不堪。 终于,她磨蹭到了708包厢门前。边禾正要鼓起最后残存的一点点勇气敲门,门却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了! 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出现在门口,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正是刚刚对讲机那头的那位。 边禾认得他,周晓南,是段叙川那个圈子里玩得比较开的一个,恋爱时段叙川领着她打过照面。 而周晓南在看清了边禾的脸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乐子似的。他嘻嘻一笑,不由分说,一把将还有些发懵的边禾拽进了包厢。 “来来来,大伙儿瞧瞧,是谁来了?”周晓南对着包厢内喧闹的男男女女高声宣布,“贵客啊!” 包厢内灯光迷离,空气中混合着酒精、香水和烟草的气息。七八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把目光齐刷刷投向了被周晓南强行拉进来的、宛如落汤鸡般的边禾。 大多数人都了然地笑了,只有一个漂亮的女人皱了皱眉:“什么贵客?晓南,这谁啊?” 她旁边的男人嗤笑一声,凑到女人耳边:“边禾,你不认识?以前跟段总谈过的。” “哦!原来就是你啊!”女人捂嘴笑了一阵,“还以为是什么人物,结果就这副样子啊!” 边禾对这恶意的笑声置若罔闻。只站在包厢里,一双眼睛急切地搜寻着。 没有! 那几个男男女女里,根本没有段叙川的影子! 他不在这里! 边禾的酒瞬间就被吓醒了大半。 她赶紧转了个身,低着头就要往外走:“对不起!我找错了,我这就走!” “找错了?”周晓南哪里肯就这样轻轻放过,他手上用力,攥得她手腕生疼,“不是找错了吧,边大小姐?这蓝湾708,明显你就是冲着段哥来的嘛。” 周晓南靠近她,戏弄地笑着:“可惜啊,段哥不在。我们这些做朋友的……”他看了看包厢里其他人,“更要替他好好招待你才行啊!” 封闭的空间里,顿时响起一片口哨和附和声。 看着边禾为难的神情,刚才那个女人也勾起红唇,语气是刻意装出来的熟络:“难道害怕我们吃了你不成?都是段哥的朋友嘛,还能害你?” 边禾抬起眼,看见周晓南那张写满戏谑的脸,看见周围一张张等着看好戏的面孔。 一股冷意猛地冲上头顶,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突然明白了。 从前这些人对她客客气气,只是因为她是“段叙川的女朋友”。一旦她只剩自己,他们压根不会拿正眼瞧她。 她现在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戏弄、彻头彻尾的笑话。 周晓南突然一把捏住了她的两颊,迫使她抬起那张湿漉漉的脸,像展示商品一般转向众人:“这就是当初把咱们段哥迷得五迷三道的大美人儿呢!” 他又仔细看了看她,轻佻道:“啧,不过我说,你审美不行啊,减什么肥,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摸着都硌手吧?这身板跟当年可比不了。不过倒有兄弟就好这口瘦骨嶙峋的调调,我帮你介绍介绍?” 第40章 有什么勾住段哥的本事 被周晓南捏着脸,边禾觉得自己几乎要吐出来了。 她很想狠狠地啐他一口,叫他把那些无耻的话都收回去。但她知道,这里是他们这种人的地盘。 边禾只能乖乖受下。她扯动嘴角,试图用玩笑般的口气化解这样的局面:“周哥真是说笑了。我现在……就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她偏过头想要挣开周晓南的钳制。这幅样子落在周晓南眼里,更添了几分欲拒还迎的趣味。 他松开了手,但不怀好意的眼睛仍然在边禾身上打转。 “一个人过?”周晓南故作沉思状,故意引人遐想,“我就是一直挺好奇,当年你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把段哥勾得那么死心塌地?” 这话一出,包厢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那个先前帮腔的女人立刻接话,她打量着边禾单薄的身体,娇笑着提议:“晓南这么一说啊,我也好奇了。边小姐这么瘦,身材比例又好,以前肯定学过跳舞。不如就给大家跳一段,也让我们见识见识嘛!” 边禾心一沉,立刻摇头否认:“扫大家的兴了。我没学过跳舞。” “没学过?”那女人撇了撇嘴,“装什么?” 好像为了凸显边禾的扭捏,她自己站起身来,伴随着音乐,大大方方地扭动腰肢,跳了一段火辣的舞蹈,最后直接把一直穿着的薄衫扔了出去,引得几个男人连连叫好。 她这一跳,更是把边禾推到了风口浪尖。 “边禾,别扫兴啊!” “也让我们见识见识段哥看上的女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催促声中,边禾孤立无援地站在包厢中央,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下意识往后缩,一副唯唯诺诺的无趣模样。 一个靠在沙发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人见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劲。扭扭捏捏的,真不知道段哥看上她哪里了?脸蛋也就那样,胆子还小得跟老鼠一样。” 周晓南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他挑挑眉,语气带着一种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示,“有人啊,看着老实,安安静静的,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私下里关起门来的本事,可大得很。不然,你以为凭什么?” 那个男人顿时来了兴趣,挤眉弄眼地追问:“哦?听你这意思,你很懂了?” 周晓南点了根烟:“那当然,雪儿不就是这样的?” 雪儿……乔雪儿? 这个名字在边禾近乎麻木的心里激起了一圈涟漪。 她见过这个女孩,也是周晓南以前正经带出来介绍给大家认识的女友。印象里是个内向害羞,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调侃就脸红的姑娘。 包厢里的其他人当然也知道乔雪儿。 有人顺着话头就问:“对了,这次你回国咱们聚会,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周晓南笑了,拿起酒杯灌了一口:“带她?过几天我就准备跟她提分手了。女人真是麻烦,她竟然要我回国后就娶她!真是异想天开。” 旁边人插嘴:“是啊,就她家那样,你们家哪能同意?” “屁!跟我家有什么关系?实话告诉你们,我家压根都不知道有乔雪儿这么个人!从头到尾,是我自己没看上过她!玩玩就算了,领进家?不可能!” 有人不信:“这话不老实。没看上人家,你还能委屈自己跟她谈这么多年?” 他嘿嘿一笑:“谈着怎么了?又不耽误我找别人。而且你们不懂,她这种看着老实的,私底下……啧,放得开,随便我怎么摆弄,比那些地方出来的女人还有意思……” 周晓南又说了些什么,边禾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嘴里那些不堪入耳的词汇夹杂着乔雪儿的名字,还有周围男人们心领神会的低笑,让边禾气得几乎发抖。 周晓南分享完了他的“战绩”,意犹未尽。他再次看向边禾,轻佻地笑道:“要我说啊,保不齐边禾也是这样的。她跟段哥在一起那会儿,脸上还有点肉,比现在这鬼样子漂亮多了,身材也带劲。” “怎么样,边禾?你也来给大家分享分享你们以前是怎么……” 边禾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也不知道胸腔里那团快要炸开的怒火,是为了那个跟自己没说过几句话的乔雪儿,还是为了此刻被肆意羞辱的自己。 她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上去,狠狠地揪住了周晓南的衣领! 然后,用尽了全身力气——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了周晓南那张脸上,声音响得让周围的人听了都肉痛。 周晓南偏着头,脸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红印。他完全愣住了,压根没想到边禾敢动手。紧接着,一股暴怒就狂涌上来。 他周晓南,在燕市向来是横着走的金贵少爷!只有他给人脸色看,什么时候被人,尤其还是被一个他根本瞧不上的女人当众扇了耳光? 他恶狠狠地骂了一个脏字,看向边禾的目光凶狠地像是要杀人:“你敢打我?!” “砰”的一声闷响,边禾被重重甩在了地上,手肘处传来钻心的疼,眼前一阵阵发晕。 周晓南居高临下地指着她,对着包厢里被惊住的一众人吼道:“正好!我今天也是顺便替段哥出口气,好好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 旁边一个还算清醒点的男人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连忙上前想拉住他:“算了算了,跟这种女人动手,脏了你的手……” “滚开!”周晓南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那人,眼睛猩红,“老子非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边禾感觉到头皮一阵剧痛,“嘶”了一声。睁开眼睛,是周晓南死死攥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他的另一只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随时准备好了要朝着她的脸砸下去。 “晓、晓南!”那个女人突然叫起来,手里拿着手机,不断朝他使着眼色,一副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他动作一顿,烦躁地咒骂了一声,还是走了过去:“干什么?” 他拿过手机看了半天,脸上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极度扭曲的神情取代。 “啊——!” 所有人,包括地上的边禾,全都被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再看,那手机已经被他摔了个粉碎! 周晓南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乔雪儿!果然是骨子里就贱的货色!玩过她算我倒霉!” 他喘了几口粗气,可怖的眼神移向边禾:“你知道今晚跟那个贱女人混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他狠狠踹了她一脚:“是段叙川!她倒真会挑人,人前装得一副清纯样,果然人后早就烂了!” 第41章 我怕 “怪不得……怪不得段叙川今晚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走了!乔雪儿,好啊,真是好得很!” 周晓南慢慢地蹲下来,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混合着酒气和烟味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让她下意识后缩。 她刚刚动手时的那点勇气已经用尽了。边禾现在怕,怕极了眼前这个失去理智的男人! “不要——” 拳头即将落下来的瞬间,边禾只能抬起胳膊尽力护住自己。 砰—— 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推开。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让所有人望过去。 段叙川立在那里,周身裹挟着从外面带来的寒气。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地上、头发凌乱的边禾。 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怒骤然浮现。“你……”段叙川下意识朝她迈了半步。 然而,也仅仅是半步了。 那丝外露的情绪很快被他压下:“边禾,你怎么在这儿?” “段叙川!”周晓南像是找到了发泄口,猛地转向他,“你还知道回来?啊?老子还想问问你,大晚上跑到乔雪儿那里是干什么去了!我女人身上……香吗?!” 段叙川眉头狠狠一皱。他没有立刻回答,但那瞬间冷下去的气场,让谁也没敢再开口说话。 “你明明知道,乔雪儿对你有多死心塌地。”段叙川缓缓地说。 他没有再看周晓南,目光落回到边禾颤抖的身体上:“她是怎么回事?” 边禾喘了几口气,自己撑着墙壁站了起来,低低道:“我没事。是我自己来的。” 那股酒气还是钻进了他的鼻腔。段叙川眸色一暗,抬眼看向包厢里神色各异的人:“你们灌她酒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个女人赶紧摆手,“段哥,她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自己淋了半天雨,还醉醺醺的。我们哪儿敢欺负她呀?倒是她……” 她看了周晓南一眼,咽了咽唾沫:“上来就疯了似的给了晓南一耳光!我们都吓坏了。” 段叙川转向边禾。 边禾在他极具压迫感的眼神里,艰难地点了点头。 段叙川极淡地看了一眼周晓南还泛着红的侧脸,压根没打算继续提这件事。 他抓住了边禾的手腕:“跟我走。” “等等!就这么完了?”周晓南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人。他可以不要乔雪儿,但不能不要面子! “段叙川,你给我说清楚,今晚你和乔雪儿怎么回事!” 段叙川回头,凝视了他半晌,直到周晓南都开始心里发毛,他才说:“今晚我为什么去找她,你心知肚明。一定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说完也不给他任何继续纠缠的机会,带着边禾就走了,留下周晓南僵在原地。他脸上的愤怒变得有些尴尬,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外面的风一吹,边禾又打了个冷颤。 段叙川一言不发,冷着脸把她塞进了停在会所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里。 司机在前座目不斜视,后座上的两人似乎处在一个独立的空间。 段叙川脱下外套随手仍在一旁。他瞥了边禾一眼,她的衣服因为湿透了而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身体轮廓。 她确实是瘦了很多。段叙川这样默默想道。 “怎么想到要跑出来?”他问,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更加低沉,少了些许刚刚对峙的锋利。他还记得她打来的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完全不属于她风格的娇嗔,一转眼的工夫,她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段叙川捏捏眉心,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边禾沉默着将脸转向车窗,盯着雨水在玻璃上滑出的一道道蜿蜒痕迹。是那些不堪的记忆带来的恐惧,还是在那一刻突然疯狂想见到他? 无论哪个答案,边禾都说不出口。 轰隆! 又是雷声炸开。 几乎是本能地,边禾一头扎进了旁边人的怀里,双手紧紧攥住了他胸前的衬衫,整个身体再次不受控地瑟瑟发抖。 她把脸埋进了他带着湿气却依然温暖无比的胸膛。 段叙川愣住了。 怀中温软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她在害怕。段叙川垂眸,就看见她被打湿的头发,还有露出的一截纤细脖颈。 几秒后,边禾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猛地弹开,带着几分尴尬:“对、对不起啊。” 一只有力的手却比她更快地揽住了她的后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更紧地按回了他的怀里。 “别动。” 边禾一时僵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僵硬的身子才渐渐放松下来,闷闷的声音残存着哭腔:“我怕……” 段叙川的手臂收紧了几分:“怕这样的雷雨天?”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给我打电话,也是为了这事儿?” “嗯。”怀里的脑袋轻轻动了一下。 段叙川眉头微微蹙起。他记得大学的某个雨天,他们一起被困在图书馆,那时的她也会因为雷声缩缩脖子,可绝没有今晚这样恐惧到失态。 “我记得……你以前没有那么怕的。” 怀里的人儿没再回答。 段叙川清晰地感受着她的颤栗,心底的疑虑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车子终于抵达公寓楼下,边禾也惊觉原来自己跑了那么远的路。 段叙川半搂半抱地将依旧有些腿软的边禾带进了屋子。 “先去泡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他吩咐。 边禾依言进了浴室,等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恢复了些力气。 她意外地闻到一股甜丝丝的气味,循着味道走向厨房,虽然也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的景象还是让她有些愣怔。 段叙川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着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站在一口小锅前,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搅动里面冒着热气的液体。 竟透出一种家常的温柔。 “你……你在干什么?” 段叙川闻声看过去,就见边禾一身暖色睡衣站在厨房门口处。毛绒绒的睡衣显得她更加瘦小了。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才移开:“姜丝可乐。先去躺着吧,一会儿给你拿过去。” 边禾却没有离开,只是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关火,将锅里的液体仔细地倒进一个碗里。动作异常认真。 “喝吧。” 第42章 是段先生叫我住进来的 边禾端起那只碗,辛辣的姜味混合着可乐的甜,氤氲的热气熏得她眼眶发潮。 她小口地喝着,热腾腾的姜丝可乐喝下,只觉得全身各处都在渐渐回温。 边禾很快喝完了半碗。她看向坐在餐桌对面的段叙川,小声说:“咱们学校食堂,以前一到冬天就卖这个,四块钱一杯。” 段叙川似乎也少了几分平时的凌厉。他微微回忆一下,颔首道:“对。我记得。” 公寓里一时只剩下边禾喝东西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已经转小的雨声。 空气中弥漫着甜味,还有一种微妙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流转。 边禾捧着已经见底的碗,她常年冰凉的指尖现在被暖了个彻底,却还是迟迟不愿意离开残留着热量的碗壁。 她偷偷看了一眼段叙川,却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他的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分明,却足以让她心跳失控的情绪。 也许是她还没醒酒,边禾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段叙川,你一定要成为很优秀的集团继承人。” 段叙川哑然失笑:“这倒像是我父亲会说的话。”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不过我不着急。老爷子身体还硬朗,用不着我接手……” 他突然不说话了。因为边禾走到了他面前,挨得很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唔!” 边禾俯下身,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等二人分开的时候,段叙川喉结滚动几下,低着嗓子说:“其实今晚我接到你的电话后,不放心,就离开会所了,打算来你公寓的。可是半路又出了别的事,这才没及时……” “我困了。”边禾似乎根本就没在听,迷迷糊糊的,好像倒头就能睡着了。 段叙川无奈地笑一声:“好。” …… 在那之后,二人似乎陷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 那些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尖锐得能把人割得鲜血淋漓的往事——两年前的断崖式分手、长达两年的失踪、不堪的契约,以及所有的不甘与怨恨,都被封存了起来,无人再去触碰。 就像是一道被遮盖住的伤口,都知道它还在,却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段叙川依旧很忙,但每晚来边禾这里吃晚饭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而边禾在设计之余,开始研究菜谱,笨拙地尝试着各种风味。有时候段叙川过来得早,就跟她一起下厨。 餐桌上不再只有沉默。他们会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关于工作,关于天气,或者仅仅谈论谁的厨艺更胜一筹。 段叙川的语气不再总是带着刺人的冰冷,边禾的回应也少了那份刻意维持的倔强。 饭后,他们甚至会窝在客厅那张沙发上,随便挑一部电影来看。 屏幕的光影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边禾会不自觉地将头靠在他肩上,而他也自然地伸出手揽着她。 简直就像两个人恋爱的时候。 然后,一切顺理成章,从沙发到卧室,黑暗中彼此的呼吸交织,不再带着发泄或征服的意味,反而像是一对再正常不过的爱侣的缠绵。 边禾想过这样也许不对,可她还是无可救药地沉溺了进去。这样一种真的和他拥有了一个家的错觉,让她心甘情愿饮鸩止渴。 这种隐秘的快乐,在东方锦衣大赛即将来临,而她也完善好了参赛作品时,达到了顶峰。 一股久违的希望感充盈在心间。边禾决定今晚做一顿大餐,现在就要下楼买菜。 电梯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一个女人了。 边禾走了进去,发现她也是要去一楼的。边禾下意识多看了那个女人几眼,她虽然戴着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但只从那双眼睛来看,就足以让人断定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女。 那女人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视线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边禾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会认错的。 乔雪儿!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乔雪儿的眼睛里也闪过讶异,不过她很快就转过脸不再看她。 楼层数字一下下变化着。 就在边禾以为这尴尬的沉默会持续到电梯到一楼时,乔雪儿开口了:“好巧。你住在这里?” “嗯。”边禾顿了一下,还是决定掩去段叙川的存在,“边家那两个入狱后,我租了这里的房子。” 乔雪儿点点头:“我暂时也住在这儿。不过,是段先生叫我住进来的。” “什么?段叙川?”边禾几乎是失态地叫了一声。 乔雪儿被她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怔,像是不清楚她怎么会突然激动:“你们……你们分手挺久的了,不是吗?” 边禾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垂下眼睫:“啊……啊!是啊。只是、只是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他,有点惊讶。” 乔雪儿了然地“哦”了一声,然后闲聊一般问道:“那你住在这里,有没有碰见过他?” 边禾条件反射一样矢口否认:“没有。” “那真是遗憾。”乔雪儿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们应该见个面的。他昨晚还刚来过呢。” 昨晚?!可是段叙川根本没和她提! 他到底在瞒什么? 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意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她的心。 “他、他去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送点生活用品。段先生……真的是个好人。”乔雪儿的最后一句感慨,带着发自心底的感激,让她平静的语气也起了点涟漪。 在乔雪儿眼里,段叙川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边禾想嘲讽地笑笑,可脸部肌肉僵硬得厉害,“昨晚刚来过”“送些生活用品”,像魔咒一样啃噬着她的理智。 边禾不自觉地又看向乔雪儿的侧脸。 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蓝湾会所。当时乔雪儿安静地坐在周晓南身边,像一枝开得极艳的玫瑰。 她那时被狠狠惊艳了一下,周晓南也颇为得意,有这样一位女伴在身边,无疑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边禾隐约听过有不少公司都想签她去做平面模特,可周晓南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对着镜头展示美丽。于是乔雪儿把那些机会都拒绝了,安心待在这个根本靠不住的男人身边。 第43章 我们是一样的人 为了周晓南,乔雪儿经常会做一些脑子不清醒的事。可她也不是真的傻,她只是会羞涩地笑着说“我真的喜欢他”,而从没说过“他是好人”这种话。 就算是乔雪儿也知道他的顽劣。 叮。 一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乔雪儿主动邀请道:“姐,我要去旁边超市买点东西,一起吗?” 反正她也是要去的,就说:“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超市各种货架上挑选着东西,边禾心乱如麻,总是忍不住瞥着乔雪儿。 她看到乔雪儿在奶制品区驻足,拿起几盒包装可爱的儿童酸奶放进了购物篮。 两个人提着购物袋回去的时候,边禾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和……周晓南,怎么样了?” 乔雪儿脚步未停,还算洒脱道:“分了。” 果然。边禾心想,那晚之后,分手是必然的。 紧接着,乔雪儿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还是要感谢段先生。他让我免费住进来,还准备了齐全的家具,省了我很多麻烦。” 边禾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她突然想起来那晚在蓝湾会所,周晓南暴怒的嘶吼:“老子还想问问你,大晚上跑到乔雪儿那里是干什么去了!” 边禾当然明白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的可能性极小,可还是被这接二连三的信息冲击得心神不宁,偏偏乔雪儿又什么都不解释。 乔雪儿突然停住了。 边禾转头看着那双眼睛。 她轻声地、但十分清晰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觉得,段先生心里一直有你。现在也是。” 边禾没有搭话。沉默了一会儿,她闷头走进电梯,乔雪儿也只好跟了上去。 电梯率先到达了边禾所住的楼层。她终于得以解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抬腿迈了出去。 “姐!” 乔雪儿抬起胳膊,拦住了要闭合的电梯门:“我就在你家楼上,要来坐坐吗?” “……不了。”边禾的声音干巴巴的。 乔雪儿却没有放下胳膊,电梯门就这样尴尬地开着。 她看了看边禾手里那个沉甸甸的购物袋,声音还是那样轻柔,却精准地挑动起了边禾最敏感的神经:“今晚是两个人吃饭吧?” 她试探着问:“是他吗?” “谁、谁?”边禾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购物袋,“啊……不,今晚我一个人吃啊。” 看她这副模样,乔雪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近乎是安抚:“你放心。既然你们对外公开是已经分手了,我就不会说出去的。” “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似乎是感慨的话,乔雪儿放下手,电梯门缓缓合上了。 边禾怔在原地,直到连电梯运行的微弱声音都没有了,她才咔哒一声打开家门。 我们是一样的人…… 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她乔雪儿也是被段叙川“金屋藏娇”的女人之一?也是他见不得光的存在? 可是……段叙川怎么可能! 她认识的段叙川,虽然在各个场合都混得来,但绝非是周晓南那种四处留情的男人。尤其是他这段时间,大部分都扑在了公司和……她身上。 更何况乔雪儿还是他名义上“好兄弟”曾经的女友。 得了吧。边禾晃晃脑袋,在哗哗的水龙头底下洗着蔬菜。即使段叙川真的还养着别的女人,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他的妻子还是正牌女友?明明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当段叙川像往常一样推门进来时,就看到了一桌子菜肴。 “今天是什么日子?要做这么多菜庆祝?” “没什么。”边禾摇摇头,“想吃点好的,不行啊?”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默。边禾食不知味,段叙川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但也只是陪她沉默着。 饭后,段叙川收拾了碗筷,走到客厅拿起遥控器:“昨天那部电影还留个尾巴。要不要看完?” 若是昨天,边禾一定会顺从地靠过去,把一切都抛到脑后,依偎着他享受这自欺欺人的情侣般的时光。 可现在不一样。她心知乔雪儿就在楼上。 她摇摇头,兴致不高:“算了。” 边禾抬起眼,直视着眼前这个男人:“段叙川,我有话跟你说。” “嗯。什么事?” “我今天,见到乔雪儿了。” 边禾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紧紧盯着他的脸,试图捕捉到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害怕看到他的心虚,又暗暗期待着他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段叙川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坦然道:“噢,她啊。对,她就住在楼上,我安排的。” 边禾追问:“你为什么要让她住在这里?” 他的姿态放松:“朋友之间帮个忙而已。她最近处境有些艰难,我这里有空着的公寓,举手之劳。” 边禾噎了一下。 段叙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光明正大,倒是显得她的质问有些小家子气了。 他对谁都那么“乐于助人”吗?尤其是对乔雪儿这种容貌出众、刚与男友分手的女人? 边禾抿了抿唇,又抛出了一个让她如鲠在喉了很多天的问题:“那你跟周晓南他们聚会那晚,你中途离开,去找乔雪儿干什么了?” 段叙川的眼神闪烁一下:“你今天也问她这个问题了?” “没有。”边禾别开脸。 段叙川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语气里带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在边禾面前显现过的强硬:“以后别再问那晚的事。尤其是在她面前,提都不要提。” 简直像是警告。 他越是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边禾心里就越堵得慌。她不想怀疑他们两个,可是这种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还是让她难受。 她转身径直走向卧室,声音故意冷冰冰的:“我知道了。我不该管你的事。” 边禾期待着他能跟上来,能再说点什么,或者只是抱住她。 但是没有。 她关了卧室灯,独自躺在床上,可还睁着眼睛,心里又酸又闷。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位置微微一沉。 她知道他也躺过来了,但仍旧倔强地不肯先说话。 段叙川先开口了。 第44章 眼泪 “后天就是东方锦衣大赛了。” 边禾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祝你成功。” “谢谢。”边禾干巴巴地回应,心里却因为这公式化的祝福更加不是滋味。 乔雪儿的事勾起了她埋在心底里的一些更深、更远的酸楚。 她想起了段叙曦的话,想起了段铭的态度,想起段叙川未来某一天一定会娶一位高门贵女。 乔雪儿带给她的这点困扰算得了什么?她们确实是一样的人,无依无靠,最后的结局恐怕都是被身边的男人一脚踢开,毫无留恋。 眼泪流了下来,浸湿了枕头。 她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还是露出了几声呜咽。 一只手伸了过来,触到了她脸上的湿润。 “哭什么?”段叙川刚问完,就立刻想起了什么,生硬地解释道,“我和乔雪儿之间,什么都没有。” 他的触碰和笨拙的解释,让边禾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猛地偏过头,躲开他的手:“不是因为什么雪儿花儿!” 那是因为什么?后面的她就说不出口了。难道要她说,是因为想到了你以后会有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是她接受契约的时候,就应该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了。 她的手机亮了一下。 没等她动作,一只手臂已经从她身后伸过来,拿起了手机,调侃道:“快看看吧。你的追求者。” 边禾一把将手机抢了回来。段叙川没点开看,只是看了个屏幕上显示的来信人名字,陆逸。 她赌气一般把手机捂得很严实。 “怎么样,他说什么?”段叙川带着点玩味的探究。他侧过身,手臂撑着头。 “没什么。”她说,“也是东方锦衣大赛的事。他明天就到燕市了,想来看比赛,顺便跟我聚聚。不过我跟他说了我是参赛选手,没空。等赛后再聚。” “你们还要聚聚?” 这反应微妙地满足了边禾心里的那点报复欲。 她反击道:“怎么了?至少我没跟你一样,天天往什么会所跑,还跟周晓南那种人称兄道弟!” 段叙川没有生气,反而低低笑了起来。 之后他说了一句“好好准备比赛”之后就不再说话,平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 东方锦衣大赛的现场,边禾独自坐在角落,手心早就紧张得沁出了汗。 她看着那些平日里只能在杂志和电视上见到的知名设计师们谈笑风生,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她以后也会成为这些人里的一个! 她有这种预感。 苏妍也在。边禾很容易就看到她了。她还是那副干练飒爽的模样,跟在她身边的是一身小礼裙的边棠。 边棠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正殷勤地帮苏妍拿着包:“阿妍姐!您今天这身搭配太绝了!尤其是这条丝巾,我怎么就想不出来能这样系?” 她帮苏妍整理了一下本来就很完美的衣角:“赛后的庆功宴也准备好了,保证让您满意!” 这副做小伏低的姿态,跟她从前在边家对边禾颐指气使的模样判若两人。 边禾很快就移开视线,怕想起以前的事情,摧毁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 她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即将公布的结果上。这是一次赌注,是她挣脱泥潭的希望。她想过,如果能凭着这次机会一举成名,她是不是就有了足够的资本去反抗边棠的威胁? 她也能在段叙川面前挺直一点腰杆,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见不得光的女人。 边禾当然也想过失败了怎么办。她想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即使是失败,她也会平静接受吧? 直到最后一个获奖名字念完,都没有“边禾”二字。 会场里响起祝贺的掌声。 果然如此。边禾长出一口气,也开始跟着鼓掌。她没有哭,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紧张吗,还是难过? 她确实是把设计这条路想得太简单了。 边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会场的。像是有双手推着她,穿过兴奋或失落的人们。经过苏妍和边棠时,她得体地打了招呼。 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街灯全都亮了。 她不饿,可她知道自己需要吃点东西了。 边禾沿着街边走,看到一个亮着暖黄灯光的街边小店,招牌上写着“钱哥麻辣烫”。浓重的麻辣香气稍微唤起了她的一点点感知。 边禾停了下来,坐在露天的一张小桌子旁边,点了一碗最简单的套餐。 热腾腾的一碗麻辣烫很快就被端到她眼前了。她夹起土豆片,塞进嘴里。 麻辣的味道在嘴里炸开。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边禾好想大声嚎啕,可是不行,她至少要吃完这碗东西。 泪珠一颗一颗落到汤里。 她已经咽不下固体食物,只能拿着勺子,把汤一勺勺往嘴里送,倒是喝下去一些。 周围没有人。边禾实在忍不住了,趴在油腻的小桌上兀自无声地哭了一会儿,让眼泪都痛痛快快地流了出来。 吃完饭要回家吗?段叙川……他今晚还会来公寓吧,或者今晚还是先去了楼上看了乔雪儿再过来的? 她能想象到他得知比赛结果时会说的话:“意料之中。早就告诉过你,你这样是混不出头的。” 她不想听。 当然,段叙川也可能连问都懒得问一句。或许他从没把她要当设计师的话当一回事。 她现在真的不想回家。那个所谓的“家”。她要如何用通红的泪眼去面对段叙川可能出现的所有反应?不管是嘲讽还是毫不在意,她都不想感受。 她盯着麻辣烫上面结起的一层油花,愈发没有食欲。 路上有车驶过,也有两个男人坐在她对面的桌子上点了餐,还要了一大盘炸串,服务生很快吆喝着端上来了。 世界运转着,唯独她被困在了失败的废墟里,动弹不得。 “边禾?你看,那是不是她!” 边禾浑身一僵,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她循着声音看过去。 “真的是你!边禾,我们好久不见!” 第45章 一晚不回家而已 当那张映入眼帘的脸和记忆中那个人重合时,边禾一下忘了呼吸。 竟然是叶缦缦! 她不再是大学时那个总爱穿着卡通卫衣和牛仔裤的女孩了。叶缦缦穿了风衣,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脸上化着淡妆,倒真是个名副其实坐办公室的大人了。 不过那张脸倒是一点没变。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边禾猛地站起身,差点被椅子绊倒。 她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叶缦缦! “缦缦!”她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流了出来,不过这次没有必要再遮掩了。 叶缦缦立刻回抱住她,那调子一点没变:“哎呦,是我!别哭了啊。” 这时边禾才注意到叶缦缦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陆逸微笑着看着她们两个。 “怎么样,边禾?我这趟燕市可没白来吧?给你把缦缦带来了!” 他又看向叶缦缦:“你不知道!边禾那天晚上给我打电话,又哭又笑的,给我吓坏了。最后她说是想你了!” 重逢的激动稍稍平复。三人一起挤在了边禾刚刚的那张小桌旁。 陆逸和叶缦缦也各自点了麻辣烫,热辣香气再次在这张桌子上弥漫开来。不过这次因为身边人的存在,让边禾觉得这麻辣烫都香了不少。 叶缦缦挑起一根宽粉,感叹道:“我们真的都变了好多!这是毕业后第一次见吧!哎,大学那会儿校门口的小吃街,好几家麻辣烫都可好吃了,我每次都多加宽粉。最勤的时候我一周能吃六次!” 陆逸也笑了:“她们不都叫你麻辣烫大王嘛!” 边禾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大学时的笑话,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陆逸觑着她的脸色,说道:“其实这次东方锦衣大赛,我跑到燕市来看,也是公司派的出差任务。不过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得奖的还是老生常谈的人,一贯的规则罢了。” 叶缦缦立刻点头附和:“是啊,这种比赛,谁不知道谁了?没什么好看的。” 边禾点点头,看着面前自己的那碗早就不热了的麻辣烫,这时候竟奇异地有了胃口。 快吃完的时候,陆逸看了看时间,提议道:“要不……我们一起去唱K?唉!当学生的时候心疼钱,中午那会儿才舍得去KTV。今天咱们也能在高峰期消费一把!” 叶缦缦眼睛一亮:“好啊!”她又凑近边禾,“唱完K你陪我住酒店好不好?我一个人不敢睡。” 边禾下意识想到那间公寓,刚要脱口而出“你直接来我家吧”,又猛地想到段叙川可能也在,一下哽住了。 叶缦缦却以为她是想自己回家了,促狭道:“哎呀,一晚不回家而已!我们都多大的人了,还有门禁啊?” 边禾也就顺势答应了。 三人在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KTV。边禾从前总唱慢吞吞的民谣,今天倒是选了几首激烈的歌,几乎宣泄一般唱着。 几个人唱累了,又点了几瓶冰镇啤酒。酒精加上方才声嘶力竭的呐喊,倒是让她觉得大赛失败也不算什么了。 后来三个人挤在一起聊天,主要是边禾和叶缦缦在说,两个女孩子仿佛要把攒了几年的话全都吐出来。聊同学,聊工作,聊生活,完全说不够的。 “这次还是多亏了陆主管呢!”叶缦缦拿起啤酒瓶,跟陆逸碰了一下,“他可大方了,知道我来燕市远,直接替我买了机票!” 陆逸笑笑:“不算什么。毕竟我自己来都没花钱的,公司包了。是我想跟你们俩聚聚,这钱该我花。” 边禾知道他这是惦记着那晚的电话。 趁着陆逸起身去外面要壶热水的间隙,边禾迅速从自己的钱包里数出足够的现金,塞进了陆逸放在沙发上的外套口袋里。 快到半夜了,陆逸回了公司给他订的酒店,边禾和叶缦缦直接进了KTV旁边的一家快捷酒店。 标准间里是两张单人床。两人洗漱后,却默契地挤在了同一张床上,另一张就用来放外套了。 说好了关灯睡觉,她们却还是在黑暗中聊着天,说了无数次“太晚了赶紧睡吧”,但一直到天边泛白才真正停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感觉好像才闭上眼,闹钟就响了。叶缦缦要赶早班的飞机回去。边禾强撑着睡意爬起来,她要送缦缦去机场。 在安检口刚把缦缦送进去,手机就响了。 “边禾,是我啊。”陆逸的声音无奈又好笑,“你们俩真是的……我昨晚回酒店一摸口袋,嘿!两份钱!” 边禾笑道:“知道你想做东。等我们下次去江市吧,到了你的地盘,你再请我们也来得及!” 等边禾回公寓,也才将将早上七点。 她打开门,还在回味着和缦缦的夜聊,一抬眼,突然就在原地定住了。 “这、这是……” 眼前的景象让边禾失语。 目之所及,都被各式各样的鲜花填满了。玫瑰、百合、郁金香、向日葵、小雏菊……她能想到的所有的花,都被错落有致地装饰了满屋。 这好像是将一个小小的花园般了进来,空气甜腻得醉人。 而在这一片盛大的花海里,段叙川穿戴整齐地靠坐在沙发上,头微微侧着,显然是睡着了。 不过在边禾进门的瞬间他就醒了。 他看起来很累,花了几秒才看清了边禾脸上那无措的表情。 边禾已经能想象出来昨晚她如果回家会多么惊喜。 没有怒火或是质问。段叙川只是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平静道:“回来了?” 边禾被这句过于平淡的话钉在了原地。她迟疑着一步步走近,看到那些放了一晚的花儿仍然娇艳,只是花瓣边缘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发蔫了。 难以想象昨晚会是怎样一种美丽。 愧疚感涌上心头。边禾看着他:“你等了我一整晚?” 答案不言而喻。段叙川眼底的红血丝,脸上化不开的疲惫都在告诉她:他精心准备了这一切,一直等她到现在。 太心疼。她竟然捧起了他的脸:“你真是……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第46章 最后能给你的 段叙川对她这个过于亲昵和温馨的动作搞得措手不及。 他愣了半晌,才说:“给你打了电话。没接。” 边禾这才慌忙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不过那段时间他们在KTV,太吵,她完全没听到。 “你也要有自己的社交,不是吗?而且……”段叙川握住她的手,递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手心,“你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和朋友玩得开心是好事。” 可他越是这样坦然,边禾心里就越难受。 她想,这是难得的能和对方坦露真心的时刻。 可是段叙川的柔情已经一闪即过。他拿过一张合同递给她:“看看吧。送你的。” 边禾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上面的内容让她的心越来越热。 段叙川竟然以她的名义买下一处店铺,作为她的个人服装设计室!而且在燕市最好的地段,足足有三层! 她几乎在瞬间就规划好了,一楼门口正对着人来人往的商业街,是成衣展示与售卖区,二楼是顾客私人订制区,三楼……三楼最安静,风景也最好,那将成为她的工作室! 她欣喜地抬头,可是却发现,送出这样珍贵的礼物的段叙川,此时一脸漠然。 “怎、怎么了?”边禾小心翼翼地问,“你在生气?对不起,这次是我没赶上你的惊喜……” “不至于生气。”段叙川摇摇头,无所谓地道,“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了。好好收着吧。” 说完他就不再看她,自顾自站起身,一副准备要离去的模样。 “等等!”边禾一把拉住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最后能给你的”?! “段叙川,别总是跟我打哑谜!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回头,眼神冷厉,让边禾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了,高高在上的段总,就是这个样子的。 怪她自己健忘。就因为二人关系缓和,跟他过了几天梦一般的日子,她就以为真的回到了那段真心换真心的情侣时光。 边禾畏缩了一下,不再期待得到他的答复。 而段叙川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终究还是开口了:“我要结婚了。边禾,契约结束了。” 她一时间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结婚?什么结束?他到底在自说自话些什么! “我知道段老先生之前给你安排过相亲,可是他不是已经……” “这次不一样。”段叙川利落地打断她,“沈家亲自上门谈联姻的事。这次跟我见面的是沈夫人生前最喜欢的外甥女沈凝。” “沈家?”边禾还是有些懵懵懂懂,但不用段叙川进一步提醒,她也慢慢反应了过来。 段铭的亡妻就姓沈,这位沈夫人同样也是家大业大。据说二人当年也不是自由恋爱,而是纯粹的商业联姻。不过看段老先生现在的态度,他们二人很幸运,婚后是两情相悦的。 段叙川掩下眼底的落寞,坦然道:“跟沈凝结婚,是应该的。本来自沈夫人去世后,沈家和段氏集团就少有来往了。如今有一个能和沈家再度联姻的机会,父亲没有理由拒绝。” “而且……”段叙川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花板,眼神幽深,“父亲已经在着手准备退位的事了。只等我正式成婚,他就会把段氏集团交到我手上。” 他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瞥了边禾一眼,不过很快就把眼光错开:“沈凝给我,给段家,都能带来好处。我也和父亲一样,没有理由拒绝。” “是这样吗?啊……那我、我应该恭喜你啊,你努力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一个段氏集团吗?再过些日子,我是不是就应该叫你段董事长了?” 边禾说着,扯出一个笑。不过段叙川并没有看到她那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兀自说了下去:“呵。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恐怕我是听不到你这声‘段董事长’了。” 边禾在原地呆呆地站着。段叙川的话已经足够决绝,她再傻也该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看着满屋精心准备的鲜花,一直到泪水蒙住了视线。 段叙川变成一个模糊的背影,而她突然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从后面抱住他:“等等!阿川!” 段叙川浑身一震。阿川。自从两个人分手后,她就再也没这么叫过他。他记得重逢后,她叫他“段先生”,叫他“段总”,唯独没有再叫过“阿川”。 边禾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哭得不能自已:“你真的愿意吗?我以为你爱我,有好几次我以为你还爱我!” 乔雪儿的话在这个关头钻进她心里:“段先生心里一直有你。现在也是。” 这让她的心瞬间就布满了密密的疼。 “阿川,你也不开心,你也不想要这样,是不是?” 段叙川把她的手指掰开,但仍然背对着她:“我已经给你留下足够的东西了。这间屋子你随便住,店铺也随你经营或是转卖。还有一笔钱,我打到你卡里了,足够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段叙川的话落在边禾耳朵里不可谓不是残忍透顶,“你当初离开我不就是为了这点钱?你应该高兴,钱也有了,还不用跟你厌恶的男人虚与委蛇。” “不……不是的!你听我……” “够了,边禾。”他冷声呵斥,“还是说,你想当小三?” 边禾噎住了。如果段叙川执意要娶另一个女人,她确实也不能再做些什么了。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她做不到,更没资格去争。 听到边禾一时没有了声音,段叙川继续说:“我们两个到这里就结束了,不欠你什么。沈凝是个好姑娘,我不能对不起她。” 边禾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知道,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段叙川一脚踏出了门槛,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退回半步:“昨晚……你是跟陆逸在一起吧?” 她下意识解释:“是有他。可是还有另一个女孩……” 段叙川摆摆手:“急着解释什么?我管不到你了。随便你找谁,都跟我没关系了。往后只有一点,别惹麻烦。” 他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第47章 你个贱人躲在这里! 边禾站在原地,盯着被段叙川关上的那扇门。 他走了,真的走了。 她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周围鲜花簇拥,却更让她觉得心痛。 边禾捧起一大把玫瑰,把脸埋在里面,深深地嗅闻一口。浓郁的花香让她的心情稍稍平复,可柔软的花瓣触感让她留连——段叙川昨天侍弄它们的时候,也抚过了这些花瓣吗? 她的心又是狠狠一痛。 边禾舍不得让这些花就这样衰败下去。她站起身,一朵一朵地把它们从房间各处收集起来,精心修理了一遍之后,插进了花瓶里,又洒了一小包营养液。 它们应该还能盛放一段时间了。 边禾给自己煮了碗清水面,又卧了一个鸡蛋。她的喉咙好像条件反射般不愿咽下东西,但她还是一口口细细嚼着,慢慢都吞了下去。 她手里还有一家等待开张的店铺,她不能真的就这样消沉下去。 况且,她两年前就做好了和段叙川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没道理现在又那么脆弱。 可是他的余温好像还在,而且早渗透进这个家的每个角落。 那部电影好像也还没一起看完。 边禾长叹一口气。也许她是该给自己一天放肆悲痛的时间。 她承认自己就是那么贪心。哪怕段叙川再多在她身边留个十年八年,到时候她仍然会心有不舍。 他终究是要走的,她早该知道。 边禾坐在窗边放着空。像当初去段氏集团大厅等他一样,从白天等到了黑夜。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她是坐在他给的公寓里…… 他给的公寓…… 边禾的心又泛起了酸。她扭头看向那张沙发,空的。但好像还残存着他们两个一起窝在里面的压痕。 天色暗了,前天这个时候他是会来吃晚饭的。 边禾当然知道他不会来,但还是一直呆愣楞地看着窗外,看着每一个来往的人。 望得脖子都有些僵了,她就低头看着手机,忍不住搜索起了“沈凝”这个人。 出奇地顺利。 沈凝有自己公开的社交媒体账号,甚至有几千个粉丝,不算多,但看得出粘性很大,路人缘也好。 她喜欢发布自己的日常,不管是在雪山的自拍还是吃顿下午茶,评论区永远都有人夸她“好美”,也总有人扒她的穿搭,然后大呼“真名媛来了”。 边禾一条条动态翻过去,看着沈凝对着镜头明媚地笑,姿态大方,甚至像段叙川一样喜欢小狗小猫。 段叙曦不喜欢一切带毛的活物,所以段叙川至今都没机会在家里养过什么。和沈凝结婚后,和她一起养狗养猫,他应该会过得开心的。 边禾想象着这样的场景,笑了一下。 沈凝看起来很好,比她要好得多。段叙川和她在一起,然后安生地当他的段董事长,一切随着这场般配的婚事尘埃落定,确实是件好事。 她应该为他们祝福。 边禾的目光落在放在茶几上的那张合同上。 他为她买下的那个店铺。 边禾想,她会尽快振作起来,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名满燕市的服装设计师。 也许还会得到为沈凝设计礼服的机会,也许会和段氏集团旗下的乙绎合作。 她应该高兴。 可是那时候……她真的能释然地为沈凝、为乙绎设计衣服吗? 还是不要有这一天。成为一个不温不火的服装店老板,再也攀不到段家,或许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边禾收回目光,继续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 这是…… 边禾一下坐直了身子,紧张起来。 那样的衣服和走路姿势,虽然俯视的角度看不清五官,但她还是立马辨认了出来。 周晓南! 周晓南怎么会来这儿?他是正巧有朋友在这里,还是偶然路过? 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性:他是来找人的! 这个人是她,还是乔雪儿? 边禾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连那些所谓的忧伤都抛到了脑后。 她看见周晓南准确无误地进了她这一栋单元楼。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段叙川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她别惹麻烦。如果周晓南发现段叙川手里的公寓给她免费住着,他一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到时候段叙川的麻烦就大了! 周晓南和段叙川上一次在蓝湾会所已经差不多撕破脸了。他一定很想拿住段叙川的把柄。 边禾敏锐的神经能听到周晓南已经坐上了电梯。电梯缓缓运行,一楼、二楼…… 电梯没有在她家门口停下。 边禾猛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不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下一秒,等她意识到一件事,那颗心又提了起来。 电梯在楼上停住了。乔雪儿住在那儿! 砰!砰!砰! 踹门声比响雷还要骇人,让楼下的边禾都禁不住抖了抖。 她不知道暴怒的周晓南会做出什么事,只能暗暗祈祷乔雪儿不在家。 下一秒是又一声巨响,她听得出来门被强制打开了。 “你个贱人躲在这里!” 隔着天花板,周晓南的吼声还是传到了边禾的耳朵里。 接着是一片混乱,家具移动的刺啦声,无数杯子盘子摔得粉碎的脆响,这其间还夹杂着乔雪儿的哭声和男人的怒骂。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处公寓是段叙川名下的!你住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啊?!我早就看出来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干净!” “你不要我,难道就不许我活了吗?!我也要活下去的!我找不到别的地方住,我租了这里的房子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糊弄傻子呢?这是段叙川免费让你住的!为什么免费?你拿什么换的?呸!我动不了他姓段的,我还动不了你吗!你看我今天打不死你!”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啊!” 乔雪儿的辩解被她自己的惨叫打断了。 边禾的心一颤。周晓南一定是打了她。几声闷响过去,乔雪儿就只剩低低的压抑着的哭声了。 还有……边禾愣了愣,那是什么? 一种不同于乔雪儿的哭声清晰可闻。那间公寓住着的难道不只乔雪儿一个? 那分明是小孩子的哭声! 第48章 那晚的事 这下边禾是真的吓了一跳。 乔雪儿的求饶声断断续续:“求求你……求求你……别打了,你吓到孩子了……” 周晓南完全没有手软的意思。 而边禾心里的那股火越烧越烈。她不能这样坐视不理! 可是如果她就这样冲上去……段叙川在她住进来的第一天就对她千叮万嘱不能暴漏自己的住处! 这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真的要为了一个跟她本就没有太多交际的女人…… “求求你……晓南!别、别打了……啊!” 容不得她多想了。周晓南这个败类,乔雪儿真的会被活活打死的! 边禾顺手拿了茶几上的水果刀,掂了掂分量觉得太小。她又跑进厨房,选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她刚刚在窗边看得很清楚,周晓南两手空空,也没带什么包,应该是没有武器的。他身后也没跟什么保镖,可能是怕太惹人注意。 看来周晓南是很自信自己一个人赤手空拳就能解决掉乔雪儿了。 可他算不到她边禾就在楼下! 她又抓紧时间用胶带把自己的手和刀柄死死缠在一起,也顾不上等电梯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上了楼。 眼前的场景让她心惊。 乔雪儿家的门大开着,门锁完全扭曲变形,可想而知周晓南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屋内一片狼藉,所有东西都被打烂了,存放杂物的高柜子也被推倒,各种东西散落一地。 如果不是一个小女孩趴在那里哭着叫“妈妈”,边禾几乎都认不出来地上那一团染了血红的白色物体是乔雪儿。 她太瘦了,就那样安静地倒在地上,好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她白色的睡衣上全是绽放的血花,人还清醒着,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哭叫了。 或者说,她已经认命了,就算她有力气,也懒得再反抗了。她就那样躺在那里等着深爱的男人把自己打死。 只有那个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才能让她用力抬起头看一眼。 这一抬头,她就看见了边禾。 边禾也看见了她的脸。那张曾被周晓南戏称为“燕市第一美女”的脸,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还流着血,正是周晓南刚刚的手笔。 乔雪儿那双已经毫无生机的眼睛在看到边禾的一瞬间猛地睁大了。她愣了几秒,然后嘴巴微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边禾看清了她的口型:快跑! 她确实是跑起来了,不过是对着周晓南的方向。 周晓南是背对着她的,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脚步声,一个转身就把她摔到了地上。 这个畜生的力气真够大的。边禾摔倒的时候这样想。 不过不疼。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体里的那股劲更大了。 然后,周晓南就看到边禾像个疯子一样挥着菜刀就向他砍来了。 她攻击的时候毫无章法,不过次次都是用了最大的力气。 “你现在就滚出去,我还能饶你一命!” 周晓南轻蔑道:“我还用你饶?” 边禾根本不怵他,反正烂命一条了,周晓南一定比她要怕死。她今天就铆足了劲要做成这件事:救下乔雪儿! 锋利的刀刃有几次就擦着周晓南过去,倒是让他也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时竟不敢再对着边禾出手,谁知道她会不会真把他的手砍掉! 说实在的,他周晓南在外面打架就从来没怕过,因为他心里其实清楚,对面的人看在他是周家独子的份上,也不敢真的伤了他。 可是边禾这个疯子不一样!她来真的! 就算他今天能把边禾给一起打死了,恐怕他自己也得挂彩,就算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情况,回去了家里人也是一定要问的。 这一问不就把自己跟乔雪儿的那点破事给问出来了嘛!现在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周晓南看着边禾那杀气腾腾的眼睛,竟然真的不敢再多留,一个转身就跑了。 很是狼狈。 边禾警觉地站在门口,目睹着周晓南“噔噔噔”地下了楼,确信他是真的走了,才卸下了所有力气,长出一口气,找了一把小刀,把绑在自己手上的菜刀给取了下来。 做完这些,她才有工夫蹲下来,看乔雪儿和那个女孩的情况。 还好,乔雪儿虽然看着骇人,但身上只是些被重物砸出的青紫痕迹,没伤筋动骨的。至于那些血,是被碎盘子划伤的。 她最重的伤就是脸上那道,看起来是肯定要留疤了。周晓南是故意要毁了她的脸。 那个小女孩已经哭得脸发紫了。乔雪儿努力支起身子安慰她,叫她“阳阳”。 “有药和绷带吗?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下。” “在卧室。” 边禾抱起阳阳,一边哄着她一边往卧室走去:“阳阳不怕啊,我是你小禾阿姨,没见过我吧?阿姨给你找动画片好不好?” 电视机和平板都被砸坏了。她用自己的手机调出动画片,把阳阳安顿在了卧室里,又翻出药品就回客厅了。 边禾上药的时候,乔雪儿一声没吭。她看着边禾,大颗大颗的眼泪突然滚了出来。 “哎呦,别哭啊。”边禾怕她的泪水碰到脸上的伤,连忙拿了卫生纸给她擦着。 “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本来都想着就这样死了算了,我现在才反应过来我死了阳阳怎么办!姐,你救了我们俩!” “别说这些了。接下来就好好活着,知道吗?” 乔雪儿用力点点头,然后突然笑了一下:“段先生也说过这句话,要我好好活着,你们两个是我的恩人。” 听到她又提段叙川,边禾正在擦药的手停了一下。 “那晚的事,你知道吗?”乔雪儿问。 “那晚?段叙川从蓝湾会所赶去找你的那天吗?” “嗯。”乔雪儿轻轻点点头。 边禾继续上着药:“我不知道。其实我问过段叙川,他倒是很守信,没告诉我。” 乔雪儿笑了。笑过之后是长久的沉默。边禾也不催,她不想逼一个人说出难以启齿的隐私。 “其实那晚……”虽然乔雪儿知道不足两岁的阳阳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话,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我在闹自杀。” 第49章 别爱上他 “啊?”边禾的手抖了抖。 “周晓南出国前,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求他娶我,他说,他很快就会回国的,到时候他会给我一场婚礼,让我做堂堂正正的周夫人……” “我知道,我真的很傻。不然我也不会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就放心地生下了孩子!不过我现在不后悔,姐,你看,阳阳真的很乖,她平时都不哭不闹,而且她那么漂亮,我好爱她!” 提到阳阳,乔雪儿又忍不住哭起来,边禾赶紧抱住她。 她在她怀里抽噎着:“可我不是个好妈妈!我还没搞明白状况就把她生了下来受这种罪!我自己没有妈妈了,只有一个继母,还有一个什么都不管的爸爸。他们两个问我是谁的孩子,我说你们别担心,他很有钱,很快就会娶我了!他们一开始也信了,但时间一长……” 乔雪儿擦了把眼泪:“周晓南回国的时候,阳阳都快两岁了。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快点娶我,不然我和孩子会被赶出家门的!可是很快电话就打不通了!爸爸和继母放出话来让我和孩子明天滚出这个家,然后他们就摔门走了……” “……于是我打算当晚就吊死在家里,这个房子是我妈的!我不能住,也不允许他们俩住得安生!姐,我够可笑的吧?这是我唯一能想出来的报复人的方式了!” 边禾握住她的手,暗暗惊觉她本来柔美的一双手已经瘦得像枯木了。 “可是我怕吓到阳阳。我死之前得找人来把阳阳带走。周晓南的电话打不通,我就找了段叙川,求他把阳阳找个地方安顿。他是个好人,他说他不光能安顿阳阳,还能安顿我!于是我把绳子收起来了……” 她反握住边禾的手:“姐,你别多心,是我求他不把那晚的事说出去的。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想过一死了之!” 边禾郑重地回道:“嗯,我不说。” 一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女孩就这样糊里糊涂生下了一个孩子,被逼得想要自杀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还是怕吓到自己的孩子。 至于那个畜生,家财万贯,却连抚养费都没给她。 这让边禾心里酸涩无比。乔雪儿比她想的还要不容易。 她看乔雪儿情绪还是不好,就拼命先把自己的泪花逼了回去,想要岔开话题:“对了,你给阳阳取大名了吗?” 说到这个,乔雪儿脸上有了点笑容:“取了!叫乔暖,跟我还有她姥姥一个姓。” “很好听的名字。”边禾也笑了,“刚刚进卧室的时候,我看到你给她买了不少公主裙,都很漂亮。” 乔雪儿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还没有工作。那些公主裙都是段先生买的。之前他来,问阳阳想要什么,我教过她了不许向段叔叔要东西,唉,那个小丫头说她想当公主!也许是我那会儿刚给她买了一本图画书,那里面的公主插图让她记住了!” “阳阳够聪明的!”边禾笑起来,“别说,算他段叙川有点爱心。” 再次念出他的名字,边禾的心隐隐发痛,但脸上还是维持着笑。 “那周晓南那么多兄弟,你知道我为什么单单找了段先生?”乔雪儿一脸动容,“我听说他私底下会给孤儿院捐物资。而且……” 说到这里,乔雪儿眼眸中又划过一抹痛:“你们恋爱那会儿,即使你不在场,他当着大家的面也不会说些难听的。可是周晓南,我很清楚,只要我不在场,我俩之间的那点事会全被他当成谈资!” 她抬眼看着边禾:“所以我才愿意赌段先生是个好人。姐,你运气比我好。” 边禾听她这么说,也只能在心里默默苦笑一声。 她不想在段叙川的话题里沉溺太久,于是说:“阳阳应该饿了。我给她做点吃的,就带你去医院吧。” 乔雪儿却轻轻抚着自己的脸:“不用了,就这样吧,这些伤会自己慢慢好的。” “去吧,也许疤能淡一些。” 乔雪儿笑了:“你看,你也知道即使去医院处理也一定会留疤的。反正脸上都有疤了,变不回以前那样,深浅就不重要了。” 她觑着边禾的神情,小心地问:“对了,你和段先生怎么样了?” “我们早分手了,这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说,“可是你们好像又……” 边禾打断了她:“不,这次是真的分开了。前一阵子因为边家的一些事,我找他帮忙了,他给我安排了工作和住处。那段时间,我们确实……唉,也差不多像还没分开时那样吧。今天早上他走了,他有了要娶的人,不会再来找我了。” 乔雪儿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姐,我说过了,我们是一样的人。段先生比那个姓周的好了太多,可是他不还是要娶别人吗?” 她咬咬牙,眼里含着泪:“姐,没有人给我们撑腰,爱上攀不起的男人,结局会很惨的。我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别爱上他,别信他,趁着他对自己还有点情,多从他那儿弄点钱才是正事。” 边禾一时没有说话。她还爱不爱段叙川?她好像也说不太清楚。 尤其是在目睹了乔雪儿的下场之后。 段叙川在表面上和周晓南不是一类人。可是富家子弟,恐怕凉薄的本性都是差不多的。 乔雪儿撑着一身伤痛,已经开始给阳阳做辅食。 边禾就做了两份大人吃的肉丝面。 她看着乔雪儿仔细切着蔬菜的样子,不禁问:“那你和阳阳……以后怎么办?段叙川应该也不会继续接济你们了。” “能怎么办呢?找份工作,把孩子养大。” “要不……”边禾想了想,觉得提这件事倒也无伤大雅,“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段叙川走前给我留了一个店。你来店里帮工?不管能不能赚到钱,工资照发。” 乔雪儿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姐,谢谢你。不过……我不能去。我不光不能去你的店,我甚至得尽快离开燕市了。周晓南一定会再次找到我的,除非我识相点滚出这座城市。” 她抬起头看着边禾,郑重道:“姐,你也快点走吧!姓周的一定也会来找你的麻烦!” 第50章 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边禾知道,乔雪儿不是在杞人忧天。在失去段叙川庇护的情况下,她们能保住自己一次,却很难保住第二次。最理智的选择就是尽快离开。 她用葱花炒出香味,然后把肉丝也洒进锅里开始翻炒:“嗯。我会考虑的。” “你还考虑什么啊?”乔雪儿看她这犹豫不决的样子有些急了,“晚饭后我就要收拾东西带阳阳走了,你跟我们一起!” “不,我——”边禾下意识想拒绝,却最终只是说了句“先吃饭吧。” 这顿饭边禾食不知味,乔雪儿倒是好像恢复了点活力,吃得风风火火,满脑子都是和阳阳以后的新生活。 阳阳很乖,自己拿着勺子大口地吃饭,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妈妈脸上的纱布。 边禾主动留下来帮乔雪儿收拾行李。她手里没什么钱,这个家里基本上所有东西也都是段叙川置办的,她都舍不得就这么扔了,恨不得都打包带走。 这倒是不麻烦。因为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被周晓南砸烂了,剩下的差不多能装满两个行李箱。 她们三个今晚吃饭的碗还是边禾下了趟楼从自己那里拿的。 段叙川给阳阳买的那些衣服鞋子倒是都没事。边禾在帮忙收拾衣服的时候发现不少都是大几个码的,恐怕等阳阳快上小学了都能穿。 看来段叙川也知道自己没办法照顾这对母女太久。 “姐,你什么时候走?”乔雪儿用力地把行李箱合上。 边禾低低道:“我不打算走了。” “什么?!”她大叫一声,“天啊,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自己也说了段先生要结婚了,他以后不会管你了!万一周晓南找你麻烦怎么办?” “那我就再叫他滚蛋!” “可是那个畜生下一次可能会带帮手来!” 乔雪儿看着她,眼神很真切:“你是为了救我才向那个畜生暴露了自己的住处,你也是为了救我才让他记恨上你了!是我连累你,我知道你本想安安生生这样活下去。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还是早点离开好!” 边禾轻笑一声摇摇头:“不。他记恨我可不是因为今天我救你。你还不知道吧?我之前当着很多人的面打了他一耳光。” “啊?”乔雪儿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不过她一下止住了:“嗨,他该挨耳光的理由多了去了,我心里也能猜出个七八。” 乔雪儿又试探着说:“姐,虽然说段先生是我的恩人,我不该说他的不好,但我还是想劝你……如果你是因为他才执意不走,那、那我想这是不值得的!哪怕他再好,可他也总归是个男人,还是个那么有钱的男人,别陷得太深了!” “不,我不是因为他。”边禾的语气很坚定,像是要让乔雪儿相信,也像是要说服自己,“我是为了那家店。我的梦想。我一直想要当一个服装设计师,我终于要有自己的店铺了,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听她这么说,乔雪儿也知道机会难得,也就没有再劝她,只是问:“店的位置在哪里?” “燕市的商业中心。” “那是好位置啊。”乔雪儿这么说,但语气却毫无欣喜。越是好位置,就越惹眼,容易被各路仇家盯上。 最后,瘦得好像风一吹就倒的乔雪儿,拉着两个大行李箱,身后跟着小小的阳阳,跟边禾道别。 “我走了,姐。你要小心!” 边禾忍着眼泪跟她们挥手。 等她回了自己家,又开始思考乔雪儿的话。 是啊,周晓南有极大可能会再次找上门,而且会带着帮手。 就算他本人不登门,他也有可能把她住在这里的消息告诉段叙曦或是段铭,这两个人只会比周晓南更麻烦,还会牵扯上段叙川。 边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她过几天是该换个地方住了。段叙川给她的那笔钱足够她自己买下一处房子了。 不过现在,边禾最想忙的事还是把店装修好。 忙起来,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事业里,就不会想那个让她烦心的男人了。 她要早点忘掉他。 …… 边禾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合同上说的那个位置看店铺。 很大,更显得还没装修的这三层屋子空荡荡的。边禾站进去,幻想着哪里可以放一盆花,哪里放吊灯,但脑子很快就乱哄哄的。 她很快意识到,她终究只是个设计服装的。而室内装潢,恐怕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边禾也不耽误,毕竟她手里的钱现在足够宽裕。她立马就联系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装修团队,跟他们简单交流过自己的大致想法后,就放手交给他们去做了。 她想着把装修的事情交给别人负责,自己也可以休息休息。可她终究是闲不下来,中午吃了顿饭,又忍不住逛到了店那里。 装修团队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干了。尘土飞扬中,边禾从一楼逛到三楼,又一层层走下来,内心也渐渐火热起来。 她心情很好地站在店门口看着。 这条街是燕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行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不远处是家有名的面包店,平时总是排着老长的队。 边禾懒得排那么久,所以从没吃过。不过现下她也没什么事,加上一批新的面包出炉,香气一个劲儿地往她鼻子里钻,她倒也开始盘算要不要排队买点尝尝。 她微微移动脚步,就发现一个女人在她侧边驻足,好像已经打量她很久了。 边禾把头低下去,也不敢看那个女人的脸,只想着赶紧离开。毕竟在燕市,她的仇人比朋友多。 那个女人见她要走,直接就上前几步:“你是——边禾?” 边禾眼见实在躲不开了,也只好挂上客套的笑容:“你好——” “沈……沈小姐?!” 是沈凝! 震惊之下,边禾都忘了表情管理,她知道自己现在被吓了一跳的模样一定很可笑。 沈凝也笑了:“吓到你了?我只是觉得巧,今天来逛街,竟然碰到你了。我只看过你的照片,好不容易见到真人,当然要来认识一下。” 第51章 你们很般配 边禾知道像沈凝这种家境的人都很会伪装,哪怕笑得友善,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她莫名地愿意相信沈凝没有恶意。 “不知道沈小姐想聊些什么?” “直接叫我沈凝就好,看来你也认识我?” 边禾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沈凝从来没有登过新闻,唯一暴露在大众视野里的就是那个不温不火的社交账号。 她也只能承认:“我看过了你的社交账号,里面有照片。” 沈凝大大方方道:“那要关注我啊。” 她对着那正在装修的店扬扬下巴:“是你的?” “嗯。准备当作服装店。” “厉害啊,都做到这么大了,整整有三层呢。我去年也开了家咖啡馆,自己当咖啡师,店面很小,没多久就倒闭了。” 沈凝竟然自然得像朋友一样跟边禾聊起了自己经营不善的趣事。 不过边禾只想逃。尤其是沈凝夸她“厉害”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那是段叙川出钱买给她的店。 “他之前对你不错吧?”沈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终于还是来了。边禾在心里叹一口气。沈凝既然主动找她搭话,就是肯定要聊段叙川的。 边禾在心里思忖着怎么说合适。说他很好,恐怕会惹恼这位沈小姐,说他不好,可是没有女人希望自己的未婚夫被人指摘。 边禾措辞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他很有责任感。尤其是……你们很般配,他一定能成为好丈夫的。” 你们很般配。 说这句话的时候,每个字都像是在剜边禾的心。最让她感到无力的是,这是一句实话。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痛? 沈凝倒是没为难她,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愿意在圈子里公开你,我就知道他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我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边禾只能陪着笑。 谢天谢地,那个装修团队的队长在叫她了:“老板,你来看看这里想怎么弄嘛!” 边禾抱歉地对沈凝笑笑:“我这边有点忙。” “嗯。”她一挥手,“下次再聊啊。” 沈凝竟然这么不在意她“前女友”的身份吗?边禾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 虽然她不讨厌沈凝,但跟她聊天,尤其是聊段叙川的事,还是会觉得尴尬。沈凝却完全不在乎,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聊。 也许是她太有底气,觉得她边禾这样的人完全没能力与之相较了。边禾垂下眼睛,自嘲地摇摇头。想得太多是自寻烦恼。 …… “爸爸!凭什么我们要来那么早等她?”段叙曦无聊地靠在椅背上,她把菜单翻了好几遍,可是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气呼呼地合上菜单,声音里也带了点情绪。 包间里装潢雅致,隐隐还能听到隔壁点的小提琴曲。这是燕市最高档的西餐厅。段铭和段叙川都西装革履,严阵以待。 只有段叙曦因为心里有气,一直没坐相地靠在椅背上,被段铭提醒了好多次也无果。 “我们早来一些是应该的。”段铭看了看她那张明显写着不悦的脸,“曦曦,你今晚是怎么了?一会儿沈凝过来,你要有礼貌,知道吗?” “我……”段铭这样问她,她倒是不好回答了,也只能把脸别过去生闷气。 她真的讨厌死这个女人了!偏偏爸爸对她千叮万嘱要好好待她! 不管是边禾,还是爸爸给哥哥安排相亲的那些女人,都从没让她有过那么强的危机感。 边禾嘛,虽然哥哥喜欢,可是就她那家世,段叙曦早猜到二人走不长远,那种女人拿点钱就打发了。 而爸爸之前安排的那些人,她看得出哥哥都不喜欢。 可是这次不一样! 沈凝,有家世,有头脑,最关键的是,有了沈夫人生前最疼爱的外甥女这一身份,爸爸也很是向着她,就连哥哥也对她不排斥。 段叙曦心里都要后悔死了。早知道沈家会上门谈亲事,她就应该早点对爸爸坦露心事,说不定现在她都能穿上婚纱站在哥哥身边了! 都怪她自己瞻前顾后! 段叙曦暗自咬牙。 她偷偷观察段叙川的表情。他还是那样平静,没什么期待,也没有紧张。 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包间的门开了。 “姨夫!”沈凝走进来,脸上挂着笑,看也没看她和段叙川一眼,径直走向了段铭,“真是好久不见了!” 看得段叙曦直皱眉头。 不过爸爸和哥哥都站了起来,她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 寒暄一阵之后,几人才落座。段叙川很绅士地为沈凝拉开椅子,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谢谢。”沈凝理一理长裙下摆,坐了下来。 段叙川把菜单递到她面前:“沈小姐想吃点什么?” 她也不客气,只问了段铭几句,就开始自顾自点菜了。 段叙曦简直要气炸了,她也要点菜!这是把她当透明人吗? 可她实在不想跟沈凝装模作样地搭话,又不想惹爸爸生气,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直了身子,眼巴巴看着沈凝把菜单交给服务生。 “姨夫最近在忙什么?” “哈哈,我呀,老头子一个,是该退休了。阿川这几年的成绩我都看在眼里,正准备着让他正式接手集团呢。” “接手这么大一个集团,那段先生这些日子累坏了吧?”沈凝看向身边的段叙川。 他不咸不淡地回答:“也不算太累。” “哦,那就是还有休闲时间喽?段先生休闲时间都做什么?” 休闲时间…… 段叙川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个身影。认真想想,这段时间除了在公司,也就是在那间公寓里了。 不知道她现在…… 段叙川极快地抽回思绪:“出去度假。听说沈小姐喜欢旅游?都去过哪些地方?” 一聊起这个,沈凝眼睛都亮了,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几分。 牛排被端上来的时候,沈凝还在说着去雪山滑雪的事,段叙川就自然地拿起她的刀叉,给她把牛排切成小块。 段铭不着痕迹地说道:“凝凝这么喜欢旅游啊。等跟我们家阿川结婚了,家里的事都不用你操心,想玩就出去玩,我也不管你们的闲事!” 沈凝笑了几声:“反正是要找个人结婚的。能嫁给段先生,婚后总归可以随性一些。” 段铭举了举杯:“阿川的人品,你也可以放心。” “当然放心了,早就听说姨夫家风很正。说到这个,我下午闲逛的时候碰到边禾了,她现在啊,过得不错!” 第52章 能对前女友这样好 一时间,饭桌上连咀嚼的声音都没有了。 段叙川帮她切牛排的手也猛地一抖,餐刀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一声。 沈凝却浑然不觉,继续说着:“段先生,你们分手也蛮久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吧?挺厉害的,好像都自己开店了。” 段叙曦终于没忍住,低低嘟囔了一声:“提她做什么……” 沈凝听见了,坦率地回道:“我既然决定要跟段先生结婚,当然要关注一下他的前女友。我也找了不少他们之前恋爱的消息。跟这样一个家境悬殊的女孩恋爱,没搞出些不三不四的事情,还大大方方公开,算是圈子里的好男人了!” 她像是瞧不见那三个人各异的脸色:“能对前女友这样好,也一定不会对妻子差的。” 有了这句话,段铭赶紧就接上了:“是啊,凝凝。他不会给你委屈受的。” “嗯,这我知道。”沈凝吃了一口牛排,又举起酒杯对着段叙川,“说起来,还没祝贺你即将成为集团董事长呢。” 段叙川礼貌地举杯,跟她轻轻碰了一下。 沈凝一口气喝下去半杯,不禁想起了伤心事:“这段氏集团,该是我表姐的……” 所有人的笑容再次冷了下来。 沈凝的表姐,就是丢失的芽芽,至今都没有消息。 段叙川最恨别人提这回事,说什么董事长的位置本该是芽芽的。 那父亲对他的严格要求算什么?他从小接受的精英教育算什么? 他的所有努力都能这样被轻飘飘地击碎吗? 可他偏偏不能表露出不满。他知道这个女孩可怜,明明生来是首富的女儿,现在却不知道沦落到了何处。就算被好心人家收养,生活条件难道还会比段家强? 所以他也盼着她早点回来,不管是出于对养父的感激,还是出于内心的怜悯,或是隐隐的亏欠感,他都觉得应该好好补偿她,只要她回来,就一定是整个燕市最幸福的女孩。 可也是这个女孩,让他不论多么努力,哪怕最后真的成了父亲满意的继承人,也总有人会叹息一声:“如果芽芽在的话……” 可能是酒精的原因,沈凝突然叫了一声:“姨夫。” 她跟段铭对视半晌,才说:“其实我挺怨你的,我和我妈都是。知道芽芽走丢的那天,我妈没日没夜地找了一周,最后累倒了。没过几天,我大姨又……又没了!我妈当时就晕过去了,第二天头发都白了一半!” 面对沈凝的怨,段铭无话可说。就是因为当年他没看好芽芽,也没救下沈夫人,导致沈家从那以后就不怎么跟他联系了。 这还是沈凝长成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只能掩下眼里的痛:“我知道,凝凝,是我的错。” “如果能找到我表姐,这个集团,说什么也要分她一半的!” 段铭立马说:“她是我的亲女儿,我当然会疼她!财产的问题,不会亏了她!” 一直沉默着的段叙曦坐不住了:“沈凝!你少用这种态度跟我爸说话!不就是想说我们一家子占了芽芽的东西吗!就你是芽芽和沈夫人的亲人吗?我爸心里的难受只会比你更多,不然他早就续娶了!” “曦曦!”段铭脸色不太好地叫了一声。 这次段叙曦却没有听他的话,继续不管不顾地说:“我们都希望芽芽回来,比你还希望!爸爸他一直在找,后来有了哥哥,有了我,也没忘记过她!自从我和哥哥成年了,有能力了,也都尽了全力去找她!哪有你想的那么阴暗,我不跟你表姐抢财产!” 说完,她一把拎过自己的皮包,气冲冲地就走了。 段铭赶紧打圆场:“曦曦这孩子,就是容易激动,心不坏的。你们俩是姐妹,以后……” 沈凝这次也没给面子:“我跟她是哪门子姐妹?表姐我只认芽芽!姨夫,段叙曦跟你还算有点血缘关系,能叫你一声叔叔,你愿意把她当女儿,那是你的事!以后我们顶多是姑嫂,可不是姐妹!” “还有我大姨……”一提这个,沈凝又忍不住想起妈妈那明明年轻却早早半白的头发,“姨夫,你为什么偏偏带她去海上散心!她跳海了你为什么不救!如果我妈妈在,我大姨可能都不至于……” 她也猛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火了,赶紧住了嘴。 段叙川冷静道:“父亲他不会水,当时能做的只有尽快叫人来了。沈小姐,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提这件事” 沈凝自知理亏,看向段铭,面露愧色。 段铭摆摆手:“凝凝,你说得对,后来无数次半夜惊醒,我都在想当时为什么没能救她!后来我去学了游泳,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 “一定会救下她!” 提起当年的事,他情绪有点激动。几个深呼吸后,他站起身来:“我去找曦曦。正好,你们俩单独聊聊。” 段铭也离开之后,气氛愈发尴尬。 沈凝有些抱歉:“对不起啊,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见段家人,我妈一直念着我大姨和表姐,我这才对姨夫……” “我知道。”段叙川很温和,“你们是血肉至亲。我可以跟你保证,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放弃找芽芽。” 沈凝无奈地笑笑:“话是这么说,可是……唉,连我也知道,没用了。她大概率回不来了。就算能找到,可是过去那么多年,她、她还不一定成了什么样子,恐怕跟沈家的感情也不会太深了。” 她沉默着吃了几口东西,转了话题:“对了,段先生。边禾的店,是你给她买下的吧?” 段叙川愣了一下,不知道沈凝提这事的目的,下意识要搪塞过去。沈凝却说:“不用瞒着了,她是什么经济实力,我查不到吗?真是你给她买的也很正常,我也交过几个男友,分手的时候也给了他们不少东西。” “有一点很奇怪,段先生。你们两年前就分手了,可那家店铺却是近日才到她手里的。我不管你们分手后还有没有牵扯,也不在乎你们有过什么关系,只是……” 沈凝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婚后如果你们两个敢给我没脸,我一定会对你心爱的女人出手。然后,再连同段家一起收拾了。” 第53章 钻石配佳人 沈凝的话倒是足够狠厉决绝。 段叙川在她的注视下没有丝毫退缩,连神情也没有变化,从容道:“沈小姐,这还请你放心,我有分寸。至于边禾,她也不是那种喜欢纠缠不清的人。” 沈凝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点点头。 这之后二人无话,只是沉默地吃着,偶尔对味道做出一两句点评。 等沈凝用完了餐,慢条斯理地把餐具放好,段叙川想起父亲的嘱托,还是赶在她起身离开前开口道:“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请沈小姐一起参加一周后的珠宝拍卖会?” 沈凝稍作回忆:“珠宝拍卖会?2号大街那里吗?” “是。听说有不少珍品都值得一看。” 沈凝的唇角勾起一抹很淡的弧度:“只是值得一看吗?”尾音轻轻扬起。 段叙川迎上她的目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满是诚意:“有几件很衬你。不知道沈小姐愿不愿意赏脸佩戴。” “好啊。”沈凝笑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倒是真有几分期待了。” …… 沈凝如期赴约了。 段叙川说得没错,今天的不少拍卖品,连她都想细细观赏一番。拍卖厅内的空气似乎都因不断攀升的竞拍价而变得灼热了。 段叙川接连拍下了一条蓝钻项链和一对蓝钻耳环。后来更是拿下了全场价值最高的红钻手链。 每一次落槌,都引来周遭细微的惊叹与窃窃私语。 “那是段铭的儿子吧?” “听说很快就要接替父亲成为段氏集团董事长了……” “真是大手笔,看来今天是有备而来。他身边那位小姐是?” 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过来,其中不乏嗅觉敏感的记者。 几位记者认出了段叙川,镜头立刻对准了他,连同他身边那位女伴也一同纳入取景框。 沈凝能感觉到那些视线,但她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依旧端着得体的微笑,未见半点局促。 她不常抛头露面,但还是有人认出了她是沈家的小姐。 有了这重身份在,记者们拍得更起劲儿了。 一条珍珠项链被呈了上来,是颗颗圆润饱满的澳白珍珠,泛着银白光泽。 段叙川的目光骤然定住了。 这样美的珍珠…… 那个女孩乌黑的长发间,那枚珍珠发卡曾是点睛的一笔。不过他已经亲自将它踩碎了。 回忆如细针一样密密地刺着他的心,带来一阵清晰的锐痛。 他曾经许诺过,会送她一条这样好的珍珠项链,不过他那时总是没有遇到合适的。 现在台上这条倒是能配得上她…… 沈凝将他的异样尽收眼底。不过她也只是以为他想为她拍下这条项链,像前面的几件钻石首饰一样。 沈凝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这件你就别拍了。我不太喜欢珍珠。” 段叙川回神,侧头看向沈凝。 他眼底的那丝恍惚很快褪去,恢复了冷静的模样。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最终,那串珍珠项链被后排的一位买家拍下。 落槌声响起,段叙川的目光随之而动。一直到那盛放着项链的托盘被撤下,他这才收敛了视线。 拍卖会结束的时候,二人遭到了记者的围追堵截。 毕竟当年这位段总和“灰姑娘”的爱情故事可谓是火爆全城,如今身边有了一位门当户对的新女伴,人人都猜测她是不是即将成为他的正牌妻子。 标题都想好了,“童话故事不牢靠,段总另选豪门女!” 可是即使话筒要怼到脸上,这二人仍是守口如瓶,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套话,就微笑着离场了。 不过他们没有同行太久。转过一个街角,司机早就等在那里了。 段叙川上了车:“抱歉,有工作上的事。我现在要去机场。” “好。”沈凝一笑,“等你回来,我们两家该谈谈订婚的事了。” …… 边禾刚给自己煮了一碗面,热气腾腾地吃完后又打了通电话,从装修团队那里得知店下个月就能正式开业的消息。 她哼着歌刷完了碗,就把自己舒舒服服地扔进沙发里,刷着手机上的卖房信息。 等自己的店开业了,她也该搬离这个地方了,最好住得离店近些。 一条新闻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 “爆!钻石配佳人,段总豪掷千金为某神秘女子?!” 段总? 边禾的心颤动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点了进去。 自从段叙川那天离开公寓,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当然,边禾知道,不回来是对的,他们早该斩断所有联系了。 可是再次看到熟悉的侧脸,她还是眼眶一热。 他还是那样,头发一丝不乱,下巴微微抬着,双唇紧抿,一派年轻有为的总裁气质。 不过他身边多了一个女伴。 沈凝正微微侧头,一只手掩着嘴,正跟他说着什么。她耳边垂落的发丝,手指上设计感极强的素戒,裙子上浮动的暗纹,无一处不是精致的。 门当户对的俊男美女。确实相配。 段叙川为沈凝拍下的首饰,也被这篇报道贴出了照片。 虽然是电子照片,但也足够让人感到实物的流光溢彩。 边禾划过一张张首饰照片,手指最终还是停在了段叙川的照片上。 她静静地看着那个曾经吻过她的人。 沈凝的未婚夫。 边禾总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了,她早亲手将有关“段叙川”的那部分从生命里剥离,她会好好生活下去,没有他的生活,她也会过得好。 她想自己现在甚至能客观评价,这照片抓拍得不错。 直到一滴液体砸落,“嗒”的一声,落在段叙川的脸颊上。 她愣住了,伸手抚上那片湿痕。段叙川还是一副矜贵的模样,眼泪与他格格不入。 他脸上的是她的眼泪。 边禾觉得自己可笑,收回手,不再去看。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出乎意料地响起来。 “段叙川?”她的眼泪还没干,却也辨认出来那几个朦胧的字是什么。 她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段叙川走的时候说过,他们两个不该再有任何联系了。 铃声顽固地响着,已经响到了第二遍。 既然是段叙川主动找她,那应该……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说吧? 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声音狠厉,几乎像是咬着牙说的:“边禾!你这次做得真是太过了!有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定要闹到沈凝那里吗?” “什、什么?”边禾握紧了手机,面对这无来由的指责,她确实是懵了。 第54章 怀孕?! 段叙川叹了口气,声音低哑,里面竟有一种掩都掩不下的在意:“你照顾好自己。我现在人在外地,一时赶不回燕市。沈凝应该会找上你,你不要跟她走。” “什么?段叙川,你到底在说什么?沈小姐要找我?”边禾完全摸不着头脑,心中的疑惑太大,她甚至都没察觉到段叙川对她的语气称得上是温柔。 “一切都要等我回来再说。”他那边应该很忙,有人叫着“段总”。他留下这句话就匆匆挂了电话。 “不……喂!喂!段叙川!”回应边禾的只有忙音。 她愤愤地放下手机:“这个段叙川!在搞什么名堂!”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又一通电话打来,这次是未知号码。 边禾有些疲惫:“你好?” “是边小姐吗?是我,沈凝。” 沈凝?边禾愣了愣,一下想起了刚刚段叙川说的那句话:沈凝应该会找上你。 她没来由得心里发慌,好像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在她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快速发展着。到底是什么事? 沈凝的语气很平静,边禾一时分不出她的喜怒。 “你好啊,沈小姐,什么事?” “明晚八点来蓝湾会所623包厢。我知道你也想跟我当面聊聊。” 不!我不想啊!边禾很想这么说,但沈凝语气强硬,完全不容她质疑。 “好了,边小姐,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休息。不多打扰了,明晚见。”沈凝像刚刚的段叙川一样,莫名其妙地打来了电话说了一堆她完全不懂的东西,然后自顾自挂了电话,不给她任何余地。 边禾愣愣地放下手机。真是些怪人,到底想干什么啊! 她看了看时间,确实是应该休息了。可是这两个人轮番给她打了这样的电话,让她今晚怎么睡得着? 边禾在床上翻来覆去。 沈凝应该会找上你,你不要跟她走。 她只是去蓝湾会所见沈凝一面,然后就自己赶紧回家,应该没事吧? 毕竟这两个人都像打哑谜一样,边禾倒也很想当面问问沈凝到底是什么事。 她越想越烦躁,最后跑下床,去冰箱里拿了一瓶鲜牛奶,咕嘟咕嘟全灌下去了。胃里凉丝丝的,倒让她的脑子清明一些。 虽然沈凝语气还算正常,但依照段叙川的意思,这位沈小姐现在应该是来者不善的。那么就算她决定了要赴约,至少…… 边禾倚着冰箱,给段叙川发了条短信:明晚八点,我在蓝湾会所623见沈小姐。 至少她要让一个信得过的人知道自己的去向。 边禾回到床上,睁着眼睛考虑对策。 她想,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沈凝知道了过去一段时间她和段叙川见不得光的关系。 她大不了就当着沈凝的面把段叙川的联系方式都删掉,再三保证自己很知趣不会作妖,然后把段叙川给她的钱和那家店都还回去,老老实实打份工。 边禾知道这样很没骨气,而且没有那家店之后,她的梦想也许会极快地腐烂下去,然后认命地当一辈子小职员。 可如果沈凝是真的因为那些事而生气,边禾就只能这样做了。沈家她惹不起,随便动动手指都能捏死她了。 更何况,沈凝才是要当他段叙川合法妻子的人。 边禾一直清楚地记着这一点。在沈凝面前,她永远都该低一头。 …… 晚上八点,她准时进了蓝湾会所623包厢。 边禾本来都做好了一推门发现是几个专业打手的准备,至少对方也会带几个保镖。可没想到,沙发上只有沈凝一个人,她听见声音,抬头示意边禾坐下聊。 沈凝的气场和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完全不同了。如果说那时的沈凝还有意释放出友善信号,现在的她是完全不跟边禾演了,一身豪门贵女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看沈凝冷着一张脸,边禾小心翼翼坐下:“沈小姐,不知道您找我来是……” 她“哼”一声:“难道你不清楚?说吧,是想要多少钱?” 钱?她什么时候说过要钱了?边禾瞪大了眼睛。随即,一股长久以来的委屈感爆发了。 钱!钱!她边禾是缺钱不假,世上谁不喜欢钱?可她什么时候向这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乞讨过钱? 偏偏他们人人都以为她是拿钱能打发的玩意儿!段叙曦是,段叙川是,现在沈凝也是! 边禾一时气急,张口就道:“什么钱?我不要你们的臭钱了!” 沈凝也没恼,表情还是那样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说:“哦?不要钱?那你就是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了?” “啊?”她这回是真摸不着头脑了,“什么孩子?我生吗?” 气氛一时变得很诡异。 边禾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凝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最后还是沈凝站了起来:“边小姐啊,你真是有意思。你以为现在跟我装傻还有用吗?我告诉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收下这笔钱,你这个孩子都是不能留的!还不如老老实实拿了跟我去医院,做完手术也好给自己买点补品啊。” 她下巴一扬:“跟我走吧,沈家的私人医院,没人会说出去的。” 边禾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沈凝是要她把孩子打掉! 可是太荒谬了!她怀孕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边禾站着不动,试图讲道理:“沈小姐,我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让你这样误解。可是哪里来的孩子?我根本没有怀孕!” “没有怀孕?”沈凝看她这样死不承认,也有些咬牙切齿,“好,那你不会也要说,这不是你发给我的吧?” 沈凝拿出手机,她的手都气得隐隐有些发抖,哒哒哒几下找出了那条消息,怼到了边禾脸上。 来自未知的号码,照片内容是一张孕检报告单,被放在…… 被放在那间公寓的茶几上! 边禾不可置信地又多看了几眼,没有错,那张孕检单是她的名字,清清楚楚写着她怀孕两个月了,而拍照的地方确实是她的公寓! 沈凝收回手机,一脸愤恨:“我还以为你是个拎得清的!意外怀孕了就赶紧去找姓段的处理,上我这里耀武扬威,有意思吗?你真以为我会放在眼里?” 第55章 我看谁敢动她! 边禾赶紧解释:“你误会了!这个号码不是我的,我也没拍过这张照片,我甚至没去医院检查过!这张孕检单不是我的!” 沈凝冷笑:“我给段叙川看过了。他能证实,这就是你的公寓。边家人就是小家子气,以为发一张孕检单就能气到我?我可以直接点告诉你,我和他的婚礼不会取消,而那个私生子,也不会生出来碍我的眼!” 她拎起包:“走吧,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你自己去医院,都约不到这种水平的医生。” 边禾的注意力却已经完全不在怀孕这件事上了。她已经基本断定自己被人陷害了,是谁假借她的名义闹了这么一出?目的是什么呢?让沈凝误以为她怀孕,对那个人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些边禾暂时还想不明白,但有一点已经确信的事让她很担忧: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过她的家门! 果然,暴露在周晓南面前之后,她就应该尽早搬家的! “沈小姐!真的,有人偷偷进了我家,用虚假的报告单拍了这张照片!真的……我、我没有怀孕啊!”边禾急急地说着,都有点语无伦次。 沈凝好笑地看着她:“你是说有人故意陷害你?” “对!” 看着边禾笃定的模样,沈凝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想跟你成为敌人的。边小姐,你现在是说有人害你,那目的是什么呢?这不是很可笑吗?” 边禾语塞了。为了证明清白,她只能说:“我愿意跟你去医院。医生检查之后一定会告诉你,我没有怀孕!不过……” 边禾想起段叙川那句不要跟沈凝走的嘱托,就加了一句:“不过我不去沈家的私人医院。”一踏进去,那可就全是沈凝的地盘了。到时候她想怎么对自己不是都行了? 沈凝目光隐晦地打量着她的小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不敢去我家的医院,不就是想保住这个孩子吗?” 边禾几乎要崩溃了:“我肚子里没有孩子!” 沈凝不想再费口舌:“那就乖乖跟我走!有没有也要检查了才知道!” 接着她也不再管边禾,上前几步拉开包厢的门,对外面吩咐了一声:“带她走!”立刻进来两个彪形大汉。 她果然还是带着帮手! 边禾心里哀叹一声,面对这两个人,她几乎毫无逃跑的机会。 她很快就被牢牢抓住了胳膊。他们要拉她走,她只能死死蹬住地面,可完全没有用,她还是被拖拽出了包厢。 “我不去!沈小姐!你不能这样!”边禾在走廊上大声喊着,但是没有用,往来的服务生都认识沈凝,没人管这闲事。 沈凝嫌她吵,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喊什么?如果真没怀孕,你会有这么怕?” 边禾拼命挣扎着,手腕已经红了一片。 她不能去!不能去沈家手下的医院! ——“那就把你的肾给我吧!” 边棠的脸扭曲着浮现,那句鬼魅一般的话回响起来。 捐肾是假的,说不定所谓的堕胎也仅仅是找了个借口! 都是想让她死在手术台上! 边禾心下悚然,她绝对不要! 边家都有能力让她神不知鬼不觉死在手术台上,没道理沈家就不会那么做! 边禾挣扎得更加厉害,抓着她的男人不禁看了沈凝一眼:“小姐……”毕竟沈凝嘱咐过他们,只需要把边禾弄到车上顺利带进医院,千万别蛮力弄伤了她。 沈凝烦躁地扶额:“敲晕她!这样下去恐怕都要脱臼了。” “是!”男人应声。 手刀高高举起,还没来得及劈下,就听到一声厉喝:“我看谁敢动她!” 边禾只觉得自己身上一松,她抬起已经泛着泪的眼睛,段叙川! 她再也管不了什么身份,只把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抬腿就要扑过去,却脚下一软。 下一秒,她直接倒在了他怀里。 段叙川穿着正装,头发却微微凌乱,一看就是匆忙赶来的,衣服上还带着凉气,不过却让她出奇地觉得温暖。 “沈凝!你这是做什么?”他直接把边禾打横抱起,由着她缩进自己怀里。 “你!”沈凝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想问问你呢!你是不是疯了?这样不光彩的事,亏我还帮你瞒着你家里!你倒好,把工作丢一旁,直接跑回来了!是嫌这件事没传得人人皆知吗?我姨夫那边问起来怎么办?” “那就实话实说。”段叙川的眼神平静得吓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你也不用担心她的孩子会是私生子。我会娶她。” 本来安静窝在他怀里的边禾,听到这句话顿时呆住了。 我会娶她。 她本来应该高兴。 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现在展露出他会娶她的决心? 如果他的“娶”是以这个孩子为前提,她根本就没有怀孕! 边禾有些手足无措,她本能地要挣出这个怀抱,段叙川却搂得更紧。 “听、听我说!”边禾道,“段叙川,这是一个误会,你和沈小姐都误会我了!我根本就没有……” “先去医院。”他却不想再听,直接就这样抱着她,大步向外走。 边禾也没法再拒绝。就算她想要证明自己没怀孕,也确实应该先去医院。 到了车上,她小心地提出抗议:“那我不要去沈家的私人医院。” 沈凝不耐烦的眼神瞥了过来,好像要怨她多事。段叙川先一步为她解释:“边禾以前差点被人逼着上手术台。说是做个手术,其实是要伪造成医疗事故谋杀她。” 对此,沈凝很是不屑:“我们沈家从不做这种勾当。边小姐就放心吧,去我们家的医院仅仅是因为那边的工作人员嘴很严。这对大家都好。” 车子很快就到了。 段叙川仍然要抱她,边禾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已经没事了。” 沈凝阴阳怪气道:“好了好了。我可没敢动你最宝贝的边小姐!” 边禾越发局促起来,只觉得有苦说不出:“不是的,沈小姐。你相信我,我真的……”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废话。”沈凝一摆手,“直接去检查吧。” 第56章 孤影 检查过程很快。 三个人默默无言地坐在诊室等着,边禾低着头,却仍能察觉到段叙川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 那种目光是她很久都没有从他那里感受到的毫不掩饰的在意。 自从重逢之后,他看她的眼神永远都是疏离冰冷的,偶尔的温情也是转瞬即逝。 医生很快拿到了检测结果。他宣布道:“边小姐没有怀孕。” 边禾的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当然是这样的了。这场闹剧,终于可以落幕了。 沈凝先是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一股松懈感就浮了上来。她立马就恢复了从容。 她在心里默念,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原本打算劝说边禾体面地处理掉这个不应该存在的孩子,连后续安抚段叙川的说辞都想好了,如今倒是省了她一番功夫。 唯一难以接受的就是段叙川。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边禾一眼,然后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夺过那张报告单,视线几乎要将那薄薄的一张纸烧穿。 “没……有?”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带着濒临失控的颤抖。 他今天本来应该在外地处理工作上的一项紧急事务。当沈凝把那条短信的截图发过来时,他竟然一时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好是坏。 他只知道,当他听见电话里的沈凝说自己一定会带她去做堕胎手术时,他满心里就只剩下对边禾的心疼了。 他这次一定要护住她! 几乎没有犹豫,在边禾告诉他今晚她们会在蓝湾会所见面时,他立刻抛下了一切,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燕市。他知道自己动作太大,父亲一定注意到了,最晚第二天一早就会问他缘由。 但他不在乎了,他也许是疯了,这一刻只想护住这个女人。 这个对他一伤再伤的女人! 现在医生的检测报告清清楚楚,一切都是假的! 被戏耍的耻辱感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为了这个“可能存在的孩子”内心经历的煎熬与挣扎,他对她毫不犹豫的维护与心疼,此刻都变成了狠狠扇在他脸上的耳光。 他猛地转向边禾,那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女人。 “边禾!”他低吼出声,“你……你竟然用这种事来骗我?” “是啊,边小姐。”沈凝皱眉。“你就算要搞事,也得会挑时候!你知道他这一回来,要承担多大的工作上的错失!你这次确实是太过火了。” 边禾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两个人,只觉得所有情绪直冲头顶,撞得她都有些头晕目眩:“是有人陷害我!检查结果已经证明了我没有怀孕,那张照片压根不是我拍的!” “不!没怀孕才恰恰更能证明这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沈凝昂着下巴,直接给此事下了定论,“谁会那么无聊做这种事情?让我和段叙川以为你怀孕,唯一可能从这件事中受益的人不就是你吗?” 沈凝这样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边禾倒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觉得可笑,不自觉地看向段叙川,却发现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冷。 让她全身发寒。 沈凝继续说着:“边小姐,我知道,即使你们经历了一次分手,可在那之后,段叙川其实并没对你死心。一个男人在不在意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留不留恋,我都能看得出来。” 她停顿一下,叹了口气:“所以,我倒是应该谢谢你演了这一出。你为了挽回他,或者说,为了破坏我和他的关系,能做出这么没有底线的事情!这下,我的未婚夫,他是真的能对你死心了。” 沈凝故意把“未婚夫”这个词拖得很长,又微微转眼看那个男人的反应。 他不介意这个词。 沈凝很满意,心情好了不少。 边禾不想让这莫名其妙的罪名落到自己头上,她眼睛含泪:“我从没想过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从他说要娶你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再联系他!” 看见她的眼泪欲落未落的样子,段叙川心软了一瞬,但还是咬着牙道:“边禾!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事,我差点就直接跟父亲说要立刻娶你了!” “是啊,你算计得不错。”沈凝添了一把火,“你不就是想让他为了你头脑一热,取消跟我的婚事吗?也想让我亲眼看看他有多爱你,然后对他失望主动退出,对吧?” 她笑了笑:“可是你想错了。想靠着校园爱情的那一点点美好滤镜赢过我?呵,我都懒得跟你分个高下。婚姻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利益是最牢靠的。什么初恋,曾经单纯的女孩,还不是说变就变?段先生,你说呢?” 段叙川长呼一口气:“沈凝,对不起。这次是我太冲动,让你受委屈了。” 他又看向边禾,眼里只剩下失望:“以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你好自为之。” “好了,我们走吧。”沈凝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疲惫,“段先生,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今天好累。” 段叙川护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沈凝甚至在转身前,留给她一个怜悯的目光。 独留边禾在原地。段叙川和沈凝的话像无数细密的尖刺,扎得她心脏生疼。 尤其是段叙川最后看她的那个失望的眼神,更是伤得她体无完肤。 他们两个已经离开很久,她都没有缓过来,只是愣愣地坐在那儿。医院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从她身前经过时,也只当没看见。 最后连工作人员都少了起来。周遭彻底安静,她就像被遗弃了一样。 这一切快得像一场荒诞的龙卷风。她被卷进去,撕扯,羞辱,然后被抛在这里,满身狼藉。 为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心也痛得要炸开。 她不知道自己又是得罪了何方神圣,要这样处心积虑地玩弄她这样一个小人物。而这一次,没有任何一个人信她。 连段叙川也是。 边禾冷静了一会儿,在心里嗤笑一声。也是,之前为了一张支票就离开他的“案底”还没有洗清,这新的罪名又扣上来,任谁都容易信。 可她还是委屈。 后来边禾都忘了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她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经过反复的灼烧、冰冻,终于慢慢沉底了。 她拿起手机,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早该这样了。 第57章 边禾失联了 “阿川,你最近跟凝凝怎么样了?”段铭轻抿一口咖啡。他习惯在早餐的时候来上一杯。 段叙曦不喜欢这个话题,立刻出言道:“哎呀,爸!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 “好好好。”段铭宠溺地笑笑,“你哥哥忙,我也就只能趁着吃饭的时候问问了。聊完这个就不说了,好好吃饭。” 段叙川倒是很平静:“还算不错。另外晚饭不用等我了,我约了她。” 段铭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也就不再细问。 段叙曦虽然心里生气,面上却不显:“哥,你什么时候把嫂子带回家?家里的饭也很好吃嘛,一家人在一起多热闹。” 段叙川笑笑:“叫嫂子还太早。” 自从出了“假怀孕”那桩事后,他倒是能安下心来和沈凝接触了,对这场被安排的婚事也没有那么抵触,连段铭也说他没有以前倔了。 可能是因为他彻底放下她了吧。 段叙川学着以前恋爱的样子,约沈凝吃饭,看电影。沈凝很漂亮,绝不逊色于边禾,细看下来她们两个人还有不少相似的地方。甚至他和沈凝的相同话题更多,每次聊到对投资的见解,她都滔滔不绝。 她本人也确实很会投资,不是嘴上功夫。家里给了她一笔钱,她现在也赚了不少。 可以这么说,沈凝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女人。 可是段叙川却觉得二人更像同事,为了各自家里的任务,不得已和对方打着交道,可能沈凝也只是装作对他有兴趣罢了。 今晚的晚饭也是一样。他选了市郊很浪漫的一个露天餐厅,空气很好,可以看到星星。 沈凝抬头看星星的时候,笑得很美。 可是他却没有感觉,只是客套地称赞了她几句。 他的一颗心好像已经不习惯为除了那个女孩之外的人跳动了。 那个女孩……呵。 段叙川自嘲地笑笑。他应该醒一醒了,那个女孩早就不见了。她曾经那样纯真美好的笑容,也只能存在于回忆里。 他愿意相信他和边禾曾经的爱恋不是假的。可是过去了这么几年,也许她早就变了。一切都变了太多。 送沈凝回去的时候,她说:“段先生,明天休息日,还工作吗?” “当然。”他淡淡道。 “啊……”她有点可惜,“一点时间也没有吗?还想约你逛街的,那里有家咖啡店真的很不错。” 段叙川沉吟一下:“可以。我留两个小时的时间。” 沈凝立刻笑了:“那不见不散哦!” 到了沈家,他很绅士地送她下车,一直目睹着那道倩影进了家门。 他的心却还是没有波澜,像是一潭完全的死水。想到明天又要见她,段叙川也只觉得麻烦。 他叹一口气,疲惫地回了车里。 …… 沈凝约他逛街的地方就在燕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休息日人很多,沈凝见惯了大牌,碰到街边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店倒是总能被勾起兴趣,招呼他一起进去看。 这样的店他也陪边禾逛过,大学的时候了。边禾在这里给他买过一个挂件,一只穿着西装的熊,她一定要说跟他很像。 他义正言辞地反驳:“哪里像了?等我以后穿西装的时候,才不会像它一样板着脸。” “哦,是吗?那我就等着看喽,段总!”她哈哈笑着,把那只熊交到了他的手里。 “喂喂!段叙川!” 刚一回神,他手里就被塞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是沈凝塞了一只熊,穿着厨师服,戴着高高的厨师帽:“这个,好玩吗?材质好像蛮不错的,我打算买回去给我家的小狗。” 她捏一捏那个厨师帽,嘎吱嘎吱地响起来:“我特别喜欢这个设计,太适合给狗狗玩了!它最喜欢一咬会响的玩具。” “只有这一款吗?”段叙川突然问。 沈凝有点惊讶,毕竟她看他刚才的神情,以为他对这样的店完全不敢兴趣:“你要挑挑看吗?有不少,但只有这一款是会响的。” 她领着他到了那一排熊面前。款式比当年多了不少,可是唯独没有那种穿着西装的熊了。 可能穿着正装还板着脸,看起来太冷冰冰,没有多少人喜欢吧。 “怎么样?有你喜欢的吗?” 段叙川摇摇头:“走吧。” 沈凝拉着他继续逛,偏偏就走到了他送给边禾的那家店。 也许她是无心的,毕竟段叙川当初选址的时候就定了最好的地段,既然是逛街,总会逛到的。 招牌简约漂亮,“一木服装设计”,看起来是边禾自己设计的字体。 段叙川像对待所有店铺那样,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要毫无兴趣地走过去。沈凝却拉住他,往店里面望着,大体装修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工人零零散散地干着些碎活儿。 “边小姐今天不在啊?” 段叙川漠然道:“这是她的事。我不感兴趣。” “她对自己的店很上心的。之前装修的时候,我每次来这里逛街都能看见她。” 段叙川已然有些不耐烦:“有一天没来,很正常的。” 沈凝又站了一会儿,一个工人看见她,主动上来搭话:“是边老板的朋友?” 她摇摇头:“不是。” “哎呦,那真麻烦了。”那个工人马上愁眉苦脸起来,“这几天突然就联系不上她了!眼看着就要装修结束了,尾款还没结呢。” “联系不上她了?”沈凝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有……一个周了吧。以前边老板每天都会过来看一眼的,好像是一周前开始,她就再也没来过,不过我们那时候倒也没太在意。直到快完工了,我们昨天找她付尾款,才发现已经联系不上了。” “有去她家找过吗?”沈凝问。 那人摇头:“没有。不知道地址。” 沈凝看了看店里,虽然大家手里还是照常干着活,却显得死气沉沉的。接了这么大一个单子,结果老板现在失联了,任谁心里也会七上八下的。 看着倒有些可怜。 那人叹了口气,要转身回店里,沈凝叫住他:“尾款是多少?” 对方说了一个数。 沈凝立刻从包里掏出支票簿,签好了递给他:“先把钱给大家发下去吧。” 那人惊喜地捧着那张支票,那是他们应得的工资,可在经历了老板失踪后,现在却觉得这简直是一笔意料之外的财富。 屋内的那几个人本来干活的时候就有点心不在焉,听到了“钱”的字眼,也赶紧围了上来。 沈凝懒得听他们的恭维,快步和段叙川离开了。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她才观察着段叙川的脸色,说:“边禾失联了。我们要不要……帮忙找一找?” 第58章 见过我哥年轻的时候吗 段叙川几乎没有犹豫:“不用。” 他又看了看沈凝:“你刚才倒是好心,给她付了尾款。” “不是为了她。”沈凝很坦然,“那几个工人都不容易,家里都等着要吃饭的。我只是想帮帮那个施工队。而且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了,你知道边禾的住址吧,派人去看看?” 他还是那句话:“不用。” 沈凝轻笑一声:“你这个人啊, 还真是一旦放下了,就真的够无情的。毕竟也是熟人,你不怕她真有什么事?” “我不会管的。”段叙川冷冷道,“她之前也莫名其妙失踪过,整整两年。后来还不是自己又出现了。” “是这样啊。”沈凝点点头,“那或许她确实没什么危险。” “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上次失踪是什么时候?” “刚跟我分手。” “哦——”沈凝拖长了声调,意味深长,“这次不也是吗?也是跟你断了关系之后,她就开始搞失踪这一出。” 段叙川回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所以不用担心,这是她的把戏。上次跟我分手后,我疯了似的找过她,过了两年,才在王总的包厢里看见她。她倒很机灵,知道王总靠不住,立马就向我求援。” 他顿了顿,像是要压住火气:“我也真是疯了,竟然在这之后帮了她一次又一次!” “好啦。”沈凝安抚地拉拉他的胳膊,“现在你想明白了就好。” 她脚步轻快:“快点!前面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家咖啡店!” 段叙川在店里随意点了一杯招牌。这里环境很好,气氛轻松,他的心却静不下来。 是因为边禾的又一次擅自玩失踪? 笑话!他按下那股悸动,边禾这次就算是一去不回,也跟他完全没关系了。 段叙川看着正优雅品着咖啡的沈凝:“曦曦总是盼着我带你回家。有时间吗?” “当然可以了。”沈凝理一理耳边的碎发,微笑道,“我还以为她不太喜欢我呢。” “怎么会。”段叙川轻笑,“左右是要当一家人的。” 当天晚上,沈凝就跟着段叙川回了段家。 这算是沈凝的第一次上门,段铭很重视,吩咐厨师备了一桌子菜,还不忘私下埋怨段叙川怎么不早点说。 段叙川无奈道:“我们也是下午才定下来的。” 不管段叙曦心里怎么想,她这一次倒是对沈凝很热情,一口一个嫂子,让沈凝都有点不好意思。 晚饭后,她更是亲热地挽着沈凝的手臂在沙发上坐下,让段叙川和段铭都没机会跟她说几句话。 段叙曦笑容甜美:“嫂子啊,可算又跟你一起吃了顿饭。其实我看着你就觉得亲切。” 对于她今晚的热情,沈凝有些不自在:“哈哈,是吗?” “当然啦。不像哥哥之前谈的那个,我是怎么看都看不上的,真不知道哥哥当初是怎么……” “曦曦。”段叙川坐在对面,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楚的警告意味。打断了她的话。段叙川显然不想在这个场合提起那人的名字。 段铭也对她使了个眼色:怎么能对着段家未来的儿媳妇提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前任! 段叙曦立刻像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了似的,做出一个抱歉的表情,然后对沈凝笑道:“哎呀,嫂子你看,哥哥是怕你听了以前的事不高兴呢。不过嫂子你这样的出身,肯定学不来那些动辄拈酸吃醋的小家子气。” 她故作娇憨状:“是哥哥多虑啦。” 段叙曦这话说得轻快,像是恭维,却是实实在在地把沈凝架了起来。 沈凝只能牵起嘴角:“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可提的,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段叙曦觑着对方的反应,又转了个话题:“对了,嫂子,你见过我哥年轻的时候吗?跟现在可不太一样。” 段叙川板着脸:“我现在也很年轻。” 沈凝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那可不一样!比现在还年轻!”段叙曦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张拍立得相片,“你看!这时候哥哥还没大学毕业呢。是不是特别有少年感?” 拍立得?段叙川心里一滞。他拍过的拍立得相片,只有那么一张。 是大四的时候,他刚跟边禾确定了恋爱关系。那会儿叶缦缦新买了个拍立得相机,嚷嚷着非要给他们拍合照。于是下课之后等人走光了,他和边禾就站在黑板前面,叶缦缦按下了快门。 沈凝接过了相片。 那上面的段叙川确实比现在多了几分青涩气,穿着白衬衫,身子微微侧向旁边的女孩,笑容难得有些腼腆,丝毫不见未来称霸一方的段总的影子。 而他身旁的女孩就是边禾。她同样穿了白衬衫,下身是一条款式简单的裙子。笑得明媚。 两个人的青春气息几乎要溢出这张小小的相纸。 也就是在这一刻,沈凝突然明白了段叙川为什么会爱上边禾。 毕竟在她眼里,边禾是一个几乎没有一点光彩的女人,那样干干瘦瘦的,神情总是带着点畏缩,有时又突然蹦出来不合时宜的倔强。 而相片上的女孩,一张莹白的脸,两颊稍微带了点肉,黑瞳仁很大,眼睛亮晶晶的,完全不是现在周身都充斥着疲惫感的样子。沈凝不得不感慨她那时真是一副青春无敌的模样。 那是一段任何人都无法再参与的、灼热的过往。 段叙川也瞥到了那张相片,在彻底确认了这就是那张合照后,他问:“曦曦,你翻我东西了?” 语气好像没变,但段叙曦听得出来,他生气了。 于是她摆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哥哥,对、对不起嘛!我不知道你还介意!我没敢翻你重要的东西,只是……”她怯生生的目光在段叙川和沈凝之间扫过,“只是我以为你早就不在意这张旧相片了,才拿出来给嫂子看看的。” “难得哥哥你,还想珍藏?” 最后这一句,轻飘飘的,却精准扎向沈凝和段叙川心照不宣的痛点。 就算是沈凝也维持不住表情了,她感觉手中那张相片立刻变得滚烫。她将它递还到段叙川跟前。 段叙川甚至没有低头看那张已经戳到他跟前的相片,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用近乎残忍的淡漠语气说:“不要了。随便处理了吧。” 他好像是急于用这种方式来划清跟边禾的界限,来向沈凝,也向自己证明,过去那些事早已无足轻重。 沈凝有些尴尬地收回照片。 而段叙曦却在这时,加了一把火:“嫂子,你要是看着这个不开心,反正我哥也不要了,你拿回去吩咐人烧了吧,眼不见为净嘛。” 第59章 都扔了吧 “好啊。”事情比段叙曦想的还要顺利,沈凝几乎是立刻就接话了。她把相片放进自己包里,“那我回去就处理掉好了。” 段叙曦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暗暗看向段叙川,希望能在他脸上发现愤怒的表情。 她相信段叙川心里还有边禾,如果能利用他心底对边禾的在意,挑起他对沈凝的不满,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的是,段叙川没做出任何反应。他默认了这个带着泄愤意味的处理方式。 不过段叙曦一想到这张相片会被作践,心里倒是也很舒坦。 “哥哥,既然你都带着嫂子进门了,就别再留着让嫂子不高兴的东西了吧?趁着今天不如都找出来,也省得以后徒增烦恼。” 段铭怕沈凝不高兴,赶紧说:“曦曦!你这就是瞎猜了,你哥他怎么可能还留着……” “还有一箱。”段叙川突然开口,“是我们分手那会儿,她退回来的,所有我送过的东西。” 段叙曦立刻扬声道:“管家!去储物间把哥哥说的东西拿过来!” 箱子很快被搬过来了,沉甸甸地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顶部蒙着一层灰。 沈凝别开了眼。她还不至于跟边禾争风吃醋,可也不想给自己找难受。 段叙曦却表现得过于好奇了。她走上前去,一件件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哇,这个限量款的包包!现在都绝版了耶!” “哥哥,你连这个都舍得送?比前一阵子你在珠宝拍卖会上给嫂子买下的东西还贵吧?好大方哦。” 段叙曦夸张的惊叹声撩拨着沈凝的神经,也凌迟着段叙川强装出来的平静。 段叙川没有去看那些被段叙曦拿在手里的东西,但目光微微瞥到了那个箱子的轮廓。那里面装着的每一件,其实他都记得。 段叙曦半天没等到沈凝的发作,正想再添一把火。 “好了。”段叙川骤然出声,打断了她,也打断了自己脑海里翻涌的那些画面,“东西再好,也都是被她用过的二手货了。都扔了吧。” 管家应声上前,利落地合上箱子,指挥人把它搬了出去。 段叙川静静地看着那个沉重的箱子消失在视线里。 他突然想起,边禾拿着那个当初她唯一没退回来的礼物——那个珍珠发卡,来办公室找他时,他告诉她,当年这些东西,他早让助理扔了。 如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和边禾之间,早该什么都不剩了。 后来又由段铭主导着聊了几句家常,这场见面就在一种表面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 送走沈凝后,段铭难得对着段叙曦沉下脸:“曦曦,你今天话太多了。那些陈年旧事,何必这样反复提起?” 段叙曦态度倒是很好:“爸,我知道错啦。我就是一时嘴快,想着嫂子也不是外人。而且你看哥哥最后不是也把东西都处理干净了?以后我保证不提了,一个字都不提!” 她的语气真诚地让段铭不忍再苛责。他终究也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下次注意分寸。” 段叙曦甜甜地应下,就去喝睡前的热牛奶了。 少了边禾,日子还是照常过了下去。 这天段叙川独自驾车去城东处理公务,回程时鬼使神差地,方向盘一转,绕进了那条商业街。 他平时是很不喜欢开车进这条路的,太挤,车一进去就慢吞吞的,短短几百米的路也要耗个半小时才出得来。 他又看到了那家店,“一木服装设计”。 店铺看起来已经完全装修好了,漂亮的落地窗,干净简约的原木风格。 可它仍旧没有开业的意思,室内空空的,毫无生气。 段叙川的车速很慢,最终在离店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握着方向盘,目光沉沉地落在紧闭的店门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从他心底升起。 这个女人,到底又在耍什么花样! 玩失踪还没玩够吗?! 他知道她不会这样轻易放下这家店。哪怕她再怎样倔,也一定会拿着他最后给她的资源,好好地把这家服装店开起来。 可是边禾偏偏没有! 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一种以退为进、吸引他注意的新手段? 这种失控感让段叙川很不适。 后面的车在按喇叭。 他烦躁地长出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等他到公司的时候,正巧沈凝来了电话,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登山。 “来吧,工作那么辛苦,天天坐在不见天日的办公室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很舒服的。” “明天不行。”段叙川淡淡道,“我有固定安排。” “固定安排?你要去哪?” “福利院。”段叙川说完后又觉得有必要再解释一句,“定期探望,很多年了。我不想失约。” 沈凝表现得很有兴趣:“原来你会去福利院陪小孩子啊,看不出来嘛。那明天可以带我一起吗?” 多带一个人,段叙川倒是没什么意见:“随你。” 其实沈凝也不是对这种公益性的活动格外感兴趣。可以这么说,她对一切活动都有兴趣,登山,攀岩,跳伞,还有各种读书会,义卖,她总是想体验所有事情。 而她也足够富有,可以大手大脚地做任何事情,包括慈善。 第二天,沈凝准备了不少小朋友会喜欢的玩具。只不过到的有些晚了,院长把她领进去的时候,她就看见段叙川坐在那里,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小孩子。 沈凝站在不远的地方,竟一时不忍心打扰。 段叙川今天很不一样。他脱去了正装,穿了一身休闲款的衣服,看着比平时柔和了不少。他正读着一本童话书,那样幼稚的故事从他嘴里讲出来倒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她看得出段叙川一定是这里的常客了,小孩子们都跟他很熟,愿意去亲近他。 沈凝不禁笑了。很难想象这是走在路上会因为冷脸而吓跑陌生小孩的人。 段叙川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一个小女孩立刻从旁边的小书架上抽出一本略显陈旧的书:“段叔叔,读这本!我们都没听过的!” 段叙川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立马判断出这应该是为福利院里十几岁的孩子准备的。 他温柔地笑着:“这本书是哥哥姐姐看的。换一本好不好?” 手指无意间停留在扉页。 段叙川随意地一瞥,是用铅笔写上的名字,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边禾”。 第60章 她捐了很大一笔钱 段叙川瞬间愣住了。 那两个银灰色的铅字已经很浅了,但仍然反射出一点光,几乎灼痛了他的眼睛。 边禾! 这个名字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像一道无声的惊雷。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沈凝走了过来,他很快地把书合上,神态自若地重新挑了一本书。 “我来读吧。”沈凝从他手里把书接过来,靠着他坐下,“好久没看童话故事了,还真是想念。” “哇——漂亮的阿姨!” “叔叔,你们结婚了吗?” “阿姨,你手上戴的是结婚戒指吗?” 面对这些童言童语,沈凝忍不住笑了:“不是结了婚才可以戴戒指哦。” 这样温馨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福利院的阿姨出来招呼孩子们吃饭。 在叽叽喳喳的道别声过后,空旷的读书室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院长微笑着走上前:“段先生,沈女士!真是太感谢你们二位今天的捐赠了,孩子们会很喜欢的。” 段叙川又跟她聊了一阵子福利院的近况,才转身拿出了那本书,翻开到扉页:“院长,这本书,是一个叫边禾的人捐赠的吗?” 院长几乎是不用回忆,立刻说道:“啊,是她!我没亲眼见过她,不过她已经连续好几年给我们福利院寄些书和玩具过来了。” “哦,是这样。”段叙川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他本来打算就这样结束话题和沈凝离开,可院长接下来的话让他猛地停下了脚步:“对了!就在两个月前,她捐了很大一笔钱。我们想打电话感谢她,可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联系不上了?怎么又是联系不上了! 捐了一大笔钱这件事,让他很在意:“方便告诉我捐了多少吗?” 院长说出一个数字。 段叙川一怔,随即收敛了表情:“嗯。是不少。” 他和沈凝走出福利院的时候,院长还在后面说着:“如果您能联系上她,一定代我们这儿的孩子谢谢她啊!” 段叙川的表情有些难看,沈凝问道:“怎么了?听说边禾是边家的养女,小时候应该也是住过福利院的,给这里捐钱捐物也很正常吧。” “……不。”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情绪,“两个多月前,我给她买了那家店,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当时,除了店,我还留了一笔钱。她捐的,就是那笔钱的数额!” “什么?”沈凝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化作了一声嗤笑,“蠢女人。这种时候显示自己的清高,有什么用?也没人给她颁个‘最不图男人钱’奖啊,白白让自己生活艰难罢了。”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院长也说从两个月前就联系不上她了。她现在不做店老板,手里也没多少钱,还能跑到哪里去?” 她观察着段叙川的表情:“你要去找她吗?” 段叙川立刻语气不好地拒绝了:“她再怎样都跟我无关了。” “是吗?”沈凝对这个未婚夫很满意,“不愧是我姨夫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啊,不至于为了所谓的‘初恋’就拎不清,被她一骗再骗。” “你也觉得这是她的骗术?” “是啊。”沈凝说,“这种女人我见多了。装装可怜单纯,过几天苦日子,就立马把男人哄回来了,然后得到百倍千倍的补偿!她只不过是看你真的要结婚了,想再赌一把,赌你会不会回头。” 段叙川迟迟没有回应。 沈凝不是那种会内耗的人,当即就问:“你会回头吗?” “……不会了。”他沉声道。父亲给他安排的婚事,他不能拒绝。 晚上,段铭又一次催着他求婚的事。 段叙川皱眉:“我跟沈凝也才算认识了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不短了!”段铭见他总是推三阻四的,火气也上来了,“感情留到婚后再培养也是一样的,我结婚的时候也不过跟沈家的小姐认识了十天!我看你怕不是心里还有自己的主意!” 段叙川觉得这句话实在有点可笑:“我不能有自己的主意吗?” 段铭一拍桌子:“自己的主意?我看你就是心里还念着那个边禾!” “跟她有什么关系?”段叙川按下翻涌着的情绪,努力维持着冷静,“我只是觉得现在求婚还太早了!我了解她吗?她了解我吗?我不愿意就这样马马虎虎地结婚!” “马马虎虎?我告诉你,沈家可是早就准备好了!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一拖再拖!你——” “好啦好啦。”段叙曦赶紧出来打圆场,“爸,你怎么能拿当年的经验来要求我们年轻人?现在有几个人愿意那么快就跟个不熟的人结婚啊?嫂子肯定也是不想那么快的。” “他们之间还不够熟?本来就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哎呦!爸!我的那些小姐妹总是说羡慕我,有一个帅气又多金的老爸,简直像是电影里才会有的那种老绅士。我说才不是呢,他整个儿就是一高老太爷。” “什么高老太爷?”段铭下意识搜寻着商业场里的那些熟人,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一本名书里的反面形象,封建大家长。 他严肃道:“好了!以后少在外面造我的谣!哪就像高老太爷了?” 段叙曦可看出来他已经不生气了,笑嘻嘻地凑了上去,又用眼神暗示段叙川赶紧走。 她的本意是让段叙川上楼安静地待着,可他却直接披了外套就出门了,甚至没留下一句话。 段叙曦目瞪口呆。 不过所幸段铭也懒得跟他置气了,只装没看见。 夜风有些凉。 段叙川其实没有目的地,他只是觉得在家里实在闷得慌。边禾又一次不明不白地失踪,父亲强硬安排的联姻,都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快要崩溃。 他需要喝点酒。 没法自己开车,可他也不想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家里的司机——段叙川毫不怀疑他会转头把地址汇报给父亲。 于是他只能走了一段路,然后站在路边开始打车。他没用过几次打车软件,倒是显得有点狼狈了。 段叙川让司机把他带去了燕市的酒吧一条街。几十家酒吧风格各异,密密地挨在一起。他随便选了一家走进去,这家酒吧请了乐队在台上烘托气氛,他却只觉得吵。 段叙川坐下,点了一杯酒,兀自喝着。 他不在意什么风味,只要够烈就行。 “帅哥,一个人吗?” 第61章 醉酒 一个带着香气的女人靠近。段叙川没抬头,可那个女人已经坐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挨得他很近。 他没有撒谎:“是。一个人。” 女人笑了,很满意他的直接。她身体微微前倾,衣服紧紧裹在身上,显出诱人的曲线,而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挑逗:“像你这样的有钱人,身边肯定从不缺女人吧?” 段叙川晃着酒杯,声音没什么起伏:“燕市到处都是有钱人。” 女人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晃酒杯的这个动作,让她更加确认了他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是正品。 她凑得更近,声音像带了钩子:“一会儿喝完酒,打算去哪里?我知道几个不错的地方,很安静。”她意有所指。 “回家。”段叙川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真是够乖的。那你告诉姐姐,这么乖,谈过几个女朋友啊?” 一瞬间,她的笑,她的泪,全部涌进他的脑海。 边禾,又是边禾!为什么他总是被人一次次地提醒,一次次地想起她来! 他明明想彻底忘了的! 段叙川没回答,只是又要了两杯酒。 女人看着他阴沉下来的脸色和骤然加快的饮酒速度,自以为找到了突破口,声音变得更软:“怎么,失恋了?不如……今晚跟姐姐一起,疯狂一把?保证让你忘了所有不开心。” 她的一只手已经大胆地抚上了他的手臂,带着陌生的香水味,像一只蛇缠上了他。 段叙川虽然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但骨子里对这种性质的寻欢作乐依旧保持着本能的排斥。 他毫不留情地避开她的手,然后买了单,将女人错愕的表情和满室的喧嚣都甩在了身后。 外面的夜风好像比刚才更冷了。醉意被吹散了几分,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醒。 可正是这一点清醒,让那些被酒精强压下去的情绪更加凶猛地扑了上来。 他厌恶这种感觉。 他需要酒精,需要能将一切感知都模糊掉的麻木感。哪怕仅仅只有一个晚上。 他冲进街角的一家便利店,随手抓了几瓶酒,“咣当”几声,将酒放在收银员前,扫码,付款,然后就站在便利店白得刺眼的灯光下,仰起头,自虐一般地将那几瓶酒全部灌了进去。 …… 段家别墅。 已经很晚了,段叙曦却迟迟睡不着。她在等他。他一定会回家。 不然这么晚了,他还能去哪儿过夜?段叙曦知道,边禾目前是“失踪”状态,至于沈凝?切,哥哥压根对那个女人没什么兴趣。 可是还能有谁?段叙曦突然想起来,周晓南跟她说的那个公寓,里面不止被段叙川安排了边禾一个人。乔雪儿也住在那里。 可是乔雪儿……她记得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可哥哥好像从没跟她有过什么牵扯,为什么会给乔雪儿安排一处住所,她也搞不明白。 段叙曦就这样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楼下终于有了开门声。 她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穿着睡衣就“噔噔噔”跑下楼。果然是哥哥! 她一把推开扶着哥哥的那个女佣:“哥!怎么那么晚?” 段叙川几乎醉得站立不住,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酒气也扑鼻而来。段叙曦不禁叫一声:“你怎么喝了那么多?!” 可她又怕吵醒段铭,赶紧放低了音量:“你们几个!把他送到房间去!” 段叙川毕竟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段叙曦虽然想亲自扶着他上去,到底是力不从心,只能又把他交回到佣人手里。 段叙川很快被送回房间,佣人们稍微一松劲,那沉重的身体就摔进柔软的床,发出一声闷响。 段叙曦忍不住苛责道:“这样笨手笨脚的!不会轻一点吗?” 佣人们连连道歉,段叙曦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这里就交给我,你们都下去吧。” 佣人们自然不敢多言,很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平时最厌恶酒气,之前有几次,段铭应酬归来带着一身酒味,她就故意皱着鼻子远远躲开。 可是此刻,萦绕在段叙川周身的那股浓郁的、甚至有些呛人的酒精气味,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男性气息,竟像催化剂一般,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觉得这味道简直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以前怎么没觉得酒气可以这么性感? 段叙曦穿着丝质的吊带睡裙,轻手轻脚爬上了床,贪恋地趴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因醉酒而格外滚烫的体温。 一股若有若无的女式香水味钻进她的鼻腔。 她警觉地又嗅了几下。这味道甜腻而陌生,混在酒气里,倒是不容易分辨。 段叙曦的身体僵住了。 她知道哥哥在外面一定不会乱来。但这香水味……肯定是有不知廉耻的女人,趁他醉酒的时候靠他太近了! 醋意翻江倒海。她的哥哥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碰的! 但看着段叙川因为醉酒而有些不适的神情,她也没工夫吃醋,知道他现在一定是很想喝点水。 段叙曦下床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的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哥,喝水吧。”段叙曦轻声哄着,将杯沿凑到他唇边。 他虽然意识模糊,但还是本能地吞咽了几口温水。段叙曦看着他顺从的样子,心里浮起一阵隐秘的欢喜。 段叙曦再次踢掉拖鞋爬上床去,伸出手,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恨不得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贴上去。 她仰起脸,嘴唇几乎碰到了他的耳廓,低声呢喃:“阿川……” 她第一次没有叫他哥哥。 “我喜欢你……我不要做你的妹妹了……” 她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我要做你的妻子。” 她看着段叙川近在咫尺的脸。他睡得很沉,毫无防备。 段叙曦屏住呼吸,极快地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这一个瞬间,无数个怀揣着不可告人的少女心事的夜晚,那些因他身边站着别人而燃起的妒火,仿佛都在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里得到了片刻满足。 段叙川微微动了一下,把她吓得赶紧躺好,不敢再惊扰到他。 他还没醒,眉头无意识蹙起,嘴唇翕动: “边禾……” 第62章 混账! 段叙曦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念着的名字是谁。 边禾……又是边禾! 心底巨大的不甘几乎要让她尖叫出来。 哥哥连在意识不清的醉梦里,心心念念的也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段叙曦愤愤地支起身子要离开,段叙川的手臂却突然抬起,带着醉酒之人毫无章法的力气,将她重重地揽进怀里! 他的拥抱很紧,带着一种蛮横的占有欲。那是段叙曦从未听过的、几乎带着乞求的沙哑声音:“边禾,你别走,我不许你走……” 哥哥在那个女人面前都是这副模样吗? 段叙曦心酸得难以自抑。 这样的怀抱不是她想要的。 “放开!”她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狠狠地推开了他。 段叙曦踉跄着跳下床,而那个让她心慌意乱的男人再无动静,似乎陷入了更沉的昏睡。 她站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抬手擦了擦眼泪,扭头走了出去。 边禾……你凭什么! 段叙曦恨恨地推开门,却被门外的人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 段铭! 她完全傻了。段铭穿戴整齐,一看就是特意在这里等她出来,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啊……爸……”段叙曦的大脑疯狂运转,却越急越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段铭就背着手站在昏暗的灯光下,脸色不算阴沉,但正是这样平静的样子才格外恐怖。 段叙曦这才反应过来关门,想要挡住身后房间浓郁的酒气,但已经来不及了。 段铭早就把屋内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终于开口了:“段叙川出去喝酒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声音不高,也听不出怒气,却带着一股威压,让她几乎抬不起头。 她头皮发麻,却还是强行镇定:“我……哥哥喝多了,我照顾了他一下,刚给他喂了水,正要回自己房间去。” 段铭也不说信或者不信。段叙曦终于受不了这让人窒息的沉默,侧身想从他旁边溜走,段铭却再次开口了:“你真当我老糊涂了?段叙曦,这么多年,其实我看得出你的心思。”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但里面的冷意已经完全不加掩饰了。 段叙曦被他的目光刺得无所遁形,所有的侥幸心理在瞬间崩塌。 这么多年,父亲一直知道?! 他明明知道,他明明有着足够的权力,却还是选择了让哥哥和别的女人联姻! 而她还一直傻乎乎地幻想着,哪怕段叙川不喜欢她,父亲也会让她梦想成真。 她小心翼翼隐藏着的秘密,这一刻终于被赤裸裸地摊开。 段叙曦的眼泪决堤,她不再试图辩解挣扎,整个人垮了下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哽咽着承认:“对!我就是喜欢他!我想要嫁给他!” 段铭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宠了多年的女儿,任由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她的哭声稍微缓了一些,他才冷然开口:“混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段叙曦吓得一时都忘了哭。父亲在她面前从未这样说过重话,他也从没在她哭的时候这样晾着过她。 她抽抽鼻子。段叙曦也从没跟段铭真的犟过,她知道怎么在他那里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今天她也想像以前那样,立马乖乖认错,先把这一关过去,明天还能从爸爸那里得到一大笔钱出去潇洒。 可是她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压不住心里的委屈,一张嘴就喊了出来:“你压根就不喜欢我!你喜欢沈凝!” 段铭愈发严肃,根本不吃她扯什么喜欢不喜欢那一套:“她是我妻子的外甥女,我当然喜欢她。可我给你的哪一样东西不比给沈凝的好?” “可我想要哥哥!我只想要哥哥!” “够了!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段铭怒斥一声,但看着她委委屈屈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跟她推心置腹道,“曦曦,你还是太年轻,看不懂什么才是应该握在手里的!有些话题,我也不避讳跟你聊。” “什么?”段叙曦抬起泪眼,一副洗耳恭听的乖乖模样。 “我知道阿川是个好孩子,他当段氏集团继承人,很合格。不过当丈夫就是另外一回事。曦曦,这夫妻共同财产和父亲的遗产,你能捏在手里的钱可未必是一样多的。” 段叙曦抽噎几下:“我不在乎。而且哥哥他一定会……” “说笑话!”段铭毫不留情地打断她,“也别跟我说什么‘一定’。沈凝背后有沈家,到时候阿川手里也有段氏集团,他们俩婚后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可只有你,曦曦,你要是真嫁给阿川,等我撒手去了,你过得如何就全凭他的良心了!” 她一时不语。可眼里的不甘还是被段铭尽收眼底。 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苦口婆心:“曦曦,你还不懂吗?找个好拿捏的,爸让他入赘,将来爸走了,你哥也能管着他。又或者你一辈子不结婚,拿着遗产潇洒。这不是都比嫁给阿川好吗?” “爸,是你根本就不懂!”段叙曦瘪着一张嘴,“别人还都说你傻呢!一辈子没再娶,最后把资产都留给两个收养的小孩。你明明也为了沈阿姨昏了头!为什么现在就逼着我选择所谓的‘对我好’的路?” 听到段叙曦提起“她”,段铭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段叙曦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死去的沈夫人是轻易不能提的。她缩了缩脖子:“爸……” 段铭兀自愣了愣神,才摆摆手:“回去睡觉吧。往后别再提这事了。” 她不敢再多言,低着头离开。 段铭目送她回去,然后几乎是撑着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房门合上,他一直强撑着的一家之主的威严瞬间消散。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胃部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痉挛,像有一只手在里面狠狠搅动。这样的锐痛几乎让他快站不住了。 老毛病了。 段铭踉跄着扑到床边,高大的身子蜷缩起来,右手握拳紧紧抵着胃部。每次情绪起伏太大都会这样。 过了许久,那阵疼痛才稍微缓解。 他脱力地躺到了床上,摸索出烟盒,抖出一根,点燃。橙红的火点明明灭灭。 其实他已经戒烟很久了。自从他检查出肺病,段叙曦就看得很严。 段铭拿起了床头柜上那个永远一尘不染的相框。 里面就是早逝的沈夫人,沈清澜。她本来应该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澜……你说,会是她吗?” 第63章 叫她生不如死! 沈清澜不言语。她站在花树下,样子恬静,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段铭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相框的玻璃表面,抚过她温柔的眉眼。 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我是不是很失败?不管是做养父还是做你的丈夫……” 他深吸了一口烟:“到现在都没找回芽芽,你和她一定都很恨我吧?”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一时只剩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 他细细看着沈清澜的脸:“阿川喜欢的那个女孩……我见了她一次,她那时候真狼狈啊,人也瘦得可怜。我没怎么好好看清她的脸。” “那天,我看到了她和阿川大学时候的合照……呵,说起来,还是曦曦翻出来的,她不过就是想气气沈凝……” 回忆着那张拍立得,看着亡妻的脸,他的呼吸微微急促,像是被某种情绪紧紧扼住了:“真像啊,澜,她真的很像你!” “太像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像一声叹息。 另一边,段叙曦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 自己那番不管不顾的剖白,父亲毫无余地的话,依旧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着。委屈,不甘,还有解脱感,混合在了一起。 而这其中最响的、几乎吵得她要发疯的,就是段叙川方才抱着她时的呓语。 边禾!边禾! 段叙曦深知哥哥不喜欢沈凝,哪怕沈凝最后真的会成为他的妻子,她对这个沈凝的妒意其实也没有几分。 唯有边禾。唯有这个真的被哥哥放在了心上的女人! 她嫉妒得发狂。 段叙曦抓起手机,飞快地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对面是一个笑嘻嘻的男人声音:“哎呦,段大美女。什么事啊?” “周晓南,你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段叙曦几乎压不住火气,“我知道,你把边禾的居住地址告诉我,是因为你把我哥哥得罪透了,以后等他继承了集团,少不了要我在他跟前替你说好话。” “跟聪明人交流就是舒坦啊。那段姐,你出气了吗?那丫头要是没死,可就轮到我了。” “死?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警告你,不准弄死她!那是条人命,总有一天会被捅出来的,到时候,我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连我也救不了你了!” 段叙曦心里很清楚,现在段叙川压根就没放下边禾,要是她在这个关头死了,那就真成了永远抹不掉的白月光了。 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周晓南闻言,声音都有些愁眉苦脸:“段姐你不知道啊,那个女人敢打我!她那天都差点杀了我!难道我还不能……” “你不能!”段叙曦斩钉截铁,“实话告诉你,你跟我说了边禾的住址后,我压根就没去找她麻烦。我怕脏了我的手。而且万一被爸爸知道我做这种事,一定会不高兴。” “什么?哎呦段姐,你真是浪费啊,那你早说……” “急什么?谁跟你似的那么莽撞,打人都恨不得亲自上阵,好像生怕留不下自己的把柄!” 段叙曦刺了他一通,才继续说:“我把这个信息卖给边棠了。她果然很需要。前一阵子边禾失踪,就是她做的。边棠跟我承诺,会叫她生不如死!这几天边禾就会重新出现,你别想着动手!边棠会让她彻底身败名裂,再也爬不起来!” 周晓南还是想不明白:“段姐,这有什么意思啊?不如我直接把她给结果了,多痛快。乔雪儿的账我还没跟她算呢,那个女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肯定是边禾撺掇的,我……” 这个笨蛋! 段叙曦皱眉:“闭嘴!总之,边禾的事你不许再插手。不然,哪天被我哥知道了,谁也保不住你!保不住周家!” 周晓南这才讷讷不言。 段叙曦怕他想不明白,挂电话之前又加了一句:“你记住,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难受!” 边禾,必须活着烂在段叙川的心里! …… 晨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给昂贵的骨瓷餐具又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段家三口人像平常一样用着早餐,谁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段铭先看了一会儿财经报纸,目光扫过儿子的脸,忽地开口:“那个边禾,最近怎么样了?” 段叙川喝着咖啡,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淡漠:“不知道。她最近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段铭沉吟片刻,把报纸整齐地叠好:“那你要是有她的消息了,告诉我一声。” 餐刀在盘子上划出细微的刺响。段叙川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我没空管她的事。”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今天我还要去给沈凝取包。新款刚到货。” 段叙曦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丢进碗里。 “爸——”她拖长了调子,“您这一天天的,老是关心沈凝也就算了,现在倒好,连那个边禾都惦记上了。什么时候也能分点关心给我啊?” 段铭无奈一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卡:“好了。你也去挑几个喜欢的包。” 段叙曦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接过那张轻飘飘的卡片,笑容甜美:“谢谢爸!我就知道爸爸最疼我了!” …… 燕市商业中心。 段叙川迈入那家奢侈品店,穿着套装的导购经理立马迎了上来。 “段先生,您好。”她的笑容恰到好处,躬身将一个早已精心包装好的礼盒奉上,“这是您订的限量款,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段叙川面无表情地接过。一转脸,就能看到街对面的“一木服装设计”。那一直紧闭着的门现在竟然开着,隐隐约约能看到人影。 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他心脏微微一缩。 既然父亲早上刚刚嘱咐过让他注意着边禾的消息,那他就当是为了父亲。 段叙川走了过去,手里还拎着那个奢侈品牌的袋子。 越靠近,那个正在忙碌的身影就越清晰。 边禾! 她还知道回来?! 段叙川一时定在了原地。真的是她? 她竟然更瘦了,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实在不适合她,挂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而她本人,仿佛被风一吹就倒了。 第64章 你傻了吗?! 边禾正独自搬动一个木质的展示架。那架子看起来十分沉重,她抬起的边缘几乎要嵌进她的手指里。 因为用力,她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也清晰可见。 而她的表情,只有死寂一般的淡漠。没有吃力时的微微咬牙,没有倦意或是不耐烦。 汗水沿着她的鬓角滑下来,留下几道湿痕,她却连擦一下的意思都没有。那双曾经也算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一点。 段叙川不禁想,她真的能搬动吗? 就在边禾试图将展示架最后移动几厘米时,力竭的身体终于失去了平衡。 那个沉重的展示架瞬间向她压了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 边禾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看着那片阴影笼罩下来。 “小心!” 段叙川本能地扔掉了手中的东西,袋子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他伸出手臂,一把将边禾紧紧箍住,用尽全力把她往后猛地一带! 边禾重重地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几乎在同一时刻,“哐当——!”巨响炸开,展示架狠狠砸了下来,连地面都轻微震动了一下。如果边禾被压在下面,后果显而易见。 惊魂未定。 段叙川的心脏疯狂跳动着,手臂因为后怕而不自觉地收紧。而他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她现在的腰有多细。 好像再用力的话就会被折断。 他低头,看着怀里这张近在咫尺、苍白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的脸,火气一下涌了上来。 “你傻了吗?!”段叙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那么重的东西倒下来,不知道躲?!” 被他紧紧圈在怀里的边禾,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惊险。她脸上连后怕的表情都没有,依旧像死水一般,仿佛刚刚差点非死即伤的人不是自己。 她有些僵硬地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段叙川手臂下意识要收紧,却在触及到她枯井似的眼睛时,力道莫名一松。 边禾甚至没有对段叙川的突然出现表示惊讶。她默默转身,看到了那个被他情急之下扔开的奢侈品袋子。 她有些迟缓地蹲下身,伸出那只刚刚因为搬重物而泛红的手,小心地拍打着袋子上的灰尘。 然后边禾站起来,将袋子递还到段叙川面前。 “是送给未婚妻的吧。”她的声音没有起伏,“要好好拿着。” 那语气里的疏离和麻木实在让他窝火。 段叙川接过袋子,看着她又默默转身,像个游魂一样去收拾满地狼藉。 你失踪那阵子,是去哪儿了? 这句可当作关心,也可当作质问的话被哽在喉咙,他半天没有问出来。 他有一种预感。在这样的边禾面前,他什么也问不出来。 或许她已经什么都不愿意跟他说了。 “边禾,你没事吧?刚刚是什么倒了?”一个焦急的男声从二楼传下来,接着就是一串急促的脚步。 段叙川看向那个刚刚跑下楼的男人,是陆逸。他额上还带着薄汗,袖子挽了起来,显然是刚刚在楼上帮忙干活。 陆逸几步就冲到了边禾身边,迅速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架子,然后紧张地观察了一会儿边禾。 “没事。”边禾还是那副木木的模样,“今天谢谢你了。明天你就回江市吧,剩下的,我自己可以。” 陆逸终于注意到了站在阴影处的段叙川。 “段叙川?”他下意识挪动半步,不着痕迹地将边禾护在自己身后,“你怎么在这儿?” 这细微的动作刺中了段叙川的神经。 他喉结滚动几下,在对上陆逸审视的目光的瞬间,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掠过心头。 他几乎忘了拿父亲的嘱托当借口。 “没什么,路过。看见店里好像有人,就进来看看。” “看看?”陆逸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点破他,“段总什么时候对这种小店感兴趣了?请你离她远一点!” 段叙川的声音冷了下来:“我要做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而且,我要结婚了。”他提一提手里精致的袋子,“刚刚就是去对面的店,取送给未婚妻的礼物,碰巧看到这里而已。” 边禾低着头,自顾自收拾着东西,好像任何事物都和自己无关。 陆逸也不再看他,转向了边禾,语气也软了下来:“边禾啊,你的店刚开,手里头没什么钱吧?我可以帮你跟兰纪公司牵线,达成几单交易。你为我们公司设计几套衣服,报酬绝对让你满意。” 这无疑是一个雪中送炭的提议。 边禾却缓缓摇了摇头:“不用。那样会拖累你的。” “拖累?怎么会!”陆逸急切道,“我知道你的设计水平,公司那边我可以……”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边禾轻声打断他,“公司一定会怪罪你的。陆逸,你那么年轻就当上设计主管,不容易。” 见她态度实在坚决,陆逸嘴唇动了动,最终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边禾的倔。 “那好吧。”他说,“祝你开业顺利。” 他又看向段叙川,眼睛里写满了“你怎么还不走”。 “段总,您是不是该去给您的未婚妻送礼物了?” 段叙川胸口发闷,在这样直白的“逐客令”之下,他倒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再继续站在这里了。 刚要走出去,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回头:“对了,陆先生,我有事跟边小姐聊,还请你回避一下。” 陆逸显然不信:“你跟她还有什么可聊的?” 段叙川丝毫不怵他怀疑的目光:“是我父亲的事。” 陆逸最终还是走了。 边禾背对着他,机械地擦着几个衣架。 他迟疑很久,才走上去:“边禾……” “有什么事就快说。”她拧一拧毛巾,也不回头看他。 “你和我父亲,打过什么交道吗?” “没有。”她回答得很快,“我和他就见过一次,在段氏集团大楼里。那次你也在场。” “是吗?你们之后也没再联系过?” “没有。” 边禾的简洁明了,倒显得段叙川有点话多了。 “那他……他今早主动提起你了。” “哦。”边禾还是那样淡淡的,好像对这件事完全不好奇。 段叙川终于忍不住,绕到她前面,看着她的脸,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边禾,你究竟是,怎么了?” 第65章 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边禾不说话,他就再进一步。她一直被逼得后背抵在了墙壁上,无路可退。 边禾终于抬眼看着他,不过里面的淡漠让段叙川心惊。她开口,声音平直:“我在收拾店铺啊,快开业了。” “我不是问的这个!” 这个回答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不过这盆水反倒让段叙川心里的那股火被激得更高。 他看着她麻木的眼神,看着她对自己的刻意靠近和逼问毫无反应,一种挫败感狠狠冲进他的心。 边禾—— 你怎么敢?!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段叙川几乎是口不择言:“收拾店?开业?你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故意在我面前找存在感吗?我告诉你,边禾,我要结婚了!以后我的眼睛里只会有我的妻子,绝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你听明白了吗?” 他紧盯着边禾的脸,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心里会暗暗期待在她脸上看到痛苦、愤怒,哪怕只是一丝一闪而过的受伤。 然而,什么都没有。 边禾只是静静地听着,好像他那些刻薄的话只是耳边吹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确认他已经说完了,边禾迎上他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依旧是那副平直的强调:“我明白。” 她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明白些什么!是明白他再也不可能接受她,还是明白他现在的气急败坏? 边禾的那种全然接受,甚至压根就不在意的态度,让段叙川觉得自己的所有攻击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连一点回声都没有。 边禾见他很久都没再说话,就继续用毛巾擦着衣架,仿佛压根没有他这个人。 段叙川站在原地,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很好。” 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来的几天,段叙川强迫自己投入到“未婚夫”的角色中。他陪着沈凝逛街、去拍卖会、参加商业晚宴。 她永远举止得体,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的模样,能轻松应对一切场合。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她是一个好妻子。 直到有一次,他们再次经过那个熟悉的路口。“一木服装设计”的招牌再次闯进段叙川的眼睛里。 店门口,边禾被几个明显喝多了酒的青年围住了。他们穿着花哨,对着她推推搡搡,脸上挂着流里流气的笑。 边禾被围在中间,单薄的身子被推来推去。她没有反抗,只是死死抱着怀里的一摞纸。 “装什么啊妹妹?” “陪哥几个玩玩呗。” 终于,她的沉默激怒了他们。其中一个青年猛地伸手,一把抢过她怀里抱着的那摞东西,用力朝着空中一扬! 哗啦—— 纸片洋洋洒洒地飞满了整条街道。有的被风卷起来,有的飘落到疾驰而过的车轮下。而更多的,直接掉到了人行道上,被路人不断踩踏着。 有一张也落到了段叙川和沈凝的脚底下。他扫了一眼,是一木服装设计的宣传单。 “都说了不要不要了,硬要往哥几个手里塞!叫你陪我们玩玩又不肯,摆出一张死人脸给谁看?” 边禾终于动了。不过她依旧没有哭,没有喊,甚至没有去看那些青年。 她只是慢慢地蹲了下来,伸出纤细得过分的手,开始一张张地捡散落一地的单子。 边禾低着头,长发垂下来,正好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瘦削的肩膀在深秋的风里一下下耸动着。 那几个青年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毫无反应的样子,哄笑了一阵就觉得无趣,很快吵吵嚷嚷地走开了。 “叙川。”沈凝的声音很温和,“我们过去看看。” 段叙川猛地回神,就对上了沈凝的眼睛。她目光清澈沉静,里面只有善意的忧心。 他必须承认,沈凝很好。 他们走得近了,边禾还是专注地捡着单子,没有抬头。 沈凝在她面前站定,怕她尴尬,就故意没有提刚刚的一幕,语气自然地好像只是偶遇好友:“是你啊,边小姐。” 她声音柔和,姿态放得很低:“那是宣传单吗?看着很别致,可以给我们一张吗?” 她甚至弯下腰,试图帮边禾一起捡。 对于这个女孩,沈凝心里是有一些愧疚的。当时边禾假装怀孕的事情,她也怀疑过这是被人陷害的。不过她懒得查,直接就把边禾钉在了耻辱柱上。 因为她看得清楚,段叙川那时候太在意这个女孩。所以她故意不动用人手查下去,就让边禾背了这口锅,好彻底斩断段叙川对她的那点眷恋。 所以现在,不管是出于心里的那点愧疚还是需要在段叙川面前表演“善良”,沈凝都愿意好好对待她。 边禾这时候才抬起头。她看了看沈凝,目光又掠过沈凝身后那个身姿挺拔、面色紧绷的男人。 “这些脏了。麻烦等一下,我去店里拿新的给你们。” 她没有流露出任何被撞见窘境的难堪,也没对这两人的出现表示意外。 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更让段叙川心里发冷。 沈凝却对她这样平淡的反应很满意。她向段叙川示意:“走,我们也到店里看看。” 一楼已经被整理好了。待售的成衣整整齐齐地挂着。 沈凝眼力不凡,一眼就看出那些衣服用料扎实,版型剪裁更是完美。她走上去翻动一下吊牌,那上面的价格让她惊讶——比她预计的低了一倍还多! 她是真心实意地祝福:“边小姐,你的店一定会火的。”她甚至开始盘算着等这家店正式开业,也许她也会成为常客。 毕竟这样优质的衣服,可遇不可求。她沈凝又不是只买贵的不买好的。 “谢谢。”边禾回道,然后把崭新的宣传单递了一张给她。 沈凝仔细地看着:“原来后天就开业了。” 她又好奇地看楼上:“上面几层也是你的店面吧。是做什么的?” “二楼,是为定制客户服务的地方。三楼,是我的个人工作室,也算是我的住所。” 她忍不住问:“你现在就住在这儿?” “是。”边禾点头,“这样还能省一笔租房的钱。” 这话说得很自然,没有卖惨,没有抱怨。却让一旁的段叙川没来由地生气。 这女人到底要闹哪样?把他给的足够买独栋别墅的一大笔钱全给捐了,现在又这样惨兮兮地住在一天到晚吵得人头疼的商业街?! 第66章 我们的婚礼 段叙川忍住了质问她的冲动,可那股巨大的情绪还是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死死地盯着边禾那张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了的脸。 沈凝却更关注她说的什么“定制”:“边小姐,我可以向你订一件衣服吗?” 她微笑着解释:“我想要一身晨袍,就是在婚礼早上,还没正式出门的时候穿的那种。我想要舒服一点,质感一定要好,穿脱要很方便。” 边禾安静地等她说完。然后她了然地点点头:“知道了。跟我上来吧。” “叙川。”沈凝温柔的笑容不变,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段叙川有点僵硬的手臂,“别愣着了,一起上来看看吧?毕竟是为我们的婚礼准备的衣服,你这个准新郎也该参与一下意见的。” 段叙川瞥见边禾的背影,她已经上了楼,好像压根没听见这段话,自顾自地走着。 沈凝又轻轻拉了他一下,语气带着一点娇嗔:“走吧?” 他将情绪都压下去,被沈凝挽着,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一步步走上二楼。 二楼装修得倒真有几分艺术气息,阳光和巨大的落地镜让这里显得很亮堂。 边禾拿起了软尺:“沈小姐,请站到这里。”她示意沈凝站到镜子前。 沈凝依言站好。 边禾开始仔细为她测量着数据,微微俯着身子,神情专注。 就好像她压根不在乎这个人是段叙川的未婚妻。 或者说她压根不在乎段叙川了。 沈凝配合着量完了数据之后,注意力就被架子上的一块象牙白的缎面衣料吸引了。 “好漂亮。”她轻轻抚摸着,“尤其在阳光下,就更好看了。边小姐,晨袍就用这种缎面的料子,你觉得合适吗?” 边禾快速思考了一下,就得出了结论:“可以。不过换个颜色也许更衬你。” 她挑了香槟色的料子,将其披在沈凝肩头,引导她看向镜子:“这种色调比象牙白更衬你的肤色,也更适合作为晨袍出现。” 沈凝看着镜中瞬间被柔和光泽笼罩着的自己,眼睛微微一亮。缎面的垂坠感更让她添了几分贵气。 “不过会不会不够温馨啊?毕竟是在出门前穿的,拍摄场景也大多在卧室。” 边禾沉思一会儿,就给了方案:“我们可以做成类似欧式的古董衣?不是做旧,是在版型和细节处理上,模拟那种松弛感,让这件晨袍像是流传下来的珍品,而非流水线上的新货。” 沈凝被这个提议击中了。婚礼清晨,身穿这样一件兼具仪式感和故事感的衣服,在晨光中梳妆…… 她的脸上露出了从进入店铺以来最愉悦的笑容:“那太好了,边小姐。就按这个方向来,拜托你了!” “好。”边禾微微颔首,把要求记在了本子上。 而沈凝还沉浸在对婚礼细节的构想里:“说起来,主婚纱我也想要缎面的。不过……钻石和黄金,好像都不太配这样的料子。” 边禾闻言抬起了头。几乎是出于设计师的本能,她开口了:“可以用珍珠。” “对啊!”沈凝的眼睛蓦地一亮,“用珍珠首饰,一定很搭!”她转向一直沉默着的段叙川,语气欢欣:“我们婚礼的首饰就准备珍珠的吧?” “不行!” 几乎是沈凝话音刚落,段叙川的拒绝就脱口而出。 沈凝脸上的笑容僵住,似乎完全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而边禾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她的表情有点尴尬,轻声提醒:“叙川,这是边小姐建议的,我觉得她审美不错。”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太喜欢珍珠。”段叙川语气有些生硬地掩饰着刚刚的失态。珍珠……他亲口对边禾说过,她最适合珍珠。他绝不允许在他和沈凝象征着崭新开始的婚礼上,出现任何有关那个女人的东西! 沈凝沉默了几秒,不过很快就重新漾开了笑容:“人都是会变的嘛。我以前是不太喜欢,可现在试了试这种料子,觉得果然还是要用珍珠来配。” 她又摸了摸那光滑的布料:“温润典雅,正合适。” “对了,其实边小姐的气质就蛮适合珍珠的。”沈凝突然说,“叙川,等我们过几天置办珍珠首饰的时候,也为边小姐选一样小礼物吧,就当是感谢她为我设计晨袍。就选珍珠耳环或者珍珠发饰?” 她这话说得大方得体,既是对边禾才华的认可,也带着一丝未来段太太的气度。 段叙川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了,冷硬地道:“不用给她买!” 沈凝也带了点薄怒:“段叙川!你这是怎么了?” 他无法解释,但也无法再跟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女人共处一室了。 “走吧。”他不再给沈凝任何说话的机会,强硬地拉着她转身,脚步仓促而凌乱。 他只想逃。 从边禾的店里出来之后,他也没有力气继续陪着沈凝逛了,直接就上了车。 “我送你回去吧。” 车子里只有沉默,与车窗外繁华热闹的街景格格不入。段叙川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沈凝坐在副驾驶,过了两个路口才问:“你怎么了?” 段叙川没有回答,甚至视线也没有偏离半分。 她等了几秒,没得到回应,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我也懒得猜你。”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试图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婚礼”上来:“我的主婚纱……我想让你陪我去一趟巴黎。那里的几个高定工坊,都需要提前很久预约,亲自去量体、沟通细节才够完美。” 段叙川的目光依然钉在前方的路面上:“不着急。” “不着急?”沈凝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终于带上了火气,“从预约、设计、选料到最后制作,等拿到我们手里,就差不多要过去一年了!咱们那时候也该结婚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还有,具体结婚的日子,我们也该商量了。总不能所有事都拖到最后。” 段叙川的声音依旧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你们商量吧。我无所谓,什么时间都行。” 这种彻头彻尾的敷衍态度,终于让沈凝受不了了:“段叙川!是你要结婚!你怎么能对一切都那么随意?” 她直接一锤定音:“就明天了!你回去告诉姨夫,明天我会带着我妈妈来跟段家定下结婚的日子。” 第67章 “速看!天亮就删!” 当晚,段叙川把这件事告诉段铭的时候,他自然是很高兴的。 “阿川,明天你就别去公司了,我们两家好好聊聊,把这婚事给定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段叙川道:“不行。明天我要去一趟公司,有工作没做完。”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工作?”段铭皱起眉头,不过也没再逼他,“那我定下午的时间,你尽早忙完了过来。还是上次的包厢。” 他那张素来威严的脸,此刻难得透出了毫不掩饰的愉悦。 晚饭后,段铭更是在衣帽间待了很久。 “也算是了却一桩大事了。”他感叹一声,满是欣慰。 段铭对明天的会面极为重视,他身上正试着一件藏蓝色西装。他虽然不再年轻,但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穿上定制的西装更显得人挺拔好看。 但他似乎还是不太满意,拿起一条银色领带在胸前比划着。 “爸——”一个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段叙曦倚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踩着拖鞋进来:“你这都换了多少套了!” “明天必须正式点。”段铭看着镜中的自己,“曦曦,你也去挑套衣服,可不能让沈家觉得我们不重视。” “可是爸,你穿什么都特别帅。差不多就行啦,不然明天你都能抢了哥哥的风头了!” “胡说!”段铭被这么一打趣,心情倒也舒缓了不少。 说实话,作为在商业场上叱咤风云了大半辈子的人物,在听到明天就要见到沈凝的母亲沈清仪时,他竟也紧张起来。 他知道沈清仪一直不太喜欢他这个姐夫,尤其是在沈清澜离世后,她对他的感情更是直接变成了恨。 那是跟她最亲的姐姐,嫁给他才几年时间,就跳海身亡了! 段铭在沈清仪面前是惭愧的。 更贴切地说,他害怕见到她。怕见到她充满责怪的眼睛,也怕见到她那张跟沈清澜极为相似的脸。 他掩下自己的情绪:“曦曦,你哥那边怎么样?明天记得提醒他,别穿着办公那身就来。” 段叙曦撇了撇嘴:“我提醒有什么用?爸,我哥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心里不乐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穿什么衣服都能给咱们摆脸色瞧。” 段铭叹了口气,无奈道:“说也奇怪。沈凝那孩子,家世,品行,能力,样样出挑啊,人也蛮漂亮,对他的态度也够好了。我真不知道,他还在不乐意些什么?这桩婚事,对他个人来说,也是最佳选项了。” 段叙曦走到父亲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还能因为什么呀?爸,你真看不出来?他还不是被某个小妖精勾了心,魂儿一直没回来呢。” “少说这些话!”段铭脸色一沉。不过段叙曦的话倒是又让他想起了那个女孩。 在集团大厅里,那个浑身湿透的边禾倒没引起他太大注意。可是那张拍立得……也许是那上面的边禾青春洋溢,也没瘦得脱相,确实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幻视沈清澜。 段铭摆摆手:“好了,不说这些了。曦曦,你今晚早点休息,明天精神好些。” “知道啦。”她离开前又笑嘻嘻地说一句:“爸,你明天记得穿风衣噢,肯定超级帅!” 今晚段铭罕见地失眠了,一个盘桓了数天的念头让他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忙完明天这件事,他就要尽快找到边禾,和她做一次亲子鉴定。 尽管知道匹配上的希望渺茫,但是这些年来,他已经和无数个或多或少像芽芽的女孩做过鉴定了,每一次都满怀希望地送去样本,可每一次都只得到令人失望的结果。 多这一次,也没什么的。 他实在是心神不宁,索性坐起身,按亮了床头灯。手机屏幕一解锁,一连串白天未读的消息再次跳了出来,甚至又有了好几条新的。 他滑动着屏幕,大多是无聊的问候,还有一些“推荐”。他已经独身到这个年纪了,还有人源源不断地给他推荐各种各样的女人,有的甚至还很年轻,和曦曦差不多大。 只是段铭从不理会这些。他心里很清楚,这些人无非是看他膝下的一双儿女——阿川是从福利院领回来的,曦曦是远方侄女,都不是他的亲骨肉,又看他手里有那么大一笔财产等着继承,便动了心思,指望怀上一个他亲生的孩子。 真是无聊透顶。 他烦闷地退出聊天框,没有一点有价值的消息。做到了他这样的财富,清静就成了奢望。 段铭又打开新闻界面。大部分在白天的时候他也已经看过了,到了晚间,几乎没更新多少。 倒是有一个噱头十足的视频是刚刚发布的。 ——速看!天亮就删! 这样的标题,段铭压根懒得点进去,想想就知道只不过是一些垃圾新闻。 不过视频封面的那个女孩…… 他瞪大了眼睛。 边禾! 段铭还是点了进去。 视频是斜上方的监控视角,陈设简单的小房间里,正是视频的主角边禾。她情绪异常激动,眼神是混杂着绝望与疯狂的猩红。 她抡着一把木椅,正狠狠砸向一个穿着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那人惊慌躲闪,画面戛然而止。 段铭紧紧皱起眉头。真的是边禾?她怎么会这样? 下面还有不少关联视频,他一一点开。 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在那个类似的房间里。有时是边禾如同困兽般躁动不安地踱步,突然毫无征兆地打砸手边能碰到的一切东西,有时她又异常安静,像个假人一样随地躺下一动不动。 还有的时候她会缩在角落里,好像是在痛哭,可哭着哭着,有突然发出几声笑,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除了这些,还有一段明显是偷拍的视频。画面里,赫然是边禾、沈凝还有…… 段铭瞪大了眼睛,还有他的儿子段叙川! 三人一起走进了一家私立医院。 发布视频的人用文字解释了前因后果,言辞凿凿:边禾这个前女友看不惯昔日的男友有了未婚妻,心理失衡,竟假装怀孕意图破坏二人关系,所以才有了三人一起去医院的一幕。 至于那些边禾形似疯子的视频,那人也解释了:她本身就有精神疾病史且伴有攻击行为,所以被送去治疗,但她很不配合,屡次抗拒。 舆论的风向已经被彻底引导。 第68章 有病就好好待着! 评论区不堪入目,清一色都是在辱骂边禾: “有病就好好待在医院啊!跑出来祸害人干嘛?” “这种疯子太可怕了。不能强制治疗吗?” “心疼正牌未婚妻,被这种人纠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段铭没有看太久,就关上了手机。他对这种明显是刻意煽动情绪的东西不感兴趣。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在商海沉浮数十年,见过太多精心编造的陷阱,有的就连他也分辨不出。真相往往是晦暗不明的,而且真相在他看来也并不重要。 他没工夫也没那个意愿去深究这里面的前因后果。这件事造成的实实在在的影响,远比追溯真相更为要紧。 他立刻就做下了决定:他绝对不可能和边禾进行亲子鉴定了。 这样身上背负着太多负面影响的人,跟段家的关系越少越好。况且她是芽芽的可能性本来也不算太高。这么多年,段铭见过比她更像亡妻的女孩,最后的结果也只是失望罢了。 …… 还是上一次跟沈凝见面时的包厢。 今天段叙曦倒是坐得规规矩矩的,让段铭放心了不少。 不过段叙川这个小子就是不肯让他省心,都这个时间了还没到。 趁着沈家的人还没来,段铭再次嘱咐段叙曦:“一会儿不许争论口舌上的长短,明白吗?” “明白明白。”段叙曦立刻应下,“人家说我,我就受着呗。不过爸,她们要是敢说你,我就必须站起来吵了!” 段铭无奈道:“不用你操心。今天把你哥哥的婚期定下来才是正事。” 门开了。 沈凝挽着一个贵妇人模样的女人进来了,那就是沈清澜的妹妹,沈清仪。 “沈夫人。”段铭站起来,伸出一只手。 可沈清仪却抬手抚了抚发髻,压根没理他。 见段铭有点尴尬地把手收回来,段叙曦不乐意了,也懒得跟那老女人打招呼,就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骄矜地昂着下巴。 几人都入座了,沈清仪很快注意到了空着的座位:“你那儿子呢?” 段铭赶紧解释:“他一早就去了公司。我让他忙完了就过来,应该是快到了。” “嗨,这公司的事情千头万绪,哪有忙完的时候。”沈清仪无所谓地说,“算了,没他也能聊。” 她先是作了一番点评:“段公子的照片呢,我已经看过了,长得还不错。至于人品嘛,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负面消息,当然了,不排除是你花了大价钱把消息给压下来……” 段叙曦又忍不住了:“你说什么呢!我们家的家风是出了名的严苛,你少在这里……” 段铭一记眼风过去,她只能缩缩脑袋不说话了。 沈清仪倒是不在意,她笑了一阵,才继续说:“段铭,你年轻的时候就跟个老古董一样,我实在是没看上眼,果然我姐姐就没过几天好日子。我是怕你这个儿子啊,也被你硬生生教成个无趣的人。我们家凝凝可受不了。” 沈凝赶紧说:“妈,叙川他蛮好的,跟我的兴趣也差不多。” 沈清仪没驳女儿的面子:“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倒也不会反对你们俩的婚事。” 此话一出,段铭的心才算是放到了肚子里。 而沈清仪话锋一转:“不过呢,段铭,等凝凝生下孩子,是必须要跟沈家姓的。这是我们家向来的规矩。” 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刚要开口应下,就听沈清仪又笑着说:“我料你也不在意。毕竟段叙川啊,看起来姓段,其实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嘛。段家反正是要绝后。” 段铭脸色微变。他知道,沈清仪还是在怨他把唯一的亲生女儿芽芽弄丢了。可是即使这样,这话也实在太冒犯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段叙川当作亲生儿子培养,付出了多少心血。哪怕一开始他确实是把这孩子看作是失去芽芽的慰藉,可后来也是对他生出了不可替代的感情的。 怎么就成了沈清仪口中的“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没等段铭发作,段叙曦先一步拍案而起:“我和哥哥就是爸爸的孩子!哪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指指点点!” 沈清仪微笑地看着她,也不恼:“哦,我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呢。段铭啊,那让她的孩子姓段好了,总归是跟你有点血缘关系的远方侄女嘛。” “什么侄女!”段叙曦瞪圆了一双眼睛,“我是爸爸的女儿!” 火药味太浓,沈凝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谢天谢地,这时候包厢的门开了。 段叙川匆匆赶到。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额发微乱,向来平整的高定西装甚至有了几道明显的褶皱。他站在门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段铭首先反应过来,立刻呵斥:“像什么样子!慌慌张张的,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一边就向段叙曦使了个眼色:好了,乖乖坐下! 段叙曦不情不愿地坐下,算是结束了和沈清仪的对峙。 段叙川平复着呼吸。他没有理会父亲的斥责,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沈凝身上。 她今天穿得很优雅,看向他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段叙川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底一片决绝:“对不起。我不会和你结婚。”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一桌子的人都愣住了。 只有段叙曦,在最初的错愕过后,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起笑意。她脱口而出:“就是啊,我们段家还看不上你们呢!” 沈凝脸上血色尽失,却还是努力维持着体面:“为什么?段叙川,给我一个理由!” 段叙川迎着她的目光,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因为,我有爱人。” 一桌子人瞬间神色各异。 沈家的两个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发什么疯,段家人倒是对他说的“爱人”心知肚明。段铭的脸色已经阴黑如墨,而刚刚还带着笑意的段叙曦,表情也僵住了。 “胡闹!”段铭一拍桌子,震得杯盏作响,“段叙川,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顶着父亲的滔天怒火,段叙川沉静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有爱人。边禾。” 第69章 狼狈收场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包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凝那双本来温柔含笑的眼睛,只剩下了被彻底羞辱后的清醒的冷意。她没有哭闹,没有质问。她只是缓缓地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世家千金的优雅。 她一直走到段叙川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那双写满决绝的眼。她没有说话,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她以极快的速度拿起了桌子上一杯还没动过的清水,手腕一扬,整杯水干脆利落地泼在了段叙川的脸上! 水顺着他的发梢和脸颊滑落,显得很是狼狈。段叙川闭了闭眼,没有躲闪,任由水流淌下来。 段叙曦见状,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起来,尖声怒斥:“你敢这么对我哥——” 她话音未落,余光就瞥见坐在对面的沈清仪脸色铁青,那只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戒指的手,也已经抓起了自己面前的玻璃杯。 看那架势,是要有样学样,将水泼向让她女儿受此奇耻大辱的段铭! 段叙曦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父亲前面。 几乎就在她站稳的同时,“哗啦——”一声,沈清仪杯中的水尽数泼了出来。段叙曦精致的妆容被打湿,前襟的水渍也迅速晕开。 她抬起头,看向面色同样难看的沈清仪。 段叙曦的脸上非但没有怒气,反而勾起一抹挑衅的冷笑,高声道:“沈夫人!您这是干什么?骂我和我哥就算了,少来沾我爸的边!你要是真泼到我爸,我就敢泼回去!” 场面彻底失控。 段铭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儿,又看向被泼了一脸水却依旧沉默矗立的儿子,再看看脸色煞白的沈凝和气得浑身发抖的沈清仪。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一场精心准备的见面会,竟以如此荒唐难堪的方式崩盘了。 沈清仪率先动作起来,她拉着沈凝要走:“又想着跟段家扯上关系,是我们脑子发昏了!以后除非把芽芽找回来,否则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每一个字都狠狠扎在他最痛的地方。两家最后一点点情分终于被撕得粉碎。 更让他气血翻涌的是,沈清仪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那双与亡妻足足有九分相似的眼睛里,全是冰冷的嫌恶:“对了,要是芽芽真能找回来,就接到我们沈家养!你们家……都是些什么乌烟瘴气的事儿!” 包间门被沈清仪用力甩上,发出一丝巨响,仿佛最后一丝体面也被彻底碾碎。 乌烟瘴气……这个词狠狠地烙在了段铭的尊严上!他苦心维持的家族门面,就这样成了丢脸的存在。 所有的怒火、失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冲垮了他数十年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 段铭走到段叙川面前。他脸上的水痕未干,眼神却还是带着一股执拗。 没有预兆,没有呵斥。 段铭的手带着凌厉的劲风猛地挥起。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了段叙川的脸上。 那声音在包间里炸开,比刚才的摔门声还让人心惊。 刺痛感蔓延,他的嘴里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 段叙川踉跄了一下,才重新站好,看向盛怒中的父亲。 段铭打完这一巴掌,手臂还在微微颤抖。他一贯锐利的眼睛里,现在只剩愤怒和失望,还有毕生心血和期望被践踏在地的痛心。 “逆子……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段叙曦一开始被那一巴掌吓得噤了声。现在一反应过来,她就赶紧上前挽住父亲的手臂:“爸,消消气,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段铭这次却甩开她的手,目光未从段叙川脸上移开半分。 他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好,好啊!段叙川,我以前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啊?”段铭冷哼一声,“搞了半天你还是放不下她!为了那么个女人,都把你父亲我的老脸踩在脚底了!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段叙川紧抿薄唇,依旧沉默以对。 段铭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怒火更盛。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很快想到了网络上那几段疯传的视频,那个在监控镜头里狂躁、崩溃、行为失常的边禾。 “你看到那些视频了,对吗?”段铭沉声问,“看到她在里面发疯、撒泼、像个精神病一样的视频了?怎么,心疼了?觉得她可怜了?迫不及待想冲过去给她撑腰,展示你段大少爷的深情和担当了?!” 他根本不给段叙川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就下达了最终命令:“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彻底断了管她闲事的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处置:“这些天你就在家里好好待着,给我反省你的所作所为!如果你再跟那个叫边禾的扯上关系,集团继承人……也该换人了!” 段铭清楚段叙川的野心。更确切地说,他欣赏这种野心。把换继承人的话搬出来,相信段叙川的脑子会清明一点。 哪有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更何况是一个那么声名狼藉的女人,放弃一整个商业帝国? 扔下这句话,段铭转身,在段叙曦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离开了这个一片狼藉的包间。 …… 暮色渐沉。 “一木服装设计”的门前,边禾独自忙碌着。 她在店门口摆弄着几个庆贺开业的花篮。花篮不算多,有陆逸和叶缦缦送来的,还有一个没有署名,但边禾一眼就看出来是乔雪儿送的。 因为里面放了一张小小的卡片,画着橙黄色的太阳,暖暖的。一看就是阳阳的手笔。 这几份心意,对边禾来说格外珍贵。 经过这么多事情,她终于知道,段叙川靠不住。 而且她有什么资格去靠着段叙川? 不管是被边家抹去存在的那两年,还是前一阵子被边棠带走的那几个月,她都是自己扛过来的。 她自己也可以活下去。 一个年轻的员工怯生生地走过来,眼神躲闪,声音细若蚊蚋:“老板,明天咱们店……正常开业吗?” 网络上那些视频和铺天盖地的辱骂,边禾新雇的一批员工当然都看到了。在这个时代,名誉的崩塌往往只需要一瞬间。这时候还照常开业,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边禾调整着一朵向日葵的角度,淡淡回道:“对。” 第70章 求求你 那员工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是如此简洁的回复。她低着头快步走回了店内。 边禾则继续着手头的事情。她隐约能听到店里传来压得极低的交谈声,正是自己手下的那几个员工。 “你刚才问了?她还真要开啊?” “嗯……对啊。” “我的天,这怎么开得下去?网上都骂成那样了!而且她竟然得罪了沈凝!要是沈家来找麻烦误伤了咱们怎么办?” “唉,咱们还是赶紧找下家吧。我看啊,工资应该是拿不到了……” 边禾默默听着,心里没有什么波动,仿佛他们谈论的是别人的店铺,别人的命运。她细致地擦着玻璃上最后一个手指印,确保明天开业时足够明亮。 不管明天是谩骂还是嘲讽,她都已经准备好了去承受。 …… 开业当天,阳光意外地灿烂,落在“一木服装设计”的招牌上,却照不进店内分毫。 店门外熙熙攘攘,来的却都不是顾客。几十个人围在门口,举着手机,脸上带着亢奋的神情。 果然会是这样。边禾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店门。 “看!就是她!” “有病就好好在医院待着啊,跑出来干什么?” “为了纠缠有钱的前男友就假装怀孕,现在又想开店圈钱?” 无数责骂砸在边禾身上。她穿着自己设计的毛衣和长裤,静静地站在深秋的阳光下。 她没有试图驱赶,也没有争辩。 而她的平静,在那些人眼里成了挑衅。 “呦,还挺能装镇定?视频里发疯砸东西的不是你?” 边禾预料到了无人光顾,预料到了千夫所指。可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在她眼前,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的心,竟然又泛起了钝痛。 有人将喝了一半的饮料瓶扔过来,正正好砸在她脚边。溅起的液体弄脏了她浅色的裤脚。 边禾孤零零地站着,像一株即将被折断,却还是死死扒着最后一点点土壤的芦苇。 围堵在店门口的人群愈发亢奋。边禾那异常的平静,反而造成火上浇油的效果。 “还装!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一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一个油漆灌,里面晃动着鲜红粘稠的液体。 在周围人或起哄,或冷眼旁观的目光中,那男人手臂一扬,整罐红油漆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径直朝着边禾的脸上泼去! 边禾看着那一大片铺天盖地而来的猩红,没有躲闪。 油漆而已。 她又不是没被段叙川的秘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那桶拖地脏水当头泼下过。 脏水和油漆,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她准备好了,准备好让这刺目的一幕,成为围观者手里新的“疯女人”素材,准备好独自吞咽下这又一次的无妄之灾。 哗啦—— 预想中的黏腻没有落到脸上。边禾只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量牢牢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鼻尖撞上对方带着熟悉气息的胸膛。 紧接着,是油漆泼洒在面料上的响声,以及头顶传来的一声极轻的、压抑着的闷哼。 边禾惊愕地睁开眼。 是段叙川的脸。近在咫尺。 他的半张脸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那刺目的猩红,粘稠的油漆正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缓缓滑落。有几滴红色液体甚至差点溅到他的眼睛,现在挂在睫毛上,要坠不坠。 边禾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是正准备着迎娶沈小姐,亲口说绝不会再管她的事吗? 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她心里爆开。感动?内疚?全都不是。 她怔怔地望着那张染着猩红却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不光是边禾,围观的人们也全都愣住了。 有人率先认出来:“段叙川!是段总!” 于是短暂的寂静过后,是更加嘈杂的议论和拍照的“咔嚓”声。 谁也没想到,堂堂段氏继承人,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 皮肤上轻微的刺痛让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第一时间低头确认边禾的情况:“你没事吧?” 边禾忍着泪摇摇头。 看见他身上大片的红色,“走!现在去医院!”她脱口而出,下一秒就抓住他的手。 边禾不再去看周围或震惊或嘲讽的面孔,她只是用力地拉着他,低着头带他离开人群。 “让开!”她甚至对着挡路的人低吼了一声。 段叙川跟着她的步子,看着她抓住自己的手,心脏深处酸涩而胀痛。他任由自己被拉着,穿过那些目光和声浪,将所有东西都甩在了身后。 好在到了医院之后,医生确认段叙川没有大碍。 边禾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心痛道:“你太傻了!” 段叙川猛地抬眸,眼底是尚未平息的后怕和翻涌着的怒火。 “傻的是你!”他最讨厌她这副永远试图独自承受一切的样子,“边禾,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她一时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才说:“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你要回哪儿?”段叙川强硬地拉住她,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自己的车里。车子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城郊的一处别墅前。 “这里没有人住。”段叙川简单解释了一句,就拉着她进去。 他去浴室冲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这期间,边禾一直都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不问也不看,像一尊雕塑。 等段叙川收拾好,他也不再迂回,直截了当地说:“网上流传的那些视频,我查出时间了。就在你跟我分手后,那所谓的‘失踪’的两年里。是不是?” 边禾低着头不看他。他就当她默认了。 扎在他心口两年多的刺,现在他终于问出口:“所以你当时跟我分手……是被逼的,被威胁的,对不对?” 边禾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抬眼,却在对上他灼人视线的时候又急急避开了。她的嘴唇抿得很紧,依旧是一言不发。 她这副抗拒的样子,击溃了段叙川最后的冷静。 他忽然上前一步,几乎是用一种卑微的乞求,半跪在了她面前。 他的手搭上她的膝盖,看起来像是要碎掉:“边禾,求求你……求求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好不好?” 第71章 什么集团继承人,我不在乎 段叙川眼底那种可以说是卑微的乞求,是她从没见过的。 就连她说出“分手”的时候也没有。 边禾的心隐隐作痛。终于,她的眼泪滚了下来,先是无声的,很快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呜咽。 “是……是段小姐,她告诉我,如果我执意要跟你在一起,会影响到你继承人的身份。我……我知道段小姐是对的……”边禾哽咽着回顾那段往事,“她给了我一张支票,当作补偿。” “所以你就……”段叙川的声音沙哑。 边禾的眼泪流得更凶:“我以为拿了钱,你会有更好的未来,我也可以彻底离开边家,远走高飞。可是、可是边家的人发现了,他们把我抓回去,还把我扔进了一个……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医院!” “他们折磨我……电击、关禁闭、吃不知道是什么的药!说我疯了,需要治疗……整整两年!两年后边家才允许我出来,然后就逼我去陪酒,给边家换投资……” 她终于泣不成声。 段叙川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手越收越紧,眼底的波澜凝聚成骇浪,心脏像是被凌迟般剧痛。 他怎么才明白,他恨了两年的“背叛”,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承受了整整两年的折磨。 他想起边禾前一阵子的再次“失踪”,颤抖着问:“那不久前,你不见了,是不是也……” 边禾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略显疲惫地点点头,用手背擦去眼泪:“是。边棠把我带走了,从公寓里。她想让我的设计作品署上她的名字,拿去讨好苏妍,换一个留在苏妍工作室的机会。我不同意。” 她看着段叙川的眼神空洞得让他心慌:“不过这次还好。也就是把之前那两年的手段再来一遍罢了。”她甚至轻轻笑了一声,“我受得住。” 段叙川只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要被狠狠刺穿了。 “至于现在网上的那些视频,”边禾继续说着,“我知道,也是边棠放出来的。我拒绝帮她,这就是她对我的报复。” 段叙川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他伸出手,将眼前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早就千疮百孔的女孩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恨不得用尽全力将她揉进骨血。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晚了。”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嘶哑。 这个怀抱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边禾用力推开了他。 “段先生!你、你要跟沈小姐结婚了。” 段叙川抓住她的肩膀:“不!不会了,我已经取消了和她的婚约。” 看着边禾惊愕的神情,段叙川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你真是个傻瓜!当初段叙曦逼你离开我,你为什么不说?后来你也是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一切!如果我知道……”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边禾已经默默地打开手机,递到了他眼前。 屏幕上是最新的财经娱乐头条新闻,配图赫然就是段叙川今天不顾一切扑过去,将边禾牢牢护住,而自己却被泼了满身油漆的高清照片! 新闻的副标题很长。 ——冲冠一怒为红颜?段总当街护“疯女”,段铭震怒,公开表示将重新考虑集团继承人! 下面还有一小段对段铭的采访摘要,字里行间都是他对儿子行为的极度失望和对集团未来稳定性的担忧,那句“重新考虑集团继承人”更是被反复强调。 “你才是傻瓜……段叙川,你看到没有?你总是问我为什么不说,这就是原因!你才是大傻瓜!” 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可段叙川却出奇地冷静。 他只是坦然地说:“我料到了。什么集团继承人,我不在乎。” 边禾睁大了眼睛,音量拔高:“不在乎?段叙川,你别骗自己了!你怎么可能不在乎?!那是段氏集团,是你努力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才终于要坐上的位子!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段叙川站起身来,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直视着他眼底翻涌的烈焰。 “是!我在乎!”他承认,“我在乎了二十年!我拼命做到最好,不敢有一丝行差踏错,就是因为我知道,我拥有的一切随时都可能被收回!我比任何人都在乎那个位置!” 这话让边禾更加痛不欲生。 “但是——”段叙川脸上是近乎偏执的表情,“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他的拇指擦过她脸颊的泪痕:“只要你让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 段叙川的目光死死锁住她:“我就绝对不可能放开你!以前是,现在也是!不管代价是什么,是段氏集团,是继承人身份,还是整个燕市的荣华富贵,我都可以不在乎!” 他捧着她的脸,像是捧着世间唯一的珍宝,眼里是毁天灭地的疯狂:“边禾!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边禾愣愣地看着他。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恍惚道:“段先生,你疯了。” 段叙川被这个疏离的称呼刺到:“别喊我段先生。” 他松开捧着她脸的手,不容拒绝地道:“你从今天开始就住在这里。我会安排两个保镖,二十四小时保证你的安全。被边棠带走这样的事——”他眼神一暗,“我绝不允许再发生。” 边禾终于从那股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听到他要将她“安置”在这里,下意识抗拒:“我还要回店里。” “回店里?”段叙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回去干什么?你不知道外面现在舆情成什么样子了吗?你是想被他们生吞活剥吗?你给我老老实实住在这里!” 这种将她隔绝起来的保护方式,让边禾感到一种熟悉的窒息感。她苦笑一声:“段叙川,你是什么意思?把我关起来?囚禁我?” “不是囚禁。”段叙川回答得很快,语气依旧强势,“我派出的保镖,只会保护你的安全,不会限制你正常的进出。但是,如果你自己想从我身边消失——” 他靠近她,声音压低:“边禾,你最好相信,我有的是法子把你找回来!” 第72章 段氏变天了 段叙川干脆利落地转身,只留她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别墅。 边禾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也许回了段家面对父亲的雷霆震怒,也许是去找边棠清算总账。 总之,她独自待到了晚上。段叙川安排的保镖已经就位,冰箱里的食材被塞得满满当当,她也就安生给自己做了晚饭。 到这个时候,晚上的最新资讯多得快要爆炸了。 ——段总雷霆出手!燕市非法“疗养机构”被端掉! 这条新闻的措辞还算严谨,该机构涉嫌无证行医、滥用药物等多项罪名,已经被彻底查封,相关负责人也被控制。 配图就是那栋建筑,让边禾心脏一缩。 那就是囚禁了她两年的地方。 紧接着,是边棠和张焰的消息,如同接连引爆的炸弹。 边棠被爆长期盗用他人设计,并多次搅进了非法疗养机构的事,身为加害人之一。而张家的产业则是遭到了不明势力的狙击,股价暴跌。 张焰反应很快,立马发声:与边棠仅是普通朋友,对其不当行为深表遗憾! 昔日对边棠殷勤备至的张焰,此刻撇清关系的速度快得令人咂舌,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落井下石。 而最为重磅的消息,还是关于段氏继承权的风云突变。 财经版块涌现大量通稿,段铭那几个平日里静悄悄的侄子、外甥,如同雨后春笋般争着出现在公众视野,个个被新闻稿描述为青年才俊,仿佛段氏人才济济,压根不缺优质的继承人。 最残酷的一击,还要当属段铭本人发布的一份简短而严厉的声明。 他表示,由于段叙川近期行为屡屡失当,个人生活引发巨大负面舆情,严重损害集团声誉,经董事会商议及他本人慎重考虑,决定不再将段叙川作为集团继承人的考虑人选。而关于其个人遗产份额,也将遭到重新评估。 这几乎是公开的放逐! 不仅董事长的位子没了,连基本的财产继承权都可能不保! 段氏真的变天了。所有人都这么想。 边禾以为,只要她足够隐忍,足够沉默,将所有的不堪都独自扛下,就能保全他。保全他来之不易的继承人位置,保全他在段家二十多年的努力和期望。 她甚至宁愿被他误解、被他怨恨,也咬着牙不肯说出当年的真相。可这个笨蛋……这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他用最不计后果的方式,将他自己也拖入了这片泥沼,最终还是彻底惹恼了段老先生。 她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硫酸里,一阵阵紧缩着疼痛。她宁愿自己永远待在深渊里,也不想看到他为了捞她出来,而摔得粉身碎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然后是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响。 边禾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目光紧紧锁在门口。 段叙川推门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疲惫,眼神也比平时更深沉了些。 “你……”边禾急切地迎上前,“你怎么样?段老先生他……是不是很生气?” 段叙川抬眸看她,对上她写满焦虑的眼睛,目光微微柔和了些。他想起几个小时前在段家书房里,父亲那雷霆震怒的模样。 段铭将那份宣布剥夺他继承权的声明草案狠狠摔在他面前,气得额角青筋暴起,“你不是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肯做吗?连段家的脸面和未来都可以不要!好啊!我成全你们!你们不是有情饮水饱吗?” 段铭指着书房门口,声音冰冷刺骨:“除了你自己之前收购的乙绎公司,段家旗下所有产业,你立刻给我交接干净!从今往后,集团的一切都与你无关!我绝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你给我滚出去!” 段叙曦在一旁试图劝阻:“爸爸!您别这样,哥哥他只是一时糊涂……” “滚出去!”段铭根本听不进去,再次厉声喝道,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和冰冷。 回想起父亲那毫不留情的驱逐和妹妹焦急的脸,段叙川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那情绪快得如同错觉,瞬间便被压下。他走到边禾面前,伸手,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眼神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珍视。 他对她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笑容很浅,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仿佛白天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和晚上被家族驱逐的巨变,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什么大事。”段叙川轻声说,语气平静,“别担心。” 他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代价与后果,都轻描淡写地浓缩在这几个字里。 边禾没有再问。只是既然今晚段叙川也住在这里,她就很自觉地准备搬到客卧去。 边禾沉默地将自己仅有的几件衣物从主卧衣柜取出。这间卧室宽敞明亮,可她不该在这里,更不能成为他坠落悬崖时最后抓住的那根藤蔓,那只会让他彻底坠入深渊。 当她抱着叠好的衣服转身,却看见段叙川不知何时已倚在门框上。他换了深灰色的家居服,洗过的头发柔软地垂落,减弱了几分平日的凌厉,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落在她身上那深沉得令人心慌的目光,却让她无所遁形。 他没说话,只是走过来,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这个拥抱不带有任何情欲,更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浮木般的不愿割舍。 “不用搬。”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来,“就在这里,和我一起。” 边禾的身体瞬间僵硬。他怀抱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炙热得让她想逃。她能感受到他手臂收拢的力道,那是一种固执的占有。他怕她离开,怕她再次像两年前那样消失。 可边禾却在考虑着,要不要再次找个机会离开,跑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段叙川为了她,几乎抛弃了一切。那些他曾经视若生命的东西——继承人的荣耀,父亲的认可,商界的地位,如今都因她而化为泡影。 这沉重的代价,她边禾背负不起。 段叙川因为她而失去那么多,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她必须要劝他,如果不成功,她也只能再次静悄悄地离开了。 第73章 首批客人 边禾被他紧紧箍在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抱着。过了许久,她才极轻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很清醒的悲凉: “段叙川,你现在跟我彻底划清界限,回去向段老先生认错,告诉他你只是一时糊涂……他终究是你父亲,会原谅你的。” 她顿了顿,感觉到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勒得她生疼。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只要你现在这样做,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段叙川的呼吸骤然加重,环在她腰际的手臂肌肉猛地绷紧。他看着她,猩红的眼底翻涌着被刺痛后的暴戾和不敢置信,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所以,到了这一步,你心里……还是在谋算着怎么离开我,是吗?” 边禾垂下眼睫,避开了他那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目光。沉默,成了她唯一也最伤人的回答。 这彻底点燃了段叙川压抑的恐慌和怒火。他不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猛地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几步就走回主卧,将她放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男人的身躯随之覆下,带着一种可以称之为绝望的情绪,吻上了她。 他吻得又凶又急,滚烫的呼吸交织,二人的唇齿间弥漫开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直到两人肺里的空气都快被耗尽,段叙川才喘息着稍稍退开,那双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偏执地命令:“边禾,你听着……你不许……再也不许离开我身边!听到没有?!” 边禾微微偏过头,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枕上,胸口微微起伏,被吻过的唇红肿着。 她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挣扎、痛楚、以及那几乎要破土而出的贪恋,统统关在了那片黑暗之后。 …… 第二天清晨,边禾醒来时,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沉默地起身,洗漱,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黑色衣裤,戴上了足以遮住几乎整张脸的墨镜和口罩。 她走出别墅大门时,守在门口的那两个身形魁梧的保镖果然如同段叙川所说,并未阻拦她的自由外出。 边禾打车来到了自己的店铺所在的那条街。远远地,就能看到“一木服装设计”的招牌孤零零地挂着,门口冷清得连个驻足的行人都没有。她推门进去。 店里,仅剩的那几个员工正聚在一起闲聊,脸上写满了百无聊赖和显而易见的抱怨。 看到全副武装的边禾突然出现,他们都吓了一跳,脸上瞬间闪过慌乱和尴尬,连忙散开,假装忙碌起来。 “老、老板?”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女孩试探着叫了一声。 边禾的目光在空旷冷清的店内扫过,果然,不会有客人来的。 她摘下墨镜,露出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这个月的工资,我会照常发给你们。辛苦你们还在这里看店了。” 那几个员工面面相觑,脸上表情复杂,有庆幸,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 边禾没有再多言,转身,径直走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三楼是她的工作间,这里还保留着开业前忙碌的痕迹,各种布料、工具堆放得有些杂乱,却也是唯一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宁的地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熟悉的工作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边禾沉默地走到工作台前,指尖拂过那光滑冰凉的香槟色缎面。正是之前沈凝选中的那一块。她没有犹豫,拿起草图、尺子,剪刀……开始专注地工作。 裁剪,缝合,熨烫…… 她做的是一件女士睡衣,欧式复古的款式,线条简洁流畅。边禾的神情专注,所有事情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这方寸工作台之外。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细微的声响和阳光下飞舞的细小纤维陪伴着她。 这是属于她的小小乌托邦。 工作完成后,边禾将做好的那件香槟色缎面睡衣仔细叠好,放入一个素雅的纸盒中。 她回到别墅,等到段叙川晚上回来,便拿着盒子找他。 “能把沈小姐的住址给我吗?”边禾问,“我想把这个寄给她。” “是什么?” “沈小姐之前在我这里订了衣服,当时你也在。” 段叙川有些诧异,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是之前她订的那件婚礼晨袍?” “不算婚礼晨袍了”边禾摇摇头,“我自作主张,改成了普通睡衣。” 段叙川挑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还惦记着这笔订单?不怕她收到后更生气吗?”在他看来,这无异于一种刺激。 边禾抬起眼,目光清明地看向他,很坦然:“如果沈小姐生气,那我也只能受着。”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盒子的边缘,“但我觉得……她会喜欢的。” 段叙川看着她这副固执又天真的模样,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 “你太天真了。”他摇摇头,但还是接过了盒子,第二天就帮她将包裹寄往了沈凝的住处。 几天后,边禾再次来到店里。让她意外的是,店内不再是一片死寂,反而有几个人影。她的几个员工有些局促,但还是在尽力殷勤地招待着几位衣着光鲜、气质不俗的年轻女性。 而当边禾看清被围在中间的那人时,脚步微微一顿。 是沈凝。 沈凝也看到了她。但她脸上并没有露出边禾预想中的愤怒,反而带着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 沈凝绕过那些略显紧张的员工,走到边禾面前:“边小姐,你寄来的睡衣,我收到了。” 边禾沉默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或许是斥责,或许是退还。 然而沈凝却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没想到,你做出来的成品,比我想象中还要好。料子舒服,版型也雅致。” 她侧身,示意了一下跟她同来的几位女伴,“我把你的店推荐给了几个朋友,她们也挺感兴趣。另外,我自己也想再定制几件衣服。” 第74章 让他的公司开不下去! 这个发展完全出乎边禾的意料。她看着沈凝友善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沈小姐,很感谢你上次帮我付清了装修工程的尾款。以后你的订单,我都会免费为你做。” 沈凝带来的朋友中,有人闻言,目光在边禾和沈凝之间转了转,明显是不解的。 一位小姐低声嘀咕:“衣服确实看着不错……不过,小凝,没必要非在她这里订吧?多尴尬啊……” 沈凝听到了同伴的低语,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转头看向说话的人,语气依旧温和:“衣服归衣服,人是人。” 沈凝的话清清楚楚:“我才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就错过我自己真正喜欢的衣服。”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也掷地有声。这份通透让边禾暗暗对她心生好感。 不愧是沈家精心培养的女儿,绝不会把自己困住。 边禾微微躬身,真挚道:“沈小姐,谢谢你。”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谢意。 沈凝微笑颔首,然后带着两位感兴趣的女伴跟着边禾上了二楼的定制区。 边禾取出软尺,专注地为她们量体。她正俯身记录数据时,耳边飘来沈凝与朋友的窃窃私语。 虽然沈凝刚才说了那样一番话,可作为沈凝的朋友,却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小凝,你真是太大度了。”一个女孩轻声说,“要是我,肯定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不把她的店搞垮就算我善良了!” 沈凝翻看着几片面料样本,语气平静:“大度?我才不是。其实啊,我最小肚鸡肠了。” 她抬头瞥了一眼边禾的背影,继续说:“但我的小肚鸡肠只针对该针对的人。段叙川发疯,难道是她能控制的?” 边禾心里一颤。果然,段叙川那样给她没脸,她不会轻飘飘揭过。 另一个女孩压低声音,却压根压不下那股幸灾乐祸的劲儿:“我听说段老先生只让段叙川留着乙绎公司,其他资金全都断了。” 沈凝笑一声:“守着那个破公司,他也能过得很滋润了。” 她郑重道:“我一定会让他的公司,开不下去!” 边禾的手一抖,食指就滑到了一旁的针尖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她“嘶”地抽了口气,低头看见指尖已经沁出鲜红的血珠。 “呀!边小姐,你的手!”有人惊呼。 边禾回过神,看着不断渗血的指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沈凝那句话确实让她方寸大乱。 段叙川已经失去了一切,如果连最后的乙绎都保不住…… 她不敢想,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段叙川会变成什么样。 “没事,小伤。”边禾镇定道。她用纸巾按住伤口,却掩不住因为内心波动而微微发颤的手指。 沈凝的目光落在她渗血的指尖,又缓缓移到她强作镇定的脸上,若有所思。 “需要创可贴吗?”沈凝这样问着,却暗暗观察她的表情。 边禾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拿起软尺:“我们继续吧。” …… 这些日子,因为沈凝和她那个圈子里几个朋友的带动,“一木服装设计”这个名字,竟意外地悄悄传开了。 人们也好像渐渐忘了边禾曾经的“污名”。 现在边禾的店,虽然算不上热闹,但也渐渐有了一些稳定的客人,不再是以前那样无人问津的惨淡。 一楼成衣区的衣服也卖出了几件,虽然利润微薄,但边禾也已经很满意了。 她看着账本上缓慢增长的数字,心底暗暗开心。这是她凭借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挣来的立足之地。 但她知道,乙绎公司的状况一定很不好。 边禾看得出段叙川这几日的异常疲惫。他常常深夜才归,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寒意,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倦色,有时甚至会坐在沙发上,盯着某处虚空,久久不动。 边禾好几次趁着给他倒水,轻声问他:“公司……是不是很麻烦?” 段叙川总是接过水杯,扯出一个安抚性的浅笑,语气刻意放得轻松:“运营一个公司,哪有不累的。正常。”他从不细说,总是三言两语带过,或者干脆用别的话题岔开。 但边禾知道,这不正常。她几乎可以肯定,是沈家出手了。沈凝那句“一定让他的公司开不下去”,绝非戏言。 沈家盘踞燕市多年,树大根深,若想针对一个刚刚脱离段氏集团、尚未站稳脚跟的乙绎公司,有的是不动声色的法子施压。 乙绎是段铭允许他留着的最后一样东西,像茫茫大海中的一块浮木。如果他连这块浮木都抓不住,沉了下去,那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连最后一点证明自己的机会都会失去。 这天晚上,燕市迎来了入秋后第一次大幅降温。 段叙川回来得比平时更晚,已经接近凌晨。他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凛冽的寒气跟着他一起涌入温暖的室内。 边禾还没睡,正坐在客厅翻着一本书。她听到动静抬起头,心却猛地一沉。 段叙川的脸色很不正常,不是平日里的疲惫,而是泛着一种异样的潮红。他脱下外套,动作似乎都比平时迟缓了一些,呼吸声也有些粗重。 “你回来了。”边禾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走过去。 “嗯。”段叙川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鼻音,似乎想直接往卧室走。 边禾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在他经过身边时,抬手想试试他额头的温度。 段叙川下意识弯腰,乖乖让她摸。 触手一片滚烫! 那温度高得吓人,灼着她的皮肤,也灼着她的心。 “你发烧了!”边禾焦急道。 段叙川似乎想否认,偏头想离开她的手,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他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终于不再强撑,声音低哑地承认:“好像是有点。” 看着他这副还想硬撑的模样,边禾的心又酸又痛。 他本该是站在云端的段氏继承人,如今却因为她,跌落尘埃,连身体不舒服也不敢承认。 边禾扶住他的手臂,坚决道:“你发烧了,而且温度很高。这几天别去公司了,必须好好休息。” 段叙川靠在墙壁上,闭了闭眼,试图驱散因高热带来的眩晕。 听到她的话,他几乎是立刻摇头,异常固执:“不行。公司现在……离不开人。” 第75章 就这样病着好像也不错 段叙川试图站直身体,展现出惯有的掌控力,但那微微踉跄的脚步和额角不断渗出的虚汗,却彻底暴露了他此刻的虚弱。 不管是他还是乙绎,都已摇摇欲坠,但绝对不肯倒下。 “沈家……”段叙川喘了口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完。 但边禾已经明白。正是因为他清楚沈家在步步紧逼,他才更不能在这个时候休息。 看着他强撑的模样,边禾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她深知他的骄傲,知道此刻任何关于“脆弱”的同情都会刺伤他。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更务实的说法:“我没让你完全不管公司。你完全可以在家办公啊。” 边禾慢条斯理地劝着他:“让秘书把所有需要你过目的文件,都线上发给你。重要的会议,也可以安排线上视频。这样既不影响你处理紧急事务,也能让你得到必要的休息嘛。” 见段叙川还是没反应,边禾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甚至可以称之为“哄”了:“而且,你留在家里,我……我也能照顾你。” 最后这句话,在段叙川因发热而混沌的脑海中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边禾。 留在家里……她能照顾他…… 段叙川终于不再固执,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哑:“好。听你的。” 他不再多想,高烧带来的昏沉缓缓将他包裹。他任由自己乖乖被边禾扶着走进卧室。 边禾将段叙川安顿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才想起他大概率没吃晚饭。 她转身进了厨房,找出小米,仔细地淘洗后,放在灶上用文火慢慢熬煮。厨房里渐渐弥漫开小米特有的温和香气。 边禾端着熬得软烂粘稠的小米粥回到卧室时,段叙川正闭着眼,眉头因不适而微微蹙着,脸颊还是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她轻声唤他,扶着他坐起来,将粥一勺一勺吹凉,小心地喂到他嘴边。 段叙川皱眉,抱怨道:“好苦。” 边禾忍不住笑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了?发烧的人吃东西就是苦的。来,再吃一些。” 他配合地张嘴,吞咽的动作有些缓慢,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因高烧而显得有些湿润迷蒙,少了平日的锐利深邃。 喂完粥,边禾又给他喂了退烧药。药效上来后,他靠在床头,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边禾的方向倾斜。 最终,他的额头轻轻抵在了她的颈窝处。 简直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边禾身体微微一僵,感受到肩头传来的重量和他温热的呼吸,最终还是没有动,任由他靠着,直到他彻底睡熟,才小心翼翼地扶他重新躺好。 第二天一早,段叙川醒来时,额角还在隐隐作痛。 边禾不在。 他想起昨晚那个女孩耐心哄着他喝粥的样子,几乎止不住笑意。 不过等他打开电脑看到堆积的邮件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沈家的手段比想象中更狠,短短几天就截断了乙绎几个重要客户。他叹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从衣帽间取了件西装外套披在肩上,坐在书桌前打开了视频会议。 屏幕里的高管们个个面色凝重。 “段总,李先生那边突然要求重新谈判合同……” “我们之前谈好的面料供应商说暂时缺货……” 段叙川捏了捏眉心,声音还带着病中的沙哑,却依然条理清晰:“李先生的事我来处理。面料供应商……他顿了顿,“把名单发我,我会亲自联系。” 整整一个上午,几乎没有好消息。 等到会议结束,他精疲力尽,身上也出了薄薄一层虚汗。 门外飘来一阵熟悉的香气。说熟悉,其实也是两年多前才能经常闻到。 是边禾在煮馄饨。 刚毕业那会儿,他经常要加班。边禾怕他总是不吃晚饭,就会带着保温盒去公司找他。往往一打开盒子,就是一碗馄饨。 合上电脑,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回椅背。回到床上时,他又特意把被子弄得凌乱些,又将额前的碎发拨得松散。 做完这一切,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太幼稚了。他自嘲地想。 但当边禾端着碗推门进来时,他还是忍不住低咳了两声。 “还难受吗?”她果然立刻走过来,手心贴在他额头上。 那只手凉凉的,很舒服。段叙川闭上眼,贪恋这片刻的温柔。 “我煮了馄饨,你以前很喜欢吃的。”边禾说,“来,给你。” “没力气。”段叙川抬眼看着她,声音比实际更虚弱几分,“手有点抖。” 这话半真半假。连开三小时的会议确实让他精疲力尽,但远没到拿不动勺子的地步。 边禾看了看他泛红的脸颊,终究还是心软了。她在床边坐下,舀起一个馄饨,仔细吹凉后才递到他唇边。 段叙川乖乖张嘴。馄饨馅调得恰到好处,汤清淡却鲜美,是他记忆中的味道。他慢慢吃着,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 好像有些他曾经看重的东西变得遥远而不重要了。他甘愿沉溺在这碗馄饨氤氲的热气里,做她身边一个最普通的病人。 等吃完一碗,段叙川开口,声音还有些哑:“店里忙得过来吗?” “嗯。最近定制单子都不急,我在家画图也一样。” “听说最近你的店生意还不错。” 这话让边禾动作微顿。她抬眼看他,眼底有浅浅的笑意:“你消息很灵通嘛。” 段叙川别开视线。他当然知道。每天都会有人向他汇报那间小店的动向——来了几位客人,卖了几件衣服,甚至她午餐吃了什么。这种几乎像偷窥狂的关注,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恭喜你。”他说。 当边禾端着见底的碗准备起身时,段叙川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再陪我坐一会儿,头还是晕。” 这倒是实话。高烧后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她可能要离开的这个念头。 边禾看着他紧握不放的手,最终又坐了回去。 窗外天色渐暗,卧室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段叙川闭着眼,感受着她手腕脉搏的跳动,忽然觉得,就这样病着,好像也不错。 第76章 初识那一年 其实边禾不是没有察觉。 他白日里虽然依旧带着病容,但眼神已然清明许多,处理公务时那专注的模样,与此刻赖在床上要人喂的虚弱姿态,实在有些违和。 她心下了然,段叙川是故意的 可边禾也不戳破,只配合着他这难得外露的、带着点孩子气的依赖。 看他顺从地喝下她喂到唇边的温水,感受着他偶尔因她靠近而微微放松的肩膀,一种微妙的、带着暖意的酸涩在她心底蔓延。 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不能陪他一辈子。但是,哪怕就这么几天也好。 一天晚上,边禾处理完店铺的线上咨询,轻手轻脚地缩进被子,准备在他身侧躺下时,手臂不经意碰到他的皮肤,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猛地一悸! 不对! 这绝不是白天那种低热,而是真正灼人的高烧! 她立刻伸手探向段叙川的额头,掌心传来的热度烫得她心里发慌。 “段叙川!”边禾急急地叫了一声,撑起身子打开床头灯,“你又烧起来了!很烫!我们去医院吧?” 灯光下,段叙川整张脸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费力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却还是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厉害:“不用。发烧反复,很正常。” 他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跟你经历的那些比起来……这不算……难受。” 他提到“那些”,混沌的脑海中闪过的是视频里她绝望的眼神和被囚禁的惨状。 比高烧更甚的痛楚蔓延开来。他忽然伸出滚烫的手,摸索着抓住边禾的手腕,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带,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声音含混不清地低喃着:“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 边禾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惊人热度和那带着痛意的拥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提那些旧事干什么? 她不敢再耽搁,挣开他的怀抱,急忙去浴室打了盆温水,浸湿毛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额头、脖颈、手臂,试图帮他降温。 段叙川似乎舒服了些,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但神志显然已经不太清醒,嘴里断断续续地呓语着,有时是公司的事,有时是模糊的人名,更多的时候,是含混地喊着她的名字:“边禾……别走……” 看着他这副脆弱不堪、被高烧折磨得神志模糊的模样,再想到他如今狼狈的境地,边禾要心疼得喘不过气了。 她拧着毛巾,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混入盆中的温水里,消失不见。 边禾俯下身,用微颤的指尖轻轻拨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声音哽咽: “段叙川!你怎么这么傻……好好回你的段家,继续当你的大少爷不好吗?那样的话,就算你生病,也有最好的私人医生围着你转,至于像现在这样吗……” 边禾刚把重新浸了温水的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就听见他含糊不清地说着:“当段家大少爷……有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呓。边禾只当他是烧糊涂了,轻轻叹了口气:“别说胡话了,好好休息。” “不是胡话。”他却异常固执地摇头,边禾也一时分不清他是烧得太厉害,还是现在太清醒,“大二那年,大学生服装设计展……” 边禾擦拭他脖颈的动作猛地一顿。 大二设计展? 那是她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之一。 她凭借一套四季主题的服装,一举拿下了金奖。 可她一直以为,他们的初见是在大三,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你站在那件作品旁边……”段叙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我记得是一条浅绿的裙子,还搭了一个帽子,有丝带……” 边禾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那确实是她当年获奖作品的模样。 “你在给很多人讲解……”段叙川继续说着,眼神都渐渐有了光彩,像是真的看到了当年的场景,“你说话的时候,眼睛亮得惊人,整个人都在发光。” 边禾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毛巾。她记得那天,展厅里挤满了人,她确实耐心地回答着每一个提问。 “我站在人群最外面……”段叙川的声音低了下去,“看了你整整一个下午。你给那么多人讲解,目光扫过每一个听众……却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 他说到这里,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边禾连忙扶住他颤抖的肩膀。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喘着气,眼神却异常清明地看向她,“什么段氏继承人,在有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算……” 边禾终于想起来了。 那天展会快结束时,确实有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一直站在角落。他身姿挺拔,气质出众,在人群中本该很显眼,却始终安静地站在最外围。 她依稀记得他专注的目光,但当时围着她的人太多,她确实……没有特别注意他。 原来那就是段叙川。 他先认识了她,而比她认识他早了整整一年。 难怪大三那年,当她深陷“私人生活混乱”的谣言,所有追求者都对她避之不及的时候,这个在校园里本就备受瞩目、家世显赫的段叙川,会那样坚定地走向她。 边禾一直以为他们的开始,是源于她的人生低谷时,他伸出的那双手。她从未想过在那之前,他早就是她的观众之一。 段叙川就那样爱上了那个熠熠生辉的女孩。 哪怕后来她落入泥沼,他也忘不掉她最开始的模样。 “你……”边禾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俯下身,轻轻抱住他滚烫的身体,眼泪无声地落在他汗湿的鬓边。 其实连边禾自己都快忘了,她以前是那么明媚,那么相信未来的一个人。 段叙川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高烧让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格外温柔。 第77章 她的男友? 段叙川的身体总算一日日好了起来。 到底是病去如抽丝,他清减了一些,下颌线条愈发清晰冷硬,但眼底那因高烧而起的脆弱迷蒙已彻底散去,重新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墨色。 这天早晨,是他病愈后首次正式回公司。卧室的穿衣镜前,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依旧,只是手指在领带间穿梭时,却显得有些笨拙,怎么也无法打出往日那般完美利落的温莎结。 边禾看见他对着镜子蹙眉,难得流露出几分烦躁的模样。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走到他身边:“怎么了?才几天没系,手就生了?” 段叙川闻声转头,看到她眼底浅浅的笑意,紧绷的神色不自觉缓和下来。 他放下手,乖乖地俯身,将自己和她之间的高度差缩小,方便她动作,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你来吧。” 边禾没有推辞,抬手,纤细的手指灵巧地穿过丝质领带。 她靠得很近,他都能闻到她发间清淡的香气。 不过十几秒,一个饱满端正的领结便成型了。边禾轻轻替他整理好衬衫领口,将领结推上去,调整着位置。 她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喉结,带来一阵微微的麻意。 “好了。”边禾轻声说,准备退开。 段叙川却伸手,扣住了她的手,掌心相对。 “边禾,”他的声音低沉,“这些天,辛苦你了。”他顿了顿,望进她微微闪躲的眼底,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等我处理完公司这些麻烦,我们……” “你快去吧,要迟到了。”边禾猛地抽回手,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下意识地别过脸去,避开了他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她不能听,也不敢听。 心底那个声音再次尖锐地响起——是她拖累了他。若不是她,他何至于被段老先生放弃,何至于独自面对沈家的打压,守着那个岌岌可危的乙绎公司举步维艰? 他此刻的深情,他承诺的未来,都让她惶恐。 而他看着边禾的侧影,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但终究没再逼她。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只是低声道:“等我回来。”然后转身离开了别墅。 边禾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门外汽车引擎声远去,才缓缓松了口气,心底却空落落的。 她一整天都待在一木服装设计的店里,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纷乱的思绪。画设计图,修改样衣,清点库存…… 边禾让自己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不敢有片刻闲暇去回想早上他那未尽的承诺。 难道他是真的动了给她一个家的念头了? 可是段叙川的爱,她要不起了。她再也不是大学里那个自以为真爱无敌的女孩子,有太多事情比所谓的“爱情”要沉重得多。 傍晚时分,边禾嘱咐了店员几句话就离开了。 夕阳将街道染成暖金色,她低着头慢慢走着,心事重重。路过一家装潢精致的甜品店时,她无意间一抬眼,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竟一下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段叙曦。 段叙曦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身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边禾本能地想加快脚步离开,不想与这位段家小姐再有任何交集。 但就在她视线扫过那个男人的侧脸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那个男人……他侧脸的轮廓,尤其是鼻梁和下颌的线条,竟然与段叙川足足有六七分相似! 只是气质截然不同,段叙川是冷冽中带着压迫感,而那个男人看起来更温和些,对段叙曦的态度也显然更热切。 他正微笑着听段叙曦说话,手指轻轻转动着咖啡杯。 段叙曦心情很好,脸上挂着笑,正用勺子小口吃着面前的蛋糕,偶尔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眼里满是娇嗔。 就在边禾愣神之际,段叙曦忽然抬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边禾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段叙曦却已经扬起明媚的笑脸,热情地朝她招手,示意她进来。 边禾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她实在不想和段叙曦打交道,但对方已经看见了她,若是直接离开反倒显得心虚。她暗叹了了口气,推开了那扇华丽的玻璃门。 “真巧啊,是边小姐。”段叙曦的声音甜得让边禾心里发毛,“快来坐。” 边禾在绒面沙发上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酷似段叙川的脸上。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的眼睛和段叙川差别很大——是温柔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位是秦野,我刚交的男友。”段叙曦亲昵地挽住男人的手臂,“亲爱的,这位是边小姐,我跟你说过的。” 边禾朝秦野微微颔首:“你好,秦先生。” 秦野礼貌回应:“你好。”他的声音竟然也跟段叙川很相似,不过要比他柔软许多。 看着边禾的微表情,段叙曦忽然轻笑一声,指尖绕着秦野的袖扣打转:“怎么,边小姐觉得很惊讶?”她的语气突然尖锐起来,“觉得我不该交男朋友?” 边禾还没来得及回答,段叙曦就继续说:“难道要我整天等着那个被迷了心窍的哥哥?他现在眼里除了某个人,可是连家都不要了。” 这话说得很直白了。 边禾有点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段叙曦却不依不饶,她突然凑近秦野,用勺子舀起一勺蛋糕,娇声说:“亲爱的,你尝尝这个。是不是比我们上次去的那家要好吃?” 秦野张口接了,宠溺道:“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什么都好吃。” 段叙曦手中的小勺子突然一抖,一小块沾满奶油的蛋糕掉在了地上,正好落在边禾脚边。 “哎呀!”她惊呼一声,随即看向边禾,嘴角勾起笑,“边禾姐,能帮我擦一下吗?就在你脚边。” 边禾看着地上那摊奶油,又抬眼看了看段叙曦那张写满挑衅的脸。她知道这是故意的羞辱,若是争执起来,只会让场面更加难堪。 她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卫生纸,缓缓蹲下身,仔细地将地上的奶油擦干净了。 边禾不卑不亢,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段叙曦看着她蹲在地上的身影,眼底的讥讽更浓了。 第78章 不会再扔下你 段叙曦微微前倾身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几桌客人隐约听见:“看看你这副样子,果然是天生穷命,上不得台面。自己穷酸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连累别人。我哥哥真是鬼迷心窍,为了你这么个东西,连家都不要了,自甘下贱!”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重。可里面是对段叙川的恨更多还是心痛更多,只有她自己知道。 边禾将脏了的纸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直起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段叙曦。 段叙曦被她这种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恼火,继续冷笑道:“你说,要是我哥真的一无所有了,你还会跟着他吗?到时候,不知道你甘不甘心出去做保洁,像刚才这样,蹲在地上给人家擦地板,来补贴家用啊?” 边禾却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十分坦然。 她迎上段叙曦恶意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愤或激动: “当保洁,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有什么好丢人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段叙曦瞬间僵住的脸,继续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的店开不下去了,段叙川的公司也撑不住了,我们山穷水尽,那我一定会去找一份保洁的工作,认真地做,努力养活自己。” “至于你哥哥……我相信他也不需要我养活。即使不当总裁,他也能重新找一份工作,从头再来!” 边禾的话里没有赌气,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番话出口,段叙曦脸上的得意和嘲讽彻底凝固了。 她预想中的难堪、愤怒、或者卑微,一样都没有出现。 边禾不打算再待下去:“那就不打扰二位了。” 可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甜品店的门铃再次清脆作响。 一道挺拔熟悉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正是段叙川。他似乎是刚下班,身上还穿着挺括的深色西装。 他的目光先是精准地落在边禾身上,看到她安然无恙,脸上的紧绷才悄然松懈。 随后,他像是才注意到窗边的段叙曦,自然地走了过去,语气平淡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曦曦。” 他的视线掠过段叙曦,落在她身旁的秦野脸上时,微微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随口问道:“这位是?” 段叙曦一直在紧紧盯着他的表情,捕捉到他那一闪而过的讶异时,心里竟莫名升起一丝快意和期待,期待看到他更多的不悦。 她立刻亲昵地挽住秦野的手臂,扬起下巴,带着一种炫耀般的姿态宣布:“这是我男朋友,秦野。 ” 她刻意放缓语速,目光紧紧锁住段叙川,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像是在等待一场预想中的风暴。 然而,段叙川只是极淡地朝秦野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这种彻底的、毫不在意的淡定,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段叙曦心底那点隐秘的快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视的强烈失望和恼火。 他怎么可以这么平静?他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不在意她找了男友,不在意这个男友和他如此相像? 他越是这样平静,就越发显得她之前的种种行为和此刻的炫耀像个可笑的小丑! 一种混合着不甘、怨恨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让她口不择言起来。她松开秦野,猛地站起身,声音尖锐: “哥,你现在可真是大忙人啊。怎么,是忙着守你那间快要倒闭的小公司,还是忙着陪在某人身边当护花使者,连家都不要了?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了那个女人,就可以把养育你这么多年的父亲,还有我这个妹妹,都当成可以随手丢弃的垃圾?!”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 段叙川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直到她说完,气息微喘地瞪着他,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既然现在只有你能照顾爸爸,就多陪陪他。辛苦你了。” 他没有反驳她的任何一句指责,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分毫。 这种不接招的应对方式,让段叙曦积蓄了全身力气打出的拳头再次落空,她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无可奈何。 段叙川不再看她,目光转向一旁的边禾,声音放缓了些:“我们走吧。” 他走到边禾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牵她,而是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她往门口走去。 在即将推门而出前,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冷冽和警告,清晰地传回段叙曦耳中: “以后,不要再为难她。” 这句话不是商量,而是告知。说完,他便护着边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甜品店。 走出店门,傍晚的凉风拂面而来。段叙川揽在边禾肩上的手并没有立刻松开,但他脸上的平静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若有所失的怅惘。 他微微仰头,看着天际最后一抹晚霞,沉默着。 边禾感受着他周身弥漫的低落气息,心中了然。 她轻声开口,带着理解:“其实……你也很想他们吧?毕竟,你和段老先生,还有段小姐,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时间比跟我在一起长多了。” 边禾顿了顿,语气真诚:“如果你愿意低个头,服个软,他们一定都是欢迎你回家的。何必一定要跟家人闹得这么僵,彼此置气呢?” 她在心里暗暗内疚。如果不是她,他跟他的家人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段叙川闻言,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低头看向她。路灯初亮,暖黄的光线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映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段叙川看着她的眼眸,忽然伸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拇指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下,声音低沉而郑重:“如果我回去,那你呢?边禾,我不会再扔下你一个人。” 在他选择抛弃一切走向她的那一刻,他就没打算再回头。 第79章 夜吻 我不会再扔下你一个人。 这话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边禾的心底忍不住泛起波动。 种种情绪汹涌而上,瞬间冲垮了她一直努力维持的冷静。 边禾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再也顾不得这是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本能一般地伸出双手,紧紧地环住了段叙川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熟悉淡香水味道的胸膛。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顾,只想就这样抱着他,感受他真实的心跳和温度,确认他就在自己身边。 段叙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微微一怔,随即,他收紧了揽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脑,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 回到市郊的别墅,段叙川给两个人倒了温水,沉吟很久,还是开了口。 “那个男人,我以前从未见过,也没听曦曦提起过。”他抿了抿唇,“恐怕是才来到她身边不久。我妹妹她……有时候做事冲动,脑子一热,未必真的了解对方底细。那个秦野,看起来温和,但是……” 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怀疑对方的真心,怕段叙曦被感情冲昏头脑,被人利用。 段叙川喝下几口水,最终叹了口气:“她那个性子,被人牵着鼻子走就不好了。” 边禾安静地听着。在段叙曦面前,他一直以哥哥自居。虽然他这么多年都刻意回避着她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但在兄长的职责上,他从未缺过位。 毕竟是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兄妹。 边禾思考了一下,试探着说:“可是她现在未必听得进你的话。你现在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查那个男人的底细吧?不然……其实如果段老先生知道这回事,你也不用操心了。” “我妹妹……唉,恐怕她没告诉爸爸。是啊,她要怎样,我现在都管不到了,可是如果爸知道了,在确定秦野是安全的之前,他一定会盯紧了那个男人。” 段叙川很头疼的样子:“要我给爸发消息……” 边禾安慰他:“你们终归是父子。发个消息给他吧,也是为了妹妹。” 段叙川还是拿出了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 他一下一下,缓慢而认真地编辑着信息:“爸,曦曦交了男朋友,叫秦野。我此前未见过此人,您可知晓?望留意。” 信息发送出去的那一刻,他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却艰难的任务,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落下,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系统提示冰冷地弹了出来—— “信息发送失败。” 他和段铭的消息界面,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段叙川盯着那条提示,愣了几秒,随即,低低笑出了声。 边禾看他这模样,忙问:“怎么了?” 段叙川将手机屏幕转向她,让她看清那条刺眼的提示,语气平静:“没什么。就是发现我好像被我爸拉黑了。” “那你……” “就这样吧。”段叙川直接打断了她,放下了手机。 边禾的心像是被轻轻揪了一下。她忍不住伸手覆上他的手背。他面上冷淡,可她却发觉他的指尖冷得厉害。 边禾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毕竟他跟家里人闹成这样,不都是因为她吗? 段叙川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这里跟燕市中心的繁华差了不知有多少,外面的景色称得上寂寥。 “这样也好。至少我知道他的态度了。” 他转过身,窗外零星的灯光落在他眼里:“他不想跟我再有什么牵扯,那我就让自己达到能见他的资格。乙绎会被做得足够好,我会以乙绎总裁的身份,在最高级别的商业晚宴上,跟段氏集团的董事长谈生意。” 边禾知道那不是赌气。段叙川站在那里,褪去了段氏继承人的光环,但身上那股子无所畏惧的劲儿,真是一点没少。 接下来的日子,段叙川回家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晚,书房的灯也总是亮到凌晨。有时边禾半夜醒来,还能听见书房里传来压低了的通话声。 有一次边禾在睡梦中无意识地伸手,却摸到身旁空荡荡的床铺。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眼手机屏幕——凌晨一点三十七分。 段叙川不在卧室。可是书房里也没有动静。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慢慢推开书房的门。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书桌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段叙川趴在桌面上睡着了,侧脸枕在一叠财务报表上,右手还松松地握着一支钢笔。电脑屏幕已经进入休眠状态,只有指示灯还在幽幽地闪着白光。 边禾走近些,看见他眼下的青黑和微微蹙着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她小心地拨开他额前垂落的碎发,俯身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段叙川立刻惊醒了。他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茫,但很快恢复清明。 “怎么起来了?你快回去睡觉吧,我再看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边禾没有动。她伸手环住他的肩膀,把脸贴在他颈窝处。 她的声音闷闷的:“你本来不用那么拼命的……安生当你的继承人不好吗……” 段叙川轻笑一声,转过她的脸。 他低声说:“你明明知道的,我不在乎什么继承人身份。你知道我现在最在乎什么。” 他的吻落下来,很轻,却让边禾的心微微发颤。 段叙川把脸埋在她肩头,深深吸了口气。 “再给我一点时间。边禾,我会有足够强大的能力留住你,信我。” …… 在段叙川这种近乎拼命的努力下,在沈家的打击下摇摇欲坠的乙绎,竟然真的一点点稳住了阵脚。 边禾知道,单单是稳住阵脚还是远远不够的。不过在她看来,这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了。 正巧今天店里没什么事,在知道段叙川今晚能正常回来吃晚饭后,边禾比平时稍早地离了店。 她特意绕路去生鲜市场挑了条活鱼。 提着还在滴水的购物袋推开家门时,边禾看见进门处的鞋架上俨然多出了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 段叙川竟然也早回家了? “今天买到很新鲜的鲈鱼,”她一边低头换鞋一边说,“待会儿就给你清蒸。” 她抬起头,整个人却愣在原地。 客厅的沙发上,一个身影背对着她端坐着,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第80章 跟我回段家 那是…… 当真正看清那个男人的侧脸时,边禾吓得心脏狠狠一颤。 那是段铭! 段老先生,他怎么会来这儿? 边禾僵在门口,只觉得进退两难。她下意识看向门外值守的保镖,但那两个高大的身影此刻正目不斜视地站着,仿佛突然对庭院里的灌木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全然避开了她的视线。 是啊,她心里苦笑。段铭是何等人物?燕市首富,段氏集团的掌舵人,更是他们雇主的父亲。他要进这扇门,谁敢拦?谁能拦? 边禾现在还拎着那个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鲈鱼。塑料袋里的水珠滴答滴答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鲈鱼的尾巴还在袋子里无力地摆动了一下,塑料袋发出突兀的声响 段铭这才微微侧过脸来施舍了她一个眼神,当然也看见了她手里那个滴水的袋子。水珠正顺着塑料袋的褶皱,一滴一滴落在边禾脚边,都形成了一小片水渍。 “站着做什么?”段铭的声音平稳地传来,听不出喜怒,“坐吧。”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子,简直就像这个家真正的主人那样。 边禾将手里的塑料袋轻轻放下,依言走了过去。 段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不像审视,倒像是在确认什么。半晌,他才开口,语气竟出乎意料地平和:“气色倒是比上次见你时好了些,脸上也见了点肉。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边禾的心微微一沉。这话听起来平常,但她几乎立刻解读出了另一层意思——是在暗示她如今靠着他儿子,才得以温饱吗? 她的话就难免带了点刺:“谢谢段老先生关心。我自己经营着一家服装设计店,最近也慢慢有了些稳定的客源,赚的钱足够养活自己。” 边禾顿了顿,又清晰地补充道,“至于段家的钱,我不敢,也从未想过沾染。段叙川之前为我买下店铺的钱,等我攒够了,一定会还给他。” 她说完,等待着预料中的嘲讽或质疑。 然而,段铭却忽然低笑了一声。 “你不用这么紧张。”他摆了摆手,“我们段家,还不至于计较到这种程度。” 这话让边禾一时语塞,摸不准他真正的意图。 段铭不再看她,目光扫过这间布置得温馨的客厅,最后落回边禾身上:“收拾一下,跟我回段家。” 边禾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段铭很快又重复了一遍:“跟我回段家。” 跟他回段家?为什么?他不是最反对她和段叙川在一起吗?这又是什么新的手段? 看着边禾脸上的犹豫和戒备,段铭却没有浪费口舌跟她解释。 他直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就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下摆,目光瞥向那个塑料袋。 “把那条鱼也带上。”他说,“让家里的厨师做。新鲜的鲈鱼,清蒸最好。” 他朝门口走去,边禾却不打算就这样跟他走:“等一下!先生!我……” 他知道边禾的顾虑。 “段叙川回来,看见你不在,自然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段铭说,“毕竟,能让门外那两个保镖放进来的人,除了我,也没别人了。” 她看着段铭已经走到门口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这个她和段叙川临时的“家”。去,还是不去?这似乎根本不是一个她能做的选择。段铭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她最终咬了咬下唇,提起了那个湿漉漉的袋子,跟上了段铭的脚步。 边禾沉默地跟着段铭走出别墅,看着他拉开那辆深灰色阿斯顿马丁的车门,车内皮革的气息冷冽。即使边禾不怎么懂车,这辆车也是肉眼可见的贵。 车子驶过街道,最终穿过一道不起眼的铁艺大门,眼前才豁然开朗。蜿蜒的车道两旁是精心修剪的草坪和姿态优美的古树,不远处矗立的宅邸在暮色中更显得奢华。 好像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强调着阶级与距离,让边禾微微感到窒息。 边禾小心翼翼地跟在段铭后面进门,就看见段叙曦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Daddy~你回来啦!我的卡今天刷爆了……”她声音娇甜,却在看到段铭身后的边禾时,瞬间止住了声。 “是我接她来的。”段铭语气平淡,脱了外套,径直走向客厅。段叙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狠狠瞪了边禾一眼,悻悻地跟了上去。 巨大的客厅里,沙发柔软宽阔,坐下去仿佛会被淹没。 边禾也确实感觉自己要被这窒息的气氛给淹死了。 段铭在主位坐下,身体舒展,这里是他的绝对领地。他看向略显局促地坐在沙发边缘的边禾,问:“喝点什么?” 边禾手指蜷缩了一下,“……什么都行。” 她根本不知道这里可以要什么喝的。 段铭对侍立在旁的佣人微微颔首:“鲜榨橙汁。不要太冰。”接着,他又看向管家,“她带了条鲈鱼过来,让厨房处理一下,清蒸。” 佣人和管家安静领命而去。 然后,客厅里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段铭靠在沙发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休息,完全不受这尴尬气氛的影响。 段叙曦则紧挨着父亲坐着,双臂抱在胸前,视线毫不客气地在边禾身上来回扫视。 她撇了撇嘴:“爸,你带她来咱们家干什么?” 段铭依旧平静:“过了这么长时间,咱们一家人也该好好聚聚了。等着吧,你哥一会儿也就来了。” “我哥?”段叙曦下意识想要高兴,爸爸终于同意让哥哥回家了吗?可是一想到他为了别的女人疯成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还叫他回来干什么?不是他自己选的吗?” 段铭知道段叙曦只是嘴硬,也就笑了笑,没戳穿她。 而边禾心里已经乱成一团。 不是段铭亲手将儿子驱逐出段氏集团的权力中心吗?甚至还拉黑了他,切断了一切联系! 现在他又要见段叙川。到底是想干什么? 第81章 你的办公室一直留着 当临近晚饭时间,厨房飘出清蒸鱼特有的鲜香,也混合着其他菜肴的香气。 就在这饭菜将熟未熟、气氛最是凝滞的时刻,终于传来开门声。 段叙曦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直起了身子,目光投向门口。边禾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交叠在膝上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视线紧紧跟随着段叙曦望过去。 只有段铭,他依旧安然地靠坐在主位沙发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来的不过是寻常归家的家人。 果然是段叙川。 他的眼神瞬间就越过宽敞的客厅,牢牢锁定了坐在沙发边缘上的边禾。在确认她安然无恙、只是有些局促地坐在那里时,他的表情才柔和了下来,那口一直提着的气,似乎这才缓缓吐出。 段铭慢悠悠地抬起眼,将他儿子这番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调侃道:“怎么?是怕我这个当爹的,害了你心尖上的人?” 这话一出,连段叙曦都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向父亲。段铭的语气过于轻松,压根不像是对待“逆子”的态度。 段叙川显然也没料到父亲会这么说,他怔了怔,随即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他走到边禾身边的空位坐下,动作自然:“不会。她待在这里,我很放心。” 段铭闻言,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其他。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率先朝餐厅走去:“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先吃饭吧。” 吃饭?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边禾悄悄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心里打了个哆嗦。 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和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正中央便是那条边禾买来的、此刻已被厨师料理得恰到好处的清蒸鲈鱼。 四人落座,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段叙曦拿着筷子,明显食不知味,眼神时不时瞟向边禾,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跟她同桌吃饭都降低了身份。 边禾和段叙川则更是如坐针毡。两人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完全摸不透段铭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将他们“绑”来,难道就只是为了吃这顿气氛诡异的家常便饭? 唯有段铭,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这凝滞的空气。他胃口颇好地品尝着每一道菜,动作优雅从容。 他甚至主动打破了沉默,用公筷夹了一筷子鲜嫩的鱼腹肉,放入段叙川面前的碟子,语气平常得像是在闲话家常:“这鲈鱼不错,很新鲜。是边禾买的。” 段叙川吃得心绪不宁,这简直比应对商场的明枪暗箭更耗费心神。 这顿晚餐除了段铭,几乎没人敢开口说话。 饭后,佣人悄无声息地撤下餐具。段铭用热毛巾擦了擦手,便又起身,自然而然地领着这一行心思各异的三人回到了那间宽敞却让人倍感压力的客厅。 段叙川几乎是刚落座就有些按捺不住。他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沉默拘谨的边禾,又望向主位上气定神闲品着茶的父亲:“爸,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和边禾就先回去了。” 段铭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急着回去干什么?” 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怎么,你很怕我?还是说……跟我这个老家伙好好见个面,说几句话,就耽误你们小两口过自己的日子了?” 小两口?!段老先生被人夺舍了吗?! 这话让边禾的脸颊瞬间发烫。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不敢去看段铭,也不敢去看身旁的段叙川,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她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冒汗,只能紧紧交握着手指。 段叙川也是明显一怔。他预想了父亲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斥责、嘲讽、或者继续冷眼相对,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种。 这完全不符合父亲一贯严厉、甚至可称冷酷的行事风格。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他知道,在父亲没有亮出真正底牌前,任何急躁的反应都可能落入下风。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依言,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他不再提离开的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向父亲,等待着,看他究竟想要说什么。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段铭看着儿子这副明明满腹疑虑却强自镇定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段铭放下手中的茶杯,瓷杯与托盘接触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看向段叙川紧绷的侧脸,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做出这副表情干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无奈的意味,“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你还是不信任我这个父亲啊。” 段叙川下意识抬眼看着他。 “你以为我真的能狠下心来,彻底剥夺你继承人的身份?”段铭微微前倾身子,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段叙川,你太小看你父亲了。” “这几个月,相信你收获应该不小吧。”段铭不掩饰自己语气中欣赏的意味,“之前我觉得你是个合适的未来董事长,现在我发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的脸,“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称职。” “父亲的意思是……”段叙川心里触动,父亲这些日子其实一直都在关注他? “商场如战场。”段铭的声音沉了下来,“我要看看,离开段家这棵大树,你究竟能走多远。” “明天回集团报道。你的办公室一直留着。”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段叙川心头一震,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像是骤然落入了星子,亮起难以置信的光彩。他望着父亲,嘴唇微动,似乎想确认这不是一场幻觉。 段铭将他细微的震动尽收眼底,没有再多言,只是将一份装订整齐的纸质材料轻轻推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纸张与光洁的桌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些日子,我那些侄子、外甥,蹦跶得是挺厉害。”段铭说,“不过也无可厚非,人嘛,都有野心。” 他的指尖在名单上那串长长的名字上点了点,眼神里透出商人的锐利:“但野心和能力,未必成正比。有人是璞玉,稍加打磨就可当大用;有人嘛……”他轻哼一声,“心比天高,能耐却马马虎虎。” 他抬起眼,看向段叙川:“这份名单,我给你整理出来了。里面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要提防,都写得很明白了。不过具体要怎么做,还要你自己斟酌。” 第82章 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涌进心里,让段叙川的喉咙都有些发紧。他以为父亲对他只有失望了,却没想到,父亲依然在为他铺路,为他筹谋。 他甚至一直是父亲心里雷打不动的继承人。 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段铭话锋却倏然一转:“不过,至于边禾……我确实还没同意让她做段家的儿媳妇。” 情理之中。边禾倒没什么反应。 “但是,”段铭的视线扫过边禾平静的脸,最后落回儿子身上,无奈道,“我也确实没想到,你能为了她,走到那么决绝的一步。” 他微微向后靠进沙发里:“你还年轻,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不管不顾,放弃经营多年的一切。我不行了,我老了,做不到因为一个女人,就不要自己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这话让段叙川不禁有些惭愧。他垂下眼,不敢再看父亲。 段铭叹了口气,安排道:“她一直住在外面,总归是不像话。从今天起,就让她跟你一样,住在家里吧。” 这话一出,段叙曦脸上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 让这个讨厌的女人住进家里?! 然而,段铭已经径直转向侍立在一旁的管家:“去把二楼东侧那间客房收拾出来,用品都备新的。” 段叙川反应极快,立刻接话:“爸,我带她上去看看,需要添置什么,我们直接跟佣人说。”他压抑着狂喜,甚至没等段铭点头,便拉起边禾的手,带着她快步往楼梯走去,仿佛生怕慢一步,父亲就会收回成命。 边禾还有些懵懂,被动地被他牵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她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只见段叙曦脸色难看至极,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看着哥哥和那个她看不上的女人相携上楼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段叙曦终于忍不住了。 她几步走到段铭坐的沙发前,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懑:“爸!你怎么能让她住进来?她算什么身份?我们段家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么?” 段铭没有立刻回答。他伸手探向西装内袋,摸出一个烟盒,再磕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叮一声掀开打火机盖,幽蓝的火苗窜起,点燃了那根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 “不然呢?”他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让她和阿川继续不明不白地住在外面,就很体面了?” 他掸了掸烟灰:“有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吃苦受罪,反而能紧紧绑在一起,觉得情比金坚。现在,阿川没了经济压力,边禾也能跟他日日相对,他们之间那点感情,没了外部的磨难,谁知道还能新鲜多久?” 他又吸了一口烟,才慢悠悠地继续说:“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点,也省得他们在外面闹出什么更难看的。等过些时候,感情淡了,或者阿川自己想明白了,再掏笔钱,好声好气把边小姐送走,岂不是更省心?” 段叙曦听着父亲这番话,脸上的怒意渐渐被窃喜所取代。她眼睛亮了起来:“爸!原来你压根还是没看上她啊!我就知道你还不至于糊涂嘛。” 段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抽着烟,深邃的眼眸在烟雾后显得更加难以揣测。 段叙曦看着他吞云吐雾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眉头皱起来,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从他指间将那支刚抽了没几口的香烟夺了过来,动作利落地按灭了。 “你还偷偷藏烟!”她责怪道,“医生上次怎么说的?爸,你肺不好,真的不能再抽了!这盒拿过来,我没收了!还有打火机也一并没收!” 段铭看了看烟灰缸里那截残烟,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烟盒和打火机通通交了上去。 段叙曦眼珠转了转,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娇俏的笑容,凑近段铭说道:“爸,既然哥哥把他那位……都领回家里来了,那我也不瞒着啦。我交男朋友了。” 她仔细观察着父亲的脸色,准备迎接可能的盘问。 段铭的反应却很平淡,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啊,儿子都差点跟疑似“精神病人”的女人私奔了,女儿谈个正常的恋爱简直不足挂齿。 他端起佣人重新续上的热茶:“只要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你找谁谈恋爱,随你高兴。” 段叙曦刚想松口气,又听父亲严厉道:“不过,有两点,你记好了。第一,花在那个男人身上的钱,不能超过你每月的零用额度。第二,不许真的跟他发生什么,时时刻刻记住要自重,不要被人拿住把柄。” 段叙曦早就料到了。她立刻点头,答应得干脆:“知道啦爸!” 段铭还想再嘱咐点什么,但段叙曦已经乖觉地主动把那个男生的照片给他看:“叫秦野!看起来很不错吧?他人真的很好,不过就是家里没什么钱。” 段铭无所谓地道:“哦。那你平时多出点钱。如果他真的跟你合得来,到时候让他入赘,倒也容易。” …… 夜深人静。 边禾躺在段家二楼客房的陌生大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房间很大,布置得奢华而舒适。 但她竟然开始怀念那间公寓。准确地说,是怀念那段充满希望、在公寓里安心准备东方锦衣大赛的时光。 住在段家固然好,可是她却愈发觉得茫然。 这真的代表着她和阿川……离好结局越来越近了? 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窗帘遮挡,一点点微光都透不进来,更显得四周寂静得可怕。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身处陌生环境的不安,细细密密地缠绕着她。 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发出震动。 边禾点开,是段叙川发来的信息。 “睡了吗?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边禾看着屏幕上那行字,指尖在微凉的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简直就像上大学那时候嘛。 她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笑意,指尖轻快地敲下回复: “段少爷刚回家,还是先乖乖遵守规矩比较好。”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你明天还要去集团报到,必须好好休息。不许过来。” 信息发送出去后,她盯着屏幕,直到那边很快回了简短的“好,晚安。”后面还跟了个她从未见他用过的月亮表情。 边禾盯着那条消息笑了笑。 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房间门就开了。 第83章 去打扫我爸的房间 边禾警觉地支起身子,借着走廊透进来的一点光,也只能看清是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又反手将门轻轻掩上。 除了段叙川还能是谁? “你……”边禾生怕被人听到,压低了嗓子,“不是不许你过来吗?” 段叙川像是没听见她的逐客令,径直走到床边,不由分说地掀开被子一角,带着一身微凉的夜气就挤了进来。柔软的床垫因他的重量而微微下陷,属于他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别闹了,快回去!”边禾伸手推他,却被他顺势捉住了手腕。 他的触碰让她的心有点发痒。 黑暗中,段叙川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唇,温柔地覆了上去。 这个吻并不急躁,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的小心翼翼。边禾被他禁锢在怀里,所有未尽的抗议都被堵了回去,只能从喉间发出几声模糊的呜咽。 她怕动静太大引来旁人,只能极力压抑着呼吸和一切可能溢出的声音,身体却在他缠绵的亲吻下渐渐发软。 过了很久,段叙川才稍稍退开些,额头抵着她的,呼吸有些灼热,拂在她的鼻尖。 边禾得以喘息,脸颊烫得厉害,幸好黑暗中看不真切。 她气息不稳:“不是说了你明天还要去集团,必须好好休息吗?怎么还跑来……” 段叙川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磁性撩人。他又凑近,这次却只是极其珍重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知道。”段叙川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沙哑,“可我就是想亲亲你。” 说完,他没再纠缠,利落地起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被子里残留的他的体温,和边禾胸腔里那颗失控般狂跳的心脏。 边禾躺在黑暗中,抬手轻轻碰了碰似乎还残留着他唇瓣触感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 原本因陌生环境而萦绕心头的不安感,竟被他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偷袭”驱散了大半。她拉高被子,将自己发烫的脸埋进去,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在一片安心中,她终于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早餐的气氛依旧算不上热络,但至少人人都维持着得体的表情。 段叙川换上了久违的、代表段氏集团核心身份的定制西装,与段铭一同用了早餐后,便一起乘车前往集团。 父子二人之间虽无过多言语交流,但那同进同出的姿态,已然宣告了某种回归。 边禾也很快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去店里。虽然她可以待在段家的宅子里舒舒服服处理工作,但当她看到段叙曦穿着居家服,慵懒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明显没有要出门的打算时,边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还是去店里。 她实在不想在段叙川和段铭都不在的情况下,独自面对段叙曦那充满审视和敌意的目光。 忙碌了一天,直到傍晚边禾才回到段家。那两个男人都还没有回来。 段叙曦正坐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地吃着佣人单独为她准备的晚餐。看到边禾进来,她眼皮抬了抬,用叉子随意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他们俩今晚在公司吃,不回来了。你坐下吃饭吧。” 边禾依言坐下,沉默地吃着佣人端上来的、同样精致却让她食不知味的晚餐。整个过程,段叙曦没再跟她说话,但那无处不在的打量和隐隐的优越感,让边禾每一口都吃得有些艰难。 好不容易吃完最后一口,边禾正准备起身离开餐厅,段叙曦却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叫住了她: “既然住进来了,总不能真的白吃白住吧?总得干点活,你说是不是?”她下巴微扬,示意了一下餐桌上用过的碗碟,“这些,你去收拾干净。” 这样使唤的口吻,完全是将她当成了可以随意指使的佣人。 边禾的动作顿住了。她知道段叙曦的本意是要侮辱她。 可她想起自己此刻确实是“寄人篱下”的身份,段铭虽然允许她住进来,态度却依旧暧昧不明。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因为自己再给段叙川惹麻烦,打破这好不容易才有所缓和的局面。 而且,平心而论,在别人家里白吃白住,她自己也确实有些不安。 只是洗刷餐具而已,她经常做这种事,没道理现在就突然娇气起来了。 边禾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碗碟,然后端着它们,走向了厨房。 段叙曦看着她逆来顺受的背影,嘴角勾起满意的笑。 “都洗干净了?”她看着边禾把洗好的餐具放回原位,又说,“反正你也没什么事,现在就去打扫我爸的房间吧。” 边禾这次没立刻答应下来。段铭是这个家绝对不能冒犯的男主人,但面对咄咄逼人的段叙曦,她也只能小心地问一句:“段老先生他,恐怕不喜欢外人随便进他的房间吧?” 段叙曦嗤笑一声,很是不耐烦:“让你进去打扫,又不是让你偷东西。放心吧,哪怕是新来的清洁工都可以进去清理的,他没这忌讳。而且,你觉得我会做让我爸不开心的事情吗?” 她挥挥手,像是驱赶一只碍眼的飞虫:“赶紧的,打扫完了记得也把我房间收拾一下。” 边禾不太放心,嘴上答应下来,可走到楼上时,还是先找了佣人确认:“你们平时可以进段老先生的房间打扫吗?” 佣人瞥了她一眼:“当然了。不然等着老先生自己打扫吗?” 于是边禾最终还是拿着清洁工具进去了。 段叙曦在楼下,望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 她当然知道父亲不介意有人进他房间打扫,但她刻意没有告诉边禾的是,父亲床头柜上那张沈阿姨的照片,以及旁边那个白瓷小瓶,是这间屋子里绝对的禁忌。 父亲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连日常擦拭都是由他亲自动手。那小瓷瓶里装着的,是沈阿姨的一部分骨灰。 她算准了时间,父亲差不多该回来了。按照边禾那认真细致的性子,肯定会擦拭到床头柜上摆着的东西。 到时候,父亲推门而入,正好撞见边禾碰了他最珍视、绝不容外人玷污的念想……那场面,光是想象就让她心头涌起一阵快意。 虽然父亲亲口说过还没承认边禾,但她心里总是不踏实,生怕夜长梦多。她必须尽快,把这个女人从段家赶出去。 第84章 难道曦曦没有嘱咐过你?! 房间内,边禾先是用吸尘器仔细清理了地毯,然后跪在地上,用半湿的抹布,一寸寸擦拭着深色木地板。 她做得很认真。 打扫完大部分区域,她直起身,目光落在了靠窗的那张大床,以及床边的床头柜上。 那里静静地立着一个相框。 而在相框旁边,还放着一个约莫半个手掌高的白瓷瓶。瓶子造型雅致,釉色温润,在深色柜面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静谧。 边禾拿起干净的抹布,小心翼翼地避开相框和瓷瓶,先擦拭了柜面其他的空处。但看着相框边缘和瓷瓶底部与柜面接触的那一小圈,她觉得若是不擦拭一下,似乎不够彻底。 边禾最终还是拿起了那个相框。她用柔软的绒布小心地擦拭着玻璃表面。 相框里的女子眉眼温柔,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那是一种被时光定格住的优雅娴静。 虽然已经擦拭好了,但边禾竟然一时舍不得放下。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凝神端详着。 不知怎的,边禾看着那双眼睛,心里泛起一种密密麻麻的酸胀。 也许是这位夫人太美丽,任何人看见都会哀伤于她的早逝吧。 边禾一时竟看得有些出神,连楼下隐约传来的汽车引擎声和说话声都未曾留意。 楼下,是段铭和段叙川一同回来了。段叙川脱下西装外套,目光在客厅扫了一圈,只看见了段叙曦,就问道:“边禾呢?” 段叙曦正窝在沙发里不知道给谁发消息,闻言抬起头:“哥,你找边禾姐啊?她可勤快了,非说要帮着做点事,现在好像在楼上打扫房间呢。” 她顿了顿,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补充道:“好像是先去了爸的房间吧。” 段铭正准备上楼的脚步一顿,眉头皱起来:“你嘱咐她了吗?”他指的是床头柜上那两样绝不能碰的东西。 段叙曦眨眨眼,毫不脸红地回答:“当然嘱咐啦!我特意跟她说了,爸爸床头柜上的东西很重要,让她千万别动。她就是擦擦地板而已。” 听到女儿这么说,段铭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他嗯了一声,迈步踏上楼梯,却又停下,回头对段叙曦交代道:“她毕竟是客人,以后她要是再想动手做什么,你也拦着点。家里不缺做这些事的人。” “知道啦!” 段铭独自走上二楼,朝着主卧走去。 静悄悄的,完全不像是在擦地板的声音。 他有些慌,这个丫头,不至于蠢到非要动他的东西吧! 段铭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边禾背对着门口,站在床头柜前,手里拿着那个相框,正对着照片看得出神。 一股火气猛地窜上段铭的头顶!她竟然还是碰了!他脸色一沉,快步走了进去:“你在干什么!难道曦曦没有嘱咐过你?!” 边禾听到动静猛地回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碰这个的,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段老先生,我——” 可是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因为段铭的眼神狠地吓人,像是恨不得将她给活剥了。 如果向来注重体面的段铭现在要亲自动手打她,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犯了大忌了! 边禾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缩着脑袋,等待着对面发话。 或是巴掌。 她一紧张,竟然忘了先把相框放下。 段铭见她还是傻乎乎地捏着相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边禾的脸和照片上亡妻的脸同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一个瞬间,段铭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呵斥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两张脸…… 实在是太像了! 不是五官完全一样,而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韵,像是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中了段铭记忆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 他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影子与眼前边禾这张脸重叠。 边禾……不管是她跟自己儿子之间的那点破事,还是现在擅自碰他的东西,他都是应该厌恶这张脸的。 可段铭现在竟然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边禾没有等到预想中的震怒。她大着胆子,偷偷抬眼看他。 然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怎么还拿着那个相框! 她赶紧小心地放下,再次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擦擦灰尘的。” 段铭疲惫地摆摆手:“好了,不用你收拾了。出去吧。” 边禾虽然震惊于他的轻轻放过,但是也不敢多问,赶紧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当边禾轻轻带上门时,她后背还沁着一层薄汗。 她走下楼梯,正对上段叙曦的目光。 段叙曦刚才明明听见了父亲斥责她的声音,可后来怎么就半点声音也没有了? 现在看见边禾就这样全须全尾地出来,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什么意思,父亲放过她了? 可是她明明听见父亲刚进去的时候还气得要命啊!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段叙曦压下心里的疑虑,脸上又挂起那种娇蛮的表情,扬声叫边禾:“喂,我有点饿了。你这种人应该都是自己做饭的吧?去给我做点宵夜,家里厨师做的那几样,我早就吃腻了。” 边禾脚步一顿,对于给别人做饭,她不抗拒。可是什么叫“你这种人”? 但在这个家里,她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也没有跟段叙曦争执的权力。 “好。你想吃什么?” “随便。”段叙曦挥挥手,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边禾转身走向厨房。 身后的沙发轻响,段叙川跟了上去。 段叙曦见状,立刻不满起来:“哥,你去厨房干什么?” 段叙川脚步未停,语气再自然不过:“我也经常做饭的。” “什么?!”段叙曦叫起来,“哥,你说什么呢?” 哥哥跟她一样被无数佣人伺候着,什么时候屈尊降贵干过这种活儿?! “哦,你不知道。大学的时候我趁你和爸不在家,让家里的厨师教我了。” 段叙曦拧着眉头:“你学这个干什么?” 段叙川回答得坦然:“做给边禾吃啊。比起家里厨师的手艺,我更想让她尝尝我的。” 第85章 和你沈阿姨长得有些像 段叙曦的脸色极其难看。 她看着哥哥巴巴地跟在边禾后面走进那间暖光融融的厨房,看着他自然地接过边禾递来的围裙系上,而边禾那个女人竟然还敢指使他洗菜切菜! 她算什么东西! 段叙曦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忽然觉得这宵夜的点子蠢透了。 一股酸意涌上,她忍不住也跟了上去,看着段叙川被边禾指挥着忙前忙后,心疼得不行,一张嘴却成了讥讽:“哥,你跟她在一块,倒是学了不少伺候人的活计呀?倒是越来越不像名门少爷了!” 段叙川把蛋液倒进碗里:“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好。” 他这话说得不疾不徐,没有半分火气。 段叙曦一时哑火,暗暗地骂一声“笨蛋”,扭过头不再看让她心塞的一幕。 厨房里很快飘出西红柿鸡蛋面朴素的香气。 段叙川动作熟练地将面条盛进碗里,第一碗推到边禾面前:“晚上家里厨师做的菜不太合你的口味吧?我记得你晚上更爱吃面食,趁热吃一点。” 段叙曦撇着嘴看着那碗色泽鲜亮却再普通不过的面条,挑剔道:“这样的东西,也就你们当个宝。” 话虽如此,她还是气呼呼地接过了段叙川递过来的碗,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味道也就一般嘛,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吃的。” 一碗热汤面下肚,身子很暖和,可段叙曦心里越来越凉。 如果这碗面是哥哥特意为自己做的……段叙曦忍了又忍,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她跟哥哥更早认识,她跟哥哥相处的时间更长! 吃完了,段叙曦放下筷子:“对了,过几天秦野生日,我包了艘游轮给他庆祝。” 段叙川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甚至说:“那你好好替他安排。” “那你和边禾也来。他喜欢热闹。” 段叙川见边禾不排斥,就说:“好。” 哥哥就这么不在意她交了男友吗?段叙曦暗自咬了咬唇,把所有不甘都咽了下去。 …… 夜深了,宅子渐渐安静下来。段叙川正准备回房,却被段铭叫住。 “阿川,”段铭过了很久才继续开口,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你有没有觉得,边禾那孩子,和你沈阿姨……长得有些像?” 段叙川闻言,脸上露出诧异,他不知道父亲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注意过。在我眼里,还是……不太像吧。” 段铭微微一怔,随即释然。是啊,段叙川被领回段家时,沈清澜就已经不在了。 段叙川没跟她相处过,甚至没亲眼见过她。仅仅凭着卧室里那张冷冰冰的、不会动的照片,他自然无法体会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感受到的、那种活生生的的相似感。 段铭不再继续问,他像是太累了:“嗯。睡觉吧。” 段叙川回房间后,回想着父亲的话,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刚刚父亲问他,他也只能按照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去回答。那位沈夫人,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不真实的人。他知道她的温柔,知道她的美丽。每次父亲回忆她,都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给她。 天上仙女一样的人物。 可是边禾不一样,她会哭会笑,有她自己的倔强,有时候她的倔都会让他觉得焦头烂额。 可他就是爱着这样一个人,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 边禾的眉梢眼角,一颦一笑,在他看来都是独一份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像她呢? 可父亲怎么……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难道父亲是觉得…… 难道父亲是觉得边禾有可能是芽芽! 段叙川的心猛地一震。 如果边禾是芽芽,那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终于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的段叙川,心脏狂跳起来。 他知道父亲有多么盼着芽芽能回来,从她失踪一直到现在,父亲从来没真正放下过。 如果能确认边禾就是芽芽,这不仅是对找了亲生女儿半辈子的父亲的巨大慰藉,对边禾来说也是好事。 回到真正的亲人身边,拥有段家小姐的身份,她以后的人生只会一路扶摇直上! 而他和边禾的婚事,相信父亲也会痛快答应。 段叙川压下心里的激动。他知道任何涉及芽芽的事情,都要谨慎再谨慎,他不想让年事已高的父亲再一次经历大喜大悲,也不想让边禾期盼过后又失望。 边禾是边家收养的,或许他可以先追溯边禾的来历…… 等等! 边家……边棠! 段叙川突然想起,边家夫妇锒铛入狱的那晚,边棠疯了一般对边禾说的话。 她当时尖叫着,说她知道边禾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以前只觉得那是穷途末路的边棠故意说出来刺激边禾的话。 可万一她真的知道呢?她知道边禾是段家的亲生女儿,怕有一天边禾认祖归宗,他们一家虐待边禾的事情被段家清算,所以那时候打算让边禾死在手术台上一了百了! 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边棠一开始只是对家里养女存着居高临下捉弄的心思,可后来偏要杀了她! 因为她发现了边禾的亲生父亲是她绝对惹不起的人。 段叙川呼吸都急促了。他知道,自己今晚注定睡不着了。 …… 秦野生日那天,段叙曦像答应他的那样,为他准备了游轮派对。 巨大的白色游轮灯火通明,像一座移动的宫殿,与夜色中的深黑海水形成强烈反差。 一场奢华的生日派对正在进行。香槟塔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穿着制服的侍者托着银盘在宾客间穿梭。 段叙曦今晚显然是下了血本,不仅包下了这艘顶级游轮,连装饰都极尽奢华,一切都弥漫着金钱堆砌出来的浪漫。 段叙曦这边只带了段叙川和边禾,倒是秦野带了不少好哥们儿来。 秦野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笑容。他带来的那群哥们儿显然被这阵仗镇住了,围在他身边,语气里满是惊叹和奉承。 “小子,可以啊!这场面,绝了!”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年轻男人用力拍着秦野的肩膀,“段小姐对你真是没话说!” 另一个男人晃着手中的香槟,凑近低笑:“早就说你魅力大,连段家的千金都对你这么死心塌地。这排场,燕市能有几个人摆得出来?” “就是就是,”旁边有人附和,“段小姐是把你放在心尖上捧啊!” 而秦野已经得意到不行。 第86章 游轮派对 秦野听着这些恭维,脸上的笑容愈发张扬。他很享受这种被众人簇拥、羡慕的感觉,尤其是在段叙曦如此给他“长脸”的情况下。 他接过侍者递来的又一杯酒,意气风发地与人碰杯,眼神扫过那些羡慕的目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有些飘飘然起来,仿佛自己真的已经跻身燕市最顶级的圈子,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走到段叙曦身边,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曦曦,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段叙曦对他这副表现似乎很受用,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依偎在他怀里。 而站在稍远处栏杆旁的段叙川和边禾,只是自顾自地欣赏着夜景。 段叙川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休闲装,手里端着一杯椰汁,目光掠过那些喧闹的人群,最后落在被众人围在中央、志得意满的秦野身上,眸色暗了暗,显然是没有看好他。 想当他的妹夫,实在是还不够格。 边禾则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 她看着秦野那帮朋友毫不掩饰的奉承,以及秦野那明显有些膨胀的姿态,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只希望这场为爱一掷千金的豪华派对能顺利结束。 边禾下意识地朝段叙川靠近了些。 段叙川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侧身,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些许海风,也隔绝了那边传来的过分喧闹的声音。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甲板,吹散了边禾额前的碎发。 她趁着撩拨头发的时候转头看向大厅里被一群年轻男人围在中间的段叙曦,虽然段叙曦脸上挂着受用的笑容,但有几个的男人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她的领口,那种掂量一般的眼神让边禾很不舒服。 她轻轻拽了拽段叙川的衣袖,低声说:“我们还是过去吧?那边除了你妹妹都是男生,她未必真的自在。” 段叙川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立刻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花衬衫男人不规矩的视线。 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啧。”段叙川迈开腿,大步朝着那群人走去。 他气场迫人,毫不客气地拨开两个正说得兴起的男人,径直走到了段叙曦身边。原本喧闹的小圈子顿时安静了几分。 “曦曦,”段叙川目光扫过妹妹手中那杯几乎见底的香槟,“少喝点酒。” 段叙曦突然见到哥哥过来关心自己,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那笑容比刚才应付那些人时要明亮得多。 她几乎是立刻就把酒杯放到路过侍者的托盘上,乖巧地点头:“知道啦哥,我不喝了。” 她仰头看着段叙川,眼神里带着依赖和明显的喜悦,仿佛哥哥的这句简短的关心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开心。 站在一旁的秦野,将段叙曦这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今晚他才是主角! 段叙曦为他精心准备了这一切,他刚刚还在朋友的羡慕中志得意满。可段叙川一出现,甚至连话都没多说两句,就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段叙曦全部的注意力,让她立刻变成了这样。 这种被忽视、甚至被比下去的感觉,扎得他心里很不舒服,那股因场面奢华而升起的飘飘然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暗的不快。他看着段叙曦那双几乎粘在段叙川身上的眼睛,心里莫名地堵得慌。 不过也没什么。秦野心里恨恨地想,反正这种骄纵的富家女,他本来也不喜欢。 而今天晚上……他觑着段叙曦的侧脸,今晚趁机敲上她一笔,也不枉他这些日子的费力讨好了。 秦野的计划足够简单。他一定要跟段叙曦发生点什么。他知道段家家风很严,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而他会留下证据,敲她一笔钱。 他看着段叙曦精心打理的卷发在耳边一晃一晃。而且这个女人也算是漂亮,他早就想下手了,奈何她被段家那老头子教得迂腐不堪。 段叙川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公司一位重要董事的号码。他蹙了蹙眉,对段叙曦说:“我接个电话,公司可能有急事。” 段叙曦很通情达理地摆手:“那哥你先走吧,正事要紧。” 段叙川点点头,转身前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边禾,对段叙曦叮嘱道:“那你记得,结束后把她好好带回家。” 听到这话,段叙曦脸上那点笑容淡了些,心里有些不痛快。 边禾,又是边禾! 哥哥眼里好像就只有那个女人似的。 她撇撇嘴,很是不耐烦:“知道啦!游轮上又不是没有保镖,还能把她弄丢了不成?” 段叙川一走,刚才被他的气场压下去的那几个男人,心思又活络起来。 秦野端着一杯酒,凑到段叙曦面前:“宝宝,这杯是我用饮料台那边的东西调出来的,度数不高,你尝尝!” 段叙曦记得哥哥的话,而且她知道自己已经在喝醉的边缘了:“算了,下次吧。今晚我真的不再喝了。给我拿杯椰汁来吧。” 平常秦野一定会殷勤地帮她拿椰汁,可现在他却一动不动。 段叙曦有点疑惑地转头,却看见秦野的眼眶竟有些发红了。 他低垂着头,看起来竟有些可怜:“我知道你不是不想喝酒,你只是记着你哥刚刚说的话……其实我一直都明白,我大概,只是他的一个替代品吧?” 秦野又抬起头:“宝宝,可是……可是我也想在你心里成为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这副示弱撒娇的模样,配上那张与段叙川有几分相似的脸,让段叙曦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她看着秦野泛红的眼眶,想到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情感,一时竟有些愧疚。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你把酒放这儿吧,我……我等下喝。” 秦野见好就收,没再步步紧逼,顺从地把酒杯放在了段叙曦旁边的桌台上。 段叙曦看了一眼那酒的颜色:“你用什么调的?” “就是在酒里加了可乐……还有柠檬汁。” 边禾一直安静地站在稍远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见段叙曦确实有点为难的样子,就主动走了过去。 趁着秦野又跟那几个兄弟吵吵嚷嚷的不知道看什么新鲜玩意儿去了,段叙曦无奈地笑道:“我不喝碳酸饮料。” 但她还是不想浪费秦野的心意,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嗯,味道还不错。”她想把剩下的倒掉,却还是有些不忍,就把杯举向边禾:“你都喝了吧。” 第87章 酒有问题?! 边禾没有推辞。 看时间差不多了,段叙曦把秦野叫过来:“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在下面船舱,我带你去看看。”她笑得很神秘。 秦野立刻露出期待的表情,乖乖地跟在她后面。 离开前,他没忘记回头看一眼那空了的酒杯。 看着一众人都跟在段叙曦后面要离开,边禾本想也跟上去,可刚迈出一步,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感猛地袭来,让她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扶住旁边的桌子才稳住身体。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变得异常沉重,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四肢泛起一种无力的酸软。 不对…… 难道是秦野给的酒有问题?! 边禾心里猛地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想喊住段叙曦,却发现他们已经走远,身影消失在通往船舱的楼梯口。 她努力想保持清醒,但那股莫名的乏力感却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地侵蚀着她的意识。 人群中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刻意放慢了脚步,落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扫过空酒杯后,就落到了边禾已然摇摇欲坠的狼狈模样上。 他脸上掠过一丝诧异,静悄悄脱离队伍,折返了回来。 “哟,这是怎么了?”黑衬衫男人假意关切地靠近,一只手却毫不客气地揽住了边禾的腰,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手指不怀好意地摩挲着。 边禾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可身体软得像一团棉花,所有的挣扎都像是挠痒痒,对方甚至都懒得用更大的力气钳制她。 黑衬衫男人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那杯酒被你给喝了啊。那你可得都替段小姐受着。” 浑浊的酒气喷在边禾脸上。他仔细打量着边禾因药力而泛红的脸和失焦的眼神,又露出一抹淫邪的笑:“长得不赖嘛。”他的手指轻佻地划过边禾的下巴,被她厌恶地偏头躲开。 “听说你是段叙川的女人?”他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呵,尝尝是什么滋味也不错。” 说完,他不再耽搁,半拖半抱地将浑身无力、意识逐渐模糊的边禾,强行带离了甲板,朝着游轮的客房区域走去。 下层甲板,段叙曦兴致勃勃地揭开了蒙在一块巨大物体上的绒布,露出一辆线条流畅、颜色炫目的限量版跑车。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夸张的惊叹和口哨声。 “哇!曦曦姐大手笔啊!” “这车国内还没几辆吧!” 秦野看着那辆跑车,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喜和激动。 他一把抱住段叙曦:“曦曦!谢谢你!” 虽然秦野心里喜欢这辆车喜欢得不行,却还是佯装乖巧道:“你送我这么贵的礼物,我实在是……宝宝,我怕我配不上。” 段叙曦立刻心疼地说:“怎么会!这就是给你的,你配得上!” 她享受着众人的恭维,目光随意地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发现边禾不见了踪影。她只当边禾是觉得无聊自己找地方待着去了,也懒得多管她。 而秦野在兴奋之余,也暗暗着急。按理说段叙曦喝了这酒,现在该起效果了啊。 他眼睛扫了一圈…… 刘斗那小子不见了! 秦野今天带来的“哥们”都是要帮着他把段叙曦搞到手的。尤其是这个刘斗,制定计划的时候,他可是主力。 秦野心头一跳,看向旁边另一个朋友,用眼神询问。 那朋友会意,趁着段叙曦转过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计划有变,那杯酒被那个叫边禾的女人喝了。刘哥看她中招了,就跟过去了。” 秦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眉头皱起。他没想到会节外生枝,牵扯到边禾。 他极快地思考了一下,很快定了主意。就保持计划不变,只是被讹的女人从段叙曦变成边禾,也许他们能诈到的钱更多。 边禾是段叙川的女人,肯定不差钱。而且她一定也怕极了自己与其他男人有染的事情传到段叙川那里,他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讹诈她。 秦野把胳膊搭在栏杆上,海风一下下吹过他的头发。他故意让前额那几缕头发被吹得乱糟糟,才抬手揉太阳穴,指缝间露出半阖的眼,真像已经醉了一样。 “宝宝,”他声音黏糊,带着一点沙哑,“我……我刚才太高兴,好像真的喝得太多了。我想自己去客房休息一会儿。” “我跟你一起去房间吧。”段叙曦伸手想扶他,指尖刚碰到他的衬衫袖口,就被他轻轻躲开。秦野笑得有点吃力,嘴角牵起的弧度刚好露出一点点虎牙,像还在努力维持体面的醉鬼。 “不用你陪我,我很快就出来。让人看见我们共处一室,要是误会了,对你不好。”他压低声音,尾音拖得暧昧,“今晚风大,你裙子薄,别着凉。” 段叙曦耳尖悄悄红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她替秦野理了理被风吹翻的领子,指尖残留一点他身上的香水味,轻轻一嗅就心口发痒。 跟哥哥常喷的一款很像。 …… 客房区铺着厚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秦野进到门里,屋内是昏黄的光。边禾侧躺在纯白的床单上,裙子的肩带已经滑到臂弯,后背的拉链也被扯开一半。 刘斗蹲在床边,手指已经迫不及待去勾背后露出的那截细细的蕾丝。 听见门响,他回头,笑得牙龈都露出来:“药效发了,人刚还哼哼两句,现在只剩喘了。” 秦野没搭腔,慢条斯理解开自己的表,那是段叙曦前几天刚送他的劳力士。 金属表带磕在桌面,“当啷”一声响。他抬眼,目光黏腻,顺着边禾蜷曲的小腿一路往上。 边禾听见有人进来,用尽力气睁开眼睛:“你们……想干什么?” 秦野解开皮带:“还能干什么?我们本来选的可不是你,是你抢了那杯酒,自己撞上来的,怪得了谁?” 他开始粗暴地扯边禾的衣服:“最恨这种有几个臭钱就装腔作势的女人,平时扭扭捏捏不让碰,现在还不是任我们摆布了?” “放、放开!”边禾手脚软绵,只能试图用语言威胁他们,“你们不怕吗?段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段家?你是觉得段叙川会替你做主?”秦野挑起她的下巴,“他段叙川有什么可牛的?现在他的女人,还不是落到我们手里了!没弄到段叙曦,弄到段叙川的女人,也值了!” 边禾半睁着眼,瞳孔里映出两张扭曲的脸。她想抬手,可手腕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指尖只抓到一团空气。 她张嘴想喊,秦野直接将手掌覆在了她的嘴唇上。 “嘘——”他贴着她耳廓,“你叫破嗓子,也只能让外面那点爵士音乐盖得严严实实。乖,省点力气,一会儿还得哭呢。” 第88章 睡到别人身上来了? 刘斗已经急不可待地扯开她腰侧的布料,一声轻裂,在密闭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秦哥,你说这有钱人玩过的女人,会不会不一样?” 可边禾不会坐以待毙。 她任何时候都不会坐以待毙! “段叙曦——!” 边禾把肺里最后一点空气都挤成这一声,声音尖得带血。 她不知道自己喊得够不够响,只听见耳膜里咚咚打鼓,心跳盖过了所有声音。这一刻她顾不得难堪——段叙曦讨厌她又怎样?整条船上,能救自己的也只剩她了。 甲板那端,段叙曦正端着一杯柠檬水,指尖被夜风吹得发凉。忽地一声叫喊刺穿音乐,她立刻问道:“什么声音?” 旁边一个懒洋洋刷手机的男人回道:“风大听错了吧?” 话音未落,“砰”一声闷响从船的某一个地方传来,像什么重物连人带床头柜一起翻倒。 段叙曦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头。 她这才开始重视边禾的消失:“边禾?边禾呢!” 那个男人咧着嘴笑,想让她放宽心:“她喝多了,我看见她去客房休息了。” 可段叙曦还是抬手招来保镖领队:“去找找边禾。头回上船,土包子一个,别真喝多了迷路跌海里。” 她当然巴不得边禾出事,但不能在今天出事! 如果秦野生日这天出了什么意外,实在晦气。更何况哥哥也让她看好边禾。 地毯走廊尽头,几个保镖贴着墙根,一路辨声。最后锁定了房间,抬腿就踹。 “咣——”一声,门锁都崩飞了。 边禾被拖得半挂在床沿,胸口剧烈起伏着,像离水的鱼。看得出她不是自愿的,但没有力气挣脱。 秦野单膝压在她小腿上,正回头怒瞪门口;刘斗一手捂她嘴,一手还拽着她裙摆。 “找到了。”保镖只扫一眼,脸色就铁青,侧身让出通道。 段叙曦踩着细高跟一路小跑过来。 她停在门口,目光先落在边禾身上——实在是狼狈。她又看到秦野——皮带解开着,衬衫下摆扯得皱巴巴。 段叙曦什么都明白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秦野,”她连名带姓地叫他,“你不是喝多了去休息吗?睡到别人身上来了?” 秦野愣了愣,接着“噗通”一声跪下,膝盖撞得地板响,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眼眶说湿就湿了。 “宝宝,你听我解释——”他伸手想拉段叙曦的裙角,被她后退一步躲开。秦野索性扑了个空,顺势把额头磕在地上,声音哽咽。 “是刘斗!他早就看上边禾,趁她喝醉把人拖进来……我、我正好撞见,想劝他住手,我、我真的在劝,你信我!” 刘斗愣了半秒,刚想开口,被秦野反手暗中掐了一把,痛得呲牙却没敢吭声。 段叙曦垂眼看他。她没吼,也没哭,只轻轻吸了口气,声音冷冷道:“都滚出去。” “宝宝——” “滚!”她抬手,指向门外。 秦野还想扑上来,和刘斗一同被保镖一把拎住后领,连拖带拽推出门外。 段叙曦看着满床的狼藉,只觉得天旋地转,慢慢蹲在了床边。她的手往前一伸,就摸到了一个男式外套。她认得,那是秦野的。 外套很快被段叙曦抓得皱巴巴。 冷空气贴着脚踝直往上爬,她却出了一层黏腻的汗。 她看着眼前这张脸——边禾的嘴角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额角微微发青,好像是撞到了什么地方。 看着倒真是完全的受害者模样。所以是秦野欺负了她?! 这让段叙曦胸口发闷,一口气吐不出也咽不下。 如果自己早知道边禾这家伙根本没有生命危险,就不让保镖去找她了!到时候真发生了什么,也许哥哥就会彻底死心,自己也不用隔应着跟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不过秦野毕竟还是自己的男友,真的出了这样的事,恐怕自己也要被恶心死了。算了算了,及时制止了也好。 “谢谢。”边禾已经费力撑起上半身,单薄的肩膀微微抖着。 段叙曦下意识皱眉,一句“谢什么谢,你真是麻烦死了”冲到舌尖,又被那双眼睛绊住——黑白分明,亮得叫人无处躲。 她只好把话咽回去,喉咙里好像留下一根小刺,咳也咳不出。 “到底怎么回事?”段叙曦硬邦邦地问,看见边禾几乎被撕烂的裙子下摆,胃里又是一抽。 边禾深吸口气,声音还颤着:“酒里下了东西……就是秦野亲手给你调的那杯。他们原本想——”她停住,目光垂下去,“他们原本的目标是你。” 话像一桶冰水迎头浇下,段叙曦耳膜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倒流。她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细响,想哭,却只挤出一句:“我凭什么信你?”语调扬得过高,像质问,也像哀求。 边禾没急着分辨,只抬手抹了把眼角。 “如果你不信他们的目标本来是你,”她轻声说,“那你就只能相信他们一开始要欺负的人就是我。不管哪一个是真的,结果都很明显了——你必须离秦野远点!” 段叙曦怔在原地,忽然觉得脚底的地板裂开了缝,整个人直直往下坠。 她想起自己给秦野刷的那张黑卡,想起她把爸爸的车开出来借他试驾,想起今晚她特地穿的长裙——那颜色是他夸过的。 她一开始确实是因为秦野那张与哥哥相似的脸才对他感兴趣。可是平心而论,她待秦野不薄! 眼泪涌了出来,滚烫,顺着脸颊滑到下巴。 段叙曦不想在边禾面前哭,可她只觉得不哭就要窒息了。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她声音哽咽,茫然又委屈,“我明明给他花了那么多钱……” 下一秒,一个怀抱扑过来。 边禾环住她,体温就这样烙上来。段叙曦浑身一僵,这女的疯了吗?! 她条件反射地推拒:“别碰我——” 边禾没松手,反而把额头抵在她肩窝,声音低而软,像哄一只炸毛的猫:“看清他的真面目,然后彻底远离他,不是很好吗?反正,你本来喜欢的也不是他。” 第89章 爱的只是那个像哥哥的人 段叙曦整个人瞬间石化。 那层被眼泪泡软的伪装“唰”地被撕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真相——她确实没爱过秦野,她爱的只是那个像哥哥的人! 她猛地挣开边禾的怀抱,动作太急,自己跌坐在地上。 抬头时,段叙曦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却红得过分,像被咬出血。 她想吼一句“你懂什么”,可嗓子被泪堵住。 最后,段叙曦只是把脸埋进膝盖,肩膀一耸一耸,沉默地哭着。边禾没再靠近,只是把手轻轻搭在她背上。 等段叙曦哭累了,连裙子都被眼泪弄湿了一大片,她一抬头,看见边禾还坐在床沿,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一股无名的火“噌”地窜上来,这女的是在看她笑话吗?! 段叙曦索性开始大叫起来:“对!我就是喜欢我哥,你满意了?”声音劈叉,却倔强地扬高,“我就是嫉妒你——嫉妒到发疯!可以了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被烫到,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等着边禾反击,等着对方用胜利者的姿态再补一刀。 可边禾只是轻轻眨了下眼,语气平静:“所以,你讨厌我就是因为段叙川吧?” 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是带着一点“果然如此”的释然。段叙曦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愣了半晌,肩膀慢慢垮下去。她咬住下唇,点头的动作几不可见:“是。” 屋里只剩船体游动时轻微的“咯吱”声。 边禾垂下眼,长睫毛在灯下投出两弯柔软的阴影,她伸手把额前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青紫的痕迹——那是刚才挣扎时留下的。 “其实,”她声音低而缓,像怕惊动什么,“我有时候也羡慕你。” 段叙曦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瞪大:“羡慕?你别装了!我哥被你攥得死死的,你还要装腔作势——” “我羡慕你有很爱你的爸爸。”边禾打断她,语调仍旧温和,“而且,你和段叙川……永远是兄妹。哪怕吵得再凶,在户口本上还是放在一起的名字。” 她顿了顿,嘴角浮起一点极浅的笑,像自嘲,又像叹息:“可是我不一样,我随时都可以被赶走。” 段叙曦愣住,一切情绪都卡在喉咙口。 边禾把膝盖抱得更紧,下巴抵在破损的裙面上,声音轻得像在说给自己听:“有时候我想,如果命运让我们做兄妹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关心他,看着他,哪怕一辈子只拿他当哥哥,至少……不会分开。” 她抬眼,目光穿过昏黄的灯,落在远处墙壁上那道摇晃的影子上:“可命运没这么安排。我们只能撕扯着分分合合……现在也是一样,我几乎笃定了很快我们还会分开。” 段叙曦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塞满滚烫的沙子,发不出声音。 一个爱而不得,一个得而恐惧。 船身轻晃,边禾的身体随之微倾。段叙曦疲惫地站起身:“你这件衣服不能穿了。我去叫人给你找件外套。” 段叙曦很快拿着外套回来。她扔给边禾:“现在舒服点了吗?” 边禾试着攥了攥手指,又转了转脚踝:“药效挺短的,现在只剩点头晕。” 船靠岸已是凌晨两点。 夜风吹得两个女孩都打了个哆嗦。不过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很暖和。 她们坐在后排,中间隔了一段距离,谁也没靠谁。 段叙曦双手环胸,指甲不自在地一下下抠着手臂。 边禾把外套裹紧,鼻尖萦绕着柑橘味,是段叙曦喷的香水。她昏昏沉沉,却一直没睡,总觉得一闭眼又会回到那间客房。 或是回到那间边棠安排的“心理诊疗室”。 段家别墅灯火通明。段叙川坐在客厅,手机还亮着屏,显然刚打完电话。听见开门声,他抬头,目光先落在边禾身上——裙子右侧被撕到腿根,只剩内衬可怜巴巴地遮着。 他眉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就看向段叙曦,似乎笃定又是她为难了边禾。 边禾抢在前头,声音轻却稳:“我自己摔的。走廊那边装饰墙有裸露的钉子,挂住了。”她甚至笑了一下,“不过曦曦来得及时,扶了我一把,还给我找了外套。” 段叙川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段叙曦垂着眼,睫毛湿漉漉,她的脸色甚至比边禾还差。 他问:“怎么了?玩得不开心?” 段叙曦却像没听见,径直走向楼梯。手搭在扶手上,她忽然回头,目光穿过吊灯璀璨的光,落在哥哥脸上——那是她偷偷爱了很久的脸。 她张了张嘴,眼泪先一步滚下来,啪嗒砸在实木台阶。 她抬手胡乱抹了把,扭头就跑,脚步声又急又碎,一路上了二楼,接着是房门“砰”的巨响。 段叙川愣住。他回头,视线落在边禾身上,声音压得很低:“到底怎么回事?” 边禾累得几乎站不稳:“别问了……是秦野。” 段叙川眸色瞬间沉下去。他冷笑:“我就知道他不安分。” 他往前一步,伸手去扶边禾的肩,却在即将碰到时停住——那里有一片淤青。 他手指蜷了蜷,没有多问这件事,只是说:“保镖把他控制住了吧?” “嗯。”边禾说,“没闹大。” 说完这句话,边禾忽然觉得疲惫像潮水,从脚底漫到胸口。 她扶着沙发背坐下,闭上了眼睛。 段叙川看出了她的疲惫。他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软下来:“去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边禾摇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不想洗澡,好累……” 段叙川伸手,落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那我抱你上楼。” 在他的怀抱里,边禾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也听见段叙川的呼吸,低沉而稳。此刻她突然生出冲动,想去碰一碰他,确认眼前人是真的,不是药效未退的幻觉。 手指刚抬起,又无力垂下。 段叙川似乎察觉:“要喝点牛奶吗?” 边禾点头。 他把边禾安顿在卧室,然后吩咐女佣准备一杯加了蜂蜜的温牛奶。 段叙川耐心地喂给她:“可以安神。” 她小口啜饮,甜味在舌尖绽开。 喝完牛奶,段叙川又坐在床边,一直看着她入睡。 走前他想亲一亲她,却又怕惊扰了她,最终只是小心地帮她掖了掖被角。 “晚安。” …… 后来的几天,虽然段叙曦还是觉得边禾碍眼,但好歹她不再指使边禾做这做那,二人也算相安无事。 边禾也比一开始来段家的时候自在了不少。这天店里没事,她就索性没出门,不像以前似的不管店里有事没事,她都想跑到店里躲着。 她正一个人在沙发里坐着,段叙川见她的轻闲样子,偏要给她找事:“今天不忙?那正好,你陪老爷子去打高尔夫吧。” 第90章 那我教你 他想得不错。让爸爸多跟边禾接触,最好是能主动提起亲子鉴定的事。哪怕最后边禾不是芽芽,两个人接触多了,想必爸爸到时候也不会狠心赶她走。 毕竟在他心里,没有人会在真正了解边禾之后还不喜欢她。 边禾倏地抬眼,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那种高级场所,她只在电视里见过,绿茵茵的草地像铺开的丝绒地毯,每个人都穿着她叫不出名字的昂贵行头。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我不会,从没碰过球杆。” “不会也没事。”段叙川铁了心要她去,“站在旁边递递水,说两句话就好。” “她也要去?!”一个尖锐的女声从楼梯上传下来。 段叙曦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运动短裙,头发高高扎起,露出额头,显得活力十足。 她脚步顿在最后一阶台阶上,涂着裸色唇蜜的嘴巴微微嘟起:“哥!可我今天也要去陪着爸爸的呀!” 她眼神不善地刮过边禾,明确传递着“不欢迎你”的意思。 段叙川像是没听出妹妹话里的抵触,神色不变:“两个人一起陪着,不也一样?爸有人说话解闷,更好。” 段叙曦攥紧了手里那只小巧的白色手包,皮革表面被她捏出细微的褶皱。 她能明白哥哥的意图——他不就是想推着边禾硬加入这个家吗?好让爸爸不舍得再赶她走。 段叙曦想拒绝,可她想起那天边禾在船舱里狼狈却平静的脸,想起自己那些失控的眼泪和剖白,那股想要争辩、想要把边禾排斥在外的劲头,忽然就泄了。 她烦躁地用鞋尖踢了一下地面,发出细微的“哒”声。算了……毕竟,那杯加了料的酒,原本是冲着她段叙曦来的。 边禾也是为她挡了一劫。 更何况就算边禾跟着去,爸也未必在意。 “随便你们吧!”段叙曦别开脸,声音闷闷的。 边禾站在原地,看着段叙曦负气离开的背影,又感受到身侧段叙川投来的目光。 她知道段叙川这样做是为了她好。 她点头应下:“好,我会去的。” 有了段叙川的嘱咐,边禾乖乖跟着段铭和段叙曦出了门。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滑至门前,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段铭率先坐了进去,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边禾一眼,也不多问,仿佛她只是空气。段叙曦踩着雪白的球鞋,目不斜视地越过边禾,跟段铭并排坐着。 边禾默默攥了攥手心。她独自坐在第三排,身体尽可能地靠在窗边,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郊的私人高尔夫俱乐部。一路无话,只有空调系统低低的运行声。段叙曦偶尔会侧过头,用轻快的语调与段铭聊着某餐厅新来的主厨或是某家新款的球杆。 到了球场,满眼望去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绿得晃眼的广阔草坡,倒是叫人心情很好。远处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动作优雅而从容。 段铭和段叙曦显然都是此中高手。他们熟练地挑选球杆,热身,然后站上发球区。 边禾自觉地退到一旁,像个安静的影子。她看着段铭挥杆,动作流畅,白色的高尔夫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远远地落在目标区域附近。段叙曦的姿势同样漂亮,带着一种被金钱熏陶出来的范儿。 他们父女二人,默契地专注于球局,似乎完全无视了边禾的存在。尤其是段叙曦,她刻意扯着一些让边禾插不进嘴的话题。 边禾倒也不觉得难堪,她乐得被忽略。 她站在荫凉处,目光却紧紧追随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如何站位,如何握杆,如何转身,如何发力。她在心里默默地拆解、模仿,仿佛这样就能稍稍驱散一些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窘迫感。 几洞过去,段铭大概是休息间隙,接过侍者递来的冰水喝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像根小木桩一样呆站着的边禾。 他放下水杯,忽然开口:“站着看有什么用?过来试试。” 边禾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想到段铭会主动跟她说话,还是让她尝试。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侍者递来一支球杆,握在手里,有种陌生的沉重感。她不断在脑海里回放刚才段铭和段叙曦的姿势,模仿着站定,双手紧紧握住球杆,因为用力,指节都泛了白。 她深吸一口气,模仿着看到的动作,僵硬地转身,挥臂—— 球杆带着风声挥过,却只是堪堪擦过了球的顶部,那颗白色的小球轻轻晃了晃,纹丝不动。 她打空了。 “噗嗤——”一声毫不掩饰的轻笑从旁边传来。段叙曦用手背抵着唇,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讥讽的意味,显然被边禾这笨拙又滑稽的一杆逗乐了。 边禾的脸瞬间涨红,热度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根,她窘迫得几乎想立刻丢下球杆逃走。 她就知道自己不适合这里。 “笑什么?”段铭的声音响起,他笑着看了段叙曦一眼,“你第一次摸球杆的时候,差点把草皮刨掉一块。” 段叙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爸!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段铭又转而看向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的边禾,淡淡道:“姿势不对,发力太僵。”他随即对段叙曦道:“你去,教教她基本的站姿和握杆。” 段叙曦立刻皱起眉头,脸上写满了抗拒。 她抱着手臂,非但没上前,反而用一种极其明显、带着厌烦和委屈的眼神看向段铭,无声地控诉着——我才不要教她!我讨厌她! 段铭接收到女儿强烈的排斥信号,眉头蹙了一下,但也没再催促她,似乎有些无奈。他沉默片刻,就朝边禾走了过去。 “那我教你。” 边禾看着段铭朝自己走来,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却强迫自己站直身体,不能露怯。 她必须好好表现,哪怕只是为了不辜负段叙川的安排,也为了……或许能在段铭眼里,留下一点点不那么糟糕的印象。 段铭站到她身后,并没有靠得太近,但已经足以让边禾浑身僵硬。 “脚分开,与肩同宽。” 边禾慌忙照做,努力回想刚才看到的姿势。 “重心放低一点。”他继续指示。 边禾调整着,感觉自己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 段铭似乎看出了她的僵硬,语气尽量轻松:“放松,打高尔夫不是用蛮力。”他抬手,虚虚地在她手臂上方比划了一下,“转身,用腰腹的力量带动手臂。” 边禾努力集中精神,模仿着他演示的动作,试图将那股紧张压下去,做出一个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外行的姿势。 不远处,段叙曦早已不耐烦地躺在了舒适的白色躺椅上,戴上了墨镜,彻底隔绝了那边的“教学”场景。她拿起旁边的冰饮吸了一大口,戳着冰块,发出不小的声响,用行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眼不见为净。 阳光炙烤着草地,边禾的额角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她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手中的球杆上,准备着挥出在段铭指导下的、依然生涩无比的第二杆。 第91章 我可以为您定做男装 或许是段铭的语气始终平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也或许是那一下落空的尴尬已经过去,边禾已经比最开始松弛了不少。 她悄悄吸了口气,鼻腔里充盈着青草被阳光晒过后特有的清新气息。 心一定,身体也跟着放松。 边禾不再去刻意模仿那些僵硬的动作,而是尝试着去感受段铭话语里强调的“腹腰发力”。她回忆着方才旁观时,段铭那举重若轻的姿态,将注意力从紧绷的手臂肌肉转移到核心。 这一次她的脚步更稳,膝盖微屈的弧度自然了许多。握杆的手不再死紧,而是找到了一个松弛却稳固的着力点。 她侧身,引杆,目光专注地锁定那颗白色的小球,感觉力量从脚底升起,通过腰胯的旋转,顺畅地传递到肩臂—— 挥杆! “咻——”的一声轻响,杆头结实而精准地击中了球心。 白色的小球应声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远比她第一次尝试时优美、也远得多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在开阔的球道上,甚至还向前滚动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成功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段铭。 “不错。”段铭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没什么过多的表情,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他声音平和地给予了肯定,“这一杆,像点样子了。” 这句简短的称赞,让边禾心头一热,她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点腼腆的笑容。阳光洒在她脸上,将那抹笑容染得格外明亮。 边禾忽然意识到,指导她挥杆的段铭,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他甚至称得上温和——至少,比她预想中要耐心得多。 段铭看着她脸上尚未褪去的那份纯粹的欣喜,目光微动,然后随口问道:“叙川之前,没带你来过这种场合?” 边禾的笑容收敛了些,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他提过,是我不太感兴趣。” 她顿了顿,声音轻缓,“我以前觉得这是离我很远的事情。不过今天真的试了试……”她看向远处那颗小白点,“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段铭“嗯”了一声,像是闲谈:“我打高尔夫的时候,喜欢约上几个老朋友,一边打球,一边聊聊生意上的事。曦曦对这些没兴趣,听不了几句就喊无聊。”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到身侧的边禾身上,“今天有你在,倒也算有个能聊两句的了。你如今也算是个老板了。” 边禾闻言,连忙摆手,惶恐道:“段老先生您说笑了,我哪里敢当‘老板’这两个字。就是……就是开了个小店糊口而已。”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脚下碧绿的草皮,声音低了下去。 “开店?嗯,我倒是也听说了。”段铭目光平视前方,“怎么想到走这条路?我记得你大学是学设计的。” 提到设计,边禾的眼神黯了黯,像是被触动了某根隐秘的心弦。她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回答:“是学设计的。那时候……很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服装设计师。” 想起了那次“东方锦衣”大赛,她不免怅惘:“可是后来发现,新人设计师出头太难了,我拿不到什么有分量的名次。” 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所以,还不如干脆自己开服装店,卖自己设计的衣服,虽然规模小,但每一件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来的,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圆了当初的梦吧。” 段铭听完,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你没系统学过商科吧?其实单纯做个设计师,或许更适合你。”他侧头看了她一眼,“你是怎么经营那间店的?生意还过得去?” 被他这么直接地问到经营,边禾有点窘迫。 她抿了抿唇,老实交代:“我……其实不太懂怎么经营。就是想着,把衣服好好做出来,用料扎实,做工仔细,价格定得实在些。”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刚开始是很难,后来……后来慢慢有了一些回头客,才算稳定下来。” 她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店里能有第一批稳定的客人,还要感谢沈小姐。” “沈小姐?”在边禾面前,段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确认般地问道,“沈凝?” “是的。”边禾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就是沈凝小姐。那时候店里刚开业,情况不太好。是沈小姐带了她的朋友来,订做了衣服,还把她的一些朋友介绍过来。” 段铭没有再说话,他转回头,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球道。沈凝……那个他一度属意的、差点成为他儿媳妇的女孩,竟然在背后,帮过这个她本该视作“情敌”的边禾?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点点头:“能让沈凝赏识你,说明你的衣服确实做得不错。” 这在边禾听来,不亚于一声惊雷,随即涌上心头的是一阵压不住的、隐秘的欢喜。 沈凝的眼光在燕市的上流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挑剔,能得到她的认可,无异于一块金字招牌。而此刻,这块招牌再次由段铭亲口承认,分量更是不同。 她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运动裤的侧缝,试图压下唇角那抹想要上扬的弧度。这股小小的、被认可的喜悦给了她一丝勇气。 她抬起眼,看向段铭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声音比刚才稍微大了点,带着点试探性的雀跃:“段老先生,其实……我的店也做男装定制的。 她顿了顿,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几乎是屏着呼吸问出了口,“您……有没有兴趣,哪天有空去我那里看看?我可以为您量体,定做一套。” 这话问出口,边禾自己先后悔了。太冒失了!段铭是什么身份,他常穿的定制品牌,工坊恐怕都设在意大利或巴黎,怎么会看得上她这间小店里出的衣服?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淡淡拒绝,或者更糟,被无视的准备。 然而,段铭侧过头,目光在她带着忐忑又隐含期待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出口的话却让边禾愣住了:“哦?也好。等我安排个时间。” 他……他竟然答应了?! 第92章 怎么会……这么像? 边禾怔在原地,直到段铭已经向前走了几步,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她赶紧小跑着跟上,脸上控制不住地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好!您随时来都可以!” 等傍晚回到段家别墅,段叙川悄悄跟上来问她:“高尔夫打得怎么样?” 他指的当然不是高尔夫。 边禾脸上还残留着些许运动后的红晕,以及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兴奋。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说:“怪不得你们都喜欢一边打球一边谈生意。” 段叙川挑眉,来了兴趣:“怎么?听你这意思,是跟我爸聊成了一单?” 边禾忍不住微微扬起下巴,眼底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 她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点压不住的雀跃:“嗯!段老先生答应,改天来我的店里定做一套男装。” 这下段叙川是真有些意外了,他眼底掠过讶异,随即化为笑意:“可以啊,边老板。” …… 段铭是个重诺的人,他说安排时间,便真的很快找了一个工作间隙的下午。他没有动用那几辆标志性的豪车,而是让司机开了一辆低调的普通轿车,自己也穿了一身不显眼的衣服,来到了“一木服装设计”所在的街道。 他下车,步入店内。阳光透过玻璃门,将店内照得明亮而温馨。 他大体环顾一下,装修得倒是不错。 边禾正在柜台后核对一份订单明细,听到店员的欢迎声后抬头,当看清来人时,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从柜台后快步绕了出来。 “先生,您来了。”她知道段铭不喜欢被人透露行踪,所以当着几位店员的面,她没称呼他的姓。 她引着段铭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店内还有一位年轻的店员正在整理衣架,好奇地抬头望去。当她的目光落在段铭那张时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脸时,整个人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衣架“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死死盯着那个走上楼梯的、气场强大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在转角,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蹲下身捡起衣架,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天啊!刚才那个……是段铭?!那个段氏集团的段铭?!他竟然亲自来了老板这家店?! 二楼定制区的光线比楼下更为通透,窗外是喧闹的商业街,但优质的隔音玻璃将杂音过滤得只剩模糊的背景音。 边禾引着段铭站到光线最好的位置,那里摆着一面巨大的试衣镜和一张垫着米白色软垫的矮凳。 “段老先生,请您站到这里就好。”边禾转身去取软尺和记录本。 段铭依言站定,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四周。这里布置得简洁而富有艺术感,与他想象中逼仄杂乱的小作坊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新布料和一点点……似乎是茉莉精油的味道,倒不令人讨厌。 边禾拿着工具走回来,站到他面前,微微仰起头。她深吸一口气,今天一定不能搞砸! “我先量肩宽。”边禾低声说着,将软尺的一端抵在他肩颈连接处,另一只手绕过他的后背。 午后偏西的阳光恰好调整了角度,穿透明亮的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边禾的侧脸上。她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她专注的呼吸轻轻颤动。 段铭的目光原本是随意落在前方镜子里,映出他自己的身影。然而,当阳光点亮边禾侧颜的这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猛地漏跳了一拍! 不是激动,不是期盼,不是以往看到任何与亡妻有几分相似的女孩时,那种混杂着希望与悲伤的悸动。 而是……慌。 一种没来由的,甚至带着点抗拒的心慌意乱。 怎么会……这么像? 在球场阳光下,边禾笑起来的那一瞬间,那神采飞扬的眉眼,就让他有些晃神。而此刻,在这安静的光线里,她专注测量时的侧脸轮廓,那眉宇间的细微神态,几乎与记忆深处,沈清澜伏案画珠宝设计稿时的模样重合了八九分! 以往,每一次发现一个女孩身上有与亡妻相似的一点点痕迹,段铭都会心跳加速,迫不及待地送去样本鉴定,哪怕一次次失望,也总抱着下一次可能就是了的微茫希望。 他盼了二十多年,那份执念几乎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可为什么,当这份惊人的相似如此直白、如此鲜活地出现在边禾脸上时,他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慌? 段铭甚至开始害怕。 害怕她真的就是芽芽。 他怎么能够接受,他和沈清澜的女儿,流落在外多年,最终变成了……边禾这个样子? 一个被舆论贴上“拜金”、“心机”、“精神疑似不正常”标签的女孩,一个总是伴随着大大小小麻烦和绯闻的女孩! 他可以接受芽芽变得无知,甚至粗浅。他可以请最好的老师,一点点教她,弥补她缺失的教养。他也能接受她像曦曦一样,被娇惯得有些任性,有些闹腾,但只要骨子里的规矩和体面还在,他都能包容。 可边禾……那种经历过底层挣扎的痕迹,那些洗不掉的“污名”……这怎么能是他的芽芽?! 他段铭的女儿,应该是温婉娴静的,如同她母亲一样;或者,至少也该是明媚张扬却懂得分寸的,就像曦曦。千不该万不该是边禾这样! 他宁愿继续找下去,宁愿一次次失望,也无法想象,认回一个这样的“女儿”,将会给段家,给他死去的妻子,带来怎样的……难堪。 他到现在都不能真正接受边禾成为他的儿媳,又怎么能接受她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段老先生,”边禾量好了肩宽,在本子上记录好,然后轻声提醒,“请您……稍微抬一下手臂,我量一下袖长。” 段铭沉浸在自己翻江倒海的思绪里,一时竟没有反应。 边禾等了一下,没见动静,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见他似乎有些走神,她不得不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再次轻声唤道:“段老先生?请您抬一下手。” 第93章 大事不妙! 段铭猛地回神。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少见的狼狈,不过被迅速掩去。他依言沉默地抬起了手臂。动作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在边禾身上,可他看着那张与亡妻酷似的脸,心里却只剩下了一片混乱的冰凉。 边禾倒是心无旁骛,只想着要将这套衣服做到尽善尽美,不辜负这份难得的信任,以及那一点点隐秘的、渴望被认可的期盼。 然而,对于段铭而言,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却显得格外漫长难熬。边禾每一次的靠近,那低垂的、与亡妻酷似的侧脸,那偶尔因为思考而轻蹙的眉心,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矛盾纷乱的心上。 他几乎是机械地回答着边禾关于衣服款式、偏好的一些简单问题,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 “面料……深色系就好,款式……简洁。”他言简意赅,目光刻意避开边禾的脸,转而投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仿佛那乏味的景象比眼前活生生的人更值得关注。 数据一记录完毕,段铭几乎是立刻便提出了离开。“好了?那我先走了,集团还有事。”他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但转身的动作却很仓促,像是要逃离什么令人窒息的氛围。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边禾一眼,也没有对那即将为他量身打造的衣服流露出丝毫期待,便径直下楼离开了。 边禾看着他几乎是逃走的背影,握着记录本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心里疑惑,但很快便自行找到了解释——像段老先生这样的大忙人,时间自然是以分秒计算的,能抽空过来允许她做身衣服已属不易,想必是真有紧要的公事等着处理。 她轻轻吁了口气,将那份微小的失落压下,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数据上,眼神变得明亮。 她一定要把这套衣服做好。 接下来的几天,边禾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套男装的制作中。 段家的气氛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段铭依旧早出晚归,神色威严,看不出任何异常。段叙曦偶尔投来的目光依旧带着挑剔,但也许是游轮事件后那点微妙的缓和,倒也少了些针锋相对的尖锐。 而段叙川准备着正式接手集团的事,只会比边禾更忙,两个人几乎见不上面。 衣服终于完工的那天,边禾小心地将它熨烫平整,悬挂在衣架上。她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将它带到了段铭面前。 “段老先生,衣服做好了,您看看合不合适。”边禾双手捧着衣服。 段铭从报纸上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衣服上,先是习惯性的平淡,随即,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不懂经营”、“只是开个小店”的女孩,拿出来的成品,无论是从面料、做工还是整体品相上看,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沉默地接过衣服。“我去试试。”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拿着衣服走进了衣帽间。 当段铭换好衣服,站在穿衣镜前时,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片刻的失神。尺寸分毫不差,完美地贴合了他不再年轻却依旧保持得宜的身形。 设计极其考究,最大限度地凸显了他作为上位者的沉稳气度。肩线、腰线、裤腿的长度……无一不恰到好处,甚至比他所拥有的某些顶级品牌的定制,在细节处理上更显出一种独特的灵气。 段铭不得不承认,边禾在服装设计和制作上,确实拥有着惊人的天赋。 这种敏锐的感知力,这种无法忽视的才华,简直就像…… 段铭的呼吸一窒。那张与亡妻越发清晰重叠的眉眼,让他心头猛地一慌。 他几乎是粗暴地截断了那个即将浮出水面的联想,不愿意,也不敢去深想,这份令人侧目的天赋,究竟是不是来源于那个他思念了半生、也愧疚了半生的女人。 他迅速移开视线,不再看镜中的自己,但却没法刻意忽略心底那丝赞赏的情绪。 接下来的几天,正逢集团季度财报会议。段铭在衣帽间犹豫片刻,手指在那排意大利定制的西装中徘徊,最终却鬼使神差地取下了边禾做的那套。 当边禾看见段铭连续三天都穿着那套西装出席重要场合时,心里暗暗雀跃了很久。 “看来父亲很满意你做的衣服。”段叙川在某天晚饭后轻声对她说,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梢,“他很少连续穿同一套正装。” 边禾低下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这种被段老先生认可的感觉,比店铺接到大订单还要让她开心。她开始琢磨着下次可以用更轻薄的羊毛面料,适合春秋季节穿着…… 然而这份暗戳戳的喜悦,在一周后的早晨戛然而止。 ——段氏大家长私服揭秘!出自“准儿媳”之手,豪门态度悄然转变? 边禾是在午后休息时,无意间在自己的店里刷到这条推送的。那耸动的标题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她眼底,让她握着水杯的手指瞬间失温,僵在半空。 文章内容极尽渲染之能事,从段铭多年来的着装习惯分析到边禾“灰姑娘”般的身份,再到段叙川为她不惜放弃继承权的“壮举”,最后言之凿凿地推断,段铭此举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预示着段家大门已向这位争议不断的“边小姐”敞开。 边禾的呼吸骤然收紧,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擂了一拳,闷得发慌。 她几乎能想象到,这条新闻会在燕市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她更清楚,这绝对触犯了段铭的大忌——他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妄加揣测,尤其是利用舆论来绑架他的意志。 她指尖冰凉,一种无力又恐慌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 边禾深吸几口气,抬起眼来:“段老先生来咱们店的时候很低调。是谁传出去的?” 她表情第一次那么严肃。几个店员战战兢兢,最终有一个小姑娘举起了手:“老……老板,对不起,是我说出去的,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是能给咱们店增加知名度的机……” 边禾看她要哭出来的样子,也没法说什么,只是头痛地摆摆手:“下次做出任何决定,都要先告诉我!” 她捏捏眉心。大事不妙了! 第94章 始终是个外人 果然,傍晚段铭回来时,那脸色比暴风雨前的天空还要阴沉骇人。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室内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度,佣人们屏息静气,连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尖。 边禾局促不安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听到动静赶紧站起身。段铭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她,没有片刻停留,但那一眼蕴含的厌弃和怒火,已经足够让她遍体生寒。 段铭径直上楼,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书房。 第二天,以及接下来的许多天,那套西装再也没有出现在段铭身上。它像一件不祥的证物,被彻底打入了冷宫。 段铭坐在书房宽大的皮椅上,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胸腔里翻涌着一股被算计、被冒犯的怒火。 果然! 果然如此! 他就不该对她放松警惕,不该因为那张脸带来的恍惚应下那套衣服!什么天赋,什么用心,统统都是包裹着野心的糖衣炮弹! 边禾处心积虑,不就是想借着这件衣服,制造舆论,捆绑段家,逼他承认她的身份,好顺理成章地嫁进来吗?! 诡计多端!和那些变着法子想攀附段家的人,没什么两样! 他猛地将雪茄摁在水晶烟灰缸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它折断。心头那点因为制衣天赋而产生的好感,此刻被厌恶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胁迫他段铭,玷污段家的门楣! 接下来的几天,边禾觉得自己简直是走在薄冰上。 她几次三番想寻个机会,哪怕只是在饭桌上,小心翼翼地提一句那篇捕风捉影的报道,试图向段铭解释这并非她的本意。 一次,她趁着段铭心情似乎尚可,斟酌着开口:“段老先生,关于那篇新闻……” 段铭正用餐巾擦拭嘴角,动作优雅未停,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截断了她后面的话:“媒体惯会胡编乱造,不必放在心上。”语气平和,甚至算得上宽慰,可他周身散发的那种无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比直接的斥责更让边禾心寒。 他依旧是那个威严持重、极重礼节的段家掌舵人,不曾对边禾恶语相向,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对着她紧锁过。可正是这种无波无澜的冰冷,让边禾清晰地认识到——他再也不会信她。 或许,在他心里,早已认定了她是那种工于心计、善于利用舆论造势的女人。之前积累的那一点点微末好感,早已在那篇报道出炉的瞬间,灰飞烟灭。 边禾心里那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终于彻底熄灭了。她明白,段家,她恐怕是待不长了。 只要她还有一丝自尊,就不该等到别人开口驱赶,该自己识趣地、体面地离开。 夜晚,她蜷缩在客房那张宽大的床上,将自己深深埋进被子里。黑暗中,眼泪无声地涌出,迅速浸湿了枕套。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肩膀却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为什么?她只是想要一点点安稳,想要凭自己的双手挣一份尊重,为什么就这么难? 幸福仿佛总是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感受到它的温热,可中间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打不破的厚壁障,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跨越。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震动声打破了死寂。是陆逸发来的消息。 “边禾,看到新闻了……你真的要嫁进段家了吗?” 这行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 委屈、难堪、绝望……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汹涌决堤。她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愤懑,用力敲下回复: “不会。绝对不会了!” 发送成功后,她将手机狠狠摁灭,扔到床头,整个人更深地埋进被子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咸涩的海水里,又胀又痛。 在这个偌大的段家,她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稍不留神就会得罪人,触碰到那根敏感的神经。段叙曦的敌意明目张胆,段铭的冷漠高深莫测,就连看似接纳她的段叙川……他的爱,又何尝不是将她推至风口浪尖的根源? 没有人真正对她敞开心怀,她始终是个外人,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也许搬出去,安生当她的店老板…… “叩、叩、叩——”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边禾猛地僵住,慌忙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谁?” 门外传来段叙川低沉的声音:“是我。” 边禾犹豫了一下。她现在狼狈不堪,一点也不想见他。可若不开门,以他的性子,恐怕会更担心。她最终还是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过去,拧开了门锁。 段叙川站在门口,走廊的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沉默的轮廓。 他的目光落在边禾脸上,尽管她已匆忙擦拭,那微红的眼眶、鼻尖残留的绯色,以及眼底无法完全掩饰的水光,都清晰地落在他眼里。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迈步进来,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将外界的冰冷隔绝。然后,他伸出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入怀中,力道很大。 边禾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在那熟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里软了下来。她没有挣扎,额头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刚刚强压下去的委屈和酸楚又一次涌了上来,鼻尖发酸。 “我都知道。”段叙川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抚慰,“那篇报道,不是你的本意。” 边禾把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后的沙哑:“知道有什么用呢?我确实……又给段老先生带来了麻烦,还是这种难堪的舆论风波。” 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一切都充满了无力感,“而且,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段老先生他……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同意我们在一起。以前或许只是不满意,现在……现在他怕是更讨厌我了,觉得我是个诡计多端的人!” 边禾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他,眼底是一片灰败的绝望:“阿川,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第95章 我该走了 段叙川的心被她眼里的绝望狠狠刺痛。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箍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与那些伤害隔绝开来。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沉缓却坚定:“别这么说。我会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想办法?”边禾却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自嘲,“你还能想什么办法?跟你父亲对抗?再次放弃段氏集团?然后呢?让我们俩一起被唾沫淹死,一起变成燕市最大的笑话吗?” 她用力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虽然还带着哭腔,却十分坚定:“不,我不想这样了。我累了,阿川,我真的好累。”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打算搬走了。” “搬走”两个字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段叙川耳边。他猛地愣住,环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几乎勒得她生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惊愕、慌乱,以及被触碰到逆鳞般的厉色。 “不行!”他几乎是立刻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十分强势,“边禾,你别想着走!” 他看着她泪痕交错的脸,看着她眼底那份疲惫和去意,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不能让她离开,绝不能!上一次的“失踪”已经让他尝够了蚀骨的恐惧,他绝不允许历史重演! “边禾,你别想!”段叙川重复着,声音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好让她再也无法离开。 边禾却已是情冷心硬,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反复呢喃着:“不……我真的要走了……阿川,我真的得走了……” 这重复的低语,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段叙川心慌。 段叙川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此刻泛着骇人的红丝,紧紧锁住她,问出了那个最让他恐惧的问题:“你告诉我,你只是要搬出去,找个新地方住……”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更沉,“还是……你又想着,要再次跟我分开?” 边禾被他禁锢在灼热的视线里,避无可避。 她抬起眼,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湿漉漉的,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愣愣地看着他,那眼神里的答案,已然不言而喻——她想的,不仅仅是搬离段家,更是要逃离他,逃离这让她窒息、让她不断受伤的漩涡。 这无声的确认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段叙川的心上。 他眼底的红意更重,几乎要滴出血来,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沙哑:“你心里……其实不想的,对不对?你不想跟我分开的,边禾,你告诉我!”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像是质问,像是乞求。 边禾的眼泪瞬间涌得更凶,顺着没有血色的脸滑落,滴在他禁锢着她的手臂上,滚烫。 在他几乎要碎裂的目光逼视下,她终于极轻、极快地点了一下头。 是,她不想。 可她实在受够了这种看不到结局的纠缠。 这一个细微的点头,像是一簇点燃干柴的火星。段叙川一直紧绷着的、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猛地低头,吻住了她那还妄想不断吐出离别字眼的唇,带着一种近乎毁灭般的疯狂和占有欲,将所有未尽的哀求、恐慌和愤怒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边禾起初还挣扎了两下,手握成拳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肩背,但很快便被那汹涌的情感浪潮淹没,软化在他带着痛楚和绝望的索取里。 …… 当激烈的浪潮逐渐平息,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紊乱的呼吸声。 边禾蜷缩在凌乱的被褥间,将脸深深埋进枕头,压抑不住的哭声低低地传出来,肩膀微微耸动。 段叙川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手臂横亘在她腰间,力道大得不容她挣脱。 他下颌抵在她汗湿的颈窝,声音低沉:“不许走……听到了吗?边禾,我不准你再离开我身边!” 他的拥抱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仿佛要将她彻底禁锢。 边禾的哭声渐渐止住,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在他怀里慢慢转过身,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很清晰:“可是阿川,我住在这里……真的不开心。”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段叙川强撑起的强硬外壳。他所有的霸道,在这句简单却沉重的事实面前,忽然变得软弱无力。 段叙川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眼底那份无法作伪的疲惫和黯淡。 他忽然再也说不出硬要她留下来的话。 段叙川依旧紧紧抱着她,没有松手,可环抱着她的手臂,却松懈了一分力气。 …… 第二天清晨,边禾几乎是和段叙川同时醒来的,两人在朦胧的晨光中对视一眼,昨夜激烈的纠缠与泪水的咸涩仿佛还残留在空气里。 可谁也没提昨晚的事。 他们沉默地起身,沉默地洗漱,沉默地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段叙曦精神奕奕地坐在餐桌前,小口啜饮着鲜榨橙汁,看到两人竟然一起从边禾的客房出来,她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猛地收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然而,这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沉寂。没有交流,没有眼神触碰,段叙川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而边禾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这反常的气氛让段叙曦满腹的疑问和讥讽都卡在了喉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段叙川草草用了两口早餐,便拿起西装外套,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别墅。 引擎声远去,客厅里只剩下边禾和坐在主位上看财经报纸的段铭。报纸挡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修剪整齐的银发和握着报纸边缘、骨节分明的手。 边禾深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帮助她凝聚起所剩无几的勇气。她走到段铭面前,隔着那张宽大的茶几,微微躬身。 “段老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挤出来的,“这些天,多谢您的照顾。” 段铭翻动报纸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放下报纸,也没有看她,只是从报纸后传来一声平淡的“嗯。” 边禾的心沉了沉,继续道:“我想……我该走了。就不继续打扰您和段小姐了。” 第96章 我要你的命 这一次,段铭沉默了几秒。报纸上方,他的目光似乎短暂地扫过她,但他什么也没问。没有质问,没有挽留,甚至没有一丝好奇。 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随即对管家道:“备车,送边小姐。”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边禾再次躬身:“谢谢您。”然后转身上楼。 她的行李少得可怜,只有一个简单的双肩包,里面装着她为数不多的几件贴身衣物和设计稿。来时如何,去时依旧,仿佛这短暂的在段家的寄居,只是一场梦。 司机沉默地开着车,将她送到了“一木服装设计”的店门口。边禾道了谢,背着那个轻飘飘的包,推开了熟悉的玻璃门。 店内还残留着昨日关门后的寂静气息,一楼成衣区挂着的衣服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 回到自己的领域,这让她很安心。 边禾径直上了三楼。这里原本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住处兼工作室,基本的生活用品倒还齐全。 她放下背包,环顾四周,一种混合着失落与解脱的复杂情绪缓缓蔓延开来。终于……离开了? 忙了一天,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边禾刚换上舒适的棉质睡衣,手机就如同索命一般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段叙川”三个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你在哪儿?!”电话那头,段叙川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汽车疾驰而过的风声,他像是在路上。 边禾走到窗边,看着零零散散的几个路人,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在我应该在的地方。” “边禾你——”段叙川似乎被她这平静的态度激怒了,语气更加狠戾。 但边禾没有再听下去,她轻轻挂断了电话,随手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在了工作台上。 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的白皙肌肤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暧昧红痕,帮她记着昨夜的疯狂与纠缠。 边禾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锁骨下方一处明显的痕迹,微微的刺痛感传来。 她望着镜中那个眼神疲惫、带着一身情爱痕迹却依旧孤身一人的自己,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现在很安静。 虽说地处燕市繁华的商业中心,但这条街主要以零售店铺为主,缺乏彻夜不休的酒吧或娱乐场所。 一旦过了午夜,喧嚣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空旷的街道和零星驶过的车辆,路灯将道路两旁树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一股白日里绝不会有的冷清寂寥。 店员们早已下班,卷闸门拉下,将最后一点人气也锁在了外面。边禾是独自一人待在三楼,空间不大,却因为过分的安静而显得有些空旷。 这种寂静是她习惯并享受的。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与夜晚固有节奏格格不入的声音,从楼下隐约传来。 边禾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了。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咔哒——” 不是错觉! 那声音又响起了,是金属与金属之间小心翼翼的撬动声!来自一楼紧闭的店门! 她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冷汗瞬间从背脊渗出,浸湿了单薄的睡衣。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小小的三楼,除了通往二楼的楼梯还有那扇窗户,再无退路。 撬锁的声音停止了。紧接着,是门轴转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吱呀”声。有人进来了! 脚步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踏在一楼的地板上,然后,开始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向上走来!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目的明确的压迫感,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边禾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她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猛地抓过工作台上那把用来裁剪线头的锋利剪刀,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颤抖的手指稍微稳定了一些。 边禾死死攥住剪刀,锋利的尖端对准了唯一通往这里的楼梯口,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短暂的寂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然后—— “砰!!!” 一声巨响,并不厚重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门板砸在墙壁上,几乎要碎了。 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身形不算特别高大,但那双暴露在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闪烁着如同野兽般狠厉冰冷的光,直直地钉在边禾身上。 边禾吓得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救命——!有没有人?!救命啊!!” 她的呼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却也格外无助。楼下的商业街空无一人,远处的车流声掩盖了这微弱的动静。 她知道,恐怕不会有人听到。 那口罩男似乎对她的呼救毫不在意,甚至发出了一声带着嘲弄意味的冷哼。他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她逼近,那双眼睛里的狠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边禾绝望地向后退,后背已经抵住了墙壁,再无退路。她握紧剪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你要钱吗?柜台……柜台下面有今天的现金,你可以都拿走!” 那口罩男闻言,脚步未停,反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嗤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点模糊,却完全盖不住那股残忍戏谑的劲儿:“钱?”他歪了歪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苍白的面颊,“我不要钱。” 男人顿了顿,一字一句,低语道:“我、要、你、的、命。” 边禾浑身血液倒流,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不是抢劫,是蓄意谋杀! “为……为什么?”她牙齿打着颤,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是谁?是谁派你来的?!”她脑中飞快闪过无数面孔,边棠?周晓南?还是…… 口罩男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他似乎厌倦了这场单方面的恐吓,眼神一厉,脚下步伐陡然加快,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直朝她扑来! 第97章 那是不是该补偿我? 那距离已经近到边禾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倒影,和他抬起的手臂肌肉绷紧的线条! 就在边禾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用尽最后力气将剪刀刺出去的同时——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到近乎疯狂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暴怒的、边禾熟悉到骨子里的厉喝:“边禾——!!” 是段叙川!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夜里。 几乎是在声音传来的同时,段叙川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楼梯口,他脸色铁青,眼底是翻涌的骇人风暴,目光瞬间锁定在房内的口罩男身上。 那口罩男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闯入,而且来势如此凶猛。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猛地转身,没有任何犹豫,动作敏捷得不像常人,一个箭步冲向房间另一侧敞开的窗户,纵身一跃,身影迅速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只留下还在微微晃动的窗帘。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段叙川出现到口罩男跳窗逃离,不过短短几秒。 边禾还维持着背靠墙壁、手持剪刀的防御姿势,浑身脱力般地剧烈颤抖着,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 她看着突然出现的段叙川,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段叙川大步冲上来,甚至来不及看清她手中掉落的剪刀,双手便已用力抓住她冰凉颤抖的肩膀,目光在她全身上下急切地逡巡。 “伤到没有?”他的手指因为害怕而收得很紧。 边禾被他摇得微微晃了晃,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落在他写满焦灼的脸上。她摇了摇头,声音虚浮:“没……没有,他只是……闯进来,还没来得及……” 确认她只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身上并无伤痕,段叙川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猛地落回实处,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后怕。 他再也克制不住,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狠狠地、紧紧地箍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 他的下颌重重地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她单薄身躯无法抑制的轻颤,胸腔里翻涌着深重的戾气。 “没事了……别怕,我在。”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重复着,明明是安抚,却又透着自己都未曾平复的惊悸,“我在这里,边禾,我在这里。” 被他这样紧密地拥抱着,鼻尖充斥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边禾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缝隙。 她在他怀里不受控制地抖得更厉害。 但仅仅几秒之后,边禾就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里虽然还残留着恐惧,人却已经恢复了清醒。 “阿川!”她抓着他胸前的衣料,“他不是来抢劫的!他是来杀我的!他亲口说的,他要我的命!” 边禾的声音颤抖着,“他们……他们是算准了我离开段家,算准了我独自一人在这里……他们就等着这个机会!我一离开你的庇护,就有人按捺不住要杀了我!”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有人一定要她死呢?! 段叙川听着她的话,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的冲动,沉声道:“如果你还要继续住在这里,”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这个并不算绝对安全的空间,“我会安排便衣保镖,二十四小时守在附近。” 这一次,边禾没有再犹豫。 在生死威胁面前,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倔强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好……谢谢。” “不用对我说谢谢。”段叙川打断她。他不需要她的感谢,他只要她安全。 段叙川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拿出手机,走到窗边,连续拨了几个电话,在安排完保镖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那个男人,限你们三天内查到他背后的人!” 周身散发出的冷厉气场,让边禾都抖了抖。 处理完一切,他收起手机,转过身,看着依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的边禾,语气放缓了些:“好了,人很快就会到。你今晚好好休息,锁好门窗,我明天再过来。”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只冰凉而微颤的手,轻轻地拽住了他大衣的衣角。 段叙川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缓缓回过头,目光落在边禾那只拽着他衣角的手上,然后慢慢上移,对上她那双惊魂未定、带着水汽和一丝……依赖的眼睛。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边禾,你现在……没喝醉,对吧?” 边禾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热意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当然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在那个狼狈的包间里,她就是这般走投无路,在朦胧的醉意中,下意识地拽住了他。 边禾微微垂下眼睫,拽着他衣角的手指却没有松开。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嗯……没醉。”边禾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后面的话挤了出来,“我……我就是害怕。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会儿?” 段叙川凝视着她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那拽住他衣角的力道虽轻,却仿佛有千钧重,牢牢绊住了他的脚步。 现在是,之前也是。 他眼底翻涌的暴戾与冷厉缓缓散去,被一种柔软的情愫取代。 他沉默了几秒,抬手,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 “好。”段叙川哑声应道。 这小小的三楼,只有一张单人床,平日里边禾一人睡还勉强算是宽敞,此刻两人躺上去,几乎是严丝合缝地挤在一起,连转身都显得有些困难。 边禾背对着他,蜷缩着身体,尽量给他多留出一点空间。 黑暗中,她感到耳根发烫,小声嗫嚅道:“对不起……今晚,委屈你了。”让习惯了顶级奢华的他,挤在这样一张简陋的小床上。 段叙川在她身后,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纤细的腰肢,将人更紧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闻言,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震动透过紧贴的脊背传来,带着一丝慵懒气。 “委屈?”他重复着,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密的痒意,“那……是不是该补偿我?” 第98章 沈凝的邀请 边禾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他便已微微支起身,在黑暗中精准地寻到她的唇,不由分说地覆了上去。细细碾磨,带着安抚。 边禾被他吻得气息微乱,下意识地抬手抵在他胸膛,指尖感受到他灼人的体温,心跳得更加让人慌乱。 她偏头躲开些许,声音带着恼意:“你、你怎么这样……” 段叙川却没有给她逃脱的机会,追随着吻上来,唇瓣流连在她敏感的颈侧,留下细密湿热的触感。 黑暗中,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沙哑,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我哪样了?嗯?” 灼热的呼吸交织,狭小的空间里温度悄然攀升,弥漫开令人心悸的暧昧。 …… 早晨快到开店时间,边禾和段叙川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时,一楼已经有了动静。 有个店员来得早,正拿着抹布擦拭柜台,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抬头。 “老板,我给你带了咖......”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中的抹布掉在柜台上。 原因无他。 那个店员的目光越过边禾,落在她身后那个身形挺拔、气质冷峻的男人身上,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谁不知道他是谁?! 段叙川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目光并不严厉,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那店员的脸“唰”地白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服边缘:“老、老板!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 上次段铭来店里定制衣服的消息就是她不小心说漏嘴,引发了那场轩然大波。自那以后,她总是最早一个到店,默默做好开店准备,甚至每次都会给边禾带一杯咖啡。 她知道自己那次是犯了大错,所幸老板没有追究。 边禾看着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走上前,接过那杯尚且温热的咖啡,指尖触及杯壁,感受到一点暖意。 “没事的,”边禾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一会儿我和你一起收拾。” 那女孩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跑去整理衣架,整个过程都不敢再抬头看段叙川一眼。 段叙川对此并无表示,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帮边禾将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熟稔亲昵。 “我走了。”他低声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确认她一切安好。 “嗯。”边禾轻轻点头,看着他转身推开玻璃门,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才缓缓收回视线,心底有一小块地方,因为他方才那个细微的动作而微微发软。 一整日,边禾都埋首于工作中。画设计图,修改样衣,接待上门的客人。 临近傍晚,店门再次被推开。边禾抬头,看到了沈凝。 沈凝是这里的常客了。她穿着一身香槟色的优雅套装,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顶级大牌Logo的衣袋。她看到边禾,脸上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边小姐,冒昧打扰。”沈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她从衣袋里取出一件宝蓝色的曳地长裙,礼服设计极为精美,用料华贵,在店内的灯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 “这是我才取的成衣,准备过几天一个商业晚宴穿。”沈凝微微蹙眉,将礼服在身前比了比,“可惜腰线这里似乎不太合身,有些空了。边小姐帮我改一下吧?” 边禾接过礼服,指尖抚过那光滑冰凉的昂贵面料,仔细查看了腰线的位置。。 “可以的,沈小姐。”她点头,“请跟我到二楼,我帮您量一下具体尺寸,很快就能改好。” 到了二楼定制区,比一楼安静很多。边禾仔细地拆开又重新缝合,沈凝就在一边安静地站着,目光掠过工作台上摊开的设计草图和一些半成品,眼中流露出欣赏。 “晚宴通知得突然,”沈凝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些许遗憾,“如果时间充裕,我肯定是要在你这里定制一件穿过去的。你做的衣服,总是格外合我的心意。” 边禾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看向沈凝:“沈小姐,谢谢您的欣赏。” 她确实是真心实意说的,可听起来也太像套话。 沈凝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她看着边禾,语气自然地说道:“边小姐,不如……那晚你跟我一起去吧?” 边禾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凝继续解释道:“那是个规格不错的商业晚宴,燕市不少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到场。你现在自己经营着服装店,多认识些人,拓展下人脉,总不是坏事。” 边禾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她看着沈凝,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真诚的邀请,并无半分戏谑或怜悯。可越是如此,边禾心底那份惶恐越是清晰。 她不明白,沈凝为何要对她这样好。 她们之间,横亘着一个段叙川,一段并不愉快的过往。沈凝本该讨厌她、疏远她。 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沈凝轻轻整理了一下袖口:“边禾,说实话,如果没有段叙川,我想我们早该成为很好的朋友了。” 她抬眸,目光清亮地看向边禾:“我实在是喜欢你的设计,你的才华,还有你身上这股……不服输的劲儿。若非段叙川当初为了你,屡次让我难堪,我其实,对你印象并不差。” 这番话,沈凝说得坦荡。 边禾清楚,在这个圈子里,沈凝给她的这份善意太难得。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谢谢沈小姐邀请,我会去的。” “太好了。”沈凝脸上绽开一个更为真切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期待已久的事。她接过边禾修改好的礼服,又确认了晚宴的时间地点,便优雅地告辞离开。 …… 参加晚宴那天,边禾刚换上自己做的一件简单的小礼裙,门铃就响了。 段叙川的包裹先于沈凝的车到了。 是个系着深蓝丝带的银灰礼盒。边禾小心地解开丝带,盒内铺着柔软的黑色绒布,衬得被放在上面的珍珠项链愈发温润。旁边是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泛着淡淡的光晕。 是段叙川为她今天的晚宴准备的首饰。 边禾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绒布凹槽最深处,静静躺着一枚珍珠发卡。 第99章 无耻之徒 和她记忆里那枚被段叙川踩碎的发卡一模一样。 指尖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她当然记得那一天,被段叙川亲自踩碎,连同她的心一起。 现在,它又以这样完美的姿态回到了她面前。 边禾终于伸手拿起发卡。翻到背面,能看到极其细微的镶嵌痕迹。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过了几年,段叙川倒是手艺见长。 盒底压着一张卡片。段叙川的字迹依旧凌厉,却小心翼翼地画着两个表情:一个挂着泪珠的哭脸,下面写着“对不起”;另一个是咧开嘴的笑脸,跟着一句“今晚要开心,我也在”。 她甚至能想象出段叙川伏案画这些表情时的样子。 她拿起发卡,对着镜子轻轻别在鬓边。珍珠温润的光泽映着她的侧脸,像以前一样合适。 窗外传来两声短促的鸣笛。边禾走到窗边,看见沈家那辆黑色的车已经停在楼下。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拿起手包走向门口。 车门打开,沈凝往内侧挪了挪,大方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边禾坐下。 沈凝今天坐的车倒是很低调,像是普通的商户家庭。 “不用紧张,”沈凝侧过脸,声音温和,“一会儿跟着我就好。”她目光扫过边禾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今晚来的人有不少是时装圈的,我介绍几位给你认识,对你的事业会有帮助。” 听到沈凝认真地把她做的事称为“事业”,边禾的脸微微红了红。 沈凝的善意让她感激,又有些无措。边禾将手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礼裙的布料,感受着车平稳行驶带来的轻微晃动。 车子驶抵晚宴厅门口,还未停稳,边禾就被窗外闪烁的闪光灯和攒动的人影惊得心头一紧。 透过深色车窗,她一眼就看到了被记者层层围住的段叙川。 一个记者几乎将话筒杵到他下巴上:“段总!请问边禾小姐今晚会到场吗?关于她即将嫁入段家的传闻,您能否正面回应?” 边禾的心猛地一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她看见段叙川眉头蹙得更紧,抬手挡开过于逼近的话筒,沉声回应,声音被周围的嘈杂淹没,听不真切,但那竭力维持的镇定模样,让她隐隐心慌。 如果是她,恐怕都保持不了表情。 “低头。”沈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边禾下意识地照做,微微垂下头,让长发遮掩住侧脸。沈凝则已调整好表情,下巴微扬,做足了富家小姐的姿态。 司机拉开车门,沈凝率先下车,闪光灯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她仿佛浑然未觉,姿态优雅地转身,极其自然地朝车内的边禾伸出手。边禾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沈凝臂弯,借着她的力道下车,全程依言低着头,紧紧跟在沈凝身侧。 沈凝步伐从容,对着围上来的记者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停留。她周身那股天生的名媛气场,加上臂弯里护着的人明显不愿曝光,竟让那些惯会刨根问底的记者一时迟疑,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沈凝就这样带着边禾,轻而易举地穿过了记者筑起的人墙,踏入了灯火辉煌的酒店大厅。 边禾悄悄松了口气,搭在沈凝臂弯的手指微微放松,这才发觉掌心已沁出一层薄汗。 宴会厅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各界名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言笑晏晏,每个人都显得游刃有余,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 边禾瞬间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拘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刚才在外面强装的镇定,在此刻这样庞大的奢华面前,消散殆尽。 “别紧张,”沈凝拍拍她的手背,“这种场合就是这样,虚张声势罢了。”她示意了一下不远处侍者端着的酒水,“可以先喝点东西,缓一缓。” 边禾点点头,和沈凝各取了一杯无酒精的饮料。微微的甜意稍微抚平了她紧绷的神经。 沈凝就站在她身侧,偶尔与她低声交谈几句。 过了一会儿,沈凝抬一抬下巴,示意她看向某个方向。 边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段叙川不知何时也已脱身进入会场,而在他不远处,就是段铭和段叙曦。 “段家这三口人……”沈凝晃着杯子,没有说出未尽的评价。 边禾刚要收回目光,那边就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 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面容带着几分精明的中年男人,正端着酒杯,拦在了段叙曦面前。 男人脸上挂着看似友善的微笑,故意扬着声:“段小姐,好久不见。听说……最近交了男朋友?” 段叙曦脸上那娇俏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嘴唇微微抿起。这人跟她爸很是不对付,指不定藏着什么坏水。 她显然不想与这个男人多谈,但没有办法,她还是得维持着表面的礼貌:“袁总,您这是老消息啦,我们已经分手了。” 被称为袁总的男人故意拉长了调子,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探究意味:“哦——分手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可我听说,段小姐前段时间在游轮上,可是大手笔为那位小男友庆生呢……” 段叙曦愣怔了一下。游轮……那晚不堪的记忆霎时涌现——秦野虚伪的嘴脸,边禾狼狈的模样,还有她自己那些失控的眼泪……她最害怕的就是那晚的事情被曝光,成为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是啊,我是为他过生日了。”段叙曦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强装镇定。 她的承认激起了男人的兴趣。 袁总的目光像条滑腻腻的蛇:“好像姓……秦,对吧?哈哈,都说你们家的家风严,不管儿子女儿都清白得不得了。要我说啊,现在都是新时候了,不讲究那些了。况且这是管也管不住的事……” 段叙曦警觉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哎呦,倒也没什么的。几个男男女女在上面,酒喝得多一些,一高兴,不就……” “你胡说!”段叙曦气得浑身发抖。她在心里把秦野千刀万剐了一遍又一遍!这个无耻之徒,果然在外面胡乱编排! 第100章 我可以证明 “简直胡说八道!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重复着,声音带着哭腔,可越是急于澄清,越是显得底气不足。 袁总看着她这副方寸大乱的模样,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又暧昧的笑容,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又嘴硬的小女孩。 “又不是什么大事,说几句话呢怎么就要哭了?” 段叙曦气得都要晕厥了。什么叫“不是什么大事”,这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的事!偏偏他说得像真的一样! 她甚至刚刚承认了自己在游轮上给秦野庆生。 这种真假参半的谣言最容易被当真! 袁总慢悠悠地品了一口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声音却清晰地传开: “哦,对了,说起来……段小姐找的这位小男友,倒是很像一个人啊……”他故意停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段叙川,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吐出那个名字,“像段叙川嘛。” 这话像一滴冷水滴进滚烫的油锅,瞬间在周围一小片人群中激起了无声的波澜。原本只是隐约关注这边动静的人们,目光变得更加直接和探究,窃窃私语声立刻响了起来。 段叙曦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巨大的羞耻和恐慌将她淹没。 她甚至已经能想象到父亲把她扫地出门的模样! 边禾和沈凝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冲突。边禾看着段叙曦那副摇摇欲坠、孤立无援的模样,看着她满脸被流言中伤的惊恐,心头莫名地揪了一下。 这种感觉,边禾太熟悉。 袁总眼见段铭踱步而来,非但没有收敛,眼底反而闪过一丝得意,声音扬得更高:“这说到底嘛,还是这些年轻人手里一有点钱就要出去胡闹。” 他刻意加重了“胡闹”二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段叙曦惨白的脸。 “我没有……爸,我真的没有……”段叙曦慌乱地看向父亲,手指紧紧揪住裙摆,指节泛白。 她太清楚父亲对家族声誉、对“体面”二字的看重,袁总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毒针,精准地扎在父亲最在意的地方。 父亲越是沉默,她心中的恐惧就越发膨胀,几乎要将她吞噬。 段叙川一下上前。 他高大的身子挡在段叙曦和袁总之间,面色沉沉:“袁总,说话要讲证据。那天我也在船上,怎么没听说这些精彩戏码?”他眼神锐利如刀,“怕是袁总许了点什么好处,才让那姓秦的信口雌黄吧?” 王总被他当众拆穿,脸上却不见慌乱,反而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早有准备的得意:“段总,现在到底是谁在信口雌黄?当晚你接了通电话就匆匆离场去处理公务,不是吗?后面船上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摊了摊手,一副“你休想糊弄大家”的姿态。 这话如同一个软钉子,精准地扎了回来。段叙川眉头紧锁,正要反驳,段铭已经上前一步。 “够了!”段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威压,瞬间冻结了周遭的空气。 他先是不悦地扫了段叙川一眼:“叙川,维护妹妹也要有个限度。不在场就是不在场,怎么能信口开河?”他又将目光转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段叙曦,语气更沉,“曦曦,你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 段叙曦被父亲那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浑身发冷。 她张了张嘴,恐慌就堵在喉咙口,让她几乎窒息。 怎么说?她该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找船上的保镖作证吗?可谁不知道那些保镖都是段家雇的,他们的话在外人眼里毫无分量! 难道要说出秦野下药想害她,却阴差阳错被边禾喝了的那杯酒?不,绝对不行!一旦说出来,那些看客们只会更加兴奋地揣测——她段叙曦是不是也中了招? 到时候,流言只会比现在更加肮脏、更加不堪!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些人用暧昧又鄙夷的眼神打量她…… “袁总,那天晚上,我一直在船上。” 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是来自段叙曦。 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段叙曦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边禾! 段铭深沉难测的目光,也落在了这个他始终未曾真正认可的女孩身上。 边禾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些各异的目光,她只是继续看着对面的男人,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我可以证明,段小姐和秦野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微微停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给众人消化的时间。 “反倒是那位秦野先生,人心不足蛇吞象。段小姐待他大方,他却似乎并不满足,甚至……”她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直视袁总闪烁的眼睛,“甚至企图向旁人兜售这种完全杜撰的谣言来牟利。就是不知道……” 边禾微微一笑:“袁总您,当时是给了他多少钱,让他编出这样一个故事呢?” 她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愤怒指控,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抛出了反问。 段叙曦怔怔地看着边禾的侧脸,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让她鼻尖发酸,方才强忍的泪水,几乎要决堤。 袁总立刻反驳:“你胡说八道!这怎么能是编故事?秦野他亲口……” “亲口?”边禾不等他说完,立刻截断,她的声音依旧不算响亮,却像一把刀,精准地切入,“他随便说几句,就能被袁总奉为真相了?那好啊。” 她微微偏头,眼神里带着疑惑,语气却寸步不让:“我那天好像也亲眼看见,袁总你和秦野,一前一后进了一家旅馆呢。恐怕就是那个时候,他和你牵上线的吧?”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边禾这话,简直是明晃晃地在袁总脸上扇巴掌。 “你……你血口喷人!”袁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手指都哆嗦起来,指着边禾,额角青筋暴起,“你哪只眼睛看见的?!信口雌黄!” 边禾毫不退缩,甚至向前踏了半步,仰起脸,那双眼睛此刻亮得惊人,直直迎上袁总喷火的目光,声音清晰地反问:“那你和秦野,又是哪只眼睛看见段小姐做了你们口中那些不堪的事?!” 第101章 她就是边禾?! 边禾的话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回敬了过去。 气氛瞬间僵持到顶点,仿佛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袁总的脸由红转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边禾这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的反击堵得哑口无言,却又拉不下脸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一个年轻女孩继续纠缠细节,那只会让他更加难堪。 就在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的沈凝,优雅地缓步上前。她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疏离的浅笑,目光清冷地落在袁总身上。 “袁总,”沈凝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份量,“游轮派对那天,我也收到了请柬。您方才口口声声说游轮上出了‘不体面’的事,”她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意思是连我也一并骂进去了?” 袁总浑身一僵,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和沈家还有几个重要的合作项目在推进,万万没想到沈凝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明确地替段家,甚至是替边禾说话。 沈家这位千金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比段铭的直接施压更让他忌惮。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刚才对着边禾的那股气焰瞬间消散无踪,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只能悻悻地低下头,含糊道:“沈小姐言重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此刻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是非之地,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沈凝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她声音依旧柔和,话语里的内容却带着刺,“你和那位秦野先生进出旅馆的事情,是不是该先跟着我,到你夫人面前解释解释清楚?” 袁总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沈小姐,您可不能听她瞎编啊!这都是她刚刚胡乱编造的!”他急切地指向边禾。 “哦?”沈凝脸上的笑容倏地收敛,声音陡然转冷,呵斥道:“你现在知道是胡乱编造了?!那你刚才拿着秦野那些不知真伪的话,肆意污蔑段小姐清白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那也是胡编出来的?!” 这一声呵斥,让袁总被噎得哑口无言,脸上青白交错,冷汗瞬间就从额角渗了出来。 他看着沈凝冰冷的目光,感受到周围那些或鄙夷或看戏的眼神,终于彻底垮下肩膀,再也顾不上面子,对着段叙曦的方向连连躬身,语无伦次地道歉:“段小姐,对不起,是我糊涂……” 他几乎是夹着尾巴,在众人隐隐的嗤笑声中,狼狈不堪地匆匆逃离了会场,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一场风波,就以这样戛然而止。 眼看着袁总灰溜溜地消失在宴会厅门口,段叙曦悄悄吸了吸鼻子,将眼底的湿意逼了回去,目光复杂地看向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沈凝和边禾,用很轻的声音嗫嚅道:“……谢谢。” 沈凝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算是回应,随即自然地挽起边禾的手臂,将她带离了这片刚刚经历风暴的中心区域。 段叙川不动声色地靠近面色依旧沉肃的段铭,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口吻:“爸,您看,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听风就是雨,胡乱编造,就能掀起风浪。” 段铭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儿子话语里未尽的深意。 不就是想说边禾身上的那些负面传闻也都是编造的吗? 他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扫过段叙川,了然道:“你不用在这里跟我拐弯抹角。” 他顿了顿,视线越过段叙川,落在正被沈凝引着走向另一处的边禾身上,看着她与沈家千金并肩而行的身影,语气听不出情绪,“而且,她现在跟着沈凝,看起来混得风生水起,未必需要你再多操心。” 那一边,沈凝挽着边禾走到相对安静的餐酒区,从侍者托盘上取了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边禾,揶揄道:“亏你还愿意站出来为她说话。” 边禾接过酒杯,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她那天确实是被冤枉的。”她抿了一口酒,抬眸看向沈凝,眼神真诚,“而且,刚刚你不是也站出来了吗?” 沈凝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走吧,我带你去见个人。”她拉着边禾的手腕,穿过三三两两交谈的人群,朝着一位独自站在窗边、姿态闲适的男人走去。 那男人背对着她们,身形清瘦,一身颜色亮眼的套装在一众暗色调的西装里格外不同。 他正慢条斯理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欣赏着窗外的夜景。光看背影,便觉气质卓然,带着一种与周遭商业气息格格不入的时尚感。 “爸。”沈凝出声唤道。 男人闻声转过身来。他看起来比段铭要年轻些许,面容俊雅,保养得宜。 沈凝笑着把边禾拉到身前:“爸,这就是我跟你提过好几次的,我最喜欢的服装设计师,边禾,边小姐。” 她轻轻推了边禾一下,“边禾,这是我父亲,你称呼他李先生就好。他平时没什么事,就爱满世界看时装秀,眼光毒得很。” 边禾连忙微微躬身,礼貌地问候:“李先生,您好。” 然而,这位李先生在看清边禾脸庞的那一刹那,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剧烈摇晃,甚至有几滴飞溅出来。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猛地侧过头,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一口酒险些喷出,模样甚至都有点滑稽。 “爸!你干什么呀!”沈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吓了一跳,连忙拿出手帕递过去。 李先生却顾不上擦拭,他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边禾,像是要在她脸上找出什么痕迹,颤抖着:“她……她是谁?” 沈凝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蹙眉道:“边禾啊,我刚不是介绍了吗?边禾边小姐。” “她就是边禾?!”李先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完全是失态的惊愕。 第102章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当然听过“边禾”这个名字,无数次在旁人的闲聊或新闻中,伴随着“段叙川”、“疯女”、“拜金”、“心机”之类的词汇出现。 但他向来对这些豪门八卦不感兴趣,只觉得乌烟瘴气,也从未费心去关注过这个流言中心的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子。 此刻,这张脸……这张活生生的、年轻的脸庞,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却深刻的影像,以及妻子偶尔流露出的、难以释怀的惆怅,隐隐重叠在一起,让他心头巨震。 他猛地抓住沈凝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沈凝都吃了一惊,他急切地追问,声音依旧发颤:“你妈妈……你妈妈见过她吗?” 沈凝被他弄得更加困惑,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怎么了爸?你认识边禾?” 李先生没有回答,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然后紧紧盯着边禾,又扭头对沈凝郑重地说道:“快!现在就带着她,去见你妈妈!” 沈凝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急切弄得一头雾水,她下意识地看向远处正与几位商界老总谈笑风生的母亲沈清仪,低声道:“爸,妈妈正忙着呢,现在过去不合适吧?” “这你别管!”父亲的语气罕见地带着焦躁,目光紧紧锁在边禾脸上,仿佛怕她一眨眼就会消失,“你只要把边禾带到她眼前就行!现在!立刻!” 沈凝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她甚至悄悄低头对边禾说:“你别害怕啊,我爸平时蛮正常的。但是爱搞艺术的人嘛,有时候也会发疯……” 李先生当然听到了:“你说什么呢!你爸没疯!” 他顾不得礼节,几乎要一手拉一个地把沈凝和边禾带过去。 沈凝没办法,连连摆手:“好好好!我带她去!” 她满头雾水,带着同样茫然的边禾朝着沈清仪的方向走去。李先生则紧跟在后,步履匆匆,十分钟前的那份闲适已经荡然无存。 沈清仪正与人举杯,眼角余光瞥见女儿带着一个陌生女孩过来,身后还跟着神色异常的丈夫。她优雅地对交谈对象致歉,转过身,看向沈凝:“凝凝,这位是?” “妈,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那位很有才华的设计师,边禾,边小姐。”沈凝介绍道。 “边禾”这个名字一出,沈清仪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下意识的反感,那是长期听着边禾的负面舆论所形成的条件反射。 段叙川甚至就是为了这个女孩下了她女儿的面子! 她红唇微启,似乎就要说出些什么疏离的话来。 然而,就在她的目光彻底落在边禾脸上,看清那张带着些许不安和懵懂的清丽面孔时, 她所有预备好的表情和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沈清仪整个人猛地僵住,握着酒杯的手指倏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那双与沈凝极为相似、却更显阅历风情的眼眸,瞬间睁大。 沈清仪的手甚至一下拿不住酒杯,李先生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接住了玻璃杯。他朝沈凝抬抬眉毛:怎么样?不是你爸疯了吧?你妈的反应更大! “抱歉,各位,我有些私事急需处理,失陪一下。”沈清仪几乎是强行维持着最后的镇定,对身旁几位面露诧异的老总匆匆说完,便一把抓住边禾的手腕。 沈清仪也顾不上礼仪了,她失态地伸出另一只手,颤抖着抚上边禾的脸颊,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五官,嘴里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像……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 她猛地抬起头,气愤道:“段铭那个老家伙!他明明见过边禾那么多次了!他怎么……怎么能一直憋着不吭气?!”她像是想到什么,语气变得更加急促,“还是说……他已经偷偷鉴定过了?!” 边禾被她这番话和激动的举止弄得更加困惑,手腕被攥得生疼,她忍不住小声问道:“鉴……鉴定什么?” 沈清仪听到她这全然不知情的反问,眼睛猛地一亮,像是确认了某种猜测,语气斩钉截铁:“那看来是没有!” 她不再犹豫,紧紧拉着边禾的手,像是怕她跑掉,转身就朝着段家几人之前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步履匆忙,甚至顾不上维持一贯的优雅风姿。沈家父女也立刻跟上。 然而,原本段铭所在的位置已经空了。沈清仪急切地扫视全场,终于看到了正与人低声交谈的段叙川。 她几乎是拖着边禾冲了过去,打断了他的对话,语气急促得近乎失礼:“段叙川!你爸呢?他人去哪里了?!” 段叙川被打断,先是微微蹙眉,但在看清来人是沈清仪,以及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激动,还有被她紧紧拽着的、一脸无措的边禾时,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没有直接回答关于段铭去向的问题,而是反问:“沈夫人,您也觉得像,是不是?” 沈清仪睁大了眼睛:“当然了!你爸也提过?那怎么还没有动作!” “沈夫人,您先别急。我不久前……查到一件事情。”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基本……能确定了这种猜测。” 这话如同在沈清仪沸腾的情绪上又浇了一勺热油。 她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抓着边禾的手又收紧了几分,连声追问:“确定了?你真的确定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感觉不会错!这眉眼,这神态……” 边禾被她晃得有些晕,手腕上传来的疼痛感和眼前这完全超出理解的混乱场面,让她心底充满了不安。 她看着激动异常的沈清仪,又看向面色沉静却眼神复杂的段叙川,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问出了从刚才起就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确定……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段叙川先是对着边禾解释了几天前发生的那桩意外:“那个闯进店里要杀你的人,是边棠派去的。她这么急着要灭口,无非是怕有一天,你和生父相认,她会遭到清算和报复。”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回忆昨日的场景:“我昨天去找过边棠,她只承认了自己派了杀手,但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边禾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不过我想她一定知道” 他眼神微暗:“所以,我直接对她说了——我已经知道,边禾的亲生父亲,就是我的养父!” 第103章 我是段老先生的女儿? 他回想起边棠在听到这句话时,那瞬间扭曲癫狂、又哭又笑、仿佛所有算计都被彻底戳穿的模样,那反应,远比任何口头承认都更有力。 “她当时的反应,让我几乎能确信,我猜对了。” “什么?!”沈清仪气得浑身发抖,她脸上因愤怒而泛起红晕,声音带着过火的尖锐。 “边禾的仇人都比你们段家更早知道她的身世!从你的话来看,她甚至都派人来杀边禾了!这么危险,这么紧要的关头,你们……你们竟然还没让她正式认亲?!段铭呢?他知道了吗?他就这么干看着?!”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看向段叙川的眼神里全是谴责。在她看来,段家父子明明早已察觉,却按兵不动,简直是不可理喻! 边禾站在一旁,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口巨大的钟在脑海里被狠狠撞响。杀手……边棠派来的……灭口……生父……段铭……一个个词汇如同冰雹般砸向她,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住旁边的沈凝,却发觉沈凝也是指尖冰凉。 她是……段老先生的女儿?那个威严、冷漠、曾让她无比畏惧的段铭,是她的……亲生父亲?这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眼神空洞而茫然地看着激动愤怒的沈清仪,又看向面色凝重却依旧试图维持镇定的段叙川,巨大的信息量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冲垮。 段叙川承受着沈清仪的怒火,眉头紧锁,试图解释:“沈夫人,您冷静一点。我一直在派人保护边禾的安全,绝不会再让她出事。” 他语气带着一丝艰涩:“至于认亲……我不是不想,我只是想等事情大体有了眉目,再让父亲和她做亲子鉴定。毕竟这么多年来,父亲已经做了无数次亲子鉴定,经历了无数次失望。我不想再让他,也不想让边禾,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贸然经历那种大起大落……” 他的声音里深藏着疲惫和无奈。 经历了上次的西装事件,父亲对边禾的好感再次降到了最低。他如果冒冒失失让两个人去做鉴定,结果边禾并非段铭的女儿,可以想到段铭又会对她有多大的成见! 然而,边禾已经听不进这些解释了。 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个最核心、最颠覆她认知的问题上。 她抬起头,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那双总是坚韧或平静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震惊。 边禾看着段叙川,声音颤抖:“你们……在说什么?我是……段老先生的……女儿?” 段叙川看着边禾那几乎要晕厥的模样,心头一紧,放柔了声音解释道:“先别激动,这一切目前还只是我们的猜测,最终的结果,还需要等到亲子鉴定才能确定。” “等?还等什么等!”沈清仪立刻打断他,语气急切,果断道“我和凝凝跟她也有血缘关系!我是她母亲的亲妹妹,凝凝是她表妹!我们现在就可以带她去测,立刻,马上!” 她看向段叙川,完全不是在跟他商量:“有结果了,我自然会通知你。” 段叙川看着沈清仪那势在必行的架势,又看了看仍处于巨大冲击中、眼神空洞的边禾,知道此刻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唯有确凿的证据才能安定人心。 他沉默片刻,知道亲子鉴定的事情是拖不得了,点了点头:“好。。” 沈清仪不再多言,几乎是半扶半抱着浑身发软的边禾,李先生和一脸懵懂的沈凝紧随其后,一家三口就这样簇拥着魂不守舍的边禾,匆匆离开了喧嚣的宴会厅,直奔沈家旗下的私人医院。 边禾靠在车窗上,目光毫无焦距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灯光,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她是段铭的女儿?这怎么可能……那个高高在上、让她敬畏又让她感到无比压力的男人,怎么会是她的……父亲? 她想起他对自己设计的那套西装的认可,又想起他因舆论风波而骤然冷却的态度……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滚交织,乱成一团。 坐在边禾身旁的沈凝也是心绪难平。 表姐芽芽,竟然会是边禾?! 抵达医院,早有专人等候。 流程进行得很快,沈清仪和沈凝分别与边禾采集了样本进行亲缘关系鉴定。 坐在休息室里等待结果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边禾很安静,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身边人的表情,只能垂着眼,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鞋尖。 刚才还激动万分的沈清仪,此刻也安静下来,她坐在边禾身边,双手紧握,等待的焦灼让她开始不由自主地低声喃喃,像是在安慰边禾,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其实……其实就算不是,也很正常。这么多年了,希望一次次落空……我们都习惯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都带了哽咽。 李先生默默伸出手,覆在妻子紧绷的手背上。 终于,休息室的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两份报告走了进来。 沈清仪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抢一般地从医生手中拿过了那两份报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下一秒,沈清仪猛地抬起头,看向依旧呆坐在沙发上的边禾,眼眶瞬间通红,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这样滚落下来。 她几步跨到边禾面前,伸出双臂,一把将完全怔住的边禾紧紧地搂进怀里。 边禾几乎要喘不过气。 “芽芽……芽芽!是我的芽芽!小姨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沈清仪一时哭得不能自已,过了很久才猛地松开一点,另一只手急切地拉过旁边同样被这场景惊得呆住的沈凝,将她推到边禾面前,声音带着激动: “凝凝!快,快叫姐姐!这是你的表姐!” 沈凝张了张嘴,那个陌生的称呼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带着一丝试探,轻轻地唤了出来: “姐……姐姐?” 边禾想要回应,可她的眼泪先于声音涌了出来。 第104章 跟小姨回家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 她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家人,渴望了那么久的亲情,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闯入了她的生命? 边禾一时说不清自己是感动还是惶恐,只有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沈清仪为她擦眼泪,叫她“芽芽”。 芽芽,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称呼。可她只顾着点头答应,好像也已经接受了自己就是芽芽的事实。 沈清仪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就转头对一旁等候的医护人员吩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鉴定结果立刻通知段家。” 她甚至懒得去想象,段家那几个人在接到这个消息时,会是怎样一副兵荒马乱的场景。 此刻她满心满眼只有这个失而复得的外甥女。吩咐完,她便自顾自地拉起边禾的手,像是怕她跑掉一样,紧紧握着:“走,芽芽,跟小姨回家!” 当然是回沈家。 不由分说地,沈清仪就这样带着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的边禾,以及同样心潮澎湃的丈夫和女儿,离开了医院。 一进门,沈清仪就扬声召唤管家,下了一连串指令:“快!把三楼朝南那间最大的套房立刻收拾出来!所有的床品、洗漱用品全部换新的,要最好的!还有衣帽间……” 沈家上下的佣人们没人觉得奇怪。他们提前接到了通知,现在都殷切地打量着这位新鲜出炉的沈夫人的外甥女。 沈清仪想了想,还是觉得三楼那间套房不太好,直接对沈凝说:“凝凝,你那个房间采光和布局是最好的,要不你先搬去客房,把你那间让给姐姐?” 边禾被这阵仗吓到了,连连摆手,慌乱道:“不用不用!这怎么行呢?我住客房就好,真的,随便一间客房都可以!”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凝,等着她也出来说句话,毕竟那是沈凝住了多年的房间。 然而,她却发现沈凝只是红着眼眶,愣愣地看着她。 沈凝似乎完全没在意母亲要让她让出房间的话,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边禾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姐”身上。 见边禾推拒,沈清仪大手一挥,做出了决定:“那这样!今晚芽芽刚来,肯定还不习惯。凝凝,你陪你姐姐睡!你们姐妹俩正好说说话!” 沈凝几乎是立刻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期待。 她走上前,极其自然地挽住边禾的手臂,动作亲昵,“好啊!我那儿床够大!” 她拉着还有些拘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边禾,脚步轻快地向楼上自己的卧室走去。 进了房间,沈凝反手关上门,看着依旧有些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的边禾,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走到边禾面前,歪着头打量她,眼神亮晶晶的:“怪不得……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特别亲切,怎么看你怎么顺眼,连你做的衣服都那么合我心意。”她感慨道,“要不是中间夹着个段叙川,我们俩,之前根本连一点矛盾都不会有。” 听到她提起段叙川,边禾忍不住露出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边禾说:“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两个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沈凝闻言,嗤笑一声:“什么因为他?明明就是他们段家克咱们!” 提到段家,沈凝又愤愤不平地皱眉道:“你明明可以早一点被我们找到的!我姨夫不是早就见过你了吗?连我爸一看你的样子都立马怀疑了,他还是你亲爸呢!” 边禾倒是没有那么义愤填膺。只要找到家人,她就觉得足够幸福了。 时间很晚了,边禾的精神却异常清醒。沈凝已经拉着她躺到了床上,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心底那份不真实感再次翻涌上来。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侧过身,面向似乎已经睡着的沈凝,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睡了吗?” “嗯?”沈凝应了一声,声音很清醒。 “那个鉴定……会不会……有可能是搞错了?”边禾问得小心翼翼,“我……我真的就是芽芽吗?” 沈凝闻言,在黑暗中摸索着,准确无误地握住了边禾有些冰凉的手,用力捏了捏,哭笑不得:“哎呀,姐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们沈家自己的医院,要是连这点亲缘关系都鉴定错了,那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开始絮叨起段家的事:“说起来,虽然我姨夫糊里糊涂的,但他也是辛苦找了你很久,以后肯定会好好补偿你的。反正啊,你什么都不用怕了。如果那个段叙曦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我们都会向着你的!” 她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笃定,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边禾笑着回一句:“她也没有欺负我。” 感受着沈凝掌心传来的温热,那颗一直悬在半空、惶惶不安的心,似乎找到了一点点落处。 她轻轻回握了一下沈凝的手,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试图强迫自己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边禾意识渐渐模糊,即将沉入睡眠时,楼下隐约传来了一些动静。 边禾的睡眠很浅,这细微的声响让她瞬间惊醒,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声音似乎又消失了。 “妹、妹妹,”边禾不太习惯地这样叫沈凝,“楼下……好像有什么声音?” 沈凝声音含混不清:“如果真有什么事,管家会来叫咱们的……别管了,快睡吧……”她说完,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绵长。 边禾将信将疑,但听着沈凝平稳的呼吸声,也不好再追问。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又静静躺了许久,直到确认楼下再无任何异响,那点莫名的忐忑才慢慢平息下去,最终被浓重的倦意拖入了睡眠。 …… 第二天清晨,边禾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唤醒的。 她睁开眼,看着完全陌生的、装饰精致的房间,有几秒钟的愣怔,随即,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小姨……表妹…… 边禾轻轻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碎了什么。 第105章 当然姓沈! 当她被沈凝带着有些拘谨地走下楼梯时,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餐厅里,沈清仪和李先生早已穿戴整齐地坐在那里,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餐——虾饺、煎蛋、粥品、刚烤好的吐司、鲜榨的果汁…… 简直丰盛得惊人。 “芽芽,醒啦?快,快来吃早餐!”沈清仪一看到她,脸上立刻绽开灿烂的笑容,连忙起身招呼她,眼神里全是疼爱和欢喜。李先生也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边禾走到餐桌旁,看着满桌的食物,又看了看满眼期待的沈家夫妇,喉咙有些发紧。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却还是带着一丝生涩和不确定,轻声叫道:“小姨,姨夫……早。” 二人立刻亲亲热热地答应。 “早,早!快坐下,看看合不合胃口?”沈清仪拉着她坐下,语气热切,“我们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让厨师各样都做了点,你尝尝看,喜欢哪样以后就常做。” 这顿早餐吃得格外温馨。 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时候,门外隐约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沈清仪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眉头不耐烦地蹙起,头也没抬,直接扬声对候在一旁的管家吩咐道:“不用管。跟他们说,不见。” 边禾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有些好奇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又看向面色不虞的沈清仪。 李先生有点尴尬地咧嘴笑笑。 “小姨,是谁啊?” 沈清仪冷哼道:“还能有谁?段家那两个小的呗。从昨晚接到消息就开始闹腾,非要见你,被拦在外面还不死心,这一大早又来了。姓段的老家伙拉不下脸来找我要人,就让那两个孩子来。” 原来半夜那会儿是段叙川和段叙曦来了? 边禾心里有一点喜悦。那是不是说明,爸爸也很想见她? 她也有点迫不及待以女儿的身份重新见段老先生了。 看见边禾脸上的那点急切,李先生劝妻子道:“不然就让他们把芽芽带到段家见见吧?他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又怎样?”沈清仪很不满,“少帮那人说话!当年还是他这个亲生父亲弄丢了孩子呢!” 沈清仪放下咖啡杯时,杯底与桌面轻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她抬眼看向边禾,强硬道:“芽芽,小姨已经安排好了,今天就带你去把姓名改了。这是大事,可没空去见那两个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就在这儿安心多住几天,好好熟悉熟悉,再去见你爸。他等了二十多年,也不差这几天。” 边禾握着粥勺的手微微收紧,温热的瓷勺硌着掌心。改名……意味着要彻底告别“边禾”这个用了二十多年的身份吗? 在边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当然忘不了。他们给的姓氏,她早就不想要了。 不过…… 边禾声音里带着点商量的意味,还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小姨……不然,还是先见见他们吧?我……我也有话想跟段叙川说。” 沈清仪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显然,她对段家人这么早就上门来“打扰”很是不满。但当她对上边禾那双带着坚持,又藏着些许不安的眼睛时,终究还是软了心肠。 她轻叹一声,带着点无奈站起身:“好吧好吧,就见一见。不过说好了,改名字是头等大事,今天必须去。” 说着,她自然地拉起边禾的手,昂着下巴往大门走去。管家早已得了示意,适时拉开了厚重的门。 门外的晨光有些晃眼,边禾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段叙曦站在台阶下,罕见地没了往日那副骄纵张扬的样子。她怀里捧着一大束玫瑰,几乎要把她半张脸都遮住。 她眼神躲闪着,像是做惯了张牙舞爪的小兽,突然被按着头学温顺,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在的别扭。 一看见边禾,段叙曦立刻往前挪了两步,可脚刚迈出,又像被钉住似的停在原地。她脸颊微微泛红,嘴唇动了好几下,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飞快地喊了一声:“……姐姐。” 喊完这两个字,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深吸一口气,语速忽然快了些:“姐姐,你……你跟我回家吧!爸……爸他也想见你。” 手里的花束递也不是,收也不是,手臂僵在半空,那副尴尬又带着点可怜的样子,让边禾不免有些心软。 沈清仪立刻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把边禾往自己身后护了护,语气里的不快毫不掩饰:“回家?回哪个家?沈家难道不是她的家?” 她目光扫过段叙曦,又落在她身后沉默的段叙川身上,带着点嘲讽,“你们这么火急火燎地跑来,是怕我们沈家扣着芽芽不让走吗?放心,过几天自然会让芽芽去段家认门,我们沈家,可做不出那种冷血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段叙曦这次竟没像往常那样立刻跳起来反唇相讥。她只是抿了抿唇,低下头,默默把怀里的花束抱得更紧了些,难得地没接话。 边禾的目光越过段叙曦,落在了她身后的段叙川身上。 他站在清晨的微光里,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可眼底的红血丝却清晰可见,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黑,一看便知是一夜未眠。 段叙川没有说话,只是在眼神与边禾对上时,对她笑了笑。 那笑里尽是混着疼惜的喜悦。 看着他这副模样,边禾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轻轻挣开沈清仪的手,往前挪了一小步,看着段叙川,提了一个想了很久的要求:“我想……去见见边棠。你知道她在哪里,对吧?” 段叙川似乎并不意外她会提这个要求,他点了点头,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有些沙哑:“可以。我安排。”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她涉嫌买凶杀人,证据确凿,现在已经收押在看守所了。” 沈清仪在一旁听了,立刻皱起眉,上前重新拉住边禾的手:“芽芽,跟那种人有什么好见的?犯不着这么着急去跟仇人搭话!”她语气坚决,“当务之急,是先把你名字改了,把身份正过来!你总不能还顶着‘边’姓去见她吧?” 边禾知道沈清仪是真心为她着想。她点了点头,顺从地应道:“好,我听小姨的。” 见边禾答应跟沈清仪走,段叙曦更急了,忍不住脱口问道:“那……那姐姐要改成什么姓啊?” 沈清仪瞥了她一眼,语斩钉截铁地说:“回去告诉你爸,芽芽是我们沈家的血脉,当然姓‘沈’!” 第106章 我想看看妈妈 说完,沈清仪不再理会段家兄妹,紧紧地挽起边禾的手臂,带着她径直走向早已等候在旁的轿车。 段叙曦还抱着那束无人接收的玫瑰,愣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束花在她怀里,娇艳的花瓣微微颤动,反倒衬得她身影有些落寞。 边禾坐在车里,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个还站在原地的身影,心里终究还是不忍。她忽然推开车门走了回去。 段叙曦看到她回来,抱着花束的手又紧了紧。 边禾走到她面前,轻轻接过了那束玫瑰。花瓣上的晨露沾在指尖,微凉。她看着段叙曦明显松了口气,却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轻声说:“花很漂亮,谢谢你。从今往后,我们也是姐妹了。” 段叙曦不自然地回了一个笑。 边禾转头对旁边的管家吩咐道:“麻烦您,把花插进客厅的花瓶里吧。” 管家恭敬地应了声“是”,接过了花束。 上车前,边禾留下一句:“曦曦,跟爸爸说,我很想见他,会尽快回去的!” 段叙曦点点头。见沈家的车已经开远了,她长叹一口气:“走吧,哥,咱们也回去。” 她把自己摔进车子里,脸色属实不太好看。 边禾……偏偏是边禾!她怎么能是芽芽?! 亏她还为了让爸爸高兴,放下身段迎她回家!可除了在沈家受气,什么也没得到! 段叙曦气呼呼地给段铭打了个电话:“爸!人家根本就不想回咱们家!现在都要跟着沈家人姓了!” 段叙川听到她这带着气的言论,赶紧从她手里拿过了手机:“爸,是我。边禾很想见您的,不过恰好沈夫人今天要带着她去改姓名,所以……嗯,好,好。我知道了。” 他放下手机,长出了一口气。 段铭还算平静,听到沈清仪要带着边禾去改姓名的事情,也只是感慨了一声:“好啊,那就交给她小姨吧。她妈妈应该也会高兴的。” 不过段叙川心里还是有点七上八下。 原因无他。 段铭在听到边禾就是芽芽的消息之后,好像并没太过激动,只是冷静地吩咐他和段叙曦去沈家接她。 也许是因为爸爸早就对此有所猜测,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才表现得看似没那么兴奋吧? 段叙川捏了捏眉心,不再多想。 …… 车子平稳地往户籍管理处开。 沈清仪翻着手机,屏幕上列着几个精心挑的名字,她挨个儿念给边禾听,语气里满是期待:“芽芽,你看这个‘沈玥’怎么样?‘玥’是神珠。还有‘沈晏’,也是个好字,听起来也大气……” 边禾安静听着,目光落在窗外倒退的街景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着。 等沈清仪念完,她才转头:“小姨,谢谢您费心。但‘禾’这个字,我想留下。”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什么:“不管边家当初给我取这个名字是什么用意,我自己倒是很喜欢这个字。我想让‘禾’继续跟着我。” 沈清仪愣了下,看着边禾眼里那份藏不住的倔强和感伤,心一软,到了嘴边的劝说咽了回去。 她伸手拍了拍边禾的手背,语气柔和下来:“好,听我们芽芽的。就改个姓,叫‘沈禾’,挺好的,丰收的禾苗。” 边禾点了点头,心里却没因此松快多少。她总觉得这一切太快太好,她怕自己接不住。 到了地方,沈清仪先下了车,回头却见边禾还坐在车里,低着头,双手攥得紧紧的,指尖泛白,没一点要动的意思。 “芽芽?怎么了?”沈清仪弯下腰往车里看,“不舒服?还是……紧张了?”她看着边禾紧绷的侧脸,忽然冒出个念头,语气急了些:“你还在等什么?难不成……想跟着你那个不靠谱的爸姓‘段’?” 她声音带上几分激动,“段铭现在是燕市首富,看着风光!可我们沈家根基深厚,哪里比不上他?更何况他……” “不是的,小姨。”边禾抬起头,打断她带着怨气的话。眼眶微微发红,蒙着层水汽,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我……我想看看妈妈。” 沈清仪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她看着边禾那双眼睛——像极了姐姐沈清澜年轻时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孺慕和悲伤,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下,酸涩瞬间漫开来。 沈清仪的声音也哑了。 她没有办法拒绝边禾的要求。 沈清仪拿出手机,手指微微发颤地翻着相册,那些藏了多年、轻易不敢碰的记忆,此刻全涌了上来。 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停在一张泛黄的照片上。“这是你妈妈二十岁生日那天拍的。”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散了什么。 边禾的目光钉在照片上。 女人穿着米白色连衣裙,坐在露台的藤椅上,阳光斜斜映过她的侧脸,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嘴角扬着浅浅的笑,手里捏着块没吃完的奶油蛋糕,指尖沾着点白。 原来妈妈笑起来,嘴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边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里也有一样的纹路。 “她那时候总爱偷藏零食。”沈清仪指尖划过照片里女人的脸,“有次把巧克力藏在钢琴凳下,结果化了一凳子,被你外公追着打。”她笑了声,眼睛却湿润起来。 边禾没说话。她想起六岁那年,把巧克力藏在枕头下,被边家那对夫妇发现,当着她的面扔进垃圾桶。 那天晚上,她蹲在垃圾桶旁翻了很久。 沈清仪像是没察觉她的走神,又翻到一张。 “这张是我和你妈妈一起去海岛度假。她最喜欢大海了,也许就是因为喜欢大海,她才……” 才选择了跳海。 后半句话被沈清仪活生生忍住。 边禾的目光紧紧锁在屏幕上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上——那个给了她生命,她却从没机会喊一声“妈妈”的女人。 眉眼、鼻梁、唇形……她甚至能在那张脸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原来,她长得像妈妈,她从来不是无根的浮萍。 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密集的,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第107章 段铭是不会认你当女儿的! 边禾赶紧别过脸,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沈清仪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羊绒披肩带着淡淡的檀香。 “你妈妈最喜欢你了。”沈清仪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她总说希望你像芦苇,风再大也折不断……” 芦苇?边禾笑了一下,过去的二十年她倒像石缝里的野草,靠着点雨水就疯长。 工作人员将新的证件递过来时,沈禾指尖落上去,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沈禾”那两个字。 打印的墨迹早就干了,却像烙铁似的,烫得她指尖发麻。 沈禾。 她低头盯着那两个字,嘴唇无意识地动着,一遍遍地默念。胸腔里像是揣了团暖烘烘的东西,正一点点化开那些积了二十多年的冰碴。 不再是边禾了。 那个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吃饭时永远坐在最角落的边禾;那个被边棠故意锁在阁楼,听着楼下欢声笑语到天亮的边禾;那个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被灌下不知名的药,只能咬着床单发抖的边禾……该留在过去了。 她是沈禾,是照片里那个笑起来有梨涡的女人的女儿,是小姨捧在手心怕摔了的芽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眼眶就热了。 她赶紧低头,假装整理证件,指腹反复蹭过“沈”字的笔画。 原来被人期待着出生,是这种感觉——像久旱的地突然被一场大雨浇透了,连带着那些扎在心底的不安,都好像松动了些。 以前在边家,她总偷偷猜自己是被扔掉的。 林霞骂她“野种”时,边向成看她的眼神像看垃圾时,还有边棠居高临下的欺凌与捉弄,都让她无数次在深夜里蜷缩起来,恐惧地猜想——自己是不是被亲生父母厌弃的、故意丢掉的? 她的出生,是不是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一场不被任何人期待和欢迎的意外?这种念头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着,让她一动就痛。 可现在,她知道了。她有妈妈,那个照片里温柔美丽的女人,曾满怀爱意地孕育了她;她有小姨,小姨提起姐姐和她时,眼中是那样深切真挚的疼惜与怀念。 她们都曾那样热切地盼望着她的到来。她不是多余的,不是被厌弃的孩子! 至于爸爸……段铭。那个威严、冷硬、让她一度畏惧的男人。他对亡妻沈清澜和丢失的女儿“芽芽”近乎偏执的寻找与思念,是整个燕市上流圈子都知道的旧闻。 以前她只是旁观者,甚至曾因他对自己和段叙川关系的反对而感到压力重重。可现在,当她知道自己就是那个他苦苦寻觅了二十多年的“芽芽”时,心底就生出了一种热腾腾的情绪,是急切吗,是期盼吗? 总之,这种情绪要将她的心脏涨破。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认可才能靠近段叙川的“边禾”,而是他血脉相连、失而复得的亲生女儿。 他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睛里,会不会也流露出如同小姨那般毫不掩饰的激动和疼惜? 沈禾第一次那么期待跟段铭见面。 以女儿的身份。 改完姓氏后,沈清仪终究没再强留她。 当段叙川再次登门,她只是不舍地替沈禾理了理衣领,柔声嘱咐:“去吧,芽芽。去看看……你爸爸。有什么事,随时给小姨打电话,沈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段叙川的车就停在路边。 今天是他亲自开车,坐进副驾时,他为她系上安全带:“你好,沈禾。” 她笑着回应。 段叙川转动方向盘:“回家前,先带你去见她,答应过你的。” 沈禾点头。她知道他说的是谁,边棠。 看守所的会见室比想象中还要冷。墙壁是刷得发白的水泥,桌子冰得像块铁。沈禾坐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桌面,打了个激灵。 玻璃对面的门开了,边棠被女警领着走进来。 沈禾的呼吸慢了半拍。 不过才几周,那个总穿着名牌的边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卷发枯黄地贴在脸上,没化妆的皮肤透着病态的蜡黄,眼神空得像口枯井。只有那双眼睛扫过来时,突然迸出的光,还带着点过去的影子。 边棠抓起通话器的动作很猛,塑料壳子撞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响。 “边禾?”她尖着嗓子,“来看我笑话?看我成了阶下囚,你是不是很得意?” 沈禾拿起听筒,指尖压在冰凉的塑料上,声音平得没起伏:“我叫沈禾。” 边棠愣了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笑得肩膀都在抖。 沈禾没有反应,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像疯子一样笑。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沈禾的声音不高,却像针似的,一下下扎过去,“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边棠笑得更癫狂:“大学之前!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没在知道的第一时间就跪下给你这个段家大小姐道歉?” 大学之前…… 沈禾暗暗回忆,确实是在高考前的某一个时间点,边棠对她的恶意突然变本加厉。 边棠眼睛通红:“你该恨的不是我!你该恨段铭!要不是他那么久都没找到你,你不至于受那么多年苦!” 沈禾摇摇头:“你真的是疯了。” “你说我疯了?”边棠死死盯着她,“我不管你今天是想要我的道歉还是什么别的,我只告诉你,我特别感谢自己对你做的那一切!我不后悔!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名声毁了个彻底之后,段铭是不会认你当女儿的!” 沈禾皱起眉头:“你胡说什么!他是我的爸爸!” “哈哈哈哈……父女又如何?你还不如我了解他!这个姓段的最虚伪!你以为回到段家就有好日子过了?我告诉你,我是没有往后了,可是你也绝对不会得到幸福!” 沈禾看着她这副样子,知道已经完全没有沟通的必要了。 她放下通话器,站起身。对面的边棠还在疯狂地拍打着玻璃,嘴里喊着什么,可沈禾已经听不清了。 走出会见室时,阳光正好。沈禾眯了眯眼,抬手挡了一下。段叙川就站在不远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 他走过来,没问里面发生了什么,只递过来一瓶温水。 “接下来,回家吧?爸很想你。” 沈禾握着那瓶水,掌心慢慢暖起来。她抬头看向段叙川,点了点头。 “好。回家。” 第108章 不安 车子碾过车道,发出轻微的声响,最终停在主楼前。 沈禾推开车门时,指尖在门把手上顿了顿——这个家她曾来过几次,却从未像此刻这样,心跳得快要撞碎胸腔。 管家迎上来的瞬间,沈禾就看见了他泛红的眼眶。 “小姐……”老人声音发紧,话没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角,“老先生在里头等着呢。他……他盼这一天,盼了二十多年了……我、我都看在眼里……” 沈禾看着管家微红的眼眶,鼻尖也有些发酸。 走进宽敞却依旧透着冷清气息的客厅,段叙曦正站在沙发旁,双手有些不自在地绞着衣角。 看到沈禾进来,她飞快地抬了下眼皮,又立刻垂下,脸颊微微泛红,用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飞快又别扭地说了一句:“……姐姐,欢迎回家。” 说完,便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任务,立刻扭头看向别处,耳根却悄悄红了。 沈禾对她微微笑了笑,算是回应。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了端坐在主位沙发上的段铭身上。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茶水,色泽深浓,一看便是泡好后就未曾动过,早已凉透,水面没有一丝涟漪,满满当当的。 段铭抬起头,他也许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着走到沈禾面前,顿了半秒,随即伸出手,轻轻抱了她一下。 那拥抱很轻,带着点不自然的僵硬,沈禾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微颤。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她以前倒是没有发现他还抽烟。 松开时,段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像是想仔细看看,又有些闪躲。 “路上……还好?”他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挺好的。”沈禾笑了笑,没提路上反复猜想他表情的紧张。 段铭已经坐回沙发,指节在茶杯沿上轻轻摩挲。 “房间还是你上次住的那间。”他抬眼,语气平稳,“先住着,缺什么让下人添置。” 沈禾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段叙川已经微微蹙眉,开口道:“爸,那间毕竟是客房。芽芽既然回来了,还是换个更合适的房间比较好。” 虽然跟小姨比起来,父亲好像对她是没有那么热切,但沈禾不想显得自己过于挑剔,语气温和地说:“不用麻烦了,爸。我住那间就很舒服,也习惯了,就先住那里吧。” 段铭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沈禾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她带着期待,看向段铭:“爸,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做亲子鉴定?”她需要一个最确凿的结果,来彻底夯实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 段铭却端起那杯早已冷掉的茶,又放下:“你不是已经和沈家的人做过鉴定了吗?既然他们已经确认,就不必急着再跟我做一次了。” 沈禾怔了一下,心底那点细微的失落似乎又扩大了一分。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段叙川已经抢先一步开口,语气沉稳却带着坚持:“爸,沈夫人特意嘱咐了我,芽芽的身份公开,理应由您这位亲生父亲来做。这件事上,沈家表示不会跟您抢。” 段铭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沈禾带着期盼的脸,最终却落在了段叙川身上,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最近集团事务繁杂,我正打算着手,正式将集团交到你手上。千头万绪,恐怕抽不出太多精力来处理别的事情。公开身份的事,暂且放一放吧。”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像是一盆的水,悉数浇在了沈禾火热的心口上。她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叙川看着父亲回避的态度,又看了看沈禾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他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道:“爸,我记得您以前说过,芽芽的生日是在冬天。” 他看向沈禾:“不如,我们就趁着给芽芽过生日的时候,正式向外界公开她的身份?双喜临门,也显得郑重。” 生日?这像根火柴,一下点燃了沈禾心里的火。 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既陌生又勾人。 在边家那些年,她是被收养的,没人告诉她生日是哪一天,当然了,他们也不知道。边家夫妇不会为一个“工具”般的养女费心思,更别说庆祝了。 她只能偷偷看着边棠在生日那天收鲜花、拆礼物,听着客厅里的笑闹,把那份“被人惦记着”的渴望,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 现在不一样了。有人记得自己生日在冬天,她还可能有人生中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日宴,是亲生父亲为她办的。 这股子欢喜和盼头,像暖潮似的漫上来,几乎让她忘了段铭刚才那片刻的沉默,还有那点说不清的冷淡。 她看向段铭,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段铭对上她这双毫无保留的眼,喉结动了动,终究点了头,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好。今年,我来操办生日宴。” 有了这句话,沈禾像吃了定心丸。她在段家住下来,努力适应这个还陌生的“家”。 可日子一天天过,她慢慢觉出不对来。 段铭好像在躲她。 起初她只当是自己多心,可几天下来,这种感觉越来越真。早餐时,他总是匆匆吃完就走,说集团事忙,连之前偶尔问两句高尔夫或是她店铺生意的话都没了。 晚餐更甚,一桌子人对着饭菜,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她鼓起勇气找个话题,他也只回“嗯”“不错”“知道了”,然后就再没话,目光要么黏在报纸上,要么飘向窗外的黑,仿佛她只是个坐在对面的陌生人。 他和段叙曦倒还像是真正的父女。 那冷冰冰的距离感,像冰霜一样越结越厚。沈禾心里的欢喜和盼头,渐渐被细密的不安取代,慌得厉害。 她忍不住想起边棠在看守所里的冷笑,那些话像针似的扎过来——“段铭是不会认你当女儿的!” 难道……边棠说的是真的?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毒蛇似的缠上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人人都说段铭找女儿找了二十多年,执念得很。可她真回来了,他怎么反倒躲着?要是真盼着她,怎么连多看一眼、多说句话都不愿意?要是真心认她,为什么亲子鉴定一拖再拖? 恐慌像潮水似的把她淹没。她怕这好不容易到手的亲情是假的,是泡沫,一戳就破;怕自己这满腔的热望,最后落得一场空。 这份不安,在又一个沉默的晚餐后到了头。 第109章 爸爸真的盼着我回来吗 她看着段铭放下碗筷,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席,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她很想喊住爸爸,可又不知道该跟他聊些什么。反倒是段叙曦先她一步,极其自然地贴了上去:“爸,最近那支股票……” 沈禾只能尴尬地把话咽了回去。 不能再这么瞎猜下去了。 夜里,宅子彻底静了,沈禾穿着单薄的睡衣,踩着拖鞋走到段叙川房门外。 在门口站了好久,指尖冰凉,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最后,她还是抬起微微发颤的手,轻轻敲了门。 段叙川很快开了门,没睡。 沈禾抬起头,走廊的光落在她脸上,衬得她脸色发白,满是不安。 那双总带着点倔强的眼睛,此刻全是迷茫和怯意,声音轻得一碰就碎:“阿川……我想问你件事。”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个在心里盘桓了无数次、让她怕得厉害的问题问出口:“爸爸他……他真的找了我很久,盼着我回来吗?” 段叙川听见她带着颤的问话,脸色一紧,几乎是立刻伸手把她拽进房间。动作快得带着股不容分说的劲,像怕被什么人听了去。 “怎么会问这个?”他转过身,眉头拧着,低头看沈禾发白的小脸,声音压得低。 沈禾仰头望着他,眼神带着股孤注一掷的倔:“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爸爸他……是不是真盼着我回来?” 段叙川看着她眼底那点摇摇欲坠的盼头,还有藏不住的怕,心头一揪。 他双手扶住她单薄的肩,目光沉下来,直直望进她眼里,没半点犹豫:“当然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从我被爸领进门,住进这个家,就没一天不觉得他在找你、想你。我和曦曦……我们都知道,找不到你,爸这辈子都放不下的!” “所以我和曦曦长大了,也明里暗里帮着找。我们都清楚这是爸最大的心愿”他轻轻叹口气,蹭了蹭她肩头的衣料,“爸对你的期盼,这没什么好怀疑的。” 段叙川这么笃定,沈禾一直绷着的弦,稍微松了松。 段叙川见她神色缓了些,继续温声说:“放心,爸答应给你办生日宴,就一定会办。而且……” 他像是在给她找个妥帖的理由,“爸最近是真忙,正打算彻底退下来,把集团全交到我手上。交接的事千头万绪,哪件都关系着段氏的根基,他压力大,难免顾不上细枝末节……但这绝不是不重视你。” 沈禾听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心里的委屈没全散,那种被刻意避开、被冷待的滋味还在。 可段叙川的话像根绳,把她从恐慌边上拉了回来。她想,自己该懂事些。爸扛着整个集团的担子,正处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因为自己敏感受不得冷落,就去添乱呢? 她用力点头,像是在说服自己,重重道:“嗯,我明白了。爸在忙正事,我……我也可以自己忙忙店里的事。” 段叙川看着她这副强撑着懂事,眼底却藏不住失落的样子,心里软下来。 他沉默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话锋一转,声音带着点郑重:“还有件事……” 他看着沈禾微微抬起的、带着疑惑的眼,继续说:“等忙完这几周,后面就没太多要我盯着的大事了。我打算……” 他顿了顿,目光牢牢锁住她,里面是明明白白的承诺:“在你生日宴那天,当着所有客人的面,跟爸正式说,我要娶你。” 沈禾猛地睁大了眼,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欢喜砸懵了,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望着段叙川眼里映出的自己,望着他脸上那不容错辨的认真,刚才那些关于父亲冷淡的委屈、不安,瞬间被这个更烫的未来冲得没影了。 一股说不出的狂喜从心底炸开,顺着血管流遍四肢百骸,连苍白的脸都染上了层粉。 “沈禾,你……愿意吗?” 她没半点犹豫,猛地扑过去,伸出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结实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又急促的心跳。声音带着哭腔,却满是笃定和欢喜,闷闷地从他怀里传出来:“愿意!我当然愿意!” 段叙川被她这毫无顾忌的拥抱撞得退了半步,随即稳稳接住她。 感受着怀里人微微的抖,他的心像是被彻底泡软了。 段叙川收紧胳膊,把她抱得更紧,下颌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一刻的暖、这一刻的确定,都刻进骨子里。 …… 那晚跟段叙川谈过之后,沈禾把段铭的疏离带来的不安强压下去,一遍遍告诉自己——爸只是太忙了。 她也索性早出晚归,把心思全扑在“一木服装设计”上。画图纸、接客人、盯样衣,用连轴转的忙,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也按住那颗突突乱跳的心。 沈禾默默数着天数,离她的生日,还有一个月。到那时,段叙川该正式接掌段氏了,她的身份会在生日宴上公开,她和段叙川的婚事,或许也能定下来。 这让她觉得眼下这点被冷落的委屈,好像也能忍。再等等,她跟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 这天晚上,沈禾比段叙川早一步回了段宅。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佣人在轻手轻脚地忙活。她在沙发上刚坐定没多久,就听见门外的汽车引擎声。 只有段铭回来了。段叙川应该还在公司里忙着。 他脱了大衣递给迎上来的佣人,眉宇间的疲惫藏不住,连脚步都比平时沉。 段叙曦立刻飞过去,声音脆生生的,熟稔又亲昵:“爸,回来啦!这几天是不是特累?我看你脸色都差了。” 她总是这样。家里只有沈禾在的时候,压根见不到她的人影,也许在露台,也许在楼上的家庭影院。 但只要段铭回家,她总能第一个冲出来。 沈禾也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嘴唇动了动,想学着段叙曦那样说句关心的话,可话到嘴边,才发现怎么都说不自然。 那层无形的隔膜又冒出来,她僵在原地,只能看着段叙曦占了父亲所有的注意力,自己被悄无声息地挤到一边,像个多余的人。 第110章 爸爸他好像不怎么喜欢你 段叙曦没留意她的尴尬,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她叽叽喳喳地接着说:“爸,现在已经入冬了,你还记得吧?咱家每年冬天都要一起出去度假的!今年你和哥哥这么忙,我不贪心,就去两周,两周就行!” 她晃着段铭的胳膊,带点撒娇的劲儿:“我想去热带海岛!” 沈禾默默坐回沙发边,看着段叙曦热络地跟段铭讨论度假的去处、行程,那种一家人特有的、自然而然的亲近,像道透明的墙,把她牢牢隔在外头。 她越发坐立不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低着头,假装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心里泛起点涩。 段铭似乎被女儿勾出了点兴致,疲惫淡了些。他沉吟片刻,点了头:“嗯,每年的规矩,不能断。爸爸想办法腾出两周,陪你一起去。” 他顿了顿,语气带点无奈,“就是辛苦你哥哥了,集团交接的节骨眼,他怕是抽不开身,不能跟我们一起去了。” 段叙曦脸上立刻露出失望,可那双机灵的眼睛,却不着痕迹地、飞快地扫了沈禾一眼,然后说:“没事,哥哥忙正事要紧!那……我让管家开始准备两个人的行李啦?” 沈禾愣了愣。两个人?意思是只有段叙曦和爸爸去吗? 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嘴唇微张,想说点什么。或许可以问问,她能不能一起去? 可段叙曦像是早料到她会开口,在她出声前,已经转过头看她,脸上带着种天真又无辜的表情,语气却完全是往她在意的地方撒了把盐:“真可惜啊姐姐,你……没有护照吧?” 她眨眨眼,接着说,“而且我们行程定得急,很快就走,你现在去办,各种手续下来,怕是赶不上了呢。” 沈禾所有的话都被这句轻飘飘的“没有护照”和“赶不上”堵了回去。 她看着段叙曦那张故作天真无害的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 沈禾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失落和难堪,摇了摇头,低声道:“……嗯,是没有。” 可是心里那股难受越来越清晰。 沉默了会儿,沈禾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她重新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段铭,几乎是祈求地问:“爸爸,那……生日宴呢?我的生日宴……” “哦,这个嘛,我和曦曦都会在生日宴前回来,是一定会出席的。至于具体筹办,我已经交代给管家了,他会处理好。” 交给……管家了? 沈禾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下,闷闷地疼。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在客厅,爸爸亲口说的——“今年我来操办生日宴”。 她原以为,那至少意味着他会亲自过问,会花点心思,而不是像分配普通任务一样,直接丢给管家。 一股强烈的失望涌上来,她几乎想脱口而出:不是您说会亲自为我办的吗? 可她看着段铭那张像是不愿多谈的脸,再看看旁边段叙曦那隐隐带着看好戏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如果这时候出口揪着生日宴的事情不放,效果只会更糟。 而且那位管家伯伯对她很亲切。交给他……也不是坏事。 沈禾最终只是用力抿了抿嘴唇,把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按下去:“好。谢谢爸。” 时间已经很晚,段叙川还没有回家。 她现在无比盼着段叙川能早点回来,至少这个大宅子里还有一个人会主动跟她说话。 段叙曦带刺的话,爸爸平淡的脸,还有那场明摆着没她份的家庭旅行,把沈禾的脑子搅得一团糟。 她怎么也没想到回家后面对的是这样的情况。 厨房里只亮着盏小灯,映得瓷砖泛着柔和的光。沈禾正轻轻搅动着一个陶瓷炖盅里的东西,试图逼自己快些忘掉那些不愉快。 小火苗舔着锅底,发出细微的咕嘟声。里面是她煮的安神茶,酸枣仁、百合、红枣……这是她特意请教了段家的老厨娘,又自己查了好些资料才配好的。 爸爸最近肉眼可见地累,集团交接的事压得他直皱眉,她帮不上别的,只能煮点茶,盼着他能睡踏实些。 她掀开炖盅盖子,一股淡淡的清香混着暖意飘出来。 沈禾拿了只白瓷碗,小心地把澄亮的茶汤盛出来。碗壁的温热传到指尖,心里的乱也跟着抚平了一点。 爸爸应该会高兴的吧? 刚端着碗转身,想往书房去,门口就传来个讥诮的声音:“哟,这时候还在这儿忙,给谁献殷勤呢?” 沈禾手一抖,差点把茶洒出来,抬头就看见段叙曦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这次她没叫“姐姐”。 沈禾也没瞒着:“是我给爸煮的安神茶。炖盅里还有,给你也盛一碗?” 段叙曦几步走过来,眼睛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茶上,嗤笑一声,伸手就把碗从沈禾手里端了过去。动作快得带着股蛮劲,滚烫的碗边擦过沈禾的手指,烫得她缩了一下。 “给我吧。”段叙曦说,“这茶,你端过去,爸爸未必高兴,更不会领你的情。”她扬着下巴,眼神里的挑衅明明白白,“还不如我送去,他喝着也舒心。” 沈禾的手空了,指尖还留着碗壁的余温。 可她只是笑了笑:“好。谁送都是一样的。” 段叙曦看她这副样子,眼底的恶意更浓了。 她端着那碗茶,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是你先来抢我哥哥的!我本来……本来都快放下了!”声音里裹着委屈,“可你现在,又要来抢我爸爸!那就别怪我实在对你喜欢不起来!”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沈禾,目光里带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嘴角勾出冷笑:“不过可惜啊……你好像也不怎么中用。费尽心思想讨好,可爸爸他,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你呢。” 这话让沈禾的脸唰地白了,嘴唇抖了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这不是假话。 段叙曦看着她瞬间失了血色的脸,还有那双突然暗下去的眼睛,像是满意了,没再多说,端着茶转身往书房去。 沈禾没跟过去,无力地靠在灶台上,冰冷的瓷砖贴着后背,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不远处的书房门口,传来段叙曦清脆的声音:“爸,还在忙呀?这是安神茶,我特意跟厨娘学的,保管你今晚睡个好觉!” 第111章 那你就当免费小工好了 紧接着,是段铭的声音,带着点疲惫,却明显温和了许多,甚至能听出点笑意:“好啊,你还研究这个了?” 沈禾慢慢闭上眼睛,把眼眶里的热意逼回去。 段叙曦说得对。 如果是她端着茶过去,大概只能换来一句客套的“谢谢”。还不如让段叙曦去。 她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在爸爸那里,好像都激不起一点波澜,甚至可能……让他觉得碍事了。 她本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可是面对自己亲生父亲的冷漠,她竟然完全没有了争一争的心。 她觉得好没意思。 段叙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万籁俱寂。 沈禾蜷缩在自己的床上,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楼梯上。 那脚步声在她门外停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停顿,让她终于忍不住。 她几乎是赤着脚跳下床,冰凉的地板刺激着脚心,她却毫无知觉,一把拧开了门锁。 门外的段叙川似乎正要离开,听到动静回过头。 沈禾就那样站在那里,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上,仰着脸望着他。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可怜极了。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在边家,挨打挨骂、被关黑屋子、饿肚子,那些实实在在的疼痛和屈辱,她都能咬着牙扛过来,心里憋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可在这里,在段家,没有打骂,没有吃不饱穿不暖,只有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忽视和隔膜,像细密的蛛网缠绕着她,不致命,却一点点抽走她胸腔里的空气,让她感到一种无法逃离的窒息。 那种感觉,比直接的伤害更让她难受。这里的冷,让她连愤怒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委屈和茫然。 段叙川看着她那双蒙着水汽、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的眼睛,心头一紧,迈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视线。 “怎么还没睡?”他的声音带着深夜归来的沙哑,却放得极轻。 沈禾没有回答,她只是往前走了一小步,然后伸出双臂,带着点试探地环住了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带着室外寒意的大衣里。 她需要这个拥抱。迫切需要。仿佛只有从他身上汲取一点温度和力量,才能证明自己不是漂浮在这个华丽大宅里的孤魂野鬼。 段叙川的身体先是微微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收拢手臂,将她彻底拥入怀中。他的手掌宽厚温热,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熨帖在她微凉的脊背上,让人心安。 “管家说,爸和曦曦后天要去海岛度假。”段叙川低声说着。 “嗯。”沈禾在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想去吗?”他问,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她一缕散落的发丝,“护照的事情很简单,我明天就可以带你去办加急。” 沈禾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去。” 她怕自己跟去了,只会让所有人都更不自在,包括她自己。 段叙川沉默了片刻,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 他稍稍退开一些,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受委屈了?” 沈禾慌忙垂下眼睫,躲开他的审视。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勉强:“没有。只是我,我刚以这样的身份住进来,还有点……不习惯。” 她顿了顿,像是为了转移话题,也像是真的想抓住一根能与父亲建立联系的稻草,问道:“阿川,爸爸他喜欢什么颜色?” 段叙川看着她强装无事的样子,心底叹了口气,没有戳穿她。“怎么问这个?” “天气转凉了,”沈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我想给他织条围巾。” 大学时,她也曾给他织过一条围巾,针脚细密,柔软暖和。 “深灰色吧。”他放柔了声音,“他惯用那个颜色。你送他亲手做的礼物,他会喜欢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沈禾的眼睛亮了一下,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为之努力的事情。 ……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沈禾从店里回来,径直上楼回房。推开房门,她脚步猛地顿住。 段叙曦正姿态闲适地坐在她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捏着的,正是她那织了一半的深灰色围巾。 “回来了?”段叙曦抬眸,细长的羊毛线绕在她刚做了浅金色美甲的指尖,“这是给谁的?” 沈禾如实回答:“给爸爸的。” “哦?”段叙曦拖长了语调,眼神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带着审视,“我和爸后天就要出发了。” 她站起身,拿着那半成品围巾,走到沈禾面前,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吩咐:“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你已经织好了。” 说着,她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崭新的钞票,随意地递到沈禾面前,像是在打发一个乞丐:“这点钱,够了吧?爸应该……也没给你什么零花钱吧?” 那几张红色的纸币,像烧红的烙铁,让她的眼睛被刺了一下。她站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接,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在那钞票上停留一秒。 段叙曦看着她紧绷的脸和拒不接受的态度,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将钱收了回去,塞回自己口袋。 “不要钱,是吗?”她歪着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冷,“那你就当免费小工好了。这围巾,可要织得好一点哦。” “毕竟——”段叙曦凑近她,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恶意的强调,“这,是‘我’要送给爸爸的。” 说完,她不再看沈禾瞬间苍白的脸色,转身,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施施然离开了房间。 爸爸和段叙曦出发去机场那天,沈禾就站在二楼的窗帘后,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大门,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连自己都为之愕然。 因为一种不该有的轻松感,从心底深处悄悄浮起。她为自己竟然会产生这种感觉而感到羞愧。可理智又清晰地告诉她,这是真的。 父亲那座行走的、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冰山暂时离开了,连带着段叙曦那些无处不在、带着刺的视线也一同消失。 这个家,忽然之间,好像变得能自由呼吸了。 没有需要小心翼翼揣摩的脸色,没有需要刻意避开的角落,也没有那种无论她做什么都仿佛是个局外人的格格不入之感。 她走下楼梯,客厅里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只有钟摆规律的滴答声,静谧得让人心安。 “小姐,需要给您准备些茶点吗?”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声音温和。 第112章 盛大的荒芜 沈禾转过身,对上老管家那双衰老却依旧清澈的眼睛。 他似乎总是这样,在她不经意间注视着她,像是最慈爱的长辈看着自己最疼的小辈那样。 “不用麻烦了,谢谢您。”沈禾浅浅一笑。 管家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她,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嘴唇嗫嚅了一下,终是忍不住低声道:“……老天开眼,先生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 很多次,这位一直陪伴在段铭身边的管家,都会这样愣愣地看着她,然后发出这样的感叹。 沈禾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心底泛起苦涩。 得偿所愿吗? 是啊。人人都觉得爸爸无比期盼与她相认,就连最了解他的管家也这样理所当然地认为。 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她已经来得太晚了。 过了那么多年,“芽芽”本可以永远不出现,只当一个他可以寄托哀思的名字。 可是她偏偏不懂事地出现了,带着一身狼狈的名声。倒让清白了一辈子的爸爸为难了。 段叙川依旧忙碌,早出晚归,偌大的宅邸白天多数时候只剩下沈禾一人。 她甚至都有了一种“无所事事”感。 “一木服装设计”的运营早已步入正轨,店员们都很能干,因为她给大家涨了工资,他们一个个更是忠心得不行。 沈禾现在只需要偶尔过去看看,大部分时间,她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勾勒新的设计草图。 段家洒满阳光的大房间比她当时给自己装修的那个工作室要安静舒服多了。 不过她仍然时不时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允许暂时停泊,却不知下一阵风会将她吹向何方的舟。 这天傍晚,段叙川回来得比平日稍早一些,眉宇间的倦色却并未减少。但他看到坐在客厅窗边发呆的沈禾时,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 “明天我休息。”他走到她身边。 沈禾回过神,仰头看他,眼底有细微的亮光闪过:“真的?那……” 那能不能陪她?她想这样问,话到嘴边却有点不好意思。 段叙川却已经率先说:“想去哪里?我陪你。” 沈禾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不少她想了很久的旅游地点,但随即又自己否定了。 只有一天,太仓促了。她不想把他难得的休息时间浪费在路途上。 最后沈禾说:“就一天的话,不出远门了吧。在家里就很好。” “在家里?”段叙川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家里的温室花园,你去过吗?” 沈禾茫然地摇头:“没有。什么是温室花园?” 她来了这些日子,活动范围大多局限于主宅和通往大门的路,对这个家的了解,实在贫瘠得可怜。 “你来了这么多天,竟然还没去过?”段叙川有些失笑,牵起她的手,“走,带你去看看。就在家里。” “家里”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归属感,让沈禾的心微微一动。 她任由他牵着,穿过主宅长长的、悬挂着昂贵艺术品的走廊,推开一扇通往侧翼的、不甚起眼的玻璃门。 门后连接的,并非她想象中的另一个房间,而是一条被透明玻璃穹顶覆盖的长廊。廊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致,虽是冬日,依旧能看出布局的雅致。 段叙川领着她,沿着这条廊道走了约莫五六分钟,眼前豁然开朗。 然后,沈禾怔在了原地,呼吸一窒。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建筑,跟她想象中的“温室”完全不一样。 流线型的钢结构支撑着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与云影,气势恢宏。 段叙川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潮湿泥土、残存植物气息以及明显的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沈禾跟着他走进去,第一步踏在光滑如镜的石材地面上时,她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空间的广阔超乎想象,高度至少有四五层楼。虽然是北方的冬天,可这里的温度如同暖春。人造的山石错落有致,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其间,发出淙淙水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与这精心构建的奢华殿堂格格不入的,是充斥其间的衰败与荒芜。 曾经应该是花圃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干裂的泥土和零星冒出的、顽强的杂草。攀援植物的枯藤无力地挂在廊架和山石上,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生命逝去后,繁华落尽的苍凉。 还有温室最中心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圆形的、抬高的巨大花坛。花坛中央,矗立着一棵已然完全枯死的树。 树干粗壮,虬枝盘曲,伸向玻璃穹顶,可以想见它曾经是多么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但此刻,它的每一根枝条都干枯发黑,没有一片叶子,像一具巨大而沉默的骸骨,凝固在时间的长河里,成为这座奢华坟墓里最悲伤的纪念碑。 它脚下那条不知疲倦的人造溪流,还在无知无觉地潺潺流淌,映照着它枯槁的身影。 “这是爸爸为沈夫人打造的。”段叙川的声音在空旷的温室里响起。他走到那棵枯树下,仰头看着,目光有些悠远。 “夫人她喜欢设计,不仅是珠宝,对园艺也有着热情。这里的一切据说都是她亲手画下的设计图。听说这里曾经很美……她去世后,爸爸要求园丁必须保持这里的原貌,一草一木都不许变动。”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周围大片的荒芜:“也许它们也能感知到沈夫人的离去。不管园丁多么用心,这些植物都一年年地凋零下去……爸爸也知道,但他从未吩咐人重新种植任何新的植物。” 沈禾静静地听着,目光从枯死的树,移到干涸的花圃,再落到那些腐朽的藤蔓上。 这座极尽奢华的温室,与其说是一个花园,不如说是一座被时光封印的陵墓。它见证着段铭的这份思念如何演变成一种固执的、拒绝新生的守候。 他守着亡妻留下的空壳,不允许任何改变,宁愿看着一切在眼前慢慢死去,也不愿让新的生命来“玷污”这份记忆。 那她呢? 这里很暖,沈禾却打了个冷颤。 第113章 繁花一角 她这个突然回归的、压根不符合他想象的“女儿”,是不是也像一株不该出现在这片废墟里的新芽,突兀地,碍眼地,破坏着父亲心中那份不容更改的“原貌”?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点点爬满了全身。 她站在那片人造的溪流边,听着那欢快却空洞的水声,看着眼前盛大而绝望的衰败,忽然明白了父亲眼中那化不开的冰层之下,埋藏的是怎样一片死寂的过去。 段叙川见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那棵枯树,沉默不语,以为她被这衰败的景象影响了心情,便刻意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沉寂:“别光看着这些了。” 他走到沈禾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枯死的枝干,随即转向那些尚且空置、等待填充的土地,“我记得你以前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在公寓阳台不是还养了好几盆?可惜地方太小。” 段叙川嘴角噙着笑,一贯清冷的神情在她面前绽放出丝丝缕缕的温柔:“不如就今天,我们两个,就在这里开垦一小块地出来,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怎么样?” 她是喜欢侍弄花草的。在那些灰暗的、被边家掌控的日子里,窗台上那几盆廉价的、却顽强生长的绿萝和仙人掌,是她为数不多的能自己掌控的微小生机。 她给它们浇水、松土,看着它们抽出新芽,仿佛自己也从中汲取到一点点活下去的勇气。 只是那时,她拥有的只有巴掌大的窗台和几个简陋的花盆。拥有一片可以自由耕种的土地,是她从未敢想象的奢侈。 “真的……可以吗?”沈禾轻声问,带着一丝不确定。 “当然了。”段叙川倒是很笃定,“这里本来是属于沈夫人的。破败多年后,你要是能在这里种点什么,你……你妈妈,应该也会高兴。” “妈妈也会高兴”这句话,安抚了沈禾心中那点踌躇。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陈腐的气息置换出去,眼底重新亮起了光芒。 她开始认真地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些显眼的、曾经可能是精心设计过的花坛,最终,落在了一个靠近玻璃幕墙、光线充足却并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大约只有几个平方,土地平整,只是因为无人打理而早早板结,长着些顽强的野草。 “就那里吧。”沈禾指着那个角落,“不用太大。” 她想象着那片空地被各种颜色的花草填满的景象,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我要让那里变成繁花一角。” 看着她焕发出神采的脸庞,段叙川的心也变得柔软。 他立刻点头:“好,就听你的。” 他行动力极强,立刻叫来了负责打理庭院的老园丁。 老园丁听说要在温室里动土,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在段叙川明确的态度下,还是很快找来了园艺工具,以及几袋调配好的营养土。 “少爷,小姐,这地荒久了,土都板结了,光松土不行,得改良一下。” 老园丁经验丰富,蹲下身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捻了捻,解释道,“得先把这些硬块都敲碎,把杂草的根茎都捡干净,不然抢养分。然后得把这些营养土拌进去,增加肥力,也让土质更疏松透气,这样花苗的根才好扎下去。” 段叙川听得认真,点了点头,竟真的挽起了衬衫袖子,拿过一把铁锹就要松土。 老园丁差点吓得仰倒:“哎呦我的少爷啊,小心别伤了!还是我来!” 段叙川却并不打算把铁锹还给他:“哪就那么金贵?您啊,就负责在一边指导我。” 老园丁拗不过他,也只能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不知道搭错哪根神经的大少爷。 段叙川已经将锹头用力踩进板结的土里,然后用力一撬。 动作带着明显的生疏,甚至有些笨拙,与他平日里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矜贵从容的形象判若两人。 泥土并不好对付,坚硬的土块需要反复敲打才能散开,深藏在土里的草根需要耐心地揪出来。 沈禾也拿起小锄头,在他旁边蹲下来,仔细地清理着碎土里的杂草根茎。她的动作显然比他熟练许多。 段叙川停下动作,拄着铁锹,喘了口气,略带佩服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孩。 沈禾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他微微喘息、狼狈笨拙的样子,与她记忆中那个永远一丝不苟的段叙川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反差。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很浅,却一下抓住了段叙川所有的注意力。 他愣了一下,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结果把手指上的泥蹭到了脸上。 他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语气里没有丝毫不悦,也宠溺地笑笑:“你在笑什么?” 沈禾抿着嘴,指了指他不自然地抓着铁锹的手:“我在笑……未来的段董事长,现在倒像是个……嗯,傻小子。” 她已经很久没用这样调侃的语气跟他说话。 段叙川愣了一下,随即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能给沈大小姐当一回傻小子,是我的荣幸。”他故作正经地说着,眼神里却漾着温柔,“只要您的……‘繁花一角’,能顺利开张。” 原本灰黄、坚硬的泥土,渐渐变得蓬松、黝黑,散发出泥土和肥料混合的气息。 段叙川拄着铁锹,额上还带着汗,目光极为认真地审视着这片不过几个平方的土地。 他微微颔首,神情是那种沈禾在财经杂志封面上才见过的、过于严肃正经的模样,仿佛不是在看着一小块花圃,而是在巡视他刚刚收购的某个重要产业。 “嗯,基础打得不错。”他低沉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商业大亨评估项目时的审慎与满意。 沈禾看着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忍不住又笑起来。 这个男人,在商场上翻云覆雨,此刻却为这一小方泥土流露出近乎幼稚的骄傲,这种反差让她觉得……可爱极了。 她清了清嗓子,也学着他那副正经腔调,背着手,踱步到地垄边:“小段啊,” 段叙川立刻转向她,微微躬身,戏谑着配合道:“小姐请讲。” 第114章 难道不喜欢我来? “这块地呢,我们规划一下。”沈禾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虚点着,“靠玻璃幕墙那边,种几丛鼠尾草,要那种蓝紫色的,能拉高层次感。鼠尾草前面,种些大花葱。” 她顿了顿,目光移到靠近溪流、略显湿润的区域:“这里,种一簇石菖蒲,旁边,可以种几株鸢尾。” 最后,她的手指划过剩余的大部分区域,雀跃道:“至于这里,就撒上混色的小雏菊的种子吧!让它们自由自在地长,开得热热闹闹的,填充所有的缝隙。这样,有高有低,有线条有团块……等它们都长起来,一定会很美。” 她描述着脑海中的画面,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绚烂的“繁花一角”。 段叙川专注地听着,将她说的每一种植物都记在心里。 待她说完,他立刻挺直腰板,语气郑重:“明白。鼠尾草、大花葱、小雏菊、石菖蒲、鸢尾……保证完成任务,小姐。” 他那过分认真的样子再次逗笑了沈禾。她点点头:“嗯,去吧。” 段叙川的执行力惊人,不到半个小时,所需的各类花苗、根茎和种子便被妥善地送了过来,都用小巧的育苗盆装着。 当最后一株鸢尾在溪边安家,段叙川放下小铲子,走到沈禾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帮她拍掉沾在膝盖上的泥土。 “小姐,”他声音放低,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工作完成了,我有奖励吗?” 沈禾仰头看着他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额发,以及那双此刻盛满温柔和笑意的眼眸,心头一暖。 她弯起眼睛:“走吧,辛苦了小段同志,奖励你……陪我吃下午茶。” 两人洗净了手,回到了主宅客厅。 老管家早已贴心备好了一切。精致的茶壶里沏着醇香的大吉岭红茶,旁边搭配着小巧的三层点心架,最上面一层,赫然摆着金黄的、边缘带着焦糖色痕迹的玛德琳贝壳小蛋糕。 沈禾第一次那样放松地在段家沙发上坐下来。 红茶的热气氤氲升腾,混合着点心的甜香。 这样的时刻,让她恍惚觉得自己真的成了这个家里的一员。 晚上,沈禾早早地泡了个热水澡,氤氲的水汽似乎将白日里在温室劳作的疲惫与沾染的泥土气息都涤荡干净,只留下肌肤上淡淡的沐浴乳香气。 等她裹了浴巾推开浴室门,差点撞到段叙川怀里。 沈禾不明所以:“你杵在这儿干什么?” 他倒是理所当然:“我也要洗啊。” “段家又不是只有一间浴室……喂!”沈禾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段叙川已经凑近,在她脖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用的这一款啊。”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自顾自进了浴室。 沈禾也不再管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外面的动静很清楚——隔壁浴室门开关的声音,水流停止后,脚步声由远及近。那脚步声在她卧室门前经过时,却没有如常拐向他的卧室,而是径直推开了她虚掩的房门。 沈禾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段叙川走了进来,他身上只松松地裹着一条白色浴巾,堪堪围在劲瘦的腰际。未擦干的水珠顺着他的肌肉线条滑落,最后没入浴巾边缘。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搭在额前,多了几分慵懒随性。 他身上散发着和她同款沐浴露的清爽气息,混合着刚出浴的热意,强势地弥漫在卧室的空气里。 沈禾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佯装恼怒,把半张脸埋进被子,声音闷闷地:“谁让你进来的……” 段叙川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昏黄的床头灯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暧昧的光影。 他唇角微勾,带着一丝戏谑:“不可以吗,大小姐?”那声“大小姐”叫得低沉而缱绻,与下午在温室里的调侃截然不同,充满了危险的诱惑。 沈禾被他看得无所遁形,热气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她索性把整张脸都蒙进了被子里。 低沉的轻笑声传来,紧接着,被子被一股强硬的力道轻轻拉下,露出了她绯红的脸和那双无措的眼眸。 “躲什么?”段叙川俯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鼻尖,“难道……不喜欢我来?” 他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沈禾心跳如鼓,想反驳,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他的脸越靠越近,鼻尖几乎相触,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长睫上未干的水汽,闻到他身上干净又迷人的气息。 最终,那微凉的、带着湿润水意的唇,温柔地覆上了她的。 很快,浅尝辄止的亲吻便无法满足内心汹涌的情感。他的吻逐渐加深,变得炽热而缠绵。 沈禾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矜持和羞怯都在这个吻里融化。她回应着,手臂不知不觉环上了他的脖颈,指尖陷入他微湿的发间。 意乱情迷间,不知是谁碰到了床头灯的开关,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勾勒出屋内模糊的轮廓。 感官在黑暗中变得愈发敏锐。浴巾不知何时滑落,他的吻沿着下颌、脖颈一路向下,留下灼热的痕迹。 沈禾攀附着他宽阔的脊背,就在两人几乎要彻底迷失在情潮之中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划破了满室的旖旎。 是沈禾的手机,在床头柜上执着地震动着,屏幕亮起,清晰地显示着“沈凝”两个字。 这铃声像一盆冷水,让沈禾从迷乱中惊醒了几分。她轻轻推了推伏在她身上的段叙川,气息不稳地比了个“嘘”的手势。 段叙川动作顿住,抬起头,眼底是未褪的情欲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在看到她恳求的眼神后,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住自己,将脸埋在她颈窝平复着呼吸。 沈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按下了接听键:“喂,凝凝?” 电话那头传来沈凝的声音:“姐!你睡了吗?我听到风声,说段叙川马上就要正式接管段氏集团,接替你爸成为董事长了!集团董事长跟一个小小子公司的总裁可是天差地别的!” 第115章 我喜欢别人偏袒你 沈禾感觉到趴在她身上的段叙川身体微微一动,他当然也听见了。 段叙川抬起头,在黑暗中精准地对上她的视线,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沈禾稳了稳心神,尽量忽略胸口那片正在被某人用发梢若有似无蹭着的、痒酥酥的皮肤,语气平静地回答:“嗯……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沈凝的声音拔高了些,“姐姐!现在你才是段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段叙川他再厉害,说到底也只是养子!你就没想过……争一争吗?我们沈家肯定会全力支持你的!” 争?沈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她看着眼前这个正用极其幼稚的方式干扰她打电话的男人,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热度和重量,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凝凝,”她声音温和却坚定,“谢谢你为我着想。不过,我从来没学过商业上的东西,恐怕不能胜任。而且,在我看来,没什么名正言顺的说法,集团交到阿……段叙川手里,是理所应当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沈禾不只是现在这样想。 从大学起,她就觉得他应该是最好的集团继承人。 那时的他,也确实是许多人眼中天生的继承者。无论是在图书馆蹙眉翻阅厚重经济学著作,还是在辩论赛上逻辑缜密地驳斥对手,他身上总有种超越年龄的坚定。 她记得他站在演讲台上的样子,身姿挺拔,眼神清亮,谈及未来规划时,虽然穿着稍显稚嫩的白衬衫,却已经有了在商场上不可一世的样子。 那时的沈禾就在想,这个人,生来就该是站在高处的。 思绪正飘远,锁骨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混杂着湿热的触感。 是段叙川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沈禾蓦地回神,眼前哪还有那个大学时期连衬衫扣子都要扣到最上面一颗的青涩身影? 只有这个赤裸着上身用肌理分明的胸膛紧贴着她,头发微湿,眼底含着戏谑笑意,正用实实在在的行动打断她走神的男人。 他撑在她上方,浴巾早不知去向,属于成熟男性的侵略性气息将她密不透风地笼罩。 沈禾喉咙里溢出一声无可奈何的笑。 见她还有工夫笑,下一口咬得更狠。 “唔……”沈禾猝不及防,一声细微的呜咽差点溢出喉咙,她赶紧咬住下唇,狠狠瞪了身上那个“罪魁祸首”一眼。 段叙川却抬起眼,眸中带着得逞的坏笑和未消的欲念 沈禾在他的持续“捣乱”下,呼吸愈发不稳,脸颊烫得惊人,还要努力维持着电话里的语调:“真的……我觉得他、他很合适。” 好不容易应付完沈凝,挂了电话,沈禾立刻将手机扔到一边,没好气地推了推身上的人:“你干什么!” 段叙川却低笑着,重新将她密密实实地拥住,唇贴着她的耳廓,贪恋地蹭着。 沈禾问:“听到别人这么偏袒我,恨不得把整个集团从你手里抢过来给我……你不生气?” 段叙川的目光柔软得像要将她溺毙。他低下头:“不生气。”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喜欢别人偏袒你。” 沈禾不再说话,只是主动仰起头,送上了自己的吻,安心地回应着他的爱意。 …… 缠绵的余温尚未从肌肤上彻底褪去,空气中还弥漫着情动时特有的暖昧气息。 紊乱的呼吸渐渐平复,只剩下彼此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段叙川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直接拥着她入睡,而是翻身下床,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他背对着她,利落地穿上笔挺的西裤,扣上皮带,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接着是那件质地精良的白色衬衫,他一颗一颗,从容而细致地将纽扣从下至上扣好,遮住了线条分明的腹肌和胸膛上几道她无意间留下的浅淡红痕。 沈禾慵懒地蜷在被子里,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有些疑惑,又觉得有些好笑。刚刚还热情如火,缠着她不肯放的人,转眼间又恢复了那副矜贵禁欲的模样。 “怎么……”她声音还带着事后的微哑,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过,“不接着在这里睡下吗?穿得这么……正式?” 段叙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过身,走到床边。他没有坐下,而是俯身,拿起她放在椅背上的那件丝质睡裙,动作轻柔地帮她套上,细致地拉好肩带。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没有上床,而是向后退了一小步。 然后,在沈禾带着笑意的、困惑的目光中,他缓缓地,单膝跪在了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 这个动作让沈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眼睁睁看着他从西裤口袋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戒指盒,啪嗒一声轻响,盒盖打开。 室内现在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然而那枚静静躺在黑色内衬上的钻戒,却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光华,璀璨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 主钻的切割完美无瑕,在灯光下折射出无数道炫目的火彩,周围镶嵌的细碎辅钻如同众星拱月,更衬得它熠熠生辉。 沈禾的大脑一片空白,呼吸都停滞了。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枚戒指,看着单膝跪在她面前的段叙川,他仰着头,眼睛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紧张与期待。 时间仿佛被拉长,她甚至压根意识不到过去了多久。 直到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微颤,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沉默—— “沈禾,”他叫得珍重,“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丈夫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直直劈入沈禾混沌的脑海。 她猛地回过神,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血液一股脑地涌上头顶,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烫得惊人。 “现……现在吗?”沈禾几乎是语无伦次,声音因为震惊而发紧,甚至都带了哭腔,“你……你怎么……这、这是什么……” 她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睡衣的衣角,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这样才能抓住一点真实感。 她看看戒指,又看看他,眼神慌乱。 段叙川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紧张反而化为了更深沉的温柔。他维持着跪姿,声音放缓,却依旧坚定: “我想象过很多次。”他看着她,目光专注,仿佛世界里只剩下她一人,“在铺满玫瑰的花园,在万众瞩目的宴会,在日落时分的海滩……我想过无数种向你求婚的场景。” 第116章 做你的丈夫 他微微顿了一下,唇角牵起一抹无奈的弧度:“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够,都不尽如人意。”他深吸一口气,“我也想过,就在你的生日宴上。可那是爸爸为你正名的时刻……我又不想因为我的求婚,夺去了本该完全属于你的光彩。” 段叙川的眼神无比认真:“所以,我干脆顺应自己的心意。我唯一想的,就是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一字一句,敲在沈禾的心上: “沈禾,我真的再也忍不了哪怕一天,一分,一秒。我现在就要问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丈夫?” 所有的不安、慌乱、无措,都在他这番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告白中,渐渐沉淀下来。 沈禾望着他,望着这个从大学时代就占据了她整个心神的男人,望着这个此刻抛却所有光环,跪在她面前,祈求一个未来的男人。 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蓄满了泪水,却不是因为悲伤。 她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颤抖着,缓缓地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喉咙哽咽得厉害,她用力地点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哽咽中挤出那几个字: “愿意……我愿意。” 泪水终于滚落,顺着脸颊滑下,是温热的。 段叙川眼底瞬间迸发出巨大的狂喜和如释重负,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微颤的手,指尖也带着抖动,将那枚象征着永恒誓言的钻戒,稳稳地、郑重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冰凉的触感之后,是与他掌心相贴的、滚烫的温度。 戒指尺寸完美契合,璀璨的钻石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闪耀,仿佛它本就该属于那里。 段叙川站起身,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从床边拉起,拥入怀中。他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等你的生日宴之后,我就开始筹办婚礼。”他的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嵌入怀里,“我会给你最盛大的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段叙川此生唯一的挚爱。” 沈禾将脸埋在他带着熟悉气息的衬衫里,感受着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沉甸甸的存在,她应该感觉到安稳的幸福。 对吧? 她找到了血脉相连的亲人,拥有了深爱她的男人,即将在盛大的生日宴上被正名,成为名正言顺的豪门大小姐。 按理说,她应该感到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的幸福。 可奇怪的是,她心底深处,反而隐隐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水底暗生的苔藓,滑腻,阴冷,悄无声息地蔓延。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可她总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正脱离她的预期,朝着一个她无法控制的方向悄然滑去。 这种感觉虚无缥缈,却又无比笃定。 她甚至觉得,就连段叙川,似乎也沉浸在这种即将“圆满”的氛围里,带着一种她无法共享的、近乎过度的乐观。 他越是笃定地规划着婚礼,畅想着未来,她心底那点不安就越是躁动。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夜深人静时,更紧地回抱住身边这个温热的身躯,仿佛他是惊涛骇浪中唯一可靠的浮木。 可就连这浮木,她也隐隐觉得,或许并不能完全承载即将到来的、未知的风暴。 这种惴惴不安,在段铭和段叙曦结束度假归家后,达到了顶峰。 那条要送给爸爸的深灰色围巾,沈禾早已织好,被她小心地叠放整齐,收在衣柜的深处。 她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父亲看起来心情不那么凝重、周围没有段叙曦尖锐目光的时刻,再将它送出。 沈禾设想过父亲可能的各种反应——冷淡地接过,随意放在一旁;或者只是淡淡瞥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不过……或许会有一丝极淡的动容? 她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唯独没有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那是一个寒意渐深的傍晚,段铭从公司回来,脱下厚重的大衣递给佣人。沈禾正从楼上下来,目光习惯性地追随着父亲的身影,然后,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段铭的脖子上,赫然围着一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那颜色,那带着手工痕迹的针脚……分明就是她耗费了无数个夜晚,一针一线编织出来的那条! 沈禾张了张嘴,那个关于围巾来源的疑问几乎要冲口而出。 然而,段叙曦已经迎了上去,声音甜腻,带着撒娇的意味:“爸爸回来啦!今天外面风好大呢,看,我送的围巾派上用场了吧?暖和吗?” 段铭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点了点头:“嗯,很暖和。还有老朋友问我是从哪里买的,哈哈,我跟他说啊,你可买不到!” 沈禾看着那属于自己的心意被段叙曦如此理所当然地认领,而父亲……父亲完全不知情! 她一步步走下剩余的台阶,走到那对“父慈女孝”的两人面前。 她目光直直地看向段铭脖子上的围巾:“爸爸……这条围巾,是哪里来的?” 段叙曦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她转过身,将段铭稍稍挡在身后,用一种带着诧异的眼神看着沈禾:“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围巾当然是我送给爸爸的呀。” 她语气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段铭也微微蹙眉,似乎对沈禾这突兀的质问感到不悦,但他还是维持着基本的耐心,看着沈禾:“是曦曦送的。” “这明明是我给爸爸织的!”沈禾再也忍不住,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被冤枉的急迫,“我还没来得及送出去,本来就放在我的房间里!” 段叙曦立刻瞪大了眼睛,脸上迅速浮现出被污蔑的委屈和不可置信,她眼圈说红就红,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姐姐!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她像是气极了,胸口微微起伏,“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觉得这些年是我占了你的位置,抢了爸爸的爱!你心里有气,有怨,你冲我来啊!可你怎么能……怎么能连我送给爸爸的一点小小的心意都要抢走?” 段叙曦又转向段铭,泪水恰到好处地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显得无比可怜:“爸爸,我只是看天气冷了,才想到的织围巾……我没想到姐姐会不高兴……” 第117章 她也是我的女儿! 段铭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看着泫然欲泣的段叙曦,再看向脸色苍白、浑身僵硬的沈禾,眼神里的不悦变成了明显的不耐。 “沈禾,够了。”他甚至没有叫她的小名“芽芽”,“曦曦给我送过好几次她亲手做的小礼物,在你来之前就是这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沈禾,带着一种让她心寒的审视:“我知道你刚回来,可能心里还有些……不适应。但有些事,你何苦样样都要跟她争?她也是我的女儿!” “爸爸!”段叙曦适时地打断,仿佛是不希望看到一家人吵架。 她挽住段铭的手臂,带着哭腔:“没关系的,爸爸。我理解姐姐的心情。我没事的,大不了以后我就不做了……” 段铭缓和神色笑了笑:“在这个家,没人能管你想做什么。” 他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对段叙曦示意了一下,“你看,我不是还在用你给做的钱包吗?” 那是一个针脚不算特别精致,却明显被主人经常使用、边缘已有些磨损的钱包。 段叙曦破涕为笑,再也没有看僵立在原地的沈禾一眼。 沈禾站在原地,耳边回荡着段叙曦委屈的控诉,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的偏袒,以及那最后关于钱包的、看似无意实则诛心的话语。 她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看着那条属于自己的、承载着她卑微期盼的围巾,依旧温暖地围在父亲的脖颈上,却成了刺伤她最利的刃。 她知道,哪怕她此刻冲上楼,找出织围巾剩下的毛线,非要争个黑白分明,结果也只会是一样的。 父亲只会更加认定她心胸狭隘,容不下段叙曦,甚至会更加嫌恶她这个“不懂事”、“惹是生非”的亲生女儿。 等到段叙川处理完公司积压的事务,回到段宅时,夜色已然浓重。 宽大的客厅还是亮如白昼,段铭坐在主位沙发上看着报纸,段叙曦则在一旁摆弄着手机。 “爸,曦曦。”段叙川脱下外套,目光习惯性地在客厅里搜寻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小禾呢?”他松了松领带,“我正好有件事,想和她一起跟您说。”他指的是求婚的事。 段铭的视线并未从报纸上移开,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不知道。她一个人出去了。” 一股不安掠过段叙川心头。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能去哪儿?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的老管家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平和地回道:“少爷,小姐去温室花园了。” “温室花园?”段铭猛地放下报纸,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悦,“那是她应该去的地方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严厉。 管家愣了愣神,随即低声提醒:“先生,夫人她生前留下过话,说那个花园是……” “爸!”段叙川意识到父亲情绪不佳,赶紧接替管家的话解释道,“温室花园以前是沈夫人的,她留下了遗嘱,说花园会留给她女儿。爸,您应该还记得。” “之前花园没了主人,就一直荒着。现在沈禾回来了,理所应当拥有它,为什么不能去?” 段铭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段叙川,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一样,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是你带她去的?她动里面的东西了?” “对!”段叙川完全不明白父亲的怒火从何而来,他只是下意识心疼沈禾,忍不住为她辩护,“是我带她去的。我告诉她,她可以在那里种她喜欢的花草。准确地说,不是我告诉她可以,是沈夫人——说过她的女儿可以!” “谁允许的!”段铭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积压的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低吼一声,不再看段叙川,怒气冲冲地大步朝着通往温室花园的走廊而去了。 段叙曦也慌忙收起手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委屈,快步跟了上去,嘴里还轻声说着:“爸爸,别生气,您也知道哥哥一直对沈禾……” 三人几乎是前后脚冲进了那片被玻璃笼罩的寂静空间。 现在温室里只开了几盏地灯,光线幽暗,将那些枯死的藤蔓和空置的花坛映照得如同鬼影幢幢。 靠近玻璃幕墙的那个角落,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蹲在地上。 是沈禾。 她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抽动,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温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可怜。 她一只手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另一只手还在给几株花苗浇水。 段铭看到这一幕,尤其是看到她竟然真的敢动这片土地,积攒的怒火瞬间爆发。 他几步冲上前,厉声喝道: “沈禾!谁允许你在这里撒野的!” 沈禾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回过头来。泪眼朦胧中,她看到父亲盛怒的脸,以及他身后脸色凝重的段叙川和……眼神中带着快意的段叙曦。 段叙川一个箭步挡在沈禾身前,将她护在身后,迎向段铭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爸!我已经说过了!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而且……” 他努力冷静下来:“硬要追究的话,这里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跟爸爸说话!”段叙曦立刻带着哭腔开口,她走到段铭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眼泪说掉就掉,“爸爸,别怪哥哥,你知道的,他一碰到沈禾的事情就容易冲动!” 她说着,目光“难过”地看向被段叙川护在身后的沈禾,语气充满了委屈: “姐姐,我知道,你才是沈夫人和爸爸的亲生女儿,是名正言顺的段家大小姐。这个家里的一切,本来都该是你的。可是……可是我们也是一家人啊!爸爸还在,我和哥哥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里也是我们的家啊!”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更加哽咽,字字句句却像毒针一样射向沈禾: “我知道下午围巾的事情让你不高兴了,可那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啊!你何必……何必因为这点小事,就跑到沈夫人留下的花园里来哭?你这样……这样就不怕伤爸爸的心吗?” 她紧紧抓着段铭的手臂,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爸爸一直守着这里作为念想。姐姐,是,这里是夫人留给你的,可你就全然不管爸爸的心情吗?一个人大晚上来这里哭,不知道的还以为爸爸对你不好!” 第118章 让着她点 沈禾听着这些诛心之论,看着父亲因为段叙曦的话而变得更加铁青和失望的脸色,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巨大的冤屈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吞没。她甚至失去了辩解的力气,只是睁大了盈满泪水的眼睛,绝望地看着眼前这对“父女”。 “等等,什么围巾?” 段叙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他眉头紧锁,目光在泪流满面、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沈禾和一脸“委屈控诉”的段叙曦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面色沉怒的段铭身上。 他意识到,在他回家之前,一定发生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段铭正在气头上,听到段叙川问起,更是觉得沈禾小题大做,无理取闹。 他冷哼一声,带着不耐烦的语气解释道:“曦曦送我的一条围巾,亲手织的。她就不高兴了,硬说是曦曦偷了她织的!简直是胡闹!” “我没有胡闹!”沈禾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泪水汹涌而出,“那明明就是我织的!就放在我房间柜子里!” “姐姐!你还要争辩到什么时候?”段叙曦立刻接话,语气带着痛心疾首,“我知道你讨厌我,可你不能这样污蔑我……” “够了!” 段叙川一声低喝,打断了段叙曦的表演。他没有看段叙曦,而是目光沉沉地看向段铭:“爸,那条围巾,本来就是小禾织的。” 他的一句话,让在场除了沈禾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段叙川继续清晰地说道:“她在织之前,还特意问过我,您喜欢什么颜色。我告诉她,深灰色。爸,段叙曦送的,就是深灰色的,对吧?” 段叙曦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要糟。她怎么知道这个沈禾在织围巾前还跟哥哥有过这样的对话!她绝对不能坐实“偷窃”和“撒谎”的罪名!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反应。 她没有再争辩围巾的归属,而是突然松开了挽着段铭的手,向后踉跄了半步,双手捂住脸,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起来,比刚才沈禾压抑的啜泣更让人心碎。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她哭喊着,声音破碎,浑身颤抖,“是我错了!那条围巾……确实是姐姐织的!是我……是我拿了她织好的围巾,冒充是我送的!” 这突如其来的承认,让段铭和段叙川都怔住了。 段叙曦泪如雨下,透过指缝看着段铭,眼神里充满了无助。 她抽噎着,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可是我太害怕了!爸爸,我真的太害怕了啊!” 段叙曦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自从姐姐进了这个家门,我看着她想方设法地靠近您,给您做衣服,打听您的喜好……她那么像沈阿姨,她才是您和沈阿姨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 她扑上前,紧紧抱住段铭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地,带着无尽的恐慌: “尤其是哥哥还那样偏袒她,护着她……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可是爸爸,我控制不住!我害怕有一天,您会觉得我多余,会觉得我这个养女,终究比不上您和沈阿姨的亲骨肉!我怕您再也不需要我了,再也不喜欢我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爸爸,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拿姐姐的东西,我不该撒谎……您骂我吧,打我都可以,只求您别不要我,别不喜欢我了……” 这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一下子触动了段铭多年来对段叙曦那份习惯性的宠溺和维护。 段铭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无限怜惜的神情。 他看着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的养女,想起她多年前失去双亲来到段家时那怯生生的模样,她曾经也是这样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段铭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拍着段叙曦的后背,声音放缓:“好了,好了,别哭了。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永远是我的女儿,这一点,谁来都改变不了,也抢不走。” 他没有再看沈禾一眼,仿佛她这个真正的受害者,这个被窃取劳动成果、被污蔑冤枉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受了惊吓”、“需要安慰”的段叙曦身上。 段叙曦在他怀里抽噎着,偷偷瞥了一眼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的沈禾,嘴角得意地弯了弯。 段铭安抚好了段叙曦,这才像是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两个人。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一脸寒霜的段叙川,又落在了失魂落魄的沈禾身上。 他用息事宁人的口吻说道:“沈禾,你也听到了。曦曦她……也是一时糊涂,她在这个家生活了那么久,被我们宠惯了,性子是娇纵些。你既然是姐姐,又是刚回来,很多事情……就应该大度一点,让着她点。一家人,不要斤斤计较。” “让着她点?” 段叙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看着父亲那理所当然的偏袒,看着沈禾那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样子,一股无法言喻的心疼猛地窜上心头。 沈禾那写着“早就料到了”的苦笑狠狠扎进了段叙川的眼底,刺穿了他一直以来或许存在的、某种自欺欺人的认知。 他忽然间,全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她住进段家后,笑容总像是隔着一层薄雾,带着若有若无的哀伤;明白了为什么她有时会看着窗外发呆,眼神空茫;明白了为什么在提及父亲时,她总是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期盼。 他之前只当她是初来乍到的不适应,是身份转变带来的忐忑,却从未深想,她究竟承受了多少这样来自至亲之人的、钝刀子割肉般的伤害! 段叙川不敢去想,在他忙于集团事务、自以为给了她安稳庇护的时候,她独自一人,还默默吞咽下了多少这样的苦水! 这股汹涌的情绪冲垮了他一贯的冷静自持,甚至冲散了对父亲长久以来那份根深蒂固的敬畏。 他猛地转过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压得极低:“爸!你认真的吗?!” 第119章 把这些花苗都拔了吧 这一声质问,石破天惊。 段铭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段叙川。这个儿子,从小到大,能力出众,性格沉稳,即便之前为了沈禾违逆他定下的婚约,甚至一度放弃继承权,也从未像此刻这般,用这样冒犯的、毫不掩饰愤怒的眼神直视他,用如此无礼的语气当面质问! “你疯了吗?!”段铭的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属于上位者的威严骤然释放,带着骇人的压迫感,“段叙川!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一旁的段叙曦也被哥哥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住了,连哭都忘了,下意识地往段铭身后缩了缩。 沈禾也惊慌地回头,看到段叙川那副不管不顾要为她讨个公道的架势,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阿川!别说了!”她急忙用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段叙川的手臂,用力想把他往后拉,声音带着颤抖,“我没事的,真的,我们回去……” 段叙川非但没有退让,反而因为沈禾这惶恐的、息事宁人的态度更加心痛和愤怒。 他反手一把握住沈禾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段铭脸上,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咄咄逼人了。 “爸,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其实这件事,归根到底,也不是曦曦的错。” 段铭和段叙曦都愣了一下。 段叙川继续说道:“这是你的错!” “你——”段铭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段叙川紧紧握着沈禾的手,指腹摩挲间,却感觉到她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段叙川猛地低头,看向沈禾的手,确认那枚戒指确实不在她手上。 他顾不上继续与父亲对峙,自顾自问道:“戒指呢?你怎么没戴戒指?” 他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沈禾一怔,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暂时收起来了。现在戴着……不太方便。” “什么戒指?”段铭皱着眉,沉声问道。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 段叙川抬起头,神情很坦荡。 他紧紧握着沈禾的手,将她微微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清晰而郑重地宣布:“爸,这就是我今晚回来,本来想和小禾一起,正式告诉您的事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段铭和瞬间瞪大眼睛的段叙曦,一字一句:“我对沈禾求婚了,她也答应了。” 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尽管那无名指上空空如也,但他的姿态却无比庄重。 “从此以后,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会用我的一切去爱护她,尊重她,不让她再受任何委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无知无觉的人造溪流声,还在兀自潺潺着。 段叙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哥哥……就这么向沈禾求婚了?! 好啊。她暗自咬咬牙。既然哥哥恨不得跟这个女人同生共死,那她也就不必再为他说话了! 爸爸把他们两个一并弃了才好!省得有人跟她分家产了! “哥哥……你……你竟然……”段叙曦像是气极了,话都说不连贯。 她转而望向段铭,语气充满了替父亲不值的悲愤,“爸爸!这么大的事情,哥哥他怎么可以连商量都不跟您商量一下,就这么擅自决定了?!爸爸您这么多年是怎么对他的?悉心培养,把整个家业都托付给他!可他呢?他眼里还有您这个父亲吗?!”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段铭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更加卖力地煽风点火,字字句句往段铭最在意的地方戳: “我知道哥哥喜欢沈禾,可再喜欢,也不能为了她就对爸爸毫无尊重了!你这样,让爸爸心里有多难过,多失望,想过吗?!” 段叙川听着段叙曦这番挑拨,看着父亲那明显被说动了怒气的脸,只觉得一股悲凉和荒谬直冲头顶。 他猛地打断段叙曦:“你说,这么大的事情应该商量,是吗?” 他难以理解地反问,“爸!真正的大事,是芽芽找回来了!是您的亲生女儿,您盼了二十多年、找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她终于回家了!这难道不是这个家里最大的事吗?!” 他向前一步,不再看段叙曦,只是死死地盯着段铭,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可是她回来之后呢?爸,您扪心自问,您把这件‘大事’,真的放在心上了吗?” 段叙川步步紧逼:“她没回来之前,我看着您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因为一点点似是而非的线索就满怀希望……我看着您书房里那些从未停止搜集的资料……我以为,您是爱她的,是想她的,是无比期盼她回来的!” 段叙川提起那些无法否认的往事,让段铭的脸色微微发生了变化。 “可她真的回来了!活生生地站在您面前了!您看看她,爸!您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待她?!所以您二十多年的念想、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段铭被儿子这一连串激烈而直指核心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段叙川通红的眼眶,再看向旁边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倔强地咬着下唇,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的沈禾……她那委屈而又带着某种绝望的眼神,像极了记忆深处,亡妻沈清澜偶尔流露出脆弱时的模样。 心脏尖锐的疼痛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被刻意压抑的、寻找女儿的执念和痛苦,似乎在这一刻,透过养子愤怒的质问和女儿隐忍的泪水,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温室里只剩下段叙曦细微的、不安的抽气声和溪流机械的潺潺声。 “行了……”段铭终于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你俩的婚事……我不会反对。” 这算是他的一种变相妥协和认可了。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说完,他仿佛不想再多待一秒,转身欲走。 “走吧。”这话是对段叙曦说的,也是对他们说的。 然而,沈禾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段叙川感受到她的僵硬,低头看她。 沈禾的目光落在了那片他们亲手开垦、种下花苗的角落。那里的泥土还很新,嫩绿的小苗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 她轻轻地,挣脱了段叙川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土地。 然后在段铭略带诧异和段叙川担忧的目光中,她蹲下身,伸出手,拔下一株刚刚扎根的鼠尾草幼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我还是把这些花苗,都拔了吧。” 第120章 不配做你的女儿,是吗? 段铭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看着沈禾倔强地蹲下来的身影。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却已经有了一丝松动:“留着吧。” 沈禾的动作停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蹲着的姿势,背影僵硬。 过了好几秒,她才反问:“为什么?” 沈禾紧接着自己说道:“是因为……我即将要嫁给段叙川,成为段家的儿媳了吗?您不想跟儿子闹得太僵,所以,才允许我留下这些花,是吗?” 她不等段铭回答,也不需要他回答。 沈禾站起身,看着他:“可是爸爸,我想要的,我最在乎的,根本就不是段家儿媳的身份。” 她一字一顿,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太久、几乎要逼得她发疯的话:“我想要的,是成为您的女儿——沈禾!” 段铭明显被她的话震了一下,那双似乎永远冷静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晃动起来,搅乱了惯有的平静。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他转过头,目光掠过一脸担忧的段叙川和眼神闪烁的段叙曦,声音带着一种竭力维持的平稳,却掩不住底下的暗潮汹涌:“叙川,你先带曦曦回去。” 段叙川眉头紧锁,上前一步:“爸,您……”他看得出父亲情绪不对。 “我说了,回去!”段铭猛地抬高了声音,语气虽然严厉,却带了不常见的仓皇。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线,目光却依旧没有看沈禾,而是落在明显不愿离去的段叙川身上:“我现在,要跟我自己的女儿,单独聊聊。你很不放心吗?” 段叙川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就在外面。”他最终对沈禾低声说,然后拉着明显还想看戏的段叙曦,转身离开了温室。 沉重的玻璃门轻轻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那棵沉默的枯树,以及角落里那片格格不入的、代表着新生的刺眼嫩绿。 段铭依旧没有看她。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枯死的藤蔓,扫过那些映不出任何生机的地面,最后,定格在那条兀自欢快流淌的人造溪流上。 仿佛那乏味的、循环往复的水声,能给他带来某种安定。 沈禾也不催他,只是站在原地,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拔除花苗时沾染的泥土湿意。 她看着父亲回避的姿态,早就没有力气再主动说话。 “你回来之后……”段铭终于开口,“我当然是高兴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寻找合适的词汇:“可是……我,你知道的……也许不光是你,我也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适应?”沈禾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笑。适应什么?适应她这个“不够体面”的女儿的存在吗?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忽然提起了另一个名字:“我回家前,见了边棠。” 段铭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作伪的茫然,似乎在记忆库里费力地搜寻这个早已被丢弃的名字对应的身份。 “……谁?” 沈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口那阵闷痛骤然尖锐了一下。她在心里苦笑,像吞下了一块冰,寒气从喉咙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看,他甚至连这个名字都需要回忆。 那个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惜买凶要她性命的人;那个掌握着她身世秘密、笃定她不会被接纳的人;那个曾经是她二十年来噩梦源泉的边家一份子的人…… 在他这里,轻飘飘得如同尘埃,连记忆的边角都未曾占据。 他果然,是真的很不把她过去那些年的人生,把她所经历的一切,放在心上。 “边棠。边家的那个女儿。”沈禾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那天她跟我说,你一定不会认我的。” 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像结了冰的湖面,直直地望向段铭终于愿意转过来看着她、还带着惊愕的脸。 “也许……”沈禾顿了顿,“她真的比我还了解你。” 这些话说完,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强烈的受伤。像是在亲手撕开刚刚结痂的伤口,把里面最不堪的惶恐与失落,血淋淋地摊开在这个她本该最亲近、却无比陌生的父亲面前。 段铭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语气急切:“这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吗?”沈禾反问,“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呵,不可能。” 沈禾向前走了一小步,逼近他,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所以,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不配做你的女儿,是吗?”她看着他的眼睛,不让他闪躲,“在知道‘芽芽’就是我以后,你就后悔……后悔找‘芽芽’找了这么多年,对吗?” “胡说八道!”段铭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胸膛微微起伏,额角的青筋再次隐隐浮现。 他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刺痛。 段铭习惯性地想要发火,用威严将这场让他无所适从的对话强行压下。 可当他看到沈禾倔强仰着的脸,看到她被绝望浸透的瞳孔,所有冲到嘴边的斥责都卡住了。 他猛地转过身,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体内奔涌的、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温室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那该死的、永恒不变的溪流声交织在一起。 过了许久,久到沈禾以为他会就此离开,或者爆发。 他却慢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段铭转回身,脸上的激动退去,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疲惫。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再温和一些,尽管那温和底下,是掩饰不住的僵硬和疏离。 “阿川说得对,这座温室花园,理应属于你。”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被沈禾拔起一株幼苗的角落。 “只要你喜欢,在这里你可以种任何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最后那句话:“留着它们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不敢再看沈禾一眼,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大步离开了温室。那背影,竟带着几分仓皇和落寞。 玻璃门彻底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 沈禾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指尖的泥土已经干了,留下淡淡的痕迹。她低头,看着那株被自己亲手拔起的、已然有些蔫了的鼠尾草幼苗,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些尚且存活着的、无比脆弱的同伴。 他说,留着它们。 第121章 亡妻 段铭几乎是撞开了自己卧室的门。 他无视了冲出来时段叙川带着担忧的“爸”和段叙曦一连串的呼喊。 他直接回了主宅,上楼,反手甩上卧室门,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连同那个刚刚用几句话就将他彻底击溃的女儿。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灯火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靠在门板上,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胃部发生一阵尖锐的痉挛。那熟悉的、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拧绞的剧痛,又来了。 他踉跄着走到床头,手指颤抖地摸索着,终于触碰到那冰凉的相框。他几乎是抢夺般地将它抓在手里,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凝视着照片上那个永远对他微笑着的女人——沈清澜。 “澜……” 胃部的绞痛越来越剧烈。 他猛地将相框扣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脆响。他需要点什么,什么都好,来压下这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和心慌。 他神经质地在身上摸索着,西装外套的口袋,裤子两侧……空的。什么都没有。 段铭这才恍惚想起,是曦曦,自从医生说了他的肺病日益严重,曦曦就开始一本正经地监督他戒烟,把他所有的烟都没收了,连书房暗格里的存货都没能幸免。 “爸,你还得再陪我至少五十年呢!不能再抽了!”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他现在就需要那东西!需要那辛辣的烟雾充斥肺部,需要那短暂的麻痹来让他从这无边的无助感中挣脱出来! 他像一头困兽,猛地转身,开始翻箱倒柜。抽屉被粗暴地拉开,里面的文件、杂物被胡乱拨弄到一边。 终于,在书架最底层一个夹层里,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纸盒。 是半盒烟。幸好还有这漏网之鱼。 他颤抖着掏出一支,叼在嘴里,打火机按了好几下才蹿出火苗。橘红色的光点在他颤抖的指尖亮起,他贪婪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涌入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了一阵,眼泪都逼了出来。但那股熟悉的尼古丁的味道,却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缓缓抚平了他几乎要崩断的神经。 他靠在书架上,仰起头,对着天花板,缓缓吐出灰白的烟圈。 烟雾缭绕中,那段被他用尽二十年时光试图埋葬、却始终鲜血淋漓的记忆,再次狰狞地浮现。 那天阳光很好,暖融融地照在公园里。 芽芽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穿着嫩黄色的小裙子,像只小鸭子,摇摇晃晃地张开手臂,咯咯笑着朝他跑来。 “爸……爸……”奶声奶气的呼唤。 他当时正拿着手机,与一个难缠的海外客户进行最后的合同条款拉锯战。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强势,他也不遑多让,一笔关乎集团当年业绩的巨大订单悬于一线。 “爸爸接个电话,芽芽乖,就站在这里别动。”他蹲下身,匆匆揉了揉女儿细软的发顶,指了指旁边那张长椅。 芽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他转过身,沉浸到激烈的商业谈判中,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串数字占据着。 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那段时间应该不长,可他现在也说不清到底是过了多久。 当他终于带着谈判成功的些微松懈挂断电话,志得意满地回过头时—— 长椅周围,空荡荡的。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那嫩黄色的身影,不见了。 “芽芽?” 他起初以为是孩子顽皮,躲到了长椅后面。他笑着走过去,声音还带着轻快。 “芽芽,快出来,爸爸看到你啦。” 没有回应。 一丝寒意猝然爬上脊背。 “芽芽!”他提高了声音,环顾四周。草坪,树丛,游乐设施……没有,哪里都没有! 恐慌瞬间让他全身瘫软。 他用尽剩下的意志才没让自己真的倒在地上动不了。 接着,他像疯了一样在公园里奔跑、呼喊,抓住每一个路过的人询问。 他的芽芽,他刚刚还在对他笑的女儿,就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在他为了一个该死的合同分神的短短几分钟里,消失了。 接下来的三天,是人间地狱。 妻子当场就崩溃了。她像被抽走了灵魂,不吃不喝,只是红着一双已经流不出泪的眼睛,一遍遍沿着公园周边的街道寻找,发疯似的拦住每一个行人,举着手机里芽芽的照片,声音沙哑地重复:“有没有见过我的女儿?有没有见过她?” 她不信助理,不信佣人,只信自己的眼睛和双腿。她固执地认为,芽芽一定就在附近的某个角落,等着妈妈去找到她。 而段铭呢? 在最初的恐慌和搜寻无果后,那通让他失去女儿的电话,竟然又打了过来。对方催促他立刻飞往国外,完成合同的最终签署。 一边是濒临崩溃、需要支撑的妻子和杳无音信的女儿,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足以让段氏更上一层楼的巨大商业利益。 他站在绝望哭泣的妻子和那通象征着权力与成功的越洋电话之间,在第一个错误之后,又做出了第二个让他此后余生都活在后悔里的决定。 他抓住妻子瘦削的肩膀,信誓旦旦:“澜!你听我说!我已经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最多三天,三天内他们一定能把芽芽完好无损地带到你面前!我保证!但这个合同我必须去签!你……你在家等我消息,照顾好自己。”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将失去爱女的巨大悲痛和寻找女儿的重担,悉数留给了已经精神恍惚的妻子,自己则登上了飞往国外的航班。 三天后,他带着签好的、价值连城的合同归来。 芽芽,没有找回。 沈清澜已经瘦脱了形,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看他的目光,像看一个陌生人。 他不敢面对那样的目光。 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将他吞噬,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弥补”——他强行安排了一次出海散心,买下了一艘豪华游轮。 他知道沈清澜最喜欢大海。这或许能让他们的夫妻关系不至于彻底破裂。 如果芽芽注定找不回来了,他不能再失去妻子。 段铭还记得那天傍晚,海风很大,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而妻子穿着白裙站在甲板的栏杆边,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随风散去。 他走过去,想从身后抱住她,想说些什么。 她却先开了口,声音很轻,被海风一吹就散,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他的耳边。 “段铭,”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吞噬了夕阳的、深不见底的海,“你丢下芽芽,丢下我……” 第122章 无法面对 他浑身一僵,所有准备好的安慰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我的芽芽……”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却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碎,“是不是回不来了?” “不会的!你别说傻话!我们继续找,一定能找到!”他急切地上前。 就在这时,沈清澜忽然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没有他预料中的悲伤,而是空洞洞的。 然后,在他目眦欲裂的注视下,沈清澜向后一仰,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决绝地翻过了栏杆,坠入了那片海水里。 “沈清澜——!!!” 段铭的嘶吼声在空旷的海面上显得如此微弱,瞬间被海风和浪涛吞没。他扑到栏杆边,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色像折翼的鸟,迅速被暗沉的海水吞噬。 他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来人!快来人!!”段铭猛地回头,朝着空无一人的甲板疯狂嘶喊。声音在奢华却死寂的游轮上回荡,得不到任何回应。 是他!是他为了所谓的“二人世界”,刻意屏退了所有随行的保镖和佣人! 他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向船舱内部,寻找任何一个可能听到他呼喊的人。 宝贵的、决定生死的几分钟,就在他这愚蠢的安排下,被硬生生耽误了! 当他终于带着几个惊慌失措的水手和随行医生赶回甲板,用探照灯锁定那片海域,将沈清澜从冰冷的海水中打捞上来时,一切都太晚了。 她安静地躺在湿漉漉的甲板上,白色的长裙紧紧贴着早已失去温度的身体,勾勒出僵硬的轮廓。海藻一样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紧闭着,再无生气。 随行医生跪在地上,徒劳地进行着心肺复苏,按压,人工呼吸……一遍又一遍。 段铭僵立在几步之外,眼睁睁看着医生每一次用力的按压,都仿佛按在他自己的心脏上,带来一阵阵剧痛。 终于,医生停了下来,颓然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段先生……节哀。夫人她……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不……不可能……”段铭喃喃着,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他拒绝接受这个事实。怎么会呢?他的妻子,刚才还站在那里,怎么会……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跪了多久,直到炸开一声凄厉的呼喊:“姐姐——!” 是沈清仪。她踉跄着赶来,头发凌乱,妆容早被泪水晕花。 她一眼就看到了甲板上那具毫无生息的、穿着湿透的白裙的身体,以及跪在旁边,失魂落魄、衣服还干干爽爽的段铭。 沈清仪身体晃了晃,仿佛无法承受眼前这骇人的景象。 下一秒,她眼中迸发出蚀骨的恨意和悲痛,猛地冲上前—— “啪!” 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狠狠扇在段铭的脸上! “段铭!”沈清仪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死死揪住段铭的衣领,泪如雨下:“你就在她旁边!你为什么不救她?!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没有救她?!你硬生生拖了那么久!!” 他张了张嘴,他想说自己不会游泳,想说在那种情况下找来专业人士是最好的选择。 可所有的辩解,所有的理由,在沈清澜冰冷的尸体面前,在沈清仪这记包含着怨恨的耳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且罪孽深重。 他就这样任由沈清仪撕扯着,质问着。 …… 烟灰簌簌落下,烫在他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痛,他才猛地回神。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像一小座灰白的坟。 段铭又点燃了一支,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隐忍着痛苦的脸。 沈禾。 那张与沈清澜太过相似的脸,此刻不再是恍惚的慰藉,而是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时时刻刻凌迟着他。 他无法面对她。 真的无法面对。 每一次看到她,就像在照一面扭曲的镜子。镜子里,是亡妻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仿佛在问:“段铭,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吗?这就是我们女儿应有的样子吗?” 沈禾就是活着的罪证。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当年所有错误的终极审判。她的每一次出现,都在提醒他,那个因他疏忽而走失的孩子,那个因他逃避而绝望投海的妻子……所有悲剧的源头,都指向他。 而他,甚至没有勇气承受这份审判。 所以,他怕。 他的怕比爱要多得多。 他害怕见到沈禾,害怕那双清澈眼睛里的探究与渴望,害怕从她口中听到关于过去二十多年生活的只言片语。 他宁愿芽芽永远活在模糊的想象里,也好过直面她口中那些他无法想象的、却因他而承受的苦难。 她这些年过得很糟糕。这个认知让段铭忍不住颤抖起来,几乎要拿不稳烟。他的芽芽,他和妻子捧在手心里的珍宝,本该在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中长大,却因为他的过错,已经满负污名。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 他害怕跟她朝夕相处,害怕在饭桌上看到她或许不够“优雅”的用餐习惯,害怕感受到她与这个家、与他之间那道无形的、巨大的鸿沟。他更害怕在众人面前,挽着她的手,向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介绍:“这是我的女儿,沈禾。” 他怕看到别人眼中可能闪过的惊讶、审视,甚至……怜悯。 他段铭纵横半生,何曾需要承受这样的目光? 妻子的死已经让他心上有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溃烂流脓。女儿的归来,则是在那伤口上,撒了一把粗粝的盐,并强迫他日夜观看这惨烈的成果。 他直接用手指掐灭了最后一支烟,却感觉不到疼。胃部的绞痛也早已麻木。 他应该对她好的。 这个念头在浓稠的黑暗中挣扎。至少……至少在她即将到来的生日宴上。那是她回家后的第一个生日,是她本该拥有却迟到了二十多年的庆典。 段铭想象着那个场景,灯火辉煌,宾客云集。他应该牵着她的手,走到众人面前,向所有人宣布:“这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必须这么做。 第123章 你现在真是不挑了啊? 距离生日宴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沈禾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期待。 管家依旧每日带着近乎虔诚的殷勤,向她汇报着宴会的筹备进展,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几句沈禾早已听出茧子的话: “小姐,老先生是真的盼了您很久很久……这次生日宴,一定会办得风风光光,您放心。” 老人的眼里是真挚的感慨,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段铭二十多年执念终得圆满的慰藉。 起初,她还会强打起精神,对管家拿来的菜单、花艺方案提出一两点意见,带着一丝残存的、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期盼。但现在,她连这点敷衍的力气都没有了。 “都好,您看着办吧。”当管家再次拿着宾客座次表来询问她的想法时,她只是抬了抬眼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目光又落回了手中那本许久未曾翻页的设计图册上。 管家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也只是默默退了出去。 至于那枚戴过一次便被她小心翼翼收起来的钻戒,此刻在抽屉的丝绒盒子里,更像是一块烫手的炭。段叙川的爱意沉重而滚烫,在她被段家无形壁垒撞得头破血流时,是唯一的庇护。 可这份爱,却让她和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捆绑得更紧。 她知道自己大概率会永远生活在段家了,不过让自己在段家立足的,竟然是“儿媳”,而非“女儿”的身份。 这让沈禾难以接受。 她开始下意识地逃避。她在“一木”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夜幕深沉,街灯次第亮起,她才磨磨蹭蹭地锁门离开。仿佛只有这片完全属于她的小小天地,才能让她短暂地喘口气。 这天晚上,她照例拖到很晚。冬天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冰刃。她裹紧了大衣,低头快步走着。 远处隐约传来争执和推搡的声音,夹杂着女人带着哭腔的劝阻和一个男人嚣张的辱骂。 沈禾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绕开。 也许几年前她还会脑子一热冲上去,可现在,不管是酒鬼闹事还是家庭纠纷,她都不想再挺身而出。 她自己的烂事还在等着解决。 然而,就在沈禾准备加快脚步时,风中飘来的几个字眼精准刺入她的耳膜,让她不得不停下—— “……还敢回来?嗯?乔雪儿,谁给你的胆子?!” 乔雪儿? 那个被不对等的爱情伤到体无完肤,带着女儿黯然离开燕市的女人…… 沈禾屏息听着,那个熟悉又嚣张的声音印证了她的猜测。 是周晓南! 沈禾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没有犹豫,她立刻转身,朝着声音来源的巷口快步走去。 巷子深处的情景比她想象的更让人心痛。 周晓南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真皮大衣,双手插在兜里,下颌微抬,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只是眼神里的戾气比先前更重。 他身后跟着几个身材魁梧、面色不善的男人,显然是保镖打手之流。 而他对面,乔雪儿瑟瑟发抖地站着,曾经那张倾倒众生的脸,如今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脸颊上那道蜿蜒扭曲的疤,触目惊心。 是之前在段叙川安排的公寓里,被周晓南划伤的。她的疤确实是去不掉了。 乔雪儿眼中含泪,满是惊恐。 让沈禾意外的是,挡在乔雪儿身前的,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夹克,身形清瘦,但脊梁挺得笔直,毫不畏缩地将乔雪儿护在身后。 “周晓南,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求你放过我们吧……”乔雪儿哀哀地求道。 “过去?”周晓南嗤笑一声,扫了一眼乔雪儿脸上的疤,充满了嫌恶,然后又落在那个护着她的年轻男人身上,鄙夷地上下打量着。 “乔雪儿,你现在是真不挑了啊?这种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值我一口酒钱的货色,你也愿意?” 他恶劣地向前一步,盯着那年轻男人,语气恶毒得像要渗出血来:“喂,小子,知道她为什么跟着你吗?因为她那张脸毁了,没哪个正经男人要了!也就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会把这种破鞋当宝贝捡回家!” “你胡说!”那男人拳头骤然握紧,清秀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但他护着乔雪儿的姿势没有丝毫动摇,“雪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不用你在这里挑唆!” “我胡说?” 周晓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句句都往他们两个最疼的地方戳:“那你问问她,当初是不是像条狗一样求着我要她?为了怀上我的种,什么下贱法子没用过?哦,可惜啊,那野种命硬,没折腾掉,生下来了。怎么,你现在是急着想当现成的爹?” 那男人的身体猛地一晃,呼吸都急促起来,眼底瞬间布满了血丝。 “哦,对了,”周晓南欣赏着他痛苦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语气轻佻,“她左边胸口有颗小红痣,腰还特别软,对不对?” “啊——!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乔雪儿崩溃地捂住耳朵,泪水汹涌而出,身体沿着墙壁滑落,几乎瘫软在地。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东西,被周晓南如此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她想要重新开始的生活面前! 周晓南满意地看着眼前这对男女一个崩溃一个濒临失控的样子。 不过……他扯了扯嘴角,看着仍然不知道退开的男人,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看来光是说,你还是不懂在燕市,得罪我周晓南的下场。”他轻轻一挥手,对身后的两个壮汉下令,“教教他规矩。别弄死,打个半残就行,让他长长记性,别人的东西,别乱碰。” “是,周少!” 那两个彪形大汉立刻狞笑着上前,一把揪住那个男人的衣领,拳头就要朝他腹部狠狠砸去! “不要!温羽!”乔雪儿尖叫着他的名字想扑过去,却被其中一个保镖粗暴地推搡开,踉跄着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按住她!”周晓南冷眼旁观,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残忍,“乔雪儿,你就好好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穷鬼,是怎么因为你变成废人的!哪怕我不要你了,可被我碰过的,别人也没命再碰!” “住手!” 一个女声,突兀地划破了巷子里绝望的哭喊。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周晓南皱着眉,极其不耐烦地转过头,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管他的闲事。 当他看清了那张脸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还有一丝被旧怨点燃的阴冷气。 沈禾直直地看着他:“周晓南,让你的人,住手!” 第124章 把你的脸打烂 周晓南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钉在沈禾身上,那完全是看猎物的目光。 “边禾?”他拖长了语调,语气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真是来得正好。省得我以后还要特意去找你。今天,我就连你一起收拾了,正好算算旧账!” “边禾小姐!你快走!别管我们!”乔雪儿看清来人,震惊过后是铺天盖地的焦急。 毕竟沈禾的身份还没有被公开,在他们眼里,她只是那个跟段总有点绯闻的“边禾”。 乔雪儿挣扎着要跑过来,却被保镖死死按住,只能徒劳地呼喊。她深知周晓南的无法无天,边禾此刻出现,无异于羊入虎口。 沈禾没有看乔雪儿,她的目光始终与周晓南对峙着。 她表现得还算镇定:“周晓南,你现在放了他们,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的余地?”周晓南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猛地爆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边禾,我看你是真的疯了!还是说,你真以为段叙川睡了你几次,你就能蹬鼻子上脸,稳稳坐上段家少奶奶的位置了?” 他止住笑,眼神骤然变得阴狠,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沈禾面前,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我告诉你,就算我今天在这里把你们这几个杂碎全都弄死,随便找个地方一埋,你信不信,在燕市,也不会有人敢站出来替你们放个屁!” 沈禾一副绝不退缩的模样。 周晓南歪着头,用一种打量精神病人的眼神看着着她,戏谑道:“看来外头传你精神不太正常,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似乎改变了主意,觉得直接动手太无趣了。 他冲着那两个按住温羽的保镖挥了挥手:“先把那小子放开。” 保镖依言松手,温羽脱力地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嘴角渗出血丝,但他立刻起身,护住了乔雪儿。 周晓南指了指沈禾,对保镖吩咐道:“把乔雪儿和那小子拉好了,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看这不知死活出来逞英雄的女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两个保镖立刻粗暴地架起虚弱的乔雪儿和受伤的温羽,强迫他们面向沈禾。 周晓南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禾,仿佛在看一只可以被随意碾死的蚂蚁。他指了指自己脚下肮脏的地面,勾了勾嘴角: “边禾,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磕得我满意了,我或许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周晓南,你会后悔的。”她丝毫不怵“我已经叫人来了。” “叫人?”周晓南眉毛一挑,随即再次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叫了谁?段家的人吗?段叙川?哈哈哈!边禾,你这个疯女人还在做梦呢?你以为段家会为了你这么一个名声狼藉、来路不明的女人,跟我周家彻底撕破脸?” 他看着沈禾沉默不语、只是倔强地盯着他的样子,更加确信她是在虚张声势。段铭那个老古板的态度,圈子里谁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承认过这个儿子不知道从哪儿带回来的女人!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周晓南得意地笑着,彻底失去了耐心,对旁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拉住她!” 另一个空闲的保镖立刻上前,粗壮的手臂像铁钳一样从身后反剪住沈禾的双手,让她动弹不得。 周晓南缓缓抬起手,伸到沈禾面前,用指尖轻佻地捏住了她的下颌,力道大得让她感觉骨头都在作响。 他迫使她抬起头,面对着自己。 昏暗的光线下,沈禾的脸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愤怒、鄙夷,还有一丝不肯屈服的倔强。 唯独没有恐惧。 “还记得你当初为了乔雪儿这个贱人,给我的那一耳光吗?”周晓南凑近她,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我这人,最记仇。这一下,我今天还给你。” 他说着,缓缓转动了自己中指上那枚造型夸张、带着尖锐棱角的金属戒指,将戒面转向了掌心外侧。 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夜色中泛着阴冷的光。 他是要用戴着戒指的手打她! 这一巴掌下去,绝不仅仅是疼痛,恐怕她的脸…… “不要!周晓南!求你!你冲我来!你放了边小姐!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乔雪儿看到周晓南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哭喊起来,泪水模糊了她脸上狰狞的疤痕。 温羽也目眦欲裂,嘶吼着想要冲过来,却被保镖死死按住,只能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周晓南的手并没有立刻落下,反而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可以称得上是“轻柔”地拍了拍沈禾的脸颊,冰凉的金属边缘刮过她细嫩的皮肤。 “虽然嘛,你这张脸比不上乔雪儿以前,”他嗤笑着,目光在沈禾的脸上流转,像毒蛇吐信,语气残忍得令人发指,“但没关系,等会儿你们俩的脸就一样难看了。这样,才算是真正同病相怜的好姐妹啊,对不对?” 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变态的兴奋和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眼前这张清丽面孔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模样。 听着身后的哭求声,沈禾高声道:“不必求他!” 她非但不害怕,反而直视着他:“周晓南,你今天动我一下试试!你这种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渣滓,早晚会遭报应!你以为周家能护你一辈子?养出你这种混蛋,周家离完蛋也不远了!” 周晓南不知道这女人莫名其妙的底气是哪里来的。 “贱人!你在说些什么!”他气得眼睛血红。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有人敢这样骂过他! 沈禾既然开了口,就再无顾忌:“我说,你是个只会靠着家里逞凶的废物!” “好,好,好得很!”周晓南怒极反笑,“你够胆!我今天不把你的脸打烂,我就不姓周!” 他高高扬起了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带着风声,朝着沈禾的脸颊狠狠扇去—— 沈禾压根不怕,因为她已经看到—— 第125章 沈禾是我的姐姐 “周、周少!”原本死死反剪着沈禾双臂的那个保镖,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声音变得异常艰涩,甚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了。 他瞪大了眼睛,目光越过周晓南的肩膀,死死盯着巷口的方向,那眼神活像是大半夜撞见了索命的厉鬼,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又怎么了?!”周晓南的动作被打断,不耐烦地吼道。他本来不想停下,奈何保镖的眼神实在太过反常。 然而,他话音未落,甚至没来得及顺着保镖惊恐的目光回头—— 一只不大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从侧后方伸来,精准无比地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领,力道之大,勒得他呼吸一窒! 紧接着,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一记迅猛凌厉、裹挟着怒气的拳头,便狠狠砸在了他的颧骨上!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与皮肉撞击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周晓南被打得整个人踉跄着向旁边歪去,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嘴里瞬间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他完全懵了,捂着瞬间肿痛起来的半边脸,又惊又怒,几乎是本能地就想挥拳反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哪个不长眼的狗东……” 可当他晕眩的视线聚焦,看清站在他面前那个眼神冰冷如刀的人时,所有未出口的污言秽语都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扬起的拳头也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了半空。 打他的人,竟然是沈凝! 沈家的独女! 周晓南脸上的暴怒和嚣张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换上了一副混杂着惊愕和忌惮的神情。 他下意识地收回了扬起的拳头,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小步,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而是一尊煞神。 “沈、沈小姐?”周晓南捂着脸,声音里带着点被打后的瓮声瓮气,更多的是措手不及的慌乱,“您……您怎么来了?是不是……是不是这里太吵,打扰到您了?误会,都是误会!我这就把这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带走,绝不碍您的眼!”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奈何嘴角和颧骨都疼得厉害,那笑容便显得格外扭曲难看。 周家在燕市固然势大,但沈家根基深厚,关系盘根错节,连燕市所谓的首富段铭见了沈家人也要客气三分,更何况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沈家这位备受宠爱的千金。 他周晓南再混不吝,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绝对不能碰。 沈凝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让周晓南觉得比刚才挨那一拳更冷。 她轻轻侧了侧身,让出了身后的视线。 这时,一个带着磅礴怒意的女声,清晰地传了过来,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石板上: “来的,可不止她一个。”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穿着墨绿色丝绒长裙、外披貂毛斗篷的身影,从沈凝身后的阴影里,缓缓踱步而出。 那双眼睛里面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周晓南焚烧殆尽。 是沈清仪! 周晓南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捂着伤处的手都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看着沈清仪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沈清仪冷冷地打量着他,周晓南毫不怀疑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 “周晓南,你听清楚了。沈禾——”沈清仪刻意顿了顿,“现在,是我们沈家罩着的人。” “沈……沈禾?”周晓南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重复这个陌生的称谓。边禾怎么会和沈家扯上关系?还姓沈? 一旁的沈凝冷哼一声,抱着手臂,下巴微扬:“对,就是姓沈。沈禾是我的姐姐。听明白了吗?” 姐姐?! 这两个字像两道惊雷,直接把周晓南劈得外焦里嫩。他瞪大了眼睛,看看沈禾,又看看沈清仪和沈凝,巨大的信息量让他一时根本无法消化。 边禾……到底为什么成了沈家千金的姐姐?没听说过沈凝还有姐妹啊?难道她说的是……表姐?! 是沈清仪那个丢失了二十多年的外甥女?!这怎么可能?! 然而,眼前沈家母女二人那如出一辙的维护姿态,沈清仪眼中毫不作伪的冰冷怒意,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这是真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神经。 他现在招惹的,可不仅仅是段叙川看上的女人,更是沈家段家失而复得的血脉!这意味着,他同时得罪了燕市最顶尖的两个家族! “我……我……”周晓南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沈夫人,沈小姐……我……我有眼无珠!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死!我混蛋!”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扇自己耳光,动作却因为害怕而显得滑稽又狼狈。 “不知道?”沈禾终于开口,她没有理会周晓南的求饶,而是直接提出了条件,“好,那现在你知道了。你听好了,第一,从今往后,不许你再找乔雪儿和她身边人的任何麻烦。” 她的目光扫过依旧惊魂未定的乔雪儿和温羽。 “是是是!不敢!绝对不敢了!”周晓南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指天发誓。 “第二,”沈禾继续说道,“抚养费。阳阳的抚养费,你拖欠了这么久,该结一下了吧?” “抚养费?”一旁的沈凝微微挑起眉毛,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显然并不清楚这其中的纠葛。 周晓南吓得魂飞魄散,生怕沈凝深究,连忙抢着回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对对!抚养费!应该的!早就……早就准备好了!当然给!必须给!” 他手忙脚乱地在身上各个口袋里摸索,因为恐惧,手指都不听使唤地颤抖着。好不容易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鳄鱼皮钱包,看也没看,直接从里面抽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也顾不上什么姿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凑到乔雪儿面前,双手颤抖着将卡递了过去。 “雪……乔小姐,你……你拿着……”他语无伦次,额头上全是冷汗。 第126章 不能插手太多 乔雪儿看着眼前这张曾经让她爱恨交织、如今却只剩下恐惧和厌恶的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默默地接过了卡片。 即使是她不想要他的钱,可阳阳需要。 她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卡片边缘,也触碰到了周晓南那因恐惧而汗湿的手指,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沈凝看着周晓南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眼底的厌恶更深。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什么脏东西,声音冷冽:“卡也给了,话也说了。没有别的事情,就带着你的人,滚。” “是是是!我滚!我马上滚!”周晓南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就要招呼保镖离开这个让他差点万劫不复的地方。 “等等。”沈凝忽然又开口。 周晓南刚迈出的脚步猛地僵住,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战战兢兢地回过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沈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沈凝缓缓走到他面前,明明身高不及他,但那通身的气场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矮了半截。 她微微歪着头,用一种看垃圾般的目光看着他:“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周家的儿子,在外面是这样无法无天。”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让他抖得更厉害:“看来,周家的家风……确实是有些问题。既然家里管教不好,那确实应该让外面的人,帮忙收拾收拾了。”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周晓南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他再也顾不上面子,带着哭腔哀求道:“沈小姐!沈小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高抬贵手!求您……” “滚。”沈凝懒得再听他废话,只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周晓南所有求饶的话都被这个字堵了回去。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他面如死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在两个同样胆战心惊的保镖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条巷子,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沈凝立刻快步走到沈禾身边,上下仔细打量着她:“姐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那个混蛋!”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沈禾摇摇头:“没事,我没事。你们……来得正好。”其实她心里也是怕的。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周晓南用戒指硌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冰凉的金属触感和隐隐的幻痛。 沈清仪也走了过来,她先是确认沈禾确实没有伤痕,才微微松了口气。 随即,她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伸手替沈禾理了理刚才挣扎时有些凌乱的衣领,语气带着一种“自家孩子终于开窍了”的意味:“还算机灵。知道段家的人靠不住,出了事,知道第一时间联系小姨。” 这句带着亲近意味的话,却让沈禾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日子在父亲那里遭受的所有冷遇、忽视,一起涌了出来,所有强撑的坚强和伪装出的平静,在这个真心实意护着她的亲人面前,土崩瓦解。 一层朦胧的水汽瞬间模糊了视线。 看到她的异常,沈清仪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收敛得干干净净。 她换上严肃的神情:“怎么了?芽芽,告诉小姨,出什么事了?” 她看着沈禾泛红的眼圈,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脑海,让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是不是在段家受委屈了?”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关键之处,语气带上了怒意,“对了!段家那个老头子!他到今天还没对外公开你的身份!不然周晓南今天压根都不敢动你!他到底在拖什么?!” 这时,她的目光扫到了一旁那对陌生男女。 沈清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知道现在不是谈家事的时候。她朝身后跟着的、一直沉默站在阴影处的司机兼保镖使了个眼色。 那穿着黑色西装、身形精干的男人立刻会意,快步走到乔雪儿和温羽面前,客气道:“两位,请先随我上车休息一下吧,这里风大。” 外人暂时离开,巷子里只剩下沈家三人。 沈禾这才吸了吸鼻子,轻声为段铭辩解了一句,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爸爸……他说,是打算在我生日宴上,正式公开我的身份。” 沈清仪闻言,挑了挑眉,脸上的怒色稍缓,语气也稍微平和了些:“在生日宴上公开?嗯……这倒也算是个说得过去的安排,显得郑重。” 她毕竟是世家出身,理解这种做事讲究时机和场合的规矩。 但她不打算就这样轻轻放过:“所以呢?我想你一定是受委屈了。” 沈禾抬起头,迎着小姨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那份最沉重也最伤人的认知,终于艰难地、带着颤音吐露出来:“我……我感觉……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她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沈清仪愣住了。她看着外甥女脸上那受伤的神情,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沉默了几秒,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芽芽,”沈清仪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不喜欢他。说实话,你妈妈当年跟他结婚后,也跟我诉过苦,说他固执,霸道,有时候冷漠得不像个丈夫。我想冲进段家大闹一场,可你的外公外婆劝我,说这是我姐姐和姐夫的事情,我不好插手。” 她回忆着那些苦涩的往事,不自觉带了怨怼:“也是你妈妈出事之后,我才彻底跟他撕破脸……” 她话锋一转,重新看向沈禾,目光里有心疼,也有无奈:“可是,芽芽,他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作为你的小姨,这些事情,确实不能插手太多。” “我只能告诉你,在你丢失的那二十年里,你爸……他确实一直生活在痛苦和愧疚中。这一点,哪怕我再讨厌他,也必须承认。他找你找得很辛苦。” 看着沈禾依旧黯淡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沈清仪心中一软,她上前几步,轻轻将沈禾揽入怀中,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给出了最坚实的后盾: “不过,芽芽,你记住。沈家永远是你的家,小姨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如果你在段家住得不开心,觉得委屈了,随时可以搬回来住。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有人能给你气受。” 第127章 怎么能栽在我这种人身上 这暂时慰藉了沈禾那颗彷徨无依的心。 “我以为爸爸妈妈感情很好……”沈禾喃喃道。 “天哪。”沈清仪忍不住扶额苦笑,“这你倒不用担心。幸亏我听了你外公外婆的话,两个人没多久又恩爱得不行。联姻夫妻嘛,婚前基本没什么感情,婚后发发牢骚很正常。你以为你姨夫刚结婚的头两年就没跟人说过我的坏话?” 沈禾笑了笑。 她将脸埋在沈清仪带着高级香水味的肩头,那是久违的、属于家人的安稳。 “谢谢小姨。” 沈清仪拍了拍她的背:“记住啊,不想在段家待了就回来找小姨。” 乔雪儿和温羽正在车子后座忐忑不安地等着,看到沈禾进来,乔雪儿明显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去哪里?司机送你们回去。”沈禾问。 乔雪儿报了一个地址,是位于城市非中心区域的一家连锁经济型酒店。 车子在那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酒店门口停下。乔雪儿和温羽道谢后下了车。 乔雪儿站在车门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透过降下的车窗看向车内的沈禾。 “边……沈小姐,”她轻声开口,声音还有些微哑,“好久不见。今天真的多亏了你。如果不嫌弃的话,上来坐坐,聊聊吗?” 沈禾看着她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点了点头:“好。” 房间不大,标准单人间,设施简单,甚至有些陈旧。角落里放着乔雪儿的一个半旧的行李箱和一个行李袋,却被主人收拾得很整洁。 三人在房间里站定,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最终还是沈禾先开了口,她看着乔雪儿,问道:“你怎么突然回燕市了?这里……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好地方。”她还记得乔雪儿当初是带着怎样的决绝和伤痛离开的。 乔雪儿闻言,沉默了几秒钟,才低声回答:“有点……私事。”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沈禾,恨恨道:“回来参加我爸的葬礼。还有……抢回我妈妈的房子。” 沈禾微微一怔。 乔雪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笑:“我爸跟那个女人,一直住在我妈留下的那套房子里。现在我爸没了,那个女人……她想把房子独吞掉。” 她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那是我妈买下的!是我妈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家!就算我自己不住,我也绝不让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如愿!” 沈禾倒是很替她高兴。以前她被欺负狠了,想到的办法只有自杀,现在倒是愿意去争了。 她告诉乔雪儿:“如果需要律师,或者有什么法律上的麻烦,随时可以联系我。我应该能帮上点忙。” 乔雪儿看着沈禾,眼中闪过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物是人非的复杂感慨。 “说说你吧……天啊,你现在是沈禾?跟沈家是一家人?这意思是……?” 沈禾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在周晓南面前,沈清仪和沈凝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也没有隐瞒,坦然地点了点头:“对。我是段老先生的女儿。不过,这件事目前还没正式公开。” “真的?!”乔雪儿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那笑容甚至冲淡了她脸上的疤痕带来的阴郁,“那真是太好了!苦尽甘来!真的!我……我真为你高兴!” 她是真心实意的,经历过底层挣扎和被人轻贱的滋味,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个强大的依靠有多么重要。 沈禾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意思。 她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站在乔雪儿身后,眼神始终胶着在乔雪儿身上的那个男人,适时地转移了话题,问道:“这位先生是……?” 乔雪儿这才恍然,赶紧介绍道:“哦,这是温羽。”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是……是我朋友。他怕我一个人回燕市不安全,非要跟着一起来。” 温羽立刻上前一步,清秀的脸上还带着伤,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执着。 他认真地补充道:“不仅仅是朋友。我在追她。” “温羽!”乔雪儿的脸瞬间涨红了,带着窘迫。 她连忙对沈禾解释:“他……他年龄太小了,还在上大学呢,就是一时上头……” “我不是冲动!乔雪儿!我喜欢你!我是认真的!”温羽立刻反驳。 “好了好了!先别说这些了!”乔雪儿更加不自在,慌忙打断他,“这位是沈禾小姐,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她很勇敢,救过我的命。” 说完,她不等温羽再开口,就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试图把他往门外推:“好了,我已经给你介绍过我的朋友了,你该回自己房间了吧?” 温羽被她推着,脚下却不肯动,耍赖似的,皱着眉头,指着自己嘴角的伤和身上可能存在的淤青,可怜巴巴地看着乔雪儿:“可是我受伤了,好疼啊,你能帮我上点药吗?” “那我一会儿带你去楼下的诊所!”乔雪儿脸上更红,几乎是使出了力气,硬是把比她高一些的温羽推出了房门,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还顺手反锁了。 乔雪儿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打完一场仗。 她转过身,看向沈禾,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一丝尴尬:“不好意思,他……他就是脑子不太清醒,过一阵子也许就想明白了。” 沈禾看着乔雪儿靠在门板上,看着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心中微微一动。 沈禾走到铺着白色床单的床边坐下,轻声问道:“你……不喜欢他吗?” 乔雪儿像是被这个问题轻轻刺了一下,身体都僵了僵。 她离开门板,走到窗边那张唯一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落在自己因为刚刚的缠斗而带了伤的手指上,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裹着太多东西。 “什么喜不喜欢的……”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清醒,“我比他大好几岁,甚至……还有一个孩子。他还那么年轻,大学都没毕业,人生有无数种可能,有大好的青春和前程,怎么能……怎么能栽在我这种人身上?” 第128章 坠落 她抬起眼,看向沈禾,眼神里没有自卑,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离开我,对他好。” 沈禾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她能理解乔雪儿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被现实一次次捶打后形成的自我保护。 她只是微微笑了笑,反问:“真的不给他一个机会吗?我看他对你倒是执着。刚才被周晓南的人按在地上,如果我没遇见,他命真的就没了。” 提到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乔雪儿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这句话轻轻触动,泛起涟漪。 温羽那不顾一切、近乎愚蠢的勇敢,确实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照亮过她晦暗的心房。 但她最终还是苦笑着,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经历过飞蛾扑火的爱情,知道那种火热在燃烧过后,只会剩下冰冷彻骨的灰烬。 她似乎不想再继续谈论自己和温羽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转而将话题引向了她自己的过往:“沈禾,你知道吗?当初周晓南要跟我分手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了,人生全完了。”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那时候傻啊,真的傻。觉得我的一切都是他的了。如果他不要我了,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像个被掏空的壳子,连活下去的意义都找不到了。” 回忆起那段崩溃的日子,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但语气却奇异地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后来……他真的不要我了。我被他像丢垃圾一样丢掉,觉得活着没意思,走了绝路。是段先生救了我,给了我一个暂时安身的地方。” “那时候我才慢慢觉得,哦,原来分手了,天也不会塌下来,地球照样转。难受是难受,但也就那样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又提到了另一个更加绝望的时刻:“再后来,他找到我,毁了这张脸……”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脸颊上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我带着阳阳,离开燕市,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我又一次觉得,一切都完了。我能做什么工作?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我要怎么养活自己,养活阳阳?前面好像全是黑的,看不到一点光。” “可是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她甚至努力对沈禾露出了一个不算好看、却无比真实的笑容,“我现在是一名化妆师。虽然赚得不多,但足够我和阳阳生活。我还认识了不少同样在努力生活的、很友善的人。阳阳也一天天长大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靠自己双手重新站稳脚跟的、微小却坚实的骄傲。 “我终于知道了,新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真的。” 她站起身,走到沈禾面前,伸出那双依旧纤弱的手,轻轻握住了沈禾有些冰凉的手指。 “你也是。”乔雪儿看着她,眼神恳切,“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提到自己是段家女儿这件事的时候,看起来……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开心。但是,我只想跟你说……” 她用力握了握沈禾的手,清晰地说道: “新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沈禾怔怔地看着乔雪儿,看着她脸上那道有些狰狞的疤痕,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无比真实的温度。 是啊,她什么时候这样懦弱了?就连她的梦想被碾进泥里、她不得已当缝纫工的时候,她想的也是拼命往上爬! 没道理她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在段家枯萎。 沈禾对着乔雪儿,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 …… 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拥着她,鼻尖萦绕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清雅而陌生的香气,像是雨后初绽的茉莉,又带着一点书墨的香气。 这怀抱那样紧,那样暖,将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着,是沈禾从未在边家、甚至在段家都未曾感受过的温度。 抱着她的女人微微低着头,沈禾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觉到她微凉的手指轻柔地、一遍遍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动作充满了怜爱。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两滴,落在她的脸上。 “芽芽……妈妈的芽芽……”女人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最细腻的丝绸,却浸透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眷恋,“妈妈好爱你……真的好爱你……” 沈禾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阳光晒透的冰,正在这温暖的怀抱里一点点融化,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孺慕与酸楚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下一秒,那温暖的怀抱骤然消失! 冰冷的空气瞬间裹挟了她,让她打了个寒颤。眼前那张模糊却温柔的脸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段铭那张威严、冷硬、写满了排斥的脸!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像淬了冰:“你不是我的女儿!” 沈禾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段叙曦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跟段铭并肩站立。 “爸!您怎么能这么说!”段叙川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怒火,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僵硬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支撑。 他挺直脊背,激烈道:“她就是芽芽!是您的亲生女儿!” “阿川!别说了!别说了……”沈禾在心里疯狂地呐喊,她害怕看到段叙川为了她与父亲冲突,害怕这岌岌可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她张大了嘴,用尽全身力气想阻止他,想哀求他停下,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死死堵住,任凭她如何挣扎,都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有焦急和恐惧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段铭看着段叙川,眼神里的冷意更甚,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被忤逆的震怒。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猛地抬起了手杖,带着决绝的的力量,朝着她和段叙川所在的方向,狠狠一挥! 脚下的地面骤然塌陷! 一股令人心悸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她和段叙川交握的手被巨大的力量扯开,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无尽的、黑暗的深渊急速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那种无处依托、不断下坠的恐慌感灭顶而来—— “啊!” 第129章 她的日记 沈禾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 一时间,心脏跳动得太快,让她几乎想吐。 黑暗中,她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轮廓,柔软的床铺…… 她还好好地睡在段家的床上。 刚刚是梦。 可那怀抱的余温,那被厌恶的刺痛,那失重下坠的恐惧……都如此真实地烙印在她的感官里,让她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手脚一片冰凉。 她再也无法入睡。 沈禾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走廊里一片寂静。 她下楼,想去厨房倒一杯温牛奶,或许能帮助自己重新入睡。 当她经过书房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书房的门没有完全关紧,虚掩着一条缝,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 这么晚了……是爸爸还在工作吗? 她犹豫了一下,某种莫名的牵引,让她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书房里空无一人。 巨大的红木书桌上,台灯还亮着。 桌面上,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有些甚至溢了出来,散落在桌面上。旁边散乱地扔着好些被揉成一团或撕扯过的废纸,一片狼藉。 空气里是浓重得化不开的烟草味,辛辣而沉闷。 这里,不像是在办公。 倒像是……一个独自挣扎着的战场。 沈禾的目光很快掠过桌上那堆烟蒂和废纸,发现了一摞与众不同的东西。 那叠东西被仔细地、整齐地码放在书桌的一角,与周围的杂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张的边缘微微泛黄,带着被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鬼使神差地,沈禾走了过去。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最上面那份文件,在一堆杂乱的线条中,她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字眼——“芽芽”。 心脏好像轻轻抽动了一下。 她忍不住伸出手,一页页翻看着。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最初的几页,字迹是扭曲的,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崩溃和颤抖,笔画时而用力穿透纸背,时而虚浮得几乎断裂。 那上面记录着芽芽最初失踪时的混乱——时间、地点、在场人员模糊的证词、各种互相矛盾的可能性推测…… 沈禾翻了下去。 字迹渐渐变得稳定,虽然依旧沉重,却已经能一笔一划清晰地书写。那是长达二十多年、从未间断的寻找记录。 每一年,每一个月,甚至有些阶段是每一天,都有新的线索被记录,又被无数条红线划去,旁边标注着“查无此人”、“信息不符”、“线索中断”。 有无数张手绘的推演线路图,以那个她走失的公园为中心,辐射向城市的各个角落,甚至延伸至外省。线条错综复杂,像一张执拗的蛛网。 还有一沓厚厚的、已经泛黄的寻人启事设计图纸。从最初简单打印的照片和文字,到后来精心设计的版式,选用不同的字体,甚至每一版旁边都有细密的批注,讨论着哪种方案更能引人注目,更能唤起同情。 更让她呼吸发紧的,是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关系网。有些是声名显赫的权贵,有些是名不见经传的基层员工,还有遍布各行各业、甚至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人物。 这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关系网,像一棵深深扎根、疯狂蔓延的树,只为寻找一颗遗落的种子。 小姨说得对。爸爸真的找她找得很辛苦。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 命运太残酷,她明明没有离开过燕市,可爸爸和她就这样错过了二十年。 沈禾胸腔里那颗一直悬着、彷徨不安的心,像是被这些沉甸甸的纸张轻轻托住,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忽然觉得,也许生日宴之后,一切真的会不一样。就像乔雪儿说的,新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爸爸只是需要时间,他们都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理解。 他们之间横亘着二十多年的空白,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冰消雪融? 她贪婪地想要汲取更多这种被家人长久挂念的证明,这让她对这个冰冷华丽的大宅,第一次生出了认同感。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书架最底层。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比周围书籍更显陈旧的本子。 沈禾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它抽了出来。 本子很轻,封面已经泛黄,边角有些磨损,却出奇地干净。扉页上,只有一个字,是用钢笔写下的,笔迹清秀而有力—— 澜。 沈禾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是妈妈!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尖冰凉。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才虔诚地,从第一页翻起。 “窒息。一想到未来几十年都要和段铭绑在一起,就觉得窒息。他那么无趣,那么固执,脑子里除了他的生意还有什么?今天家族聚餐,他又在饭桌上大谈特谈他的合同,所有人都恭维他,只有我觉得像在听天书。他还是不肯陪我去画廊。” “婚礼的细节简直是一场噩梦。为什么所有东西都要按照‘段太太’的标准来?妈妈劝我忍一忍,说联姻就是这样。我恨段铭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大概也觉得娶我只是为了家族利益吧。” “……吵了一架。就为了蜜月目的地,为了能顺便去看他的合作伙伴!最后当然是他赢了。或者说,是‘段氏集团’赢了。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排在最后。” 沈禾一时间不愿意相信。小姨不是跟她说,妈妈的婚姻还算幸福吗?小姨说他们只是刚结婚时有过矛盾,可后来不是…… 一页页翻过去,满纸都是压抑的怨怼、不甘和迷茫。 直到—— “检查结果出来了。我能感觉到,大概率是个女孩。如果这个家里,能有一个女孩儿,她也许会长得很像我,段铭不理我的时候,她一定会陪着我。这是结婚以来,我第一次感到这么高兴,这么……有盼头。” “为了这个孩子,我想,我也要努力让自己快乐起来,好好活下去。” “今天感觉到了胎动!像是一条小鱼在肚子里吐了个泡泡。我给她取了个小名,叫‘芽芽’,希望她像春天的新芽,充满生机,无忧无虑地长大。” “她出生了。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我忽然觉得,这个家,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因为有你,芽芽。” 再往下几页,笔迹陡然一变! 第130章 我恨你——!!! 不再是娟秀工整,而是变得狂乱、潦草。 ……芽芽……我的芽芽不见了!!! ……他把芽芽弄丢了!!!就在他身边!!!就在他接那个该死的工作电话的时候!!! ……他走了。他竟然走了!在这种时候,他又为了那个该死的!合同!把我和芽芽都丢下了!!! ……段铭!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最后几页,几乎被这同样的话语填满。每一个“恨”字,都用了极大的力气,钢笔的笔尖狠狠地划破了纸张,留下狰狞的、支离破碎的痕迹。 那力道穿透纸背,也狠狠地扎进了沈禾的心口。 那浓烈的、绝望的、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的恨意,扑面而来! “嗡——”的一声,沈禾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是剧烈的、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绞痛!那痛感如此尖锐,以至于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日记本“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可她顾不上了。 她张大了嘴,想要吸气,胸口却像是被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只能带来更深的窒息感。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声响,眼前阵阵发黑,书房里的灯光开始扭曲、旋转。 沈禾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可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冷,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恨…… 妈妈在生命的最后,充斥着如此强烈的恨意。 自从她嫁人,又什么时候真正快乐过? 而且……沈禾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按住抽痛不止的胸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那是生理性的、因极度惊悸带来的泪水。 而且……她从来都不知道是爸爸弄丢了她,她也从来不知道她丢失的原因仅仅是一个工作电话!在那之后,他又在最艰难的时刻,为了工作把妈妈一个人抛下! 于是妈妈终于彻底崩溃了。 最恐怖的是,爸爸一定知道! 沈禾只觉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头就痛得要爆炸。 他肯定知道,知道妻子一天天的郁郁寡欢,知道妻子要被他的冷漠逼疯。 他只是……不在乎。 或者说,在他那套以利益为核心的价值体系里,妻子的情绪和感受,从来都不是需要优先考虑的事项。 既然如此,那他现在这副样子又算什么?! 一切的始作俑者,偏偏摆出这样一副痴情不渝、痛不欲生的姿态!将寻找女儿变成一种近乎偏执的仪式,沉浸在自我感动的痛苦和愧疚里…… 想到妈妈生前可能无数次独自坐在这个偌大宅子的某个角落,看着窗外,内心一片荒凉;想到她因为自己的诞生而强行粉饰太平——就连她的亲妹妹,也以为姐姐早跟丈夫和好。 想到这一切,沈禾的心就痛到痉挛。 刚刚因为那些资料而悄然滋生的、对父亲那一丝微弱的理解和亲情,此刻不仅灰飞烟灭,更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这个她素未谋面的母亲,她的人生,竟然都耗在了这样一段冰冷而绝望的关系里。 沈禾蜷缩在书架下的阴影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对父亲的最后一点期待,彻底熄灭了。 她半个小时前竟然还以为也许生日宴之后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再也不会了。 有些亏欠,是再也无法消弭的。 沈禾几乎是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才勉强将那本日记塞回书架原处,又把书桌上的文件重新摞放整齐。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被抽掉了全身所有骨头,脚步虚浮地逃离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回到卧室,她将自己重重摔进床铺,用厚重柔软的被子紧紧裹住身体,然而,那深入骨髓的冷意却从心底不断渗出,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都在轻轻打颤。那一夜,她睁着眼,直到窗外天际泛起白,才在极度的身心疲惫中昏沉过去。 清晨,沈禾还是准时出现在了餐厅。她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青黑,但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 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喝着粥。 出乎意料地,段铭今天主动开了口。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宴了。” 沈禾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已经给燕市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发了请柬。”段铭继续说道,像是在陈述一项工作进度,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放低了姿态,“场面会办得很大,算是正式把你介绍给大家。礼服也给你准备好了,一会儿你可以去试试。各种风格的都有,挑你喜欢的。” 他难得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内容听起来也无可指摘,甚至考虑到了让她自己选择喜欢的风格。 若在昨天之前,沈禾或许会为这看似周到的安排感到一丝受宠若惊。但此刻,她只觉得这些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 “知道了。谢谢爸。”沈禾也这样客套地道谢。 恰好她用完餐,放下餐具,起身准备离开。身后,段叙曦娇滴滴的声音立刻响起,缠着段铭问:“爸爸,那我的礼服呢?漂亮吗?是不是巴黎空运过来的最新款?” 沈禾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出了餐厅,将那对父女其乐融融的对话隔绝在身后。她连听的兴趣都没有。 刚回到楼上没多久,管家便轻轻敲响了她的房门。 “小姐,”老管家脸上带着惯有的慈祥笑容,“礼服都送到了,在三楼试衣间。您现在要去试试吗?老先生吩咐了,务必要您满意。” 沈禾沉默地点了点头,跟着管家来到了宽敞明亮的试衣间。 偌大的房间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晚礼服,如同一个微缩的顶级时装秀场。那些裙子镶嵌着细密的珠片或有着精致的刺绣,每一件都价格不菲,华丽得令人炫目。 管家示意佣人取下一件鱼尾长裙,裙摆上缀满了细小的水晶,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小姐,您试试这件?这是意大利名师手工制作的,很衬您的气质。” 沈禾就任由佣人帮她换上这条价值不菲的裙子。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裙子很合身,璀璨的水晶将她苍白的脸颊也映照得有了几分光彩。镜子里的人,美丽,高贵,像个真正的、即将在万众瞩目下登场的豪门千金。 可她心里却无论如何都没有那种期待和欣喜。 “小姐,您看……还满意吗?”管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问道。 “爸爸他应该知道我是服装设计师吧?” 她顿了顿,目光从镜中自己的影像上移开,转向管家,那双昨夜被泪水浸泡过、此刻已经十分清冷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更想穿我自己做的衣服。” 第131章 亮相生日宴 老管家听到沈禾的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连忙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像是生怕沈禾误会了段铭的用意: “小姐,老先生他当然是记得您是服装设计师!他特意吩咐过,要给您和二小姐准备同等规格的礼服,绝不能委屈了您。他是觉得,既然给二小姐准备的是高奢定制,那给您的也应该是一样的,这才显得公平,也是对您的重视啊!” 他言辞恳切。 沈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打动的神色。她只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依旧平静无波,重复道:“我知道。但我还是要穿自己设计的衣服。” 老管家知道再劝无益,只能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连连应道:“哎,好,好!当然可以!小姐您自己设计的,定然是最好的,最适合您的!” 他心想,或许老先生知道了,反而会觉得小姐更有主见,更像沈夫人呢?他虽然年纪大了,但脑子并不糊涂,当然看得出来这对父女的隔阂。 他只能在心里祈祷这次生日宴或许是破冰的机会。 …… 生日宴当天,宴会并非在段家主宅举行,而是设在了段铭名下的一处私人庄园。 即便沈禾心情沉郁,但在亲眼看见那座庄园的时候,也不由得微微一怔,脚步下意识地放慢了些。 这座庄园的气派,远超她的想象。 与其说是庄园,不如说是精心打造的微型王国。宽阔的车道两旁,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巨大草坪,其间点缀着精心设计的喷泉水景。远处,隐约可见连绵的坡地和一片宁静的湖泊,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主建筑是一座恢弘的欧式风格别墅,既显奢华又不乏艺术感。 “姐姐,快点吧?”段叙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催促道,“我们先上楼准备,一会儿宾客们就该到了。这庄园是爸爸请世界顶级设计师打造的,平时不对外开放的,姐姐第一次来,是得好好看看。不过也不急着现在就看吧?” 沈禾收回目光,没有理会段叙曦话里的机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跟着引路的佣人,沉默地朝着别墅内专为她们准备的化妆间走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受邀的宾客们已经陆陆续续来齐了。 宽阔奢华得如同宫殿般的宴会厅内,低声的谈笑与悠扬的现场乐队演奏声交织在一起。所有人都对段铭这位失而复得的千金充满了好奇,目光不时地瞟向那架气势恢宏的旋转楼梯顶端。 段叙曦也终于从化妆间里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她选择了一袭蓝色长裙,裙摆如同层层叠叠的浪花,缀满了细碎的钻石,将她衬托得娇艳夺目。 她对自己的造型十分满意,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准备去隔壁房间叫上沈禾,一起完成这“姐妹情深”的亮相。 当她推开沈禾所在房间的门,看到里面站着的人时,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沈禾没有穿任何她预想中的华丽礼服。 她身上是一套段叙曦从未见过的裤装。上衣是珍珠白色的抹胸款式,面料带着细腻的光泽,下摆被设计成不规则的形状,飘逸灵动,领口处叠戴着珍珠项链,而下身是同色系的直筒长裤。 适合正式场合,又不繁重。 沈禾甚至没有做过多的发型,只是将长发在脑后低低地挽了一个松散的髻。 段叙曦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回过神来。爸爸准备的礼服里,绝对没有这一身!这是她自己做的? 不过倒也无所谓。她脸上重新挂起甜美的笑容,亲亲热热地走上前,挽住了沈禾的手臂。 “姐姐,我们快下去吧,爸爸和客人们都在等着呢!”她声音甜美,动作自然,仿佛二人一早就是最亲的姐妹。 沈禾没有挣脱,任由她挽着。两人一同出现在旋转楼梯的顶端。 当她们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那一刻,原本有些喧闹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被吸引了过来。 好奇、探究、审视……各种复杂的目光交织在姐妹二人身上。 宾客们从收到请柬起就充满了期待,都想看看段铭苦苦寻找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究竟是何等人物。而当他们看清段叙曦身边那个穿着裤装、气质独特的女子时,有几位宾客瞬间就认出了她。 “天啊!那不是……那个边禾吗?”一个穿着紫色旗袍的贵妇对身旁的同伴说。 “以前跟在段叙川身边那个……闹出不少风波的……”同伴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段铭找回来的女儿就是她?这、这太戏剧性了吧!” “不是说她精神不太正常,之前还为了钱……” “嘘!小声点!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人家可是名正言顺的段家大小姐了!” 这些细碎的声音在人群中迅速传播开来。惊讶、质疑、玩味、以及重新估量的目光,如同无数盏聚光灯,打在了正缓缓从楼梯上走下的沈禾身上。 她挺直了脊背,迎接着这一切。 段铭现在觉得浑身不自在。那些关于“边禾”过往的流言蜚语,像无形的针,刺穿着他极力想要维持的体面。 他不能允许段家的宴会,沦为众人嚼舌根的八卦场。 他清了清嗓子:“感谢各位今日拨冗前来。正如请柬所言,今日是小女沈禾的生日宴,也是她正式公开身份的日子。”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沈禾,与她那双眼睛一触即离,竟有些不敢直视。 他草草地、几乎是公式化地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女儿,沈禾。” 寥寥数语,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温情的补充,仿佛只是在介绍一个刚刚入职的员工。 众人的好奇并未消减。 段铭感到一种难言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他必须立刻转移焦点,将那些令人不快的窃窃私语彻底压下去。 于是他提高了声调,语气也变得郑重了许多:“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主要还想向各位公布一件事。” 他伸出手,示意段叙川上前。 段叙川不解,但还是走到了父亲身边。 段铭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面向全场,声音洪亮:“从即日起,我已经正式将段氏集团的全部管理权,交到了我的儿子,段叙川手上!他现在,就是段氏集团新一任的董事长!”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果然,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第132章 你永远都补偿不了我 与一个刚刚认回的“大小姐”相比,一个实打实掌握着巨大利益和资源分配权的年轻巨头,显然更能牵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祝贺声立刻如潮水般涌向段叙川。他瞬间被热情的宾客们包围起来,成为了全场毋庸置疑的焦点。 人们争相与他攀谈,刚才那些关于沈禾的细碎议论,顷刻间便被这更实际、更功利的社交浪潮冲刷得无影无踪。 段铭看着眼前这一幕,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对,这才是他能够掌控的场面。 段叙川在应付络绎不绝的祝贺间隙,寻了个空档,靠近父亲:“爸,今天说好了是小禾的生日宴。您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公布这件事?” 段铭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正想说什么,却见沈禾已经走了过来。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失落,也没有被抢走风头的愤怒。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段叙川,又扫了一眼明显有点不自在的段铭。 “没事。”沈禾的话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我本来也没抱什么期待。”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径直转身,朝着站在不远处的沈凝走去。留下段铭僵在原地,心里是被戳穿心思的难堪和隐隐的不快。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他吗?可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尽快平息那些难听的流言,维护段家的颜面吗?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沈禾却已经无心理会父亲那点不悦了。 “姐,你这身也太好看了吧!”沈凝眼睛亮晶晶的,“肯定是你自己设计的对不对?” 沈禾点头:“对。很久之前的一个设计想法了。最近才做出成品。” 一位女士也被沈禾的装扮吸引,她好奇地打量着,忍不住走上前开口问道:“沈小姐,这是哪个品牌还没发布的新款吗?” 沈凝立刻扬起下巴,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抢在沈禾前面回答道:“刘太太,这都是她亲自设计、亲手制作的!我的表姐是服装设计师!” “哦?”那位太太眼中闪过欣赏,“沈小姐真是才华横溢!”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附近宾客的注意。 又有一位对时尚颇为敏感的年轻名媛走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禾:“听说您有自己的服装店?最近还有时间接私人定制吗?” 渐渐地,围拢在沈禾身边的人多了起来。 沈禾也不拘谨,大大方方地介绍着自己对于面料的选择以及对现代女性着装需求的思考。 那口从踏入这个庄园就一直憋着的郁气,似乎也终于找到了消散的出口。 她今天出席生日宴的目的,原本也不是为了什么父女温情。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只要她特意设计的衣服能引起人们注意,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宣传一下自己的服装店就好了。 宴会进行到中途,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段铭眼见着沈禾身边现在没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在他看来,自己今天的姿态已经放得足够低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怎么样?今天还开心吧?我看你和几位夫人小姐聊得不错。这些都是燕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后对你会有帮助。” 段铭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般,带着点傲慢,补充道:“算是我……补偿你的。” 他本以为会看到沈禾感激的表情。 然而,沈禾缓缓转过身,窗外的天光在她身后形成一道模糊的光晕,衬得她的脸色有些冷:“你补偿我什么?” 段铭愣住了。 沈禾看着他错愕的表情,继续说道:“是我自己抓住机会,让大家看到了我的专业能力,看到了我是‘设计师沈禾’。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就变成你补偿我了?” 她往前踏了一小步,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他精心维持的表象:“你甚至……今天都没有认真地向大家介绍过我。只是提了个名字,然后就急不可耐地把你的儿子推出去。在你心里,我的存在,就那么让你难堪,那么需要被掩盖吗?” 段铭被她连珠炮似的质问打得措手不及,脸上那点强装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愠怒。 他压低了声音:“沈禾!你刚回段家,我还给你办了这么盛大的生日宴,让你接触到以前根本接触不到的层面!你还想要什么?我甚至、甚至也同意了你和段叙川的婚事!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太不知足了!” “不知足?”沈禾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 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愤怒、还有替母亲感到的不值,在这一刻一下冲破了理智的桎梏。 她看着父亲那张写满“我已经为你做了那么多”的脸,一直强撑的冷静终于出现了裂痕。 “你知道吗,爸?”她直视着段铭,“你永远都补偿不了我——也补偿不了妈妈!” 原本正端着一杯鸡尾酒,与几位年轻名媛言笑晏晏的段叙曦,被这突如其来的、饱含痛楚与愤怒的声音吓得手一抖,酒液差点泼洒在她昂贵的裙摆上。 她脸上的完美笑容瞬间僵住,惊愕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不光是段叙曦,整个宴会厅里,所有宾客的交谈声都戛然而止。一道道或惊诧或玩味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正在对峙的父女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在迅速蔓延。 段叙曦脑子里“嗡”的一声。 虽然她巴不得沈禾出丑,但也仅限于不懂礼仪、举止粗俗或者不小心滑倒之类的笑话!那只会衬托她的优雅得体。 她绝不想看到沈禾把段家最不堪的矛盾,在大庭广众之下血淋淋地撕开!这丢的不是沈禾一个人的脸,是整个段家都要跟着沦为笑柄! 她几乎是立刻放下了酒杯,脸上迅速切换上焦急又担忧的神色,踩着高跟鞋快步走了过去。 “哎呀!姐姐!”段叙曦懊恼地叫道,然后一把挽住沈禾的手臂,同时用身体巧妙地隔开了沈禾与段铭之间剑拔弩张的视线交锋。 她转向众人,脸上堆起无奈的笑容:“对不起,打扰各位雅兴了。都怪我不好!昨天太高兴了,硬拉着姐姐陪我喝酒聊天,闹到很晚,她都没怎么休息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想把沈禾往休息室的方向带,语气带着哄劝:“走吧姐姐,跟我去后面的休息室。” 第133章 我宁愿你没有回来 沈禾被她紧紧挽着,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不少。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控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造成了多么糟糕的局面。 她点点头,打算顺势跟着段叙曦暂时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是非中心。 然而,就在她脚步微动,准备转身的刹那—— 一直阴沉着脸、紧抿着唇的段铭,开口了。 “我宁愿……你没有回来!” 全场的人瞬间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一个个装鹌鹑。 而沈禾,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某种东西在自己胸腔里碎裂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的归来,对他而言,不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而是一种宁愿其不曾发生的负担和麻烦。 爸爸终于还是亲口说出来了。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试图理解,所有因那叠资料而升起的一丝丝微弱暖意,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彻底碾碎,化为粉末。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吗?质问他?控诉他?把母亲日记里那些血淋淋的恨意摔到他脸上? 不了。 没必要了。 她像被骤然抽空了所有力气,连愤怒和悲伤都显得多余。一种疲惫感席卷了她,让她连站在原地都觉得耗费心神。 沈禾看着段铭那张因愤怒和难堪而微微扭曲的脸,忽然觉得他无比陌生,也……无比可悲。 她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也懒得再去理会周围那些形形色色、充满了探究与震惊的目光。她只是笑了一下,那笑容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释然。 然后,她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抹去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泪。 “段铭!你这个老东西疯了吧!” 是沈清仪。 她猛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甚至顾不上维持优雅风姿,几步就冲到了段铭面前,精心打理的发髻都有些散乱。 她指着段铭的鼻子,因为极致的愤怒,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你看着我!段铭,你看着我这张脸!你不害怕吗?!” 沈清仪与沈清澜容貌相似,现在她这样愤怒到扭曲的表情,是在一向温婉的沈清澜脸上从未有过的。 不过这也足够令段铭心虚。 “你逼死了我姐姐还不够吗?!”沈清仪的声音带着哭腔,“现在你还想逼死我姐姐留下的独女!” “我……”段铭喉咙发紧,嘴唇嗫嚅着,其实那句混账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尤其是在沈清仪这声声泣血的逼问下,那股深埋心底、从未真正消散的愧疚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他怎么会……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他强行挺直了脊背,压下心头的慌乱与悔意,选择了色厉内荏地硬撑着:“如果不是沈禾自己这么多年不争气,我何至于……” “你让她怎么争气?!”沈清仪根本不给他找借口的机会,厉声打断了他,她的脑子清晰着呢! “是你!是你的失误才让她在外面受了整整二十年的罪!是你把她弄丢的!你把她丢在了边家那种烂到根子里的家庭!段铭,我告诉你,把你放在边家那种环境二十年,你现在未必比沈禾‘争气’!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她?!”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让段铭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尽失。沈清仪的话彻底映照出他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事实——沈禾所有的不幸,根源都在于他。 他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段叙川。这是他一手培养、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刚刚被他亲手推上权力巅峰的段氏新掌门。 在这种时候,叙川应该站出来,替他稳住局面,替他说话,用新任董事长的权威将这场闹剧平息下去…… 而段叙川没有如段铭所期望的那样,去维护父亲的权威。 他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沈清仪和沈禾的身前,做出保护的姿态。 然后他说:“爸,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什么会收养我吗?” 段铭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 段叙川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字字敲打在段铭的心上:“你听了一位朋友的说法。他说,如果丢失了自己的孩子后,再收养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可能会把亲生的孩子带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段铭,又落在一旁如同失了魂般的沈禾身上,声音里带上了涩意:“你如愿了。” “我确实……在很多年前,就把芽芽带回到你身边了。可是你呢?” 段叙川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段铭脸上,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敬畏与顺从:“你根本就没有珍惜。你从没珍惜过!” “你……”段铭被他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儿子如此顶撞指责! 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指着段叙川,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段叙川!你以为我今天正式把董事长的位子交给你,你就有胆子跟我对着干了?!你别忘了,我能把你扶上去,也能……” “我没有要跟你对着干,爸。”段叙川平静地打断了他未尽的威胁,“你不想保护你的女儿,可我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妻子。”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沈禾的脸上:“我承诺过,我会用尽我的一切,来保护我的妻子,不让她再受任何委屈。” 段叙川那句“保护我的妻子”,瞬间在人群中引发了更剧烈的反应。 不光是满场宾客再次哗然,连原本怒气冲冲、正准备继续与段铭理论的沈清仪,也顿时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脸上的怒容被惊愕取代,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向段叙川,又赶紧看看自己的外甥女:“什、什么妻子?” 段叙川面向全场所有竖着耳朵的宾客,郑重地宣布:“不久前,我已经向沈禾求婚,我很幸运,她答应了。” 顿时,满场宾客看向沈禾的眼神,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才还带着同情、怜悯、甚至有些轻视的目光,瞬间都不见了。 原本听段铭那意思,这位找回来的亲女似乎并不受待见,甚至可能很快就会被边缘化,成为段家一个尴尬的存在。 可这下好了!人家摇身一变,倒成了董事长夫人了!而且听段叙川这意思,对她可是爱得不得了! 这身份地位的跃升,简直是戏剧性的逆转! 第134章 我们回家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比之前更加热烈的窃窃私语。 “我的天……董事长夫人?!” “真是好命啊,有段叙川护着,谁还敢小看她?”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两个人竟然还真的要在一起了?” 这些议论声,或多或少地飘进了沈清仪的耳朵里。 她看着周围那些人瞬间都对着沈禾换上了讨好的眼神,听着那些“董事长夫人”、“好命”之类的字眼,非但没有感到欣慰,胸口那股刚刚被外甥女的婚事暂时转移了注意力的怒火,反而“噌”地一下又冒了起来,烧得更旺! “什么董事长夫人!”沈清仪猛地拔高了声音,怒视着周围那些见风使舵的宾客,又狠狠剜了脸色铁青的段铭一眼,她是真的替外甥女感到不值。 “你们搞清楚!如果不是段铭这个混蛋当年把我们芽芽给弄丢了,她现在本来就应该是段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本该是董事长!” 段铭被沈清仪这话堵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即使她当众怒骂他是“混蛋”,他也很难开口反击她。 没错,他就是一个混蛋,他自己也知道! “小姨,”沈禾不愿看着她为了自己再跟段铭置气,走上来劝她,“我其实真的不在乎这个。我早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只要能好好当服装设计师,我就很高兴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喜欢服装设计,很多年来,她也总是能在这个领域找到归属感。 段叙川靠近她,问道:“你想去休息室缓一缓,还是现在就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沈禾几乎没有犹豫,就说:“我想回家了。” “好,我们回家。”段叙川揽住沈禾的肩膀,不再理会身后脸色难看的段铭和神色各异的宾客,径直护着她,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道路,朝着宴会厅大门外走去。 “段叙川!”段铭在后面厉声喝斥。 然而,段叙川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坚定不移地护着怀里的沈禾,消失在了宴会厅璀璨的灯光之外。 等坐进车里,沈禾整个人都虚脱般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段叙川的手微微用力,让她倾向了自己的肩头。 他对司机报出一个地址。不是段家主宅,而是他那处位于城郊、更为私密和安静的别墅。 沈禾听着那个地址,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她确实不想再回段家了。至少现在,她无法再面对段铭。 那句“我宁愿你没有回来”,一旦说出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既然爸爸亲口说出了那样的话,她又何必再回去,彼此为难呢?继续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对他们两个人而言,都是一种无休止的折磨。 当车子最终驶入别墅区,停在那栋熟悉的、设计简约的别墅前时,沈禾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段叙川示意司机不必动作。 他先下了车,亲自为沈禾拉开车门,伸出手。 沈禾将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下去了。 她跟着段叙川走进别墅。里面冷冷清清的,因为不常居住,缺少烟火气,好像处处都透着一种淡淡的寂寥。 可是站在这安静的客厅里,沈禾却感觉比在段家那富丽堂皇、仆从如云的宅子里,要舒服自在得多。 她想起来,上一次在这里短暂居住,还是在她身份未曾明朗、段叙川被逐出段家的时候。 后来,是段铭突然到访,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她和段叙川带了回去。 沈禾环顾着这栋冷清却让她感到莫名安心的房子,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一次,她应该不会再回段家了。 段叙川关上门,这才低下头,端详着沈禾的脸。 他以为会看到一张泪痕交错、满是痛苦的脸。 他做好了准备,要用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去安抚她,去承接她崩溃的情绪。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告诉她,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没有。 沈禾的脸上异常平静。那种平静不是强装出来的镇定,也不是所谓的隐忍,而是一种万念俱灰的沉寂。 这种异样的平淡,比嚎啕大哭更让段叙川揪心。 他宁愿她哭出来,闹出来,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也好过这样,像是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具安静得令人害怕的空壳。 他伸出手,轻轻捧住沈禾冰凉的脸颊,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声音放得轻柔:“小禾……现在在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你不用忍着,想哭就哭出来,好吗?” 沈禾抬起眼,对上他满是疼惜的眼睛,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没有忍着。”她的声音很轻,“阿川,我是真的……哭不出来了。” 她顿了顿,眼睛看向别处:“我认命了。原来爸爸他,他是真的讨厌我的。是我自己的错,我怎么现在才明白?他从没有真正想过要接纳我。” 她扯了扯嘴角:“我不会再幻想了。” 段叙川再也忍不住,将她整个人用力地拥入怀中。 “不是你的错,小禾,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一遍遍地重复着。 可是,怀里的人依旧僵硬。沈禾没有抗拒他的拥抱,但也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靠在他胸前,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得几乎感受不到。 “让我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段叙川对她说。 不到半个小时,一队精干的私人保镖就抵达了。 段叙川当着她的面吩咐道:“守好别墅,没有沈小姐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补充道:“记住,是任何人。包括——段老先生。除非沈禾小姐点头同意。” 他又对沈禾说:“明天我再加紧安排几个稳妥的佣人,照顾平日起居……” “不用。”沈禾终于有了反应,她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没什么力气,“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挺好的。不用什么佣人。” 段叙川说:“可我也会住进来。” 沈禾一愣,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向他。 段叙川迎着她困惑的目光,理所当然道:“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我们……”沈禾张了张嘴,想说我们还没结婚,只是求婚。 段叙川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他直接截断了她未出口的话:“明天我们就去领证。” 第135章 领证? 她怔怔地看着他。 领证?他要真正成为她的丈夫了? 她一直都渴望拥有真正的家人!不是边家那样心如蛇蝎的领养家庭,也不是段铭这样冷冰冰的亲生父亲。 虽然小姨一家也是疼她护她的家人,可她说到底名义上也只是个外甥女。 如果段叙川真正成为了她的丈夫,那算不算……她终于有了一个最亲密的家人? 还没等她从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中回过神来,段叙川又抛下了另一个重磅炸弹:“还有,关于段氏集团的股份,我也会尽快着手,将一部分正式转给你。” 股份?她在段家住了这么多天,爸爸都没有跟她提过一句段氏集团股份的事! 而段叙川作为新任董事长,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这个段家的女儿应得的股份。 沈禾一直干涩的眼眶骤然一热,积蓄了太久的委屈、心酸、不被认可的痛楚,终于伴着眼泪宣泄出来了。 有强烈的情绪在她的身体里复苏。 她主动抱住了这个男人。 “呜……阿川……”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她知道他很好,可正因为他这么好,毫无保留地站在她这边,为她谋划,才让她心里更加酸涩难当。 因为首先该信任她、珍视她的人,本应是她的亲生父亲! 段叙川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知道现在任何话语对她来说都太空。 他只是沉默地抱着她,手臂如同最可靠的壁垒,将她圈在自己温暖的怀抱里。他感受着怀里那个身躯从僵硬到逐渐放松,再到后来,那哭声渐渐变得疲惫、微弱,最终化为间歇的抽噎。 他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胸前的衬衫,那滚烫的湿意仿佛也灼烫着他的皮肤,烙得心口一阵阵发疼。 直到沈禾发泄了个痛快,哭声渐渐停了,他才低下头,帮她好好擦去纵横交错的泪。 段叙川拿来湿毛巾,轻轻敷在她红肿的眼皮上,微凉的触感让沈禾因为哭泣而灼热的眼睛舒服了一些。 然后,他拉着她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去拿了一罐质地轻盈的保湿面霜。他挖了一小勺在手心晕开,然后俯下身,用指尖沾取,一点一点,耐心细致地涂抹在她因为哭得太久而干燥的脸上。 “今晚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一觉。”他一边涂抹,一边嘱咐着她,“明天我们还要去领证,要拍照的。你总不希望,我们结婚证上的照片,你是顶着两个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吧?” 沈禾闭着眼,感受着面霜滋润的触感和他指尖的温度,没有应声,但紧绷的神经似乎在他的絮语和轻柔的动作下,微微松弛了一丝缝隙。 就在这时,段叙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亮起,清晰地显示着“爸”的字样。 段叙川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看飞快地再次把眼睛闭上的沈禾。 他拿起手机:“喂,爸。” 电话那头传来段铭有些急切又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即使没有开免提,也能隐约听到一些模糊的字眼,诸如“胡闹”、“在哪里”、“立刻回来”之类的。 段叙川神色未变,只是等那头的声音告一段落,才冷静地开口:“爸,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很好……对,我明天会准时去集团,该处理的工作不会耽误。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没有给段铭再多说的机会,简单几句后便结束了通话,将手机重新放回茶几上。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沈禾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其实,压根没有担心我,对吧?” 她耳朵灵敏得很,刚才爸爸在那通电话里根本没有提到她。亏段叙川还回了一句不用担心“我们”。 段叙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 最终他叹了口气,提了另一件事:“爸今天确实是太冲动,话说得重了。但那句话……未必是他的心里话。” 他试图给段铭找一个台阶,也给沈禾留一丝或许很有必要的、对亲情残存的念想。 沈禾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 段叙川也知道,不能就这样逼着她原谅父亲。反正以后的时间还有很多。 他在她额头上一吻:“睡吧。” …… 第二天,阳光很好。沈禾的心情倒是平稳了许多。 段叙川一边开车,一边给她介绍今天的行程:“等领完证,你就跟我一起去公司看看。正好,也让大家都认识一下你。” 沈禾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涌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些不真实,又带着点宿命般的恍惚。 她和段叙川,从大学时的倾心相恋,到后来的误会分离,再到重逢后的纠缠拉扯……兜兜转转,起伏跌宕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人和事,竟然……就这样,真的要去领证了? 今早出门前,她在衣帽间里耽搁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面对着衣柜里挂着的、段叙川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各式衣物,她竟生出了一种罕见的焦虑和挑剔。 尤其是想到领完证后可能要直接去段氏集团,那种即将以全新身份面对陌生环境的无形压力,让她对着一件件衣服反复比划,总觉得不够庄重,或者不够得体,无法匹配那个即将到来的、她自己也尚未适应的新身份——段叙川法律上的妻子。 她最终选择了一件质感极佳的米白色真丝衬衣,她在领口处还打了一个优雅的结。下身搭配了一条颜色淡雅的粉色半身裙,又在耳畔点缀了两颗圆润的珍珠耳钉,整体看起来既不会过于随意,又不会显得刻意隆重。 当她有些不确定地走出衣帽间时,问他“是不是需要再换一身时”,段叙川眼睛一亮:“这不是很好吗?今天,你怎么喜欢怎么来。” 他看着她眼中那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忐忑,微微俯身,平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往后,在燕市,没有人敢对你指指点点。你穿什么,什么就是最新的潮流。你不仅是我的夫人,还会成为最大名鼎鼎的服装设计师。” 沈禾一笑。 到了民政局,办理手续的过程比想象中要快。 拍照的时候,沈禾坐在红色的背景布前,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脊背挺得笔直,嘴角试图上扬,却总觉得有些僵硬。摄影师在镜头后引导着:“来,新娘再笑开一点,对,就是这样,很好!” 新娘?这个有点陌生的称呼让她心里一热。 “咔嚓——” 画面定格。 第136章 以后要叫夫人 当工作人员将那两个鲜红的小本子递到他们手中时,沈禾还有些恍惚。她翻开属于她的那一本,目光落在照片上——穿着白衬衣的段叙川英俊挺拔,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而在他身边的自己,脸上绽放着的笑容,竟然那么自然而明媚。 “走吧,夫人。”段叙川收起两人的证件,一下牵起她的手,“我会把你介绍给所有人。” 车子再次启动,这次的目的地是段氏集团总部。又是那栋熟悉的、高耸入云、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大楼。 沈禾看着它由远及近,心情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上一次来这里,她或许还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身份尴尬的“边禾”。 而今天,她再次踏入这里,身份已然天翻地覆。 段叙川牵着她,径直走向专属电梯。一路走来,遇到的每一位员工,无论职位高低,见到段叙川都立刻停下脚步,问候道:“董事长好!” 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到被段叙川紧紧牵着手、姿态亲密的沈禾身上时,反应则各不相同。有认出她的人,脸上瞬间闪过惊讶、了然,随后就迅速调整好了恭敬,客气地称呼:“沈小姐。” 每当这时,段叙川就会停下脚步,看似随意,实则语气里带着近乎幼稚的炫耀,向对方介绍,也向所有竖起耳朵的人宣告: “不对。”他纠正道,举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晃了晃她手上那枚亮眼的婚戒,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欢喜,“我们已经结婚了。以后,要叫夫人。”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即,各种复杂的目光更加密集地落在了沈禾身上。 人群中,一个似乎消息颇为灵通的中层管理,大概是听说了昨晚生日宴上的一些风声,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可是……董事长,不是昨天还说你是向沈小……啊,夫人,求婚了?” “对。”段叙川干脆利落地说,“今天刚领证。”他说着,竟然真的作势要去掏西装内袋里那本崭新的结婚证,那架势好像恨不得立刻拿出来给在场所有人传阅一遍,好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个事实。 沈禾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她赶紧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用力拽了拽段叙川的胳膊, 眼神里带着嗔怪。 段叙川感受到她的小动作,低头对上她带着窘迫的眼神,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她试图撤回的手,不再执着于掏证件,但那份昭告天下的心思已经表露无遗。 他不再停留,牵着脸色微红的沈禾,在众人各异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恭喜董事长”、“恭喜夫人”中,径直走向了那部专属电梯。 光滑如镜的电梯门缓缓合拢,将外面的一切喧嚣与探究彻底隔绝。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电梯运行时极其细微的嗡鸣。 沈禾刚想松一口气,抱怨他刚才的夸张行径,却冷不防被段叙川一个转身,轻轻抵在了冰凉的银色电梯壁上。 “你……”沈禾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他的吻便已经落了下来。 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捧住她的脸颊,让她无法逃避。 沈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得手指蜷缩,下意识地想去推他的胸膛,眼睛不安地瞟向紧闭的电梯门,生怕它会在下一刻突然打开,将这亲密的一幕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别……门会开……”她含糊地抗议,声音却被他的吻吞噬得支离破碎。 段叙川却仿佛没听见,吻得更深,不让她有丝毫逃离的可能。他的气息完全将她包裹,掠夺着她的呼吸,也奇异地安抚着她因陌生环境和昨日阴影而有些不安的心。 就在沈禾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段叙川的攻势却恰到好处地缓和下来。 他刚一离开她,二人将将各自站好,几乎是同时,“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平稳地停在了顶层,光滑的金属门向两侧无声地滑开。 段叙川神色自若,仿佛刚才那个在电梯里霸道索吻的人不是他。 沈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电梯外,一位穿着黑色西装套裙,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梳着一丝不苟发髻的女人,早已静候在一旁。 她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眼神锐利而冷静,见到段叙川,只是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却不带丝毫谄媚:“董事长。” 她的目光随即落到沈禾身上,快速地、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眉头就立刻微微蹙起,不过那蹙起的弧度极其细微,一闪即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但其中蕴含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疑虑,或许是轻蔑,却清晰地被沈禾捕捉到了。 这个女人名叫白芸,是段铭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十年前,她凭借处理几件极为棘手的集团危机展现出过人的能力和冷静手腕,从此便一直跟在段铭身边担任助理,深得段铭信任,在集团内地位超然。 如今段铭退居二线,她仍然身居董事长助理一职,辅助新任董事长段叙川。她自有其傲气和资本,所以即便是面对段叙川,也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 段叙川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吩咐道:“白助理,十分钟后的会议,由你主持就行。有什么重要决议,记录好拿给我。” “好的,董事长。”白芸干脆利落地应下,没有多问一句。 段叙川不再多言,重新牵起沈禾的手,对她介绍道:“这位是白芸白助理,以后集团里有什么不熟悉的事情,也可以问她。”他的介绍很官方。 沈禾对上白芸那平静却暗藏锋芒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段叙川却没有直接回办公室,而是兴致勃勃地牵着沈禾,开始了他的“巡场”之旅。 从核心的战略发展部,到忙碌的财务中心,再到技术研发部……他带着她,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转过去,美其名曰让她熟悉环境。 每当有部门负责人或员工见到他们,礼貌地打招呼,习惯性地称呼“沈小姐”时,段叙川就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信号,立刻停下脚步,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刻意放大的声音,郑重其事地纠正: “李总监,介绍一下,这是我太太,沈禾。我们刚领了证。” “王经理,对,她是我夫人。” “各位,手头工作先停一下,认识一下,这位是你们新任的董事长夫人。” 第137章 她不会来了 他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宣告,那副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广而告之的模样,与他平日里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冷峻沉稳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沈禾跟在他身边,一开始还试图保持微笑,努力适应。但随着一声声的“新婚快乐”涌来,她脑袋都有点晕乎乎的。 在段叙川又一次纠正了市场部一位副总监的称呼后,沈禾终于忍不住,趁着周围暂时没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小声嘀咕道:“……你又来了。” 段叙川低头看她,眼底漾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得意,仿佛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捏了捏她的掌心,理直气壮地低语:“这么高兴的事,当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沈禾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去。不过,她并没有完全沉浸在身份转变的晕眩里。 在跟着他穿梭于各个部门,听着他与负责人简短交谈,观察着办公区域环境和员工状态的同时,她也在调动自己所有的专业敏感度和记忆力,努力地将各个部门的职能、主要负责人的面孔和名字、以及一些零碎听到的业务信息,一一对应,记在心里。 尤其是她亲眼发现,段氏集团旗下控股或参股的、与服装相关的子公司和业务线,数量远比她之前了解的要多,涉猎的范围也从高端定制、成衣制造到面料研发、时尚零售,几乎覆盖了整个产业链。 这倒可以多注意一些。沈禾这样想着,或许以后她也可以参与进段氏集团的服装业务。 …… 段家老宅。 段铭独自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坐了多久。 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震动了一下。 段铭有些迟缓地拿起手机,是一条新信息,来自段叙川。他点开,一张照片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照片上,段叙川和沈禾并肩靠在一起,背景是民政局特有的红色。沈禾眼底有着光,是段铭在她回到段家后,几乎从未见到过的松弛。 两人手里各自捏着一个小巧的、鲜红色的结婚证,将那醒目的“结婚证”三个字,明晃晃地展示在镜头前。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段铭握着手机,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心底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带着点长辈式的、下意识的担忧:是不是……太快了?昨天才闹成那样,今天就……这俩孩子,做事怎么这么冲动? 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他早就亲口同意了他们的婚事。既然同意了,领证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难道还要走什么冗长的流程?而且,证都领了,木已成舟,他现在再去说什么“太快”,除了惹人厌烦,还能有什么作用? 他还是别再讨那个嫌了。 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看着沈禾那难得一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一种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欣慰感,慢慢浮上心头。 无论如何,照片里的两个人,是他血脉相连的女儿和他一手培养、视若亲子的养子。他们能这样在一起,彼此依靠,看起来如此幸福……这画面,本身就像一幅被小心翼翼拼凑起来的、残缺已久的拼图,而现在终于找到了最后一块,变得完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高声音唤道:“曦曦。” 段叙曦很快就出现:“爸,怎么了?” 段铭把手机屏幕转向她:“你看,你哥发来的。” 段叙曦凑过去,目光落在照片上,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她便调整好表情,语气轻快地说:“看吧!爸,我就说了嘛,你昨晚纯粹是瞎担心!他们两个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观察着段铭的神色,继续说道:“等过几天,我就去叫哥哥和姐姐回家来吃饭!咱们还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多好!” 段铭摇了摇头:“她不会来了。” 段叙曦一愣:“爸,你说什么呢?哥哥他怎么可能就这样……” “我说的是芽芽。”段铭打断她,懊悔道,“我也不知道昨天怎么就鬼迷心窍,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后,哪怕她再也不来看我,我也不怪她。” 这话语里的悲凉感,让段叙曦都怔住了。她看着父亲瞬间仿佛又苍老了几分的侧脸,看着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落寞,心里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沉默下来,伸出了手。 抱住他的时候,她突然惊觉,原来爸爸一向挺拔的身子,现在好像也有了几分佝偻。 到了夜晚,段铭不许任何人跟随,又一次走进了那条通往温室花园的玻璃长廊。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又或者,只是因为这偌大的宅邸里,只有这片被亡妻记忆所禁锢、却又被女儿悄然唤醒了一角的空间,能容纳他此刻无处安放的、复杂难言的心绪。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那股熟悉的泥土味迎面扑来,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阴冷气。 温室内的光线幽幽地映照着那些如同鬼影般攀附的枯藤、干涸的花坛,以及最中央那棵树枝还在弯曲着伸向穹顶的枯树骸骨。 段铭没有去看那些象征着凝固过往的衰败景象,他的目光径直投向了靠近玻璃幕墙的那个角落。 那里,与他上一次盛怒闯入时,已经截然不同了。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泥土吞掉了他的脚步声。 然后,他在那片小小的、曾被沈禾开垦过的土地前,缓缓地、近乎艰难地蹲下了身。 完成这个动作后,段铭不禁在心里轻叹一声,原来自己也老了。 冬日夜晚的寒意渗不进来,整座温室都被调节成了适宜植物生长的温度。 段铭脱下外套,专注地看着眼前这片只有区区几个平方、却焕发着生机的土地。 那些被沈禾和段叙川亲手种下的花苗,在这段不算长的日子里,已经悄然蹿高了不少。虽然还未到花期,但不同植物的形态已经初具雏形。尤其是那些占据大部分区域的混色小雏菊,已经密密麻麻地冒出了头,挤在一起,倒很有几分活泼的生命力。 尽管它们还未完全绽放,但段铭却能清晰地“看”到,再过些时日,这一小片土地将会是怎样一幅景象——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蓝紫、淡紫、橙黄……各色花朵交织在一起,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却又和谐地融汇成一片绚烂而充满野趣的图画。 那画面恐怕会像莫奈笔下的花园,光影流动,色彩斑斓,充满着温暖的生命力。 他看着,心底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