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官场之权力巅峰》 第1章 被约谈 2025年9月3日,奉省兴宁市(县级市),盛达宾馆216室。 这间套房的装修很特别,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只有头顶那盏柔和明亮的led,二十四小时都亮着,照得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墙壁无死角的包着米色的海绵,客厅摆放着特殊定制的谈话桌椅五件套。 房间整体布置与传说中的留置室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摄像头。 “江副市长,考虑清楚了没有?” 省纪委专案组的副组长老王,四十来岁,头发稀疏,坐在主审桌旁,语气和煦地开口道。 “程奇交待的名单很长,兴宁市的干部几乎都涉及到了,他们也都写了材料,承认了问题,唯独就差你了。” 身材高大魁梧的江振邦就是谈话对象,他没吭声,也没看对面坐在主审桌的两个干部,只是盯着对面墙上那个小小的空调通风口。 这是江振邦住在宾馆的第七天,这次也是纪委对他进行的第27次谈话,经历过最开始的迷茫、焦躁、愤怒等情绪,现在的他很淡定。 江振邦被纪委约谈的原因不是自身贪污腐败了,纯粹是被牵连的无妄之灾。 半个月之前,兴宁市的一把手程奇被省纪委带走。 这位刚刚四十出头的程书记,平时看着挺威风,但到底还是年轻,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刚进去的当天就全撂了,可说的东西半真半假。 程奇一口咬定将自身来历不明的千万巨款,全都解释为下属送礼行贿上。 交下保上,这也是官员被留置的初期,为了减刑采取的套路。 于是,一张长长的名单交了上去,名单包含兴宁市内一百六十余名干部,这还了得?这是窝案啊! 省纪委立刻成立专案组,直插兴宁,把名单上涉及的干部分批叫到宾馆集中谈话。 专案组的要求只有一个:写一份说明材料,老实交代和程奇的经济往来。 最后所有人行贿的总数,还要跟程奇那边来历不明的资产对得上,不能多也不能少。 凡是在名单上的干部都要写材料,什么时候写清楚了,什么时候才走,否则就要一直住在宾馆,不能回家。 而且你是“自愿”住在宾馆的,因为这是走读式谈话嘛,不限制人身自由。但你如果非常想回家,那专案组当场就会给你开出一张正式的留置通知书。 江振邦,兴宁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县级市的副市长副处级),51岁的副处级干部,名字也在名单之中。 但可笑的是,江振邦对县委书记程奇完全是敬而远之、嗤之以鼻、背地里骂娘的态度。 江振邦不仅没有给程奇送过钱,反而在几次常委会议上暗戳戳怼了给程书记几次,此时心中更恨不得送对方上西天…… 狗东西,送钱的你记着,没送的你更是记忆深刻,自己死了也要拉着人陪葬,你个活畜生!! “江振邦,你如果还想死硬到底,明天我们专案组就要把你转到留置中心进一步调查,到时候性质就不一样了。” 旁边年轻点的纪委干部小李看江振邦一直不说话,敲了敲桌子,如此催促。 江振邦眼皮都没抬一下:“说的好像这几天你们没查我一样,查嘛,我也真想知道你们能以什么理由给我留置,最后又能在我身上查出什么问题,省留置中心的饭菜我也不是没吃过,味道挺好的,我到了那就像回家一样!” 真他吗是个滚刀肉啊! 王副组长心中暗骂一声,眉头紧皱道:“你们兴宁市的纪委书记已经跟你谈过了,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找你谈话,你要是还这个态度事情恐怕会很麻烦。” 江振邦呵呵一笑,掏出烟来点了一支:“我不怕麻烦,也不怕你们为了节省办案经费,不顾是非曲直,执意要办冤假错案。我就是想看看你们的底线到底有多低,敢不敢真这么办!” 王副组长和小李沉默片刻,王副组长忽然笑了:“老江你很自信嘛,觉得自己一清二白,禁得起查?” 江振邦不置可否:“我没那个自信,鸡蛋里挑骨头,你们总能给我找出点毛病来,给我开除公职判几年都很正常。但我说了,我只是好奇你们敢不敢那么办,我想看看领导们的底线。” 王副组长抿了抿嘴,表情更加和蔼,拿起笔和纸送到他的座位上,摆出一副推心置腹、语重心长的架势: “老江啊,咱们反反复复聊了一周,大家都很熟悉了,我今天跟你说实话,名单上的人确实有一部分是被误伤的,你委屈我也能理解,但形势如此,上面催的紧,领导有指示,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你们市纪委的李书记跟我讲过了…他说你是个基层经验丰富,很有能力又非常有原则的干部。” “但如果你还要继续坚持,并私下搞串联带着其他干部一起抵抗组织,那除了让上面难堪之外没有其他意义。名单上大部分科级干部都已经写完材料了,乡镇的一二把手,各局的负责人,每人均按照自身职位等级认领了不同钱数,包括孙副市长也写了……” 说到这,王副组长微微停顿,弯腰凑近了些,在江振邦耳边压低了音量继续道:“但你这边我做主,不用写了,前提是你得帮我给底下的干部做做工作,让他们把把材料都写清楚。这次风波过后,你们兴宁的人事必定要大调整,你更进一步的机会非常大…事后,你可以再给那些写了材料,心里委屈的干部调调岗嘛。” 江振邦用鼻子长冒出一股烟,随手把烟灰弹到小桌的烟灰缸之中,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反问:“那么我就有问题了,王副组长,到底有多少人写了材料?你最开始说除我以外的人都写了,现在又说大部分写了,小部分没写,还说我私下串联抵抗组织……这从何说起?有的干部压根没给程奇送钱,自然就不想写,用得着我串联吗?” 王副组长站直身体,板着脸道:“咱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天,你还跟我装糊涂就没必要了。你客观上没有搞串联,但主观上是一定有的!你胆子很大呀!你这就是为实现个人政治目的不择手段,操弄权术,在党内大搞团团伙伙、拉帮结派,对抗组织审查……” “我不承认,你这是污蔑。” 江振邦笑着摇头打断,吸了口烟,沉吟道:“但王副组长你跟老江我说实话,我也跟你掏心掏肺的点实话。” “我上学早,21岁本科毕业就参加了工作,我没有什么团团伙伙,要说有,组织就是我的团伙,要说有同党,身边的同志都是我的同党。” “我从乡镇基层的办公室主任开始做起,得益于组织培养,同志们帮助,28岁时我当上乡长拿了正科,31岁做了乡党委书记,此后工作不断变动,42岁担任发改局局长,在任期间我主要聚焦文化旅游、直播电商与特色农业这三个产业,陆续推进并落实了343个项目……” “这直接或间接地促进全市21个贫困村在四年内全部脱贫摘帽,人均收入连续三年增幅达30%,兴宁获得了‘乡村振兴示范县’、‘东北县域经济发展潜力十强’,‘优秀旅游城市’等荣誉称号……基于这些,我在44岁那年进入了常委班子,担任兴宁副市长,但七年过去,我还在原地踏步,严格意义上来说连个领导干部都不是!” 江振邦说到这,叹了口气:“我不想自吹自擂,事实上就是我取得的个人荣誉和工作成绩,对比同级甚至厅级干部都是很出挑的…那为什么我一直没升上去呢?就是当初我在晋升的关键时刻,受到某位落马领导的牵连,背了个记过处分。” “那个多少还情有可原,我确实给他送过一些土特产,有些人情往来,但自那之后我就吸取了教训,立志做一个不跑不送的清白干部…结果,你们也看到了,七年,裹足不前!” “事实上我非常清楚,那时我如果换个领导又跑又送,拜入新山头,凭我的工作成绩,早提拔到省里了,以你们的级别,也无权调查我。” “但没办法,经过你们纪委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江振邦已经是一个知错就改的磊落汉子了,我得谢谢你们啊!就是不知道你们纪委的干部一个个是不是都像我这样六亲不认、薄情寡义,逢年过节的时候,连半毛钱的礼物都不会给领导和同事送。” 江振邦的长篇大论、阴阳怪气,让王副组长深吸一口气,他强压着火气问:“你不要废话,你现在的问题是串联干部对抗组织……你非得逼我们把你办了?” 江振邦答非所问:“程奇那条疯狗,就是担心自己说实话捅出更大的娄子,让我们底下人做替罪羊。你们对此一清二楚却要装糊涂,拿着他的胡话当圣旨,让我们往自己身上泼粪……是,我知道有些干部即便没给程奇送钱,身上肯定还有别的烂事。” “但你们作为纪委干部,你们是组织的底线,你们这么混淆是非,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搞,有没有想过会对兴宁的政治生态造成怎样的影响?” “你们这就是在带头削弱党纪国法的权威,严重破坏组织的合法性,所作所为比程奇那个腐败分子造成的破坏力更大,影响更恶劣!” 王副组长和小李沉默不语,江振邦也不意外:“海湾市交通局王局长的远房亲戚,开了个道桥公司,全市三个区、两个县加上兴宁这个县级市的道桥工程,大部分都和他们有关,这里面有没有利益输送?小孩子都知道嘛。” “兴宁的前任扶贫办主任薛大鼻子,在扶贫款上巧立名目,上下其手,举报信堆积成山,听到省里派专案组来查他后,我们兴宁的乡镇干部纷纷拍手叫好,结果就因为他姐夫是省农业厅的,你们搞了个罚酒三杯,让他平安落地。” “三合乡河东的那个化工厂,把河水染得五颜六色,下游百亩地庄稼都快死绝了,只因为老板是省里周常委的小舅子。你们也高举轻放,现在老百姓的补偿款还没给全。” “还有金华那个烂尾楼,又坑了多少群众的血汗钱?背后是哪位领导的提款机,你们心里肯定也清楚。我还亲自去劝返过位上访的业主,那些大妈大爷哭得撕心裂肺。” “这帮畜生,一边吃着官饭一边喂着自己的私骆驼,我们这些基层干部挨骂、忍着恶心,还要给它们擦屁股……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们置若罔闻不说,反过来还逼那些清白的干部吃屎。为啥呢?” 江振邦自嘲地笑:“因为有压力嘛,因为要团结同志、稳定大局。你们尽快结案,还能省下不少办案经费。但容我追问一句…各位领导你们这么干工作,不说能不能对得起党徽,你们对得起自己领的那份工资吗?” “啪~” 王副组长脸色骤变,用手里的纸张拍了下桌子发出脆响:“江振邦你要认清形势!你什么身份,你在跟谁说话?” 小李也色厉内荏地叫:“你不要攀扯别人,说你自己的事!” 江振邦低着头掐灭烟头,沉声道:“该说我都说了,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房间内陷入寂静。 江振邦的话算是开诚布公地掀桌子了。 归根结底,程奇作为兴宁的一把手,必然牵连上级海湾市,海湾市的事儿又涉及省里……临近换届,豆蒸非常激烈。 当然,江振邦所说办案成本也是原因之一。 光是留置一个干部,每天的成本就在5000~10000元,其中包括基础人力成本、运维与物资消耗、食宿保障、医疗与安全、水电及场地维护、程序性工作成本…… 程奇这个案子明面上追回的赃款是一千二百万,但涉案人员太多,除了程奇之外,肯定还要处理一批人,省纪委监委抽调精兵强将成立了专案组,办案成本至少五百万起。 而且时间拖得越久,成本也越高,搞不好没准是要赔钱的。 因为那一千二百万赃款,省纪委不可能都拿走,他们和检察院要截一部分;兴宁市党委政府也要留一部分。 杀头的生意有人干,赔钱的生意没人做。 纪委办案也是这个道理。 至于让专案组进一步深挖程奇的资产,查明他巨额财产的真实来源……那万万不行。 什么都查,真查出点什么该怎么办? 还是甩锅给兴宁的底层官吏们吧,反正这些芝麻官儿平日里个个吃拿卡要,他们心里有鬼,稍微吓唬一下,捏着鼻子就认了。 这样做阻力最小,结案的速度最快,最能让领导们满意。 即便上面有少部分领导想要连根拔起,计划以程奇为突破口扩大打击面,但目前来看,还是想要快速结案捂盖子的一方占了上风。 但眼下碰上了江振邦这个头铁的,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王副组长对江振邦做过调查的,他的父亲是兴宁市的干部,已退休多年,但也曾是多个市直部门的领导。 江振邦的亲姐姐江悦,曾在兴宁文旅局任职,前些年因江振邦升副市长,按照回避原则,江悦从被调至隔壁的林中市任妇联副主席。 可以说,江家在本地算得上是根深蒂固。 当然,省专案组不在乎什么地头蛇,一个县城‘婆罗门’,抬脚就踩死了。问题是经过这七天的软磨硬泡,他们发现江振邦这个人在经济上非常干净,能力和作风也相当过硬。 而且江振邦先后在兴宁三个乡镇街道担任过主官,又在商务局、发改局做出了不小的成绩,获得过一些荣誉。 这就导致江振邦在兴宁的基层干部中有一定号召力,在海湾市也一定名声,甚至在部分省领导的心里也是挂着号的。 要真是个刺头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没毛病的刺头。 硬要吹毛求疵把他办了,那影响就太坏了,大概率会把兴宁的官吏惹毛了,导致那些没给程奇送过钱的人同仇敌忾,团结起来向上状告专案组污蔑忠良,对无辜干部大搞政治迫害…某些省领导也会借机帮江振邦说话! 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尤其是现在王副组长有点拿不准江振邦如此头铁的背后,是不是部分省领导暗中授意,想要利用江振邦带头冲锋,拖延案件办理速度,把水搅浑,让程奇顶不住压力继续咬人,从而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王副组长目前已经听到了些外界的非议,因为专案组让兴宁干部“自愿”住宾馆这事,深究起来就是违规操作,不占理。 海湾市领导因此对他们意见很大,省里也有人劝他们注意影响,而且专案组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组长那边只顾着审程奇,完全不管这边,只是给自己下了死命令…… 真麻烦呐!! 王副组长心中叹息,表情忽然也舒缓下来,拧开保温杯,慢悠悠地吹了吹热气。 “老江,你刚才说那些事有证据吗?我警告你,没有证据不要胡说八道,否则你这是在污蔑上级领导,威胁组织。” “我哪敢威胁组织啊,我这是爱得深沉。” 江振邦笑道:“我像爱我儿子一样爱这个组织,虽然现在我只想XXX!” 王副组长大惊失色:“江振邦你好大狗胆!仅凭这句话,你就够判了!” 第2章 被重生 专案组对江振邦第27次谈话不欢而散。 但三天后的周天,江振邦也没被留置调查,而是直接被放了出来,他是被集中谈话的所有干部中最后一个被放的。 据说是因为在此期间,程奇那边有了新突破,他交待了其他资金来源,有一部分是违规收商人礼金,打招呼为他人承揽项目,资金对上了,自然就不需要那些没给程奇送过钱的干部无中生有的写说明了。 这个结果基本在江振邦的预料之内,他当初的强硬可不是无脑莽,而是受到了某位大领导的委婉暗示,这件事就是他的投名状。 当然,江振邦这么做也符合自身的利益。 任何事物,都会朝着阻力最小的方向运动,所以必须要斗争。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伟人的话,通俗易通又直指本质。 “江市长,这几天委屈你了,都是为了工作,别往心里去。” 江振邦走出宾馆,艳阳高照,王副组长亲自相送,搂着江振邦的肩膀笑眯眯的,姿态热情到好似二人是亲兄弟一般,完全不复当初那副阴森森的脸色。 江振邦也笑呵呵地回应:“理解,怒目金刚,工作需要。哪天你们办完案,可以到我们兴宁的乡镇基层视察工作,我请各位领导吃烤全羊,再来点小海鲜,这时候的螃蟹也很肥了!” 王副组长挑眉笑:“我们这群鬼见愁别人避都来不及,你反倒好,主动要求我们去视察?” “要视察,一定要视察,以后再来个回头看,肃清腐败分子的余毒嘛。” 兴宁市纪委书记李永奎,从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出来,满面笑容地插入二人的聊天,随后跟王副组长热情握手。 “王副组长,辛苦了辛苦了!” “不辛苦,都是为了工作。” 三人寒暄客套了两句,江振邦抬头望了一眼太阳,悠悠然地跟李永奎上了车。 “李书记亲自开车来接,我受宠若惊啊!” 车子缓缓启动,李永奎笑道:“你是大功臣,我接一趟算什么?不是你在前面顶着,这事儿就太他妈操蛋了!” 江振邦沉吟问:“姓程的又咬出谁了?” “具体案情保密程度很高,我不清楚。” 江振邦微微点头,琢磨着自己一会该去海湾市一趟,或者用别人的手机给相关领导打个电话,了解下具体情况。 他本来计划要顶一个月,甚至做好二进宫打算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放出来了。要么是专案组内己方的这一派力量很给力,掌握了什么新证据;要么是程奇太差劲,自己扛不住,全说了出来。 李永奎仿佛猜到他想什么,压低音量道:“案子可能还有变化,但你的事基本没问题了,所以我建议你不要问上面了,太敏感。”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沉下心来,静静等待。明天海湾市纪委的王副书记会来兴宁,帮你消除影响。新来的张书记也要和你聊聊…老江,你今后可要走大运了!” 有付出,就有回报。 江振邦心中了然,他私下串联部分基层干部,冒着被抓进笆篱子的风险硬扛了专案组十天,间接推进了程奇的案件发展,如今就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就是不知道这奖赏的份量有多重啊…… 车内安静了几秒。 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江振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长叹一声:“说实话,我有点想辞职了。” 李永奎眼皮一跳,惊疑不定:“别说气话,你今年才51,正是奋斗的好年纪。我先送你回家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是说气话,我是真觉得没意思。” 江振邦颓然地爆了个粗口:“艹她妈的,混了半辈子,还是斗来斗去的,到最后没人受益,全是受害者,我是看透了。” “这点事儿算什么?老兄你好不容易拨开云雾见天明了,要挺得住,看的开!” 李永奎劝了一句,看他没反应,犹豫了一下,说:“我听说这次你大概会上副书记,而且眼下情况特殊,张书记党政一肩挑,你即便担任副书记,上面大概还会让你临时主持一段时间的市政府工作,履行市长职责。” 可江振邦好像是真的心累了,听到要升官也不太开心,反而不满道:“被软禁十天也就算了,现在放了出来,却让我吃八品的俸禄,干七品的差事,你说我这是走了哪门子背字?!” 李永奎忍不住笑骂:“差不多得了!跟我你还装什么啊?江大市长!” 江振邦不置可否:“这个烂摊子可不好收拾,九个常委空了三个,现在兴宁人心惶惶,政府几乎处于瘫痪状态,我无人可用,拿什么主持工作?” 李永奎道:“明天张书记找你谈话应该就是商量这件事,他毕竟也是空降下来的,肯定要尊重你的意见。” 很好,我上副书记,再推两个自己人,至少有一个进常委班子的,这才像话嘛。 江振邦眯起眼睛:“赵哲副市长和发改局孟启辰,这两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李永奎不假思索道:“这两个同志工作经验丰富,在品行作风和廉洁自律方面没听到有什么问题,在程奇案上也表现出了坚定的政治立场,我支持。” “你支持就好,回头我让他们多向你请教一下廉洁自律这方面的知识,李书记得教育好啊。” 李永奎含笑点头:“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江振邦嗯了一声,眼神望向窗外,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后忽然道:“李书记,你在前面路口停下吧,我走回去。” “这怎么能行呢。” “没事,这些天我在宾馆里闷得很不舒服,正好散散心。” 李永奎见他坚持,也不好再劝:“那记得明天周一早点来单位,先和我见市纪委的王副书记。” “记着呢。” 车子在路口稳稳停下。 江振邦下了车,目送着那辆车子汇入车流,消失在下一个拐角,然后他才拿起手机,给一个备注名为‘周书记’的人拨去了电话。 “领导…嗯,刚出来,没啥事,就是跟您报个道。” 接通后,江振邦与其热络地攀谈起来,周书记的嗓音低沉沙哑,语气平静地安抚两句:“心里有没有怨气?” “完全没有!”江振邦笑道:“真金不怕火炼,感谢组织对我的考验和提纯!” “这个心态就对啦,这十天就当休假了,多好啊,我想休息还休不成呢。” 随后,周书记话题一转:“你要跟新班长打好配合,尽快稳定局势…老江,你年龄不小了,之前耽误了几年,对你也是个磨砺,你的能力无论市里还是省领导都是明白的,所以接下来你也要有做好独当一面的准备啊。” “…明白,时刻准备着,明白,感谢领导的关心和信任!” 江振邦在路边通话了三分多钟,待挂断后,他终于克制不住情绪,握紧拳头空中挥了一下。 “江副书记?江书记!领导你可给我了个惊喜啊!” 江振邦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心中有兴奋,但更多的是怅然。 宦海浮沉三十载,51岁的他终于重新有了一根又粗又长的天线,得以东山再起,在仕途上迈出了困住自己多年的关键一步。 刚才这通电话的弦外之音很明显,如无意外,他接任兴宁市副书记只是开胃菜,年底就会被调到其他县区,担任县长一职,只要不出岔子,一、两年内,就会迅速升为县委(区委)书记。 按照这个路子,要是走运的话,江振邦没准能在地级市担任个主官,最后以正厅级退休! 但如果不走运呢? “我这一生,勾心斗角,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保不齐哪天就成了下一个程奇。” “有时候想想,这官当到多大才叫大啊?” 江振邦感慨万千,沿着人行道慢慢走了一会,平复好心情,手机接连来电,都是些消息很灵通的同事和下属,要给他摆宴接风,祝贺他大败专案组归来,同时侧面打听案情进展。 江振邦以休息为由婉拒,目前新一轮的禁酒令堪称史上最严,而且眼下兴宁的风波还没过去,小心驶得万年船。 处理好工作,江振邦最后又给老婆打了电话,说自己马上到家。 被集中谈话的事儿瞒不过家里,家里人都很担心,江振邦被放出来,升职的事儿别人不告诉,肯定得第一时间跟他们说…… “老婆,你以后就是江书记的夫人了!” 老婆轻哼道:“我才不在乎什么书记不书记的,我只想做你夫人!什么时候到家?” “马上马上!” “滴~~” 这边江振邦正腻腻歪歪的和爱人通着话,计划着今天如何甜蜜一下,一声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却响彻路口。 江振邦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一辆载满了货物的半挂车正直直地冲向人行道,而在它的正前方,一个约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拣什么东西,对危险浑然不觉。 “宝宝!” 孩子的母亲在后面发出凄厉的尖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小心!” 江振邦的身体比脑子转得更快。 他心无杂念,来不及思索什么,几乎是凭借本能扔下手机,快步冲上前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个小小的身影狠狠撞向远处。 女孩翻跟头滚开了,发出一声惊恐的哭喊。 而江振邦本人,却代替对方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飞了起来。 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抛物线,然后重重落下。 剧烈的疼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碎了。 视野开始模糊,周围的惊呼声、哭喊声、汽车的鸣笛声,都变得遥远起来。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片万里无云的蓝天。 “这破车开得也太快了,我的新任命还没下来呢…老婆,你恐怕做不成书记夫人了,只能做烈士遗孀了。” 江振邦很是后悔自己逞英雄的举动,下一刻,意识陷入了混沌。 依稀间,他似乎听到一个标准的女播音腔,沉重地朗诵着新闻稿: 【2025年9月7日,兴宁市委常委、副市长江振邦同志,偶遇一起交通事故,在危急时刻,他奋不顾身,推开一名十岁女童英勇救人,自身不幸壮烈牺牲,年仅51岁。】 【江振邦同志对党忠诚,胸怀大局,工作三十年来始终兢兢业业,勤政务实,勇挑重担,积极为百姓排忧解难,更为兴宁市的经济发展和脱贫攻坚做出了突出贡献……】 【江振邦同志廉洁奉公、秉公用权,清白做人、干净做事,赢得群众认可,用生命践行了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追悼会当天,上万民众自发走上街头为他送行。】 【9月10日,经奉省人民政府批准,评定江振邦同志为烈士,追授江振邦同志“奉省见义勇为英雄”称号,追授江振邦同志“奉省优秀共产党员”称号,给予江振邦同志追记个人一等功。9月13日,宣传部授予江振邦同志“时代楷模”称号,褒扬他用模范行动诠释党员一心为公、执政为民的高尚品格与人民至上的理念精神……】 以上内容,江振邦认为纯粹是自己在手术台前的濒死幻想。 浑身都痛,像是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振邦费力地睁开眼睛,预想中医院的白色天花板和消毒水味都没有出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让他陌生又熟悉的卧室,他正躺在床上。 江振邦转动脖子,看向床头柜。 那是一个红色的塑料底座台历,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印着“1995”。翻开的页面清晰地显示着——7月10日,星期一。 屋内的光线是阳光从窗外缝里钻进来的,清脆的蝉鸣穿透力很强,应该就趴在阳台上。 这个时间,是江振邦刚刚大学毕业的那个21岁的夏天! “老江,你今后可要走大运了!” 李永奎的犹然在耳边响起,江振邦心脏狂跳,他掀开身上的薄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几步冲到书桌前,拿起桌上那面小小的圆镜。 镜子里的人,黑发浓密,脸庞棱角分明,虽然略带一丝青涩,但双眼中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茫然…… 老江变成小江啦!! “走大运,原来是这个大运吗?” 虽然有些离奇,江振邦一时半会无法接受。 但以现在的情况理智分析,他感觉自己好像、大概,应该是……重生了!! 第3章 再见家人 “这不倒血霉了吗?!” 江振邦仔细地观察着镜子中的自己,心中五味杂陈。 说实话,别人或许做梦都想重生,但他还真不是特别太想。 五十一岁的人生,期间虽有波折,但总体还是幸福的。 父母健在,夫妻恩爱,儿子刚考上了985,前途一片光明。 自己也在官场上熬出了头,马上要为政一方当主官了,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现在可好,一睁眼,老婆没了,儿子没了,官帽子也没了。 眼下江振邦就是个21岁,刚毕业不到一周的大学生。 李永奎说他撞大运,可这运道未免也太大了些。 “艹!” 江振邦颓然地重新躺到床上,下意识地想抽根烟,却发现书桌和衣服空空如也。 也是,二十一岁的自己,还不会抽烟。 “这是个好事,直接戒掉,以后也不抽了!” 江振邦如此安慰自己,但心中依旧茫然的厉害,1995年的眼下他连手机都没有,市面上流行的还是bb机,要两三千一部。至于大哥大那就更贵了,要两、三万块钱呢。 如今兴宁新入职的公务员月薪才两百多块,而且拖欠是常事,他这个还没工作的应届毕业生,只能通过卧室床头的闹钟看时间。 6:30。 我这是早上刚起床? 卫生间有点动静,爸妈应该在洗漱吧?要么是姐姐、姐夫在给孩子换尿布。 这个破平房隔音效果就是不行,要三年后家里才能住上楼房。 江振邦感受着周围环境,努力回想着过去的记忆,心乱如麻,躺了十几秒,便有些烦躁地再次起身下床,双手撑着水泥地,在狭窄的空间里开始做起了俯卧撑。 一个,两个,三个…… 汗水滴吧滴吧落在瓷砖上,肌肉传来阵阵酸胀,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久违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感觉。前世的他,因为常年应酬,身体早就被酒精掏空。 而现在这具肉体,年轻,强壮,一身用不完的牛劲儿! 江振邦一口气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又做了几组卷腹,感觉还不过瘾,干脆穿上衣服、换上运动鞋,悄悄走出家门。 距离家附近二百米,就是兴宁刚刚建设好的体育场,清晨的阳光正好。 但眼前的街道、建筑,让江振邦陌生又熟悉。 “嘶~呼~” 江振邦放空大脑,开始慢跑。 一圈,两圈,三圈…… 江振邦绕着土质跑道跑了五公里,大汗淋漓,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反而有种脱胎换骨的畅快。 他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宦海浮沉多年磨练出来的情绪自控力,加上年轻身体运动过后分泌多巴胺的影响下,江振邦迅速转变了心态。 “既来之,则安之吧。” 前世江振邦奋斗了小半辈子,从乡镇科员一步一步干到副市长,其中的艰辛、委屈、如履薄冰,只有他自己知道。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结果一脚被踹回了新手村。 不过这个新手村,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满是攻略和外挂的地方。 老婆没了?没事,他记得老婆家的地址,记得她所有喜好,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这一世,他要更早地把她追到手,加倍地对她好。 儿子没了?也没事,可以再生嘛!是原来的更好,不是也没办法,这就是命。 常言道,爸妈才是真爱,孩子只是意外! 最关键的是,前世蹉跎了三十年才是个副处,这一世,江振邦有着炉火纯青的执政经验和超前眼光,他知道哪个领导是大腿,哪个领导要倒霉。 什么副处正处?必须进部啊! “这重生好哇,得重生!” 江振邦站在跑道上,感受着清晨微凉的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迈开步子,怀着兴奋期待又莫名遗憾的复杂心情,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七点五十,江振邦到了家门口。 这是一个典型的九十年代职工家属院平房,红砖墙,石棉瓦,胜在独门独院、面积大,足有二百平。 推开家门,一股米香扑面而来。 母亲王秀红正端着碗从厨房出来,看到儿子一身臭汗,习惯性地开始唠叨。 “跑哪疯去了,一身臭汗,赶紧洗洗准备吃饭!” “知道了妈。”江振邦应了一声,看到四十多岁的“年轻版”老妈,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他的脸上未表现出半点异样,面色如常地迅速走进卫生间。 一个个子不高,有着啤酒肚身材、标准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正在刮胡子,这是江振邦的父亲,江大鹰。他从镜子里瞥了儿子一眼,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用厕所啊?” “嗯,我先洗把脸。” 江振邦拧开了水龙头,打湿毛巾擦拭着身体,迅速调整心情,同家人一起吃早饭。 小米粥,咸菜,四个白水煮蛋,还有一些可能是老爸昨晚从饭店打包带回来的剩菜。 “宝宝乖,快吃饭呐~” 饭桌上,姐姐江悦正拿着小勺,耐心地给刚满一岁的儿子喂着粥。小家伙很不老实,小脑袋晃来晃去,米汤糊了满脸。 “我姐夫呢?这么早就上班去了?”江振邦夹了一筷子咸菜,随口问道。 “他天天这么早,路上随便买个包子就对付了。”江悦头也不抬地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的抱怨:“银行的工作太忙了。” 江振邦点点头,没再多问,脑海里回想起了家庭的记忆,既遥远又清晰。 姐姐江悦,比他大了四岁,1992年本科毕业,被分配回兴宁市卫生局工作,去年怀孕,被父亲江大鹰找关系上下打点,调到了教育局。 但江悦性格倔强,看不惯官场的种种,又没有太大野心,重心一直在放在家庭上。 姐夫李然,海湾市凌日县人,和姐姐是同学,家境贫寒,父母双亡,靠着亲戚救济以及一股韧劲考出了农村。 毕业后,李然跟女友江悦结婚,并来到了兴宁定居,但李然不喜欢银行里按部就班的体制内工作。 如果不出意外,四年后,他会辞职北上,成为一名程序员,未来会做到技术主管的位置,薪资不菲,但夫妻二人也将开始漫长的两地分居,好在他们的感情和婚姻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 老妈王秀红,则是水务公司的普通员工,一辈子隐忍贤惠,最大的缺点就是爱唠叨,总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怨妇模样。她和父亲的婚姻生活简直是一地鸡毛…… “多吃点。”王秀红将一个剥好的鸡蛋放进儿子碗里,又开始了她的日常叹气,“你这工作一天没着落,我这心里就一天不踏实。你爸光知道在外头鬼混,儿子的事儿一点不上心。” 江大鹰一听这话就有点不耐烦:“是他自己没想好是分配还是打工,和我有啥关系?” 王秀红反击道:“怎么和你没关系,你要是厉害,直接给儿子找个好工作,他至于这么愁吗?” “……” 第4章 规划未来 以过来人的眼光来看,1995年这个时间点很有意思。 在九十年代初期,只要你考上了中专以上学历,你就是国家干部了,毕业后国家会将你分配到专业对口的政府机关或国企、科研单位。 无论你的工作是政府机关的干部,还是国企的工人,在学校教书的老师,档案标注统一的都是干部。 但在九十年代中期,也就是1995年之后,随着大学的扩招,考取中专和大专的门槛的降低,曾经吃香的中专和大专学历随之贬值。 加上国家正在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国企陆续开始关停并转,下岗潮袭来,传统“统包统分”的就业模式逐渐被放弃。 这就导致1995年不仅是建国以来高等学校毕业生数量最多的一年,也是自93年开始,毕业生就业制度改革进入重点突破,整体推进的一年。 各地方政府实行自主择业、双向选择的就业模式,逐步弱化行政干预,为后续完全市场化就业奠定基础。 而1995年,刚好处于包分配又不包分配的尴尬节点,这一届的户籍为奉省的本科毕业生,虽然都发了工作派遣证,但仅有百分之十的特殊专业或表现优异(有关系)的毕业生,由国家统一分配。 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则不包分配,江振邦就是不包分配中的一员,他可以自主择业,也可以拿着派遣证回户籍所属地,由当地政府组织二次分配。 但此时全国各地的国企、事业单位、政府等日子并不好过。 如果不是师范类专业的毕业生,当地政府也没有对口岗位安置,就算给分配了工作,岗位也比较差劲。 而那些户籍是小城市的大学毕业生,因为小地方给不了他们想要的待遇,通常也不会考虑回老家工作,更倾向留在大城市寻找机会。 寒窗苦读二十几年,结果只能回农村老家教书、下基层做乡镇干部,每个月赚两百多块的工资,还要忍受经常被拖欠? 那我为什么不去大城市的私企打工,赚上千的月薪,或者自己下海干个体户放手一搏呢? 这其实也是国家实施‘双向选择’制度的根本原因,分配给毕业生的工作待遇和他们的付出不匹配,他们对国家给自己分配的岗位产生了严重的抵触情绪。 前世,刚毕业的江振邦对自己的未来也比较迷茫,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深思熟虑,九月中旬才下决心,选择留在老家走仕途这条路。 老爸江大鹰时任兴宁市林业局局长,为此找到了市长,给江振邦就此安排到了乡镇政府上班。 如今重来一次,江振邦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依旧是做官入仕。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 而这次,江振邦可不打算没苦硬吃,从乡镇基层开始起步了。 但具体该以什么单位为起点更好,江振邦还需要再想想。 “儿子只要想留在老家,兴宁市内的单位任他挑,什么叫我没能耐?王秀红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他在这思考未来,江大鹰却有些恼怒妻子刚才的贬低,与其争辩起来。 王秀红不理他,对儿子道:“我听说现在好像可以通过考试做干部,要不振邦你努努力,靠自己考试进去算了,最好能直接考到中枢去,别指望你爸了,你是男孩应该去外面闯荡,见见世面。” 江大鹰冷笑:“孩子死了你来奶了,考试早完事了,下一次考试不一定还有没有呢。而且你以为光考的好、分数高就能进去?一样要找人拼关系,啥都少不了。你让振邦考到中枢去,行啊,你在中枢有人吗?咱认识哪个爹啊?” “找人,找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 王秀红生硬而迅速转移话题,质问道:“昨天你凌晨两三点才回来,又去找哪个小妈了?!” 江大鹰为之错愕,随后勃然大怒,将饭碗拍在桌上:“王秀红!一大早上的,你那个B嘴能不能别总他妈扯用不着的?!” 这对夫妻由江振邦的工作问题开始日常的争吵,姐姐江悦习以为常,继续喂儿子吃饭。 江振邦也沉默不语,脑海却不由得回想起了父亲的过往,心中百感交集。 他老爹今年48岁,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狠人,17岁参军入伍,23岁以排长职务退伍归来,分配到三溪乡做武装部长,26岁当上了副乡长。 28岁时,江大鹰因一次大会上的发言声音洪亮、条理清晰,被县领导欣赏,直接跳过副书记、乡长等职位,破格当上了三溪乡党委书记。 当时纵观全海湾市,刚满28岁的江大鹰就是全市最年轻的乡党委书记,这个升官速度,比前世的江振邦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到了1982年,国家批准撤销兴宁县,设立县级市,成为省直辖,海湾市代管。 同年,35岁的江大鹰被调入兴宁市建设委员会(现住房与城乡建设局)担任副主任,次年,升为主任,负责城市规划、建筑业、建材业、房地产业、市政公用事业等行业的管理。 那真叫一个权柄赫赫,风光无限。 但江大鹰的辉煌并未持续太久,权力是最好的春要,顺风顺水的仕途让他极度膨胀,江湖习气越来越重。 而且江大鹰不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他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高的低的他一视同仁。 有次仗着自己有理,他还敢和上级领导拍桌子吵架,此后圈内人送外号“江大胆”。 最要命的是江大鹰的色胆也很大,白天,他是人前显赫的江主任,晚上就成了KTV里呼朋引伴的老板,身边的小三换了一个又一个,经济问题非常严重,生活作风上极其放肆。 但在那个野蛮生长的年代,这种事也是司空见惯了,大家都这么玩,还会被称之为“锐意进取”“改革先锋”,只要做的不是天怒人怨,只要你能让领导满意,也没人去管你。 关键转折点在江大鹰38岁那年,当初赏识江大鹰的那位领导因病垂危,被迫离岗,他这个“前朝旧臣”立刻遭到了处理,江大鹰被权力核心的建委调离,扔到计划生育、统计、农业等得罪人或含权量较低的部门当副职。 江大鹰坐了多年的冷板凳,性格也收敛不少。 等到1992年,兴宁市换不少新领导,其中有一位副书记兼代市长叫刘学义,恰好他也是个退伍军人。江大鹰这才借着这层‘战友’关系,勉强搭上了线。 93年政府换届,刘学义摘掉了市长前的代字,也没忘记自己的老战友,江大鹰由此被调到林业局当局长,虽然含权量与当初的建委没法比,但多年过去,江大鹰好歹重新当上了一把手。 “我自己呢?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像老妈说的那样通过考试考到中枢去?” 江振邦理清了脑海中关于父亲的记忆,也开始思索自己的入仕平台该如何选择。 前世他这个大学生被分配到乡镇政府,纯粹是父亲的建议,因为江大鹰就是从最贫困的乡干上来的,所以产生了乡镇锻炼人,机会多,提拔快的错觉。 等江振邦进入体制内,用自己的十年青春搞明白了平台的重要性,心中不知骂了多少次;这个老登眼光过时了,只会坑儿子。 在体制内工作,选择什么样一个平台做起点排在首位,比自身能力还重要,基本奠定了你未来一生的发展。 如果脑袋上没有过硬的天线,从乡镇政府一个科员起步,那就是最差的选择,不仅收入低、晋升空间受限、工作强度大,更积累不到什么好的人脉和资源,未来能混成正科干部,到县里担任局长就算烧了高香。 像前世江振邦能爬到兴宁市常委、副市长的职位,一是靠九十年代大学生身份的加持,另一方面是靠家庭托举,但如果换一个更高的平台起步,发展的一定会更好。 理论上来讲,平台越高,未来的发展也就越高。 考到中枢一步登天当然是最好的,江振邦这个重生者也可以用先知先觉的能力,参与到顶层设计。 93年,总院颁布《国家公务员暂行条例》,并于同年10月1日起施行,该条推动了“干部”向“公务员”的转变和公务员制度的完善。 94年8月,中枢机关首次面向社会公开招考公务员,招录名额490人,这意味着公务员的录用,正在逐渐从传统的毕业生包当干部,转变为考试录用。 但江振邦仔细回想,发现在95年,中枢好像没再招考! 所以他想进中枢工作一步登天的愿望,大概是要落空了。 不过江振邦还记得,在今年的九、十月份的时候,奉省紧跟中枢政策,也开展了一场公务员考试。 参加公务员考试,考到省里? 江振邦感觉难度也不小,因为这个年代,公务员“逢进必考”的政策还没完全落地,就像父亲江大鹰说的那样,人为操作的空间非常大! 就算公平竞争,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考进去。 不如先留在兴宁市工作,这里的情况自己更熟悉,他这个正科子女在兴宁市内也算个小官二代,能混的开。 但进哪个单位,担任什么职务才能做出快速成绩,又对自身的发展有最大化的帮助,这就需要江振邦仔细研究一番…… 第5章 职务含权量计算公式! “江大鹰你摸着良心说,你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给家里拿过一分钱吗?” “你的工作是谁找人调的?这么大院子是谁置办的?家里这些冰箱彩电是谁买的?你平常就交点水电费,买点菜做个饭,你叫什么屈?!” “哇~哇~哇~” 江大鹰和王秀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李明焕这个小宝宝最先受不了,率先以哭声表示不满。 “乖,咱要懂事,不能像你姥姥和姥爷那样,两个人加起来快一百岁了还不懂事,半辈子都白活了!” 江悦抱着孩子,一边阴阳怪气,一边走远了。 夫妻俩顿感尴尬,争吵也随之停止。 江振邦打破了僵局:“爸,你们林业局最近忙什么呢?” 江大鹰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迅速喝掉碗里粥后,说:“造林栽花,防火治虫,打击乱砍滥伐和盗猎…钱没多少,破事倒是一堆,我不准备让你进市直机关。你是男孩,不像你姐,去乡下锻炼锻炼吧,上升空间更大。” 兴宁市有三家国有林场,9万公顷的林业用地面积,占全市土地的45%。 这个比例不算高也不算低,所以在兴宁各个市直部门中,林业局局长这一职务的含权量应当在第三梯队的中游。 重要性肯定不如计委(发改)、公安、财政等部门,但与水利、农业差不多。 不过与那两个部门相比,林业局的责任更大一点,也更容易背锅。 自1987年龙省大岭的那场举世闻名的大火之后,各地方林业局的工作重心就是防火。 可火灾这东西怎么防? 农民开荒、烧秸秆不提,有报复社会的,故意趁着风大的天气给山里点把火就跑了,根本找不到人。风一吹,火烧连营,四五天都扑不灭。 若造成严重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林业局一把手肯定要挨处分。 江振邦记得在前世,江大鹰在林业局长这个位置上运气还不错,没着什么大火,五年后,江大鹰调任到农利局,但最后退休,也不过是正科级。 江振邦认为这反而是好事儿,在他眼里自己老爸经不住考验,就是个科级干部的水平。 江大鹰管不住手,更管不住下半身。 要是再往上走,掌握更大的权力,必然落马,零容忍纪录片里面绝对会有江大鹰这一位小苍蝇。 江振邦甚至认为自己前世上个副处那么费劲,很可能是有熟悉江大鹰的市领导,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先入为主的对他印象不好,受到了父亲的风评所累,父债子偿了。 但江振邦这个小官二代在从政的前期,也实实在在的享受到了父亲的余荫,这个他要承认,好处坏处他都得接着。 当然,这些心里话此时就没必要说。 饭桌上,江振邦只是以兴宁市林业局的工作职责为话头,顺势向“江大局长”询问起当前兴宁市政府的工作方向,以及人事现状,帮助他自己迅速唤醒起95年的记忆。 毕竟三十年过去了,江振邦那些相关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而对儿子的问题,江大鹰一一简略回答了,但江振邦感觉到他谈兴不高,索性换了个有意思的话题…… “爸,你听说过含权量计算公式没有?” “含权量?啥是含权量?怎么计算的?”江大鹰听闻此词,顿觉耳目一新,饶有兴趣地向儿子追问,心里也带了点考验的意思。 “很简单,这是一套我在学校里听政治课程时自己琢磨出来的理论,叫‘职务含权量公式’,用这个公式,可以将职务的权力大小量化计算出来。” 江振邦起身在鞋柜上拿了笔和纸,重新坐回饭桌上,一边理所当然的信口胡说,一边写下了一串数学公式: “Q =(S + C)/ Z” “这是最基础的静态含权量公式。”江振邦用笔尖点了点纸上的字母:“Q代表含权量,也就是最终的权力分值。它由S、C、Z三个核心变量决定。” “什么意思?怎么算的?” “不懂?”江振邦故作惊讶:“没学过?偏微方程组都不会解,爸你怎么当的官啊?” 老妈王秀红乐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讲,你爸就是靠吹吹捧捧上去的!” 江大鹰恼怒:“你闭嘴。”然后呵斥儿子:“上了个破大学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再跟我卖弄自己出去打工找饭去,以后家里不给你留饭了!” 江振邦笑了笑,没再斗嘴,进一步解释含权量公式:“第一个S,是实际权力支配力。通俗点讲,就是你这个职务,能直接说了算的事儿有多少,管的人和领域有多宽……” “拿兴宁市林业局来说,虽然职能单一,但好歹管理全市九万公顷的森林资源,最重要的是有森林公安,你们有暴力执法部门,S值50分起…而且,爸你现在手下总共掌管着多少人?林场、公安都算上。” 江大鹰不假思索:“林业局机关加上下属单位和派出的林业站,总人数是332,在编人数是225。” 江振邦道:“人不少啊,那S总值可以算作是70分。” 然后,他继续解释:“C代表财政支配力。就是你手里能直接或间接控制的钱有多少。资金规模越大,C值就越高。你们单位每年经手多少资金?” 江大鹰听的认真:“去年刚满一百万。” “那C就是10。”江振邦微微点头,又持笔给公式上的Z画了个圈:“Z代表职级,副科是1,正科是2,处级是3,以此类推…爸你是正科,Z就等于2。” 说完话,江振邦写下计算过程:“(70+10)÷2=40。” “所以林业局局长这个职务的含权量就是40分。” 江大鹰看着这个数字,咂了咂嘴,有点懂了,摇头道:“你这个计算方法太儿戏。” “这只是静态公式,权力是活的,它在不同部门、不同的人手里,会动态演化。想得到更精确的结果,就得用更复杂的模型。” 江大鹰又问:“你再算算,一个乡党委书记也是正科级,他的含权量是多少?” “应该比你高一点。” 江振邦思索道:“林业局虽然是市级机关,但只管理特定业务的条条,乡政府是有自主性的块块,各站办所一应俱全,辖区内大事小情基本是一把手说了算,不仅同样有派出所这一暴力机关,手下的人更多。” “乡政府本身的干部,加上派出所,医院,学校,大大小小的村干部……乡党委书记至少直接管理着200人,间接管理着辖区内成千上万的老百姓。” “唯一问题是乡作为最基层,一把手的权力支配力只在自身辖区内,如果是经济薄弱的乡,那话语权也会弱很多。但无论怎么说,乡党委书记在自身辖区就是土皇帝,所以我认为这个职务的S值应该是80。” “(80+C)÷2=?” 江大鹰默默估算了一下,兴宁市那最高的镇政府每年财政收入才破百万,普通农业乡镇每年财政收入平均在50万左右,很多地方甚至还是负数,如果C值取5的话,一个乡党委书记的含权量是85÷2……42.5?含权量比本局长居然还比自己高了2.5分? 这怎么能允许呢? 第6章 钱+印+枪=权 林业局局长的职务含权量是40。 乡党委书记的职务含权量是42.5。 江大鹰有点不能接受,因为在兴宁,乡镇党委书记都要熬到一定年限,做出一定成绩,才有可能回到市里当个局长,那叫被重用。 很多乡镇党委书记,都眼巴巴地盼望着能调回城里干局长呢,哪怕是清水衙门的副局长也愿意,怎么我这个正局长的权力反而不如他们? 江振邦看出父亲的质疑,进一步补充道:“因为兴宁市面积小,乡镇多,从政治地位来讲,局长的政治地位是远高于一般乡镇街道党委书记的。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职务的含权量,只从权力出发,还是乡党委书记的权力覆盖面更广一些。” 是了,我的政治地位要比乡镇党委书记高! 江大鹰微微点头,心中有点理解了,回想起自己在三溪乡做一把手的时候,与现在手上的权力稍作对比,又转变了观念。 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政治地位不等于权力,权力这东西很简单,钱越多,人越多,自主决策空间越大,你就越有权,级别和政治地位并不是决定性因素。 江大鹰嗯了一声:“含权量不能等于政治地位。” 江振邦总结:“所以我们不能一分为二的看待事务,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乡镇一把手的权力是块块,边界清晰,出了自身辖区,说话就没用了。市直机关一把手的权力虽然是条条,但他那根线,能插到全市任何一个块块里去。” “印把子、钱袋子、枪杆子……这种社会科学的东西,归根结底还是不能被数学彻底量化的。” “但你这个公式还是有点意思。” 江大鹰仔细瞅瞅儿子,呵呵一笑。 无论官场还是职场,怎么看权力大小? 就是对方刚才说的三点:印把子、钱袋子、枪杆子。 但真经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很多进入体制内多年的老人都看不透这点,我儿子今天怎么就突然慧眼如炬了?还拿出一套看似颇有说服力的数学公式出来,讲的头头是道。 过去这小子可是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来的…… 江大鹰将写着公式的纸拿起来对闺女招手:“江悦,你来看看你弟弟自创的公式对不对。” 老妈王秀红接话:“孩子给我来喂,你先吃饭。” “好。” 江悦应了一声,回到餐桌坐下,用餐之余瞄了两眼那张纸,无语至极地笑:“老弟,你这是哪门子偏微分方程组啊?” “呵呵,写着玩的,这个公式确实很不严谨,因为权力这个东西太复杂,我们只能尽量用一个模糊的数字去估测。核心还是看人,你管了多少人有时候还不算重要,管了什么级别的人才重要。” 江悦呵呵笑:“行,一本正经地满嘴说胡话这个派头比你爹看着像样,以后你当官,肯定比咱爸当的要大!” “姐你别调侃我了,我工作的事儿爸你也别急,不过……”江振邦话音一转,面带正色:“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事儿干。” 江大鹰随口问:“你之前不是说就想歇一段时间吗,现在又想干啥了?” 江振邦道:“我准备写一篇关于兴宁市未来十年的发展战略规划报告。” 你个刚毕业的毛孩子,还给兴宁市战略规划上了? 江大鹰第一反应是无语,但因刚才儿子的表现,脸上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江振邦反问:“刘市长是不是要搞工业园区?” 江大鹰点头:“在招商,但都招了些小企业,咱们兴宁自身条件一般,人家大企业不愿来,给的政策再好,也得市里财政兜得住才行。现在就是硬着头皮上,先把地圈好,厂房盖起来,至于企业能不能来,来了能不能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江振邦沉吟道:“靠工业园区招商引资这条路是没错的,但不能是咱们的主路。兴宁的底子薄,跟其他县市拼工业,拼不过。我们得找准自己的赛道,搞差异化竞争。” “什么叫差异化竞争?”江大鹰被儿子嘴里接连冒出的新词搞得有点懵。 “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江振邦解释道,“我这几天为兴宁想了三个发展方向,您听听看有没有道理。” “第一是特色农业,我们不能只满足于种粮食,像三溪乡那边的山地,完全可以搞中草药种植,丰台就搞水果和蔬菜大棚,青山乡树多,就搞林下经济,种蘑菇,养家禽。每个乡镇都要有自己的特色产品……” “第二是旅游业,我们兴宁本身就是个旅游城市,有海湾,有山景,还有古城建筑群,但历来都没怎么开发,应该整合资源,对比其他东北三省的滨海城市,找准自身定位,打造特色风景……” “第三,也是我认为最有潜力的,是泳装纺织业。” “泳装?”江大鹰和江悦都愣了一下。 “对,泳装。”江振邦肯定地答道,“我们都知道,兴宁在这个产业上是有深厚积累的,早在十多年前,依托海滨度假产业消费需求,本地人就开始模仿外地的泳衣款式纺织生产,通过提篮叫卖等方式销售……如今全市范围内,家庭作坊式的泳装厂至少两百多家,初步形成了配套的产业链,还培养出一批经验丰富的工人。如果兴宁能抓住机会,引进技术和资本,打造一个泳装产业集群,并以此发展辐射到整个服装行业,将会是兴宁经济的一个巨大增长点。” 江振邦说的这些,并非凭空想象,而是他前世记忆中兴宁市后来真正走通的路。 江大鹰听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个想法有点意思,尤其是农业方面的,他做过乡党委书记,对这个很懂,江振邦说的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没对方想得这么全面。 但沉思片刻后,江大鹰还是恢复了冷静,摆手打击道:“说的很好,但太笼统,没什么用,你现在纯粹是纸上谈兵,你了解乡下的实际情况吗?你知道一个项目从立项到落地有多复杂吗?” “你说三溪乡种中草药就能种了?你说丰台适合种果树就适合了?还有泳装产业,怎么引进技术和资本?人家凭什么要来兴宁呢?这都是问题。不是你一张嘴说啥就是啥的,要组织专家和基层干部进行深入研究。” 江振邦点了点头:“爸你说的有道理,我也知道自己缺实践,缺一手的资料,所以,我准备下乡实地了解一下,您让林业局给我开个介绍信就行。” “有了这个介绍信,我可以用工作的名义到各个乡镇去调研,跟基层的干部和群众交流,拿到真实数据,我这份规划才会有分量。” 江悦很疑惑地问:“老弟你写这个东西…是准备留在老家当干部?” 江振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先做调研,了解一下本县经济情况再说,要是有发展就留下。” 江悦眼睛一亮,表示支持:“可以啊,你这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然后,江悦对江大鹰说:“等我弟写完了规划,要是想留在兴宁发展,爸你就拿着报告去找刘市长汇报,不用写的有多出彩,只要中规中矩,多少给刘市长提供点不一样的发展思路,领导一高兴即便不会留我弟在身边做秘书,也能给他分个好单位。只要在领导那入了眼,何必去乡镇上班呢?” 对啊!此计可谓是深谋远虑、一石二鸟的万全之策! 江大鹰心中一惊,将目光看向儿子,眼神带着审视,陷入了沉默。 这小子,好像一夜之间就脱胎胎换骨了。眼神、谈吐、思路,完全不像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倒像个从政多年、运筹帷幄的老官僚…而且官还不小呢! 这真是我的儿子?都他妈的好像能当我领导了! “行,大学没白上,我交的学费没打水漂,值了!” 江大鹰如此评价后,仰起脖子喝掉碗中稀饭,催促道:“你们俩赶紧吃,吃完饭跟我一起去单位,再把调研的事儿完善一下。” 第7章 语言艺术 早上八点半,江家人刚吃完饭,一台军绿色涂装的吉普车便稳稳停在门前。 车子外观硬朗、棱角分明,车身采用可拆卸的软顶设计,一眼看去就像是部队里的军车。 这是因为该车型最开始的研发目的,就是用来做军事指挥的。 该车的名字叫BJ212,最早诞生于1965年,是非常纯正的一款ORV越野车,也曾是我国第一代领导人的座驾。 “啪~” 看江大鹰走出家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立刻下了车,先给江大鹰拉开了副驾驶。 男人中等身材,有点微微的发福,白短袖配着长裤,脸上总是挂着笑,瞧着有些喜感,下意识的让人感到亲近。 “三哥,早。”江振邦主动打了个招呼:“吃饭了没?” 男人名叫张山,又因在家排行老三,江振邦管他叫三哥。 自江振邦记事起,张山就一直是父亲的专职司机兼得力助手,类似家臣、幕僚一般的角色。 此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人际关系网络非常发达,黑的白的,三教九流的人物他都能说上话。 看江振邦跟自己打招呼,张山调侃:“我在早市吃的,还看到你直勾勾地往体育场跑,你小子和谁家姑娘约会去了吧?” 江振邦啊了一声:“没,那时候我刚起床要去晨跑…脑子有点懵,三哥是不是跟我打招呼了,但我没听到啊。” 张山只是笑道:“晨跑是个好习惯,得保持,改天咱俩一起锻炼。走,先上车吧,你去哪?” “跟我一起去单位。” 江大鹰坐进副驾驶,江振邦和姐姐则坐到了后排。 随着车子启动,一阵汽车尾气从车后飘了过来,车内还有股机油的味道,而且随着速度加快,车内四周还发出咔嚓咣当的噪音。 受限于目前的工业能力,这个年代的国产车有很多这样那样的小瑕疵,这也是很多人会晕车的原因。 但在1995年,BJ212这可算得上是不错的座驾了,尤其是这时候路况很差,BJ212作为吉普车,上山下乡通过性很强,非常实用。 此时纵观整个兴宁市政府,在编的公务车只有二十多台,很多含权量不高的部门一把手,连车都没有,想用车只能找市府办临时协调,市长和书记的座驾也就坐个桑塔纳、捷达什么的。 “振邦,你这个调研报告,你自己做不了,还是要由林业局牵头来做。”江大鹰坐在副驾驶,忽然开口道:“我派两个文采好、能力强的,陪你一起去调研,他们对基层情况更了解,和乡下干部也更熟悉……” “不行。”江振邦连连摇头:“这个报告只能我自己来,你再从单位派别人,那性质就变了,有代笔的嫌疑,瓜田李下说不清的。” “你自己怎么调研?” 江大鹰眉头紧皱:“你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孩子,就算我给你开介绍信,那些乡干部也不会把你当回事,你根本没办法摸清当地情况……” “我有我办法,你不用管了。”江振邦打断道:“你要是请你单位的人帮我,这个报告我还不如不写。” “我弟说的对。” 江悦思考了一下,帮着弟弟劝父亲不要过多干预:“爸你可以等他写出了初稿之后,再找人帮他把关审核,但不要直接参与调研过程。就算报告写的没那么出彩,也当让他积累经验了。” 江大鹰嗯了一声,但没有立刻表态,掏出火机点了根烟,进一步询问江振邦的调研方法。 他现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觉得儿子在饭桌上提出的那三点思路是非常对,很有搞头! 江大鹰只是担心儿子太年轻,没有经验,把这个好事儿办差了,把报告写的花团锦簇却不着实际,或者在思路和措辞上犯了什么忌讳,所以才想派手下帮忙。 但江振邦可不是小年轻了,在他这具21岁的肉体里,装着一个从政三十年的灵魂! “办法很简单,就是多听、多看、多问。” “第一个调研对象初步定在城边的丰台镇…之前我做过功课,丰台镇那里交通便利,现在就有种水果和大棚蔬菜的规模户,目前全市规模最大的泳装厂也在那。” 江振邦继续说:“到了丰台,我也不用找什么村镇干部,直接跟当地的规模户和企业老板聊天了解基本情况,如果沟通不畅,再拿着介绍信去找村干部,向他们咨询或当中间人引荐…我作为刚毕业的大学生,是缺点也可以是优点,比如更容易拉近关系,让人放下戒心……” 江振邦从调研方法、调研对象、调研目几个方面都笼统地讲了讲。 十分钟后,车子抵达市政府,江大鹰听儿子讲的非常有条理,也稍稍放下了些心,但又问:“那不用我派人帮忙,交通问题你打算怎么解决?你打算怎么下乡?” 江振邦说:“我在大学的时候跟朋友学了开车,技术挺好的,就是没驾驶证…您得帮我找辆车。” “三儿?” 江大鹰看向张山。 张山停好车子,转头笑道:“你要是会开车那就简单了,一会哥就能带你去交警队把证办了,车也简单,就用这台呗,但在这段时间里你爸要是用车,就得让他找你了。” “谢谢三哥!三哥神通广大!” 张山呵呵摆手:“都是小事。” 江大鹰微微点头:“等会你先亲眼看看他技术怎么样,不行就教教他,别出事儿,安全要紧。” 言罢,他率先开门下车。 兴宁市政府的院子不小,一栋五层的主楼,用于四大班子办公;两栋三层小楼,是市直部门办公地;后院还有一个平房做食堂。 但这些建筑都有些年头了,墙皮小片剥落。 政府大院对面则是第二中学以及兴宁市教育局,这两所建筑刚建没多久,可比兴宁市政府大楼看起来气派多了。 江悦今天为了给老弟的调研工作出谋划策,也没去对面的教育局点卯。 江大鹰领着一双儿女,通过小门走向了政府的西侧楼,直奔林业局。 “江局长!” “嗯。” 一路上,有几个工作人员跟江大鹰打招呼,他点头回应。 “老江!” “诶,立伟,昨天我半路退场了,你到最后赢了多少?” 走到在大院花园小径拐角处,一位身材挺拔消瘦的中年男向江大鹰叫了声,后者眼睛一亮,笑容满面地与其寒暄起来,对方应该是他昨夜的麻友。 “也没多少。” 被江大鹰称呼立伟的男人随意地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然后看向江振邦,挑眉道:“这小伙子看着眼熟啊。” “我儿子。”江大鹰笑道:“来视察我工作了……叫人!” “周叔叔好!” 江振邦立刻摆出晚辈的姿态问好。 眼前的男人名叫周立伟,现任兴宁土地管理局的局长,他与江大鹰是关系很密切的好友,如果不出意外,周立伟会八年后担任兴宁副市长的职位。 前世在江振邦晋升乡长的事儿上,对方帮了忙,虽然不是常委,但也起了很大作用。 周立伟没什么表情地点头:“这才几年不见,长得这么高了…大学毕业了吧?” “嗯,刚毕业,步入社会后就该向叔叔您学习了!” 江振邦眼神真诚,态度谦卑,开口就自然地送上了一句马屁。 周立伟嘴角微动,抬手遥遥点了点他:“怎么不跟你爹学习?跟我学什么?” 江振邦真诚地笑:“我爸跟我说过您,他说您的理论水平和为人处世等方方面面,比他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第二句! 江悦站在身旁,目光惊奇地看向自己弟弟。 “这臭小子。”江大鹰笑骂了一句,但也没太在意。 土地管理局主要负责全市的土地规划审批、建设用地指标分配等,直接影响地方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 当初江大鹰是担任建委主任的时候,和周立伟建立了肮脏的PY交易,所以关系很铁,说是政治盟友也不为过。 而且以江大鹰新学到的职务含权量公式计算,周立伟这个土地管理局的局长,肯定他这个林业局的局长含权量高一些的,看未来发展形势,“土地爷”的含权量以后还会越来越高。 周立伟对江振邦调侃道:“老江你干嘛背着我说我的好话呢?以后这种话当着我面跟我说就行了。” 江大鹰呵呵:“你啊你啊,就喜欢别人拍你马屁是不是?” 周立伟也笑了笑,道:“我看我这大侄儿很有前途,改天咱们私下聚餐的时候,你叫他也来。” “那太好了。”江振邦立刻打蛇随棍上:“我就做个端茶倒水的服务员,不要工资,只要跟在您身边随时学习,虚心请教,看您怎么开会,每天讲什么、做什么,我就觉得是一件很长见识、很受教育的事儿!” 第三句!绝杀! 艳阳高照,但江悦打了个冷战,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老弟如此陌生,如此……恶心! “哈哈~”周立伟却笑得更开怀,抬手拍了拍江振邦的肩膀:“好好好,也不要光向我学,毕了业以后,社会上的任何人都是你老师,保持住这个虚心的态度,以后你肯定前途远大。” 然后,周立伟扫视了一圈,拉着江大鹰站到墙角,低声关切地问:“孩子的工作安排了没有…到我局里做个办公室副主任怎么样?” 这种级别的马屁,一般人最多也扛不住三句! 江振邦会心一笑。 第8章 工作的时候称呼职务 话是拦路虎,话也是敲门砖。 一句话可以成事,同样,一句话也可以坏事。 古往今来,案例不胜枚举。那些青史留名之人,能竞大业之人,其沟通能力,语言组织能力一定是非常优秀的。 江振邦过去年轻,不懂得语言艺术的奥妙,认为向比职位高的领导说好话就是在拍马屁,心里很恶心,不愿做那般谄媚之徒。 结果他在这上面没少吃亏,给一些领导留下了沉默寡言、缺乏情商的印象。 后来经过血与泪的磨炼,江振邦才造就了今天这般炉火纯青的沟通技巧。 他不是在拍马屁,他只是在通过言语照顾别人情绪。 别人听了他的话,收获了情绪价值,也会间接对他客气熟络起来,这极大降低了双方的沟通成本,进一步拉近了关系。 这是双赢! 周立伟就是例子,听完江振邦的话,立刻抛出了橄榄枝。 “孩子工作安排了没有…放心,以咱俩的关系,我肯定用心培养我大侄儿!” 江大鹰心中一动,但余光见儿子微微摇头,不动声色地说:“还没安排呢,但以后肯定少不了你照顾。对了,这小子挺有想法,想跑遍全市,针对农业、工业等各方面搞个调研,你这当叔叔的要帮帮忙啊。” 周立伟愣了一下,问:“什么调研?” “周叔,是这样的,我准备以兴宁为例,写一篇关于县域经济发展研究的文章。这就需要我对本市的基本情况进行摸排,了解下哪些乡镇种了什么农作物,哪些地方发展了什么企业……” 江振邦进一步解释道:“如果我能做好了这项调研,写好这篇文章,那我以后无论是参加工作,还是进一步深造读研,都有很大帮助。” 关于要撰写什么‘兴宁市未来十年发展战略规划研究的报告’这种事,就没必要对外人说了,以现在江振邦的身份,确实容易让别人笑掉大牙。 不给兴宁出谋划策,只说写一篇研究县域经济的文章还算比较符合他的人设。 周立伟则面色一正,微微点头:“好,你这个想法很好,我支持。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如果可以的话,您帮我开张介绍信就行。” 江振邦道:“我今天跟我爸来政府就是为了这事儿,林业局会给我开一张,如果您的土地管理局再给我开一张,我拿着两张介绍信,更有说服力,基层干部也会更配合我的调研。” “没问题!”周立伟磕巴都没打,痛快地答应下来:“上楼我就让办公室给你写一张,你午饭前来取。” “好嘞,谢谢周叔!” 众人又在花园角落闲聊几句,江大鹰向周立伟告别,转身带着一儿一女走进了西侧楼的林业局。 此时这一层楼里到岗的人就五六个,其中一位年龄偏大些的是老江的副手,各自遥遥打个照面,江振邦以晚辈身份叫了声叔叔便不再赘述。 “我去给你们泡茶。” 直到三人回到局长办公室坐下,江悦拿起暖壶接热水,父子俩单独相处,江大鹰望着儿子,陷入沉默。 “江局长你这么看我干啥?” 江振邦明知故问,心知是自己与以往判若两人的表现,让老爸感到陌生了。 但此前江振邦一直在外地上学,毕业后才回家待了半个月,江大鹰平时忙于工作,父子俩交流很少,解释为上学期间脱胎换骨了也能说得通。 “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性格内向,与其进体制内,不如做点生意更有前途,但现在看,你没准比我更适合当官。” 江大鹰感慨地说完,目光炯炯地看向江振邦:“你刚才的表现不错,给周立伟拍的那几句马屁很到位。而且事以密成,这件事对外不要说写规划,只说调研。” “不要翘尾巴,继续保持吧,在领导和同事面前要做到花言巧语、春风拂面。他们反过来对你花言巧语,你就要谦虚谨慎,提高警惕了,在政府机关上班,你只有做到这两点才有发展。” 江振邦提醒:“我现在还是无业游民呢。” “别急,早晚的事。” 江大鹰一手挠了挠秃顶的脑门,一手抽出抽屉拿出了英雄牌钢笔和一个新本子。 “把你的调研方案下来,我给你完善一下,咱们爷俩尽快搞定!” 江振邦说好,搬了张椅子坐到办公桌前,刚拿起笔要写字,却想起什么,道:“爸你最好联系一下市工商、统计、税务、农业等部门,向他们要到本市今年的最新数据。” “具体包括全市各乡镇街道的面积、人口数量、人均收入,还有工业产值的构成,我市每个行业有多少企业,以及企业的分布情况……” 江振邦解释道:“有了这些宏观数据做支撑,我的实地调研才能有的放矢,事半功倍,尽快完稿,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两三个月都写不完呐。” 江大鹰愣了一下,嗨的一声:“这事儿你不说,我也要帮你要的,你先写吧。” 嘴上这么说,江大鹰心里却啧了一下。儿子要不提醒,他还真忘了。 先拿数据,再做调研,这才是正经的工作流程嘛。 看儿子伏案书写,江大鹰拿起桌上的座机电话,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 “喂,老马,我啊。” 江大鹰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是这么个事儿……我们林业局准有个工作,需要你们提供一些数据……对对,就是今年最新的,各乡人口、产值、人均收入那些,你看着给整理一份……行,午饭后我就派人过去取!谢了啊!” 江大鹰分别给工商、统计、税务、农业四个部门的副局长们打了一个电话,就把事情敲定了。 江悦恰好端着暖壶进来,给父子俩的茶杯里续上热水,茶叶在杯中翻滚。 “我让人把林业数据也整出一份给你,再把介绍信开了。” 江大鹰却起身走出了办公室,两分钟后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拍到桌子上,最上面的一张纸就是介绍信。 “数据那玩意儿别全信,底下报上来的东西水分大得很。” 江大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吹了吹,叮嘱儿子:“有的是坐在屋里拍脑袋想出来的,有些是为了完成任务瞎编的,一个指标,几个部门之间对不上账都很正常。” 江振邦点点头,表示明白,继续埋头书写调研方案。 这些官场上的门道,他非常清楚。 上面拍脑袋要数,基层只能闭眼睛给,上下一起瞎搞。 有些指标如果报了真实数据,导致排名落后了,那你就是不讲政治,没有大局意识,打回重报。 这就造成了明明是同一指标,各部门之间却对不上账的情况。 江振邦必须亲自去走一遍,才能写出详实可靠的报告。 一家人围着办公桌,江振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江大鹰和江悦则在一旁,时不时地提出些建议,帮他完善措辞。 上午十点半,一份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调研方案初稿终于完成。 去年,我国才正式接入国际互联网,这时候电脑和打印机还是个稀罕玩意,别说县政府了,海湾市都没有。 但复印机在兴宁市倒是有一台,在兴宁市府办,也是个宝贝,还特别容易坏,更多情况是由专门的打字员,用打字机来打印文件,或者用油印机手工印。 所以,江悦只能拿着方案去市府办跑一趟,复印一份。 “别动,我先备个份。” 江大鹰从旁边一个上了锁的铁皮柜里拿出一台海鸥相机,对着方案“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算是存了档,然后才让江悦拿着方案去复印。 “这相机不错。”江振邦的视线落在相机上,“我下去调研肯定能用得上。” 江大鹰瞥了他一眼,把相机递过去,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胶卷:“公家的,别弄坏了,这玩意儿精贵着呢。” 江振邦接过相机,挂在脖子上,感觉分量不轻。 他的视线又瞟向那个敞开的铁皮柜,柜子深处,静静地躺着成条的香烟。 江振邦笑了起来:“那个也不错,我虽然不抽,但下去调研肯定也能用到。” 江大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拿两条吧,不许多拿。”他没好气地摆了摆手。 “两条哪够啊?你少抽点吧。” 柜子里约莫十多条烟,江振邦毫不客气的拿了四条,一条中华,一条红塔山,两条云烟,又用桌上纸的报纸包好了。 这是硬通货。 办事的敲门砖,沟通的润滑剂。 七八十年有个流行的顺口溜:省中华,市塔山,一般干部硬牡丹。 到了九十年代,奉省县一级的正科干部也能拿华子做口粮烟了,当然,抽者不买,买者不抽。 如果江振邦没记错的话,当下中华烟应该是320一条,红塔山120,云烟是90。 “还是差点意思。” 江振邦搓了搓手指头,对老爹笑道:“江局长,这份报告写成了,也是你们林业局的工作成绩。你多少得给我拨点经费吧?不说车要加油,我也要吃饭啊……” “真是我欠你的,你就是来讨债的小鬼儿!” 江大鹰叹了口气,从裤兜掏出钞票,零零散散总共拿了三百块。 “先用这些,不给再找我要,但记住了,每花一笔钱,你都给我记好账,留好发票!” “明白。” 上午十一点整,江悦拿着方案原件和复印件回来了。 “复印件不太清楚,姐你还是给我原件吧。” “行,但你这就要走?去办驾驶证吗?” “我先去周局长那边取介绍信,一会再回来。” 江振邦背着单反相机,腋下夹着一条被报纸包裹中华烟,裤兜里揣着三百块现金,手上拿着文件袋,里面装着调研方案与林业局开好的介绍信,整个人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楼。 江大鹰则拿着方案的复印件仔细端详,琢磨着按此落实的难点,是否需要进一步润色修改。 江悦则问:“你让他自己去周局那?” 江大鹰头也不抬:“带着烟去的,这小子溜须拍马的本事高的很,用不着我陪同。” 江悦笑道:“也是。” “变化太大了!”江大鹰看了一会方案,忍不住感慨道:“你也看出来了吧?他之前就对兴宁的农业和工业做了功课,不少情况我都不了解……你说你弟弟既然这么聪明,当初高考怎么就那么点分?没像你一样考个重本呢。” 江悦沉默了一下,略带讥讽地笑:“其实他高一的时候一直是班里前五,自从被我妈带着对你进行抓奸之后,分数才落了下来。” 江大鹰干咳一声,有些恼怒:“你妈也是,那种事儿带着孩子干什么……” 江悦翻了白眼,严肃道:“江局长,你以后最好省身克己、戒贪知足,清白做人,规矩做事,千万不要因为你的问题,影响到我们姐弟俩的仕途!否则我俩带着我妈第一时间去纪委联名举报你!” “…闺女你开玩笑的是吧?” 江悦不假颜色:“说了多少次了,工作的时候称呼职务!请叫我江科长!” 第9章 两封介绍信 江振邦腋下夹着报纸包的香烟,手上拿着成稿的调研方案,径直穿过小花园,踏入土地管理局的办公楼。 “咚咚~” 一楼大厅光线敞亮,水磨石地面擦得能映出人影。他顺着门牌指引,敲响了挂着“办公室”牌子的房门,虽然门开着。 “找谁?”一个戴着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埋头整理文件,见有人进来,抬了抬眼皮。 江振邦客气地说:“领导您好,我是林业局的,早上请周局长帮忙开了封介绍信。” 中年人恍然大悟:“你就是江振邦?早给你开好了,诺。”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盖好章的介绍信递了过来。 【各乡镇人民政府、街道办事处及相关单位:兹介绍江振邦,等1名同志,前往你处(办理)有关:开展农业调研工作等事宜。到时请接洽为荷】 【此致】 【敬礼】 【兴宁市国土管理局(公章)】 【有效期30天,1995年7月10日】 这封介绍信与林业开局的相比,写的比较简略。 但江振邦也没挑,诚恳道谢,顺势问道:“周局长在办公室吗?” 中年人点点头:“在,不过正在会客,你可以在这等一会。” “我到外面等吧。” 江振邦道了声谢,转身来走廊,在局长办公室门外的四米远站定。 他望着窗外这个略显陈旧的政府大院,心里盘算着,如果没记错,大概五六年后,市政府就会整体搬迁到城东的新址,那栋新大楼才叫一个气派。 也就两三分钟的功夫,局长办公室的门开了。 周立伟正满面笑容地送两个西装革履、一看就是商人模样的人出来。 那两人姿态放得很低,连连对周立伟说着:“周局您留步,您太客气了”,言语间满是恭敬。 “慢走。”周立伟摆摆手,目送两人下楼。 直到那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周立伟的目光才投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江振邦。 “小江来了?”他招了招手,“进来吧。” 江振邦快步跟了进去。 周立伟的办公室比江大鹰的要宽敞明亮得多,一套黑色的皮质沙发,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桌后还摆着一个大书柜,里面摆满了书,不是装样子,大部分书籍都有经常翻看的痕迹。 “介绍信取到了吧?”周立伟回到办公桌后坐下,随口问道。 “取到了,谢谢叔。”江振邦应了一声,手上动作自然无比,将腋下夹着的那条用报纸包好的中华烟,轻轻地放在了办公桌的角落,位置不偏不倚,既不显眼,也不会被忽略。 “我这是专程来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周立伟的视线在那个报纸包上停留了一瞬,笑了笑,没说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你那个调研具体是什么章程?说来听听。” “我写了个方案,您给把把关。”江振邦立刻将自己写好的那份调研方案原件,从文件袋里拿出来,双手递了过去。 “这字写得比你爸的字还要漂亮,不愧是大学生!” 周立伟拿起方案,随口夸赞了一句,随即认真阅读起来。 片刻后,他眉头皱了起来:“你的摊子铺得太大了,农业、工业、文旅,三个方向,你自己一个人忙得过来吗?得调研到什么时候去?” 江振邦笑着解释:“我求爸向统计、工商等部门要宏观数据了。在此基础上,我会选择几个有代表性的地方,做一些重点摸排,验证一下数据,补充一些细节…估摸一个月应该能完事。” 他这是往多说了,实际上江振邦对眼下兴宁市的情况很清楚,但记忆有些模糊,调研只是为了回想确定一下。 周立伟听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低头继续看方案,又问: “你这里说要调研家庭作坊式的泳装生产,那你知道现在兴宁大概有多少家这样的作坊吗?主要分布在哪些乡镇?” “根据我初步了解,主要集中在城区周边和几个沿海乡镇,比如丰台镇,海滨街道。具体数量没有准确统计,但估计至少在两百家以上…不算一个人打零工做零活儿的那种,至少是三五个人规模的。” 周立伟点点头,思索道:“关于中草药种植…我之前在大岭乡做过书记,那儿的草药村好像成了规模,你可以去看看。” “是,他们地理条件很特殊,从明清就开始种中药,现在种的好像是丹参和黄芪,面积不小呢,应该有近千亩了。” 周立伟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很清楚嘛,那还下去调研干什么?直接写报告不就是了?” 江振邦打了个哈哈:“听说的,没亲眼见过。” “那这个县域经济的调研报告写完了你有什么打算?我听你刚才说要读研?” 江振邦摆出请教的态度:“我还没想好,叔您给点建议?” 周立伟坐在老板椅微微后仰,从桌上拿了根中华烟递过去,听江振邦不会抽,自己点火吸了一口,让他坐下,摆出谆谆教导的架势: “我建议你尽早工作,读研不急,学历很重要,但以后什么时候都能读,我就搞了个在职研究生,明年就下来了。” “反倒是工作要着急一点,以后逢进必考的政策越来越严格,但现在还比较宽松,在体制内一步快,步步快。除非你能读个青华北达的研究生,那就另当别论了……” “是是是,对对对,您高瞻远瞩啊!” 江振邦连连点头,周立伟好为人师的小情绪得以充分满足之后,他这才继续看报告,期间偶尔问几个问题,江振邦对答如流。 最后周立伟放下报告,投向江振邦的目光带着欣赏:“你小子不仅很有想法,作风还很扎实。” 江振邦谦虚:“还要向您学习,您刚才指点我的这两句,我就受益良多!” “谦虚是对的!” 周立伟嗯了一声,稍作思考,换了个话题道:“把我们局里给你开的介绍信让我看看。” 江振邦从口袋里掏出土地管理局办公室刚开的那封信,递了过去。 周立伟接过来,只扫了一眼,眉头就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听筒,拨了个内线短号。 电话很快接通。 “你拿一封盖着公章的空白介绍信来…对了,再倒杯茶,温度不要太高,人都要走了!” 说到最后,周立伟的语气有点严厉。 很快,之前那位中年人就端着一杯的茶水走了进来,江振邦道谢,他反而连忙说道: “别客气,早就该上茶的,但刚才我有点事,耽误了。” 中年男解释完,有些敬畏地同周立伟打了声招呼:“局长”,然后将公章和一封空白的介绍信放在了周立伟手边。 周立伟没理她,拿起钢笔,在那封新的介绍信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第10章 发展的阵痛? 【各乡镇人民政府、街道办事处、土地所及相关单位……】 看到“土地所”这三个字,江振邦的眼角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这封信的含金量,瞬间就不同了。 【兹介绍江振邦同志(系我局同林业局的联合特派调研员),前往你处开展兴宁市农业、工业及文旅资源专项调研工作,具体调研方向如下:】 【1、农业产业发展情况:包括林业经济、特色农作物种植、畜牧养殖、农业合作社运营、土地流转及农民增收模式等;】 【2、工业企业及泳装产业现状:重点调研兴宁市辖区内的工业规模与企业需求、家庭作坊式泳装生产及产业链配套情况等;】 【3、文旅资源开发潜力:考察本地自然景观、历史文化资源及旅游基础设施现状等。】 周立伟将江振邦调研方案里的核心方向几乎原封不动地搬了上去,具体且正式。 【请各单位予以接洽,并提供必要的数据支持及实地调研便利。】 【此致】 【敬礼】 【兴宁市国土管理局(公章)】 【有效期30天,1995年7月10日】 一封介绍信写满了,周立伟并没有就此收手。又在在那行【请接洽为荷】的打印小字后面,补上了一句话; 【请各土地所全力配合江振邦同志的调研工作!】 然后,他还在句末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周立伟。 最后那句话和周立伟的亲笔签名,如画龙点睛,让整封介绍信的意义彻底变了。 它不仅将江振邦的调研行为,直接拔高到了为全市土地利用规划提供决策参考的战略层面,更是向下面所有土地所的所长们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这个叫江振邦的年轻人,是我周立伟看重的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周立伟将介绍信递给江振邦:“拿着这个,到下面如果有哪个土地所不配合,你就给我打电话。” 江振邦心中惊讶,双手接过,肯定道:“周叔,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个调研做扎实,形成一份有价值的报告,绝不辜负您的支持和期望。” 周立伟对中年男摆手示意让他走,等人走了带上房门,才对江振邦笑道:“你和你爸一样,看似老实,实则心眼多得很!报告写完了,你爸是不是还要拿着东西给刘市长过目啊?”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准备演什么戏,人家心知肚明啊。 江振邦心中感慨,有点后悔自己特意来周立伟办公室送烟了。 他本来打算只是让对方以土地局的名义开封介绍信就行了,到时候自己和老爹去市长面前汇报表功,没想到周立伟的敏感性奇高,和他聊了一会就看出其中价值,准备掺和一脚。 江振邦沉默了一下,脸上笑道:“这项调研工作,是在我市林业局和土地局大力支持下开展的!” 周立伟微微颔首:“报告写完了记得拿给我看看,我和你爸一起帮你把关。” 周立伟重视江振邦的调研,并重写介绍信的逻辑很简单。 因为他通过刚才和江振邦的交流,感觉这小子颇有能力,没准还会给他一个小惊喜。 如果江振邦的调研报告写的很出彩,那必然有他周立伟的功劳,到时候可以和老江一起去市长那表功,顺道帮腔给江振邦分一个好岗位。 如果江振邦的调研报告写的不行,那江大鹰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事关儿子未来前途,他一定使出浑身解数修改润色,否则他绝对不敢去市长面前献丑。 所以,无论这份报告写的是好是坏,周立伟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这事儿对江振邦来说就是有利有弊了,好处是之后他的调研工作肯定开展的会非常顺利。 因为兴宁各乡镇虽都设有林业站和土地所,可大部分街道因地处城镇,没有林地,并不设立林业站,但必然有土地所。 江振邦到了下面,只要把两张介绍信拿出来,无论在哪都能混上一顿工作餐了。 坏处则是调研报告的功劳被分了些出去……不过这也是周立伟看得起江振邦,才愿意在他身上下注,后续如果能在刘市长那露把脸,也可以加深江家与周立伟的友好关系。 “到饭点了,该吃饭了。” 周立伟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目光又落到桌角那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上,像是才发现一样,随手拆开报纸一看,责备道:“你这孩子,这东西是你带的?” 江振邦说:“知道您抽烟,侄儿的一点心意。” “凭我跟你爸的关系,你还来这套?拿回去吧!” 周立伟不由分说地将烟还给江振邦,然后用钥匙打开了旁边的大柜子。 里面满满登登一柜子装得全是名贵香烟,红塔山都算低端的,大部分都是中华,最顶上还有两条稀有的熊猫烟,估计有近百条,总价值要两三万…要知道,这可是1995年! “你看叔叔我缺烟抽吗?”周立伟随手拿了一条熊猫烟和三条中华放在江振邦怀里,大方道:“就我算缺烟,也不能收我大侄儿的。这三条中华你下去调研用得到,这熊猫是稀罕物,刚才那两位老板送的,我也很少抽,你拿一条回去给你爸尝尝味道。” “太谢谢叔了!”江振邦笑容满面,眼神颇为感动:“您对我太好了!!我真是…我以后一定报答您!”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江振邦不打算跟他客气,何况这老小子已经把调研成果的蛋糕分走了一份,江振邦甚至想再拿上个十条八的。 但当江振邦无意间注意到那条熊猫的塑封被拆掉后,心中一动…… 江振邦转身把其他烟放在沙发上,唯独拿起那条熊猫在手中掂量,察觉其中端倪后,脑海中的念头几经波折,开口道:“叔,这烟的重量好像不对。” “嗯?哪不对?” 周立伟刚把烟柜锁好,转过身看到江振邦的表情和那条熊猫烟,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皱起,上前接过了香烟。 偏沉! 周立伟抿了抿嘴,拆开包装,瞬间看到里面塞满了成沓的百元大钞。 他伸手顺势往外一掏,全掏了出来,两沓崭新的百元大钞散落在沙发上,估计能有两万块的样子,因为一条烟中一半是钱,一半是烟。 江振邦默默退至身后,将办公室的房门反锁起来。 周立伟瞥他一眼,转身又打开了烟柜,取出仅剩下的另一条熊猫烟打开来看,得到了同样的结果,周立伟有点感慨。 “艹,我还真没注意…没装满啊,摸着重量没差多少来着。” 你可真是马虎大意!事到如今,不见面分一半封我的嘴你能放心?! 江振邦心中好笑,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觉得这钱我该怎么办?”周立伟看向江振邦,眼神带着考验的意味。 当然是立即物归原主或者送到纪委! 江振邦没说这种光明正大的废话,只是谨慎地摇头:“不知道,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我建议您尽快把柜子里面的烟都搬走,有点显眼。” 周立伟心中暗道一声小狐狸,笑眯眯地解释:“他们的事已经办完了,没想到还会来这么一手。” 之前已经给了你一笔大钱,事后又给了你一小笔,慷慨的让你有点意外是吧? 江振邦沉默以对,周立伟挠了挠头,拿出一沓大钞递了过去:“你这个调研是不是还缺少经费?这种不义之财咱们不能乱花,还是要用在工作上嘛。” 按照这个说辞,十多年后以后你给自己儿子买别墅开公司,也是为了让你自己的工作更无后顾之忧是吧? 江振邦心中吐槽,脸上犹犹豫豫地说:“叔…您别吓我,您是我长辈,又是我在人生路上的老师,这钱我要收了,那我不就成了趁火打劫的小人吗?我后半辈子恐怕都良心难安啊。” 周立伟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眼神逐渐恢复严肃起来,沉默片刻,起身打开烟柜,把他送的那一条中华和半条熊猫放进去,然后又还了三条中华给他。 “你这么说,你的烟我还真要收了,我送你的那些就当我给你的回礼…拿茶几下面的布袋子装起来吧。” “好嘞。”江振邦从善如流开始装烟,周立伟则重新将钱塞进了熊猫烟盒中。 “这些钱我找机会给他们退掉。” 江振邦不语,只是装烟。 周立伟看了眼他,沉吟道:“你爸可能跟你说过,实际上以后你要是工作了,也会经历这种情况…没办法,很多时候都是上面的领导打的招呼,你不答应,你就坐不稳这个位置。咱们兴宁的干部还算好的,大家都比较注意吃相,干好工作是第一目标。要能做事,敢做事,做成事!” “但是,我们既要低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啊!” 周立伟的语气真切而诚恳,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告诫关切之意。 江振邦不知回想起什么,手上动作一顿,轻叹一声:“是啊…时代的局限,历史的必然,无奈的选择,发展的阵痛嘛。” 周立伟微微一愣,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眼神复杂起来,迟疑片刻,拍了拍江振邦的肩膀,没有言语。 第11章 官不聊生? “怎么才回来?介绍信取到了吗?” “取到了,还和周局聊了会儿天。” 江振邦回到林业局的局长办公室,江大鹰看他归来不仅没把中华送出去,反而拿回来五条中华,不由得好奇询问。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江振邦将自己在周立伟办公室发生的插曲简单叙述一遍,江大鹰听儿子没拿那笔钱,一拍大腿:“一万块…我的傻儿子,他给你就收着呗。你现在都没参加工作,你怕什么?” “你不怕,我怕!我现在没上班就开始收钱了,要是等我上了班,那还能管得住手吗?” 江振邦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 江大鹰稍作思考,也觉得儿子的谨慎很有道理,安慰道:“行,你路还远呢,肯定比我有前途,搞不好能弄个市长当当,这个习惯不能染。现在你就好好写报告,事后我让你周叔也在市长面前打配合、敲边鼓,给你安排个好职位…最好能到乡镇做个党委成员,等明年一换届,你就是副科级了。” 坑儿子的老登,怎么还想把我分到乡镇做大头兵? 一个副科级的党委成员你就满意了?眼皮子真浅! 江振邦心中暗骂,脸上不置可否:“写完再说吧。” 父子俩聊了几句,江大鹰让他放下去政府食堂吃午饭,但江振邦拒绝了,选择去政府大院附近的小面馆吃一口。 政府食堂人来人往,他要是和父亲一起去吃饭,肯定要被人问东问西,到时影响不好。 江大鹰也考虑到这一点,没有再坚持。 出了政府大院,拐进一条小巷,一家连招牌都有些褪色的“老王面馆”就在眼前。 江振邦找了个靠墙的油腻腻的桌子坐下,看了眼墙上用粉笔写的价目表,把那袋子烟放在脚边,喊道:“老板,一碗肉末面。” 一块八毛钱一碗的肉末面,他都忘记什么味道了。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麻利地抓面下锅。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末面就端了上来,酱色的肉末铺在白色的面条上,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江振邦拿起桌上的醋瓶子倒了些进去,埋头就吃。 刚吃两口,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脚上的解放鞋沾满了泥点,手上拎着个提篮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应是个进城探望病人的农民。 因为距离市政府西侧二百米,就是兴宁市人民医院,江振邦见到对方从医院的方向过来的。 男人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在价目表上扫了一眼,似乎不太识字,搓着手问:“老板,素面多少钱一碗?” “一块五。”老板头也不抬地回答。 男人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有些局促地问:“我记得年前不是一二块吗?咋涨了三毛呢?” “嗨~”老板把毛巾往肩上一甩,随口道:“这年头,除了工资,你见着啥玩意儿不涨价的?” 江振邦吃面的动作慢了下来,老板这句无心的抱怨,却精准地概括了这个时代的底色。 自七九年的春天之后,春雷乍响,万物疯长。 南方沿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富庶,高楼拔地而起,财富神话一夜接着一夜,军队居然也能经商了。 整个国家像一台轰鸣的机器,日夜不休地向前飞奔。 接着是九二年,全民下海的浪潮席卷大江南北,无数人投身商海。一夜之间,全国冒出了数千个开发区、产业园,不管有没有产业基础,先圈地再说。 房地产热、股票热、集资热……仿佛空气中都飘着金钱的味道,什么都可以投资,什么钱都可以拿来用。 但这场狂欢的背后,是被外国工业品倾销的血泪史,是严重超发的货币和失控的信贷,货币如洪水猛兽般冲向市场,远超实体经济的需求。物价如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 失业、通胀、外汇流失是这个年代的主旋律,官倒和投机倒把被演绎到了极致,进一步加剧了金融秩序的混乱,三大赤字集体爆发,从93年2月至94年7月,历经18个月,上证指数最大跌幅达79%。 去年,全国居民消费价格涨幅达到了骇人听闻的24.1%,粮食价格更是同比暴涨了65.4%。 这种情况下,铁血十六条被迫出台,紧缩信贷、压缩投资、清理三角债、严控物价……一系列雷霆手段下去,到了1995年的现在,通胀的势头还未被遏制。 反倒是代价即将到来了,“我不下岗谁下岗”只是其中的代价之一罢了。 那个农民工要了碗素面,待面端上来后,他拿出怀里揣的馒头,啃一口馒头喝一口面汤,没有吃面。 “他的面钱我结了。” “啊…这?” 江振邦先一步吃完,拿出三块五的纸票,收下老板找的两毛钱,对错愕片刻后立刻向自己连声道谢的男人摆摆手,拎着那袋子烟走出面馆。 刚拐回政府大院门口,就看到张山和姐姐江悦正从主楼那边走过来,看样子二人是刚从食堂吃完饭。 “姐,三哥。”江振邦迎了上去。 “哟,吃完了?”张山笑呵呵地道,“走吧,车在那边,我先看看你的技术,然后去交警队。” “这是你要的,全市农业和林业的相关数据。” 江悦递给他一沓材料,江振邦一边观看,一边跟着二人往车的方向走。 三人来到那台军绿色的BJ212旁边,江悦第一个拉开车后门:“你们练车顺道把我送回家。” “没问题。” 张山把钥匙递给江振邦:“你来开。” 江振邦也不客气,将那一袋子烟扔到后排,坐上驾驶位,感受着屁股下有些硌人的座椅。 他熟练地踩下离合,挂上空挡,然后拧动钥匙。 “嗡——轰隆隆……” 老旧的发动机发出一阵嘶吼,车身跟着抖动起来,仿佛一头刚睡醒的野兽。 张山坐在副驾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准备随时出声指点。 江振邦挂上一档,左脚缓抬离合,右脚轻点油门,车子没有丝毫顿挫,平稳地向前滑了出去。 “行啊,起步挺稳。”张山随口夸了一句。 出了政府大院,路上的车和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九十年代的兴宁,道路远没有后世宽阔平整,路面上时不时就有个坑洼。 江振邦握着方向盘,手感很沉,几乎没有助力。 他从容地换挡、给油、刹车,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生涩。 “振邦你这技术真可以啊。”张山有些意外。 BJ212这种车,离合高,刹车硬,方向盘虚位大,没开过的人上手,十有八九会熄火,或者把车开得一顿一顿的。 可江振邦开起来,却像是开了十几万公里的老司机……前世他就是用这车学的驾驶技术,找回手感自然驾轻就熟。 又开了两公里,到达当前兴宁市为数不多的红绿灯交通岗, 江振邦提前减速,在平稳刹停的瞬间,脚下动作不停,踩离合,从三档直接挂入一档,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绿灯亮起,再顺利起步。 “三哥,我这手法能拿证吧?” 张山哈哈:“何止,你能去驾校当教练了,看来我之前的担心是多余了。” 江悦在后排也探过头来,脸上带着惊奇:“老弟,你在大学怎么学的开车?我还不会呢。” “有个同学家里有车,他带着我们玩,我就学了好一段时间。” 江振邦随口敷衍两句,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对了,姐,你们的工资欠几个月了?” 江悦自嘲一笑:“半年多了,你看看政府大院,大礼拜一的,各科局上班的人还不到一半,都自谋生路去了。” 张山接话:“听说这个月有希望能先补发两个月的,财政已经在做了。” “再不发工资就要出人命了。” 江悦表示不屑,随后感慨道:“现在这个形式,我觉得老弟你最好还是自己做点生意,去南方找个企业干也不错,赚得多啊。否则你一个大男人,指着死工资以后都养不了家。” 江振邦的回复模棱两可:“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2章 调研 在九十年代,国家财政困难,养不起那么多吃公家饭的人了,号召大家停薪留职、下海创业,默许各政府单位自筹自支。 所以有能力有才华的大学生的第一就业选择并非是当官,而是下海创业,哪怕只是摆摊卖货都比进体制内强。 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也是此时兴起的论调。 因为眼下的国内是遍地黄金,只要胆子大,做点小生意,哪怕是摆地摊也能轻轻松松成为万元户。 未来的考公热潮,是在2008年之后兴起的,因土地财政让公务员的薪资待遇迅速增长,社会观念才逐渐发生了变化。 所以如今姐姐江悦的想法才是主流:弟弟是个男孩,应该去外地闯荡打工拿高薪,或者自主创业赚大钱才对。 而江振邦的本科毕业于本省的奉阳工业学院,电子科学与技术专业专业,虽然奉阳工业学院不是重点大学,但以这个时代对大学生的紧缺程度,就业还是很容易的。 江振邦完全可以南下进私企打工,从事电子产品研发,拿上一份远超这个时代的月薪,但他依旧选择回兴宁发展。 家在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江振邦从小通过父亲见到了官场的阴暗和光明,亲眼看到了他们的肮脏卑劣,又切身感受到了他们心中矛盾扭曲的那一面。 前世年轻的江振邦一直很不解,这和书上说的不一样。 他想试试,在这种环境下,如果做一个恪守底线原则,追求实事求是,忠于伟大理想的星星之火,还可不可以做大官,能不能做到比父亲还大。 事实上,很难,前世的江振邦有着家庭的托举,蹉跎半生,堪堪做到了副处,但总算达成了目标,比江大鹰的级别高了一级。 而今生,江振邦依旧要忠于理想,追赶太阳,赤诚且清白地再来一次。 但这次,江振邦的目标更高了,他要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做到人如其名的振国、兴邦。 起码要尽快让兴宁市的每个农民,都能毫无顾忌地吃上肉沫面吧。 …… “走啦,你慢点开,三哥你看着他点。” “好,放心吧。” 江振邦开车将姐姐送回家,顺路取了自己的身份证,然后便同张山来到了交警队。 他带着江振邦在交警大队一个副队长的办公室,友好热切聊了十分钟的天,驾驶证顺势到手,连工本费都没出,只是搭了一条红塔山。 烟还是江振邦强送出去的,那个军转干的副队长本来都不想收,可见老江这个林业局局长在兴宁本地还是颇有几分薄面的。 下午两点整,办完驾照,江振邦驱车重回市政府再见江大鹰,发现父亲正埋头在一堆材料里,桌上摊着好几份文件,都是刚从工商、统计等部门拿回来的。 见儿子回来,江大鹰才抬起眼皮,指了指桌上分类好的另一摞文件。 “看看吧,全市的基本情况都在这了,第一个调研地点你想选哪儿?” 江振邦按照原计划选择了全市最大的一家泳装厂,地址在丰台镇,并准备现在就出发。 江大鹰不放心,叫上张山陪着儿子一同下去了。 坐上车,江大鹰问他有什么章程。 江振邦手持方向盘,开口提议:“咱们得换个身份。” “换什么身份?”江大鹰正点着烟,含糊地问。 “到了地方,爸你演大老板,我就当你的助理,三哥是公司副总。”江振邦慢悠悠地说,“咱们是外地来考察市场的,计划在兴宁开个印花厂或者辅料厂,所以想了解一下这里的泳装产业,看看能不能跟这边的泳装厂达成合作或融资。” 张山问:“那车呢?这车的号码可是本地的。” “可以说是兴宁市政府借给咱的…要是被人认出身份拆穿了也不怕,就实话实说嘛,我们是为了兴宁市的经济发展,才对全市农业和工业进行的摸排调研,伪装身份是为了听真话,又不是到企业招摇撞骗吃拿卡要去了,也不会对他们的生产造成任何影响。” “行。” 江大鹰吐出一口烟,拍板道:“听你的,今天我们就给你当回托儿。” 路程不到十公里,三人一路交谈,很快就到了大海浪泳装厂的大门前;两排大瓦房,厂子面积不小。 根据工商、税务等市直部门的数据,该厂约有200名员工,年营收在八百多万人民币,出口内销,代加工,什么业务都做。 三人开门下车,一个穿着背心、皮肤晒得黝黑的汉子正指挥工人往外搬货,看到这台军绿色的吉普车,又看到江大鹰黑西裤、白衬衫那副派头,立马迎了上来。 “几位领导,找谁啊?” 江大鹰背着手,转头四处张望,没有理会。 江振邦接话,带着一点平翘舌不分的口音:“我们可不是领导,我们是省城过来的商人。这位是东方纺织的高大山董事长,这位是副总赵晓峰,我是董事长助理张振。我们东方纺织准备在兴宁开个辅料厂,听说大海浪是全市最大的泳装厂,所以想来参观一下…你们老板王海波在不在?” “您好您好…各位跟我来。” 汉子恍然,随即立刻引领三人走进了东侧平房的办公区,迎面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一身鲜艳的套裙,努力想显得洋气,但眉眼间那股子乡土气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快步走到汉子身边,压低声音问:“来的什么人?外头那台军车是他们的?” “对,”汉子也低声回应,“但不是当官的,说是省城来的大老板…公司名叫什么东方纺织,要见王总。” 不是当官的? 女人脸上的警惕瞬间化开,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快步迎向江大鹰:“哎呀,几位老板快请坐…小张,来倒茶,我去叫王总出来。” 她把三人引到待客的沙发区,转身就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不到一分钟,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男人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男人约莫四十岁,个头不高但很结实,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金表,脸上堆满了生意人的笑容,向派头最足的江大鹰弯腰伸手。 “几位老板你们好啊!” “王总是吧?” 江大鹰与其握了握手,漫不经心地说:“我听工商的赵局长说,你这儿是兴宁最大的泳装厂,所以过来看看。” “欢迎,欢迎~” 王海涛笑容依旧,继续跟张山和江振邦握手,而江振邦则第二次介绍了一番,众人寒暄两句,迈进总经理办公室,看茶落座。 江振邦开门见山:“我们东方纺织公司王总可能听说过,主要是做床品和毛巾的,产品比较单一,但在这个领域做的还比较靠前,去年营收三千多万…来兴宁也是赶巧了,高董和刘市长过去是战友,被叫来旅游避暑,结果玩了两天刘市长不让走,非要让我们在兴宁投资办厂,高董抹不开面子,答应了下来。” “通过调查,我们发现兴宁的泳装产业好像很有搞头,也和我们比较契合,都是纺织产业嘛。所以我们下来看看,找王老板您这个当地泳装的龙头了解一下这个行业的具体情况。” 王海涛有点摸不着对方的来意,听到这番话只觉得不能招惹,掏出中华挨个客气地让烟,又用打火机亲自给江大鹰打火,笑道:“这样啊,欢迎各位来兴宁投资…刘市长是个好官,去年还来我们厂视察了。” 江振邦点了点头:“确实是好官,不仅把政府的车借给我们调研,还准备让招商局的人陪同,但我们谢绝了,就自己开着政府的车到处看看。乡下路不好走啊,还是开吉普方便些。” 语气一顿,江振邦笑道:“王总您别误会,我们没打算做泳装和本地企业竞争,东方纺织也没有那个技术,只是计划做个拉链、扣件等辅料供应商或者开个印花厂,这些我们轻车熟路…但就是不知道兴宁的泳装企业有多大,值不值得我们来这专门开个分厂。” “那太值了!咱们这儿的泳装企业对辅料的需求是连年增长的!” 王海涛听完眼睛一亮,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不止我们一家,现在兴宁的泳装企业最头疼的就是这辅料和面料。每次都要跑去南方进货,路上时间长不说,成本也翻了一倍不止啊,你们要开分厂百分百赚钱!” 江振邦顺势问道:“你们做泳装通常需要哪些辅料?从南方进货的具体价格是多少?还有面料上,咱们兴宁本地有没有企业在做呢?” 这个年代还是比较淳朴的,反诈意识不强,加上那台吉普车的背书,王海涛没有怀疑江振邦等人的身份,以为他们真是省城来的商人,要在兴宁开厂。 而这辅料厂若开起来,对大海浪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所以基本上是江振邦问什么,王海涛答什么,甚至还拿出进货账本给众人看,讲述辅料和布料的行情。 江振邦听得认真,一边听一边用笔记录,时不时再抛出几个问题,总能问在点子上,表明了自己对泳装产业的深刻理解。 王海涛大感意外,二人越聊越投机,以至于有些冷落了“高董事长和赵副总”,王海涛不想怠慢这二位,索性提出带他们参观一下自己的厂子。 生产车间里,缝纫机“哒哒哒”的声响连成一片,上百名女工正埋头在各自的工位上忙碌。 空气中弥漫着布料和机油混合的味道,几台老旧的吊扇在头顶嘎吱作响,奋力搅动着闷热的空气。 江振邦拿出海鸥相机,对着生产线、裁剪台、半成品堆放区“咔嚓”“咔嚓”地拍着照,记录下这最原始的产业形态。 参观期间,王海涛主动向“江董事长”搭话,询问起东方纺织的详情与分厂计划,江大鹰的应对策略就是打哈哈,转移话题。 江振邦等人从泳装厂出来,已是下午五点二十,王海涛还想请他们吃顿晚饭,但被江大鹰直言拒绝。 “几位老板慢走啊。” 王海涛只好送他们到了厂子门口,目送吉普车远去后,方拿起大哥大拨通了一个号码。 “东方纺织这个公司的情况问到了没有?” 电话那头传过来一个男声,语气很纳闷:“我打听了一圈,都没听说过这家公司…你是听错名字还是遇到骗子了?” 王海涛斩钉截铁:“不可能是骗子,这家公司就在省城,你再打听打听!” …… 第13章 农和商的思维差异 “哈哈,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真是个什么纺织公司的老总了。” 江振邦握着方向盘,车子在颠簸的土路上稳稳前行。张山坐在副驾,扭头看向后排的江大鹰,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江局,振邦刚才的表现可太绝了。” 江大鹰从脸上也是笑呵呵的,心中却感慨万千。刚才在厂里演戏,他这个当爹的心里都有点紧张,生怕对方旁敲侧击自己装得不像漏了馅。 结果儿子全程掌控节奏,表现滴水不漏,从行业术语到商业谈判的架势,活脱脱一个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完全没让王海涛起疑心。 “可以,照你这个撒谎不眨眼本事,让你自己下去调研我也放心了,肯定吃不了亏。”江大鹰夸奖一句后,从腰间的皮套里掏出砖头一样的大哥大,熟练地拉出天线,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江大鹰的声音洪亮依旧:“小丁,没打扰你喂猪吧?” “江局长!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惊喜的男声。 “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儿子刚毕业,我带他出来转转,长长见识。”江大鹰随口说道,“正好路过你那片山,去你那吃顿晚饭,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太好了,我这就让我媳妇杀只鸡,您可一定要来啊!” “我们一会就到。” 挂了电话,江大鹰把大哥大收好,对儿子说:“这人叫丁建国,是国营厂的一个下岗职工。当初为了安排这群人,政府出台了政策,指派林业局将荒山野岭以一个优惠的价格分片承包给他们,他们承包了这些地之后,既是林业局的扶持对象,也是义务护林员。” “丁建国脑子活,拿着买断工龄钱和亲戚朋友合伙承包了两个山头,种菜种水果,养鸡又养猪,日子过得很不错,家里还安了一部电话。咱们去他那儿,正好能了解下特色农业的情况。” 丁建国这个名字,江振邦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甚至认识对方。 但那是在前世的2010年,江振邦调任丰台镇担任党委书记的事情了。 那时的丁建国早已不是一个小小的规模农户,他不仅开了家养猪场、还搞起了粮食加工,又创建了属于自己的饲料公司,等到2025年,丁建国的家族资产已过十位数。 但此刻,江振邦只能明知故问:“这个人住在丰台的哪个村?” 张山接话:“下山子村,我告诉你怎么走。” 车子拐下土路,又在坑坑洼洼的机耕道上颠了二十来分钟,看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驶入一条勉强能通车的上山路,没一会便听到了哞哞的叫声,接着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成群的牛羊在在林间中悠闲地吃草。 山腰上,建落着一套三间大瓦房,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院内朝山下张望。 他身穿一条迷彩裤配白衬衫,脚踩一双解放牌胶鞋,衣着简单但洗的很干净,看着不像是农民,更像是个工人或干部。 当男人见到吉普车进入眼帘后,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江局,您来得好快,小鸡刚下锅!”男人快步上前给江大鹰拉开车门。 江大鹰下车后雷厉风行地往前走,嘴上道:“别太麻烦,随便吃两口就行。” “不麻烦,炖个鸡麻烦什么,反而是太寒酸了。之前我一直邀请您,您太忙没时间,这次来了,我却没什么准备。下次必须给我个机会再让我好好弥补,您提前一天打个电话,我烤个全羊、再炖个牛头来招待。” 丁建国热情陪笑,转头叫张山一声三哥,目光看向了江振邦,他正在举着相机对着三间大瓦房拍照。 “这位帅小伙是……” 张山介绍:“江局长的大儿子,江振邦…振邦你管他叫叔就行了。” “丁叔叔你好。” 江振邦放下相机,主动伸手跟丁建国握了手,后者点头笑:“好好,又高又壮,五官俊朗,真是一表人才。” 丁家嫂子也热情地招呼着:“快进屋坐,饭马上就好了。” 屋里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台上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炖鸡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有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在菜板旁切菜,见到江振邦等人只是点点头。 进入里屋,一张大圆桌摆在面前,摆了几样拌黄瓜、花生米等凉菜。 众人落座,江大鹰坐在主位,丁建国从兜里摸出一包红塔山,弹出一根,用双手递给江大鹰:“咱这农村买不到啥好烟,江局长您赏脸。” 江大鹰接过来叼在嘴上,呵笑道:“你真是有钱了,这还不叫好烟?” 丁建国立刻道:“这都是借您的光,不然我哪有今天?” 江大鹰没说什么,只是当丁建国点燃火柴给他点上后,凑近了轻吸一口,随后摆摆手。 丁建国又转向张山和江振邦让烟,张山笑:“你忘啦?我一直是烟酒不沾啊。” 丁建国笑:“三哥你可以不抽,但我必须要让!” 接着是江振邦,他也摇头:“谢谢丁叔,我也不会。” 丁建国这才收回那支烟,自己点上,丁家媳妇端着一盘西瓜走了进来,嘴上道:“在井里没泡多久,可能还不太凉,但自家种的,可甜啦!” “来来来,江局,吃瓜。” “我自己来,你别客气。” 大夏天的没必要喝什么热茶,就这一口西瓜,绝对解暑。 丁建国吃着西瓜,端详了一下江振邦端详,跟江大鹰闲聊:“江局,令公子还在上大学吧?恕我直言…那眉眼虽然挺像你,但看着你可比帅多了。” 江大鹰把瓜皮往饭桌上一放,呵呵道:“那说明我养的好,从小到大营养都不缺他的。这小子大学刚毕业,在我手下实习呢,今儿个来你这,也是因为林业局在搞农业调研,所以来你这了解下情况。” “哦?!” “丁叔,我就不跟你客套了,你总共承包了多少亩地?有几个合伙人?都种了什么农作物,养了什么牲畜?雇佣了多少员工?” 江振邦迅速吃完西瓜,拿出笔和本,进入了工作状态。丁建国微微一愣,但很快给出答案。 江振邦一边仔细聆听一边书写记录,等记录在案后,又抛出了一些问题,丁建国一一如实回答。 毫无疑问,丁建国是个能人,93年所属厂子减员增效,他不得不从工人变成了农民。 起初这两个山头可不是这般光景,不仅没有什么树林,山腰上也没有房子,丁建国只是带领家人和朋友在山腰上搭了个简易木屋,住在漏风的木屋里,喝着山泉水,啃着硬馒头,硬是吃苦耐劳,用两年时间把这山变成了聚宝盆。 山上草多,他们就搞放养,牛羊在山坡上悠闲吃草,膘肥体壮。 山里有两条小溪,清澈见底,他们就在溪水里拦网,养殖林蛙,卖给城里的饭店,销路极好。山脚下长满了红柳,他们就联系本镇的编织厂,把柳条子一车车卖过去,又是一笔收入。 眼下,丁建国养了三百多只鸡,四十多头羊,十头牛和五十多头猪。 除此之外,丁建国还搞了几个简易大棚,用于早春耐寒蔬菜的种植,并与人合伙承包了一个百亩的水果园,种了西瓜,苹果,梨,桃等多种水果。 去年一年,丁建国收入十多万。 当江振邦问起他目前所面临的困难时,丁建国也直言不讳。 “主要是东西卖不出去,找不到好买家。牲畜还好说,镇上有大集,现杀现卖就成。” “但这水果和蔬菜就麻烦了,光靠镇上这些人消化不了,想卖到城里,供销社和那些二道贩子给的价很低。所以我现在准备搞一台车,拉去城里摆摊卖这些水果和蔬菜……” 江振邦又问:“这些水果有没有罐头厂收购?” 丁建国摇头:“他们给的价更低,我这都是好果,承包费+人工…合不上成本。” 江振邦笑道:“丁叔,我大言不惭地说两句,你别生气,好不好?” “嗨,我生什么气呢。” 丁建国递出一根烟给江大鹰,看对方摇头,自己一边点燃火柴,一边笑道:“你是大学生,有学问,又在大城市生活过,要是能给叔出出主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江振邦道:“要我说,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还在把自己当成普通农民,想着怎么把东西卖出去就算了。现在是市场经济,你应该换个思路,把自己当成商人,想着怎么把东西卖出一个好价钱。” 第14章 老兵精品果蔬 这个时代的人商业思维还是有些太简单了,或者说,压根就没有什么商业思维。 1995年,是国内现代超市业态的萌芽初期。标志性事件是今年年底法兰西国的“家乐福”,在首都开设了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大型超市。 此前,只有极少数大城市有零星试点或小规模的自选商店。目前国内的零售业,主要还是以农村大集、国营百货商店、食杂店和供销社等方式为主。 所以在国内民众的脑海中,根本没有超市这个概念,更不懂得什么叫生鲜超市。 江振邦现在就准备丁建国上上课,出出主意,创建兴宁乃至海湾市甚至整个奉省的第一家生鲜超市,先做果蔬品种,逐渐增加货物种类,以后发展成翻版“胖东来”也犹未可知。 而丁建国这个未来的亿万富翁是个聪明人,被他刚刚那一句‘商人和农民’话有些点醒了,待火柴烧到手上方回过神,聚精会神道:‘具体怎么讲?’ “你的水果蔬菜品质好,这是优势。但你直接拉到市场上跟别人的货混在一起卖,消费者看不出区别,当然只能按普通价格买。” 丁建国点点头,若有所思。 “我建议你做两件事。第一,注册个商标,把你的水果包装成礼盒形式往外卖。逢年过节,城里人都喜欢买这种山货送礼,包装精美一点,价格还能翻上两、三倍。” 江振邦在纸上画了个长方形的盒子,又在上面画了几个圆圈。 “货物要分档次,不好的散卖,好的要包装着卖。你看,这样一个礼盒可以装八个苹果、桃啊什么的,礼盒外面的颜色要刷成黄色,比较亮眼,再印上‘精品大果’‘丰台寿桃’等字样……” 江振邦微微一顿,看向张山:“三哥,用这种包装的水果送礼,能拿得出手吧?” 张山沉思两秒,点头道:“能,这比拎着一袋子水果好看多了,而且不占手,你要是搞成一大箱子二三十斤,不美观,人家也吃不下,容易放坏了……这太能了!” 丁建国点头:“这个主意好,你刚才说了第一,还有第二吗?” 江振邦继续道:“第二,你那个亲戚别让他摆地摊了,直接租个小门市,面积不用太大,但位置一定要选好,必须靠近医院或者干部住宅区。” 丁建国眼睛一亮,心中大概明白了缘由,但还是立刻追问:“为啥是医院和干部住宅区?” “普通民众不会买这种礼盒水果的,太贵,不划算。但医院里的有病人,谁去看病人也不能空着手,买这样一箱水果拎着很好看,有面子。至于干部住宅区的人就不用多说了……反正逢年过节,我们家那土特产都堆积成山了。” 江大鹰微微颔首,对丁建国道:“以后你也不要成箱成箱往我家送了,那些乡村干部送的都是这些玩意,确实是放不下。” 丁建国一拍手,从善如流:“那以后就给您送这种小礼盒装的。诶,这主意太好了!” “丁叔,你以前是不是也当过兵?”江振邦忽然问道。 “是啊,在部队待了五年,后来才分配到了厂子,结果……”丁建国有些意外这个问题。 “那就好办了。”江振邦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老兵精品果蔬!” 在老兵烧烤、老兵代驾、老兵搬家、老兵家政等一系列门店之前,【老兵精品果蔬】率先横空出世! 江振邦笑道:“你在城里开的店就可以叫这个名字,‘老兵’既突出了你的退伍军人身份,‘精品果蔬’又说明了产品定位。社会上对军人都很尊敬,这个招牌一打出来,信任度立马就上去了。” 丁建国激动得拍了拍大腿:“好,这个名字好,有特色!” “而且你还可以在店里挂几张你当兵时的照片,穿军装的那种,再写上你的从军经历。顾客一看,这是个退伍军人在国营厂子下岗后再创业,肯定更愿意支持……” 江振邦进一步细化营销策略,丁建国听着听着,扔下那根没点燃的香烟,腾的一下站起身:“笔呢?媳妇儿,咱家的笔呢?我要拿笔记下来!” “振邦!” 张山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就是个足智多谋的小诸葛啊!” 江大鹰又拿起一块西瓜,吃了两口,对儿子斟酌着问:“你真不考虑经商?你姐之前说的对,做干部在前期可要过一段苦日子。” 江振邦没有回应,只是对张山低声道:“丁建国开店的事儿,三哥你也可以入股,他缺车,又没关系。让我爸出钱,你负责找人开车搞运输,再帮他打通关系跑手续。” 张山眼皮一跳,看向江大鹰,江大局长没什么犹豫的,大咧咧道:“一会你问问他的意思,这个买卖赔也不会赔多少。” 下一刻,丁建国拿着本和笔回来了,继续向江振邦虚心请教,关于如何成立公司,创建商标等问题,显然是目标清晰,要立马开干了。 江振邦对他的问题简略回答后,又道:“我这也是参考那些发达国家的零售模式,瞎想出来的一个主意,在咱们兴宁不一定吃得开,丁叔你不要冲动,要全盘考虑再做决定。人们之前都习惯在大集和路边摊买水果了,果蔬店太新奇,大家一开始的接受度可能不会很高。” 张山拉着丁建国凑近了些,故意压低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音量:“振邦说的对,你这老兵精品果普通老百姓肯定买不起,只能是职工家庭,或者干部买给领导送礼的,你前期要打开市场,就要走这个路子。” “最好有第一批吃螃蟹的,用你的精品果送到领导家里去,这市场才能打开。有了名气,搞不好以后政府各单位发福利,都要从你这采购呢,但前提是你得在市里有关系啊……” 丁建国听完眼睛更亮了,连连点头,心领神会看向江大鹰,道:“这样吧,江局,您过去帮我那么多忙,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报答,而且今天振邦还给我出了这个主意…您要是不嫌弃,这个门店我直接送振邦三成干股,您看行不行?” 江大鹰还没说话,江振邦立刻摆手:“不行不行!丁叔,我一个刚毕业的小孩,这就是出了个主意,以后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做生意有赚有赔,怎么好意思要你的干股呢。” “你听我说……” 张山拽了一下丁建国,这次是悄声耳语了,丁建国嗯嗯点头,没再坚持,只是嘴角止不住的泛起笑意。 江大鹰看着儿子,磕着烤熟的花生,眼中满是欣慰。 江振邦心里也在想事情,现在家里的经济条件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重生一次,肯定要赚些钱,让家里和自己更富裕些。 这样一来,以后自己走到了重要位置上,也能对那些物质诱惑坚定地说不。 前世的江振邦可不是真的两袖清风,有些红包、有些擦边的款子他也收过、拿过,还是那句话,都是时代的局限,发展的阵痛……但这辈子重来,肯定尽力避免。 大人说得好,先富带后富嘛。 而且在98年之后,军队才开始禁止经商,那么江振邦认为自己在98年之前设置好防火墙,做一点小投资也没什么……军队都能经商,我这个刚毕业还没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就不能做买卖了? 没这个道理!! 第15章 喝酒 “小鸡炖蘑菇好啦,大家趁热吃。” 很快,在上了几个小炒菜之后,丁建国媳妇终于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硬菜走了进来。 那盆里的土鸡炖得软烂,汤色金黄,香味扑鼻。 丁建国给江大鹰盛了一碗鸡汤,又给张山和江振邦各盛了一碗。 江振邦吹了吹,喝下一口汤,确实醇厚鲜美,比后世那些饲料鸡强太多了。 “这鸡养得不错。”江大鹰也夸赞道。 丁建国哈哈笑:“您吃惯了山珍海味,这句夸奖可有分量了,不过我这鸡确实都是在山上散养的,从小吃虫子吃草籽长大,跟笼子养的是俩概念…还有这蘑菇,都是山上采的野蘑菇。” 言罢,丁建国问江振邦:“江少,这个蘑菇晒干之后,你看是不是也能拿礼盒包装一下然后高价卖出去?” 江振邦说:“为什么不能呢,挑选品相好的,装上塑料袋,包装成盒,按照市价三倍五倍的往出卖!放心,肯定有人买,兴宁吃不下就卖到海湾市去,那里有钱人更多。你的货不够,就找其他村民收购。” “而且等以后赚了钱,小店要扩大规模,可以把老兵精品果蔬改名叫老兵超市,那时店里就不能局限于只卖水果蔬菜了,你养的这些鸡啊猪等牲畜,也可以宰杀好了拿到店里去卖,海里的螃蟹河里的鱼…乡下的核桃,板栗等坚果,只要是老百姓吃的用的,都可以卖。” “未来,你的一个店就是一个集市,一个菜场,一个无所不卖的供销社。但那你怎么和那些小摊贩竞争呢?就凭借质量,成本和服务三点,你要么自产自销,要么从其他农户那里进货,控制好成本,保证好质量,请一些礼貌耐心的服务员,谁想去脏兮兮的露天菜市场买那些缺斤短两的东西?都跑到你这里来了!” 丁建国嗯嗯不停,放下筷子又拿起了笔唰唰记作业。 看他听的认真,江振邦也就继续讲了:“还有营销手段,你要玩点花样,开业那天搞一个抽奖活动,消费满多少钱抽一次奖,争取八成参与者都有奖品,哪怕是一个鸡蛋一个苹果,也能促进消费。” “更长远些的,你这个店要建立一个会员卡体系,客人充值一百块钱,直接送五块钱,并在某些商品上优惠打九折。每个月固定几号搞一个大促销,部分商品打八折优惠……” “以后兴宁人还送什么礼?拎着太费劲,直接送你店里的会员卡,握手的时候就把卡送出去了,人家想买什么就到你店里买,方便实惠!” 丁建国越听越精神,半晌后才把江振邦说的这些用笔记录下来,然后拿起开了瓶的凤城老窖,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向江大鹰: “报告江局!我今天必须要给你家公子敬一杯酒。他这些主意我是闻所未闻,但听后稍一琢磨,我就感觉自己已经坐在成堆的钞票上数钱了…您允不允许我敬他一杯?” 饭桌上只有江大鹰和丁建国在喝白酒,张山和江振邦喝的都是汽水。 江大鹰看丁建国那副踌躇满志的姿态,笑道:“那就喝一点试试,以后他参加工作,滴酒不沾肯定不行,能喝酒的才叫有担当、作风硬。回去的时候三儿你开车。” “没问题。” “丁叔您给我倒半杯吧。” 江振邦从善如流,喝光杯中饮料,双手持杯道:“我酒量不好,您见谅。” “好好好,这次就半杯,慢慢锻炼,以后再给你倒一杯、两杯、三杯……最后千杯不醉!” 丁建国给江振邦倒了酒,二人碰杯,江振邦想将自己的杯子压低一点,却被丁建国捧高了,他自己则放下了杯子:“不论年纪,达者为师,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跟江公子谈话算是明白了…这杯酒我敬你。” 江振邦笑说:“那丁叔您以后也不要叫我什么公子大少了,叫我名字就好。” “行,但是。”丁建国话音一转,笑呵呵道:“但是,你以后也别叫我叔了,你别看我长得老,但我今年才三十四,和你山哥同龄,你也叫我哥,咱们和你爸各论各的。” 江振邦点头答应,丁建国痛快地举杯:“我干了,你随意。” 丁建国一饮而尽,此后饭桌气氛热络,丁建国开始和张山商量开店的细节,江振邦偶尔给点建议,便又让众人耳目一新,大有收获。 饭局进程过半,江大鹰,闲聊道:“对了小丁,跟你一起下岗的那些工友们,现在都过得怎么样?你们承包了山地的这些人我知道,还有一些没承包山地的呢?” 丁建国脸上笑容一滞,表情瞬间暗淡下来,叹了口气:“年龄大的有些在城里摆摊或者做环卫,年轻的,一部分跑到外地打工去了,不知道过得咋样…但有一个姓李的,媳妇生病花光了买断工龄的钱,现在靠捡破烂过日子。还有一个,前段时间听说在建筑工地干活,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腿都摔断了。” 江大鹰没什么意外地点点头:“当初给他们那么便宜的承包费用,还有减免的农业税,林业局的扶持,那么多优惠的条件他们都不承包,那没办法,像你现在多好,做农民怎么了,最起码饿不死,只要肯干吃辛苦,总有出路。” 也快没出路了,更大的下岗潮还在后面呢…… 好在江振邦记得兴宁市的国企不多,这波未来的下岗潮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大,但这也提醒了他,调研中可以加一些关于国企的内容。 江振邦索性发问:“丁哥,咱们兴宁市现在有多少家国营厂子效益不好,马上要面临关、停、并、转的?” 丁建国沉吟道:“我就听说有一家,锦华街道的锦红无线电厂,近些日子亏损严重,即将要和玄州市的无线电三厂合并了。” 张山点头道:“有这回事,锦红无线电起初三线建设的军工厂,造战备电台的。八十年代军转民被拆分了,开始生产民用产品,锦红牌收音机和电视机就是它们的造的,每家每户一台,娶媳妇没它父母都不同意,当初这无线电厂可太辉煌了,营收过千万,但现在这效益也不行了。” 江大鹰挠了挠脑门:“我记得这个厂子现在隶属咱们兴宁市吧?” 张山答道:“对,前年还是什么时候,看厂子效益不行,就当包袱甩出来了,从处级降到科级单位,现在归市政府和五机部双重领导…噢,现在五机部好像改名叫兵器工业部了。” 江大鹰问儿子:“我记得你大学专业是不是就是学什么电子的?和这个部门有关吗?” 江振邦沉吟道:“严格来说,四机部才是主管电子工业的。但奉阳工业学院隶属主管军工的五机部,所以我的就业还是五机部负责。” “可惜我考的大学不够好,如今像锦红这样的厂子效益也不行,否则我毕业应该就会由五机部分配到下属企业,或者直接分到部委,轮不到地方政府二次分配。” 丁建国举杯说:“振邦你要是分到部里,我今天哪里见到你,听到你这些商业经呢?而且过去有句老话说的好,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振邦你以后肯定前途远大,天生就是做领导的,我敬你。” 江振邦举杯呵呵笑:“丁哥你这是文能吟诗作对,武能挥稿开山啊,我看你以后最起码是个亿万富翁!天生就是富贵命!” “哈哈哈,借你金口玉言。” 第16章 红包 “走了,你们留步。” 傍晚七点半,落日黄昏,这顿晚餐宾主尽欢的结束了,江大鹰便顺势提出要走。 “山里条件不好,我就不留您了。” 丁建国等人送他们上车,但江振邦没走两步,丁家嫂子冷不丁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实的红信封,一把塞进他手里。 “你哥和嫂子的一点心意,以后常来家里玩啊。” 江振邦手上一沉,动作顿住:“嫂子,你这是干什么?” 江大鹰和张山也注意到这一幕,回头观察。 丁建国笑道:“江局,我兄弟刚刚大学毕业,我没吃到他的升学宴,单独后给他补一个红包,你们不会挑理吧?” 江大鹰和张山笑着没说话,想看江振邦怎么处理。 江振邦不想和丁家媳妇拉扯,接过红包,摸着厚度感觉至少有五百块,他毫不犹豫地将其递给丁建国: “这样吧,丁哥,我这个红包就当提前预祝你的精品蔬果店开业大吉了,咱们互相都表了心意。” 话音一顿,江振邦观察着丁建国的反应,看他似乎还想开口拒绝,江振邦立刻打断着问:“你说好不好呢?” 虽然是客气的问句,但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 丁建国有些错愕,江振邦干脆将红包塞进他小臂,随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似的说:“兄弟之间慢慢处,路还远呢,这样才会长久。” “好,兄弟,好。”丁建国反应过来,立刻点头,笑容更甚,顺势扶着江振邦给他送上了车。 “不用送了,感谢款待,再见丁哥、嫂子,还有二哥,厨艺真棒!” 江振邦上车后向丁建国夫妻俩,以及那个一直做饭沉默寡言的中年男挥手道别。 “再见。” “常来啊。” “下次来提前打个电话,给你们烤全羊!” 车子缓缓驶离三间大瓦房,江振邦扭头往后备箱一看,果然满满当当。 有四条云贵香烟,两只拔了毛收拾好的小公鸡,以及两大袋子水果、蘑菇,大概是丁建国指挥那个绰号叫二哥的人放到车上的。 “这次调研真成吃拿卡要了。”江振邦随口说了一句。 江大鹰哈哈笑,因喝了酒,酒糟鼻的特征得以凸显,他打开车窗吐了口痰,然后问:“人家给你红包怎么不收?” 江振邦不回应,问张山:“三哥,股份的事儿谈好了吗?咱们出多少钱,他们出多少?” “没聊那么细,明天他进城,我带他看看房,到时再聊。” 江振邦叮嘱:“我们一定要给钱投资,可以少一点,你用管理能力入股,但不能少太多,占股最好不要超过五成,跟他们说好,我们的股份后续还可以逐渐稀释,现阶段我们只是给他打开市场,以后业务上还是要靠他们,丁建国确实是个有能力的,这个生意绝对能做得很大,所以对外任何人都要保密,知情人人越少越好。” “而且在合同上,必须要找个懂法律的写清楚,不要以后犯磨叽,三哥你最好也找个亲戚帮你代持股份,别让他知道我爸出了钱。虽然说现在允许干部经商,甚至鼓励下海,开果蔬店这事儿和林业局也也不挨着,算不上用职权谋取私利,但保不齐哪天风向就变了。” 江振邦很谨慎,把关键环节都解释了个清楚。 “放心,我肯定办妥,不带出岔子的!” 张山一边开车,一边继续说:“刚才你不收红包是对的,丁建国这个人虽然还算可靠,但你这个习惯不能养,其他的不谈,你太年轻了。你爸和你姐都在政府机关,等你以后也参加了工作,那可不是上阵父子兵了,而是一家三口…很遭人嫉妒,保不齐就有小人给你下套,拿这个整你。” 江振邦点头:“尤其是江大局长仇人还不少,很容易坑儿子。” “艹你家个粪的。” 江大鹰顿时不乐意了,气笑道:“我坑你?我发现了,你小子没工作呢翅膀就他妈硬了,要是等真当了大官当大了,你小子要是不是还敢指着鼻子训我了?” 张山只是哈哈笑,江振邦也微笑不语,拉开车窗望着落日余晖,感受着微醺与黄昏景色,在颠簸的山路中醉意又重了几分。 …… “你们觉得怎么样?这个店能不能开?” 另一边,丁建国和媳妇与“二哥”王孝臣回了房间议事。 “你是当家的,你做主。”丁家媳妇很信任丈夫。 王孝臣稍作思考:“能开,卖的都是自家东西,无非就是要出一笔租门市房的钱,装修找几个朋友自己搞用不了多少,再雇一个员工。” 丁建国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生意值得做,而且张山也有入股意向,他可以帮我们跑关系,实际上就是江局长要入股…他这个大局长都想入股,这个生意还能赔吗?不可能的。那个江大少脑子也是真聪明,人家想出的那些点子……老二,你在屋外也听到了,你感觉怎么样?” “好!”王孝臣言简意赅地说完,迟疑了一下,又道:“我感觉江振邦说话的时候,比他爸更像大领导,那种电视新闻上常见的大领导,很有礼貌,语速不紧不慢的,说出来的话却特别有力量,就是年龄小点。” 丁家媳妇也点头:“你看他把红包退还给你的时候那个眼神,那个态度和语气…可了不得。” 丁建国回忆了一下,感慨道:“是啊。好不好,你说好不好呢?他这么一问,我当时就觉得自己只能说好了,哪能对自己兄弟说半个不好呢?” 王孝臣道:“那咱就干了。” 丁建国脸色酡红,一拍桌子,也有些醉了:“对,而且要干就干个大的,不开一个店,直接开两个。” “医院一个,干部住宅附近一个!先卖自己的货,卖光了我们就从别人手里收,然后装上咱们的包装,你们说好不好呢?” 王孝臣和丁家媳妇互相瞅瞅,感觉此刻自己也不能说半个不好了,只是心里想着,或许等丁建国的另外两个兄弟回来,没准能劝住他。 第17章 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 江振邦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在自己房间里铺开今天收集到的所有资料。 桌上摆满了从各个部门拿到的统计数据、拍摄的照片,还有密密麻麻记录了一整天见闻的笔记本。 江振邦点亮台灯,拿起钢笔开始整理思路,书写规划报告的纲要。 大海浪泳装厂当下是兴宁泳装产业的头部企业,情况肯定是最好的,但暴露出的问题也很多。原材料依赖外地供应,物流成本高,技术工人缺乏,产品档次偏低,缺乏自主品牌……这些问题在其他小作坊里只会更加严重。 不过这些情况和江振邦过去的记忆没有太大出入,那么规划中泳装这块就好写了。 而丁建国这个规模户老爸找得很不错,可以作为典型案例,印证江振邦对特色农业发展思路是正确的,值得大书特书。 但怎么个书法,这是很有讲究的。 众所周知,在体制内,一个‘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的笔杆子是很吃香的,但在九十年代,笔杆子已经过了最炙手可热的红利期。 因为刚建国那会,领导文化水平低,正经上学出身的少,多是军队上的一批干部到地方任职,所以很多领导极为重视甚至依赖笔杆子。 但九十年代整体教育水平跟上来了,拿起笔来写材料的人开始增加,这方面就差了一些。未来,笔杆子的地位也会越来越低,彻底成为一个工具人。 所以江振邦想写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报告,就需要花些心思。 把高度提上去,把内容写实,把策略写细,一字一句都写到领导的心坎里。 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笔杆子要深谙上意! 否则写出来的东西再好,与领导的施政方针完全相反,那也是白费。 …… “滴~~” 次日周二清晨,张山开着BJ212停到了江家门口,按响了喇叭。 下一刻,江大鹰和江振邦走出家门,江悦科长在家休息,没有上班的打算。 当江振邦问起原因后,姐姐是这么回答的;“都欠我半年工资了,孩子奶粉都要买不起了,我还上个什么班啊?政府啥时候补了工资我啥时候再去,否则我只能每周一去点个卯。” 这理由…很充沛! 江大鹰也没说什么,现在政府里很多级别较低的干部都是这个状态,我又不是主要领导干部,上面又发不来工资,难道还想让我自费上班?贱不贱呐! “今天你准备去哪调研?” 坐上车,江大鹰随口问了儿子一嘴。 江振邦道:“老丁跟三哥约好了来城里看店,上午我陪他们看看,然后再去渔家屯街道走访一下泳装企业。” “行,今天我有工作,就不跟你去了。” 八点半抵达政府大院,江大鹰到了办公室没多久就走了,江振邦则独自一人在局长办公室继续写着规划报告。 十点钟刚过,张山便招呼他出去:“人来了。” 江振邦收拾好桌上的材料,装进包里随身携带,跟着张山走出政府大院, 公交站点处,丁建国正和三个男人站在旁边抽烟聊天。三人中有昨天见过的王孝臣,还有两个汉子和丁建国的长相颇为相似,应该就是他的亲兄弟,但看气质谈吐,都比丁建国更像个农民。 “三哥,振邦兄弟!”丁建国远远看见江振邦,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挂着笑容。 “丁哥,这两位是?” “我二弟丁建军,三弟丁建设,昨天吃饭的时候他们还在地里干活呢,所以你们没看到。” 丁建国介绍完,又对两个兄弟说:“这就是我昨天跟你们说的江振邦,我刚认的老师!大学生!你们以后也要跟着人家学!” 两兄弟连连点头,和江振邦握手时的姿态热情地都有些奉承,丁建军腼腆又憨厚地笑:“江公子你好,昨天大哥回去,把你的那些主意都跟我们说了一遍,太厉害了!” “两位哥哥客气了,叫我振邦就行。”江振邦与其寒暄两句,张山提醒,“咱边走边聊吧,先去看看医院附近的门店,就在前面,也不用开车。” “好,听三哥的。” 张山显然提前做了详细的调查,他对市医院以及干部住宅区附近的门市房租金行情、哪家门市房存在出租转让意向的都一清二楚。 所以众人是有的放矢,丁建国也不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在江振邦的建议下,一上午就选出了两家门市,准备下午就找房东谈价钱。 张山有些意外,问道:“两家一起谈吗??” “对,既然要干就干个大的。”丁建国点头道:“我昨晚和家人朋友开了个大会,所有人一致同意开两个店。医院一个,干部住宅区一个,两头开花。” 张山竖起大拇指:“有魄力!缺钱也没关系,我这有个朋友也想入股。” 丁建国看了一眼江振邦,笑着点头:“那感情好啊,我正怕钱不够呢,以后就要麻烦三哥了。” 江振邦没有说话,听到丁建国准备一次性开两家店时,起初他心中虽略有惊讶,很快也释然了。 作为未来的亿万富翁,这点判断力和执行力还是必然要有的。 而且丁建国的好友王孝臣,加上丁建军和丁建设这两兄弟显然都对丁建国的决定毫无异议,完全以他为核心,这种凝聚力,以后丁建国取得成功不足为奇。 前世能获得上十亿的家产,没准还是被兴宁这个小地方限制住了,这次有着江振邦的帮助,或许他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众人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将两个门店的选址敲定,回到政府门前,在附近的面馆解决了午饭。 用餐时,江振邦把掏出准备好的装修设计图给丁建国,基本上照搬了后世生鲜超市的风格。 “这个设计图我借鉴了那些发达国家商场、超市的布置,你可以作为参考,我个人建议面积虽小,但是在装修上不要过于节省……” “店内的货架不要太高,让顾客一眼就能看到所有商品。水果要按颜色搭配摆放,红的苹果、黄的梨、绿的西瓜,都冲洗干净了,让人看着就有食欲,拿上手就想咬一口……” “西瓜也可以去皮切成块装盒单卖,让人用牙签扎着吃,切好的可以放冰柜里,大热天的肯定有人愿意买……” 丁建国连连点头,拿着图纸仔细研究,时不时问些问题,江振邦耳提面命,逐一交代。 饭后,江振邦与丁建国等人告别,留下汽车让三哥跟着他们和房东谈判、跑工商手续,自己则坐公交前往渔家屯街道继续调研泳装企业。 江振邦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可不打算让赚钱的事儿牵扯自己太多精力。 重点还是搞好调研,凭此成果尽快分配为公务员。 小丈夫一日不可无钱,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 江振邦要做大丈夫! 第18章 小江记者 江振邦坐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到了渔家屯屯街道,这里现在是兴宁市泳装产业最集中的地方。一下车,他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缝纫机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布料和染料的味道。 街道两旁都是低矮的平房,门口挂着各种花花绿绿的泳装样品,不少家庭作坊的门都敞开着,里面传出机器轰鸣声。 江振邦走进第一家作坊,这是一个三间平房改造的小厂,十几台缝纫机摆得密密麻麻,工人们埋头苦干。 “大哥,打扰一下。”江振邦没有拿出两张介绍信,而是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学生证,朝一个穿着跨栏背心,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中年男人走去:“您是工厂的老板吗?” 背心男抬头瞥了一眼证件,没有回答自己是不是老板,继续低头看账本,并反问道:“大学生啊?找谁?” “我正在做毕业调研,想跟您了解一下咱们兴宁泳装产业的情况。” “调研?”男人来精神了,抬头上下打量着江振邦,“调研啥的,给我钱吗?” 旁边几个工人也停下来看热闹,有大岭女工起哄开玩笑:“小伙子,你们大学生是不是都闲得慌?” 江振邦没有回话,又从背包里掏出相机,挂在脖子上,平静道:“原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现在我不装了,摊牌了。其实我还有个身份——我是省电视台的实习记者。”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瞬间变了。 “记者?!省电视台?!”背心男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的账本,“真的假的?” “实习的,没证。” 江振邦懒洋洋地补充一句,然后扫视了一圈生产车间,最后目光定格在那个男人身上,眼神变得不屑甚至傲气凌人了:“你忙吧。” 说完话,转身就要走。 “等下!记者同志!你别急啊,咱们坐下来聊聊嘛!” 那个男人立刻放下手中的账本,几乎是小跑着追了上来。 江振邦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回头:“有事?” “记者同志,您这是要报道我们泳装产业吗?”负责人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我叫刘壮,是这个厂子的老板。” 江振邦不客气:“你这算什么厂?就是个小作坊,我报道泳装产业和你有什么关系?全市那么多做泳装的,我非得采访你?” 刘壮有点尴尬地嘿嘿一笑,掏出一包红塔山来恭恭敬敬地让烟:“你消消气,刚才是大哥我态度不好…走,咱进屋聊。” 江振邦面色稍缓:“烟就算了,有咖啡没有?茶也行。” “有有有!有茶,好茶,咱走。” 刘壮点头哈腰地又把江振邦请了回去。 一个小时后,在刘壮恭恭敬敬的礼送下,江振邦背着手走出了这家作坊的大门,继续下一家。 老套路,先拿学生证,学生证不好使掏相机挂脖子上,嘴里直接说:“不装了,摊牌了,我是省城的记者。”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这点套路江振邦耍的很溜。 常言道:自古真诚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前世从政三十年,这种本事江振邦已炉火纯青。 江振邦能一本正经地坐在主席台上,面对成千上万的观众,脱稿侃它个九九八十一分钟,眼睛都不眨一下,忽悠这群九十年代的小老板就是手拿把掐。 也实在是省城记者这个身份,在当下的年代那简直太好使了,即便是个实习的,也值得这帮小老板肃然起敬,奉为座上宾。 江振邦那两封林业局和土地局的介绍信,对公家干部绝对没问题,但这些小老板可不太感冒,不如记者身份来得有效。 当然,这些小老板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有些人希望江振邦给自己的厂子打个广告,介绍客户,拉来订单。 有些人则想跟江振邦反映种种问题,希望他这个记者能上报曝光:什么社区和街道干部吃拿卡要,什么地痞流氓收保护费,什么工商税务派出所查来查去没完没了,什么张三李四欠了自己的钱一直拖着不还钱…… 他们可是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倒了个干净,而他们反馈的这些问题看似和泳装产业无关,但却是对兴宁市整体营商环境的一个补充,所以江振邦耐心聆听,尽数记录。不仅要写,还要拍。 他每到一家企业,都要拍照留念,工作留痕。 接连两天半,江振邦走遍了渔家屯街道的所有泳装点。 不是没人怀疑江振邦的身份,但深聊几句,发现他谈吐不凡,大多都放下了戒心。 尤其是当这些老板主动给江振邦送物送钱时,江振邦脸色大变,强硬拒绝,甚至连宴请也不接受,更让他们对江振邦的记者身份深信不疑了。 骗子总得图点啥吧,人家啥也不图,那必然是记者,而且绝对是实习记者,转成正式的,就不会这么天真了,红包、润笔费什么的收起来绝对不手软。 这些企业老板胡乱联想,心中做实了江振邦的记者身份,还在渔家屯街道内还掀起了一阵小小的舆论风波…… “省城来了个江记者,明察暗访为民忙。” “专问桩桩不平事,领导见了心发慌。” 这个顺口溜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有人说他是专门调查营商环境的,有人说他是来暗访干部作风问题的,还有人传言他背后有省里的大领导撑腰,这次下来就是要整治地方上的歪风邪气。 “你们都听说了没有?省里来了个记者,在咱们辖区内转了好几天了。” 周五早上,江振邦对渔家屯街道泳装产业调研的第四天,街道办事处的党工委书记徐国强坐不住了,一大早就把班子成员叫到办公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李主任满面愁苦:“我也听说了,书记,要不咱们找找关系,看能不能联系上这个记者,请他吃个饭,聊聊?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废话!”老徐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这个人,我操他嘛的…都给我去找!要是找不到今天谁都别回家了!你们谁能睡到好觉?!我昨晚听到这事儿后一晚没睡!省城啊…这万一写点什么东西,兴宁和海湾的市领导都要挨训,搞不好咱们的皮就要被扒了!” “是是是,我们今天让全体干部都下去,主动出击,一定要把这个江记者找出来,请到咱们街道来坐坐,好好谈谈。” 几个手下连忙点头称是,匆匆出门去了。 可惜他们注定要扑空了。 此时的江振邦已经开着那辆BJ212,离开了市区,行驶在通往乡村的公路上。 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厚厚的调研资料,还有几卷拍满了照片的胶卷。 泳装产业的调研基本结束,接下来他的主要目标是农业、文旅和国企…… 第19章 电脑 就在江振邦专心调研的这些日子里,丁建国的“老兵精品果蔬“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两家门店的总投资算下来正好两万块钱,租金是小头,装修加货架花了四千,丁建国按江振邦的设计图找人做了统一的木质货架,刷成淡绿色,看着清爽干净。 最贵的是冷柜设备,这玩意在95年算是稀罕物件,普通老百姓家里连冰箱都没有,更别说商用冰柜了。 剩下一万出头,用在包装材料和三个月的人工备用金等杂项上。 而在开店的两万块资金中,张山拿了八千块,占股百分之四十五。丁建国自己掏了一万二,占股百分之五十五。 当丁建国和两个房东签完合同后,张山立刻拉着他跑到工商局,找熟人帮忙写了一份合同,写清各自投资和占股份额,确定双方的合作关系,并在当天就把【老兵果蔬】的公司手续办了下来。 7月16号周末这天,江大鹰带着儿子抽空看了一趟正在装修的两个门店,江振邦针对店内格局和后续的员工招聘事项提了些建议。 “收银台要放在门口侧边,不能挡住顾客进出。货架上的每样货物都要写好价格,会员卖多少钱一斤,非会员又卖多少钱一斤…总之要直观体现出来两者差距,鼓励顾客充大钱办会员,那样你能迅速回笼资金,可能用不了几个月,开店成本就回来了,到时候可以考虑再扩大规模,增加货物种类,烟酒糖茶、都可以卖。” “振邦,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丁建国啧啧称奇,“哪来这么多奇思妙想的点子?” 江振邦摆摆手:“发达国家的超市都是这么搞的,丁哥你以后也要学习,不止要多看书,有钱有时间了还要去国内外的商场搞行业调研,实地走访。” 丁建国点了点头,思忖道:“关于礼盒,三哥找到了一家市里的厂子,他们看到了图纸说能做,价格也挺合适的,过两天就拿样品给我瞅。但关于员工的事…我打算招年轻人,每个店一男一女,至少有个初中学历会算数,看着形象也要好,你觉得怎么样?” “我支持。”江振邦言简意赅地说完,又问:“但这样工资会很贵,为什么不用年龄大的?” 丁建国笑:“也没贵多少,你说过,要在控制成本的基础上,搞好服务和质量嘛。” 江振邦竖起大拇指:“丁哥你成为亿万富翁是指日可待了!” 午饭前,江振邦和父亲开车回家。 路上,坐在副驾驶的江大鹰忽然开口说道:“投资的那八千有六千是我拿的,两千是你三哥拿的,而且这些日子他跑前跑后,也没少搭人情,是真拿自己的买卖在干了。” “所以这个生意肯定不能少了他的那份,咱们这百分之四十五,你觉得给多少合适?” 江振邦沉默了一下,道:“等开业后,看经营情况你们商量。但我建议既然你们双方都有出资,那就按这个比例分利润。” “而且这个事不要看你给他多少,要看他给你多少,毕竟股东不是你我的名字,后续三哥也要持续出力,所以要把主动权让给他。” 江大鹰又问:“如果张山只留下那两千块本钱,把后续所有利润全都给我呢?” “他不要,你也得给,而且要按出资比例给,不然他的心态会出问题。” 江振邦强调了一下,又提醒道:“三哥人很好,但他跟你太久了,司机应该每隔几年一换的。” 江大鹰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吐出,笑骂道:“你他妈真是翅膀硬了,还教训上我了?!” “你以后也需要有一个这种人,这是你的铁杆心腹,每隔几年一换?换了我用谁去?你以为我是什么大官?一辈子遇到一个对脾气、又看得上我的,那就非常不容易了!” …… 此后的日子里,江振邦彻底成了一个连轴转的陀螺。 早上将江大鹰送到单位,他就开着那辆颠簸的BJ212一头扎进各个乡镇的尘土里。若是父亲或林业局临时要用车,他也不耽误,跨上家里那辆半旧的嘉陵摩托,突突突地继续下乡。 调研的过程逐渐变得枯燥且磨人。 江振邦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从不主动亮明身份,更不会先去找乡村干部。往往是他在村里转悠,跟田间地头的老农、作坊里满身油污的工人聊得正起劲,乡村干部闻讯赶来,他才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介绍信,让对方过目,顺便聊上几句。 每晚回到家,江振邦身上总带着一身尘土和汗味。母亲王秀红心疼得直念叨,他却只是摆摆手,扒拉两口饭就钻进自己房间,反锁上门。 台灯下,他奋笔疾书,将白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全部倾注于笔端。桌上的资料越堆越高,墙上挂的兴宁市地图,被他用各色图钉和标记笔画得密密麻麻。 转眼间,江振邦已经调研了十多天的时间,日子来到了7月22号的清晨。 一家人吃着早餐,边吃边聊。 因为是周六,姐夫李然也在家休息,正在抱着一岁的儿子李明焕吃饭。小家伙咿咿呀呀地叫着,伸着胖乎乎的小手要抓桌上的鸡蛋,嘴里咿咿呀呀的:“吃,切!呼~” “吃什么啊,吃你好不好?”江振邦恶作剧地伸手轻轻捏了捏外甥的脸蛋:“正好餐桌上没肉…让我咬一口!” 李然指着江振邦,对儿子道:“叫舅舅,快说舅舅你别咬我啦!疼!” 江振邦逗弄着外甥,看他摆出要哭的架势后,连忙收手,挑起话题道:“姐夫,我听姐说你们行开始搞电子化了?” 李然抱着儿子,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对,行里进了六台微机,因为我专业对口,领导让我负责软硬件维护,以后就不用做柜员了。” “那你的工作能省心不少啊!” 李然说:“是省心了,但也不轻松,工资也没涨。” 江振邦又问:“那六台电脑都是什么配置?” “486处理器,4兆内存,120兆硬盘。”李然说起技术问题明显谈兴见长:“配置不低了,我们现在正在测试一套储蓄管理系统,以后客户存取款就不用手工记账,直接电脑操作。” 江振邦问:“姐夫,你觉得电脑这个东西,以后会像电视一样在国内家家户户都普及吗?” “那恐怕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了。”李然摇头道:“现在一台电脑要上万,普通老百姓哪买得起?” “电脑价格会降的,人民收入也会上涨的,就像电视一样,起初也很贵,现在职工家庭不也都用上了嘛?” 江振邦透过早餐间的闲聊,委婉的在向家人透露关于计算机和互联网的未来蓝图。 他们正处于时代浪潮的关键时间点,即将迎来第三次工业革命,却浑然不知。 李然大学就是计算机专业,作为业内人士更懂一点,但他也完全想象不到,互联网和计算机究竟会给人类社会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然只是在听到江振邦说什么‘门户网站’‘搜索引擎’‘网上购物’‘社交通讯’等概念时,感觉很新奇,认真地与其探讨起来。 老妈王秀红听不懂,索性抱过孩子喂饭,姐姐江悦偶尔插一嘴,江大鹰则全程沉默,一边埋头吃饭,一边聚精会神地观看着手中的笔记本。 那是江振邦已经写了一半的规划报告。 越看,江大鹰越投入。 其他人都吃完了,他还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翻动书页,在老妈的催促下,才抱着笔记本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那你们去换衣服,咱们这就出发。爸,车我开走了啊,我和姐姐、姐夫一起下乡调研。” 九点钟,江振邦到鞋柜处换鞋子,喊了一句,他刚才和二人商量好了,调研之余也和姐姐一家人到乡下玩玩,散散心。 “等等。” 就在他穿鞋的时候,江大鹰终于清醒了,猛然抬头道:“你别去了,今天你得跟我走。” 第20章 副科级? “去军工疗养院的滨海宾馆。”江大鹰坐在副驾驶,手里还拿着那个笔记本看报告,头也不抬地说出了目的地。 这个军工疗养院建于1979年,位于兴宁市海滨风景区内,内部设有望滨海宾馆和疗养中心。 所以自建立之后,它不仅为兴宁当地的军工企业职工提供疗养、度假服务,也是政府举办大型会议,招待外宾和领导的地方。 江振邦发动车子,疑惑地问:“去那干嘛?让三哥做司机不行吗,为啥又让我跟着?” “他忙着开店的事儿没时间。”江大鹰这才解释道:“而且是你周叔让你来的,海湾市委办的副秘书长和几个科长,今天上午要来兴宁调研。” “周六?调研?”江振邦忍不住笑:“和我一样?” 江大鹰摇头:“实际上他们就是准备在兴宁钓鱼度假,好好玩两天。”说完,他放下笔记本,掏出烟点上:“那个副秘书长名叫彭志勇,是周立伟的连襟,今年刚四十周岁,酷爱钓鱼…你周叔这次叫我们陪同是想卖个好,让人你认识认识市一级的领导。” 江振邦恍然大悟,心道也行,陪同这些人游玩也不耽误自己的调研进度,正好之前一直没有对兴宁文旅资源情况做了解。 江大鹰开玩笑地问:“海湾市委副秘书长这个职务的含权量是多少?和我这个正局长比谁高谁低?” 江振邦直言道:“人家是副处级干部,比你高一级,含权量公式只能用于同级的职务对比。你这个小局长哪比得上?要是彭志勇来兴宁公干,爸你怕是都没资格上前陪同。” 江大鹰看儿子明白副秘书长职务的意义,脸色一正,没再开玩笑,拿起笔记本严肃地问:“这份报告除了你我还有谁看过?” “姐姐问了一嘴,我就给她看了。”江振邦如实回答。 江大鹰下意识点点头,随后立刻对儿子说:“这份文件不许再给其他人看了,周立伟问,你就打马虎眼,不要给他看,等你写完,我再想想该怎么办。” 说完话,他把笔记本重新放回江振邦的书包,拉好了拉链。 江振邦心知父亲也是看出了报告的价值,所以不准备让周立伟掺和的太深,所以点头道:“我明白,你别说漏嘴就行。” 十分钟后,父子俩到了疗养院,直奔五楼的505套房。 门没关,敞开着,二人走到近前,就看到周立伟独自坐在包房待客区的茶几前,茶几上摆着一个老式的大白瓷茶杯,里面的茶水已喝掉一半。 “周叔。”江振邦主动打招呼。 “来了,坐吧。”周立伟放下茶杯,拍了拍沙发。 江大鹰率先坐到他身旁,江振邦没有急着坐下,而是打开茶壶看了一眼里面的茶叶,发现泡得有些久了,拿起茶壶和周立伟的杯子,走到卫生间倒掉了。 江大鹰性子急,没去管儿子,率先开口问:“他们什么时候到?” 周立伟答:“我司机刚去接他们了,估计要十点钟才能到。一共三个人,彭志勇和两个科长,一男一女。” “具体怎么安排?” 周立伟沉吟道:“彭志勇计划玩两天,主要是去桃花岛钓鱼。一会到了宾馆不多停留,直接坐船上岛,这时候鲈子很多,我通过滨海街道的赵老憨联系了一个渔民,由他带着咱们找地方。钓到了鱼获,晚上坐船回来让饭店加工蒸煮。然后第二天一早,看海边的日出,完事接着钓鱼……” 二人交谈之际,江振邦已从饮水机那给茶壶接满了热水,重新到他们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开始泡茶。 周立伟说着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了江振邦,因为这小子泡茶的动作似乎有点太繁琐了。 江振邦先是用茶壶里的热水,在托盘中烫洗茶杯,三个白瓷大茶杯仔细清洗一遍后,他才往每个杯子中注入了约莫三分之一的热水,静置于面前。 然后,江振邦拿起茶几下的铁罐龙井,打开盖子轻嗅了一下茶香,取出适量茶叶均匀撒入三个茶杯之中,干瘪的茶叶遇水后开始缓缓舒展。 江振邦手持茶杯,先后将三个茶杯都逆时针旋转摇晃一会儿,又用手掌扇动杯子上空,直到茶香袅袅升起,他才拎起茶壶,让水流如瀑布般注入杯中。 倒水的手法也很特别,他先是沿着茶杯的边缘旋转一圈,收水时正好回到原点,杯中茶水刚好七分满,只留下茶叶在水的冲击下上下翻腾、舒展,待客区内茶香四溢。 “你学过泡茶?” 周立伟放下招待的话头,忍不住问了。 江振邦答:“谈不上学,只是上学的时候有个老师很喜欢茶,我跟他交流过。” 周立伟又问:“你刚才怎么不直接放茶叶倒水?而是先倒一点水,放茶后还晃一晃,再加满水?这有什么说法?” 江振邦解释:“泡龙井茶根据不同等级,大概有三种投法。最简单的是‘下投法’,就是先放茶,然后直接冲水,适合叶片相对成熟、不那么娇嫩的茶。” “我刚才用的叫中投法,先加三分之一的水,放茶,再倒水,这适用于品相稍好一点的龙井。上投法则适合极品明前龙井,先水后茶,避免高温水直接冲击茶叶,让茶叶自然吸水缓缓下沉,能充分展现香气。” 周立伟听得啧啧称奇,拍了拍江大鹰的肩膀:“老江,你这儿子多才多艺,一点不像你这个大老粗…你哪天去医院做个检查吧,到底是不是你的种啊?” 江大鹰哈哈笑骂滚蛋,然后对儿子说:“多学点东西有好处,技多不压身。我听说有人就因为茶泡得好,直接越过两级破格提拔到省里,给大领导当秘书,专门负责泡茶。” 周立伟也赞同,并叮嘱江振邦:“一会人来了,你就给他们泡茶。没意见吧?当初你可跟我说要做个端茶倒水的服务员来着。” 江振邦笑道:“倒茶算什么,赴汤蹈火啊周叔!” 周立伟摆手:“那你爹非得杀了我,你倒茶就好,肯定有你好处,别看他们都是市领导,但在这上面估计都不如你!” 九十年代的全国人民才吃饱饭没几年,开始附庸风雅地琢磨什么茶道、茶艺的人终究是凤毛麟角,眼下整个海湾市还连一家茶楼都没有呢,江振邦这点道行也足以应付了。 “对了…振邦你是年轻人,那两个科长年龄也不大,三十多岁四十不到,在招待上你有没有什么建议?要让他们玩好,玩开心!” 江振邦沉吟道:“您的计划很好,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需要搞清一些细节,才能保证游玩体验。” “比如,钓鱼的渔具是他们三个自带,还是要咱们准备?而且来三个人,这三个人都喜欢钓鱼吗?万一有人不喜欢钓鱼怎么办?或者钓了半天没口不上鱼呢?”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建议做个备选方案,比如用赶海抓螃蟹、挖蚶子。而且这天气太热了,女同志可能怕晒,不想在户外待太久,是不是准备点遮阳伞、帽子什么的?还有午饭的问题,他们十点到这,坐船到岛上,就是十一点多了,不吃午饭去钓鱼,咱们是不是要预备一些面包水果等应急食品……“ 江振邦最初说没什么想法,但紧接着又详细说了一些可能会出问题的地方。 周立伟和江大鹰对视一眼,前者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皮质钱包,查出五百块钱递了过去:“渔具我都吩咐人备好了,其他的东西就按你说的来,抓紧去帮叔叔采买,一定要让他们玩好,彭志勇我倒不怕,那两个科长我也是第一次见,不能怠慢了。” “好嘞。”江振邦不客气地接过钱,起身离开包间,带上了房门。 两个大局长互相瞅瞅,江大鹰忽然笑着翘起了二郎腿,端起茶杯吹了口气,饮下一小口,惊奇笑道:“你别说,这茶这么一泡,味道好像还真和过去的不太一样!” 周立伟哼了一声,也端起茶喝了一口,细细品味着舌尖的回甘,片刻后,忍不住感慨道:“老江,说实话,我儿子毕业后要是能有振邦一半的才智,我就心满意足了。” 江大鹰掏出烟来让过去,给他点火打着,随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个只能看他自己,我也没教过他什么,这小子就是上了个大学后跟变了个人一样……” 周立伟深吸一口香烟,吐出后问:“差点忘了,他那个调研报告写的怎么样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拿给刘市长看?” 江大鹰没有回话,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脸色。 “回神,干啥不说话了?” 待周立伟拍了拍他,江大鹰才缓缓道:“我想一步到位,直接让刘市长分配给他一个副科级的领导岗位…比如说弄个副乡镇长什么的,或者分到街道办做个副主任,你觉得可能性大不大?” 周立伟持烟的手微微一抖,烟灰掉落在地上他也浑然不觉,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江大鹰:“副乡长?副主任?” 江大鹰沉默点头。 周立伟哑然失笑,慢悠悠道:“我建议老江你先搞清楚两个问题,第一,现在兴宁市的市长是刘学义还是你江大鹰?第二,江振邦的亲爹究竟是江大鹰还是他刘学义?” “把一个21岁的本科生直接分配实职副科…哪怕刘学义真是振邦的亲爹,他都不敢这么搞,你也特么真敢想!” 第21章 做官是高危行业 上午九点五十,周立伟估摸着人快到了,便和江大鹰下楼到大堂准备迎接。 十分钟后,一台黑色桑塔纳缓缓在滨海宾馆门前停下,车门打开,三个人依次下车。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茂密的黑发梳着偏分,身穿白色短袖衬衫配深色西裤,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这就是海湾市委办副秘书长彭志勇。 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三十多岁的科长,男的个子不高但很结实,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女的身材高挑,烫着卷发,穿着淡蓝色套装,举止优雅。 “彭秘书长,还有这两位领导,欢迎欢迎!”周立伟快步迎上去,热情地伸出双手。 “姐夫你这太客气了。”彭志勇笑着握手:“这位是综合科的科长陈宝华,这位是信息科的科长刘雅文。” “这位是我们兴宁市林业局的局长……” 周立伟也给三人介绍了江大鹰,彭志勇点头与其握手:“江局长我知道,我们见过好几次面了。” 江大鹰笑着回应:“那您就别客气了,叫我老江或大鹰就行。各位领导之前或许来过兴宁,看过这里的海风和美景,但这次又加上了我和立伟的热情,一定让各位领导不虚此行!” 正当众人相互寒暄时,江大鹰瞥见不远处一台军绿色吉普车驶入院内,放慢了脚步。周立伟也注意到了,对彭志勇等人说:“稍等一下,我们的后勤保障到了。” BJ212停在面前,江振邦下车,周立伟问:“都买全了?” 江振邦擦了擦脑门的汗,点头道:“一应俱全,您可以让彭秘书长来看看,要是缺什么我再去买。” 他转身打开车子后备箱。周立伟热络地拉着彭志勇来到车后,笑道:“这次彭秘书长带着两位科长来我们兴宁视察,我和老江那可是高度重视、精心筹划,各位领导来看看吧。” 后备箱里东西摆得整整齐齐:一个泡沫箱里装着冰镇的矿泉水、饮料、几根雪糕,旁边放着遮阳伞、帽子、手套、救生圈、水果面包……甚至还有几套新的男女泳衣泳裤。 江振邦逐个介绍:“饮料和饼干是解渴用防暑的,水果和零食是应急补充体力的。这个遮阳伞给各位领导遮荫,手套防止鱼钩刺手,救生圈是安全保障……” 彭志勇看了那些东西,满意地点头:“想得很周到啊。” 江振邦从箱子里拿出三顶白色遮阳帽,分发给三位领导:“这几天太阳毒,戴上帽子能稍微好一点,不然用不了一个下午就晒黑了。” 刘雅文戴上帽子,在车窗玻璃上照了照,笑道:“不错,小弟弟你刚才说有冰棍?” 江振邦立刻打开泡沫箱:“有奶油的、红豆的、绿豆的,随便挑。” 陈宝华这时注意到后备箱角落有个白色塑料袋在轻微蠕动,好奇地问:“那袋子里装的啥东西?” 江振邦道:“是活虾和海蚯蚓,还有一些死鱼。可以做饵料也可以用来打窝。各位领导不辞辛苦,在双休日还来兴宁考察渔业资源和文旅产业,我们一定要让领导们满载而归!” 考察渔业资源和文旅产业…… 彭志勇笑了笑,看向周立伟:“这个小伙子是谁?你们土地局的新人?” “不是,是老江的儿子,江振邦,大学刚毕业,还没工作。”周立伟答道:“非常有才华,今天专门当我们的后勤保障,你们有什么事就吩咐他。” 彭志勇哦了一声,对江振邦说了句你辛苦啦,又对江大鹰说:“大鹰局长,你这是上阵父子兵啊,太盛情了!” 江大鹰哈哈笑:“还得是立伟给我一个靠近市领导的机会啊,不然哪轮得到我们…走吧,外面热,先回房休息?” 彭志勇点头往宾馆内走去。 刘雅文拿着一根冰棍跟上,忽然来了灵感,跟上彭志勇低声道:“秘书长,我觉得刚才那个小伙说的‘渔业资源和文旅产业’是个不错的方向,可以叫小陈小刘他们也过来,把这份调研做实……” 彭志勇微微皱眉,道:“毕竟是休息日…这样吧,你们先把行李放到房间,确定好谁能来,再跟我汇报。” “好的。” 三个市领导各自在房间稍作休整,由周立伟的司机和江振邦将他们的行李搬到房间。 彭志勇住的就是505号套房,周立伟陪同跟了进来,关上房门。 “姐夫。”彭志勇道,“可能要加几个人,刘科长事业心很重,想要旅游之余顺道做些工作,方不方便?” 周立伟满口答应:“没问题,人多热闹嘛!你若真要做一个调研,对我们兴宁发展也是有益处的。”然后又问,“具体加几个?什么时候来?用不用我现在就派人去接?” 彭志勇想了想,道:“等他们俩收拾好行李,我和他们定下人数,加上司机,总数应该不会超过四个…不用你的车了,让市里出车,他们到了之后,一起在宾馆吃个午饭再走,时间也来得及。” 周立伟点头说好。 彭志勇身子一歪,索性躺到沙发上,又爆了个粗口:“妈了个比的,好不容易喘口气,想歇歇都不行…这个刘雅文突发奇想还真要搞什么调研,幼稚到家了,研究来研究去有什么几把用?真以为自己是靠工作升上来的?没有她家老爷们,她还在小学教语文呢!” 周立伟愣了一下,劝道:“这个姐夫得说你两句,没必要这么大火啊,工作有下面人干,这两天你专心钓鱼喝酒就行了。而且他们做出了调研报告也是你的工作成果,到时拿出报告给领导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彭志勇冷笑了一下,正欲说什么,听到房门被敲响,方整理好精神,起身摆手道:“不聊工作了,闹心。先让人把菜单送上来,咱点餐吃饭!” 周立伟点头用座机呼叫前台送菜单,彭志勇走到门前开门,刘雅文和陈宝华两个科长走进了房间。 “坐。” 彭志勇招待两个下属,周立伟则放下电话,走到门前喊了一声:“振邦,进来倒茶!” 江振邦小跑进了房间,给彭志勇三人泡茶,他们仨也没太在意,继续商议从哪个办公室抽什么人选,最后定下了四个,由刘雅文带电话给值班室,再由值班室通知。 自今年五月一日,国家开始实行双休制度。 这是为数不多的,能被政府机关落实的最迅速、最彻底的政策之一……事关自身休假嘛,大家都想过个周末。 所以江振邦估计当市委办那四个当事人收到加班的消息后,心里肯定不爽得很。 不过这和他无关,他只负责泡茶,彭志勇看他动作花哨,多瞧了几眼。 待刘雅文给值班室致电的时候,陈宝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吧唧一下嘴,诶了一声:“勇哥,这龙井不错,感觉比咱们招待茶还强些。” “应该是我姐夫自己带的。”彭志勇也喝了一口,微微点头,指了指江振邦:“他的手法也好。” 江振邦笑了笑:“我这是班门弄斧了。” 彭志勇不置可否,问:“你泡茶的水温不高,为什么不用开水泡呢?” “泡龙井等绿茶,水温最高不能超过90度,要是用烧开了的水,会瞬间烫熟茶叶,导致味道发苦。而且这么热的天,温度低一点也好入口,只需要多静置两分钟,茶叶也能泡开了。” “说对了!”彭志勇点头,然后对刘雅文和陈宝华说:“这个小伙是真懂行的。” 江振邦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然后转身告辞,因为又加了人,他要和周立伟的司机商量,再多买些物资。 中午十二点整,滨海宾馆来了一台白色桑坦纳,海湾市委办的四个干部赶到了,三男一女。 市委办的七人,加上周立伟和他的司机,以及江大鹰父子,总共十一人,开了两桌。 正科级以上领导在包间吃,正科以下的就在大餐厅,江振邦年龄最小,自然是在大餐厅吃的,坐的还是末座。 全程他低调吃饭,听着这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年轻人讨论兴宁的渔业、文旅资源的话题,偶尔插几句话,只是混个脸熟。 因为饭桌上有两个干部,江振邦有一定印象,如无意外,在未来应该会分别走到副厅和正处级的领导岗位,但随后便双双进了监狱。 实际上包括那位彭志勇副秘书长,以及当今海湾市的书记和市长,这三人在未来都陆陆续续进笆篱子吃上了牢饭。 值得一提的是市长大人,好像没多久他就因与一把手明争暗斗搞得不胜其烦,提前退休南下创业,脱离体制内自己经商本应该安全了,结果不知怎么,“前市长”摇身一变成了家百亿国企的高管,又牵扯到了一桩挪用公款的案子,他被算作从犯,因此戴上了银手镯,单独他一人的涉案金额达就高达二十多亿…… 事发时是两千一零年左右,海湾市熟悉这位市长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无不唏嘘感慨:以为你上岸了,怎么最后还是湿了身?糊涂啊! 官场有风险,入仕需谨慎,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正有诗云: “千古伤心旧事,一场谈笑春风。残篇断简记英雄,总为功名引动。个个轰轰烈烈,人人扰扰匆匆。荣华富贵转头空,恰似南柯一梦。” 第22章 酒局 桃花岛位于兴宁市东南方海域,是渤海内辽东湾第一大岛屿,陆域总面积为13.5平方千米。岛屿呈不规整的葫芦形,头尾宽阔,中部较窄,四面环海。岛上林木茂盛,海岸线绵长起伏,拥有2个大的港湾,水深适度,是天然的垂钓胜地。 岛上有着六千多亩林地,大多种着桃花,因此得名。 饭后一点半,众人稍作休息,便前往码头,坐轮船直奔桃花岛。 “老赵啊,久等了!” “没多久,热烈欢迎各位领导来我们桃花岛做客!” 外号叫赵老憨的人是滨海街道的副主任,四十多岁,正带着两名街道内的土地和林业干部在码头等着,看到周立伟等人下船,立刻上前迎接,脸上堆满了笑容。 众人不在码头停留,坐上一台备好的客车便前往渔民家中取渔具。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处农家院前。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三间大瓦房坐北朝南,房前还搭了个凉棚,凉棚下摆着几张桌椅。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就站在桌椅旁,他身材结实,皮肤黝黑,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 赵老憨介绍道:“这是冯连喜,岛上有名的老渔民,偶尔接待一些来钓鱼的游客。” 彭志勇显然认识对方:“老冯,还没退潮吧?” “没呢!”冯连喜立刻道:“领导你来的正是时候,刚满潮!” “巧了。”彭志勇笑着点头,又道:“那咱们这就拿着东西上钓点吧。赵主任,你跟他们讲讲桃花岛的情况,工作也别耽误了。” 刚才私下里周立伟已经跟赵老憨暗中吩咐过了,所以他此刻心领神会:“明白明白…刘科长,各位领导,你们想了解什么?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雅文带着下属在和赵老憨等街道干部了解情况,冯连喜则回屋取东西,江振邦跟上了:“大叔,除了鱼竿之外,有没有地笼子和渔网,还有赶海用的耙铲?最好都拿着,让那些不会钓鱼的也有个消遣。” “好,有的。”冯连喜连连点头,朝屋里喊道:“子豪!出来帮忙,把吃饭的家伙事儿都拿出来!” 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身宽体胖,皮肤被海风吹得黝黑,穿着当下时髦的牛仔裤配白背心,和老爹一起走进侧房帮他搬东西。 当父子俩先后走出侧房,冯子豪看到江振邦愣住了。 “振邦?咋来的是你捏?!” 江振邦笑道:“怎么,你不欢迎?” 冯子豪,他高中时的同桌,大学毕业后没选择留在大城市,也没要分配的工作,而是回家帮父亲打渔卖海鲜,积累出第一桶金后跟父母干烧烤、开彩票店、养鱼,养海参,最后自产自销,做即食海参公司,也成为了一个亿万富翁,未来是江振邦高中同学中的土豪之一。 “欢迎,太欢迎了,就是……”冯子豪先是疑惑,随后恍然:“你毕业后被分配到海湾市政府了?可以啊!” 江振邦笑着摇头,解释说是自己还没分配,这次是给领导跑跑腿。 两个老同学叙旧闲聊之际,帮忙将东西搬运到钓位上,那是一片出海面的大礁石滩。 攀上礁石滩最高点,彭志勇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甩杆了,陈宝华看起来也很喜欢钓鱼,但刘雅文则带着四个下属在沙滩上散步,在江大鹰和赵老憨的陪同下挖蚶子抓螃蟹。 周立伟则在妹夫彭志勇这边,一边吃雪糕,一边看热闹。 江振邦和冯子豪两个年轻人,帮着领导架伞、打窝、上饵,又搞了多个鱼竿,同时垂钓。 见到浮漂异动,他们也不上手,反而是叫喊着;‘彭叔…这个上鱼了…陈哥…快看这杆。’,他们让彭志勇和陈宝华去玩,连职务的称呼也免去了。 “豁~这个大!这个大!” “慢点慢点,别让它往礁石里钻,否则就切线了!” 短短一个小时,二人鱼获颇丰,还钓上来一条不小的黑鲷鱼,随着它的成功上岸,二人在烈日底下也兴高采烈的手舞足蹈。 “这条起码五斤了!”冯连喜竖起大拇指:“这鱼好吃啊,比海鲈子还鲜呢。” “彭叔,你来拎着鱼,我给你拍张照,回去洗出来,我让周叔捎给你。” 此次出行江振邦也没忘了带着相机,便如此提议,彭志勇刚钓鱼兴奋劲还没过,听到他能照相,立刻连称三个好,立刻拎着战利品,站在镜头前拍照留念。 “帅!非常帅!” 江振邦不要钱的夸奖着,彭志勇也很满意,将鱼获摘钩放进鱼护中,转头继续垂钓。 冯子豪开始说起了悄悄话,先是询问江振邦老爸现在的职务,得到答案后又问:“那姓彭的是个什么级别的官?怎么能让街道的副主任和你们父子俩一起作陪呢?” 江振邦解释道:“他和咱们兴宁的副市长同级,但平台更高,潜力更大,以后保不齐就下放到其他县区当县长了。” 冯子豪很机灵,似乎明白了什么,挑眉道:“难怪你这么讨好他,是准备通过他,把你分到市里工作去?” 江振邦连连摇头:“市里水太深,我去了把握不住。” 言罢,他换了个话题,询问起冯子豪最近在忙些什么,以及其他同学的下落,并追忆起高中三年的青春岁月。 这么一聊,冯子豪有点感慨,提议道:“江大少,要不咱举办个聚会?大家吃顿饭见一面,聊聊天?” “可以啊。”江振邦点头,并道:“聚餐的消费我负责,你去通知,但时间可能要定晚一点,等到八月初吧。” “行,你说准了?” “说准了,你以后有事直接给我家打电话,你们家也安装固话了吧?” “装了,我还知道几个同学家的号码,到时我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就行,没有固话的我就再打听一下地址,直接上他们家通知。” “好,就这么定了。” 约定下来的同学的聚餐还很远,但今天的晚餐马上就要吃到了,非常丰盛! 傍晚六点半,众人赶上最后一班轮船,带上钓来的鱼和赶海收获的螃蟹、蚶子等海鲜离开了桃花岛,返回滨海宾馆,让餐厅负责加工,做了一顿海鲜大餐。 这次没有分桌吃,因为两个司机没有上场,九个人坐了一个大圆桌。 饭桌上,彭志勇仍在回味钓起那条五斤重大鱼的手感,并计划明天最好能找条渔船进行海钓。 陈宝华从善如流,又夸赞起领导的钓技来。 彭志勇谦虚摆手:“主要是这次的后勤保障做的非常到位,平常咱们都不怎么打窝的,认为海钓没必要打窝。结果这打窝和不打窝,效果就是不一样…今天我得感谢振邦,你和那个小兄弟忙前忙活的太辛苦了。” 说完话,端起酒杯要敬江振邦。 江振邦端着半杯白酒起身回敬,一本正经地说出一番话,现场气氛便一下子热络起来…… 第23章 以为人民服务的名义 “我今天只是做了些小工作,是小辛苦,各位领导平时是在为全市的人民服务,那是大辛苦。我这次为领导们搞搞服务,也算间接地为人民服务了,我还得敬您,感谢您给我这个学习实践的机会,我干了,您随意。” 江振邦说出这番话后,饭桌上无人不哄笑,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周立伟捧场鼓掌:“这话说的没毛病!” 陈宝华对江大鹰调侃:“虎父无犬子,江局长,你儿子有水平啊,很会讲政治!” 江大鹰笑得露出大门牙,也端起酒杯敬他,嘴上道:“他还年轻,以后若有机会,还需要陈科长您多照顾。” 陈宝华点头:“要照顾,这么年轻,肯定有发展。” 江振邦仰头一送,半杯酒爽快下肚,饮尽杯中酒,将空杯展示一圈又惹得一阵叫好,主要是周立伟和江大鹰捧场。 彭志勇也不含糊,没有摆着领导架子轻抿一口,而是同样将杯中酒饮尽了,然后向下压压手,示意江振邦坐下,微笑着对后来的那三个市委办的年轻干部问道。 “振邦这话有道理,道理在哪,你们几个知道吗?” “……” 三个年轻干部是二男一女,最大的叫李硕,二十九岁,汉语言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分到市委办工作的,综合科的副科长,也是笔杆子。 最小的是个女孩叫张媛媛,二十三岁,本科毕业分进来的,刚参加工作不到一年,还是科员。 另一个男孩叫田帅,二十五岁,同样是科员。 三人听到彭志勇的提问,齐齐在心里暗骂,有个吊毛的道理,就是拍你马屁的场面话,你还他妈让我们说出个道理?这才是最没道理的事情! 但骂归骂,领导的问题不能不答,明知是服从性测试,你也要说出个一二三。 李硕学历最高,职位在三人中最高,工作时间也最久,反应也最快,从容道: “政府干部就是人民的公仆,为人民服务就是我们的职责,这个道理很浅显,但为人民服务,做人民公仆这件事儿,可以说是世上最难的事儿了。所以,这就导致我们现在很多领导干部,都在做官老爷,凌驾于群众之上,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连带着人民公仆,为人民服务这些话,似乎也变得难以启齿了。而振邦刚毕业,能深刻领会认识到这一点,并真诚地说出来,非常难得……从另一个角度看,今天的经历,对振邦以后的成长也是有帮助的。这确实是一个互相学习、互相服务的过程。“” 彭志勇点头:“贴边,但没说到点子上。” 微微一顿,他沉吟道:“实际上,我们市委办的职责,和今天振邦做的事是一样的。我们不为人民服务,人民找不到我们,我们是为领导服务的。” “你们都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尤其是张媛媛和田帅,在市委办内,面对的都是些琐碎的事务性工作,收集数据、起草讲话稿、审核文件、协调会议安排……你们做的久了,可能会觉得这些工作没有意义,做不出成绩,从而厌倦懈怠了。” “这时候,你们就要牢牢记住自己的工作职责,虽然你们有的已经成为了领导的专职联络员,但你们要记住,你们同时也是办公室的成员!” “你们平时要多看,多听,多想,想清楚怎么做才能把领导服务好,想清楚领导的要做什么,自己提前一步帮助领导计划好,更要想清楚自己的领导究竟几位,这才是你们的工作意义…要是想不通,你们就不适合在市委办里待了,不如趁早调走,免得自己耽误前途。” 老东西是真教焚诀啊! 彭志勇的话让三个年轻干部若有所思,江振邦却觉得对方是在用这话教育年轻人的同时,敲打饭桌上的某人…应该是刘雅文? 因为彭志勇说完话瞥了她一眼,不过纯属瞎子抛媚眼,人家刘雅文没瞅他,反而一直在观察自己。 “秘书长这是在说自己的心得呀。” 陈宝华教育三人:“什么叫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这就是真传!你们还不赶紧敬秘书长一杯?” 三人如梦初醒,纷纷端起酒杯,彭志勇却摆手:“自己人,不用客套了,慢慢喝。” 这场酒局直到深夜九点才结束。 江振邦喝了酒,虽然这年代对酒驾查的不严,但他不想开车,加上明天要早起陪领导们看海上日出,索性和老爹在宾馆也开了套房住下。 次日早上,众人在宾馆附近的沙滩上看了日出后,坐船二次前往桃花岛。 彭志勇和陈宝华要出海钓鱼,刘雅文向彭志勇申请‘借走’了江振邦,理由是他有相机,会拍照,调研工作需要这样一个帮手。 彭志勇有点无奈,说振邦是自由的,又不是咱们的下属,你去咨询他的意见,他同意就行。 事实上这话一出口,面对刘雅文,江振邦就没法拒绝了,他也没理由拒绝。 与那两个老爷们出海钓鱼也没什么趣味,让冯子豪父子陪着去吧,他自己正好借此机会,能跟着刘雅文这一伙人,在桃花岛上散步溜达,顺便考察岛内的历史建筑、文化传说等文旅资源,当然…给刘文雅与张媛媛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同志拍照,也是个很重要的工作。 中午,彭志勇没回来吃饭,只有刘雅文等人在岛上的饭店吃了一口。 “振邦,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在用餐时,刘雅文闲聊似地打听起了江振邦的个人问题,后者愣了一下,笑道:“没谈恋爱,但有喜欢的人了。” 妻子的老家就在海湾市的萧家屯街道,距离兴宁市不远,江振邦在此前调研的十几天中,特意开车去看过,但妻子这时候正在首都读大四,为了省钱,暑假也没回家,他扑了个空,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见了。 “那你喜欢的是谁?同学吗?高中还是大学的?”刘雅文很八卦,似乎想给他做媒,江振邦打个哈哈地敷衍过去。 下午,众人接着走访岛内景点,拍照打卡。 到了六点钟,临近黄昏,冯连喜开船载着儿子和彭、陈两个领导归来,这次鱼获更加丰富,满满两大桶,约莫三十多斤。 晚餐照例是海鲜大餐,宾主尽欢,大醉而归。 两伙人在宾馆门口分别时,天色已晚,江振邦和三个年轻干部交流家中固定电话号码,让他们下次来兴宁玩说一声,自己肯定招待满意。 刘雅文则提醒:“照片,别忘了。” “明白,洗出来后,您和秘书长的,还有几位哥哥姐姐照片,我都通过周叔捎过去。” 彭志勇那边和江大鹰、周立伟聊了几句,也走到江振邦身前,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振邦你可以直接开车把照片送到我办公室来嘛,怎么,嫌麻烦?” 江振邦微微一愣,感觉话中似乎颇有深意…… 第24章 拒绝机遇 “我不是嫌麻烦,就是怕打扰领导工作啊。” 彭志勇笑了笑,拍拍他的胳膊:“剩下的那些鱼我们就不拿了,你和我姐夫两家分了吧。再见。” 陈宝华带着酒气,也拍拍江振邦的肩膀:“今天小江你没喝酒,下次我非得试出你的酒量!” “好~下次一定,您慢走!” 目送两台车远去,周立伟叫上江家父子:“咱回包房等一会吧,小李得一个小时才能回来。” 他的司机去送彭志勇一行人了,江振邦问:“要不坐我们的车,我先给周叔你送到家?” 周立伟摇头,江大鹰说:“别急,有事跟你商量。” 三人回到宾馆的505包房,坐下来后,周立伟让江振邦泡茶,然后掏出烟来和江大鹰吞云吐雾。 “你觉得我这个妹夫,你的彭叔叔为人怎么样?”周立伟突然发问。 江振邦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嘴上说:“挺好啊,没什么架子,太刑了,前途无亮。” 周立伟不解其意,嗯了一声:“你觉得他好,他也看中你了,他想要你到海湾市委办,在他手底下工作。” 那不是想让我死么…… 江振邦手中的茶壶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只是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江大鹰缓缓说道:“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兴宁说到底毕竟是个县,海湾市才是地级市,起码那儿的工资比咱兴宁高,拖欠情况也没那么严重。再往远了说,市委办这个单位,每天都能接触到市里的大领导,晋升速度不是县里能比的。” 周立伟进一步解释:“体制内的工作,背景和能力是一方面,平台也非常重要。从市一级的平台起步,对你的眼界和人脉都有好处,你未来的发展空间也会更大!” 江振邦将泡好的茶分别递给两人,自己也端起一杯,轻抿一口,思索起来。 市委办确实是个好单位,平台更高,舞台更大,换做其他市,江振邦没准真去了,但海湾市? 江振邦深知当下海湾市的政治生态有多复杂,加上彭志勇和其背后靠山市长未来的下场,在他眼中,那地方就是个布满尖刀的陷阱,一旦自己进去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想做到明哲保身是几乎不可能的。 “你彭叔能开这个口,既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是真心赏识你。这个机会,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 周立伟压低了声音:“不过这事他要先请示一下秘书长,拿出三千块意思意思,这钱他不会收,主要是给秘书长的。他要是想拿钱,就不是这个价了。” 江大鹰点头同意:“地级市的政府办,三千块不算贵。” 周立伟又道:“对,而且这笔钱你们爷俩都不用担心,我直接给我大侄儿出了。” 江大鹰摆手说不用,周立伟看江振邦一直不吭声,却有点纳闷:“我们说这么半天,你自己什么态度?” 江振邦将茶杯端在手里,真诚道:“首先,我非常感谢周叔能帮我争取到这个机会,但您现在问我的态度,我就直说了,海湾市委办这个单位…我不想去。” “?!” “你们别劝,劝了也没用,哪怕我做个无业游民,我都不会去。” 江振邦二次肯定地表态,坚定且决绝。 这让江大鹰很是惊讶,周立伟更百思不得其解:“你小子,理由呢?” 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不觉得江振邦是个四六不懂的年轻人,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肯定能意识到海湾市委办这个单位的含金量,他不想去,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想听实话?” 江大鹰双目一瞪:“快说!” 江振邦笑道:“实话就是,我只想为人民服务,不想为领导服务,做不来伺候人的活。” 周立伟愣了一下,眼神诡异:“那你这两天的表现,昨天在酒桌上说的话,算什么?” “当然是假话了,酒桌上说的哪有实话啊?!” 江振邦简直怒其不争:“你们俩活了这么大岁数,分不清什么是拍马屁什么是真心话么?难怪半辈子只混了个正科级!” “我草!”周立伟忍不住骂了一句,并朝着他的肩膀怼了一拳,然后对江大鹰道:“这玩意你该打还是要打,小树不修不直溜,简直倒反天罡!” 江大鹰忍不住笑,看着儿子举杯饮茶,悠然淡定的表情,又皱起眉头:“那你刚才说什么只想为人民服务,又是假话还是真心话?” 他有点担心儿子太年轻,过于理想主义,那以后是要吃苦头的。 而江振邦早已把该吃的苦都吃完了,稍作思考,反问道:“您猜呢?” 房间内沉默片刻,江大鹰对周立伟叹气:“回家后我确实得揍他一顿!” 江振邦笑而不语。 过去的教训告诉他,做官不能只说真话,也不能只说假话。说点对方想听、爱听的话,做好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儿,把事儿做成,那就行了。 非要做个善良诚实、正义感十足的人也没问题,照样能做官。 但前提是能忍、会藏,善演。 演技不好也行,起码要做到假话全不说,真话不说全。 反之,那些不能藏住自己心思,口无遮拦、随心所欲的人,是天真且幼稚的,这种人肯定做不成领导。 因此,江振邦没有当场把自己不愿去市委办的原因,向周立伟和江大鹰解释清楚,只是开车回家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向他们问起了当前兴宁市两位主要领导的风评与关系。 “刘市长是个想做事的,比较有魄力。” “孙书记虽然有大家长作风,但对刘市长也比较信任,两个人处的很和谐。” 江大鹰对周立伟道:“我感觉这一对应该是咱们兴宁有史以来,配合最默契的两个主官了,之前无论哪个都要暗戳戳地搞一搞,正事儿不干,就是揽权、敛钱,一群狗艹的。” 可能是江大鹰想起了之前自己被打压冷落的经历,心情愤懑起来。 周立伟点头说;“现在班子里的风气确实是难得的好!” 江振邦又问:“那海湾市的情况,两位局长大人知道吗?周叔…彭秘书长有没有跟你聊过?” 周立伟沉默了一下,道:“具体不清楚,但衙门口越大,水也就越深,很正常。” 聊到这,他终于明白江振邦不想去海湾市委办的原因了,啧一声,对江大鹰道:“你儿子的胆子比你小多了。” 江大鹰哈哈:“胆子小点行,稳扎稳打,我过去胆大又有什么好?他不去,起码给我省三千块钱,又免得你搭人情了。” 周立伟摇头:“随你们吧,不想去就不去了。” 第25章 历史与电子 次日7月24号周一清晨,新的一天。 按照原计划,江振邦把父亲送到政府大院后,会继续独自开车下去调研,但昨晚送周立伟回家的时候,这位大局长可能是闲得慌,非要在今天陪他一起逛逛。 江振邦不好拒绝,所以送完江大鹰,便载上了周立伟。 “今天你准备去哪儿?”周立伟问。 “古城、温泉,还有朝阳山,看看咱们兴宁的文旅资源。” “行,那就走吧。” 二十分钟后,车子率先抵达兴宁古城。 在1995年的当下,古城还没有江振邦印象中的那般商业化,也没有经过保护性修缮,城墙斑驳,青砖灰瓦透着历史的沧桑。 开车便可以直接驶入古城内,东西南北有着十字形的四条街道,其中三条大多是百姓住宅,只有一条南街勉强算得上商业街,但卖什么的都有,有服装店、饭店、五金日杂、劳保用品,甚至还有卖摩托车和自行车的。 总之,这座古城的商业化气息很淡,与其说是旅游景点,不如说是本地居民的日常生活场所,街道上也少有游客,多是兴宁本地人,骑着自行车在青石板的路面穿梭,到处是车铃声。 江振邦看汽车不好开,索性找了个不碍事的胡同停下,拿着相机和记录本下了车。 周立伟紧随其后,好奇地问:“对古城的调研你准备从哪里入手?” 江振邦拿起相机拍了拍城门,随口道:“四个大方面吧,一是历史文脉与建筑遗存情况,二是社会经济与人口分布现状、三是基础设施与环境卫生、四是传统文化资源与当下商业形态……” 张口就来,条理清晰,令人信服! 周立伟听得为之一愣,随后不动声色地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还得周叔帮忙啊,这两天您把古城内的土地情况简要汇总给我一份,我想知道这些建筑的产权状况,哪些是公房,哪些是私房,违章建筑又有多少……” “好,没问题。” 面对古城的大致情况,江振邦心中此前翻看过资料,有所掌握,这次实地调研,主要是校正信息的准确性并查漏补缺。 “大姨,这个月生意怎么样?”江振邦在一家小卖铺买了两瓶汽水,递给周立伟一瓶,然后跟看店的大妈聊了起来。 大妈嗑着瓜子,很健谈:“还行吧,你们是外地来旅游的?” “您听我口音就知道啦,本地人,随便转转。”江振邦指了指店铺的后院:“这房子是您自家的还是租的?” “自家的,你问这个干啥?” “我们想做点小买卖,所以了解下这条街上的租赁价格。” 大妈心直口快:“你们再往前走两步,就有几家正在出租的,面积小些的,一年一千五…你和他谈谈还能更低,租金不贵,但你要是开了商铺,街道也要找你收费,什么治安管理、卫生清洁,每个月也有几十块。” 江振邦装模作样的感慨“这年头买卖不好干呐。”,这引起了大妈的认同,随后打开话头:“小伙子你也看到了,这城里一年到头没几个游客,本地人买东西也不来这,都在南关那的轻工商贸场买了,那楼里啥都有,买东西多方便啊!” 江振邦和小卖铺的大妈唠了会儿家常,又去隔壁的五金日杂商店老板递根烟,了解到城内公厕少、垃圾乱倒、排水不畅的顽疾。 还有路边修车的大爷、胡同里纳鞋底的大娘、摆摊做糖画的手艺人、胡同里的居民…… 江振邦逮谁跟谁聊,问的问题五花八门,从家长里短到邻里纠纷,从水电费到治安状况,从古城历史到民间传说,他什么都问,什么都记。 如此走街串巷,江振邦见到了四个外地人刚从文庙出来,两男两女,是海湾市广播电视大学的学生,趁着暑假来兴宁游玩的。 江振邦主动搭话,三言两语就套出了他们对古城“有点无聊,没什么意思”的真实看法。 周立伟全程只是旁观,心中反而越发觉得有意思,江振邦显然不是在走马观花,他问的每个问题都带着钩子,总能从一堆废话里勾出点有用的东西。 “你们觉得无聊,可能是不太了解这座城市的历史。” 而面对四个大学生的看法,江振邦则感慨着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里在三百多年前,后金曾与明朝曾在这里进行过作战?” “嗨,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四个大学生不以为意,一个女孩说:“我们进文庙前参观过督师府了,那里有个石碑介绍这里的历史。” “我接下来要说的,石碑上肯定没记,你们大概也不知道。” 江振邦并不意外,只是娓娓地讲起了一段历史: “1626年,后金大汗努尔哈赤,亲率六万铁骑,号称二十万大军,南下直扑奉西走廊。后金凭借着‘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术,势如破竹,连续攻陷七城。” “铁蹄之下,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大军最后兵临兴宁古城之下。” “那时的兴宁已是孤城,城里守军满打满算不到两万,还多是从前线溃败下来的残兵败将,士气全无。往前看是吃人的后金铁骑,往后看,没有一兵一卒的援军,可谓前有劲敌,后无援兵,形势险恶。” “战前,守将袁崇焕写下血书明志,并用双响激励残军,全城百姓也上下一心,上至老翁,下至妇孺,都动了起来。男人修葺城防,女人支起大锅熬金汁。” “双方在此展开了四天的激战,结果兴宁防守的固若金汤,并用红夷大炮重创了后金军,主帅努尔哈赤也被火炮的霰弹所伤,后金军心大乱,不得不引兵而退。” “同年八月,努尔哈赤伤势加重,不治身亡。有史书记载他是懑恚而毙,懑恚就是愤怒的意思,而易怒就是炮弹铅子打入身体的铅中毒症状,据说在临死前的那段时间,努尔哈赤经常望向兴宁的方向,与身边的下属抱怨:我二十五岁征伐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独兴宁一城不能下耶?” 讲到这里,江振邦学着那位枭雄的口吻,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怨念与不甘,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一场战役,不仅导致努尔哈赤身死,也直接扭转了明朝和后金的战局,使明朝得以在山海关外建立防线,避免后金直接威胁首都;当初打死努尔哈赤的一炮,也至少为大明王朝续命了十八年……” 江振邦绘声绘色带着艺术加工的成分讲述完这段历史,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城门箭楼:“那里搞不好现在还摆放着那门传奇的红夷大炮呢!” 四个大学生听得津津有味,这也是导游的意义,古城属于人文景观,必须要有个导游给你讲故事,你才能感受到其中乐趣和意义。 个子高些的男大学生忍不住夸赞:“哥们你懂得真多啊,是学历史的吗?” 江振邦哈哈笑:“历史?我是学电子的!只是本地人,所以对这段历史比较了解。” 第26章 成稿 江振邦和周立伟在古城内逛了一上午,临近午饭,找了家街边的小饭馆坐下。 周立伟的屁股刚挨到椅子上,就拿出腰间的大哥大,给古城街道的干部拨去了电话。 没一会儿,街道的赵主任,带着土地所长和建设办的两个负责人就赶过来了。 “周局,您大驾光临,欢迎欢迎~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呢?!” 周立伟与三人握手寒暄,并向他们介绍江振邦:“这是小江,我们土地局和林业局联合聘用的调研员,主要调研方向是……上午刚在你们古城看了看,但他还有些情况想跟你们了解一下,咱们边吃饭边聊。” “好好好。”赵主任从善如流,对江振邦也十分客气,有问必答。 周立伟叫他过来,一是帮助江振邦了解古城内的土地、房屋情况,二是为这顿饭找个人买单付钱。 而赵主任也不敢有半点不满,土地爷跟你吃饭是给你面子,必须好酒好菜伺候着,反正又不用花个人的钱,走接待费报销嘛。 一顿饭吃完,宾主尽欢,江振邦开车载着周立伟,准备再看看温泉和朝阳山两个景点。 “走了一上午,正好泡个澡解解乏。直接去滨海宾馆吧,那里有露天温泉,还有按脚的,叔请你!” 坐在副驾驶的周立伟略带醉意,心中既有对接下来泡澡解乏的渴望,也有对江振邦调研结果的期待,事到如今,他有些明白江大鹰哪来的自信,敢让刘市长给自家儿子安排一个副科级领导岗了。 不过…… “你那调研报告到底写的怎么样了?我看你今天一上午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神神秘秘的,让我瞅瞅。” 周立伟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去拿江振邦放在后排的书包。 江振邦手持方向盘,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拒绝,实际上,在上午的时候,周立伟就几次要看,但都被他躲了过去。 这次他开着车,实在不好和周立伟抢夺,那就太不给周大局长面子了,人家之前还打算帮他安排到海湾市委办去,可以说是相当够意思了。 而且今早江大鹰也同意周立伟跟自己调研,这个态度似乎就是想让对方了解一番调研进度。 在犹豫间,周立伟已经拿出了笔记本翻看起来:“这都是情况记录啊,正文在哪呢?你小子不会还没写吧?” 江振邦稍作思考,也想看看周立伟见到自己写的东西是什么反应,给他一些意见,索性道:“不在前面,您往后面翻,在中间的才是正文。” 周立伟哦了一声,直接跳过一些空白页,翻到书中间:“找到了。” 开篇的标题是《关于兴宁市经济社会发展若干问题的初步调研与思考》。 周立伟笑了笑:“你这题目起得倒是挺大!” 他点燃一根香烟,继续往下看,一分钟不到的功夫,略带醉意的眼神逐渐清醒,眼皮下垂,表情也逐渐严肃,烟灰都忘记了弹,直接将燃尽的烟头扔向窗外,点起了第二根…… 二十分钟,车子到达滨海宾馆,周立伟放下笔记本,与江振邦下车泡澡,并认真叮嘱:“本和书包都拿着,锁浴室柜子里,别放车里,容易丢。” “知道,还有相机呢。” 此后,周立伟便开始和江振邦交流调研报告上的内容,以及他之前调研的具体经历、方法手段。 二人泡了一个多小时的露天温泉,也聊了一个多小时,周立伟忽然拿起手机,给江大鹰拨打了一个电话:“我看过振邦写的文章了,你之前说的事儿…也不是不行。” 江大鹰不意外:“你们俩还在一起呢吧?在哪?告诉我位置。” “滨海宾馆,正准备按脚,你也来吧,用不用我让司机接你?” 江大鹰道:“用,我就在政府。” 周立伟挂了电话,江振邦却说:“叔,你和我爸按吧,温泉的情况我了解的差不多了,还得去朝阳山看看。” “急什么,等你爸到了咱仨聊聊再说。”周立伟劝了一句后,觉得不太合适,又问:“你这个报告估计还要多久写完?” “再有一周应该差不多。” 周立伟立刻改变主意:“那你去忙吧,早点写完,我和你爸也能早点跟市长汇报。注意安全。” “好的,拜拜。” 江振邦走后十分钟,江大鹰也到了滨海宾馆,与周立伟一同按脚。 二人在按脚的时候具体聊了什么,江振邦没细问,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份调研报告可能要拖稿了。 自7月10号,江振邦重生的第一天便开始调研,他本以为自己有过去的记忆,对眼下兴宁市的情况很清楚,半个月内应该搞定。 结果到了现在的7月24号,14天,近半个月过去,他还没写完,只是刚完成了一半,嘴上虽然对周立伟说还有一周就完工,但实际上他心里也没底。 果然,时间转眼到了7月31日,说好的一周过去,江振邦也没能完稿,他的完美主义强迫症犯了! 最初定下的三个调研方向:特色农业、泳装、文旅。 逐渐被江振邦扩大化,变成了“农业、工业、服务业”。 这三大产业,他全要了解,全要写进去。 而且江振邦还额外加了一个“国企”的方向,自周立伟陪同逛完古城,他大致摸清兴宁文旅情况后,便开始实地走访兴宁各大国营工厂。 总共四个方面,涉及面太大,即便有着前世记忆加持,以及老爸和周立伟帮忙提供各种数据,江振邦也很难不拖稿。 而且随着对兴宁多家国营工厂的走访,江振邦心中似乎燃起了一团火。 最初他调研目的,一是在兴宁市内找一个好的单位和合适的岗位,自己一入职,就能尽快做出令人瞩目的成绩,搞一个全省甚至中枢都能看见的大卫星,给未来的仕途铺路,就此步步高升、飞黄腾达。 二是展示自己能力,借助老爸的关系直面市长毛遂自荐,这样他才能被分配那个属于他的平台,又有着绝佳机会的岗位上去。 但重生一次,江振邦拥有了年轻的身体,灵魂却仿佛也被这具身体的荷尔蒙点燃,不再是前世那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眼中只有现实利弊的权力动物……或者说,为救人而牺牲的江振邦,本性就不是那样的。 他变得更激昂,变得更迫不及待。他想改变些什么,想凭借自己超前几十年的认知,让这片他深爱的土地少走一些弯路,让那些历史的必然,变得不那么必然。 领导们在会议室里轻轻一挥笔,一个决策的失误,就意味着成千上万个家庭的生计被斩断。 发展的阵痛是不可避免的,但江振邦想做的,就是让这阵痛来得轻一些,让那些无奈的选择,能多一丝转圜的余地。 江振邦心中的那团火越烧越旺,驱使着他将所有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倾注于笔端。 报告的框架被一再推翻,内容被反复修改,每一个数据他都力求精准,每一条建议他都反复推敲。 时间来到八月二号,立秋前的最后几天,天气依旧闷热,江振邦已经不再下乡调研了。 兴宁市的情况,该了解的情况他已了然于胸。 江振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专心致志地修改着报告。 桌子上堆满了各种资料,有他自己记录的随笔,有父亲和周立伟帮忙找来的内部统计数据,也有近五年内的报纸。 江振邦试图从官方的字里行间,找到政策变化的轨迹和脉络。 报告内容从三大产业到国企改革,而且最后江振邦没忍住,又讲了一点基层官场这个敏感的话题…… 每晚在江振邦写作的时候,江大鹰都会来他的房间旁观,二人就报告内容进行讨论,但过了几天,江振邦就不和他聊了,聊不到一块去,老爹不懂,自己还要给他补课,耽误写作进度。 期间,冯子豪打来电话,兴冲冲地问他同学聚会的事。 “江大少,时间差不多了吧?定在哪天啊?我好通知大家。” 江振邦捏了捏眉心,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子豪,我这边有点急事还没忙完……再等一周吧。” “啊?再等一周?”冯子豪有些失望,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行,你先忙,我等你电话!晚点倒没事,但你可千万别放我鸽子,聚餐的事儿我都跟一些同学说好了,他们都说来。” “再等等,放心,一周后我肯定能完事。” 挂了电话,江振邦重新投入到文字的海洋中,继续闭关修炼。 而这次,他‘再等一周’的承诺没有食言。 8月7号,周一的清晨,江振邦经过反复修改,多次校对审查,终于交出了一份自己勉强满意的答卷。 这份报告被他誊写在一个新的稿纸本上,每张写满了字的书页都贴入了多张对应的照片,重新装订好,一共一百二十页稿纸,二百七十五张照片,五万字的内容。 字不算多,但因为照片和文稿叠加在一起,导致这个本子的重量很沉,大概两斤多重! 理所应当的,这份报告也很厚,有两本新华字典摞起来那么厚,平放在桌上高度大概有二十厘米高了! 与其说是报告,更像大号的相册集,别说用它砸核桃,简直能砸死人! “爸,你看看吧。”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一家人正围坐着吃早餐。 江振邦带着淡淡的黑眼圈,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用双手端着仔细装订好的报告,放到了父亲江大鹰的面前。 江悦看了颇为惊讶:“你这写的是调研报告还是永乐大典?” 江振邦笑:“内容没看起来那么多,就是照片太厚了。” “终于完事了?不容易…嗯,确实厚,但做的很漂亮!” 这段时间,江大鹰等的也很急切,立刻拿起报告,便见到封面上那一行醒目的新标题: 【《县域经济的微观样本与宏观启示:基于兴宁市经济社会发展的现状,管窥国内深化地方改革与内生动力培育的思考》】 【——一名应届大学生的暑期调研报告,作者:江振邦。】 第27章 老兵精品果蔬店开业 江大鹰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若有所思,完全沉浸在了报告的内容里,连早餐都没怎么吃。 直到张山开着那辆BJ212来接他上班,院外传来一阵清脆的汽车喇叭声。 江大鹰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跟着江振邦和江悦姐弟俩上了车。 但他也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看报告而已。 张山主动挑起话头:“昨天市医院对面的那家老兵精品果蔬店开业了,叫振邦去你没去,可惜你没见到当时的场面,那叫一个热闹啊,人多得好悬没把大门挤破了。” 张山不提这茬,江振邦还真差点忘了。 在他和父亲下乡调研的第一天,就见到了丁建国,还给对方出了个开精品果蔬店的主意。没想到老丁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第二天就开始选址装修,叮叮当当搞了半个多月就竣工了,并选择了个黄道吉日,就在昨天,市医院对面的第一家店正式开业。 “开业情况怎么样?营业额多少?”江振邦来了兴趣。 张山脸上挂着笑,卖了个关子:“你猜猜?” 随后不等江振邦问,张山忍不住咧嘴揭晓答案:“一万七!办了七十二张会员卡,光是会员充值卡就收了八千块!昨晚老丁粗略一算,至少70%的毛利,这玩意太赚钱了!” “这么多?”江振邦确实有些意外。 他知道这个模式超前,但没想到一个只卖水果和部分蔬菜的简陋版生鲜超市,能在九五年的兴宁这个县城取得如此成绩。 对了,报告或许可以再修改一下,把‘老兵精品果蔬店’的营业情况也写上去。 江振邦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报告尽善尽美。 张山道:“那可不,你出的主意好使的很,东西经过那么一包装,卖到市价两三倍也大把有人愿意买。” “美中不足就是当初这店搞小了,两个营业员根本忙不过来,老丁带着家人一起上阵总共十来个人才忙活得开,所有东西都卖光了,好家伙,连一根大葱都不剩,不然营业额还能更高。” 江振邦问:“怎么会那么多人?三哥你开业前是不是做宣传了?” “当然,你不是提醒过我么。”张山解释道:“开业前一个礼拜,我就找老丁要了十多张会员卡,以及四十多个包装好的水果礼盒,给工商、税务、街道、还有医院、以及隔壁中学等几个单位的小领导都拜访了一遍。就说是朋友开店,请领导尝尝鲜、提提意见。” “开业当天,还有打折和抽奖活动,拿着喇叭那么一喊,鞭炮一点,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想不火都难!” 江振邦听明白了,张山这是把自身的人际关系运营到极致,真当自己买卖来干了。 “三哥你辛苦。” 江振邦笑道,“分红就按之前的投资份额来,不过前期你要是不缺钱,最好跟丁建国说,咱们一分钱都不要,把利润全投进去,先把旁边那个门市也租下来,扩大规模。” 张山用余光瞥了眼江大鹰,见他依旧看文件不做声,似乎默认了,嘴上道:“你和你爸拿主意就行…不过老丁确实想把两个店都扩张一下,他今天就打算跟隔壁谈谈,而且还打算增加货物品种,你觉得呢?” “可以,烟酒糖茶都行,什么都能卖。但有一条,绝对不能卖假烟假酒和假冒伪劣产品,口碑是第一位的,这个你务必要和老丁说清楚了,你也要做好监督。” “明白,放心!” 张山和江振邦的对话,让江悦听得云里雾里,她凑到江振邦耳边,小声问:“怎么回事?你跟爸与人合伙做生意了?” 江振邦点点头,也压低声音解释了一番:“对方是个种果蔬的规模农户,两万的投资,在城里开了两个店,咱爸和三哥一共投了八千块,占股45%。” 江悦愣住了,随后嘴巴下意识张大,心中根据刚才张山所说的信息,盘算起来。 当日营收一万七,70%的毛利,那就是近一万二的利润,减去各种费用估算做一万,一万的45%…那就是四千五百块? 昨天一天赚了四千五? “嘿!这么大的事儿你爷俩还瞒着我?”江悦清醒过来,佯怒地掐了他一下。 “当时不是怕赔钱嘛,我跟咱爸都没敢和家里说。”江振邦打着哈哈,“再说了,公职人员家属做买卖,还是低调点好。” 江悦皱着眉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好奇心上来了,又拉着张山问起了果蔬店的具体情况。 车里一路闲聊,气氛轻松。只有副驾驶的江大鹰,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始终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报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车子很快抵达政府大院。 下了车,江悦让张山领着去店里亲眼看看,江振邦本想也跟着去,但被老爹拦了下来。 “店又没长腿,什么时候都能看,你先跟我走。” “行吧。” 江大鹰没有直接回林业局,而是带着江振邦走向土地局,直奔周立伟的局长办公室。 周立伟正喝着茶看报纸,见到二人进来,笑道:“什么风把你们父子俩一起吹来了?” 江大鹰也不废话,直接将手中的报告放到桌子上:“他写完了,你看看。” “终于写完了?!你小子,上次说一周写完,现在都过去两个一周了!” 周立伟抱怨一句,快速接过报告,同样惊讶于报告的尺寸,仔细观察一下,忍不住笑:“…好家伙,这个厚度,你再做十个一周我也能理解。” 江振邦解释道:“主要是照片厚,但为了观感,还必须把照片加进去。” 这个年代的兴宁他可找不到什么喷墨打印机,只能用往稿纸上贴照片这种笨办法了。 周立伟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标题时就收敛了许多。 他接过江大鹰递来的烟,借着老江的火点燃,深吸一口,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江大鹰也不催,自顾自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默默抽烟,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周立伟的脸,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周立伟看得很慢,很仔细。 不时他会就报告上的某段内容,提出不同看法,与江振邦进行起讨论,江大鹰也加入了进来。 两个长辈有时是知道江振邦写的是对的,故意为难江振邦,让他说出深层看法。 但有时,他们是对报告上的词汇或某个措施不理解,请江振邦解惑。 三人聊了一个多小时,烟灰缸里也装满了烟头。 周立伟将报告轻轻放在桌上,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然后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江大鹰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样,立伟,你作何感想?” 第28章 见市长 在江振邦宅家闭关写报告这些天,江大鹰觉得很憋屈,看儿子的报告他有不同意见,拿出来跟儿子讲的时候,每次都会被江振邦引用文件或相关事例说服,就像是老师训学生那样一通训,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好的评价: ‘央地博弈的本质逻辑你都不明白,你也就是个科级干部的眼界了!’ ‘你个县林业局长懂得什么发展经济?种你的树吧!’ ‘这种模式的合作社是否合规你都不知道?这是今年二月份中枢下发的《关于深化供销合作社改革的决定》里面的内容啊!’ ‘你把近十年的中枢文件全看一遍,重头学吧!” “江大鹰同志,我必须要警告你,你这样下去不得了啊,廉洁自律方面小问题不断,长期包养情妇,生活作风不检点,政治素养不过关,专业素养也是稀烂。成天顶着个啤酒肚就知道吃吃喝喝找小三、打麻将,你简直五毒俱全,你就是五毒干部……我要是兴宁市市长,我第一个撤你的职!!’ 简直没大没小、不顾伦理纲常、儿子骑在爹头上了! 真要让你当上市长,你他妈怕不是第一个要给你爹我整进去! 江大鹰很生气,有时候气的想抽出皮带实行家法,但孩子大了,现在江振邦体型可比他壮硕多了,自己实在又说不过他,不占理,每次江大鹰只能骂骂咧咧摔门走人,心里却一直憋着火。 这次,周立伟也看到了报告,江大鹰期待对方能给点不一样的看法,最好也能把江振邦辩得哑口无言,结果现在一看…这老小子也不行! 人老屁股松,干啥啥不中,废物一个! “振邦,真是……” 周立伟看向江振邦,欲言又止,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道:“看法我刚才说过了,从报告中的调研基本情况看,几乎囊括了兴宁发展的方方面面,覆盖广,有深度,问题分析得非常透彻。后面提出的思考和策略都很有见地,既有顶层设计,又有微观层面的具体措施,操作性也强,不是头疼治头,脚痛医脚,是一整套系统性的解决方案。” 面对周立伟的真诚夸赞,江振邦只是道了声谢,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倾注了一个多月的心血,注入了前世几十年的从政经验与超前眼光,两个长辈的夸奖与之相比算不得什么,他甚至自信能给这个时代带来一点小小的震撼。 周立伟抚摸了一下稿纸本,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转头问江大鹰:“老江,咱俩都在体制里混了二十多年,看过的调研报告和冠以什么‘战略发展的红头文件’成千上万。你见过这种水平的东西么?要不是我之前跟着振邦一起下去调研了一天,我是真不敢想这是他写出来的!”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江大鹰知道儿子的报告写得好,好到省里政策研究室、大学里那些搞经济社会学的教授都比不上,他们只会写花团锦簇的官八股,写不出这么扎实、详尽、贴近兴宁实际的东西。 但这种念头过于强烈,以至于江大鹰会觉得是不是自己爱屋及乌产生偏见了,觉得自家儿子写出一团狗屎来也是香的?关键是别人会这么看吗? 所以,之前周立伟提出要和江振邦一起下去调研,江大鹰没有拒绝,想着让对方了解一下调研报告的内容也好。 现在终于成稿,老友与自己的观点一致,他勉强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来不及为儿子自豪,江大鹰反而又有些担忧:“问题是在文章里的很多话,都过于激烈和直接了,这搞不好要出事儿!” 周立伟也点头:“是的…在措辞上必须要改,部分内容也要删减,不然容易出问题。” “我已经很克制了,而且开篇就写了我是个大学生,激烈一点也说得过去。” 江振邦给出了自己的理由,然后拿回稿纸本,持笔在农业篇章中又补充上了一段,关于老兵精品果蔬的开业情况。 除了增加上这部分内容,他已经决定不做任何修改了。 江大鹰和周立伟苦口婆心地劝了一番,看实在劝不动,也就没有再劝,三人又进行一番交谈,时间来到十一点整。 江大鹰终于下定决心:“就这样吧,年轻人激昂文字,犯了忌讳问题也不大……我现在就去找市长!” 言罢,不等周立伟表态,他拿起大哥大拨通了一个号码,片刻后接通。 江大鹰站起身笑呵呵地说:“李主任,我是老江。刘市长在不在办公室?” 话筒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在呢,有事就赶紧来吧,一会领导可能要去吃饭了。” “好好好,我和立伟局长马上到,您跟市长说一声,我们俩有重要工作要汇报!” 江大鹰忙不迭地挂断电话,对周立伟招手:“走,咱一起去。” 周立伟本来紧绷的脸色,微不可闻地放松了一下,起身在妆容镜前整理发型。 江大鹰也借着他办公室内的水盆洗了把脸,一边洗,一边对江振邦嘱咐:“一会我们进市长办公室汇报,你就在屋外等着,别急。” 江振邦说好,拿起桌上的报告,等两位局长整理好仪容,便跟着他们一同前往市政府的主楼。 前三层还有些各个机关单位办公室传来的交谈人声,到了四层,气氛明显安静不少,甚至有些压抑。 走在地砖上,只有脚步声。 来往的工作人员脚步匆匆,脸上大都没什么表情,见到江大鹰和周立伟,也只是不失礼貌地点头示意,轻声招呼一句:“周局、江局。” 江大鹰点头回应,大步流星,抬手捋顺自己地中海脑门上稀疏的发丝。 周立伟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与其并肩前行,江振邦则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很快来到一间挂着“办公室主任”牌子的门前。 门是开着的,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他穿着黑西裤白衬衫,神情专注。 “李主任。”江大鹰率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两位局长好啊。” 李青松闻声抬头,见到人后起身来到门口,江大鹰和周立伟也走上前,与他握了握手。 “这是我儿子,江振邦。”江大鹰顺势将身后的江振邦拉到前面,“最近他做了点基层调研工作,一会市长可能见他,要是不见,就让他在您这多待一会儿。” “小伙子很帅嘛。” “李主任您好!” 李青松的视线在江振邦脸上停留了两秒,嘴上夸赞,心中顿时了然。 这是来给儿子安排工作的,基层调研工作…应该就是个由头! 不过,江大鹰来找市长不奇怪,你周立伟跟着凑什么热闹? 第29章 封面 李青松心里转着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市长一个人在办公室呢,茶都给你们泡好了,直接过去吧。” “好,谢谢主任。” 周立伟和江大鹰应着,后者从儿子手中接过报告,转身敲响了隔壁市长办公室的房门。 “振邦?江振邦?你这个名字好听,寓意也很高,来,坐。”李青松则领着江振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主任的办公室不大,一张办公桌,两个文件柜,一套待客的沙发茶几,还有一张小床,收拾得井井有条,桌上的文件堆得很高,但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喝点什么?我给你泡杯茶。”李青松客气地拿起暖水瓶:“你爸在电话里也没跟我提前说一声,我以为来的只有他俩呢。” 江振邦连忙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接过暖瓶:“李大哥,李叔叔,您可千万别,我自己来就行。您要是给我泡了茶,我以后逢人就说市政府的李主任亲自给我端茶倒水,旁人非得说我吹牛不上税。” 李青松也不坚持,呵呵一笑:“行,那你自己来吧。” 他由着江振邦,自己则回到办公桌后,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但耳朵却竖着,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 市长办公室里。 刘学义正伏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眉头微蹙,在一份文件上做着批注。 他今年四十二岁,面容方正,两道剑眉高高挑起,不怒自威。 听到敲门声,他头也没抬,沉声应了一句:“进。” 江大鹰和周立伟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走到办公桌前,站定了。 “刘市长。” 两人异口同声地打了招呼。 刘学义这才放下手中的钢笔,抬起头,看到是他们俩,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许,挥手让坐。 “坐…来得正好,你们俩不找我,我也准备找你们。” 这话一出,江大鹰和周立伟心里都咯噔一下,对视一眼,没敢坐,屁股只在沙发边上沾了沾。 略作停顿,刘学义继续道:“今年市财政吃紧,重点工作又不能耽误,过去一直往乡镇基层压,把你们这些市直机关忘了…所以,关于市直机关的上缴比例,市政府要往上提一提。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放心,肯定不会影响你们正常开展工作。” 扯麻卵子去吧! 江大鹰和周立伟两个大局长瞬间绷不住了,胯着个B脸不吭声。 “我就不该陪你来。”周立伟凑近江大鹰耳边微声发言:“要咱命啊这是。” “周局长你有问题?”刘学义眼神锐利。 周立伟迅速变脸,一脸庄严:“我说愿为市长分忧!任何部门任何资金,都应该由市财政统筹安排。” 江大鹰连连点头,笑:“他说能比去年基础上多缴一倍。” “我什么时候说了这话了……”周立伟忍不住笑骂,然后有学有样地倒打一耙:“林业局有钱,老江创收有一套的,蛤蟆他都能攥出油,市长您多往高了收。” 刘学义微微一笑:“行啊,到时候就单独对你们两个局往高了收,你们还要在会上做好带头表率。” 江大鹰立刻叫苦:“可别,市长,刚才我们都是玩笑话。” 周立伟也帮腔。 刘学义叹气道:“知道你们开玩笑,但我真是笑不出来,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能怎么办,为了兴宁发展,苦一苦大家吧。” 江大鹰和周立伟互相看了一眼,试探着询问具体要提多少,是统一提高百分比,还是固定提高多少钱。 刘学义给出了一个大致的数字,江大鹰和周立伟更愁了。 刘学义却不管那个,能干就干,不能干有的是人想干,所以大市长没再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又交代了一些工作。 然后刘学义看了眼时间,已经11:20了,于是问:“说你们俩的事儿吧,今天一起来找我是干什么来了?坏消息去找分管领导讲,跟我说点好消息。” 江大鹰这才有机会聊起主题,站起身将那二十厘米厚的报告,放到了刘学义的办公桌前,试探道:“可能不算坏消息,市长您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照片集吗?” 刘学义随口一问,江大鹰向办公桌的方向迈了半步,贴近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儿子江振邦,今年刚毕业,还没分配工作,他闲着没事儿下去跑了跑,自不量力地想为全市发展献计献策。年轻人,我也没办法打击他的积极性,就由着他搞了个调研,写了点东西。” “这份报告就是,看着虽然厚,但主要是照片多,都是他实地走访时随手拍的,里面的内容也都是都是他不成熟的想法。不过里面有些数据和情况,我和周局长看了,一致认为可能对市里接下来的工作有点参考价值,就想着拿来给您过过目,给批评指正一下。” 刘学义哦了一声,心中立刻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暗笑好你个江大鹰,跟我玩这套! 最近两年毕业生不像过去那样百分百包分配了,每逢毕业季,找他安排工作的干部子弟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递上来的各种“材料”五花八门,他见得多了。 这份报告就是更厚一点…啧,是真他妈厚啊! 但总归目的殊途同归:给自家子女安排个好工作。 唯一让刘学义有点搞不懂的是:“立伟局长你呢?你又来干嘛了?也是来给儿子找‘事儿’做来了?” “不是不是!”周立伟立刻摇头:“我家那个才大一,还没毕业呢,不过振邦做的这个调研,我们土地局也是提供了一些支持的,我上月还亲自跟他跑了两次。” 去古城那算一次,去海边钓鱼也算一次嘛! “这样啊。” 而刘学义听到周立伟这么说,脸上笑意收敛,如果说江大鹰独自一人拿着儿子的报告来找他,那多少带了点假公济私的意思,可如今再加上周立伟站台,情况可能就有点复杂了…… 刘学义略带了些正色:“我先看看,你们稍等。” 他接过了江大鹰递过来的中华,点燃后吸了一口,视线落在那份订得整整齐齐,厚的可以砸死人的报告上,仔细一看封面,刘学义心中暗暗点头。 【《县域经济的微观样本与宏观启示:基于兴宁市经济社会发展的现状,管窥国内深化地方改革与内生动力培育的思考》】 【——一名应届大学生的暑期调研报告。】 【作者:江振邦。】 【一九九五年八月。】 标题用蓝色墨水的钢笔书写,字迹铁划银钩很有力道先不提,标题的含义也不用去考虑,让刘学义视线停留三秒以上的,是标题下方贴着的两张彩色照片。 第一张照片,拍摄位置在兴宁古城的鼓楼之上,镜头俯瞰略显破败的古建筑群,记录游人穿梭、市井繁华的景象。 第二张照片,拍摄地点是在朝阳山的烽火台,将兴宁的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远处还有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拍照技术不错,让人耳目一新,如果这份报告真是这个小江做的,把他安排到宣传部去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刘学义心中一动,忽然带了点期待,翻开封面,认真看起了里面的内容。 一分钟不到的功夫,刘学义眉头拧紧,眼神微变…… 第30章 正文 【引言:一个时代的迷思与一个县域的求索】 【一、调研背景。】 【1995年,是我国改革开放事业已步入第十七个年头,也是“八五”计划的收官之年,更是我国经济体制转轨与社会结构转型深水区的一年。国家经济高速增长,市场化改革的框架得以初步确立,但过去激进改革措施所积累的深层矛盾开始集中显现:社会经济运行的结构性失衡、金融秩序的潜在风险、社会利益的剧烈分化和政治生态的演变,无一不是严峻而复杂的挑战。】 【宏观经济:自93年十六条调控措施贯彻以来,“投资、消费、出口”三架拉动经济增长的马车表现不一。投资热度虽得以暂时抑制,但仍旧是经济增长的主力;消费平稳增长,但主要源于货币超发引发的通货膨胀余波未平;出口或将异军突起,远超预期,为接下来的经济软着陆提供重要缓冲。然而,内需引擎大幅度衰减,就业率创历史性新低,物价上涨幅度过高则成为我国经济中最为突出的矛盾,底层民众基本生活保障被侵蚀、产业结构的严重失衡。过去多年超发的货币大多流向投机市场,却缺乏对农业基础设施的投入,工农剪刀差进一步扩大,城乡二元结构矛盾持续深化……】 【金融市场:在金融监管体系尚不完善的背景下,资本市场基本沦为权贵圈钱工具,大量资金脱离实体经济,进入证券、期货、房地产等领域进行投机炒作,不仅积累了巨大的潜在金融风险,也加剧了产业结构的虚实失衡。国有银行的不良资产问题极为突出,不良贷款率仍处于危险高位,三角债问题虽经多次清理但并未根除,持续困扰着实体企业的健康发展……】 【政治生态:分税制改革重塑央地财政关系,导致地方政府面临财权上收、事权下压的治理困境,尤其是县乡政府,财政经上级部门层层减扣,大多陷入了财政赤字,干部工资长期拖欠成为普遍现象,乡村基层治理因此进一步失序,“村霸乡绅”阶层再度崛起,民众和政府关系呈紧张对立。巨大的财政压力和市场经济的浪潮,让部分官员的理想动摇、信念滑坡,‘唯经济发展’的考核机制,也扭曲了部分官员的政绩观和行为模式,统计造假和形象工程屡见不鲜。腐败问题如不遏制,将从个人行为演变为体制性顽疾,或者说现在已是久病成疾……】 【社会民生:基层政府的财政赤字,让公共建设、公共服务等民生福利支出被进一步压缩。社会保障体系残缺,教育与医疗成本大幅增加,公共资源分配不均,居民财富在高通胀下被悄然虹吸,基层警务组织涣散,三农和治安问题或将激化。国企改制的“抓大放小”战略在执行层面往往被异化为“一卖了之”,被包装成‘资不抵债’的优质国有资产不断流失,下岗分流所带来的社会压力悄然继积蓄,劳动者地位断崖下滑……】 【二、调研目的。】 【在上述背景下,我聚焦自身家乡奉省海湾市代管的兴宁市,作为东北县域经济的典型样本,浓缩了多重矛盾。其发展轨迹既具有典型性,也不乏特殊性。本次调研旨在全面梳理兴宁市在农业、工业、服务业及国企改革等方面的现状与问题,探索符合本地实际的可持续发展路径,进而为更大范围内的县域经济转型提供镜鉴探。】 【三、调研方法。】 【本次调研采取多种方法相结合的方式,确保数据的真实性与建议的可行性:实地走访法、数据收集法、交叉验证法、案例分析法、比较研究法、影像记录法……】 【四、调研范围与对象。】 【在兴宁市委、市政府、林业局、土地管理局和其他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本次调研时间跨度为1995年7月至8月,范围覆盖兴宁市下辖的主要乡镇、街道及重点企业。调研对象包括:农业领域的种植大户、养殖户、合作社负责人。工业领域:农副食品加工、泳装、电子等民营企业及国企管理层。服务业领域:旅游业从业者、个体工商户、市场管理者。政府层面:各乡镇、街道、局办负责人及相关业务干部。群众代表:大龄贫困农民、下岗职工、返乡青年、普通市民等……】 【五、调研对策。】 【本报告试图回答三个问题。】 【1、区域定位与发展路径问题:兴宁市在财政吃紧的情况下,应如何明确自身在区域经济格局中的定位。是继续走资源依赖、投资拉动的传统路径,还是立足本土优势产业,探索一条差异化、可持续的内生型发展道路?】 【2、产业结构与竞争力问题:兴宁市的产业结构仍以传统农业和小规模轻工业为主,产业链短、附加值低、抗风险能力弱。应如何推动农业产业化、工业集群化、服务业现代化?如何构建“农+工+服’的三产立体模型,促进经济长期高效发展?】 【3、社会公平与民生保障问题:面对城乡收入差距扩大、公共服务供给不足、社会保障体系薄弱等现状,兴宁应如何在发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随着国企进一步深化改革,如何避免改革中的优质国有资产流失,怎样保护职工利益,应对就业压力与社会稳定……】 【笔者水平有限,经验尚浅,本报告必然粗糙,必然存有谬误,但它足够真诚。】 【恳请您的批评指正。】 【……】 “市长?” “市长,马上十二点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大鹰连续提醒唤了几句,又解释道:“刚才李主任敲门让你去吃饭,但你没回应…要不咱先吃饭去吧?” 刘学义才恍然清醒过来,视线从文件上挪开,抬起头看了眼时间,然后又低头去看:“叫小李打饭过来,你们也没吃吧?让他打三份。” “行。”江大鹰答应下来,又欲盖弥彰地说:“那个,振邦在他的办公室等着呢,可能也没吃,这孩子太老实。我之前叫他去政府食堂吃午饭他都不去,不愿意占公家便宜。” 这孩子太老实?你跟我说那个为了调研,和你一起伪装成省会商人、省报记者等不同身份的江振邦太老实? 因为调研报告中将江某人并未隐藏自己的调研手段,刘学义对这些情况已经有所了解,此刻听到江大鹰如此形容自家儿子,缓缓抬起头,眼神诡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周立伟,吩咐道:“让小李打四份,叫你儿子也进来,一起吃吧。” “好的!” 周立伟羡慕地给了江大鹰一个眼神,直觉告诉他,这老江以后可能他妈的要父凭子贵了。 …… “咱们先垫垫肚儿吧,市长还得一会儿。” 刘学义他们没吃午饭,江振邦和李青松也没吃,但各自吃了一个大苹果。 苹果是从李青松办公桌下的一个黄色礼盒里拿出来的,盒子上印着几个醒目的黑字——老兵精品果蔬。 江振邦心中并不意外,李青松这个市府办主任就是政府的大管家,三哥就算把别人都忘了,他这里也绝对落不下。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李青松是在从市长那回来后,才把水果拿出来的。 就在半小时前,快到十一点半的时候,李青松曾进入隔壁市长办公室,意图提醒刘市长该去食堂了,却看到对方纹丝不动地伏案阅读那本厚的像相册一样的大本子,李青松不得不和江大鹰周立伟两个局长换了个眼神,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再回到自己办公室,李青松对江振邦也亲切了一些。 之前的客气,是看在江大鹰和周立伟面子上的礼貌。 现在,李青松又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审视和好奇,不仅拿出水果,还主动搭话,打听起江振邦的情况:诸如多大年龄了?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有没有找对象,江振邦一一礼貌回应。 “对了,之前听你爸说你做了个调研,具体是什么内容的?” 李青松终于扯到了正题,江振邦刚准备回答,周立伟走到了门口:“李主任,市长让办公室打四份饭送来,边吃午饭边办公…振邦你也来。” “好!”李青松立刻拿起固定电话,看了眼江振邦似乎在开玩笑:“振邦,想吃什么菜?” 江振邦呵呵:“您别逗我,跟市长一起吃饭,哪怕让我吃咸菜都行啊。” 李青松摆手:“咸菜哪行?我提前让食堂留过菜了,去吧,一会就能送到。” 江振邦拎起书包,跟周立伟走向隔壁的市长办公室。 到了门口,周立伟站定了拦住他,低声嘱咐:“别紧张,刘市长肯定会问很多问题,他得确定这份报告是你本人写的,而不是别人代笔。就像之前我和你爸两个人问你那样,你照常发挥,有些不好回答的,我们给你打圆场……” “明白,您放心。” 江振邦点点头,心中半点紧张害怕都没有,反而有点期待。 期待不源于“刘市长”,兴宁市的市长不算个多大的官,他上辈子就做过,虽然是个副的,但如果不出车祸,马上就要与对方同级了。 这份期待源于刘学义本人,对方是凌日县人,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走上来的,履历非常丰富,先从武装部参谋起步,然后给县领导做秘书,三年的功夫下放到乡镇做一把手,然后是财政局局长,副县长,没两年又被调到海湾市计委任副主任,接着才来兴宁接任的市(县)长…… 若不出意外,两年后,刘学义将升为兴宁一把手,然后继续按照这个节奏升官,最终官至副部级,这是建国以来,兴宁走出去的最高级别的领导了,没有之一。 在那场于全国范围闹得沸沸扬扬的奉省拉票大案中,刘学义也丝毫没有受到波及,是极少数能够平安退休,安享晚年的高级官员。 由此可见,刘学义不仅有很有能力和智慧,其人也有着原则和底线,更重要的是,他头顶上的天线也很硬,没有过硬的天线是绝对做不成副部的。 正厅和副部之间看似只差了一步,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鸿沟,祁厅长做梦都跨过去,却落了个含恨而终的下场。 六年后,在刘学义调任奉省华州市市长,官职正厅级时,江振邦才听说对方原来有军队内顶级大佬的支持。 可惜前世的江振邦没有什么向上社交的意识,虽然通过刘学义分配了工作,也有父亲江大鹰的关系,但他那时还年轻,不屑搞关系,没能及时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政治资源。 等江振邦成为发改局局长时,意识到要找天线才能上副县,刘学义却退休了,江振邦无奈退而其次,挑来选去,选了个落马的,结果被牵连,平白让自己的官路走得很坎坷…… 第31章 隆中对 “学义市长,这是我儿子……” “坐吧。” “诶。” 江振邦进入办公室后,江大鹰主动介绍,刘学义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屁股都没动地继续阅读报告,态度非常冷淡,连个正式的招呼都没打。 套路,都是套路。 江振邦不以为意,和江大鹰对视一眼,得到父亲‘放心’的眼神,便正襟危坐地坐在最靠近门口的沙发上,沉下心来回想起这个年代市政府的伙食标准。 好像不咋地,两菜一汤,少有荤腥,但价格比外面的市价肯定便宜多了,大概是三毛还是五毛钱一份。 因此即便政府拖欠工资,很多干部也会来打卡上班,就是为了这顿午饭,免得在家中开伙的麻烦。 “咚咚~” “进。” 三分钟不到,房门响起,江振邦离门口最近,立刻起身开门,应该是市长的联络员,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年轻男干部,端着托盘,上面有着四个铝制的圆形饭盒。 年轻男干部把托盘放到办公桌上,并依次打开了盖子。 西红柿炒鸡蛋,家常豆腐,茄子炖土豆。 每个饭盒里的菜都是一样的,两个炒菜盖在饭上,茄子炖土豆单独盛在饭盒的分体式小碗中。 “市长,先吃饭吧。” 江大鹰和周立伟两个大局长不用年轻干事伺候,起身做起了服务员。 “好,吃饭。” 刘学义这才抬起头,拿起筷子顿了顿,看向江振邦,问:“你饭量大不大?够不够吃?” 江振邦刚端起了自己的那份饭,坐回沙发上准备开动,闻言立刻点头:“够了。” “那就别客气了,吃吧。” 江大鹰推了把儿子,让江振邦坐到离市长办公椅最近的那张沙发:“你坐这。” 此举主要是方便刘学义与其对话,他刚才晾着不聊,现在差不多该聊了。 刘学义是军人出身,虽然做过秘书,但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走上来的,行事风格是干脆利落的务实派。 以江大鹰的了解,既然刘学义把儿子叫进来一起吃饭,那就不会冷落他太久的,刚才只是刘学义想看看江振邦的反应。 果不其然,刘学义夹了两口菜后,终于同江振邦拉家常似的聊起天来。 “你是在哪上的大学?” “奉阳工业学院,电子科学与技术专业专业。” “哦。”刘学义有点意外:“你学的是理工科专业?” 江振邦说对,并解释:“高中的时候,我求家里给我买了个游戏机,所以我就对电子技术产生了兴趣,报了这个专业。上大学后,我发现自己还比较喜欢政治和经济,也旁听过一些社科类的课程。” 刘学义理解似地点点头:“难怪报告里涉及了一些具体的工业技术。” 然后,他又不咸不淡地说:“我看你对农业也很熟悉,你在报告中一共对兴宁市的大岭、丰台、清河、长茂……等十二个乡镇的地形、土壤、气候进行了说明,并阐述了各自适宜它们的农业发展方向,说的条条是道,我还以为你是学农的呢。” 江振邦摇头道:“没系统学过,关于农业方面的知识是源于家庭。我姥爷在白塔沟村做过大队书记,是省劳模,我两个舅舅也是农民,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去他们那下乡干农活。加上我父亲管理林业工作,平日里耳濡目染,以及这些天的实地走访,我又询问了些当地农民的意见…基于这些,我才能写出那些对策。” “…你姥爷,省劳模?!” 刘学义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江大鹰的岳父可不仅是省劳模,也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之前自己还曾下乡慰问过,于是便问江大鹰:“王庆喜他老人家还好吧?” “好着呢。”江大鹰道:“吃嘛嘛香,身体倍棒,每天都要下地干活,就是耳朵背了点。” “那就好。” 周立伟也放下筷子,笑道:“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句话有失偏颇。但不得不说,家庭环境对孩子的成长影响还是很大的。” 看刘学义点头同意,周立伟继续道:“市长,坦白讲,我虽然跟振邦一起下去调研过,但等他拿出完整版的报告让我看,我是真不敢想这是他一个大学生自己写出来的东西,非常怀疑老江帮儿子找了什么教授润色过了,后来我又单独跟振邦聊了很多…才不得不信,这真的全是他自己的所思所想。” 周立伟这是在委婉地向刘市长担保:您放心,这份报告绝对是江振邦自己写的,我已经提前考证过了。 但做领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过于相信下属! 所以刘学义没有表态,而是一手持筷吃饭,一手翻动书页,反问道:“你们也在报告中的几个乡镇工作过,老江你是三溪乡和高家镇吧?立伟局长是大岭乡和东庄镇…你们觉得报告中对兴宁各乡镇的农业产业规划是否合理?有没有可行性?” 江大鹰和周立伟对视一眼,前者谨慎地说:“我和立伟局长没看出过于明显的错漏,具体规划也是符合当地实际情况的,但真要落实的话,还是先要找农业专家来考察验证。” 刘学义嗯了一声,继续一边吃饭,一边看报告,半分钟后,他翻到了报告中的一页,忽然道:“你只写了规划,但没有写工作具体该如何落实,是不懂吗?怎么没问你父亲?” 江振邦问:“一方面是我没有工作经验不好大放厥词,另一方面是篇幅所限…您觉得哪项规划不好落实?” 刘学义随手点了点:“这里提到了‘一乡一品’的概念,大意是要搭建区域经济发展模式,让一个地区根据自身的资源禀赋、传统特色和市场需求,选择并集中培育一个或多个具有发展潜力的特色产品或产业,组建合作社互帮互助,从而形成规模化、专业化的产业链……思路很好。但你怎么保证能落地?” 刘学义问完后不等他回答,接着念稿:“要以农业主导,依托当地独特的自然条件、物种资源或传统技艺,发展特色种植、养殖或农产品加工。特色经济作物……” “要以工业延伸,主要围绕农副产品的精深加工,以及依托地方资源或传统工艺的特色手工业、制造业。农产品加工、手工艺品、特色食品加工等……” “要以服务业拓展,通过与特色产业结合,发展乡村旅游、休闲农业、文化体验等……” 刘学义大体将报告中涉及“农+工+服三大产业’的对策提取重点,简略说完,最后又道:“你写的这些看起来都不错,但问题是各乡镇的情况不一样,干部的能力也参差不齐,这些规划很难落实,最重要的是有一点你没提到。” “发展这些产业的钱从哪来?政府没钱,老百姓自己出?即便老百姓愿意做,万一搞砸了,他们的损失谁来承担?” 问题很尖锐,直指实施层面的核心难点,这几乎是所有宏大规划都绕不开的死结…… 第32章 隆中对2 面对刘学义的提问,江大鹰和周立伟一点也没替江振邦担心,因为二人此前已经和他多次讨论过了。 这时候,江振邦也不过是流利地再回答一遍:“咱们兴宁的财政状况确实不太好,具体原因我已经在在报告中分析了,所以里面的所有规划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想要落实用不了多少钱,更不用靠行政命令强压,强制农民去种,要靠市场引导,让老百姓觉得做这个能赚钱,他们自己就去搞了。政府要做的不是下任务,而是搭台子、给政策、做服务。在宣传、技术、贷款、销售渠道上给他们支持就行了。” 江振邦顿了顿,组织语言,继续道:“先说远的,东陆省的圣光市也是个县级市,他们自八十年代就开始推广冬暖式蔬菜大棚技术,迅速带领当地农民走上致富之路,并为全国的农业产业化提供范本。” “1990年,圣光县委书记决定在全县范围内推广辖区内三朱村的蔬菜大棚技术。这一决策迅速为圣光农民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收益,到了五年后的今天,那里的农民有一半都是万元户,圣光因此也被媒体冠以东国蔬菜之都的称号……” “我们奉省和东陆省的气候有差异,在技术上可以因地制宜,不能只搞大棚种蔬菜,但道理是相通的,我们可以种其他经济农作物,只要规模化、产业化,就一定能让农民致富。” “再说近的,有个老兵精品果蔬店昨天开业了,就在市医院对面,离政府两三百米远,刘叔您知道么?” 江振邦直接称呼为叔,江大鹰立刻佯怒斥责:“没大没小,叫市长,工作的时候称呼职务!” 江振邦端碗笑:“我这不还没工作吗?” 刘学义不太在意地摆手,谈正事:“那家店开业的当天很热闹,上班路上我见到了。看了这报告,我才知道原来是你给出的主意…当天一万七的营收?确定么?” “准确无误,而且是受到了货源限制,如果货源充足,翻倍还不止。” 江振邦给出肯定的答案,然后说道:“这个数据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由于过于匆忙,我没来得及在报告中展开细写。” “上午我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个果蔬店,就是我报告里‘农+工+服’三产立体模型的一个最微观、最鲜活的样本。” “农业层面,它的货源来自丁建国这样的特色种植规模户,直接打通了从田间到货架的渠道,形成了一个小型的自产自销的产业链,减少了中间商,保证了产品的新鲜度和农民的利润,如果这样的果蔬店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那么对兴宁市农业发展的推进力度也就越大……” “工业层面,老兵精品果蔬店采用了统一的品牌包装、定制的礼盒,这就是农产品的初级工业化。未来还可以延伸到果干、果酱这些深加工产品,附加值会更高……” “至于第三产业层面,这个果蔬店就是属于三产中的零售行业,它提供了整洁的购物环境、会员制的精准服务、还有开业时的一系列营销活动,都是它取得这样一个开门红的因素……” “当然,最核心的一点还是市场有需求,市民需要这种质量好的水果和蔬菜!并且想吃到更多、更好、更便宜的水果和蔬菜,那我们就做好宣传,鼓励老百姓去种,让丁建国也成立合作社带动其他农民去种,这是符合市场规律,而且也符合中枢政策的。” 刘学义稍放下筷子,示意继续:“什么政策?你继续讲。” 江振邦流利地叙述道:“自1988年,我国启动了菜篮子工程,旨在缓解当时我国副食品供应偏紧的矛盾,通过建立生产基地和服务体系来保障城乡居民的食品供应。今年初,中枢又在《关于做好1995年农业和农村工作的意见》中再次明确提出,要抓紧组织实施新一轮菜篮子工程,增加菜篮子建设投资,建设一批新的蔬菜、肉蛋奶和水产品生产基地,把‘菜篮子’建设提高到新的水平。” “但实际上,我省作为老工业基地,面临一定的财政压力,在各项农业投入上不多。只有在省内南部的个别经济发达城市,才有钱对农业进行投资,并形成了一批规模化的冬季蔬果生产基地……他们的财政有钱,可以投资,但没钱也有没钱的玩法,我们兴宁未必不能后来居上。还是那句话,市场引导!” 刘学义听明白了,但仍反问道:“那个果蔬店我也看过,里面的面积不大,虽然在开业当天取得了上万的营业额。但你说它能带动兴宁农业发展,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江振邦道:“单看一个店,确实不算什么。但丁建国马上要扩建一店,增加货物种类。而且他还有一个二店正在装修,地址是建委家属区附近,距离开业也不远了。” 然后,他话锋陡然一转:“最重要的是老兵果蔬店的成功,证明了超市这种零售模式在兴宁是可行的,那在整个东三省也能走得通。” “目前我国的零售业还处于一个探索期,老百姓买东西,要么去供销社、国营百货,要么就是去菜市场。前者购物体验差,后者环境脏乱。但随着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这种状况必然会改变。” “我个人判断,接下来的零售业一定会朝着发达国家那种‘超级市场’,也就是连锁超市的道路发展。” 江大鹰插话:“这个所谓的超市,类似咱们兴宁的轻工商厦,海湾市的国营百货大楼,但卖的东西不是衣服,而是蔬菜水果、烟酒糖茶、日杂用品。把这些货物开放陈列、顾客自助选购,最后通过统一收银结算…这就是超市的经营方式。” 刘学义沉吟道:“我今年三月去首都出差的时候,也在一家超市买了点东西。模式确实很新颖方便,整个海湾市都没有超市吗?” 江振邦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是没有,整个奉省乃至东三省似乎都没有。丁建国开的这家果蔬店目前也算不上超市,但他有向这方面发展的打算,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消费者的急需,很快就会有其他聪明人,也学着丁建国在其他街道开店。” “未来随着这些果蔬店数量增加,为了保证充足、稳定、高质量的货源,它们就必须反过来深度介入上游的农业生产。它们需要建立自己的采购标准,需要和农民签订长期供货合同,需要指导农民种植市场需要的品种。为了降低成本,它甚至会自己投资,建立大规模的生产基地……” 刘学义扒了口饭,慢慢咀嚼下咽,随后望着江振邦缓缓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政府现在愁什么?愁财政没钱,没办法大规模投资农业。愁不知道该种什么,怕种出来的东西卖不掉。愁农民单打独斗,形不成规模,没有议价权。” 江振邦连连说对:“您站的高,望的远,讲的非常精准!所以如果兴宁如果能诞生出一家甚至多家大型连锁超市,这些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超市会成为一个强大的市场引擎,它会用订单告诉农民该种什么,用采购标准倒逼农业技术升级,用规模化需求催生农民合作社。政府需要做的,不再是直接下场当运动员,而是当好裁判员和服务员,市场会自己催生出东三省第一家连锁超市,以及兴宁甚至全海湾市的第一个冬季蔬果生产基地……” 第33章 一群饭桶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办公室,饭盒早已被收拾干净,但桌上的那本报告依旧摊开着,四个人的谈话也远未结束。 “农业的问题先放一放,你的思路我大致明白了,聊聊其他问题。” 刘学义指着报告中的工业、制造业篇章部分,直接发问:“我看你在调研中很关注咱们兴宁的泳装产业,你也说了,现在全市上百家小作坊,互相压价,偷工减料,为了抢订单什么手段都用,已经是一盘散沙,你怎么让他们拧成一股绳?” “正因为是散沙,才需要水泥把它凝固起来。单靠一家一户,他们永远只能在产业链的最底端挣扎,互相内耗。政府要做的,就是这水泥。” “水泥?成立一个协会就能让他们抱团了?”刘学义继续反问。 “能的,那代表的是组织和政策,而且这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 “报告中说要采取的业界自治、政府赋能,这是什么意思?你仔细讲讲。” 江振邦不假思索地脱稿解释道:“这个协会不是官僚机构,而是服务平台,也是全市泳装产业的一个松散联盟。协会核心管理层以本地龙头泳装企业负责人为主,遵循企业为主体、市场化运作的原则,我们政府不是管理者,是支持者、服务者和引导者的角色,通过政策、资金、战略规划和活动共建等方式,与协会紧密合作,共同推动兴城泳装产业的发展和升级……” “协会能干什么?什么都能干!第一,统一采购。上百家泳装企业的布料、辅料等需求量加起来是巨大的,协会可以统一跟供应商谈判,拿到更合适的价格……” “第二,制定标准。什么样的产品算合格,什么样的算优质,协会定个标准出来,贴上协会认证的标签,谁砸牌子就把谁踢出去……” “第三,我们要鼓励企业主去参加广交会,去沿海发达地区看一看,学一学别人的设计。甚至可以和高校合作,搞个设计大赛,把年轻人的创意引进来……” “第四,抱团走出去。零散的作坊接不到大订单,但协会可以,可以统一接单,再分包给底下的会员企业。您说它们互相是竞争对手,都想吃独食,不会让订单?这个或许会有,但大企业的产能也是有限的,若订单太多时间太紧,靠大企业自己完不成,那它就要分给小作坊做加工,让出一些利润,也让它们发展,从而带动兴宁泳装产业的发展,促进了我市人民就业和收入……” “第五步,创品牌。光做代工没前途,必须要有自己的牌子。可以打造一个‘兴宁泳装’的区域公共品牌,大家一起用,一起维护…… “第六,协会成立后,各家泳装企业互通有无,整个产业链的短板就暴露出来了。我们缺什么?缺好的松紧带,缺新潮的印花技术,缺专业的设计人才。这时候,政府的政策就该登场了……” “我们有的放矢,对外招商配套企业。凡是来兴宁投资办厂,填补我们产业链空白的,市政府给予各种优惠政策,所有行政审批手续,开辟绿色通道,一天办结!” 这套筑巢引凤的打法,在九十年代中期,对于一个县级市来说,已经相当超前。 周立伟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帮腔补充道:“这个思路好,把无序竞争变成了有序合作。政府只需要出个政策,给个名分,就能把整个产业盘活。” 刘学义却继续提出疑问:“招商啊,你觉得招商很容易吗?” 江振邦道:“招商的难,主要难在投资商不确定来我们兴宁办厂能不能赚到钱,如果他们知道来这办厂肯定赚钱,那就一点也不难了。我们兴宁本身有着泳装产业基础,在国内都是有很大优势的,他们来建厂,也是为了弥补泳装产业链中的空白,只要业内人士一看,就明白这里面商机无限,是一片蓝海,所以招商难度应该不会特别大…… 而且招商这事儿,我估摸咱们政府都不用出太大力,只要协会一成立,兴宁各个泳装厂老板也会呼朋唤友,忽悠人往咱这砸钱办厂。” 刘学义又进一步问了些细节问题,江振邦均对答如流, 刘学义看着他,打量片刻,忽然笑了:“难怪我最近听说咱这来了个什么省城记者,在搞明察暗访,让渔家屯街道的老徐担惊受怕。原来真是你小子搞得鬼!!” 记者的事儿已经传的那么远了?好处是借助这一点,加上之前的问答,刘学义再也没有理由怀疑报告是不是我本人写的了。 江振邦心中念头飞速闪过,脸上诚恳道:“这个我要请罪,您多批评。我当初也是为了获取准确信息扯了个善意的谎,不那么讲,那些企业老板不会说实话的。” 刘学义翻动书页,挑眉笑道:“态度很端正,但我看你小子也没说全。那些老板肯定跟你这个大记者控诉基层干部是怎么千方百计从他们身上搞钱的了,你这报告里只是一笔带过了,怎么没细写?” 我要写清楚,不就把这些干部都得罪了? 如今进行了分税制改革,兴宁市政府连给市直机关的干部的工资都开不出来,乡镇街道等基层政府不仅要自负盈亏,还得上缴一部分税收。 乡镇街道的一把手每天睁眼起床,就要琢磨去哪给上百个人找饭吃,他们想养活自己,只能搞小金库自谋生路…… 这些事情,你这个大市长肯定一清二楚,何必我多嘴? “这是普遍现象。”江振邦略带尴尬,一语带过。 刘学义也愿不多问,沉默数秒,忽然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满是带着怒意骂道:“都他妈是一群饭桶!” 三人听着一惊,不知道市长突然哪冒出来一股邪火。 然后只见刘学义看向江大鹰和周立伟,怒气未消,道:“但凡他们给这些企业办点实事儿,想出一个类似成立泳装协会的主意,收点费用也说得过去,结果就知道变着花样要钱、要钱!” “搞得跟黑瑟会一样,败坏政府形象,自己吃的五饱六饱,还有脸跟我哭穷,我操他妈的!当官都当到狗身上了!!” 江大鹰和周立伟默不作声,刚刚哭过穷的二人总感觉市长好像也在骂自己…… 第34章 重视 江大鹰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跟着骂不行,帮忙辩解更不行,索性让烟给市长点上。 周立伟接过烟,则安慰道:“市长您消消火,全国形势如此,咱们兴宁在您和书记的带领下,相对来说风气还算好的。” 江大鹰立刻也补充:“是啊,前两天我还和立伟私下讨论过,说咱们兴宁有了您这个市长,是有史以来风气最正,最团结最有干劲的班子!” 刘学义骂完,胸中的那股邪火似乎也没泄,他狠狠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午后的阳光里盘旋。 “团结有干劲也没用,没钱啊。振邦这报告写得好!明明南方那帮官倒投机倒把导致经济过热,结果让全国人民跟着吃政策紧缩的药,这上哪说理去?!” “尤其咱们东三省,就跟后娘养的一样,活活被爬在身上吸血。他们搞产业园什么政策都行,到咱们兴宁就什么优待都没有……偏到姥姥家去了!” 江大鹰试探道:“文中提到的‘非均衡的区域发展战略’这部分是不是比较敏感?之前我和立伟建议振邦删掉比较好,但他坚持要留着。” 刘学义骂了几句,情绪平复了些,又低头看起了报告,闻言摆手道:“咱们自己人看没事,但等我给上面的领导看,肯定要改一改。” 还要给上面的领导看?有多上面? 江大鹰和周立伟对视一眼,眼中包含惊喜,江大鹰没忍住,拍了拍儿子,意味不言自喻。 他们知道,刘学义这是对江振邦报告中宏观经济分析的部分,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那份报告的开篇,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当前宏观经济的困境,尤其是分税制改革和紧缩政策对地方财政,报告的中期某一段,还特别提到了部分地区对东北老工业基地的虹吸问题。 刘学义第二次阅读报告,不像之前那样看得快,问得也急,这次他看得更仔细,仿佛在咀嚼每一个字。 办公室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江振邦见状,不声不响地站起身,将几人喝过的茶杯收拾了一下,拿起暖瓶,重新给茶壶续上热水。 他动作不快,洗杯、温壶、置茶、冲泡,一套流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等他将三杯色泽清亮的新茶分别放到刘学义、江大鹰和周立伟面前时,刘学义正好翻到了文旅规划那一页。 “古城开发……”刘学义的手指在报告上点了点,抬眼看向江振邦,“文旅这部分的规划你写的也好,极有水平!但如果真按你说的这么做了,你确定就能实现让兴宁游客翻十倍,旅游营收翻五倍的效果吗?” “起码比什么都不做要强。”江振邦说完,又笑:“至于游客和效益,画饼嘛,我给叔您画饼,您也去上级领导和相关部门那画饼,不把饼画大,不把故事讲好,怎么争取支持呢?” 刘学义哈哈笑,指了指江大鹰:“随你。” 江大鹰乐:“他这纯粹是自学成才。” 刘学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把视线重新投回报告上。 又翻了几页,他的手指停在了国企改制的部门。 办公室的气氛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锦红无线电厂。” 刘学义念出这个名字,然后皱起眉头,问江振邦:“你说这个厂子是咱们兴宁在高新技术产业上唯一的火种,绝对不能让它跟玄州市的无线电三厂合并。只要对锦红厂进行一番体制和技术上的改革,研究出几个新产品,就能迅速扭亏为盈,成为咱们市的利税大户……你说的那些新产品具体是怎么回事?有那么大前景吗?你给我仔细讲讲。” 江大鹰和周立伟的心都提了起来,这可是触及到了最敏感的地带,是报告中他们搞不懂,却也最担心的问题。 锦红厂的合并方案,是市里开会讨论过的,虽然还没最后拍板,但已经是大势所趋。 而江振邦一个还没工作的大学生,公然在报告里跟市政府唱反调,胆子太大了。 可江振邦学的就是电子科学与技术专业,专业对口,江大鹰和周立伟对此没什么发言权,之前问他其中奥妙,只是感觉有戏,但具体行不行,他俩是完全没谱。 “产品是……” 江振邦正要开口。 “咚咚咚。” 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了。 刘学义眉头微皱:“进。” 门立刻被推开,市府办主任李青松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地提醒: “市长,市里两点有个会,您和书记都要参加,您没忘吧?” 刘学义猛地一拍脑门,这才如梦初醒,看了眼手表,已经一点三十了。 他跟江振邦聊得太投入,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书记呢?”刘学义立刻起身。 李青松说:“书记已经下楼了,刚才还问您在不在。” “我这就走!”刘学义抓起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路过江振邦身边时,他脚步一顿。 “你们等我。” 刘学义转头对江大鹰吩咐道:“我尽量在晚饭前回来,到时老江你带你儿子,还有立伟局长,找个地方,我们继续聊。” 江大鹰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没问题市长!” 刘学义起身要走,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用双手捧起桌上那个厚的能砸死人的报告,掂量一下份量:“真够沉的,这报告你有没有备份?” 江振邦答:“有草稿,而且原件也拍照保存了。” “那这个我就留着了。” 说罢,刘学义将报告递给门口的李青松,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这份文件你仔细阅读后,写一篇解读评估的报告,要有修改和完善建议,对其中的规划也要认真研究落地的可行性,尽快给我!” 说完,刘学义再次补充:“文件里一张照片都不许弄丢,更不要给别人看,做好保密。” “明白!”李青松看出市长仿佛如获至宝、近乎反常的重视,也严肃起来。 “行了,你们不用送了,忙去吧。” 众人送到楼梯口,刘学义犹豫了一下,单独向最后面的江振邦招手,等人过来,刘学义伸出双手用力握了握,笑道:“晚点见,一会就麻烦你跟李主任多沟通,跟他把这份评估报告写好。” 江振邦点头嗯了一声:“您放心,我一定给李主任打好下手,配合他做好您交代的工作!” 刘学义笑着说好,然后转身下楼。 二人对话间的奥妙,对在体制内多年的干部来说并不隐晦。 刘市长让江振邦这个大学生与李主任一起写评估报告,潜台词就是李青松有些地方可能不懂,你要告诉他,教他。 江振邦立刻自谦说:李主任能力强,我一定打好下手。 李青松根本来不及不满,心中只有震惊,但脸上还是对江大鹰笑:“江局,看来你们是给了市长一个惊喜啊?” 刘学义已经走远了,江大鹰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至于…还得请李主任对我儿子多指教,该批评就批评,他写的东西在措词上还是很不成熟的。” 李青松也对手中的这份报告好奇起来:“振邦,那咱们现在就开始?” 江振邦抬手示意:“您先请。” 第35章 晚宴 众人走进李青松的办公室,江大鹰和周立伟也准备就在这等刘市长开会归来。 “坐,我和振邦有工作,市长急着要,就不给你们倒茶了。”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 江大鹰和周立伟也没心思喝茶,兴致勃勃地小声商量着晚饭地点与具体章程。 刚才刘学义市长的意思很明白了,开完会回来,要和他们一起吃晚饭,接着聊。 这机会可就难得了,两位大局长各有分管的副市长,平常越过他们直接跟刘市长汇报工作的机会不多,除非出现重大紧急情况,有足够的理由,才能直面刘市长,否则那就是破坏规矩。 更别提这次私下单独吃饭,饭局不仅属于公私掺半的性质,还夹杂着江振邦的工作分配问题,意义不同以往,值得江大鹰和周立伟的高度重视。 “你坐这,离我近点,我先看看报告,有搞不懂的就问你,一会咱们再动笔。” “好,听您的。” 在李青松的吩咐下,江振邦坐到了他身边,看着他正式阅读起自己的报告。 李青松今年三十七岁,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经济学专业,前两年被刘学义从海湾市计委带下来的,深得市长的信任。 而李青松也并非一路坐办公室上来的笔杆子,早年在乡镇摸爬滚打过,有一定基层经验,加上海湾市计委的工作经历,他的视野远比兴宁本地的干部要开阔。 他本以为,这又是一篇干部子弟为求工作而炮制的敲门砖,或许有些想法,但大概是江大鹰为儿子代笔所写。可翻开第一页,看到那篇引言,李青松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江大鹰写不出这样的东西,他要有这个能力早升上去了,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也绝对不甘于给人代笔!” 李青松迅速意识到其中价值,明白了刘市长此前那般看重的原因。 这篇报告的结构之严谨,逻辑之清晰,远超他平日里批阅的那些省市报告和学术论文。从宏观经济背景的剖析,到微观县域问题的聚焦,层层递进,丝丝入扣。 他看得极快,一目十行,但脑子转得更快。 刚看完几页的内容,李青松便忍不住夸赞道:“振邦,你这个报告不是在天上飘着的,是结结实实踩在咱们兴宁的泥地里的。我看了这么多材料,能把问题讲透,还把药方子开出来的,你是头一个。” 他又指着那些照片:“还有这些照片,拍得真好,有水平,有感情。这报告要是再润色一下,直接就能拿去出书了。” “李大哥您过奖了,都是些不成熟的想法。” 江振邦嘴上谦虚,心里却在感慨,这个年代的工作对他来说太好干了。 一张附带照片的手写调研报告就能让他人惊掉下巴,跟后世那种强制留痕、统一字体、下午一点半发通知让人统计辖区内燃气罐数量,三点半就必须上报的变态工作要求比起来,这篇报告才哪到哪啊。 李青松拿起本笔正式写起解读评估报告,一边写,一边状似随意地问旁边的江大鹰:“江局,市长打算怎么安排振邦?这么好的人才,可不能浪费了。” 江大鹰一愣,答道:“这事儿市长还没来得及谈呢。” 李青松试探道:“要是没定,来我这儿怎么样?” 海湾市委办都没去,来你这兴宁市府办? 江大鹰没有给出回应,下意识地看向儿子,江振邦打哈哈,嘴上道:“李哥高看我了,我也跟您说实话吧,我个人没想好自己接下来是进体制内工作还是下海经商,或者考一个政治学或教育学的研究生,继续深造学业……” “哦?” 李青松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江大鹰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又问:“那你写这篇报告是为了?” 江振邦答:“闲着无聊,做一点社会实践,我爸看写的还行,所以才斗胆给刘市长过目阅览。” “好,有想法!” 李青松释然地笑了笑,心想也是,有这个能力和才华,肯定不愿蜗在兴宁这个小地方。 于是,他便不再提这个话茬,就报告中的内容与其进行问答。 转眼到了下午六点,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刘学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精神头很足。 “写得怎么样了?”他进门就问。 众人立刻起身相迎,李青松则回答道:“有振邦这个原作者的帮忙,进度很快,比较敏感的段落已经有了修改和完善意见,但报告的内容既深又广,关于如何具体落实,只写了个纲要,还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好,要保证质量。” 刘学义转向江振邦道:“先去吃饭吧,待会儿锦红无线电厂的陈玉彬书记,也会带个工程师过来,你把自己的想法当面跟他们讲讲,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江振邦点头答应,随后补充道:“在锦红厂实地调研的时候,我与陈书记见过面,聊了几句,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刘学义嗯了一声:“技术上的事儿我不懂,你跟他们聊,我旁听。” 江大鹰和周立伟定的饭店是海澜轩,这是一家味道大于装潢的海鲜饭店,环境在市内不算最高档的,但用于宴请也绝对够格了。 一行人下了楼,来到政府大院门口,刘学义的黑普桑已经等在那里。 司机拉开车门,刘学义回头对江家父子说:“老江,振邦,你们爷俩跟我一辆车。” 然后,他又朝李青松和周立伟挥了挥手:“青松,你坐立伟的车,跟在后面。” 李青松正准备拉开副驾驶的门,闻言动作一顿,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点头应道:“好的。” 江大鹰乐呵呵地坐进普桑副驾,跟司机打了声招呼,报出地址。 而江振邦和刘学义则坐进了后排,随着车子发动,刘学义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开口道:“你那份报告,我开会的时候抽空跟国强书记讲了讲,他很感兴趣,说明天就要看。到时候,他可能也要找你聊聊,你做好心理准备。” 第36章 岗位 国强书记,孙国强,一把手。 江大鹰都很少有跟书记单独汇报工作的机会,听闻此言忍不住回头,江振邦却没什么意外的:“行。那我明早到李主任那儿等着,听您召唤。” 刘学义嗯了一声,又问:“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想好做什么工作了吗?” “我寻思让他……” 江大鹰刚想开口,刘学义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老江你别说,我想听听振邦自己的意思。” 江大鹰讪讪地闭上了嘴。 江振邦沉吟片刻,像是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才缓缓开口:“其实刚才李主任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说自己还没想好究竟是去外地创业经商,还是继续考研深造…这个回答不是实话。” “哦?” 刘学义挑眉道:“实话是什么?” 江振邦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在写完这份报告,几乎走遍了兴宁大大小小的乡镇街道之后,我心里就隐约有了个答案。今天又跟刘叔您聊了大半天,这个答案就更清晰了。” “兴宁有刘叔您这样的市长,能在百忙之中能抽出一个下午的时间,愿意耐心听我一个年轻人对城市发展的浅薄见解,不仅没有一点官架子,反而异常重视。我就觉得,咱们兴宁未来肯定能在您的带领下有个更好的未来。” 最后,江振邦道:“所以,我想留在兴宁建设家乡。”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随即,刘学义没忍住笑,指着江振邦,对旁边的江大鹰说:“老江,你听听这个讲话水平,这个政治觉悟……我说句不客气的,我看你儿子现在已经可以领导你了。” 江大鹰有点尴尬地笑:“这小子确实从小主意正,不听话。” “不听话好啊。”刘学义笑道:“要辩证地看,孩子不听话,说明他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社会才有进步。要是儿子辈辈都听老子的话,那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不听话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江大鹰连连点头:“您说得对。” 刘学义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又问江振邦:“既然你想留在兴宁,那你具体想做什么方面的工作,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岗位?” 前排的江大鹰顿时也竖起了耳朵,这个问题,才是今天的重中之重,也是调研报告的目的。 “我个人完全服从组织安排!” 刘学义有点意外地反问:“你确定?” 江振邦说确定,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我在调研的时候发现,关系隶属咱们兴宁市的十五家国营厂,都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急的关头。” 他这句话一出口,前排的江大鹰心里就是一沉。 国企改制,这是兴宁市乃至全国上下最敏感、最难啃的硬骨头,多少干部躲都来不及,自己这儿子怎么主动往上凑? 刘学义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振邦,等着他的下文。 “县属兴宁的十五家厂子情况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 江振邦的声音在平稳行驶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有些厂子,比如酿酒厂、食品厂,它们的产品本身没问题,市场也有需求,之所以亏损,有技术问题、经营理念问题,还有人和制度的问题。” “咱们马上要谈的锦红无线电厂就是其中一个例子,它的问题在于技术和设备落后,产品跟不上时代。但底子还在,有一批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只要找准方向,进行技术改造,开发出新产品,就能焕发第二春。” “当然,也有少数几家,设备老旧,历史债务的包袱太重,加上行业本身和地理位置等诸多原因,已经回天乏术。对于这样的企业,只能忍痛割肉,做好职工的安置工作,把损失降到最低。” 江振邦稍作停顿,给了刘学义和江大鹰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才抛出了最核心的观点。 “但刘叔您肯定清楚,无论哪种情况,都得尽快动手处理了。否则,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这十五家国企绝大部分都要破产倒闭,数千职工下岗造成的负面影响是方方面面的,经济上,社会治安稳定上,绝对非常令人头疼。” “反之,如果我们兴宁提前把国企的工作做好,将大部分厂子救活,把没救的厂子尽快合并重组,那兴宁不用对外招商,经济就又要再上一个台阶……” 刘学义似乎在回想什么,沉默片刻,才道:“我记得报告中关于这部分的内容,你说要成立一个‘国企改革振兴专项工作领导小组’,由市领导做组长、副组长,各部门一把手做小组成员,专门负责这个工作,是吗?” “对。” 江振邦迎着刘学义的目光,沉吟道:“如果市里真要成立这样一个小组了,我想申请到小组内去做一些具体的工作……我是工科专业,懂技术,对商业和经济上自认为也有一定天赋,此前对老兵精品果蔬店指引可以算是证明。” “哪怕只是在小组里给各位领导跑跑腿,打打杂也行。” 刘学义缓缓点头,又问:“但这个小组只能算是临时组织,不能算作单位…你若想做国企方面的工作,那是想去财政局下属的国资局?” 没错,国资局,这就是江振邦调研了一个月后,给自己找的最容易出成绩,最能放出一个大卫星的去处。 但江振邦不能表现的太急切:“全听您和组织的安排。” 您和组织的安排? 刘学义听出话中深意,通过此前的接触,他可不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无意说出的这句话,于是呵呵道:“行,心思比你爸还重。明天你若见到国强书记,他问你工作意向的时候,你可以把这件事提一提。你的想法我是支持的。” 江振邦诚恳道谢,刘学义道:“一会儿你先跟锦红厂的老陈他们聊吧,得把他们说服了,让他们认可你的建议。要是被他们难住了,可不要嫌丢脸。” 江振邦说:“您放心,之前我就跟陈书记相谈甚欢,” 第37章 国营厂的问题 “周局,江局……” 十分钟后,两台车子抵达海澜轩饭店门口,饭店老板是个姓徐的胖子似乎已等候多时,看到来车,亲自出门迎接,但等看到最后下车的刘学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微微一愣。 周立伟右手拎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子,左手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别在这杵着,前头带路。” “诶,几位领导里面请!”徐胖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哈腰,亲自在前面引路。 刘学义没在大堂多做停留,径直跟着老板上了二楼包房。 周立伟和江大鹰则落后半步,前者把菜单递给李青松:“李主任,你看看这些菜合不合口味?都是时令海鲜,用不用再加几道什么?” 来之前周立伟已经电话订好了菜。 李青松翻了翻,推辞道:“九个菜呢,太丰盛了,咱们就七个人,吃不完浪费。” 周立伟立刻劝道:“李主任,好事成双啊,你再点一个,咱今天这顿饭就十全十美了。” 李青松稍作思考,道:“那就加个拔丝地瓜吧,凑个甜品。” 点完菜,众人上楼步入包房。 “这个位置要给陈书记留着,你们随便坐。” 刘学义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江振邦被他安排在了右手边的位置,而他左手边则空了出来。 李青松见状坐到了陈玉彬空椅子旁边的位置,江大鹰下意识要和儿子坐一起,江振邦却不让,并不客气地指挥:“这座是我要给锦红厂工程师留着,你去和我周叔坐一起。” 他妈的逆子,还没工作呢,你就狐假虎威上了!我这不是为了给你挡酒吗? 江大鹰暗骂一声,坐到了周立伟旁边,他们俩这就是相当于坐到末尾了,伺候局的角色。 不过今天这种场合,二人显然都不太在意,饭店老板和一个女服务员进来倒茶。 周立伟则从自带的包里拿出了四瓶白酒,两瓶是飞天茅台,两瓶是汾酒。 然后,他笑道:“这四瓶酒今天我可一瓶都不打算再带回去了,不够还有,目的就一个,试出我们大管家的酒量到底有多深!之前可是一直没试出来啊!” 李青松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晚上还有工作。” 刘学义含笑点头:“喝点没问题,酱香,清香都有,你不是爱喝清香型吗?” 李青松也开起了玩笑:“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但今天的主角也不能落,振邦,你会不会喝酒?平常能喝多少?” 江振邦呵呵笑:“以前很少喝,但一会您就看我行动吧。我提前表个态,今天刘叔李哥都在场,我若能喝一斤喝八两,那就是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说的好!” “就要有这个觉悟!” 这句顺口溜一出来,房间内稍作安静,随后立刻来了个满堂彩,江大鹰和周立伟捧场叫好,连老板徐胖子都忍不住侧目。 李青松鼓掌之余,心中倒吸一口凉气,暗道哪来的妖孽。 笔杆子硬、智商高、素质强也就罢了,情商也是奇高无比,随机应变说出的场面话不仅风趣好听,居然还他妈很讲政治! 刘学义眼中也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面带笑意地轻飘飘地批评道:“不要瞎表态,你这么年轻,喝坏了身体怎么办?那我不就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了?” 江大鹰立刻打哈哈说不会不会,刘学义拿出香烟让给江振邦问他抽不抽,看他摆手说这个真不抽,刘学义也没在意,转头让给在场的其他人。 房间立刻烟雾缭绕,徐胖子和女服务员离去,刘学义吐了烟,对江振邦随口问:“刚才在车里你提到了酒厂的问题,报告中写的不详细,针对这个厂子,你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兴宁市的国营酿酒厂名叫朝阳山酿酒厂,历史可以追溯到解放前,前身是一家私人烧锅。 公私合营后,规模不断扩大,巅峰时期也是市里的利税大户。 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冲击,各地名酒品牌崛起,朝阳山酿酒厂固步自封,产品单一,包装老旧,逐渐乏力。 等到四年后,宪法被修正,国营经济从法律层面正式变成了国有经济,奉省也开始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各大国营厂陆陆续续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国有企业。 国营、国有,看似一字之差没什么区别,但生产资料的所属权发生了本质的改变,企业性质,工人地位,管理方式……全都是云泥之别。 那时,朝阳山酿酒厂也会从国营变成国有,接着连年亏损,2005年被厂长用金融手段零成本收购,又裁掉了大批员工,换了商标,改了名字,一年时间就转亏为盈。 其中猫腻,都不用细想,而诸如此类的例子在全国范围内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江振邦心中感慨,放下刚拿起的茶杯,开口答道:“朝阳山酿酒厂和大部分国营厂的问题一样,主要是人和制度的问题。人的思想老旧,制度不够奖罚分明,干多干少一个样,员工没干劲。” “管理层看到一些其他城市国企改制的例子,心底没准指望着由公产变私产,巴不得厂子早点破产,不暗中搞破坏就不错了。这种人一方面要给点好处,另一方面必须得给他们紧紧皮,让他们换思想,不换思想就换人,他们不愿意干,有的是人愿意干……” 江振邦客观地指出了酒厂的一些问题,并给出了整改策略,又大致讲了对于现在这个时代关于酒厂的营销和经营理念, 刘学义听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后却轻轻叹了口气。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换了新厂长有什么用?即便新厂长是个有能力且有情怀的,不愿意自己创业,反而使出浑身解数让厂子做大做强,用不了多久,这个厂长见得多了,心里就又该不平衡了,凭什么私企老板能拿走全部利润,我却只拿死工资? 这是人性作祟,不以外物转移。 正因如此,国家对国企采取了‘抓大放小’策略,否则管不过来的,只要尽量保住大型国企,小的自生自灭吧,那些都是要甩掉的包袱。 无论厂子是国企还是私企,只要还活着,不倒闭,继续交税,肉就都在锅里。税收和就业才是国家最看重的东西,什么国企不国企只是个牌坊。 但对那些被下岗的工人家庭来说,这就是事关生死的问题! 刘学义听了片刻,道:“你说的这个以国资占主导地位,进行混合所有制改革是个不错的思路,之前我看相关文件提过,但没你讲的清晰…有时间你可以做个方案说明出来,把南方那些进行过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例子讲一讲,再讲一讲我们兴宁该怎么搞。” “好的,我回头就写。” 江振邦立刻答应下来。 “咚咚~” …… 第38章 锦红厂 众人正聊着,包房的门被敲响,随后推开,为首的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穿着一身灰蓝色中山装,脸上沟壑纵横,但精神头很足,腰板挺得笔直。此人正是锦红无线电厂的书记兼厂长,陈玉彬。 他身后则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作服,头发有些稀疏,神情略带拘谨,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公文包。 “学义市长,我们没来晚吧?” “不晚,菜还没上呢,来,陈大哥,坐我边上。” 刘学义站起身来,热情地招呼着,待陈玉彬走近了后还与其握手,并熟络又亲切地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陈玉彬笑眯眯地回应起来。 二人的态度和称呼明显说明他们此前就有着交情,这让除了李青松之外的人都有些意外。 陈玉彬指了指那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我跟各位领导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厂的技术副厂长,何文明。” 李青松也转头给他介绍江大鹰和周立伟的职位,到了江振邦时,笑问:“这个年轻人您还记不记得,他可说了,还记得你呢。” 陈玉彬点头与江振邦握手:“记得,没想到又和这个小同志见面了,” 江振邦笑着回应:“陈书记好记性。” 陈玉彬不仅是锦红无线电厂的书记,也兼任着厂长一职。他今年五十九岁,在厂里干了一辈子,但陈玉彬不懂相关技术,是典型的政工干部。 江振邦上次去厂里本是在和工人闲聊,陈玉彬听闻来了个电子专业的大学生搞调研,特意把他请到办公室聊了许久。也正因如此,江振邦才对锦红厂的困境有了更深的了解。 原来锦红厂的厂长兼书记另有其人,对方两年前眼看厂子不行了,就带着一批最精锐的技术骨干南下创业。 陈玉彬这才赶鸭子上架,兼任了厂长,但他也是有心无力,早就存了躺平退休的心思。 众人相互寒暄落座,菜也流水般地端了上来。 “我先提一杯吧。” 没等大家动几筷子,刘学义便端起了酒杯,沉吟道:“今天这顿饭,主要是庆祝,庆祝我们兴宁有一位才高八斗的大学生,愿意放弃外面更广阔的天地,留在兴宁,建设家乡!” 他又看向陈玉彬,解释道:“振邦同志利用暑假,搞了一份关于咱们兴宁发展的调研报告,写得非常深刻,非常有价值。可以说,为我们政府下半年的工作,提供了很重要的思路和依据,我今天请你来也和他写的报告有关。” “这样啊?” 陈玉彬很意外,但没有细问,只是举起酒杯对江振邦遥敬了一下。 他调研那天,确实见过这个年轻人,当时只以为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来做社会实践,没想到居然入了市长的法眼。 “来,为兴宁的未来,我们共同举杯!”刘学义提议。 市长发了话,众人纷纷举杯,李青松却多看了江振邦一眼,眼神玩味。 几个小时前我问你毕业后什么打算,你说没想好,跟着市长坐一车聊了不到十分钟,这就要留在老家建设家乡了?你变卦变的挺快啊! 江振邦假装没看到李青松的眼神,只是举杯饮酒。 刘学义喝了半杯,其他人自然不敢怠慢,只比他喝得多,不敢比他喝得少。 一杯酒下肚,气氛热烈了许多。 周立伟放下酒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刘学义惭愧地说:“领导,我得跟您做个小小检讨。上个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海湾市委办的彭副秘书长带队来咱们兴宁的桃花岛调研,当然,顺带也是为了放松心情,这个调研不是那么正式,所以他让我保密,我也就没跟领导汇报。” 刘学义知道周立伟与彭志勇的关系,估摸着对方所谓调研是假,钓鱼游玩是真,所以哦了一声,等他下文。 周立伟继续道:“当时振邦全程陪同,后勤工作安排得滴水不漏,而且他也与市委办的刘雅文科长一起对桃花岛的文旅资源做了调研,这部分内容报告中有所提及……总之,在彭秘书长要走的时候,对振邦满意得不得了,私下跟我说想把他要到海湾市委办去。” 李青松惊讶地看向江振邦:“有这回事?” 江振邦没有回应,用余光看着刘学义,见到对方眼中也闪过一抹诧异,脸上只是笑了笑,心中暗暗为周立伟的助攻点赞。 江大鹰肯定道:“有,我也在场陪同。” “对,他们爷俩全程都在跟着,等彭秘书长走了之后,我就这事儿问了振邦的意见,” 周立伟看了江振邦一眼,笑道,“结果这小子想都没想就给拒了,我和老江说好说歹说,劝他慎重考虑,振邦就是不想去还海湾市委办工作,问他啥原因,他还打马虎眼。那会儿我们还纳闷呢,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这小子心系家乡啊!”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商业夸赞。 陈玉彬也由衷地感慨:“后生可畏,像振邦这样的年轻人若都愿意留在兴宁,兴宁的未来才有发展。” 刘学义沉思数秒,突然道:“难啊,他这样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还是留在大学所在地了。兴宁只有两个中专院校,没有大学,无法产出高学历人才。” “而一个城市经济不好,就吸引不到人才,人才少,城市经济就不好,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饭桌上的氛围沉寂下来,刘学义迅速转移话题:“聊正事吧,免得一会喝多了。” 他转向江振邦:“报告里关于锦红厂的部分,你再当着陈书记和孙工的面,详细讲讲。你说的那个新产品,到底是怎么回事?” …… 饭局结束时,已经快晚上十点。 陈玉彬和何文明坐上了回厂的吉普车。 车里一片寂静,只有发动机在嗡嗡作响。 过了许久,何文明才忍不住开口,带着几分疑虑:“陈书记,那小子说得天花乱坠的,到底行不行啊?” 陈玉彬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我的何厂长,你是搞技术的,你问我行不行?” “技术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何文明挠了挠头,为难道:“但仅凭咱们现在几个厂的技术员也有难度,而且他说的那些东西,造出来能有人买吗?有他说的那么大市场吗?” 陈玉彬心里同样没底,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不管怎样,总是一条出路。要真是跟玄州那个三厂合并了,我倒是落个清净,提前退休享福去。可你们呢?厂里那五百多号工人怎么办?要么下岗,要么拖家带口地搬去玄州,你愿意?” 何文明沉默了,许久,眼中似乎多了点名叫希望的东西:“是啊,总归是条出路。” 第39章 暗访 次日8月8日上午九点,一台白色的普桑悄无声息地驶入政府大院,在主楼前不远处的树荫下停稳。 车没有熄火,也没有下人。 片刻后,主楼的玻璃门被推开,刘学义和市府办主任李青松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车内的人看到这一幕,主驾驶和副驾驶的车门先后应声打开。 从主驾位置下来个三十多岁的男干部,五官端正,年纪不大却有些少白发。此人是的是市委办副主任,张大鹏。 从副驾驶位置下来的则是一个四十六七岁的男人,颧骨高耸,眉间刻着两道深深的纹路,那是长期蹙眉留下的痕迹。眼神沉静如深潭,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国强书记。”刘学义打了个招呼。 “嗯,走,去那看看吧。”孙国强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抬脚便朝着市医院的方向走去。 刘学义与他并肩而行,李青松和张大鹏则默契地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一行人步行了约莫两三百米,在“老兵精品果蔬”的店面前停下了脚步。 店面不大,一眼看去不足八十平米,里面却熙熙攘攘,挤了不下十几个顾客。 “人还不少,看来生意真挺不错的。”孙国强看着店里热闹的景象,开口说道。 “是啊。”刘学义应了一声。 “走,进去瞅瞅。” 两人说着,迈步走进店内。一个穿着红色短袖的小姑娘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几位老板,想买点什么?” 孙国强的目光在女孩的短袖上停顿了一下,上面用醒目的黑字印着【老兵精品果蔬】,另外两个店员也穿着这件红短袖,显然是店内的统一制服。 “我们随便看看。” 孙国强嘴上随口一说,眼睛打量起店内的布置。 明亮、干净,一排排木质货架上,水果和蔬菜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黄澄澄的橙子、红彤彤的苹果、翠绿的黄瓜,每一样都显得格外新鲜。 白墙上挂着几幅装裱好的照片,有的是果园丰收的景象,有的是丁建国穿着旧军装的个人照。 最引人注目的,是收银台旁边的冰柜和墙上挂着的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今日特价”和“会员福利”。这种布置,对九五年的兴宁小城而言,确实新奇。 那年轻女店员见他们光看不买,也不催促,转身从冰柜旁边的桌上端起一个白瓷盘,盘里是切成小块的西瓜。 “老板,尝尝西瓜吧,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她热情地将盘子递到二人面前,盘子边上还放着一个装着牙签的小桶。 孙国强微微一怔:“免费尝的?” “是啊!”女店员理所当然地答道,“不尝怎么知道我们的水果好不好呢?!” 刘学义笑了笑,带头拿起一根牙签,扎了块西瓜放进嘴里。冰凉甜润的汁水瞬间在口中化开,他不由称赞了一句:“确实是冰镇的,甜。”他又问:“你们这样免费让人尝,万一有人脸皮厚,一直吃,不会亏本吗?” 女店员道:“不会的,那种还是少数,最多吃光一盘也就不好意思再吃了。” 孙国强见状,也拿起牙签尝了一块,女店员立刻追问:“大叔,甜不甜?要不要买两斤?” 孙国强唔了一下:“不花钱当然甜。” 身后的李青松则说:“小妹妹,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你们老板在哪儿呢?” 女店员正要回答,眼神忽然瞟向门外:“就在那儿呢!”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台货车停在了店门口,三个同样穿着红色短袖的男人正从车上往下搬货。其中一个男人正在费力地架设一个遮阳棚。 几人走出店外,丁建国正忙着手里的活,无意间一抬头,看见店里走出的几个人在自己面前站定,待看清为首两人的面孔时,整个人直接愣住了。 李青松上前一步,开口问道:“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对,对!”丁建国如梦初醒,连忙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手上的灰,脸上堆满了笑容迎上去,“领导好,欢迎各位领导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他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烟,双手递给孙国强等人,几人都接了。 孙国强和刘学义对丁建国认出自己这件事也不意外,二人经常在兴宁电视和报纸上出现,而且之前丁建国的厂子改制,刘学义还亲自到场,给这批下岗职工开过会。 李青松开口问道:“丁老板,你之前是在纺织厂保卫科工作的吧?” “没错!”丁建国连连点头,慷慨激昂地起高调,“这都得感谢政府,我们下岗了,政府还惦记着我们,给我们找了出路。林业局的江局长也对我们这些下岗工人非常照顾,不仅把山头低价承包给我们,还免费提供树苗、菜籽和技术指导。以前我是做梦都没想到,下岗后这日子比以前还要好了!” 李青松夹着烟调侃:“看出来了,中华烟啊!” 众人轻笑,他继续搭话,“今天是你这店开业的第三天吧?我听说你用两天时间,就把投入的成本都赚回来了?” 丁建国心里一紧,哈哈笑着打马虎眼:“没有的事,小本生意。主要还是党的政策好,要是没有有书记和市长这样的好领导关心我们老百姓,我饭都吃不上啊。” 李青松又问:“这个店的模式很新颖,在咱们兴宁是头一份。是不是有高人给你出主意了?” 这次,丁建国倒是痛快地承认了:“对,就是江局长的儿子,江振邦。之前江局和他去我那山沟里搞农业调研,我留他们吃了顿饭。人家是大学生,有文化,见多识广,在他的建议下,我才下开了这家店。不瞒各位领导,这店从选址、装修到怎么卖东西,都是人家给出的主意。” 他越说越起劲,指着店里:“我这二店也快开业了,隔壁这个门脸我也打算盘下来,把一店扩建一下。接下来我准备继续按照振邦老弟给我提的建议,再搞个合作社,把原来厂里那帮下岗的老哥们,还有村里种地的乡亲们都拉进来,大家伙儿一起干,跟着党和政府的号召,共同致富!这都得感谢党的领导,感谢书记和市长,还有各位领导的关爱!” 孙国强听着丁建国这番发自肺腑又极有水平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道:“你这个想法很好。这个店的规模现在虽然很小,但它连接了农民和市民,是搞活农产品流通的一个好尝试。你作为下岗职工,不等不靠,自力更生,还想着带动乡亲们一起致富,这种精神非常值得肯定和鼓励。” 丁建国听到兴宁一把手如此高度评价,咧嘴傻笑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刻谦虚道:“我没想那么远,主要是振邦老弟给我指点迷津,他如果不点醒我,我恐怕还在山沟里喂猪呢。” 刘学义忽然道:“你对江振邦很推崇嘛,既然他那么有能力,当初怎么没有自己开这样一个店呢?反而让你来开?” 丁建国不假思索道:“振邦是大学生,志不在此,以后肯定是要当干部,为国家做贡献的。” 言罢,他犹豫了一下,又道:“说实话,当时我听完振邦老弟的建议,我非常激动,加上考虑到江局之前对我们这些下岗职工的照顾,直接提出要送他三成干股,可他们爷俩说什么都不要。还有张山三哥,为了我这个下岗职工,跑前跑后,劳心费力……总之,我这个果蔬店能站稳脚,全靠了书记和市长您二位领导下清正廉洁又一心为民的党员干部!” 丁建国那张嘴马屁不断,虽然有些生硬,但情感不作假,孙国强和刘学义听着也很是顺耳。 众人在门口又聊了五分钟,领导们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丁建国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从兜里摸出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这才又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艹,振邦老弟猜的真准,说这帮当官的最近可能会来,还真就来了!” 第40章 真话也不可以说 就在一个小时前,上午八点,江振邦与张山一同拜访了丁建国正在装修的二店。 那儿距离江家不过二百米,丁建国为了监工,干脆在店里支了张行军床,吃住都住在二店。 江振邦过来,一是给丁建国继续授课,深入讲解了从精品果蔬店向综合性超市过渡的经营理念和具体步骤;二就是提醒他,市里的领导最近很可能会去一店实地考察。 江振邦做出这个判断的逻辑很简单,他在调研报告里提到了“老兵精品果蔬”,与刘学义汇报时,更拿它当作“农+工+服”三产立体模型的微观样本来讲了。 眼下果蔬店规模虽然小,但相对规模来说,所取得的成绩可是相当惊人。刘学义听了他的汇报,肯定要去现场看一看情况是否属实。 江振邦做过领导,懂得换位思考,这事儿换做他,他也会去看的。 你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怎么就那么能耐呢?笔头耍得好可以理解,随便给人出个主意,动动嘴皮子,就能点化出一个开业当天营收过万的店铺?这听起来多少有点玄乎。 就算真有这么个事儿,我也要问问老板,这里面到底有你的几分功劳。 所以,江振邦必须与丁建国提前通气。早上八点半,二人聊完,丁建国心中打好了腹稿,就去一店送货了。 没想到,刘学义不仅来了,还带来了兴宁的一把手孙国强。 更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而当孙国强那台白色普桑悄然驶入政府大院时,江振邦人就在主楼三楼李青松的办公室里,帮着完善那份评估报告。 他从窗口的位置,清楚地看到了刘学义和李青松下楼,与孙国强汇合,然后一行人步行着朝市医院的方向走去。 江振邦心里略感意外,但并不慌张。丁建国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刘学义昨天交代的另一项任务完成好。 他收回视线,铺开一张新的稿纸,在顶头写下了几个字:《关于我市国营企业推行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初步构想》。 …… “你小子可以啊!” 九点半,李青松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股子藏不住的笑意,开口就夸了江振邦一句。 江振邦抬起头,故作茫然地站起身:“李哥咋了?你刚才去哪儿了?” 李青松呵呵一笑,摆手道:“行了,书记回来了,拿着报告原件跟我上楼。” 江振邦心中了然,面上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受宠若惊,拿起刚写的东西,又端起那本两个砖头厚的报告,跟在李青松身后。 如果不出意外,这次与孙国强谈话结束,就会分配他的工作了。 江振邦心中忽然有点感慨,忙活了一个多月,马上要完成了阶段性目标,即将第二次踏入仕途,不知又会看到怎样的风景。 “张大哥。” 抵达第五层的顶楼,路过市委办公室的时候,门开着,李青松停下脚步,跟里面坐着的男人打了声招呼。 对方约莫四十多岁,圆脸微胖,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脸上总是挂着一团和气的笑容。 “来了。” 男人嘴上回应,目光在李青松身后的江振邦身上停顿了一下,笑容更浓了:“小伙子真精神啊。” 李青松侧过身,说正式介绍一下:“江局的小儿子,江振邦…这位是张常委。” 张涛,兴宁市委常委兼市委办公室主任。 江振邦微微欠身:“张常委,您好!” “你也好啊,去吧。” 张涛与他握了下手,然后朝隔壁的办公室指了指:“书记在里面等你了。” “好的,领导你们忙。” 于是,江振邦独自一人来到书记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三下门。 “进。”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江振邦推门而入,对孙国强恭敬地说了句书记,然后自然地将报告放到他桌前。 孙国强没去看,而是打量了一下江振邦,两秒后道:“比你父亲英俊,坐吧。” “诶。” 江振邦端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孙国强这才欣赏起报告封面的照片,同时漫不经心地说:“刚才我和学义市长去那个老兵果蔬店看了看,生意确实不错。” 江振邦道:“丁老板脑子活,能力强,加上这种店面的零售模式,在我们在海湾市甚至全省范围内,都属于一种消费领域的创新和进步,群众之前没见过,所以比较新奇。” 孙国强翻开第一页,边低头边道:“你夸他脑子活,他夸你商业奇才,你俩商量好了?” 江振邦微微一顿,笑道:“书记料事如神,我今天早上确实去二店见了他一面,聊了聊如何将果蔬店转型成连锁超市的模式。” 孙国强瞥了他一眼,没有细问,而是道:“想喝水自己倒,我先看看报告。” “好的。” 江振邦静坐之余,思索起孙国强其人。 这是个比较实干的领导,但性格强硬且严厉,总体行事风格还是比较霸道的。 此前孙国强在凌日县做过县长,与刘学义一起搭过班子,后者那时候是副县长,也是他的副手。 二人相处至今已有七年之久,交情颇深,他们在工作上早已找到了双方都能接受的底线,到了兴宁再搭班子后才配合默契,没闹过什么矛盾。 但兴宁市长若不是刘学义,孙国强肯定不会和对方处的这么和谐。 未来孙国强的官运也不错,官至正厅级,巅峰时在地级市担任了市长,但也止步于此,最后被刘学义反超了一级,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平安落地了。 孙国强忽然道:“这引言要删掉大半,你胆子是真不小。” “…我这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书记您接着批评,我能受得住。” 孙国强抬头瞥他一眼:“我和学义市长看了,只会批评你两句,让更大的领导看见了,你肯定是要闯祸的!” 江振邦称是,又诚恳道:“我明白其中敏感和利害,但抛开职务不谈,我是晚辈,您是长辈,我觉得您不会害我。” “天真。”孙国强冷笑一声,忽然动手扯下引言那一页,揉成一团扔给江振邦:“回头烧掉,不要给我针砭时弊。重新写引言,委婉一点。” “有些事即便是真的,你也不能说,说了有人会难堪,你就会死的很难看!” 江振邦心道,就这些真话,我还没说全呢! 第41章 最后的考验 孙国强撕下引言页扔给他后,不等江振邦回应,低头继续阅览。 大概是刘学义此前肯定已经将报告的精华内容向他做了口头汇报,并验证过江振邦的成色。因此,孙国强没有就细节处频频发问,只是偶尔翻到某一页,针对某个标题抛出一个个宏观层面的问题。 这也是因为书记和市长的不同职责,让两个人关注问题的重点有所不同。 市长刘学义更像一个总工程师,对报告中每一个零件的规格都要亲自过问。 而孙国强则像一个总设计师,他只关心蓝图的整体构架是否合理,战略方向是否正确,以及最终能呈现出怎样的效果。 “‘农+工+服’三产立体模型。以老兵果蔬为样本,用超市化、连锁化的零售终端促使上游农业产业升级,这个思路很有新意。但等这些超市开起来了,供销社和国营菜站怎么办?那可公家的摊子。” “乡镇收入低,至少在五年以内超市只会开在城市,不会下沉,所以供销社还是不会被取代的,而且这只是补充和竞争。供销社体系庞大,有它的渠道和历史作用,但机制僵化,服务意识差也是事实。超市的出现,就像在池塘里放进几条鲶鱼,能倒逼他们改革,提升服务质量。最终受益的,还是群众和市场本身。” “关于把泳装作为我市轻工业的突破口,甚至未来的支柱产业之一,盘子是不是太小了点?一年到头,全国、全世界又有多少人会买这东西?” “书记您说得对,单看泳装市场,确实不大。但小也有小的好处。正因为它小,那些服装业巨头才看不上,竞争压力就小,给了我们喘息和发展的空间,能够夹缝里求生存。 兴宁的纺织基础还是比较薄弱的,现在让我们去跟纺织业发达的城市拼衬衫、拼裤子,那是以卵击石。可泳装不一样,我们全市有一百零五个泳装点,二十二家泳装企业,有现成的技术工人群体,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我们要继续扬长避短。 而且,扶持这个产业,投资小,见效快。更重要的是,它能解决大量下岗工人和农村妇女的就业问题。这笔账不光要算经济账,更要算政治账。花小钱,办大事,既有经济效益,又能维护社会稳定,一举两得。 等泳装产业形成了集群,相关的配套产业链,比如面料、松紧带、印花技术都建立起来了,我们兴宁才算有了真正的纺织业基础。到那时候,再从泳装拓展到其他相关的服装分类,比如内衣、运动装、行业工装,走‘小而专’的差异化竞争路线,才能真正杀出一条活路。” 每次孙国强的提问,都会迎来江振邦的一套组合拳,有理有据,层层递进。 从市场分析到自身定位,从经济效益到政治意义,最后还描绘了未来的发展蓝图。 起初,江振邦说的东西还在报告的框架内,但随着话题的拓展深入,他无意间暴露了自身对兴宁乡镇基层的熟悉程度。 各种数据信手拈来,干部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谁是谁的人,谁和谁面和心不和。 细致到某个乡长和某局长是亲戚、某个镇一二把手私下有矛盾,哪个干部被判刑了还在岗位上……等一系列兴宁官场内部隐秘、复杂的人事关系,江振邦已经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越讨论,孙国强就越觉得不可思议,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有点绷不住了。 虽然刘学义跟他提起报告时,言辞中满是对江振邦这个作者的欣赏,孙国强从未见过他如此夸赞一个年轻人,所以今天才亲自叫江振邦过来,搞一个面试。 否则只是一个大学生分配工作的事儿,哪用得着他这个市委书记出面? 但即便孙国强有了心理准备,可真与江振邦交流起来,他发现刘学义的评价不仅没有夸大,甚至是太保守了。 这小子的眼光、格局,以及对政策和人心的洞察,完全不像个二十一岁的毛头小子,我看已经可做本官的位置了…… “咚咚~” 房门忽然响起。 “等着!” 孙国强大声呵斥了一句,敲门声戛然而止,他心中念头翻涌,又翻了几页,沉吟道:“报告里提议成立国企改革振兴专项小组,学义市长说你还主动请缨要去国资局,你想做这项工作?” 江振邦心道终于聊正题了,于是便点头道:“对,我认为以自己的能力,做这项工作会更得心应手,最大限度发挥自身优势。之前我还跟刘市长聊过,国企可以尝试进行混合所有制改革,目前我正在写这份改革方案。” 孙国强嗯了一声,沉默数秒,又问:“彭志勇叫你去海湾市委办,你为什么不去?是因为不想做文秘工作吗?” 语气一顿,孙国强抬头直视江振邦,双眸锐利:“说实话,别扯什么要建设家乡,兴宁也在海湾市的管辖下,你到那儿一样能建设家乡。” 江振邦犹豫了一下,有点不知道孙国强的背后是海湾市哪个领导的关系,所以委婉地答道:“我觉得咱们兴宁的班子凝聚力非常高,战斗力非常强,有您和学义市长的领导,发展机会非常大,而且我爸也在兴宁任职,我多少能借点光。” 孙国强面色稍缓,皮笑肉不笑,呵地笑了一下,沉默两秒,道:“聊聊你对你爸的看法。” “?!” 江振邦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哪跟哪啊?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 如果领导让你谈谈你对某个同事的看法,那有可能是在考察你的人品和能力,也有可能是打听消息。 背后或者涉及到人事决策、处罚,以及站队等一系列复杂因素。 但如果这个同事是你爹的话……那情况就更复杂了。 电光火石间,江振邦好像隐隐约约猜到了孙国强的想法,但又不太确定。 “让你说你就说,如实讲。从工作和个人感情两个方面谈谈他。” 在孙国强的催促下,江振邦缓缓道:“从工作角度来说,江局长是称职的,但我毕竟不是他下属,没和他一起共事过,所以不好多说。” “从个人角度来说,他是他,我是我……他的话,我基本不听,我的事儿,他也管不了。反之,也一样。” 第42章 兜兜转转还是市委办? 十一点整,江振邦走出书记办公室,发现一个三十多岁的有着少白发特征的男干部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份文件,行色匆匆,估计刚才敲门的就是他。 男人看到江振邦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脚步微微一顿,互相点头示意,但并未停留,二人擦肩而过,他便再次敲门走了进去。 江振邦认得对方,市委办副主任的张大鹏,也是孙国强的现任联络员。 张涛、张大鹏,如今市委办的大、小二张,孙国强的左膀右臂。 江振邦没多想,先去隔壁张涛的办公室打了声招呼,这才转到了府办。 屋里空无一人,李青松估计是陪领导去了。 江振邦也不在意,坐回原来的位置,拿出本子,继续埋头撰写那份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方案。 半个小时后,临近饭点,楼道里渐渐有了些声响,是各个科室的干部们准备下楼去食堂吃饭。 就在这时,张涛和张大鹏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振邦,正找你呢。”张涛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 江振邦连忙站起身:“张常委。” 张涛侧过身,给两人正式介绍了一下:“这位就是江振邦,今年刚21岁……这位是市委办副主任张大鹏。” “张主任您好!”江振邦客气地伸出手。 张大鹏却显得异常热情,紧紧握住江振邦的手,用力晃了晃:“你好你好,都是兄弟,不要客气,刚才听书记提起你了,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啊!” “您过奖了。” 比我大了十来岁的兴宁一号大秘却对我称兄道弟? 热情,实在太热情,这让江振邦心里泛起一丝嘀咕。 没等他想明白,张涛已经开门见山:“振邦,办理分配的手续你都带了吧?书记刚才交代了,要尽快把你的工作落实好。” 来了! 江振邦心头一振,立刻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毕业证、报到证等一应材料拿出来:“都带着呢。” “准备得挺全乎。”张涛看了一眼,笑道,“行,先去吃饭,吃完饭你鹏哥就带你去办。” 三人一同下楼,往食堂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干部跟张涛和张大鹏打招呼,一口一个“张常委”、“张主任”,足见二人在机关里的地位。 二人点头回应,张大鹏与江振邦闲聊起来:“书记让我把饭打上去,他要边吃边看报告,那份厚的跟小山一样的稿子就是你写的?” 江振邦说是:“一点浅薄的想法。” 张大鹏笑道:“老弟你太谦虚了,你在我这刷新了两个记录。第一,我这辈子从来没见到那么厚的报告,里面至少有好几百张照片吧?好家伙,我不用看里面的内容,就觉得牛大了!” “第二,我这辈子没见过孙书记对一个的评价如此之高,可惜你没听到,你走后,孙书记跟我讲起了你做的调研工作,并对你这个人也……” 张大鹏欲言又止,哈哈笑:“算了,不说了,说多了怕你骄傲。” 江振邦故作腼腆地笑笑:“确实,我这人不能听不得别人夸奖,一听就飘。” 当张大鹏详细问起报告内容时,他也大致讲了讲。 张涛旁听片刻,便问:“我们刚进屋的时候,你好像又在写什么东西?” 江振邦如实回答:“在写一份关于国企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方案建议,市长要的。” 张涛嗯了一声,没有细问,只是说:“刘市长和青松主任去下面调研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吃完饭可以去市委办公室写,需要什么材料就跟大鹏讲,让他叫人给你找。” 张大鹏说是。 “那太感谢两位领导了!” 张涛道:“不用这么生疏,以后相处还久呢,我和你爸年龄差不多,没外人的时候叫我张叔叔就行了。” 我客气?不是你们对我太客气了嘛? 江振邦心头更觉古怪,估摸着是孙书记对自己重视,和他单独聊了一个上午的原因,连带着他们也对他热络起来。 三人一路闲聊,到了食堂,张大鹏帮江振邦出了一张饭票,让然后拍拍江振邦的肩膀,忙着去给孙国强打饭了:“你先吃,等会我再找你聊。” “好,鹏哥慢走。” 这下,只剩下江振邦和张涛在食堂吃午饭了。 按理说张涛作为市委常委,是市领导,可以在小食堂用餐,但如今财政情况不好,小食堂和大食堂的伙食基本没什么区别,只是有个隐私的环境,所以市领导大多也跟着普通干部在大食堂用餐。 江大鹰在远处看到儿子,立刻招手示意,江振邦点头回应一下,没过多理会,与张涛坐在了西北角的一个桌位。 政府食堂内的桌子虽然没写名字和单位,但长期以往,桌位也固定下来,哪个桌子就是哪个部门坐的,潜移默化下都形成了潜规则。 张涛坐的这张桌子应该就是市委办的,有八个人,六男两女。 其中一个年长的方脸男正在用餐,看到张涛,笑着用筷子指了指盘中菜:“领导,今儿个这丸子味道不错,肉不少!” “是啊,我也多打了两个。” 张涛回应的同时,看几人向江振邦投向好奇和审视的目光,笑呵呵地介绍道:“这是江振邦,大学生,刚分到咱们市委办秘书一科,你们以后要多照顾啊。” “哦~明白!” 众人流露出果然是‘新人’的神色。 然后张涛说:“来,振邦,正好我带你提前认认门。” “这位是副主任杨建业、这位是秘书一科的侯宇、王倩……” 江振邦保持着镇定的表情,与众人打招呼问好,若无其事地寒暄闲聊。 但他的内心早已掀起波澜,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张涛那句:‘江振邦,分到咱们市委办秘书一科的大学生。’ 到了现在,江振邦总算明白张涛和张大鹏对自己热情的真正原因——他被分到市委办了!而且是秘书一科,张大鹏的直属手下! 对于这个结果,江振邦隐约有所预料。 但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当初江振邦为了避免这一点,提前给刘学义打了预防针,透漏出自己想要去国资局的意愿,在与孙国强交流时再次重申了这一点。 但没想到孙国强完全忽视,真就给他分到市委办秘书科了。 我要去国资局,我要加入国企改革振兴专项小组,我要为兴宁经济发光发热! 老登你他妈怎么能给我圈在办公室,专门让我给你跑腿打杂呢? 江振邦当然明白在市委办的好处,这里距离权利核心最近,是升职的捷径。 干得好,两三年解决副科,五年内正科轻轻松松。 可坏处也同样明显。 在市(县)委办做不出真正的事业,这个单位的职责就是上传下达,工作繁重琐碎,服务好领导,贯彻好领导的指示是第一要务。 无论在这个岗位上做出什么成绩,功劳那也全是领导的。 江振邦回过头来深入分析,感觉应该是自己的调研报告内容,以及在与孙国强交流时,表现出了远超这个时代干部的全局视野与极强的政策解读等能力,这才导致孙国强想吸纳他进入到自己的联络员团队中去,担任平日里给他出谋划策,做军师幕僚这样的一个角色。 如果这样的话,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政治生命可能都要和孙国强捆绑在了一起 除非无路可走,江振邦真不想走这个捷径,他有前世三十年的执政经验,有超越这个时代眼光,按照他原本给自己规划的路子,三年副科五年正科都是慢的,他不仅能升的更快,还能拥有一个强有力的基本盘。 因此,他没必要靠着给领导当牛做马去换取晋升的资本…即便真给人当联络,我跟刘学义市长不好吗?人家的未来是副部啊! “学义市长。” 江振邦慢慢咀嚼着嘴中食物,脑海中想起刘学义名字的时候灵光一闪:“当初学义市长明确表态支持我去国资局,与孙书记谈话时也侧面证实了这一点,但谈话结束,孙国强依然把我分进了市委办…这事儿?” 江振邦顿时察觉到其中微妙,他只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想多了,但前世三十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一把和二把手之间的关系相当之复杂,即便再和谐也是有限度的。 但愿不要因为自己这只蝴蝶,搞得兴宁原本团结的班子不团结了。否则……我特么还不如去海湾市呢。 第43章 刚入职就要站队? 下午三点,江振邦跟着张大鹏办完了所有入职手续,正式成为了兴宁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的一名科员。 秘书一科的办公室约有六十多平,摆着五张桌子,四个人,三男一女,年龄都是二十多岁,三十出头的样子。 “振邦,以后这张桌子就是你的了。”张大鹏指了指中间那张空着的办公桌。 “好的。”江振邦应了一声,将自己的背包放在了桌上。 科长侯宇带头鼓掌:“欢迎欢迎。” 另外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也鼓掌。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见过面,我就不过多介绍了。” 张大鹏正色道:“但有个事比较重要,振邦同志手上有一篇文章,书记和市长都等着看。所以如果他需要什么材料,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侯宇你要全力配合好,并且帮助振邦同志熟悉环境,尽快融入到单位中来。” 这话一出,秘书一科的四人脸上的表情都起了些微变化。 此前身为市委常委兼办公室主任的张涛,亲自带着江振邦到食堂吃饭,并向他们引荐,信号已经十分明确。 张大鹏给孙书记打完饭,回到餐厅用餐时,又大致给江振邦讲了讲市委办的几个科室情况,重视态度更明显,这让委办的干部们都感到了新人的不同一般,结果现在一听张大鹏这么说,他们还是觉得有些低估了。 江振邦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居然同时受到了兴宁市两大巨头的高度重视! 以至于明明是个新人,却要让科长侯宇来配合工作。 “主任放心,我一定配合好。” 侯宇当即表态,张大鹏点点头,随后对江振邦说:“其他的科室,有机会我再带你熟悉。”然后对侯宇招了招手,似乎单独有话要对他说,与对方一起离开了秘书科。 张大鹏的副主任办公室里,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动静。 他摸出烟盒,递了一支给侯宇。 侯宇赶忙双手接过,又迅速掏出火机,凑上前先给张大鹏点燃,这才给自己点上。 火苗一晃,青烟升腾。 侯宇吸了一口,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鹏哥,什么情况?这新来的……他爸不就是林业局的江大鹰么?至于您和张常委这么重视?” 侯宇也是干部子女,父亲是畜牧局的一把手,当初他来的时候,可没这个待遇。 张大鹏靠在椅子上,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摇了摇头。 “不是我和张主任重视,是书记和市长都重视。” 他加重了语气:“尤其是孙书记,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年轻人这么上心。” 侯宇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 一个局长的儿子,就算再优秀,也不至于让市委书记如此另眼相看。 张大鹏看着烟头上的火星,慢悠悠地说:“这小子不仅是地头蛇,也是条过江龙啊。” 他弹了弹烟灰,继续道:“他上个月毕业后没闲着,一个人,一台相机,开车跑遍了咱们兴宁所有的乡镇街道。回来就写了份调研报告,你猜有多厚?” 张大鹏用手比划了一下:“跟三、四本新华字典摞起来差不多。里面附了将近三百张他自己拍的照片,有农村的,有工厂的,有古城的,内容涵盖了兴宁的农业、工业、服务业三大块。不光是摆问题,还给出了具体的解决办法和发展对策。” 侯宇听得有些发愣。 “书记的原话是,这份报告,基本就是咱们兴宁未来三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的发展规划。里面的思路和方法,拿到全国任何一个县城,都有借鉴意义。”张大鹏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感慨:“书记还说,与江振邦这个毕业生对比,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领导干部都是吃人饭不干人事的酒囊饭袋……” “有那么神?”侯宇半信半疑,感觉这事儿有点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我当时在书记办公室,也翻了几页。”张大鹏掐灭了烟头:“怎么说呢,大开眼界,自愧不如。文字精炼,词汇新奇深奥又通俗易通,内容详实可靠……以后你们要共事一段时间,是骡子是马,你自个儿也能看出来。” 侯宇默默地抽着烟,没再接话。 张大鹏继续道:“书记夸完人,我就知道他想把江振邦留在身边,于是试探了一下,说这种才高八斗,笔下生辉的人才,您看分到哪呢?是不是市委政研室更能让他尽其所长?” “书记说……”张大鹏模仿着孙国强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让他一直写官八股才是浪费他的才能,消磨他的灵气。去秘书科吧,不要给他安排太多琐碎工作,过段时间他还会另有重用。” 姥姥的,真是偏心到姥姥家了!分到秘书科还不让他干重活,我都指挥不动? 侯宇感觉自己牙都要酸倒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安静下来,只剩下抽烟的细微声响。 张大鹏沉吟片刻,忽然话锋一转:“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侯宇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坐直了身体,试探着说:“我听鹏哥您的安排。” 张大鹏却摆了摆手:“不是听我的,是我推测,书记的意思可能是等振邦熟悉了环境,就把他提为秘书一科的科长……估计就是下个月的事。” “所以,你也该动一动了。” 侯宇脑子里嗡的一声,喜忧参半的情绪在脸上交替闪过,最终化为一股掩饰不住的紧张。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那…我去哪儿?” “放心,去哪都不会亏待你,老大忘了你,我也不会忘了你,而且这是好事啊。”张大鹏安慰一句,又压低了音量与其耳语起来。 …… “振邦同志你好厉害啊,之前我刚来的时候,张主任向别人介绍我,都是说小王,小王…但介绍你,就是振邦同志!” 另一边的秘书一科,待张大鹏和侯宇二人走后,负责档案内勤的王倩便与江振邦开起玩笑,另外两个年轻男干事虽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却也竖起耳朵偷听着。 江振邦收拾桌子,同时笑道:“倩倩姐你饶了我吧,你也可以叫我小江弟弟嘛。” 王倩笑了笑,又问:“你写的材料主题是什么?需要我和侯科长怎么配合呢?” “需要一些国营厂的详细情况,倩倩姐你这有吗?” “那你得等侯科长回来问他了,我这还真没有。” 王倩回答完,又故作神秘地问:“哎,你爸爸是江大鹰局长吧?” 江振邦微微点头,心里并不意外,机关单位里就没不透风的墙,尤其是两办,那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相当于??农村的村口情报站?。 从中午在食堂露面到现在,也就三个小时,自己的家庭信息怕是已经传遍了。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谈没谈对象啊?” 二人闲聊几句,看江振邦拿出本笔写写画画进入工作状态,王倩才停止八卦。 过了一会,侯宇回到办公室,表情轻松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第一时间问江振邦需要什么资料,自己立刻准备。 江振邦愣了一下,如实回答,侯宇果断地说了声好,然后便从桌位翻翻找找,又到隔壁的综合科去协调,搞来一沓厚厚的稿件。 “隶属兴宁市一级的国营厂资料都在这了,要是找不到我再给你打电话问。” “谢谢候科长!” “不用客气,都是兄弟。”侯宇摆了摆手,坐回自己的位置忙工作,嘴上却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王倩好奇地问了一嘴他开心什么,侯宇呵呵笑道:“咱们科来了振邦这个新成员,再添主力军,我不开心难道还要难过嘛?” “以后还要宇哥多多照顾。” 江振邦谦虚回应,心中猜测侯宇的心情转变,肯定与刚才张大鹏叫他出去谈话的内容有关…… 以江振邦前世多年的从政多年的经验进一步推测,侯宇这个科长用不了多久,就要调任到乡镇街道担任副职,升为副科级,而他大概率会担任秘书一科的科长! 妈的,我不想坐办公室啊! 江振邦挠了挠头,心中略有些烦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下午三点半,江振邦写完一个段落,习惯性地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 楼下的大院里,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正缓缓驶入,最终停在了办公楼前。 那是市长的座驾。 刘学义回来了。 江振邦心里瞬间有了决断,转身对侯宇申请道:“宇哥,我才想起来有点资料落在了家里,我今天提前回去行吗?” “行啊。”侯宇不假思索:“反正你今天只是报到,还没正式上班呢,回家吧。” “诶,好嘞…倩倩姐,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江振邦将写好的稿纸整理好,拎起背包上了个厕所,等待片刻后,才下楼来到了政府机关的四楼。 这个时间点掐的很准,正好见到了刚刚回到市府办的李青松,刘学义也关上了市长办公室的房门。 江振邦左右看看,见走廊内没了行人,先来到李青松这,敲了敲没关的门:“青松大哥?” “快进来。” 李青松刚坐下,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我还以为振邦你走了呢…你的工作都安排好了吗?” 江振邦关闭房门,并反锁上,才压低音量道:“安排好了,在市委办秘书一科。” 不知道是江振邦说悄悄话的姿态,还是他这句话的内容,让李青松的神情也微妙起来:“委办的秘书一科啊,我以为……” 江振邦表情有些沉重:“是的,出了岔子,所以我想跟刘叔单独汇报一下,他回来了吗?” 李青松看了眼腕表,沉吟道:“他正在和王市长和高市长他们聊工作,估计至少要半个小时…坐,你有什么想法先跟我说说吧。” 江振邦坐到沙发上,一板一眼地讲起了自己和孙国强书记汇报调研报告时的全过程,包括自己向孙国强重申了自己愿意去国资局,却还被对方安排到了市委办一科的情况。 重新讲述这段时,江振邦没有不满情绪,只是适当的表现出了一定的困惑。 李青松观察着他的表情,道:“这是好事儿啊,说明孙书记欣赏你的才华,所以才重视你,我看你怎么不太开心呢?” 江振邦犹豫地说:“我感觉孙书记为人比较严厉,应该不太好接触…而且我个人更喜欢做一点实在的工作,如果非要坐办公室,干嘛不来大哥你这呢,你肯定能更照顾我。” 大哥,孙国强看重我有什么用?我是刘市长的人啊!我是你的小老弟啊!! 李青松眼角舒展开来,笑道:“倒也是,当初彭秘书长叫你去海湾市委办你都没去嘛。” 说完这句话,他话音一顿,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笔记本,一边打开一边说道:“其实今天市长下去,也是看了你调研报告的关系,想核实了解些情况,所以,对你那份报告的解读评估还需要再改一改,来,趁着市长没时间,你先帮我做个参谋。” “好的!”江振邦从善如流,与李青松一起工作起来。 二十分钟后,市长办公室那边传来了动静,隐约可以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李青松立刻拿起座机,拨通了内线号码:“市长,他们都走了吧?哦,振邦在我这,想单独跟您汇报工作,我让他过去?好!” 挂断电话,李青松起身示意江振邦站在墙角处,然后他打开房门,张望一下走廊内,对江振邦招手,低声道:“快去。” 江振邦迅速出屋,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尽量用一种快速又无声的脚步走进了市长办公室。 虽然他没敲门便进来了,但刘学义也没有责怪,而是头也不抬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坐。” 江振邦没坐,直接站在刘学义身侧的位置,微微欠身,开门见山:“刘叔,我的工作被分进市委办秘书一科了。” 刘学义好像并不意外,手上动作微顿,转头看着他道:“我知道,中午的时候,孙书记给我打电话说过了。” “啊?!” 江振邦适当的啊了一声,看着刘学义的眼神很诧异,仿佛在说;然后你就同意了? 刘学义面不改色,继续道:“你的关系留在市委办,国资局的工作后续可以再兼任。有了委办的身份,你加入国企改革领导小组也能名正言顺,你是代表市委去的,有情况要向市委领导及时汇报。” “哦,这样啊!” 江振邦闻言松了口气,心头也是一喜。 进了委办还能兼任国资局的工作,也能进小组,这并没有彻底打乱江振邦的原计划,甚至比之前他想的更好一些。 但仔细再一琢磨,江振邦心头隐约发现好像不太妙! 若按照刘学义所说,自己将来既是市委办的秘书,在市政府口也有工作…… 那岂不是成了双面间谍,被市委和市政府两大巨头夹在中间了吗?! 一他这个刚入职的新人,夹在两大巨头中间,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啊! 第44章 我的市长叔叔 “成立国企改革与振兴小组的事儿基本敲定了。” 江振邦陷入沉默,刘学义没有给他思考时间,不紧不慢地又说到:“这个小组的组长,由我亲自担任,副组长是常务副市长夏朗,成员是相关单位一把手。虽然你写了这份调研报告,是该小组的提议者,但你毕竟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科员,没资格加入这个小组。不过有了市委办秘书科的身份就不一样了……所以,孙书记的做法还是很有道理的。” 还是很有道理,不代表我认可! 在如今这个年代,一把手的权重还没有未来那么大。 无论县长和县委书记,还是市长和市委书记,都接近于一种“基于分工的合作与制衡”的关系。 因为此时国家核心驱动力是发展经济,职能分工相对清晰,“党”和“政”的界限更明显。 市长就是政府的一号,为全市经济工作负总责,其地位和作用非常突出。如国有企业改革、招商引资都是政府层面的工作。 而孙国强将江振邦按一个市委办秘书的名头,反手塞进了国企改革与振兴小组,名义上是市委高度重视国企改革,说白了则是市委在插手市政府事务,传递了一个不太好的信号! 如果换做不是那么熟悉的一二把手,这搞不好就是班子内起争执的导火索! 江振邦思索片刻,斟酌道:“调研报告中的那些规和对策,基本都在政府的工作职责之内…我该怎么向市委汇报呢?” 刘学义认真看了他一眼,拿起一根烟来点燃,吸上一口后,道:“不要有太多负担,市委领导问什么你答什么,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国企改革涉及各方利益以及民生问题,关系盘根错节,非常复杂,市委必然重视,孙书记和我选了你,也是看中你的能力,认为你这个提议者能够做好这项工作。大多数情况下,我和孙书记的政见是一致的。” 所以你们俩也有达不成一致的时候嘛! 妈的,你们别这么搞我啊!! 江振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刘叔,今天上午我跟孙书记汇报调研报告时,起初他只是问了些宏观层面的问题。但吃完饭,等我把工作手续办好,张大鹏副主任私下又给了我一张纸,上面是孙书记写的阅读记录,里面都是一些报告中的名词。李副主任让我再写一篇文章,对这些名词进行展开解释和说明。” 刘学义眉头微皱:“什么名词?” “很多,比如营商环境、产业集群、放管服、乡村振兴……” “营商环境”这一概念,起源自世界银行在2001年提出的一个项目调查,而我国官方文件中出现这一词汇,要等到到2010年之后。 所以,江振邦是在不经意间,将“营商环境”这一概念首次创造出来了,而诸如此类的首创词汇,在报告中数不胜数。 “营商环境”只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个罢了,每个词都是一个大概念,涉及方方面面。 这些词汇通俗易懂,只要一读就能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但真正想搞透彻,搞清楚,每个名词都值得发一篇三万字的论文进行解释。 江振邦一边说话,一边将书包中那张孙国强做记录的纸拿了出来。 待刘学义观看的时候,江振邦沉吟道:“我自以为是的猜测一下,孙书记或许是想以我这份调研报告为基础,再让我整理出一系列文章来,为兴宁市以后的发展指明方向。” “这样一来,孙书记既能更好的向海湾市领导或省级领导寻求资金与政策支持,也能为兴宁市政府之后的工作做出明确指导……” 市长大人,你再不做点什么,不排除孙国强利用我这份调研报告,进一步插手政府工作的可能。 到时候你这个市长就成了一个执行者,大号办事员,话语权恐怕就要大大削弱了! 江振邦提醒的很委婉,但刘学义的表情逐渐严肃,两秒后又平静下来,将那张纸还给他,问:“你和青松写的解读评估报告什么时候能完稿?” 江振邦道:“刚才我和青松大哥还在写,我估计今天下班前差不多写完…您看完给出修改建议,我们回去加个班,晚上八九点就能搞定。” 刘学义说好,想了想,又问:“那份调研报告的原件是不是在孙书记那?” “对,他还在看,估计今天是看不完了。”江振邦补充道:“但青松大哥为了写解读评估报告,复印了多份,只是没照片。” 刘学义眉头紧皱:“你之前说有草稿,照片胶卷也有备份吧?” “有的。” “那你立刻把那些照片重新冲洗一份出来,再贴在复印件上,做一份新报告,明天中午前交给李青松,让他转交给我。” “好的。” 看江振邦领命,刘学义沉思片刻,拿起了座机拨通李青松的电话,吩咐道:“一会你带振邦去老地方,今天必须把解读评估报告写完。” “同时,通知所有副市长,明天上午八点半到小会议室,你提前将那份解读评估报告每人发一份,等他们看完报告正式开会,主要讨论全市重点工作的安排部署…任何人不得请假缺席!” 江振邦放下心来,他明白,刘学义这是打算抢先一步,把调研报告中的规划落实下去,免得到时孙国强这个后来者反而利用报告对政府工作指手画脚,让刘学义这个市长陷入被动,他要率先拿住调研报告的解释权! 而刘学义这么做也是合情合理的,本来就是他先看到的报告,事后也跟孙国强通气了,对一把手表现了充分的尊重,完全谈不上突然袭击。 至于让江振邦做一份新的调研报告,估计是刘学义也想抢在孙国强前头,先一步向省市领导寻求支持! 挂断电话,刘学义看向江振邦,表情温和,眼神耐人寻味:“振邦,以后你的胆子会很重啊,市委秘书科加上国资这头,每个工作都非常重要,你要做好统筹兼顾,有没有信心?” 江振邦非常果断:“没有信心,一定会顾此失彼的!” “哦?!”刘学义不知真假的惊讶了一下,看着江振邦的眼神带着审视。 江振邦苦笑着说:“我既在市委办工作,又在国资局和国企小组工作,还得为锦红无线电厂的技术改革提供支持,最后这件事儿您和陈玉彬书记在饭桌上是同意了的,我在与孙书记谈话时也透露过……所以,我个人对被分进秘书科是不太理解的,我甚至想等过段时间,去找孙书记反映,表明自己实在不能胜任委办秘书的工作。”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江振邦这话是摆明了:刘市长,我跟的是你啊!他孙国强想让我做秘书?他也配?! 刘学义嘴角含笑:“不理解也要拥护,不要耍性子。委办秘书科这儿,短时间内你就不要想着甩手了,孙书记不会同意的,还会惹得他生气。” 江振邦叹气:“那我如果成天在市委办坐班,国资和锦红厂的工作怎么开展呢?李大秘说孙书记让我明天就正式上班,估计肯定要给我交代一堆任务,写一堆材料…我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时啊。” “这倒是个问题。” 刘学义面带正色,思索着问:“你之前在酒桌上放下豪言壮语,有信心用三个月的时间让锦红厂起死回生、转亏为盈,为全市的国企改革做一个样板出来,这不是你的酒话吧?” 江振邦语气坚定:“绝对不是,如果没在期限内达成目标,我甘受任何处罚!” 然后,他语气一软:“但前提是您和陈玉彬书记要给我放权,那锦红厂现在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手里要是没点权力,真的啥都办不了。” 刘学义闻言颔首,又吸了口烟,沉默片刻,道:“明天把你在国资局的职务定下来,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我去和国强书记沟通,问题应该不大。但如果你做不到,那你恐怕就要一直在市委办坐班了。” 江振邦精神大振:“谢谢刘叔信任!” 刘学义放松地仰坐椅子上,笑着指了指他:“你现在工作了,私下里叫叔叔可以,当着旁人的面还是称呼职务的。” 江振邦连连点头:“明白,叔叔!” 第45章 儿教父 从市长办公室出来,江振邦的心情并未因刘学义的许诺而彻底放松。 他很清楚,自己这颗棋子,已经被放在了兴宁市权力棋盘最中心的位置,处境非常微妙。 孙国强书记看中他的才华,想为己所用。 刘学义市长也明白他的价值,准备用他为兴宁市经济发展贡献力量。 江振邦果断选择押注刘学义,一方面是对方未来的官运更加昌隆,另一方面是江振邦不想做秘书这样的角色,他想要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打造自身基本盘,让自己以后走的更快更稳。 而想做出实绩,就得获得刘学义的全力支持,毕竟刘学义才是兴宁市政府的一把手。 但是,江振邦未来在市委、政府两头都有职务的情况下,还不能在明面上过于偏袒刘学义,否则孙国强肯定看不惯,哪怕两个人相识已久,关系很好,也不妨碍他们进行一番较量…… 江振邦被夹在中间,他今后基本就相当于在千米高空上走钢丝,把握不好平衡就要摔死。 其次,如果孙国强和刘学义斗着斗着,又选择和好,不排除会把江振邦这个棋子推出去的可能,来一招挥泪斩马谡,让他这个大头兵成为哥俩重归于好的见证…… “诶呀我艹!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呢!” 江振邦思想万千,不觉得害怕,老奸巨猾的灵魂加上年轻的身体,让他反倒斗志昂扬,对未来充满期待。 “青松大哥~” 江振邦先来到李青松的办公室,对方似乎正在与刘学义通话,等待进来后,又聊了几句,便匆匆结束通话。 “市长的意思我明白了。”李青松的神情也带着几分凝重,他压低声音道:“你先回家准备一下,把你报告里的照片底片都带上,然后去石龙屯,我在那等你。” 说完,李青松拿起笔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他,上面是更详细的地址:“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老房子,早就没人住了,平时我偶尔过去清净清净,没人知道。” “明白了。”江振邦收好纸条,没有再多停留,转身离开了市政府大楼。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径直穿过大院,走向了西侧那栋办公楼的林业局。 此刻,他需要一个司机,也需要跟自己的老爹通个气。 “咚咚~” “进。” 江振邦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时,江大鹰正和两位副局长周福平、马洋围着茶几喝茶聊天,烟雾缭绕,气氛热烈。 房门推开,江振邦迈步进屋,三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马洋是个瘦高个,反应最快,噌地一下站起来,脸上笑开了花:“说曹操曹操到!振邦来了…不对不对,现在得叫江秘书了!” 另一个副局长张福平稍胖,也跟着起身,乐呵呵地拱手:“叫什么江秘书,用不了多久就得叫江主任啦。” “马叔、张叔。”江振邦礼貌又热情地打着招呼,主动上前握手又搂胳膊。 江大鹰脸上红光满面,得意地哈哈大笑,但还是向儿子确定:“是分到市委办秘书一科了吧?” 江振邦点头:“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 张福平重新坐下,嗨的一声:“大张亲自领着我侄儿去食堂吃饭,小张不仅陪你吃饭,还全程帮你办入职手续,这阵仗,消息能传得不快吗?” 马洋也笑道:“振邦,一般的正科级干部都没你这待遇,你这可是一步登天了!” 江大鹰接过话茬,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二张对你的态度,就代表了孙书记对你的态度。这说明孙书记对你极为重视,比你通过彭副秘书长引荐进海湾市委办强得多!那是给别人当兵,这是在咱们自己家,给一把手当嫡系,前途无量!” 所以说你一辈子都是正科是有原因的,还以为这是好事儿呢? 江振邦心里腹诽一句,脸上挂着谦虚的笑,没接话。 张福平和马洋见父子俩像是有话要说,寒暄几句后便找借口告辞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江大鹰压低声音,有些好奇地问:“儿子,上午你跟孙书记具体聊了些什么?要不要找个机会,准备点东西,我带你去书记家拜访一下?” “千万别!”江振邦立刻拒绝,随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爹:“我问你,咱们的报告,是先给谁看的?” “刘市长啊。”江大鹰不假思索。 “报告里的那些规划,是不是基本都在政府的工作范畴内?” “是。” “刘市长是不是也同意我去国资局,让我搞国企改革?干点实事?” “没错。” 江大鹰连连点头,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江振邦身体微微前倾,最后一问:“那现在,孙书记一句话,把我安排进了市委办,你觉得刘市长心里能痛快吗?” 一连串的反问,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江大鹰心头的火热。 江大鹰表情凝重,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嘴上还有些不太信:“学义市长和孙书记是老相识了…应该没什么吧。” 江振邦呵呵一笑:“我除了在市委办秘书科的工作之外,以后还要在国资局兼职,学义市长私下里跟我说,让我学会在市委和政府两项工作中统筹兼顾。” “爸,你帮我解释解释,什么他嘛的叫统筹兼顾?” 江大鹰终于有点明白了,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这…这恐怕有点麻烦了!” “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江振邦摆了摆手:“行了,你不用瞎担心,我心里有数。” 他顿了顿,叮嘱道:“你就安安心心当你的林业局长,市委那边的人,少走动,多跟刘市长靠近。记住,眼光要放长远,孙书记早晚要高升调走,刘市长大概率会成为刘书记。” “你不说我都忘了,孙国强来兴宁也有四年多了。” 江大鹰下意识点点头,看向儿子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内心恍然,又百感交集。 噩梦好像成真了! 儿子刚第一天参加工作,真教育起老子来了?! 等他提了副科,不得骑我脖子上拉屎吗?! …… 第46章 22年与第1天 下午四点五十,石龙屯。 一片片灰瓦平房簇拥在一起,胡同交错纵横,充满了岁月的气息。 张山开车载着江振邦来到一处偏僻的平房院落前,李青松的车已经停在了那里。 “这离我家也不远,我完事步行回去就好,三哥你不用等了。” “行,我先走了。” 张山驾车离开,江振邦核对好门牌号,进入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院里种着几株向日葵。 李青松正坐在屋檐下的马扎上抽烟,见他进来,掐灭烟头招呼道:“来了?进屋吧。” 二人没多叙话,直接进入工作状态。刚坐下没两分钟,院外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看到李青松,立刻喊道:“李哥!” 李青松对江振邦说:“底片给我。” 江振邦依言从包里拿出胶卷递过去。 李青松拿着胶卷走到院里,交给那个小伙子,面无表情地说:“明天中午前必须洗出来,敢丢一张,你就进去吃牢饭吧!” 小伙子吓了一跳,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我办事,李哥你放心,回去我就带人熬夜搞!”然后,他接过胶卷便骑上摩托车走了。 回到屋里,李青松解释道:“照相馆的老板,明天中午前就能把照片洗出来,到时候我再把底片还你,放心,不会出岔子。” 江振邦微微点头。 下午五点半,刘学义也来到了石屯小院。 恰好江振邦和李青松完成了初稿,刘学义粗粗阅览一遍,提了些建议,又沉吟道:“还是得把调研报告的原稿复印几份,会上也给他们发下去,只看解读报告理解的不够透彻,现在往上手写,时间也来不及了。” 李青松道:“这个好办,一会我回办公室,用复印件再多复印几份出来就行,但照片比较麻烦,冲洗胶卷耗时又费力,那二百多张照片都要明天中午前才能洗出来。” 刘学义摆手:“那就不给他们看照片,只用有文字的复印件就可以…对了,报告原稿中比较敏感的段落必须要涂抹掉。” 李青松点头称明白。 到了晚饭时间,李青松叫了饭店给送来饭菜,三人一边吃饭,一边继续工作。 到了七点半,一抹夕阳出现天际,那份《解读评估报告》的终稿得以敲定。 刘学义看完,满意地点点头,对江振邦问:“我想了想,你觉得明天由府办出面,通知委办让你也参会,去做个记录员怎么样?” 江振邦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好啊,会后我再把会议记录再交给大鹏秘书,这也是刘市长你们主动请市委对政府工作进行把关嘛。” 刘学义让市府办通知市委办,叫江振邦参加市政府会议做记录员这一手,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饱含深意。 第一,刘学义是在提醒孙国强,报告是我先看到的,人是我先要用的。我想让江振邦做国资的工作,你却把他调入了秘书科,没问题,我完全尊重你意见,但这场政府工作会和江振邦的调研报告有关,他本人不参加不合情理,你如果这都不放人,那说明你这个一把手格局太小,对我这个人搭档毫不尊重。 第二,既然江振邦参加了这场政府工作会,那后续我给他安排政府口的工作,孙书记你也得接受,彼此互相尊重嘛。而且毕竟江振邦的关系落在委办,即便他按照我的指示做了什么工作,后续可以再跟你汇报,我这可不叫僭越。 第三,江振邦分析,刘学义大概是在对自己的站队行为给予回应:你的表态,我收到了。你放心,就算你人在市委办,我依然能给你提供施展才华的舞台,让你在副市长级别的会议上亮相,叫他们都认识认识你这个调研报告的原作者。孙书记想把你当秘书用,但我会把你当肱股之臣来用。你选择站我的队,我绝不会让你吃亏…… 总之,刘学义让江振邦参会此举,既有对一把手的提醒和试探,又有对下属的安抚与重用,还有对其政治地位的铺垫和对其工作环境的保护。 他没有因为孙国强的截胡而乱了阵脚,反而借力打力,顺势而为,将一个看似被动的局面,扭转成了主动出击的契机。 官场斗争的方式多种多样,既有流氓一样,嘴上骂娘拳脚相向的粗俗直白,也有脸上笑嘻嘻背地里放毒箭的含而不露,但更多时候,是这般于无声处的惊雷。 “你太聪明了,有才华,年纪小,性格又灵活,但以后要学会藏。” 刘学义见江振邦迅速领会自己的意思,也微微一笑:“该露的时候露,该藏的时候要藏!” 江振邦虚心领会:“您说的是,眼前的事儿就是教训。” “谈不上教训,也怪我没有提前跟你说明。” 刘学义皱眉停顿两秒,道:“但我也有些意外…可能是国强书记觉得国企改革工作非常棘手,所以不想让你这个年轻人去国资局耽误你的前途?” 事已至此,刘学义终于对孙国强将江振邦分到市委办秘书科的举动,流露出一点自己的真实的语气,意外,不满,带一点困惑。 李青松默默给刘学义递了支华子,为其点燃,后者深吸一口,冷静道:“你再把你与国强书记的谈话,从头到尾给我讲一遍,不要遗漏细节。” 江振邦说好,稍作思考,娓娓道来。 “……我个人觉得自己是在谈话后期的一个问题上,没有回答好,让孙书记产生了别的想法。” …… 次日,8月9日,周三。 这是江振邦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他穿着西裤衬衫打扮成大人模样,八点十分就到了单位。 刚在秘书一科自己的新位置上坐下没多久,办公室门口就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市委办副主任张大鹏和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李青松,一左一右,并肩站在门口。 “鹏哥(青松主任)” 办公室里的侯宇和王倩都有些意外,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张大鹏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朝里面招呼了一声。 “振邦,市政府那边要开个会,你去做个记录员。” 江振邦心中暗道,来了。 “我去记录?”他脸上流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好像事先完全不知情。 演技不错,还真是个当间谍的料! 李青松心里暗笑,不动声色地点头。 张大鹏则说:“对,去吧。” 江振邦嘴上应道:“那好的,我现在就走。”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钢笔,在众人各异的注视下,跟着李青松走出了办公室。 八点二十,市政府四楼,一号会议室。 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里面没什么声响,只有偶尔响起的纸张翻动声。 江振邦跟着李青松迈步进入,一股由香烟、茶叶和老旧木料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四个人,人手一份厚厚的材料,正低头专注地阅读。 市长刘学义坐在主位,还有三位副市长也提前坐在椭圆会议桌旁,人手两份厚厚的材料,正低头专注地阅读。 有的在读那份剔除了照片、经过涂抹修改的调研报告复印件,有的在读配套的解读评估报告。 江振邦在李青松的示意下,在最末尾的位置悄然落座。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报告上,偶尔低声与邻座交换一下意见,根本没人在意角落里多了个年轻人。 少部分人瞥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但并未言语。 他们显然知道,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记录员,就是用一份调研报告惊动了兴宁市两大巨头的作者。 江振邦心中也有些感慨,这是他第一次在市政府高层领导的集体会议上亮相。 前世,他坐到这个位置上用了整整二十二年。 今生,仅仅是在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第47章 参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续又有几位副市长赶到。 八点半,八位副市长尽数到齐。 刘学义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同志们都到了,正式开会,但文件很长,我就不念了。大家先看,看完的可以小声讨论,没看完的挑重点,选择自己分管的领域尽快看。” 一时间,会议室里只剩下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又过了十几分钟,讨论声渐渐响起…… “这个‘一乡一品’的思路是好的,报告中举的几个例子也比较贴合实际情况,但只靠市场引导,凭借那什么果蔬超市来与各地农户对接、成立农业合作社的合作,见效会不会不太慢?这真能带动农业产业的发展嘛?形成产业规模吗?” “不然还能咋办?咱们市里财政这个情况,怎么支持?” 一位分管农业的副市长皱着眉:“报告里说得很好,要是用行政命令强压,万一市场有个风吹草动,老百姓骂娘是轻的,搞不好要出大事。先试点,那个果蔬超市的老板不就在丰台吗,从丰台镇开始,不能一上来就全面铺开。找一两个乡镇,集中资源,做出个样板来,以点带面。” 主管文旅的副市长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文旅这部分,我看了很受启发。从兴宁古城的文化内涵上下功夫,深度挖掘古城历史典故,在此创办明代文化节、兴宁民俗节……” “选取一条街,集中布置特色商铺、小吃摊、传统作坊。鼓励居民按传统风貌修缮自家院落,同时引进几家有品质的茶馆、手工作坊…思路非常好,但还是要投入啊,投入多少钱?又能带来多大的经济效益呢?报告上的预期过于理想化,还是要进一步算细账。” “成立泳装协会没问题,但国企改革的事儿是不是再缓一缓?我看省内大部分城市都没有动,咱们现在连个借鉴都没有,这文件上写的思路看似条条是道,但这事儿毕竟涉及几千个家庭的饭碗呐……” 一时间,会议室里议论纷纷。 各位副市长都是在各自领域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看问题的角度刁钻又实际。 他们认可报告的宏大构想和具体规划,但在执行层面的困难,也看得一清二楚。 江振邦坐在末位,静静地听着,手中的笔偶尔在笔记本上划过。 这些问题,他早已预料到,甚至在报告的腹稿中,对这些问题都有相应的解决方案。 但他现在只是个记录员,轮不到他发言。 什么级别做什么事儿,江振邦写那篇调研报告的最初目的,就是在刘学义面前证明自身价值,拉近二人的关系,在对方眼中挂上号,进入提拔快车道……如今目的达到了,那就够了。 如果他进一步在会上对几位副市长指点江山,侃侃而谈,那就是恃才傲物、蠢不知足。 刘学义已经委婉地提醒过了:我知道你的才华了,以后你要学会藏! “同志们说的都非常好,困难是现实存在的,问题也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但是……” 刘学义没有打断他们的讨论,他需要的就是这种碰撞。等讨论声渐小,他才抬手往下压了压,语气陡然加重: “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不干事,不能因为怕担风险就畏缩不前!这份报告内容详实,调研方法灵活多样,对基层调研情况进行了全面梳理和分析,提供了有力的数据支持,调研结果真实可靠,报告中的指出的问题,给出的对策,为我们兴宁市经济发展,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和方向。” “它在我市原发展计划的基础上,描绘出了一个更清晰的战略目标,一个差异化、内生型的县域发展道路!思路决定出路,我们不能再用老眼光、老办法去解决新问题!” 刘学义环视一圈,目光锐利:“今天,我们讨论的也是大方向,先把调子定下来!” “我认为,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应该把这篇报告的核心思想,融合到兴宁市政府今年下半年、甚至明年的经济发展工作当中去!为什么呢?我有三个理由。” “第一、这篇报告中针对我市三大产业的现状情况,是客观真实的,并且以全球宏观经济的角度,以兴宁市为例,对全国县域经济的种种病灶根源进行了梳理,剖析的入木三分。” “第二、报告中的主题和解决问题的对策,都在强调产业结构调整和经济转型,并且有所拓展创新,这些对策不仅符合中枢指示,也符合省级市级的相关文件精神。最关键的是,投入成本不大,非常适合我们兴宁现在的财政情况。” “第三,报告中的具体规划,和我们兴宁第八个五年规划也是不谋而合,甚至有所补充完善……所以,赞同我这个提议的请举手。不赞同的,请你讲讲反对的原因。” 军人出身的刘学义不擅长讲官八股的废话,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三点简洁地讲出来,话音落地,刘学义自己率先举手。 然后立刻有三个副市长也跟着举手,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 “市长,全票通过。”李青松查了一下,做出汇报。 刘学义嗯了一声:“既然大家达成了一致,那我再强调一下,这是政治任务,是历史责任。我们要高度重视。当下经济环境大家都知道,我们兴宁干部工资经常拖欠,底下人背地里骂娘。我们这些领导安慰自己,不止兴宁一家,全国大部分县城都是如此,但总有能开出工资的城市,我们怎么不和人家比呢?” “开不出工资,说穿了这就是我这个市长无能,我有责任,但是,同志们,你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八位副市长眼观鼻,鼻观心。 刘学义语重心长道:“你们不想被骂娘,我也不想,所以我们得扭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用尽一切办法迅速改变现状,把兴宁的经济搞上去!” “若是对报告中规划能够理解的,要马上执行;不理解的,要在执行中加深理解!” 一番话掷地有声,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下面,我布置具体工作。” 刘学义拿起笔,开始点名,根据八位副市长的不同分工,逐一布置任务,责任到人,限时限量。 整个会议,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一场高效的战前动员。 最后,刘学义要求他们立刻将会议精神传达到分管部门,将报告中的规划迅速转化为具体的工作方案。 十一点半,会议结束。 众人散去,有的去了市长办公室要与刘学义继续交流,有的在和江振邦搭话。 梁宝文,五十二岁,身宽体胖,是分管农林水、海洋渔业、交通等工作的副市长,也是江大鹰的直系上司。 此刻梁宝文就特意慢了几步,主动对江振邦问道:“小江啊,分到市委办了?” “是的,梁市长。” 看江振邦认得自己,梁宝文满意地点头:“不错,这篇报告的事儿你爸跟我提过,你有大发展,以后好好干。” 江振邦礼貌道谢,各自混个脸熟。 然后江振邦跟随人流,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不做任何停留,快步前往食堂。 报告虽然是他写的,但小江现在就是个卒子,不需要太操心,吃饭最重要,再晚点肉都没了。 第48章 内参 “振邦,这儿!” 江振邦刚打好餐,就看到秘书一科的侯宇和王倩在向他招手。 江振邦端着餐盘走过去坐下,桌上的王倩就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问:“咋回事啊?市政府那边开会,怎么让你一个新来的去做记录?这不是市府办秘书科的活儿嘛?” 江振邦扒了口饭,余光扫过侯宇见他也竖起耳朵,故作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啊,鹏哥让我去,我就去了呗。”然后他转头四顾,“鹏哥人呢?中午没来食堂吃饭。” 王倩随口答道:“好像是跟书记出去了吧。” 江振邦心里有了猜测,孙国强大概率也和之前的刘学义一样,看完报告坐不住,亲自下去调研,进一步验证报告中内容的真实性了。 迅速吃完饭,江振邦准备返回办公室,在上楼的时候正好碰见李青松,便悄悄打听了一下:“大哥,市长呢?” “出差去了。”李青松低声道:“刚开完会饭都没吃,就拿着新报告走了…底片在我这,下班前记得找个时机来取。” 江振邦了然点头,没有细问刘学义是去哪出差了。 两大巨头无论去哪了,接下来是斗是和,要怎么斗,他这个小兵都得先做好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刘学义要的那份混合所有制改革方案,他才起了个头。 次日,江振邦上班见到了张大鹏,便将昨天的会议记录整理好交了过去。 张大鹏接过来看了两眼,眼神略有意外:“不错,结构很清晰。你之前做过会议记录?” 江振邦谦虚:“看过一些。” 张大鹏嗯了一声:“正好书记在,我这就给他送过去。他有可能找你,你做好汇报准备。” “好的,鹏哥。” 江振邦回到座位,继续伏案构思他的改革方案,但脑海里推演起整个事情脉络。 首先,是刘学义把小江连人带报告的引荐给他,明确表示要把小江分到国资局之后,孙国强不顾刘学义与江振邦这个当事人的意见,直接将其分到市委办秘书科。 这就是孙国强作风霸道的体现,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本质都是对刘学义和江振邦的不尊重,不尊重小江很正常,不尊重刘市长就不对了。 虽然二人搭档多年,但此举还是让刘学义有点不爽的,于是,在江振邦委婉的提醒下,选择出招防卫,直接开会布置政府工作,避免孙国强见猎心喜,进一步越权。 那么刘学义的正当防卫,是否会被孙国强视作挑衅?还是孙国强看到会议记录后,意识到自己惹得刘学义不满了,默契收手,从此各司其职? 或者是孙国强心里根本没把这当回事,看到会议记录后会进一步干涉政府工作? 江振邦不确定,主要他对孙国强这个人的了解并不多,前世对方两年后就调走了……对了,这或许就是对方把我调到秘书科,不想让我去国资局做国企改革的原因之一! 因为孙国强知道自己不会在兴宁干太长时间了,所以不想去碰国企改革这个棘手的工作,他选择往后拖,选择相信后人智慧。 但刘学义就是那个后人……哈哈! 孙国强走后,刘学义这个市长就是接任书记的第一人选,国企问题拖到他手里,就会从小鞭炮拖成了C4炸药,所以刘学义不想拖,他想尽快解决! “难怪!” 江振邦会心一笑,一直到午饭时间,孙国强那边也没传来任何动静。 这个反应江振邦也不奇怪,虽然刘市长出差未归,但昨天参会的其他副市长里也有市委常委,孙书记想了解会议情况,直接找他们谈就是了,没必要找自己这个小兵。 放下杂念,江振邦彻底沉浸在工作状态里,一门心思地写着国企改革方案。 如此过去两天,周四晚上八点,江家座机突然来电。 “喂?啊,李主任…好!” 江大鹰接了电话,几句话的功夫,立刻快步来到江振邦的房间,兴冲冲道:“走走走,别写了,市长找咱爷俩吃烧烤!” “他出差回来了?” “对,刚回来,咱们快走!” 江振邦不知道刘学义半夜突然找他们干嘛,但也迅速穿衣换鞋,走出家门。 刘学义选的烧烤店就在附近,步行不过一公里。 爷俩一前一后走在九十年代兴宁市的夏夜里,路灯昏黄,拉长了影子,没走多远,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羊肉和自然的香味。 店叫“强子烧烤”,装修还不错,二楼包间里,刘学义和李青松已经在了,陪坐的还有个年轻人,眼圈发黑,正耷拉着脑袋打瞌睡。桌上摆着毛豆、花生,三人的扎啤杯里泡沫正在消融。 “市长,李主任。”江大鹰热情地打着招呼。 “来了,坐。”刘学义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打瞌睡的年轻人被惊醒,他是刘学义的联络员王晓明,也是这次出差的司机,连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精神头明显不济。 “大鹰局长,振邦。”李青松笑着起身,把菜单递了过去,“我们刚点了些肉串,你看看你们爷俩吃啥。” 江大鹰摆手推辞,再李青松的坚持下,才直接对服务员说:“孩子爱吃鸡翅,来俩鸡全翅,再来两个翅中就行。” 刘学义今天精神头很足,眉宇间带着一股掩不住的兴奋,坐在对面笑眯眯地问江振邦:“这两天在做什么工作?” “还在写国企改革方案。”江振邦如实回答:“估计要下周一完稿。” 刘学义点了点头:“写完立刻交给青松,我要看。” 江振邦答应下来,试探着问:“刘叔,看您这状态,这次出差成果不小吧?” “还可以。” 刘学义笑着抿了口啤酒,放下杯子:“想见的人都见到了,想达成的效果基本也都达成了。顺利的话,市里以后在财政上或许会给咱们兴宁多倾斜一些。” 江振邦鼓掌又钦佩:“那太好了,刘叔您真是有力度。” 李青松笑道:“所以严格来说,这顿饭是学义市长对你表功答谢。” 江振邦惊愕,连连摇头:“我可不敢居功,我那篇小东西最多是抛砖引玉…大哥你这么说,我都不敢喝酒了。” “有什么不敢呢,该喝还是得喝。” 刘学义呵呵笑地举起酒杯,和江家爷俩碰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还有个事儿,得跟你说清楚。为了给兴宁寻求更大的支持,你那份调研报告,我送到了省委政策研究室一个处长手上……他是我的老战友,可能会在措辞上修改润色一番后,刊登在省内参上,但核心思想不会变。” “……” 饭桌上陷入沉默,刘学义饮尽杯中啤酒,看向江振邦眼神意味深长:“就是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儿还是坏事。” 第49章 好事将近 省内参! 江大鹰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眼睛瞪得溜圆。那可是省内高层决策的重要参考资料,寻常地市级领导想在上面露个名字都难如登天,自己儿子一篇报告要上去了? 这何止是好事,简直是天大的喜事!祖坟冒青烟了! 江振邦也愣住了,但脸上却没流露太多情绪,思索片刻,异常冷静地开口:“刘叔,那这报告就不能小改,得大改。” 刘学义没有言语,只是拿出烟来散了一圈。 江振邦继续道:“因为我的调研行为,本身就是在市政府的鼎力支持和您的提议下开展的。报告里的很多观点,也是经过您和青松大哥的点拨与教导才最终完善。所以,这篇报告如果刊登,它的作者和荣誉,都不应该是我这个刚参加工作的学生。” 这番话说完,李青松笑眯眯的,江大鹰先是皱眉,接着也暗自点头。 江振邦主动让出调研报告第一作者的逻辑很简单。 刘学义能把报告送到省委政研室,那是他的能量,是他的人脉。 刘学义完全可以保密不说,私下把署名权拿走,即便省内参刊登了报告内容,江振邦也完全不知情,省内刊的阅读门槛别说江大鹰了,有些级别高的内容,刘学义可能都无权阅览,只有那些厅级的干部,各地级市的一把手才有资格看。 但现在刘学义把这事儿摊开,江振邦估摸着他很可能就是在看自己的反应。自己要是真飘了,以为凭一篇报告就能一步登天,那才是天真。 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自以为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你一个年轻人,以为写点东西就能震动朝野?那往往是因为你背后有人想借你的手去震动朝野! 单凭你自己,即便写上几百万字的旷世雄文,没人赏识,也是狗屎一堆。 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靠一篇文章被选入内参从此平步青云,那是不带脑的爽文。 而且刘学义说的很清楚,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江振邦上辈子用血和泪才悟透。 但刘学义听完江振邦的话,却摆了摆手,“功劳是你的就是你的,你脑子里的学识和智慧,别人怎么能抢的走呢?” “而且也不一定能刊登,这个事你就当忘了,做好手头的工作,把未来的道路规划好,不要急,慢慢来。” 江振邦称是,心中稍稍舒了口气,思考着他话中深意,端起杯子敬酒。 …… “振邦,来两天了,还适应吧?委办的人都认全了没?” 周五早上,张大鹏把江振邦单独叫到了办公室,关心了几句。 江振邦笑着应对:“认的差不多了,基本都能记得名字,大家对我也很照顾,尤其是鹏哥您!” 张大鹏笑了笑,话锋一转:“刚入职那天,书记就让你写的几篇文章,对调研报告中的一些名词展开解释,进度怎么样了?” 又是报告! 江振邦面露为难:“鹏哥,我还在写着国营厂的改革方案。这个书记不也等着看吗?而且这个似乎更重要一点,写起来也很有难度。” 张大鹏了然地点头:“那倒是,这个要紧,你先写这个吧,写到哪了?” “下周基本差不多。”江振邦答了一声,状似好奇地问,“对了,今天书记没见人呢?” “出差了。”张大鹏道:“估计要过两天回来。” 江振邦心道好家伙,刘学义市长昨晚出差归来,孙国强这个书记后脚就走了,调研报告的原件一直没还我,八成也是像刘学义前两天那样,找“天线”汇报去了……但他慢了一步啊!刘学义的领跑会不会让孙国强白跑一趟? 或者说,刘学义此前已经将出差的目的跟孙国强说明了,二人只是配合默契,前后分别寻找不同的领导,为兴宁的发展寻求更大的支持? 江振邦心思动的极快,换了个话题道:“鹏哥,你也知道,之前我帮一个下岗的老大哥出了个主意,他开了家果蔬店,现在搞得还不错。一店正在扩大规模,不止卖水果蔬菜,还有烟酒糖茶。昨天,二店也开业了。” 张大鹏思索了一下:“哦,就是那个‘老兵精品果蔬’,老板叫丁建国是吧?我知道,前几天我和书记还去看过。书记当时就夸了几句,后来市政府开会,就把丁建国立了典型,要大力扶持,昨天还登了咱们兴宁的报纸……你这个主意出得好啊!” 江振邦点点头,很自然地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硬纸卡,笑道:“主要还是丁老板自己有能力。他为了感谢我,非要送我两张会员卡……鹏哥,您有空也可以去消费体验一下,或者给书记买点水果,让他补充些维生素,咱们这也算是支持民营企业发展了嘛。” 送礼的手法比我还娴熟,送礼的说辞也是独具格局,让人无法指责! 你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张大鹏心中啧啧称奇,不动声色地开玩笑:“行啊,你这广告都打到我办公室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了卡片观瞧。 卡片是硬质纸做的,米黄色的底,上面用烫金工艺印着“老兵精品果蔬”几个美术字,设计风格在这个年头看来相当精美。两张卡的右下角都贴着一张小小的白色标签,手写着金额:300元。 “我这哪是打广告,我这纯粹是感谢孙书记的培养和鹏哥对我的关照!” 江振邦笑眯眯地说完,起身告辞,以一个汇报自身思想动态的借口,敲响了市委办一把手张涛办公室的房门。 同样的套路,换了套说辞,同样送上了一张卡,金额也是300元。 至于委办的同事侯宇和王倩,江振邦早上找机会私下送了,金额是100和200。 在当下这个年代,以江振邦的身份,这份人情礼还是中等偏上的,收到的人都很满意,对江振邦的态度也更热络了。 接着,是府办的李青松。 但江振邦没直接去对方的办公室,而是等到中午吃饭,在食堂碰见他的时候,暗中给了一个眼神,李青松立刻会意。 午饭后,二人先后到了一个空荡的会议室碰面,整的跟特务接头差不多。 “大哥,你不要误会。” 江振邦直接从兜里拿出了四张金额为300的会员卡:“这是丁老板感谢市政府领导对他的大力扶持,特意委托我送的,您看着处理吧。” “我认识他谁啊,他送的我还不收呢,这就是我弟弟送的!” 李青松接过来,笑骂了一句,然后问:“你还送谁了?委办的二张送没送?” 这是真正的队友,不是表面同事,江振邦也没瞒着,如实说了,并补充道:“这四张卡哥你收好了,若被别人看到,你就说都是自己买的,可说是送的,不然走漏了消息,让他们知道我厚此薄彼,我就没法在委办待了。” 站队站的很彻底啊,没有一丁点摇摆的意思,刘市长和我没看错人! 李青松欣慰地点点头,随后又笑眯眯地看向江振邦。 “是不是天天在委办坐办公室,坐烦了?” 江振邦心中一动,试探着问:“国企改革与振兴小组正式发文成立了?还是我在国资局的工作……” 李青松没有正面回答,只笑着低声道:“弟弟你好事将近了,等消息吧。” 第50章 拓人脉、论关系 周五下午五点半,江振邦准时离开了办公室。 李青松口中的“好事”并没有在今天就发生,他心里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但转瞬即逝。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江振邦整理好心情,走下市委大楼的台阶,张山开着那辆熟悉的BJ212已经提前等在了下面。 “三哥,海澜轩。”江振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明白。”张山一脚油门,车子轻快地驶出政府大院。 之前因为宅在家里写调研报告,被江振邦推迟了许久的高中同学聚会,就在今天举行。 这场聚会是他主动提议,让冯子豪帮忙张罗的。 重生归来,他需要吸取教训,提前编织自己的人脉网络。 同学关系,就是一笔不容忽视的宝贵资源。 尤其是他们的高中班,在一高中还算是尖子班。 全班53人中,有15人考上了本科,其中2人是重本,18人考上了专科,其余的要么去读大中专,要么是复读、参军,或者打工或做生意。 未来,江振邦的这群高中同学大部分混的都不差。 有的像冯子豪这样,从商创业自己做老板,赚下不菲身价;有的做了老师和医生;有的做了飞行员;有的是国企或私企的高管;有的出国了杳无音信;还有像江振邦这样进了体制内做干部的。 少部分人走了邪路,锒铛入狱,或因为各种变故,英年早逝。 这次聚会,冯子豪拐弯抹角地联系上了四十多个同学,但他此前在电话里说,能来的不超过二十人。 要么是人在千里之外,实在来不了,要么是干脆不想来。 江振邦就当20人准备了,提前给海澜轩饭店老板打电话定了能容纳两桌的一个大包间。 虽然还没发工资,但两千块钱他还是有的,一是江大鹰的调研经费没用多少,二是对方和周立伟给的大部分烟都被江振邦变卖成钱了。 车子很快抵达海澜轩饭店。 张山问:“车用不用我给你留着?” “不用,我喝酒不开车。三哥你也不用等,吃完饭我们结伴溜达回去。” “行。” 江振邦下了车,一眼就看到站在饭店门口的三个老同学,他立刻笑容满面地招呼道。 “哟,豪哥、磊哥、辰哥。你们仨在这亲自迎接我呢?” 冯子豪旁边还站着两个人,都是他高中时玩得不错的哥们。 一个叫孟启辰,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父亲是个体户,母亲国营厂职工。 一个叫赵磊,身材壮实,留着板寸,眉眼间有股英气,父亲是警察,母亲是护士,去年赵磊在警察学院的专科毕业后,分配到了兴宁市公安局,未来跟了贵人,最高官至副厅级,后来也因贵人,被当做余毒打掉,因多项罪名,判处有期徒刑三十年…… “好家伙,坐着军车来的。” 赵磊的目光越过江振邦,落在了那辆缓缓驶离的军绿色吉普车上,他啧了一声,斜着眼打趣:“我可听子豪说你分到市委办了,今天这聚会,是不是就为了在我们面前臭显摆的?” 江振邦哈哈笑:“我他吗就一小秘书,哪敢在赵警官面前显摆?改天我要是当了市长再请你们一顿,那才叫显摆。” “那我可等着借江市长的光了。”孟启辰扶了扶眼镜,跟着笑了起来。 江振邦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孟启辰,平时不爱多话,看着很老实内向,但其人内秀聪慧,师范大专毕业后被分到乡村中学,过了两年,托江振邦找关系,想走仕途做干部。 江振邦通过姐姐找了领导,将孟启辰抽调到市教育局,接着孟启辰在一个机缘巧合下,又被某位市领导看中,调到了市委政研室,此后一步一个脚印,成为江振邦手下发改局的局长,是他得力助手。 “辰哥现在在哪儿高就呢?”江振邦明知故问。 “什么高就啊。”孟启辰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在庆云乡中学当老师。” “行了行了,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聊,大家都在楼上等着呢。”冯子豪揽着几人的肩膀,簇拥着往里走。 四人刚进门,正在吧台算账的徐胖子就眼尖地发现了江振邦,连忙丢下算盘迎了上来,脸上堆满热情的笑。 “江科长,欢迎欢迎!” 徐胖子不知道江振邦的具体职务,只知道这是江局长的宝贝儿子,前不久还跟刘市长同桌吃饭,估摸着怎么也是个小干部,喊声科长准没错。 江振邦笑着把菜单塞给冯子豪他们:“我在电话里没点几个菜,就等你们来加呢,别客气。” 冯子豪推辞道:“上去让大家伙点吧,人多主意多。” “行,听豪哥的。” 徐胖子亲自引着四人上了二楼,推开一间大包房的门,里面已经坐了约莫十七个同学,两张大圆桌拼在一起,见到他们进来,屋里顿时热闹起来,纷纷起身打招呼。 江振邦扫视一圈,跟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笑着寒暄几句,冯子豪则拿着菜单让众人点菜。 大家嘴上热闹,真点起菜来却都有些拘谨,翻来覆去就点些家常菜,不敢往贵了点。 江振邦看在眼里,对徐胖子问:“徐老板,我电话里跟你说的,清蒸石斑、白灼基围虾、辣炒蛏子、酱大骨、锅包肉…这些都做了没有啊?” 徐胖子道:“已经备好了,马上就能上菜。” 江振邦道:“那每人再来只飞蟹吧,这时候膏的满不满?” 徐胖子果断道:“江科长要那必须是满的,不满不要钱!” “太浪费了。” “就是,现在螃蟹好像挺贵呢。” 有同学劝,江振邦摆手:“一人一只咱还是吃得起的,你们不吃我可馋呢。” “那就吃,今天咱们是宰大户了!” 江振邦这个组局的一带头,大家这才放开手脚,又点了几道菜,每桌凑满十二道。 赵磊在一旁看得直乐:“行啊振邦,市委办的干部就是不一样,上班没几天,这腐败劲儿学了个十成十。” 江振邦呵呵一笑,指着他转头对徐胖子道:“徐老板,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兴宁市公安局经侦大队的赵警官,以后你这儿要是有什么麻烦,找他,不一定好使,但一定尽力!” “诶,赵警官,幸会幸会!”徐胖子立刻热情地伸出双手。 赵磊毕竟刚参加工作一年,被这么大酒店的老板一捧,略显局促地跟徐胖子握了握手:“好说,好说。” 众人闲聊中点完了菜,酒水就简单了,啤酒配汽水。 一直等到提前约定的六点整,又来了两个同学,算上江振邦总共20人整,包间内两大桌子开始走菜。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彻底打开,每桌各聊各的。 但主要话题还是工作。 有两三个同样本科毕业的同学,因为嫌弃分配的单位不好,正待业在家,言语间满是迷茫。 当得知江振邦一毕业就进了市委办,另一桌其中一个叫张博的男同学端着酒杯,话里带刺地说道:“说到底还是得有个好爹,咱们辛辛苦苦考个大学,毕了业被社会上的各种企业挑挑拣拣,人家振邦就不一样了,直接进市委办当官,羡慕不来。” 此话一出,整个包间都安静了些。 江振邦没有解释自己也是做了个调研才被分进市委办的,更没生气,反而转头坦然地点点头:“你说的对,人类社会本质上就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有个好爹确实能有不少便利,这是事实。” 他这么坦荡,反倒让张博准备好的一肚子酸话噎了回去,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江振邦看向一个扎着单马尾、皮肤白皙,长相清秀的女孩,调侃道:“咱们班的佟瑶公主不也一样吗?一毕业就进了海湾市总行。” 佟瑶是班花,她的父亲是海湾市银行某的副行长,闻言立刻给了江振邦一个白眼:“烦人!这破工作你以为我想干?工资贼低,每天都要坐柜台面对那帮客户,要不是爸妈非逼着我,我就留省城了……” “国内这种人情世故真是陋习!” 另一个叫曹玉洁的女同学也愤愤不平地开口了,怨气莫名其妙的大:“干什么都得讲关系,一点不公平。你看国外,人家那才叫凭本事吃饭,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这话带着点崇洋媚外的味道,但在九五年这个年代非常有市场。 江振邦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米国没有人情世故,那他们那的常青藤大学是怎么录取的?除了看成绩,是不是还得有社会活动、有特长、最关键的,得有知名人士的推荐信!你说这推荐信算不算人情?” 曹玉洁一愣:“有这回事?” 江振邦道:“当然有,你问问你的大学老师就知道了,普通人家的孩子除非牛到一定程度,值得人家为你投资,给你写信。否则,女学生月月陪睡,男学生要么陪睡要么给钱,就为了得到上流人士的那一封推荐信……咱们这儿的高考最公平,即便是农民家的孩子,只要分数够了,你想上什么大学上什么大学。” “但老米那边,有钱有势的孩子即便分数再低,只要找个够分量的教授、议员给你写封信,常春藤随便进。那帮政治家族、华尔街精英,他们的孩子难道都是天才?还不是靠着校友圈子、家族传承互相抬轿子。那才是根深蒂固的人情社会,可人家包装得好,叫精英教育、社区推荐。” 一番话说得曹玉洁半信半疑、哑口无言。 “嗨,国内国外的,争这些有啥意思?” 穿着花衬衫,将大哥大故意摆在桌上的陶英杰闻言嗤笑一声,他是高中毕业就南下闯荡的,从南方倒腾电子产品,赚了点钱……江振邦记得,未来这位可以说是这批高中同学中最有钱的那位了,巅峰时期个人财富五十亿。 后来,陶英杰因为搞P2P崩盘,自杀了,但也说不好他究竟是自杀还是被自杀。 陶英杰晃着杯里的啤酒,一脸不屑,“体制内那点死工资,还得天天看领导脸色,溜须拍马。要我说,都跟我做生意得了,我上个月,光利润就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满脸的得意,也不知道是五千还是五万。 赵磊最看不惯他这副嘚瑟样,当即冷笑一声:“做生意就不用拉关系走人情了?你进货不用跟上家搞好关系?你卖货不用请客户吃饭喝酒?你要是开个店,工商税务消防派出所哪个不得上供?你说得倒轻巧。” 陶英杰被怼得脸色一僵,场子顿时冷了下来。 江振邦见状,笑着举起杯打圆场:“啥情况?话题咋突然这么庸俗了?别浪费这一桌子菜。吃菜喝酒啊,来,陶老板,知道你有钱,但求你别在这炫富了,我单独敬你一杯好不好。” 陶英杰嘿嘿笑着举杯:“互相敬,江科长,感谢你的款待……你之前让我找的那些东西,我托人买到了,都在路上,等到了就通知你。” 江振邦闻言眼睛一亮:“那太感谢你了陶老板,我这要敬你两杯!” 陶英杰道:“好说好说…就是价格不便宜。” “放心,只要东西对,钱肯定差不了你的!” 两个人那股世俗的油腻劲,让部分同学翻了个白眼,起哄道:“行啊振邦,你以后肯定能当大官。” 江振邦笑着反问:“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同学想了想,道:“你会说话,会搞关系!” 江振邦喝了口酒,放下杯子,略略沉吟道:“其实我觉得,咱们有时候把会搞关系这件事,看得太卑劣了,连带着把本来是维护朋友之间情谊的正常举动,也看成了善于钻营的小人行径。”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江振邦解释道:“举个例子,我跟磊哥熟,我知道他是个仗义的人,我要是做买卖被小流氓欺负了,报警不好使,我找磊哥,他能不给我主持公道吗?” “我做买卖,缺笔钱,去找佟瑶,她在银行工作,我向她咨询一下贷款流程和注意事项,她能不告诉我吗?” 江振邦又开玩笑:“还有,万一在座的各位急用钱,银行贷款时间慢,你去找陶老板这个富豪去借,他能不借吗?他最大方了!” “哈哈哈~” “原来在这等着呢?” 众人哄笑,赵磊也坏笑:“对对对对,英杰最大方啦!正好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陶英杰有点绷不住,还要强装笑意:“是,我…”刚吐出半个字,忍不住骂:“我今天才发现,江振邦你真是蔫坏!我告诉你啊,我没那么多钱往外借!” “哈哈~又没钱了!” “装啊,你怎么不装啦?!” 饭桌上的氛围一下子欢乐起来。 等稍微平静些,江振邦继续道:“所以什么叫找关系?我刚才说的那些例子就是在找关系,就算我爹妈是农民,我也有你们这些同学校友的人脉嘛。我求到你们头上,你们肯定会帮忙的,你们帮了我的忙,以后我也不能让你们白帮,我至少要拎点水果买点礼物感谢一下吧?或者在你们有事找我的时候,我也得帮回去,否则我不成白眼狼了?什么叫人情世故?这就是人情世故。” “这是交易吗?完全不是。” “本质上,它只是朋友之间的互相认可和帮忙。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值得我帮,而我帮你这件事,既不犯法也不违背原则,我为什么不帮?我不帮,那是我没良心!” 有的同学和江振邦一样刚本科毕业,听到他这话脸上还带着迷茫,有的同学已经工作了一年,闻言若有所思。 第51章 好事终于来了 一场同学聚会,最终在觥筹交错与意犹未尽中散场。 随后的周末,江振邦也没闲着,和多个老同学四处叙旧游玩。 得益于江振邦在酒桌上的表现和眼下的工作职位,不少同学都发现了他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许多拿不准主意的事,都愿意主动找他聊聊。 周六,他被冯子豪一个电话叫了出去,让他去桃花岛附近的海域钓鱼,同行的还有赵磊和孟启辰。 四人坐了一条小渔船,到桃花岛旁边的另一个无人小岛靠船上岸,在近海的一片礁石滩附近抛下鱼竿。 海风习习,他们一边闲聊,一边钓鱼。 无意间,冯子豪在与江振邦闲聊中得知,市里最近火得一塌糊涂的“老兵精品果蔬”竟是江振邦出的主意后,立刻缠着江振邦也给出个主意,问有没有成本小,来钱快的项目。 江振邦干脆道:“有啊,你就接着卖海鲜,等丁老板把店扩建好了,改天我就带你认识下他,你们商量下怎么合作,是你给他货还是你出摊位都行。” “你还可以把海鲜也像水果那样搞成礼盒装…什么放不住、会坏?你笨啊,不会选合适的品种冰冻吗?搞个冷库、把大虾和鱼冰冻好,装成礼盒,等到冬天过年的时候,用它送礼肯定有市场。这个对你来说成本最小,来钱最快!能迅速攒到第一桶金。” “嘿,振邦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冯子豪心痒难耐,陷入沉思,心里开始琢磨回家该如何劝说老爹了。 赵磊看他俩聊完了,大咧咧道:“江秘书,我在局里都快一年了,天天不是整理档案就是跟着出现场,干的都是些打杂的活儿,你也给我指点指点呗?怎么才能快点进步?” 江振邦知道,赵磊性子直,业务能力也强,起初还是有个警察梦的,但前世是跟错了人,才误入歧途越陷越深。 这一世对方还没接触到那个‘贵人’,能捞还是要捞一把。 江振邦想了想,说道:“你们公安局上半年新来了一个副局长,是不是叫杨卫东?” 赵磊道:“对啊,你消息真灵通。” 江振邦继续道:“杨卫东这个人比较正,背景也硬,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向他靠拢!” 赵磊虚心请教:“具体我该怎么整?” 江振邦随口道:“多汇报,多请示。工作上的想法不管多幼稚,兴宁官场的八卦不管是大是小,多跟他念叨,让他知道你的思想和性格。生活上,多关心。他要是加班,你给他带份饭;他要是家里有事,你主动搭把手。但你记住了,我可没让你溜须拍马、低三下四装孙子,这是在让你和人家建立信任,你要把握好社交尺度。” 赵磊沉默了,他虽然性格耿直,但不是傻子。江振邦这番话,算是给他点透了官场上的生存法则。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孟启辰,在这时也走了过来,他推了推眼镜,有些犹豫地开口:“振邦,我……我感觉当老师,可能不太适合我。每天对着一群半大孩子,看不到什么前途。” 江振邦笑了,孟启辰前世就是耐不住寂寞,才想方设法调到了政研室。他道:“辰哥,你别急。你在学校先干着,多看报,多学习,尤其是多动笔写点东西。你先把内功练好,我这边也帮你打听打听有什么好岗位。” 孟启辰眼睛一亮:“行,我等你消息!” “放心吧。” 一个周末过去,江振邦不仅重温了同学情谊,也在编织自己的人脉网络。 …… 周一早上,兴宁市政府大院。 江振邦到了市委办之后没多久,张大鹏便来找:“振邦,书记要的那份关于国企改革的方案细则,你写完了没有?” “写完了。” 江振邦虽然周末忙着交际,但正事也没耽误,晚上都耗在了这篇方案上。 关于国企改革的部分,此前在调研报告中有提到过大概,这篇方案只是完善补充,所以他在周天深夜就写完了,今早在到市委办之前,江振邦还在四楼停留,悄悄送给了李青松一份让他复印。 此刻便他拿出整理好的原件,递给了张大鹏。 又是一沓稿纸,两万多字。 张大鹏接过来,粗略扫了一眼便夸赞道:“不错,是你的风格,真扎实啊!” 江振邦笑了笑,试探道:“鹏哥,书记出差回来了?” “对,点名要看你这方案。” 张大鹏说完话,便风风火火走了,应该是要给书记送过去。 没一会,江振邦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到刘学义也上楼进了书记办公室。 二人在屋里聊了一上午,具体聊了什么,江振邦不清楚,只是吃完午饭,听说刘学义带着联络员去海湾市了。 下午四点,刘学义归来,又进了孙国强的办公室,半个小时后,张大鹏忽然叫侯宇下通知,书记要在明天九点召开市常委会。 “两大巨头长谈了一上午,学义市长去了海湾市,回来又和孙书记碰头,然后明天就要开常委会……这些难道都和我上午交的那份国企改革方案有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江振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默默盘算着,但他现在还是职位太低,掌握的信息太少,猜不出个所以然。 而写完方案,他也没其他工作了,侯宇不给他安排活,江振邦索性伏案看书。 之前他写的县域调研报告有一定格局,但毕竟还是只局限于兴宁,以小见大。 接下来,江振邦准备直接以国家视野,正式写一本书,书中要对未来国内的金融经济、社会民生、国际政治形势等种种问题,都进行一些精准预测。 这样才不枉重生一回,但这是大工程,他需要认真做一些功课,慢慢来。 周二,早八点,江振邦照常上班,泡茶看报。 临近九点,常委会召开之际,张大鹏忽然到秘书科说:“顾阳,这次不用你记录了,我来。” “哦,好的。”一个斯斯文文的小伙本准备拿着本去会议室,闻言又坐了下来。 秘书一科中,一直负责记录常委会的顾阳没有参会,而是张大鹏亲自担任了此次常委会的会议记录员。 这次常委会显然不太一般。 上午十一点,常委会结束,脚步声响起,其中二人停在秘书一科门口……是大小二张。 张涛冲江振邦招了招手:“振邦,来我办公室一趟。” “诶。” 江振邦心里一跳,立刻起身跟了过去,张大鹏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江振邦进入了市委办主任的办公室。 “坐。”进了办公室,张涛指了指沙发。 江振邦没坐,反而嘿嘿一笑:“张叔,您就直说吧,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涛微笑道:“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你之前不是跟孙书记提过,想去国资局搞国企改革吗?” 江振邦闻言,立刻摆出一副受宠若惊又幡然醒悟的模样:“张叔,那是之前我年轻不懂事,想法太天真。这几天在委办工作,我才深刻体会到,市委办才是最锻炼人的地方!” “在这里,工作氛围积极向上,同事之间团结互助。尤其是您和鹏哥,对我们这些年轻人既严格要求,又关心爱护,我学到了太多东西。更重要的是,在这里能时时刻刻感受到孙书记高屋建瓴的领导艺术和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我才明白书记把我安排在委办的良苦用心……” 张涛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随后笑吟吟道:“行了,知道你能言善道,文采也好,思想上也有高度。不过,这回真正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江振邦问:“刚才的常委会…提我名字了?不能吧?” 张涛微微点头,似乎是默认了,接着又道:“市委决定了,要给你压一压担子,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纸上谈兵,能不能实现你的豪言壮语。” 江振邦心中虽有预感,呼吸还是不由得凝固了半秒:“您是说?” 张涛没有直说,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准备准备,下午去隔壁的组织部找于部长谈话吧。” “好的!”江振邦按捺住心头的波澜,干脆地应了一声。 李青松说的好事,如今好像终于要来了! 第52章 厂长,正科级! “进。” 兴宁市委组织部,部长办公室。 下午一点半,江振邦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办公室内有三个人正坐在茶几旁聊天。 这三个人代表了三方,一位是年近五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于锋部长,代表组织部,作为市委常委,于峰也象征着市委。 一位是市府办主任,李青松,他代表市政府。 最后一位是个身形瘦削,脸部线条分明的中年男子是陈爱军,市财政局兼国资局局长,代表国资局。 “是江振邦同志吧?坐。” 于锋部长率先开口,让江振邦坐到了对面。 这是场多方的联合谈话,而且规格很高,高得让江振邦很意外,但过程,比他想象的要简单。 于锋没有过多询问,只是公式化地核对了他的个人信息,传达了市委常委会对于他的新任职决定,并问他个人有没有意见? “?!” 江振邦听完他的新任职,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然后便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意见!坚决支持,完全拥护!谢谢组织和领导的信任,我一定努力工作,也有信心做出一番成绩!” 于锋看向李青松。 李青松表情严肃:“振邦同志,这次是市里根据改革工作需要,对你进行的特殊工作安排,让你在多个部门进行交叉任职,组织部门对此是知晓和备案的。” “这既是一次急难险重的任务,也是组织上对你的一次重要考验和锻炼。希望你珍惜这次机会,干出成绩,不辜负组织的培养!” 说完,李青松望向陈爱军,道:“陈局长,以后这就是你手下的兵了,你说说吧?” 陈爱军的眼神上下审视着江振邦,沉吟几秒,言简意赅地说:“等任命文件下来后,就抓紧来报到吧。” “好的,局长!” 谈话过程,都保持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但江振邦能感觉到,在于部长和陈爱军平静的目光下,隐藏着一丝探究。 江振邦也是稀里糊涂,他的新任命和当初他和刘市长聊得有些偏差,以至于让他自己都感到了匪夷所思,也难怪他这个刚入职一周的新人的职务变动,能够被搬上常委会讨论。 真不知道刘市长和孙书记私下是怎么交流的,刚才在常委会上,其他常委又是什么态度。 大多数应该是同意的,否则任命也不会被通过…… 走出组织部的大门,江振邦在门口站了数秒,望着走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缓缓迈动脚步,起初的步伐还有些虚浮,仿佛踩在云端。 但渐渐地,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坚定。前世三十年的宦海沉浮,让他迅速消化了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并将其转化为一股强大的动力。 …… 次日周三,八月十六日,上午九点。 秘书一科的办公室里,一切如常。侯宇在整理文件,王倩在接电话。江振邦翻阅着近期的报纸,另外两位男干事不在,跟着其他常委下了基层。 突然,一位组织部的干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请问,哪位是江振邦同志?” “我是。”江振邦站起身。 那位干事将文件递给他,公事公办地说道:“江振邦同志,这是你的任命文件,请签收。” “好的。”江振邦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侯宇和王倩的好奇目光都投了过来。 “任命?振邦你要走?”侯宇是最惊讶的。 “我也不确定啊,看看再说。” 江振邦嘴上回应,拆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红头文件。 侯宇和王倩都凑过来看观瞧,随即二人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关于江振邦同志挂职工作的通知》 兴组干任〔1995〕32号 经市委常委会会议1995年8月15日研究决定,并报市人事局备案:任命兴宁市委员会办公室秘书一科秘书江振邦同志,挂职担任兴宁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企业发展与改革科科长(股级)。挂职时间为1年(1995年8月—1996年8月),挂职期满,挂任职务自然免除。 一九九五年八月十五日 兴宁市委员会组织部(公章) (主送):兴宁市委员会办公室党组、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党组……本人】 “我…振邦,你怎么去国资局了?” 侯宇不敢置信,从江振邦手中接过来文件,只见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但侯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之前张大鹏还说要动一动他,给江振邦腾地方,他都选好去哪个乡做副乡长了……怎么江振邦人家直接去国资局了?那我这副科还能不能落实啊? “国资只是挂职,侯哥,我还是你手下的兵。” 江振邦笑呵呵地解释了一句,内心斟酌着这份任职通知的每个文字,试图从字里行间中分析出更深层的意义。 “还能这么挂职的…这?” 侯宇是真搞不懂了,只是感觉江振邦的职务调整应该和昨天都常委会有关,但张大鹏什么也没跟他说,局势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王倩也纳闷:“领导肯定找振邦你谈话了吧?你这嘴也够严的…而且企业发展与改革科,之前国资局有这个科室吗?” 其他县市的国资局或许有,但兴宁市之前没有,这是在江振邦和刘学义的讨论后,新成立的股级科室。 “新成立的,财政局正在给他腾办公室。” 张大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手里也拿着一个档案袋,眼神复杂地望向江振邦:“这还有几份关于你的文件,我替你取了。” “谢谢鹏哥。”江振邦连忙接过来,拆开袋子,拿出了里面的文件。 江振邦从袋子里抽出的第一份文件,是一份请示。 【发文机关:锦红无线电厂党委、厂部。 锦厂发〔1995〕8号 题目:《关于恳请委派江振邦同志来我厂担任厂长的请示》 主送:兴宁市委员会办公室、兴宁市政府办公室、兴宁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 当前,我厂生产经营陷入严重困境,改革脱困任务极其艰巨。为彻底扭转被动局面,顺利推进企业改制重组,我厂急需一位技术精、懂政策、善管理、敢创新的同志担任厂长,带领全厂职工走出困境。 据悉,兴宁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秘书江振邦同志,毕业于奉阳工业学院,精通电子工业领域技术,对国企改革有深入研究和丰富理论经验,且富有开拓精神。 经我厂领导班子慎重研究并征求职工代表意见,拟恳请市委、市政府、兴宁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统筹考虑,委派江振邦同志到我厂试行担任厂长职务,领导全厂的改革与生产工作,聘期暂定三个月。 当否,请批示。 锦红无线电厂(公章) 锦红无线电厂委员会(公章) 一九九五年八月十一日】 “这……”侯宇看着这份六天前的文件,脑子彻底宕机。 张大鹏没有说话,默默帮助江振邦把压在下面的第二个文件抽了出来。 江振邦接过来,是份批复。 【发文机关:兴宁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 《关于同意锦红无线电厂聘任江振邦同志为厂长的批复》 锦红无线电厂:你厂《关于恳请委派江振邦同志来我厂担任厂长的请示》(锦厂发〔1995〕8号)收悉。 经我局党组研究,并报请市委、市政府同意,现批复如下: 同意你厂的请示。 兹决定,委派兴宁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秘书、我局企业发展与改革科主任江振邦同志,担任你厂厂长。 请你厂依照企业法及企业章程等有关规定,履行民主管理程序,办理聘任手续,并将结果报我局备案。 特此批复 兴宁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公章) 一九九五年八月十五日 ……】 第三张纸,是一份聘任文件。 【发文机关:锦红无线电厂。 《关于聘任江振邦同志为厂长的决定》 为深化企业改革,扭转经营困境,我厂于一九九五年八月十五日召开职工代表大会联席会议,专题研究厂长聘任事宜。 会议根据……有关规定,并依据……精神,经充分讨论研究,决定: 聘任江振邦同志为锦红无线电厂厂长,主持改革与生产、管理与经营工作。 聘任期暂定三个月,一九九五年八月二十一日起计算。 特此决定。 锦红无线电厂(公章) 一九九五年八月十五日。 抄送:兴宁市委办公室,兴宁市政府办公室、兴宁市委组织部、兴宁市人事局、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市经贸……】 “锦红厂,厂长?” 王倩嘀咕一句,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吱声。 而这几份文件连在一起,事情脉络逐渐清晰。 侯宇也终于意识到,江振邦突然到国资局兼任职务的真正原因,原来是锦红厂主动向市委市政府和国资局提出的要求,要聘任江振邦担任厂长。 而市委和市政府经过讨论,同意了这个要求,但可能是为了江振邦能在锦红厂更好的开展工作,还让他在国资局兼任一个职务,让江振邦这个厂长更有力度……啧~ 虽然说锦红厂如今已经资不抵债,停产等着合并了。 但让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学毕业生,去主持一个五百多号工人的国营大厂? 去干嘛? 怎么看都是去陪葬的,难道还能力挽狂澜? 天方夜谭啊!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大鹏却叹道:“振邦,我真不知道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艺高人胆大。你也做过调研,现在那厂子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 “厂长虽然是正科级待遇,但你只是个临时的,只能干仨月,搞不好那厂子最后还是要合并。到时候你就成笑话了!” 江振邦呵呵笑:“别人嘲笑我可以,鹏哥,我还是你手底下的兵呢,到时候你不要当面笑我行不行?” “宇哥,倩姐,你们也是,万一我搞砸了,你告诉咱们委办的所有同事,他们只能在背地笑,不需当面笑话我!我这要求不高吧?” “这……”侯宇语塞了一下,尴尬道:“不会的,我们替你难过还来不及。” 王倩也神情凝重,好像已经替江振邦难过哀悼上了。 “咚咚~打扰了。” 众人正在说话,房门响起,市府办的机要员正拿着一张红头文件站在门口,开口道: “张主任,市政府刚下的文,请委办这边留存一份,也通知一下江振邦同志本人。” “好的。”张大鹏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文件放在桌上,让其他人观瞧。 【《兴宁市人民政府关于成立兴宁市国企改革与振兴领导小组的通知》 各乡镇人民政府、街道办事处、市直各委、办、机关、县属国有企业: 为进一步加强对全市国有企业改革工作的组织领导,加大改革力度,加快改革步伐,切实解决我市国有企业面临的深层次矛盾和问题,确保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维护社会稳定,经市委、市政府研究,决定成立兴宁市国有企业改革与振兴领导小组。现将领导小组组成人员名单通知如下: 组长:刘学义,市委副书记、市长 副组长:夏朗,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 成员:李青松,市政府办公室主任 王文岳,市计划委员会主任 陈爱军,市财政局(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党组书记、局长。 周立伟,市土地管理局局长 于向群,市工商局局长 ……】 名单上,除了组长和副组长,一连串的成员名字都是兴宁市各大实权部门的局长、副局长,总共二十二位,星光熠熠,阵容堪称豪华。 目光一路向下,滑到名单的最末尾。 在那里,有一个他们更熟悉的名字,而且在名字后面还跟着一长串的头衔,比其他人的都要长。 成员:江振邦(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秘书、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企业发展与改革科科长【挂职】、锦红无线电厂厂长【聘任】) …… 五份文件,三纸任命,沉甸甸地压在了江振邦的办公桌上,也压在了办公室所有人的心头。 侯宇有些明白江振邦为什么能在担任委办秘书科职务的同时,跨部门兼任其他职务了,有了这份领导小组的红头文件,一切都合理了。 特殊时期,特殊任务,临时性的工作安排! 期限是三个月。 张大鹏等三人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神情专注地翻阅着文件的年轻人,感觉他似乎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悬崖边。 三个月后,他要么掉入万丈深渊,要么硬生生长出一对翅膀出来,一飞冲天。 但人能长出翅膀来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53章 与孙书记的谈话 关于成立国企改革领导小组的通知,迅速传遍了各个机关单位,犹如一颗投入兴宁官场这潭静水里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江振邦这个排名在最后一位的小组成员,横跨党委、政府、国企三个不同部门领域,一人担任三个职务的消息,也在大院流传开来。 “你听说了吗?江振邦,秘书、主任、厂长……才二十一岁啊!” “锦红厂虽然说快倒闭了,但好歹也有五六百员工,让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娃娃,去当厂长?真不知道领导怎么想的。” “国资局的职务,是市委和政府定的,但厂长的职务好像是锦红厂主动聘请,让他来担任的…先试用三个月,不享受行政级别和待遇,干得不好就辞掉他。” “聘任制的厂长?这也算国企改革的措施?但我怎么感觉这倒霉蛋被是推出来顶雷的?” “搞不懂,之前不是说玄州市的无线电三厂要收购锦红厂吗?都上会讨论了。” “又不卖了呗,谁知道领导咋想的。” 午餐的时候,食堂内,干部们一边吃饭,一边窃窃私语,不时对江振邦的背影指指点点。 同桌的侯宇和王倩也颇不自在,王倩低声道:“好啦,你这个小厂长现在还没上任呢,大家就开始笑话你了。” 江振邦:“背后笑话的我都当没听到,就当是对我的羡慕嫉妒了。” “噗嗤。”王倩没忍住笑出了声:“羡慕你什么啊?破产厂长?” 这时,张涛端着餐盘走了过来,笑呵呵地坐下:“聊什么悄悄话呢?” 王倩最年轻,也没那么多顾忌,便把刚才江振邦的话学了一遍。 张涛表示赞赏:“振邦你这心理素质可以,颇有几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江振邦呵呵:“我这是跟领导您学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张涛微微点头:“以后委办这边你不用经常来了,早点去国资局和锦红厂那边报道吧,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 江振邦称是。 侯宇看他是一点都不在意被人议论,那股子松弛劲儿真不是装出来的,心头不由得也赞叹一声牛逼。 或许江振邦真有办法呢?毕竟专业对口,总不能是自己找死吧。 还没吃完,张大鹏也打了餐坐到这桌,对江振邦低声道:“抓紧吃饭,吃完去书记办公室一趟,孙书记要找你谈话。” “啊…好!” 书记要找,江振邦立刻提高了用餐速度,十分钟后便来到了市委楼层,敲响了书记办公室的房门。 “进。” 走进孙国强的办公室,对方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就是此前江振邦写的国企改革方案。 江振邦主动找话:“书记您没吃午饭么?” “没什么胃口,吃了点水果。” 孙国强继续低头看文件,随手指了下桌上一个装着苹果、梨、毛桃等水果的果盘,漫不经心道:“味道不错,谢谢你啊。” 江振邦听到这声莫名的谢谢,再看那果子的饱满品相,立刻明白过来。 这应该是张大鹏用他送的会员卡,在丁建国的果蔬店买来给孙书记的,而且卡的事儿张大鹏也如江振邦预料的那样,如实跟孙国强说过了。 “是我该感谢书记。”江振邦恭敬地站在桌前。 孙国强抬头瞥了他一眼:“谢我什么?” “感谢书记的看重和培养……” 孙国强摆了摆手,打断了江振邦的表态:“让你去国资局工作,是我和学义市长早就商量好的。你自己有这个意愿,也有这方面能力,安排你进市委办,则是为了后续国企改革工作的需要。” 孙国强话锋一转:“但锦红厂厂长这个职务,学义市长是前两天才跟我提的。当时我正和他讨论你写的这份改革方案,他把锦红厂的请示拿了出来,说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试行一下你的方案。” “你这个方案写的有水平,也很大胆,但奉省内还没有类似的先例。为此学义市长去海湾市请示了,领导很认可,觉得可以从兴宁开始做国企改革试点。我就开了常委会,把这些事都上了会,让同志们议一议。” 江振邦屏气凝息,认真聆听,脑子飞速运转。 孙国强刚才说的这番话信息量很密集,他大概推断出是怎么回事儿了。 国企改革是个硬骨头,此前孙国强态度暧昧,一直不想碰,想拖着,所谓的为了后续国企改革工作需要才安排自己进市委办的说法,不能全信。 但刘学义不愿意拖,他采纳了江振邦的建议,觉得国企改革越早解决越好,拖久了这个硬骨头就会变成一个雷,而且这个雷,极大概率会等他自己上任市委书记的时候爆掉。 因此,刘学义拿着江振邦写的改革方案,开诚布公的和孙国强谈了,孙国强大概依旧没有下定决心,所以,刘学义又去海湾市寻求到了上级领导的支持。 江振邦在方案里写,要用锦红厂为兴宁市国企改革做试点。而海湾市领导听完刘学义的汇报,则要将兴宁市做海湾市乃至全省的国企改革试点。 领导发了话,孙国强也不得不下定决心了,就国企改革和江振邦担任锦红厂厂长这两件事,正式搬上了常委会讨论。 而据孙国强简要描述,江振邦才知道常委会上针对他是否担任厂长一事争论得很厉害,半天也没个定论。 一是因为江振邦太年轻,刚入职一周不到,虽然通过那份调研报告展现出一定能力,也是国企改革方案的作者,但绝大多数都对他这个年轻人,能否做好锦红厂的改革工作表示了一定的怀疑。 二是锦红厂虽然停产了,但厂长毕竟是正科级,即便只是聘任,不给行政待遇,可让他一个新人,同时在党、政、企三个领域任职,史无前例。 所以纵使由市长提议,但这种事儿,书记不明确表态,其他常委肯定也不敢发表自己的真实意见, 江振邦心中有了猜测,并试探问:“那这个厂长职务…是怎么通过的?” 孙国强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喝了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他们在讨论,我在看你的方案。有一段引用了中枢文件的原文,大概是;提倡政企分开,强化国企的经营自主权…我就念了这一段。” 这句话就已经是非常明确的信号了! 孙国强就是委婉地在提醒,江振邦的任命不是市委市政府的强制要求,而是锦红厂自己主动提出的聘任,大家在这争论对方的年纪和能力没什么道理,人家锦红厂自己愿意,我们不要过多干涉…… 江振邦笑容真挚,站起身,诚恳地鞠了一躬:“谢谢书记栽培!” 孙国强不置可否:“今年愿意回兴宁接受分配的本科毕业生,还不到十个。其中,学电子相关专业的只有你一个。” “而且陈玉彬这个人,在锦红厂干了一辈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把厂子交到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手上,哪怕是学义市长对他有过授意…既然老陈愿意让你去,你自己也想试试,那你就尽力试试吧。” “您放心,我一定在三个月内让锦红厂实现盈利!”江振邦言之凿凿的表态,立下军令状。 孙国强却摇了摇头:“你不要有太大压力,锦红厂的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这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江振邦小心又大胆地说道:“其实我个人还是很有信心的。” 孙国强眉头微皱,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严肃道:“再给你十分钟,讲讲你担任厂长后的工作思路。” 第54章 寻求支援 下午一点半,江振邦离开书记办公室,径直下楼。 现在他在国资局有了正式职务,有了张涛不用再委办坐班的许可,再进这扇门,便无需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了。 他到了四楼后,直接敲响了李青松办公室的门。 “进…坐,任职文件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不然也不敢直接来哥你这。” 江振邦关上门,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将孙书记找他谈话的内容简要复述了一遍,最后斟酌道:“孙书记和刘叔,他们俩……” 欲言又止。 李青松玩味一笑,压低音量道:“一个锅里抡马勺,哪有不碰锅沿的?但你记着,刘市长认识孙书记的年头可比我还久呢。” 一句话,如同一颗定心丸,彻底打消了江振邦的顾虑。 两位巨头之间有矛盾,但更有多年搭档的默契和底线。 这是最好的情况了,免得他真被夹在中间难做人。 李青松看他神情舒展,知道他已经领会,便道:“既然你在国资局的任命也下来了,我带你去财政局那边报个道?” “那就麻烦大哥了!” “麻烦什么,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市府大楼,穿过小小的院子,走向隔壁的财政局。 路上,李青松简单解释了几句,因历史沿革和工作便利,国资局目前是财政局下辖的二级局,两块牌子,一套班子。 江振邦对此门清,连连点头,又打听了一下财政局内部的情况。 财政局局长陈爱军的办公室里,他见到李青松亲自陪着江振邦前来,立刻微笑着起身,与二人握手。 “欢迎,十分感谢李主任来给我局送来一位精兵强将!” 李青松笑道:“精兵强将是肯定的,振邦写的调研报告和国企改革方案,陈局您也都看到了,水平是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 陈爱军也不吝啬对江振邦的夸奖,江振邦谦虚回应。 李青松又道:“对了,陈局您可别逮住振邦往死里用,市长的意思您应该清楚,现阶段他的主要工作还是在锦红厂那边。” “你放心,我明白。” 陈爱军点点头,目光落在江振邦身上:“今天局里人不全,改天开会时,我再正式给大家介绍下你。” 说完,他拿起电话叫来办公室主任,吩咐道:“你过来一趟,带江科长去看看办公室。” 不是小江或振邦,而是江科长。 江振邦心说妥了,这个称呼就代表了陈爱军对他的态度! 接着,当江振邦看到自己的办公室。 在三楼一个僻静的角落,窗明几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配着几把椅子,墙角还立着一部电话和一台崭新的传真机。 办公室主任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姓钱,对江振邦解释道:“牌子还没做好呢,这屋就你一个人,兄弟你看这环境怎么样?” “两个字,豪华。谢谢钱主任,太贴心了!” 回到局长办公室,江振邦又向陈爱军表示了一番感谢。 陈爱军点点头:“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 “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李青松看江振邦满意,便告辞离开。 府办主任亲自护送他上任,陈爱军单独让办公室发改科腾出一间屋子,如此态度,财政局内其他人对江振邦的态度如何也可想而知了。 当江振邦回到办公室开始正式工作,向相关科室请求调阅锦红厂最完整的财务报表、资产清单、技术设备明细和全员人事档案时,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几大摞堆积如山的资料就被送到了江振邦的新办公室。 他看了会资料,忽然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谁啊?” 一个东北中年妇女的声音跟机关枪一样突突起来:“要账的直接挂电话,老娘今天心情好,不想骂你全家……” 还行,起码有人接电话,虽然态度不太好。 江振邦打断道:“我是国资局的江振邦,找锦红厂的何文明。” “谁?” “江振邦。” 中年妇女小声嘀咕了一句:“诶,小桃,咱聘任那个厂长是不是就叫江振邦?” “还真是?啧。” 声音越来越远,又听得一声底气十足的女高音:“何~文~明~有人找~~~” “来了来了……” 过了不到半分钟,何文明接起电话,喂个不停。 江振邦言简意赅:“我,江振邦,之前跟你说的几款产品研发进度怎么样了?” 何文明干咳到:“这个,还是有进展的,其中一个我甚至搞出了样品…但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技术科本来就不剩多少人了,因为厂里欠了一年多的工资,搞得大家更没什么动力工作……” “你直接告诉我,现在技术科里能听你话,又能干活的,究竟有几个人?” 沉默。 “好的,我知道了。” 江振邦挂断电话,开始为下周一正式上任锦红无线电厂做最后的准备。 …… 下午六点,江振邦准时回家吃饭。 一家人都在,母亲王秀红边吃着饭,边闲聊似的问:“儿子,给领导做秘书是不是特别忙啊?我看你这几天好像又瘦了不少。” 不等江振邦回答,一旁的江大鹰就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你还不知道呢?你儿子现在不做秘书了,人家已经是江厂长了!” “爸你少说两句。” 姐姐江悦虽然在教育局,但也听说了弟弟今天的新任命,一家三口下班回家时的车上聊了很多。 父女俩都为江振邦而担心,怕他干了三个月厂长,结果灰溜溜的被解聘,最后锦红厂还要与玄州市三厂合并,江振邦自己则成了兴宁官场茶余饭后的笑谈。 但江悦是觉得木已成舟,弟弟已经有了决意,说再多也没用。 而江大鹰是封建家长思想作祟,觉得儿子翅膀硬了,不服管,平日里反过来还敢教育他,如今又往火坑里跳,所以气不过呢。 “我心里有数,你们不用管。” 江振邦不想多费口舌,迅速吃完饭后,从书房找出一个电话本,然后径直走到客厅的电话机旁,拿起话筒,开始照着本子上的号码拨号。 锦红厂眼下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资金,不是设备,而是人。 两年前那场釜底抽薪式的人员出走,带走的不仅是厂里几乎全部的技术骨干,更抽走了锦红厂的魂。 剩下的老工人只会按部就班,守着老旧的图纸和工艺,生产出来的收音机连乡镇供销社都懒得进货。技术彻底断了代,青黄不接,厂子在年初就停了工,陷入等死状态。 想盘活锦红厂,就必须先解决技术难题。 江振邦脑子里有无数超越这个时代的产品构想,他学的也是相关的电子专业,但专业知识早忘的七七八八,算不上是什么研发工程师,他一个人画不出所有图纸,更不可能手把手教工人去造,他需要一支精干的技术团队。 从哪找人?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个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母校——奉阳工业学院。 江振邦的母校虽然不咋地,虽然未来也只是个双非的二本。 但是,这所学校历史悠久,背景深厚,被誉为兵工七子之一,还是有一定技术底蕴的。 电话“嘟嘟”几声后接通了。 “喂,哪位?”一个带着书卷气的中年男声传来,章景行,江振邦那一届的辅导员,在江振邦毕业后,章景行升为系团总支书记。 “章老师,是我,江振邦啊!”江振邦的语气瞬间变得热络又恭敬。 电话那头的男声顿了顿,呵呵笑:“你小子毕业就没影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没找到工作来诉苦了?” “不是不是,我找到工作了,现在是第一时间就来感谢您平日里的培养!” 江振邦笑着奉上一记马屁,然后话锋一转,直奔主题,“老师,您听说过兴宁锦红无线电厂没有?” “锦红厂?好像有点印象。”章景行的语气不太确定。 江振邦解释:“就是生产过锦红牌收音机的那个锦红厂,它的前身是锦宁机械厂,一类军工机械企业,和咱们学校一样隶兵器工业部(五机部)。七十年代末,国家提出军工企业要发展民用产品,于是锦宁机械厂将无线电子类业务单独成立了锦红无线电厂。八十年代,兵器工业部被撤销,锦红无线电厂的所属权不止怎么又移交给了兴宁地方……” 章景行恍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4403厂么。” “对,那是它原来的代号…老师,我长话短说,我现在就在兴宁锦红无线电厂当厂长,所以我现在全权负责厂子的改革生产……” 章景行的声音陡然拔高:“厂长?你不是才刚毕业吗?” “是厂长,您没听错,您要是不信,我明天可以让兴宁市国资局给学校发个传真过去。” 江振邦诚恳地保证后,又诉苦道:“但我这个厂长纯粹属于临危受命,赶鸭子上架,因为锦红厂现在完全是个烂摊子,之前原来的厂长带着小姨子和一批技术员跑路了……” 江振邦将具体情况介绍了一遍,最终道:“反正您得帮我啊,我这个学生在外面为了国企改革拼死拼活,母校能见死不救吗?就算不帮我,也得帮帮锦红厂的566位员工,那是566个家庭啊。这不仅是咱们奉阳工学院的社会责任,也是一次科研,生产,教育三者结合的机会,对学校也是有好处的……” 章景行连忙打断:“等等,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直说吧,想让老师怎么帮你?” “您告诉我学校的传真号,我明早就把我的任职文件传过去,然后您拿着文件向系主任说明情况,主任最好再把情况跟副校长或者校长汇报一下……” 江振邦说完,试探道:“如果能把我校机电系和自动控制系中,那批最具有科研能力的青年教师和优秀硕士生全拉过来,就再好不过了。” 章景行无语:“现在可是暑假……” 江振邦笑道:“所有人的食宿、来回车票,我们锦红厂全包了!兴宁靠海,就当来海边旅游度假了嘛…而且别人来不来都无所谓,老师您可一定要来啊!必须让我招待一顿,连敬三杯,报答师恩!” 差旅费全包? 章景行瞬间意动:“你要这么说的话,那这事儿没准有戏。” 江振邦和章景行又在电话里聊了半天,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江大鹰一直旁听,看他结束通话,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确定锦红厂的账上还有钱招待他们?” “没钱啊,全是负债,哪来的钱?” “那你……” 江振邦理所当然:“忽悠嘛,先把他们忽悠过来,只要人来了一切都好说。到时候我倒要瞅瞅,是哪个脸皮厚的老师,真好意思找我这个学生报销差旅费,他还要不要脸了?” “……” 一家人面面相觑,之前的担忧明显被江振邦这股子肆意妄为的劲儿冲淡了不少。 第55章 开会、要钱、要人! 八月十七号,周四,早八点半。 “诶,章老师,传真您都收到了吧?” 江振邦坐在国资局的企业发展与改革科内,拨通了母校的电话。 “收到了。” 电话那头传来章景行老师熟悉的声音,语气惊奇:“振邦啊,你可真是……不声不响就干了件大事。昨天和你通过话后,我就跟咱们自动控制系系的王主任讲过了,他这会儿就在我旁边。” “啊,王主任您也在?我还上过您的课呢……” 实际上江振邦对这人早就没印象了,但不影响他换上一副恭敬又热情的语气。 “嗯,振邦同学,恭喜你了,刚毕业就当上了国营大厂的厂长,这是我们奉阳工业学院的荣誉啊。” 王斌主任的声音传来,带着标准的官腔,“以前你以母校为荣,今后母校要以你为荣了。” “王主任您过奖了,这跟母校的培养是分不开的。” 王斌话音一转:“不过,昨天听章老师说完你的事儿,我侧面了解了一下锦红厂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我们担心,就算老师们过去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看来王斌是真做过功课了,把锦红厂的现状掌握的很清楚,人家不太愿意来! 江振邦立刻道:“但机会也恰恰在这里,主任,我先跟您交个底,我已经结合市场需求,初步设计出了几款新产品,非常具有市场潜力,获得了厂内陈书记和技术科的一致好评。只是苦于锦红厂目前没有把图纸变成样品的技术实力,这才火烧眉毛地向母校求援。” 他顿了顿,不等对方细问,又道:“另一方面,我也不是单纯的以学生身份向母校求援的,作为锦红厂厂长,我诚挚邀请奉阳工业学院与我们锦红厂共建一个‘生产、教学、科研’的平台。只要这次贵校愿意派专家来技术支持,锦红厂立刻挂牌成为‘奉阳工业学院定点教学科研基地’。以后咱们学校老师的科研成果转化、学生的毕业设计,都可以来这里。这是把一个完整的工厂,变成了咱们学校延伸出来的实验室。” “至于这次产品研发的费用,目前厂里现在确实拿不出高额的专家费。但我和厂里研究了两种更有价值的回报方式:一是技术干股,对于能带来核心技术、帮助开发出新产品的老师团队,我们可以从未来利润中拿出一定比例,作为技术分红!二是成果共享,所有在改造中产生的专利、科技成果,在署名上都会加上母校以及研发人员的名字。” 江振邦的语速不快,但字字都敲在关键点上,“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几款产品市场预期不好,各位老师和同学来兴宁就当是来旅游了,从奉阳到兴宁,三百公里,坐火车一个上午就到。所有差旅、食宿,我们锦红厂全程高规格接待,绝不让各位老师们白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技术分红、科研署名、教学基地……这一连串的条件,都把这件事上升到了高度,而且后面还有着实实在在的利益,保底也是一次免费旅游哇! “嗯……”王斌沉吟着,语气明显松动了,“振邦,你说的这些很有想法,很有新意。但是咱们学校作为兵工学校,选择什么企业做合作对象,与企业一起生产什么产品…这都是比较敏感的问题,领导要全盘考虑,慎重思量啊。” 江振邦叫屈:“我们锦红厂可是国企啊,而且过去锦红厂也是军工企业,只是因效益不好,不知怎么被甩给了地方。但不管这个厂子,还是我这个厂长,生是军工的人,死是军工的鬼,主任你再这么讲,我要拉着全厂566名员工徒步去学校抗议,你严重伤害我们感情……” “你看你,急什么急?说什么气话?!” 王斌连忙打住,又问江振邦的产品具体是军工还是民用,得知是民用后,语气缓和:“民用的好,民用产品大概没什么问题。这样吧,这个事我马上向周校长本人汇报一下,你等我电话。” “好的。”江振邦刚答应下来,又想起什么似得,道:“但九点我有个会,估计一、两个小时内都回不来…等我回来,第一时间再给您回一个电话吧。” “嗯?”王斌用鼻音长嗯了一声,似乎有点不快:“什么会啊?” 奉阳工业学院,行政级别是正厅级。 王斌作为直属学校的系主任,也有着正处级的行政级别。 而他要汇报的周校长则是正厅级干部,在王斌看来,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让你等周校长电话,你就应该推掉其他事老老实实等着嘛,而且你还是有求于母校,这点基本的礼貌必须要有的呀! 江振邦略带歉意地解释:“是这样的,我传真过去的那些文件里,有一张是《关于成立兴宁市国企改革与振兴领导小组的通知》。组长是我们刘学义市长,我也是成员之一。今天这个会,就是领导小组成立后的第一次全体会议,意义重大。我作为之前那份国企改革方案的起草人,可能还要上台讲几句。” “……”电话那头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 “而且,关于锦红厂和母校合作的事,我计划在会后单独向刘市长汇报一下。市里对这件事非常重视,很可能会由兴宁市政府、甚至海湾市政府再单独给咱们学校发一封正式的公函,邀请各位老师前来指导。所以,一会我实在是抽不出身守在电话旁。” “啊,是这样啊。”电话中的王斌语调微变,带着笑意:“行,我看到文件了……秘书、主任、厂长,豁,振邦同学你后面的头衔很长啊,好,你先去忙,两个小时后你再回一个电话。” “好嘞。” 挂断电话,江振邦嘴角松了口气。 大饼画出去了,鱼儿终于要上钩了! …… 九点整,市政府东楼大会议室。 兴宁市国企改革与振兴领导小组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准时召开。 主席台上是刘学义和夏朗常务副市长,台下则是兴宁市各大实权部门的一把手,市府办、计划发展委、财政局、土地局、工商局…… 江振邦自觉坐在了最后一排。 会议由常务副市长夏朗主持,他没有讲太多客套话,开门见山地强调了成立这个领导小组的意义和重要性。 接着,夏朗宣读了由江振邦起稿,市府办修改完善的《兴宁市深入国营企业改革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意见》。 最后,刘学义做总结发言:“这份文件,名叫意见,其实就是一份国企改革的试行方案,我们兴宁市算是开了全省的先河。事先,我和国强书记分别向市里做了汇报,上级领导允许我们兴宁试点先行,并鼓励我们,要大胆地搞,放心地搞!” “搞得好了,我们兴宁是大功一件,在座的各位都是功臣,搞得不好,那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为其他县市提供了丰富的经验。” “会后,此《意见》由市府办整理后,向全市国有企业传达发文。” “同时,各部门负责人要高度重视,及时跟进,帮助企业解决它们改革时遇到的种种困难。如遇到问题,要立刻反馈。谁误了事,谁因为个人工作不力延缓了改革进度,市委和市政府就要打谁的板子!” 这是个波澜壮阔、摸着石头过河的年代,国企改革怎么搞,连中枢都没个具体方案,只是通过发布一系列重要的决定、法律和条例,逐步推进。 所以江振邦的改革方案,最终还是慎重地更名为“意见”。 江振邦全程安静地做着记录,没有发言,但他能感觉到,一道道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不时地落在他身上。 会议结束后,众人离场。刘学义却叫上了夏朗、陈爱军以及江振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开小会。 “今天这个会,调子是定下来了,文件也发下去了。但改革的阻力一定很大,一是涉及利益问题,二是部分领导和工人水平不够,不能理解方案内容,不知道具体怎么搞,不知道这么搞有什么好处。” 刘学义的目光扫过三人,沉吟道:“因此,锦红厂第一炮必须打响,有了样板,后续其他国企的改革工作才好开展…所以,振邦的工作,你们要全力支持啊,也要让其他成员配合好。” 常务副市长夏朗四十岁出头,搭配短寸发型,面容清癯,鼻梁上架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闻言只是犹豫地点点了头。 但他心里却叹气,我的大市长,你让我怎么支持?拿什么配合? 除了钱以外,我能给任何支持和配合! 可如果江振邦一张嘴,就向市里拨款千八百万,理由是为厂子引进新技术、新生产线,那我也要支持? 那不是扯淡嘛,哪有钱啊。 就算有钱也不能投,一个二十一岁的娃娃,笔杆子确实是牛,但再厉害还能厉害到哪去?! 陈爱军心里也犯愁,不知道市长到底怎么想的,但江振邦在场,不好细问,明面上只能模棱两可地说:“国资局和财政局会尽力为锦红厂做好保障工作。” 刘学义转头看向江振邦,眼神里带着期许和压力。 江振邦明白机会来了,顺势道:“谢谢各位领导的支持,我这有一个好消息要汇报,也有一个小困难,需要领导帮助。” “先说好消息。” “是这样的,为了尽快让厂子恢复研发能力,我联系了我母校奉阳工业学院自动控制系系的老师。他们初步同意,派一个专家组来厂里免费进行技术支援。” “哦?”刘学义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你还真把你学校那群教授都请来了?” 江振邦连连点头:“是的,会前我刚和母校的自动控制系系王斌主任通了电话,争取让双方合作共赢……” 他顺势将‘产学研’的平台、奉阳工业学院定点教学科研基地等计划,以及和章景行、王斌二人具体的通话内容都说了出来。 “好好好。” 刘学义连道三声好,然后肯定道:“让李青松去发函,海湾市那边我打电话协调,让他们也出一个,问题不大!” 然后,他指着江振邦,对夏朗和陈爱军笑道:“你们看看,小江厂长这还没正式上任呢,短短两天时间就迅速为锦红厂找到了一批免费给他打工的技术专家,也为厂子的长远发展做出了规划。” “这个厂长,他不来当谁来当?年龄完全不是问题,市委市政府没有选错人,他就是最合适的!有些干部啊,工作是不会干的,嘴巴一张,只会在政府大院里传播谣言!” 夏朗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态比较含糊,市长话里也在敲打自己,立刻笑道:“主要是学义市长您慧眼识珠,大胆用人!坦白讲,我之前在常委会上虽然对小江任是否厂长投了赞成票,但心里还比较犹豫,没有联想到小江和母校的这层关系…是我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啊!” 刘学义摆摆手:“人之常情,只是你过去没和振邦接触过,现在不就好了吗?”然后对江振邦道:“这是你的问题,你以后要多跟夏市长和陈局长多汇报工作,他们不知道你在干啥,不知道你的能力,怎么支持你?” 江振邦点头称是,并承认错误。 陈爱军则笑道:“这真是个大好事,一旦奉阳工业学院的师生们愿意达成合作,锦红厂眼下最关键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如果能研发出一款新产品,获得一定盈利,振邦你这个厂长的位置立刻也就坐稳了,改革也能顺利推行…但,振邦你刚才说的小困难是什么?” 江振邦如实道:“没钱!” 艹,我就知道! 夏朗的心瞬间一紧,陈爱军也抿起嘴唇。 江振邦继续道:“师生们的差旅食宿费,加上研发新产品的费用…我估计至少要三十万,这笔钱厂子拿不出来。” “所以我想,这三十万能不能先由市里垫付,算借给厂子的,等以后厂子盈利了,我们连本带息还给市财政。” 三十万……还真不算多! 夏朗内心舒了口气,微微点头,并与刘学义一起看向陈爱军。 陈爱军看到二位市长的神色,便明白了他们的态度,爽快地应道:“没问题,振邦你上任当天,就带着这三十万过去!” “太好了,感谢领导支持!” 江振邦连连道谢,接着又干咳一声:“我斗胆,再提出最后一个小困难……” “讲,赶紧讲!”刘学义大手一挥:“能解决的现在就给你解决了。” 江振邦沉吟道:“目前国资局的企业发展与改革科只有我自己,我以后的主要精力肯定是在锦红厂那边,但其他国营厂的改革和振兴工作也不能落下,我得给他们出谋划策,就需要一个帮手。 但是坦白讲,国资和财政那边的同事我不熟悉,他们也不熟悉我,时间上也来不及让我们熟悉。所以我想从外边补充一个人,可以是暂时借调,后续视情况再决定……” 刘学义打断问:“你有合适的人选?谁?” 江振邦道:“庆云乡中学的一个老师,叫孟启辰,是我的高中同学,文笔好,脑子灵,踏实又肯干。” 刘学义问陈爱军:“行不行?” 陈爱军半点磕巴都不打:“必须行!” 第56章 我更愿意为人民服务 周五,上午十点二十分,庆云乡中学。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刚响过,夏末的蝉鸣透过窗户断断续续地传来。孟启辰刚上完一堂语文课,嗓子有些沙哑地咳了咳,快步走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如既往,混杂着粉笔灰和廉价茶叶的气味,几位女教师正凑在一起,就着《武则天》电视剧的剧情聊得热火朝天。 这个年代的奉省,电视机普及率很高,职工家庭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一台。 当下最热的电视剧,就是刘晓庆版的《武则天》,从今年一月开始,翻来覆去重播了不知多少次,真不知道那些女老师还有什么好聊的。 当然,刘晓庆确实挺好看的。 孟启辰心头笑了笑,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就着一杯浓茶准备下一堂课的教案。 乡中学的王晓光校长陪着乡教办的郭波主任走到了门口,两人脸上都挂着一种公事公办的郑重。 办公室里的闲聊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孟启辰老师在吗?”郭波主任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环视一圈问道。 “郭主任,王校长。”孟启辰连忙站起身,“我在这。” “小孟啊,你过来一下。”王晓光校长朝他招了招手。 在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孟启辰心里犯着嘀咕,走上前去,跟着二人来到了校长办公室。 郭波直接从文件袋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孟启辰同志,这是市人事局下的调令,你看看。从今天起,你正式调入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人事关系、工资关系一并转过去。你尽快办好离校手续,尽快去国资局报到,那边催得很急。” “啊?我?” 孟启辰脑子完全懵了,只是下意识地接过那份带着红头的《干部调动通知》文件。 根据九十年代的干部调配政策,跨系统调动,尤其从教育系统到政府部门,流程极为严格。他自己没写过一个字的请调报告,家里更没有这种通天的关系,怎么一纸调令就直接从市里下来了? 这不合规矩,更不合常理。 郭波和王晓光见他一脸茫然,对视一眼,心里也纳闷。 王晓光校长试探着说:“小孟,之前也没听你说过要调动啊?你这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 郭波也旁敲侧击:“财政局提出申请,市人事局加急,这很罕见。孟老师,是市里哪位领导帮你办的?” 孟启辰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他哪认识什么领导。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目光还钉在那份文件上。忽然间,江振邦前些天说过的话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回响起来。 “你先把内功练好,我这边也帮你打听打听有什么好岗位。” 是他! 孟启辰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什么都明白了。除了江振邦,还能有谁?可他才刚进市委办没多久,就是一个小秘书,真有这么大的能量?还是说,他拜托了自己老爹? 不管怎样,根子肯定在江振邦那。 孟启辰心头有了答案,但工作了一年多的他也不是什么小白,面上装的更迷糊,他挠了挠头,一脸无辜地看向两位领导:“郭主任,王校长,我自己也蒙着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这是个什么单位啊?” 郭波一听,乐了:“你连去哪都不知道?国资局其实就是市财政局,两块牌子一套班子。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单位!管着全市的钱袋子和国营厂,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啊?” 孟启辰恰到好处地张大了嘴,惊喜交加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是被天上掉的馅饼砸晕了。 王晓光看他这副样子,不像是装的,心里更是啧啧称奇,看来这小子背后有高人,而且是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高人。他索性摆摆手:“行了,你赶紧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吧,你之后的课程,我会安排崔老师接手,手续我让人中午前给你办完。” “好,谢谢校长,谢谢郭主任。”孟启辰连声道谢,拿着那份改变他命运的文件,转身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他一回到办公室,原本安静的空气立刻又活泛起来。 “小孟,校长找你啥事啊?看那阵仗挺严肃的。”一位相熟的男老师好奇地问。 “就是,乡里的郭主任都来了。” 孟启辰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眼尖的李老师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红头文件,一把抢了过去,大声念道:“关于孟启辰同志职务任命的通知……调入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小孟,你要调走了?” “哗”的一声,整个办公室都炸了。 “国资局?那是什么单位?” “听着挺厉害的,管国营厂的?” 还是那位李老师见多识广,一拍大腿:“我知道,国资局就是财政局,这两个局是一个单位!我的天,小孟,你要去财政局了!” 财政局! 这三个字仿佛有魔力,让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羡慕、嫉妒、震惊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孟启辰。 “小孟,你真不地道啊,藏得这么深!” “快说说,找的谁的关系?这路子也太野了!” “以后可就是孟科长了,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老同事!” 恭维和探问声不绝于耳,孟启辰成了办公室绝对的中心。他笑着摆手,还是那句话:“我没找人啊,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被调走了。” 这话谁信?众人只当他是不肯透露,更觉得他背景深不可测。 孟启辰不再多解释,在众人火热的目光中,默默收拾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一个茶杯,几个笔记本和几本书。 收拾完东西,他又拿起调令仔细看瞧,看到接收单位上写着“企业发展与改革科”,以及联系人‘江振邦’这个名字…… 果然是我这个同学! 孟启辰心头大定,但又疑惑江振邦不是市委办的秘书么,怎么变成国资局的科长了? 我要去了那,是不是就成他手下了? 好在文件上还有一个电话号码,孟启辰走到办公室那台拨盘电话旁,在同事们竖起的耳朵中,拨了过去。 去年开始,随着技术更新,乡中学往外拨电话也不需要话务员转接了,电话“嘟”了两声就得以接通。 “您好,这里是国资局,哪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孟启辰笑着压低声音道:“振邦…是我,你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太突然了!” 电话那头的江振邦笑道:“启辰啊,收到调令了?” 不叫我辰哥了?! 孟启辰心中暗笑,嘴上嗯嗯道:“正在办手续,我下午就去国资局报到?” “来吧。”江振邦又问:“这个单位满意不?” “满意,太满意了!”孟启辰忍不住笑着小声道:“我本来想着只要能进市里就比啥都强,没想到你直接给我调国资局了…诶,你不是市委办秘书吗?怎么也到这去了?” “我这是挂职。”江振邦解释了一句,又道:“你喜欢走仕途就好,本来我跟学义市长提议是借调你过来,后续视情况,看你是留是回,没想到陈爱军局长直接把你正式调过来了……所以有些话我得先跟你说清楚。” “你说。” 江振邦郑重道:“现在的干部可不太好当,你调过来后,工资会少一些,而且经常拖欠。不像你们老师,工资是优先保障的。以后你也没什么寒暑假了,周六周日的休息更不能保证,你要有天天跟我加班的准备。” “唯一优点就是晋升空间更大,更有前途。但以后你若起了畏难情绪,想反悔再做老师,那我可要批评你啊!” 孟启辰连忙道:“没事,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虽然做老师教书育人很好,但我更愿意为人民服务,这个更加海阔天空嘛!” “那就好。” 江振邦嘿嘿笑,心道;育良,是你吗育良? 第57章 结伴送礼 孟启辰在电话里跟着江振邦大致了解了一下企业发展与改革科的工作内容,便挂了电话。 中午,孟启辰刚在食堂吃完饭,王晓光校长就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手续都办好了。” 王晓光把一个封好的档案袋递给他,脸上没了刚才的严肃,好奇地问:“现在没外人了,启辰你跟我老实讲,你到底走的是谁的关系?” 庆云乡中学老师不多,王晓光平日里也很随和,没什么架子。他跟孟启辰的父母沾点远亲,一直把孟启辰当自家晚辈看。 孟启辰也就没藏着,如实说道:“王叔,我也是看到文件才确定的。是我同学,江振邦,他现在是市委办秘书,兼国资局企业发展与改革科的科长,手下没人,就把我调过去了。” “是他啊!” 王晓光听完,猛吸了一口凉气,“你这个同学可不得了。” 孟启辰不太了解,纳闷地说:“他好像也才参加工作没一个月……” 王晓光笑道:“但这小伙子可是市长和书记眼前的大红人!他跟你聊过他的事儿没有?” “没……” 见孟启辰一脸茫然,王晓光便耐心解释起来:“财政局的张艳丽是我表妹,我也是刚才给她打电话,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的。” “前天,市里发文成立了一个国企改革领导小组,组长是刘市长,副组长是夏常务,成员全是各大局的一把手。可你这个同学,一个刚入职的小干部,居然也进了这个名单…他和那些大局长平起平坐,你说厉不厉害?” 孟启辰啊了一声,彻底懵了:“这个……我还真不太了解。” “你啊!” 王晓光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他:“你以后进了机关单位这么迟钝可不行,要机灵一点。国企改革以后是市里重点工作,以后好好跟你同学干,肯定比窝在乡里当老师有发展,有大发展!老婆都好找不少呢!” 王晓光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还有,以后你俩就是上下级了,同学关系不能对任何人提了,你们互相也要有个新的相处模式,你得尽快适应。他要是对态度有变化,你可别觉得是人家在摆官架子,那或许是做给外人看的,机关单位不比学校,复杂的很呐!” 孟启辰感觉像是又上了一课,隐约明白了江振邦对自己称呼变化的原因。 他连连点头称是,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那王叔,您说…我是不是得封个红包感谢一下他?” 王晓光皱眉想了想,道:“那就要看你们俩之间的关系了。嗯,这样,你见了面可以主动问他。你就说,‘你帮我调动工作,肯定上下打点了,花了多少钱我来出,这钱我肯定不能让你掏!’看他怎么说。” 孟启辰心里了然,虚心采纳。 …… 告别了王晓光,从学校出来,孟启辰背上书包,骑上自己的125摩托,前往市里。 下午两点整,他抵达了财政局大楼,鼓起胆子跟门卫打听,这才找到了江振邦的办公室。 “你来得够快啊。” 江振邦正坐在桌后伏案写东西,见他进来,笑着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先坐下歇歇。” 孟启辰没来得及回话,也是真渴了,放下书包,拿起水顿顿灌下一杯,又自己倒了一杯新水,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汗,笑道:“没事,我不累,就是天太热,有点渴…我想着赶紧把手续办完,是不是还得去人事部门?” 江振邦点头:“对,走吧,我先带你去办手续。” 关于孟启辰的调动,是市长刘学义点头,财政局局长陈爱军执行,市府办的李青松致电协调人事局和教育局两个部门,程序一切从急从快。 江振邦带着孟启辰到财政局人事科,聊会儿天的功夫,很快就办妥了。 孟启辰的工资关系从此转移到了财政局,连带着他的身份,也从教师的事业编变成了行政编的公务员。 只是每月的工资少了一百多块。 但孟启辰并不在意,他的那些同事做梦都想调回市里,哪怕继续到城里的小学、幼儿园教书都求人无门,更别说在财政局做干部了。 这就不是那点钱的事! 窝在乡里教书,平日住在宿舍,赶上周末才能骑摩托走二十多公里山路回家,那有什么意思,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现在,他在市财政局上班,别说王晓光校长,就那些乡长、乡党委书记,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尊称一句:孟干事! 孟启辰跟着江振邦回到企业发展与改革科的办公室,听着对方讲起了事业和行政两种编制的区别,更加心花怒放。 “总之…以后你就是真正的行政干部了!”江振邦简要说完,又问他:“今天什么打算?要不先回家跟叔叔阿姨说一声,休息半天?” 孟启辰精神抖擞:“不用,现在我就能干活!” “好,早开始工作,也能早点适应新环境。” 江振邦夸了一句,不跟他客气,直接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过去:“先把这个方案完善一下。我记了几个要点,这是锦红厂要给奉阳工业学院的合作方案,很急,争取下班前就给他们传真过去。” 孟启辰接过来看了一眼,江振邦又补充道:“你依照要点,拓展写明白。核心就一个意思,拔高度,画大饼,先把他们忽悠过来,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诶,好。” 孟启辰应下来,把纸收好,却没立刻坐下,犹犹豫豫地开口:“振邦,我这次调动……你帮我花了多少钱?” “没花钱。”江振邦直言,“这事儿领导非常重视,市长直接发话,一分钱没花。” 孟启辰听完心道果然,王叔说的对,振邦果然是市领导的红人! 江振邦想了想,又道:“咱俩之间不用来这套。不过,陈局长那边,你确实得感谢一下,是他拍板把你的借调变成了正式调动……这样,工作先不急,你手里有五百块现金没有?” 孟启辰点头说有。 “那你先去趟医院对面的老兵精品果蔬店,直接充值五百块办一张会员卡。到时候我带你去见局长,正好我也要跟人意思意思。” 孟启辰答应下来,十分钟后就拿着一张会员卡回了办公室。 “那店的招牌写着什么老兵生鲜百货超市,是他们家吗?” 江振邦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对,就是他们家…这两天扩建换招牌了,忘记告诉你了。” “那就好,我怕搞错了。” 孟启辰闻言放下心,把卡递给江振邦,又疑惑道:“店员说办这叫什么购物卡,这张卡能顶钱花,每笔消费他们都记账…这靠谱吗?而且那店里的水果可真贵。” “靠谱。水果是贵了点,但烟酒和其他东西都是市价。” 江振邦把卡接过来揣进兜里,站起身:“走吧。” 走廊内,孟启辰紧随其后,心里紧张的要命,这就是送礼了吧? 但上班时间,两个人结伴,直接去人家办公室送…这是不是不太好啊? 会不会被撵出来? 万一陈局长不是那种人,而是一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官员呢? 江振邦是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若是知道准会翻白眼;哥们你想的那种人根本不存在,如果人家不收,只能说明你送的还不够!! 第58章 给孟启辰上课 江振邦与孟启辰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屋里有人,两人在外面等待。 过了一会,一位副局长出来,江振邦带着孟启辰打过招呼后,才进入局长办公室。 “陈局。”江振邦笑着给陈爱军介绍,“他就是孟启辰,刚到局里,想见见您,聆听您的教导和指示。” 孟启辰连忙鞠躬:“陈局长您好!” “不用客气。”陈爱军伸手和他握了握,随口道:“小伙子一表人才,坐。” “诶。” 陈爱军问:“之前是在庆云县中学任教?教什么的?” “语文。”孟启辰拘谨地说:“但乡里学校老师少,什么数学、历史…我也都代课。” “还是个全能型人才,难怪振邦点名让你来,好哇,又给我们财政局增加了中坚力量。” 江振邦道:“我们科室准备针对市里不同的国营厂,起草一些不同的发展方案。到时候启辰写完了,先给您过目。您看完觉得不好,就批评我们再改;要是觉得好,您上局党组会和领导小组会讨论,通过了就发下去,让他们认真执行。” “这就是成立你们科室的初衷嘛。”陈爱军点点头,“你们俩担子很重,要好好干。” 三人聊了几句工作,江振邦顺势从兜里掏出两张崭新的会员卡,都是五百块的。 他放在陈爱军桌前,笑道:“这两张卡是我和启辰的一点心意,在医院和干部住宅对面的老兵超市能消费,我看那店卖的东西不少,服务也不错,缺什么东西跟店员说一声,老板都会想办法进货……” 陈爱军有点意外,推辞道:“那个店我知道,这个会员卡我家人也办了一张,你俩这是干什么。” 艹,不会真嫌少吧? 江振邦内心暗骂一声,脸上笑道:“叔,跟俩侄儿小子还客气啥。您这样,我们以后结婚办事情都不敢请你喝酒了。” “你小子!” 陈爱军这才笑着收下,将两张卡自然地放进抽屉,问:“说到结婚,你俩都谈对象了没有?” 江振邦:“我正谈着呢,对方在京城上大学。启辰我就不知道了。” “我还没。” 孟启辰呵呵傻笑,此前他想换单位,就是因为之前谈了一个对象,对方嫌他一直在乡里教书才分的。 如今到了财政局…呵呵,老子我随便找! 三人在办公室聊了片刻,江振邦送完礼没一会便主动告辞,与孟启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屋里,关上房门,两人在桌子旁各自对面坐下。 孟启辰才忍不住问:“你怎么也送了他一张五百的卡?” 江振邦道:“不然就太少了,正常来讲,一个乡村教师想调到财政局做行政干部,即便有可靠的关系,至少也要拿出两三千来。但这事儿是我求学义市长发的话,送不送陈局都行,送了更好,毕竟人家把你正式调过来了嘛,有人情在里面,但只送一张五百的拿不出手,我个人再加五百,这就够分量了!” 孟启辰不好意思:“我的事儿怎么能让你花钱呢,你等我取点钱,把你的五百块还你……” “咱俩不讲究那个,不然我在他手下干活,也得送他的。”江振邦坚定摆手。 他话这么说,孟启辰似乎还坚持想出去取钱,江振邦笑着给了折中的办法:“这样吧,一会你把子豪、赵磊他们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叫上,晚上在小餐馆吃一顿,我请客,你买单,就算你感谢我了。” 孟启辰觉得这样也好,立刻松了口气,答应下来,接着又好奇地问:“你谈恋爱了?” 江振邦不置可否:“正要提醒你,以后同事和领导若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要傻乎乎地答应见面,尽量自己找。” 孟启辰疑惑:“为啥?” 江振邦直接道:“你刚进单位,和他们都不熟。如果对方介绍成了,你就欠了人家一份大人情,他以后求你办事你能拒绝么?其次,如果不成,你即便和女孩只是吃了两顿饭,若有心人使坏传播谣言,你的名声也坏了,中间人肯定看你不顺眼。” 孟启辰轻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点头:“你说的对,之前我都没想到,难怪你说自己有对象。” 江振邦继续道:“机关单位比较复杂,财政局这种大局更复杂,你不知道他背后站着谁,说出的话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作为新人,要遵循三点——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 孟启辰琢磨着深意,若有所思地点头。 江振邦叮嘱:“所以,以后如果有其他科室的人,求你帮忙干点什么活,或者找你要什么文件,保不齐是有什么麻烦想甩锅,你千万不要热心情的擅自答应,可以直接推到我身上,问他这件事你跟我们科长说了没有,只有我亲口说可以,你才能干,别人说的话都不好使。” 讲着讲着,江振邦怕他听不明白,更直白的强调:“你是我的人,懂吗?” 孟启辰重重点头:“懂。”然后又犹豫:“那如果陈局长和其他副局长吩咐我……” 江振邦大手一挥:“一样,他们如果实在想用你,让他直接找我协调。” “好,我明白了!” 孟启辰心下大安,摊开稿纸,开始琢磨江振邦交代给他的合作方案如何完善。 “叮铃铃~” 江振邦也在写另一份东西,同时守在电话旁,时不时接打电话,用孟启辰听起来非常官方又热情的语气,与不同的人聊着天。 “陈书记,我是振邦…关于咱们锦红厂和奉阳工业学院的合作基本定了,具体方案还在写,我大致给你口述一下,你看行不行,第一……嗯,您没意见?那我写完先给他们发过去。这个方案其实没什么所谓,说白了就是忽悠他们来的,后续条件随时可以变,真正有用的是等他们人到了签的合同,合同上的条款才是最重要的…好,那太好了。” “叮铃铃~” “喂,王主任您好,对,中午的时候,我跟周校长通过话汇报了。我们一致认为产学研的结合绝对是未来的大趋势,我们锦红厂和贵校的合作也是立足长远,双方共赢的,合作也绝不止眼前这一次,奉阳工业学院可以是兵工七子,也可以搞搞民用产品的创新嘛…周校长连说了三个好好好…您在旁边也听到了?哈哈哈。” “……” “兴宁市和海湾市的函您都收到了,李青松主任也给您打了电话?您说这速度快不快。我三个小时前刚跟市长汇报完,学校现在就收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海湾市和兴宁市都对这次合作非常重视,这是政治问题!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那是辜负双方领导的信任和期盼!” 第59章 三样产品 下午六点多,江振邦与孟启辰堪堪下班,二人骑后者那辆半旧的125摩托车,迎着晚风,前往东路的白家饭店。 这个饭店与海澜轩档次低了不少,但环境干净,做的锅包肉和酱大骨是一绝,氛围也更热闹些。 “正主终于来了。” “等你们半天了,过一会我们都要吃上了。” 二人走进包间内,除了冯子豪、赵磊和陶英杰他们仨,还有三个人,两女一男,有的是江振邦和孟启辰叫来的,有的是冯子豪他们叫来的。 男孩名叫马超,长得很敦实,高中时候和孟启辰玩的不错,但江振邦和他不太熟,只记得马超未来是做泳装生意的。 剩下的两位女同学,一个叫李晓然,在市医院当护士,性格爽朗,快人快语。另一个叫胡佳佳,在市邮局,话不多,总是带着浅浅的微笑,习惯性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抱歉抱歉,我们来晚了,一会我俩自罚三杯。”江振邦和孟启辰落座空出的主位,拱手致歉。 赵磊帮他找台阶下:“是我们到早了,陶老板非得炫耀一下他的座驾,所以不辞辛苦地老早就把我们接到了饭店…哈哈,别说,车不错,就是门口那台白捷达,振邦你赶快也夸两句。” 最后,赵磊又挤兑起陶英杰,陶英杰也习惯了,对江振邦笑:“江科长,你说赵警官他是不是嫉妒我啊?” 江振邦呵呵:“有钱被嫉妒是正常的,我都嫉妒你呢。” 陶英杰摇头说不信,江振邦换了个话题与他旁边的马超闲聊。 冯子豪则问孟启辰什么情况:“今天这顿饭几个意思?前两天不是刚吃完吗,你和振邦咋又张罗起来了?” “对啊。”其他同学也纳闷,孟启辰嘿嘿笑:“我调到市财政局了,江科长帮我搞定的,以后我就在他手下干活了。” “啊?” “什么情况?他不是市委办的秘书吗?” 几人懵了,孟启辰进一步说出了事情原委,讲述中,不可避免的透露了江振邦身兼多职的情况,以及他目前在兴宁官场上的地位…随时随地跟市长和书记汇报工作,调个人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一分钱都不用花! 这下,饭桌上的同学们看江振邦的眼神彻底变了,尤其是赵磊,作为警察他最能领会这些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在公安局提你好使不?” 赵磊给江振邦起了瓶啤酒,开玩笑地问:“江科长能不能也帮我在领导面前美言几句,让我到派出所做个副所长啥的?” 江振邦说:“人家启辰是想往高处走,从乡村中学调到财政局,你怎么还想往低处流呢?那么做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啊。而且我给你指过路,信我的,你就按我说的做,以后我没准还找要你帮忙呢。” 赵磊点点头说知道,又苦恼:“我最近一直在跟杨局套近乎,但人家是副局长,我就是个大头兵……” “不要急,慢慢来,” 江振邦又拉着他,低声耳语几句,赵磊眼睛逐渐发亮。 李晓然性格直爽,好开玩笑:“振邦你也帮我个忙呗,我们护士长天天跟个更年期似的找茬,你什么时候去我们医院视察工作,好好敲打敲打她?” 江振邦连连摆手:“这个忙我帮不了,让你家老赵帮吧,我帮你,他该挑理了。” “谁是他家的?!” 李晓然嗔怒,但下意识看了赵磊一眼,赵磊嘿嘿一笑,二人眉目传情,显然是郎有情妾有意,前世就做了夫妻,这次也大差不离。 而饭桌上的另一个女孩胡佳佳,现在已经和马超确定了恋爱关系,二人正向孟启辰询问着他具体在财政局的哪个科室工作。 “企业发展与改革科?国资局?那你不正管我吗?” 马超泪眼汪汪地好像见到了亲人,拉着孟启辰和江振邦道:“我们酒厂已经三个月没开支了,我都准备自谋生路了…市里现在是啥想法?真要让我们下岗?” 江振邦瞬间来了精神:“你现在的单位是朝阳山酿酒厂?” “对啊,去年分配的,那时候效益还行,但现在厂子是一天比一天完蛋草啊……” 马超忍不住吐槽起来,跟二人说了一大堆单位的问题和各种不做人事的领导。 江振邦听了一会儿,却摆手道:“你和启辰私下聊,启辰你记清楚,以后有大用…诶,各位同学,咱们班还有谁都在国营厂工作的?” “那可正经不少呢,范月,郑天…七八个得有吧?” “嗯,大部分人昨天聚会好像都没来。” “把振邦和启辰的工作告诉他们,以后让他们赶紧靠拢啊!不然那不就是等着下岗吗?”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报出人名,江振邦心中默默记下。 国企改革注定是场硬仗,如果他只是想改变锦红厂,仅凭江振邦自己就能做到,但想振兴全市的十五家国营厂,那他手里就必须有人才行,这些同学就他的潜在班底。 夜八点半,众人散场,其中两对选择结伴走回去,陶英杰则只载上了江、冯、孟三人,开车送他们回去。 但陶英杰绕了远,将冯子豪和孟启辰送回家,最后才送的江振邦。车上只有两个人,陶英杰也正经起来。 “二椅子说的对,振邦你以后确实能做大官。” 江振邦呵呵:“英杰你以后也能赚大钱…别藏着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陶英杰车开的很慢,笑道:“江厂长,企业发展与改革科的大科长。你先给我规划一下发展呗,我现在一直做二道贩子,虽然挺赚钱,但也想正式搞个公司,你觉得做什么行业比较好?” 江振邦随口道:“你的性格就不适合做实业,继续做你的二道贩子吧,这个行业也很有前途,也可以走上正轨…你先搞个商贸公司,以后我厂子里的产品,还要求你帮着往外卖。” “我也是这么想的!” 陶英杰嘿了一声:“对了,你让我买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就为了搞仿制的?别说,那几个产品我看还真都不愁销路。” 江振邦不置可否:“上周你说马上到货了,现在货到哪了?” “都到了,在我后备箱呢…吃饭的时候差点忘跟你说了。” “你怎么不把饭也忘了!” 江振邦忍不住骂了一句:“停车,我先看看货!” “急啥啊。” “别墨叽,快点停车!” 江振邦让陶英杰从南方买回的东西有三样:一个是有线电视放大器(信号增强器),一个是插排,还有一个是卫星锅(卫星电视接收器)。 这三样产品,在1995年都算新鲜玩意儿。 随着电视机普及,有线电视开始走进千家万户,但信号覆盖和传输质量都跟不上,尤其是住在城乡结合部的人家,电视画面经常雪花纷飞,声音滋啦作响。电视放大器应运而生,但市面上的产品大多是小作坊生产,质量参差不齐,效果时好时坏,偏偏价格还不便宜,产品+人工要一百多块。 至于小小的插排,更是个巨大的市场空白。这个年代,家里电器越来越多,墙上的插座根本不够用,大部分家庭还在用那种一转二、一转三的简易转换头,既不方便也不安全,过载短路引发火灾的新闻屡见不鲜。一个安全、美观、多孔的插排,绝对是刚需中的刚需。 最后是卫星锅,只要安装上这个设备,就能用电视接收到国外卫星信号,免费观看国内国外的电视节目,这东西是最暴利的,随随便便就能卖到500块以上,而且目前在奉省属于有价无市。 江振邦摩挲着插排,又坐回车里,满意地问:“这些东西你总共花了多少钱?” “算上邮费八百多吧…但江厂长你千万别跟我提钱。”陶英杰笑道:“你若能带厂子仿制出哪怕一样,就能带我赚钱了,这些就算我送你的样品。” 第60章 提前碰面 八月十九号,周六,奉阳工业学院的领导们加了个班,对江振邦传真过去的合作方案进行了一上午的讨论,期间江振邦还通过电话的形式远程参与,最终在午饭前敲定了此事。 奉阳工业学院会在周末就组建一支队伍,前来兴宁锦红无线厂进行技术援助。 随后,江振邦向锦红厂的陈玉彬书记致电,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 陈玉彬听闻也很高兴:“好啊,太好了。这样,振邦,你今天有没有时间?我带厂里几个领导提前去见见你,咱们坐下来一起吃个饭。” “必须有时间啊,地点还是海澜轩怎么样?” 江振邦满口答应,心道自己这算是正式获得了陈玉彬的认可。 虽然锦红厂此前开会通过了聘任他的文件,但这件事背后有多少是刘学义市长的意志,又有多少是陈玉彬本人的支持很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除陈玉彬和何文明之外,其他没见过江振邦的厂领导,对他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厂长的态度大概谈不上欢迎。 锦红厂就像一艘快要沉没的破船,船上的人要么麻木绝望,要么等着跳到玄州的无线三厂的新船上。结果市政府硬塞过来一个新船长,这个新船长又从外面拉来了一支专业的“修船队”。 无论有没有效果,至少说明这个新船长是有能力的,也做了一件实在事。 所以,陈玉彬作为老书记,愿意带着厂领导班子与江振邦进行一次见面,既是在给他这个新厂长铺路,也是让领导班子尽快适应。 双方将饭局的时间约在下午六点,江大鹰得知此事本想陪同,但被江振邦拒绝,只是让三哥出了车。 时间一到,他带着孟启辰提前十分钟前去赴宴,正好和陈玉彬一行五人在饭店门口碰见了面。 “陈书记,何厂长。” 两拨人一见面,江振邦主动上前与陈玉彬握手,并介绍孟启辰:“这位是我们发改科的孟启辰。” 陈玉彬与孟启辰微微点头,随后道:“振邦…振邦厂长,文明你之前见过,就不用我介绍了。” “这位是咱们厂的党委副书记,王辉,也兼着纪委书记。” 陈玉彬指着一个皮肤黝黑、国字脸的中年男人,对方看起来没比陈玉彬小多少,估计也快退休的样子。 王辉和江振邦握了握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好。” “这位是后勤副厂长高志远,负责办公室、后勤和保卫那一摊子。” 高志远约莫四十出头,个子不高,微微发福,笑起来一脸和气,但眼神却很活泛,透着一股精明,态度也很热络:“江科长你好啊,真是年轻有为。” 没叫厂长,说明心里还是不服气,但叫了科长,也算给面子,起码没喊小江不是。 江振邦笑着与其握手摇了摇,没太介意,因为以他的阅历来看,这种大管家的角色,那就是见风使舵的高手,很快就会倒到自己这边。 最后一位,是个约莫四十岁的女性。 “这位是总会计师,闫晓芳。” 闫晓芳有着一头短发,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看向江振邦眼神好奇,握手时问:“我听书记说,你把母校自动控制系系的教授老师们都拉了过来,让他们免费给锦红厂打工了?是真的吗?” “不是免费打工,是共赢合作。” 江振邦解释了一句:“虽然不用给他们工资,但他们研发出的产品若有了盈利,也要给出一点分红。” “没区别,没区别,只要愿意来就好!”闫晓芳得到肯定,笑得非常开怀:“太好了。” 何文明最后一个与江振邦握手,并关切地问:“他们哪天到兴宁?能来多少人啊?” 江振邦随口回应:“先进去吧,咱们边吃边聊。” 众人步入酒店,点过菜后,徐胖子将一行人引到二楼最大的包间。 坐下来,服务员倒上茶水,双方正式交谈。 江振邦就厂子的情况进行确定,陈玉彬这边的几个人会回应的同时,也询问着他的一些家庭情况和对担任厂长后的工作计划。 江振邦简要回应了几点,并讲到自己从财政局争取到一笔借款,专门用来锦红厂后续的研发新品工作。 这下所有人都高兴了,连一直不能冷不热的副书记王辉,也露出笑脸,主动举杯敬酒。 “大家不用敬我,是我要敬大家呢,说句心里话,我非常感谢陈书记、何厂长和在座的各位。” 江振邦郑重道:“如果之前各位没有达成一致,没有向国资局和市委市政府,发出那封主动聘任我担任厂长的申请,我极大概率是没这个机会站在更大的舞台一展抱负,也没有机会和各位一起共事的。” 这些感谢的话,他说得真心实意。此前,江振邦只见过陈玉彬与何文明,其他锦红厂的班子成员都没见过。 虽然锦红厂的情况很糟,已经要破产了,虽然这件事有刘学义市长的推动。 但是,陈、何二人想说服其他班子成员聘请一个外人,尤其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学生来锦红厂担任厂长,难度一定非常之大。 结果,这个聘任决定不仅通过了厂委班子,还通过了职工代表大会,最终发给了国资局和市委市政府,江振邦才能当上这个厂长…… 而面对江振邦的感谢,其他人神色各异,陈玉彬叹了口气:“这就是个火坑啊,学义市长向我推荐你,我其实也很犹豫,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主要是怕耽误振邦你的前途。” “但市长说全市国企改革需要一个抓手,振邦也愿意做这个先锋,只需要三个月,让他试一试吧…那我没说的了,你不要埋怨我就好。” “怎么会埋怨?感谢还来不及呢。” 紧接着,江振邦忽然问:“我还没正式入职,不算我的话,现在咱们厂党委班子一共有八位吧?没来吃饭的那三个同志今天是有什么急事吗?” 此话一出,现场气氛有些微妙。 陈玉彬也不太明白江振邦还问这个问题是什么目的,今天具体能来几个人,他之前已经跟江振邦电话通知过了。 能来的自然都是他的人,也是愿意认识江振邦,很大概率愿意支持他这个小厂长的人,至于剩下没来的…… “各有各的情况。”陈玉彬含糊回答。 江振邦嗯了一声:“陈书记您和在座的各位厂领导,支持我做这个厂长,我感到非常荣幸。而关于锦红厂的改革与振兴工作,无论是孙书记,学义市长,还是夏常务,都非常重视,真金白银给予了帮助,我更感责任重大。” “但是目前看,锦红厂的问题很多,技术要革新,制度和经营理念也要改变。” “所以,不换几个脑袋肯定是不行的,后续如果我要对厂内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陈书记您得支持啊!” 语气自然平淡,内容却杀意无限。 这话一出,众人都明白了什么意思,今天没来吃饭的大概是保不住脑袋了。 江振邦有没有这个权力呢? 几人稍作思考,忽然发现何止是有啊,简直是太有了。 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上面便推行厂长负责制,在国企内削弱党委领导的话语权,赋予厂长更大权力以搞活企业、扭亏为盈。 到了1995年,该制度已推行了近十年,下面贯彻的也很彻底。 所谓的厂长负责制,基本上相当于厂长所有制。 目前兴宁其他国营厂,大多是书记、厂长一肩挑。 锦红厂能例外的原因,主要是之前和原厂长配合很默契,陈玉彬作为书记,自认不懂技术,从不干预对方工作…而且也干预不了。 原因很简单,厂长是厂子的法人,只有他才是财务的最终决策者!没有法人同意,一笔钱也出不去。 再退一步,抛开江振邦的厂长职务不谈,他在国资局和市委还有工作兼任,更是兴宁市国企改革与振兴领导小组的成员。 这就导致江振邦既是下场比赛的运动员,又是监督比赛的裁判。 别说说对付几个副厂长,哪怕是陈玉彬这个老书记亲自下场和他斗,估计也落不了什么好…… “走一杯吧。” 陈玉彬没有直面回应江振邦的问题,突然端着一杯白酒起身。 待江振邦也站起来后,二人酒杯相撞,陈玉彬一饮而尽,然后面带潮红地说:“你能让锦红厂焕发第二春,我就帮你站好最后一班岗!” “好!” 江振邦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饭桌上的氛围更加融洽,高志远敬了江振邦一杯酒后,似乎朝江振邦挤了挤眼睛,接着说要上厕所,暂时离场。 “我也上个卫生间。”江振邦想了想,后脚跟上。 到了卫生间门口,高志远果然在等他,似乎有点小纠结:“振邦…江厂长……” “私下叫我振邦就行。” 江振邦故作疑惑:“你这是……” 高志远拉着他的手,凑近了些,低声道:“我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没来的那三位,很可能要在你入职大会那天搞事情,你最好早做准备啊。” 江振邦心道果然是个聪明人,在自己稍稍表露出一点实力之后,高志远这个大管家第一个交了投名状。 但听到有人搞事,江振邦不忧反喜,双眸发亮:“他们打算怎么搞?能搞到多大?” 第61章 下马威? 在卫生间的门口,江振邦和高志远低声交流起来,从他这,江振邦才搞明白了自己这个厂长职务有多么来之不易。 首先是市长刘学义私下给陈玉彬打电话,委婉的透露出想让江振邦去锦红厂做厂长的意思,但还得锦红厂正式发函主动提出来,刘学义才好安排。 陈玉彬立刻心领神会,私下先写了个函盖章发了过去,然后拉着技术副厂长何文明,为其他班子成员吹风,做思想工作,用了两天时间,确定十拿九稳了,这才正式上党委会。 但即便上了会,也并非全票通过,而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辩。 锦红厂党委班子一共八人,陈玉彬和何文明最先表态支持,接着,高志远和总会计师闫晓芳都投了赞成票。 四票赞成。 而常务副厂长罗志余,坚定地表示反对。 严格来说,锦红厂没有“常务副厂长”这个职位,但在原厂长带着一批技术骨干出走后,陈玉彬不管厂内具体的行政事务,下放给了主管生产的副厂长罗志余,他在厂内担任事实上的第一副手。 而罗志余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极力促成和玄州市无线电三厂的合并。 理智客观的看,这确实是锦红厂的一条出路。 但大概率是玄州市无线电三厂那边,对罗志余许诺了什么条件和好位置,他这才极力奔走。 为了促成这桩并购,罗志余忙里忙外了跑了半年时间。 眼看就要达成了,陈玉彬却要聘任什么新厂长,搞改革,喊振兴?这不有毛病吗? 而且反对的人不止罗志余一个,跟着他摇旗呐喊的,还有主管经营的副厂长李东升和工会主席宋忠宝。 三票反对。 关键的一票,握在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王辉手里。他平日里谁也不得罪,眼看双方僵持不下,他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书记说了,这是市里的意思,那我们还是要尊重组织决定的。” 这一句话相当于表了态,让聘任决议以五比三的比例过了半数,顺利通过。 会后,陈玉彬立刻召开职工代表大会,把这件事彻底敲定了。 但罗志余等人对此非常不满,扬言他们这是在乱来,是为锦红厂找了个掘墓人。 所以,今天这顿江振邦请的碰面饭,罗、李、宋三人没来,而是自己在厂子附近的小饭馆聚起了餐…… “妈的,之前我咋没发现,陈玉彬这个老东西这么会骗人呢?” 罗志余长着一张马脸,嗓门粗粝,眼眸中带着一股压不住的火气:“那个小B崽子才他妈21岁,要是咱们早点知道,在党委会和职工代表大会上提出来,这事儿肯定通过不了!” “还有那些市领导,放着玄州无线三厂这条阳关大道不走,非要派个毛都没长齐小孩来当咱们的厂长…这脑子里是长了多大瘤子?!” “可不是嘛。”主工会主席宋忠宝是个圆脸胖子,一边给罗志余倒酒,一边应和道:“我打听清楚了,那小子刚从大学毕业,之前还来咱们厂搞过调研,他爹是林业局长江大鹰……就这么一个官二代,是不是来镀金的?!” “来咱们厂镀啥金啊?” 管经营的副厂长李东升偏瘦,闻言嗤笑一声:“你还是没打听清楚,我问了几个人,大概搞明白怎么回事了。就是这小子写了一篇调研报告,里面涉及国企改革的内容,市长和书记看了,不知怎么讨得他们喜欢,所以才让这小子来了咱们厂做改革试点。” “大概就这么回事。”罗志余微微点头,接着叹了口气:“这些事咱们知道晚了,要是早点知道,可以从他的年龄做文章,聘任决议都过不去职工代表大会!” “罗厂,亡羊补牢嘛。”李东升呵呵一笑:“咱们不都把这些消息告诉下面中层干部了?到时候他们往职工那一传,再稍微添点油加点醋…等这个小厂子开入职大会那天,肯定有乐子看!” 罗志余举杯和他撞了一下,却没喝酒,稍作思考,眼神一凌:“仅凭这些还不够,我们得加大力度,尽快把这小崽子撵走,让事情走上正轨。” 李东升和宋忠宝心知肚明,他口中的正轨,就是与玄州市三厂的并购,那边已经私下许诺给他们不同的职位,还有一笔不菲的安家费…其中给罗志余的条件最为优渥。 但李、宋二人的条件也不差,肯定比守着开不出工资的锦红厂强多了,所以他们也不甘心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先后表态道:“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对,我们支持你!” 罗志余端起酒杯饮下辛辣的白酒入喉,他微微一笑:“光是年龄还不够劲儿,得给他们来点猛料!” “咱们得这么传,”他压低声音,身子前倾:“就说跟玄州三厂的合并已经谈妥了,本来计划八月二十号就要签合同,条件非常优渥,愿意跟着去玄州的,工资直接翻一倍!不愿意去的,按工龄算,每人最少给三万,多的能拿到十万的安置费!” 宋忠宝的胖脸上满是震惊,“之前三厂可说一个职工最多只给三千的……你这说三万到十万,是不是太假了点?厂里那帮老油条能信吗?” 罗志余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夹了口菜塞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假不假的,谁在乎?厂里现在是什么光景?十五个月没发工资了,人心惶惶,都怕哪天厂子就黄了,自己一分钱拿不到滚蛋。这时候,你给他们一个本来能拿到十万块的机会,现在黄了,你说他们是信还是不信?” 李东升在一旁也笑了起来:“对咯,老宋,你应该懂得啊,人在绝望的时候,你给他画个饼,他不一定相信那是真的,但如果这饼被人一脚踹翻了,他们不会去想这饼到底能不能吃,只会恨那个踹翻饼的人。” 罗志余赞同道:“对,就是要让他们恨!恨那个姓江的小崽子!告诉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官二代,为了镀金,断了全厂五百多号人的活路,断了他们本该揣进兜里的十万块钱!” 宋忠宝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饭后咱就去落实!” 罗志余微眯起眼睛:“大会上得让他们闹起来,让那小子下不来台…这样,我们各自安排几个刺头,找那些平时就爱咋呼、家里困难、一根筋的家伙,让他们混在人群里,专门在大会上负责喊口号。” “喊什么?”宋忠宝问。 “就喊‘还我安置费!’‘我们要合并,我们要活路!’‘滚蛋吧官二代!’,怎么难听怎么喊!” 罗志余强调道:“声音一定要大,要乱,要让整个会场都听不清台上在说什么。” 李东升补充道:“最好还得有动作,可以安排几个人在后面推,前面的人一被推,不就得往前挤吗?人一多,场面就乱了。到时候,谁不小心碰了我们小厂长一下,谁不小心把话筒给他打掉,甚至谁不小心给他一拳,那就更有意思了!” “对!”罗志余一拍大腿,嘿嘿笑:“让他挂点彩,上任第一天就被职工给打了,我看他还怎么有脸待下去。” 宋忠宝听得心惊肉跳,又有些兴奋,他搓着手,有些顾虑:“这……这要是真把人打伤了,闹大了,不好收场啊。” “怕什么!”罗志余瞪了他一眼,“法不责众,几百号人呢,谁知道是谁动的手?再说了,你是工会主席,等人打的差不多了,你得出面调解啊。你就说,职工们也是一时糊涂,生活困难,情绪激动,都是为了厂子好嘛!你再带头替那小子说几句好话,把他高高架起来,让他下不来台。他要是追究,就是跟全厂职工过不去。他不追究,就得吃下这个哑巴亏,威信扫地!陈玉彬他们也没辙!” “好好,就这么干!”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阴险毒辣的计划逐渐成型…… 第62章 入职大会 8月22号,周一,八点五十分。 锦红无线电厂的大礼堂内,墙皮斑驳,红色的丝绒幕布也褪了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 台上空无一人,台下稀稀拉拉地坐着二百多号职工,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新来的厂长,就是上个月来厂里搞调研那个大学生,官二代!” “早都知道了,二十出头,林业局长的儿子嘛,下来镀金的…但嘴上毛都没长全,能干个啥?年纪比咱们厂最年轻的学徒工还小呢!” “唉,陈书记恐怕是老糊涂了,从哪找来这么个玩意儿。” “何副厂也是,会上把那小子吹得天花乱坠,专业强、懂管理,就是没说人家多大岁数。这不坑人吗?” 角落里,几个年轻工人一边抽烟,一边闲聊,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 老师傅们则大多沉默着吸烟,有的小声交流着各自最近找了什么营生养家,未来厂子要破产倒闭,你我的下岗补偿能有多少钱? 三万到十万的标准一听就他妈扯淡的,罗志余李东升和宋忠宝他们都以为全世界是傻比,就他们仨聪明了…… 会场内空着不少座位,前排更是大片留白。 各车间主任虽然三令五申,甚至到家属楼挨个敲门提醒,但临近会议开始前十分钟,全厂566位职工只来了二百多个左右,勉强刚到一半。 厂里不仅欠了一年多的工资,也停工十个月了。 缺席中的人中有一半是长期不在单位,去外地打工找到新工作或者回老家务农了,另一半是干脆在家属楼里躺着也不愿来开会……缺席的还有位厂领导:常务副厂长罗志余。 “人还真不多啊。” 高志远目光锐利,一直搜寻着会场,看常务副厂长一直没来,再看眼签到簿,也没有“罗志余”的签名。 “改变策略了?” 高志远心下狐疑,想了想,对旁边的王辉试探道:“王书记,秩序不太好…陈爱军局长他们马上要过来了,是不是维持一下?” 王辉嗯了一声,老神在在道:“等人到了就好了,见到陈局长大驾,没人不敢给面子。” 高志远微微点头,倒是这么回事。 昨天周末,他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明确得到了罗志余他们准备要在今天的会上搞事的消息,三人不仅在厂内传了一些风言风语,还准备煽动职工扰乱会场秩序。 高志远知道了,陈玉彬自然也察觉到了苗头,为此,他特意在昨天周末中午开了个党委会,传达了周一的任职大会将会由财政局长陈爱军亲自陪同的消息,用来敲山震虎,委婉提醒罗李宋三人不要玩火自焚。 党委会一结束,高志远便看罗志余他们仨窝在一个办公室叽叽咕咕,去串联员工了。 结果这个点罗志余海没来,估计今天在会上,陈爱军局长当面他们不敢闹得太过分,但等大会结束…那就说不好了! 高志远思绪万千,还是上台拍了拍话筒,严肃道:“大家肃静一下,会议马上开始了!后排的,往前坐一坐!” 高志远管理后勤,人缘不错,也没人想得罪他,话语权还是比较重的,所以他一发话,大部分也都听了,将前排的空座都填满了,场面也好看了些。 台下声音渐小,两分钟后,时间来到上午九点整,市国资局局长陈爱军、陈玉彬,江振邦三人走上台前,依次落座。 江振邦今天穿的蛮正式,黑西裤白衬衫,踩脚皮鞋,面容肃穆地坐在了最中间。 但他一出现,台下本就嗡嗡的议论声又大了起来。 “还真是他啊?也太年轻了吧!” “这小子人还行,调研时跟我聊过天,还送了我包烟呢。” “看着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诶,老张,他跟你聊啥了……” 台上的陈玉彬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音响传遍礼堂。“同志们,安静!” 他率先介绍了一下陈爱军局长,并带头鼓掌欢迎。 不算热烈,但也不算太寒碜。 接着,陈玉彬介绍起江振邦的履历和厂长外的职务,然后强调这次向外聘请厂长,是通过了职工代表大会的聘任,也是市委市政府领导经过慎重考虑做出的英明决定。 江振邦来了,锦红厂就会振兴。 江振邦来了,锦红厂就会发展。 全体职工要统一思想,全力支持新厂长的工作! 接着,是陈爱军讲话。他代表上级单位国资局,表达了对锦红厂改革的重视和对新厂长的支持,讲了一些提振信心的官话,言辞恳切,但台下工人们的反应依旧平淡。 最后,轮到了江振邦。 他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平静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麻木、或讥诮不屑、或好奇的脸,尽收眼底。 “同志们,工友们,大家好。” 江振邦四平八稳地讲述任前表态发言:“首先,我要感谢市委市政府的信任,感谢全体职工的认可……” 没讲多久,台下第三排靠近中间的位置,忽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接着是几声嗤笑。 “谁认可了?” 这笑声在相对安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刺耳,而且那句‘谁认可了’的嘲讽,声音不大不小,不少人听得清楚,目光都瞟了过去。 江振邦的话停顿了一下,视线在那个方向落了半秒,再开口时,话题已经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在这我就不讲工作思路了,先宣布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钱。” 江振邦的声音没有加大,音调也没拔高,但一个钱字,足以让台下所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 “我上任之前,向市财政申请到了三十万的专项经费,用于我们厂的重启和对新产品的研发。市领导对我们锦红厂的改革与振兴非常之重视,所以这笔钱已经批了下来,现在就在财务部门。” “经过我和陈书记研究,决定先用这笔钱的一部分,为全厂职工补发一个月的工资!” “轰——!” 整个礼堂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发工资了?” “就发一个月的?欠了我们15个月呢,啥时候全发下来啊?” “能发就不错了,我艹,终于有钱了!” 工人们激动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江振邦双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 “资金有限,所以只能补发一个月的工资让大家应急,这项工作,由闫晓芳同志带领财务科的同志,会后就按照会议签到簿上的名字发工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特别是在那些空座位上停留了一下。 “有一点要说明白,今天到场参会的同志,有工资拿。没来的,签到簿上没有名字的,没钱。没来又想拿工资的,写一份说明材料交到厂办,说明今天不能来参加全厂大会的原因,厂里会酌情考虑。” 这话一出,台下先是一愣,但也没太大反应,掌声依旧。 他们都来了,也签到了,自然是有工资拿的,别人没钱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但少部分人鼓掌之余,眼睛滴溜溜转,琢磨着是不是以上厕所借口为由,跑到外面通知其他今天没来的,关系好的同事赶紧过来开会。 可是签到簿已经被闫晓芳收起来了,这时候补签大概来不及了。 “大家要知道,市财政也是非常紧张的,全市的干部的工资也被拖欠了四个月。” 江振超语重心长地继续道:“在这种情况下,市领导还能顶着压力,为锦红厂挤出一笔款子。大家说,市领导对我们锦红厂的职工好不好?” “好!”工人们此起彼伏的叫好,并同一鼓掌。 “还有陈爱军局长。”江振邦抬手指向对方,问:“大家说,陈局长好不好?” “好!是好领导!” “谁给发钱,谁就是好领导!” 台下工人嬉笑调侃,陈玉彬带头鼓掌,并给了台下几个厂领导一个眼神,大家一起用掌声将不和谐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主席台上的陈爱军也抚掌而笑,听着工人们对自己的夸奖,心道他妈的,用三十万换来的,好听是好听,但…贵啊! “这是第一件事。”江振邦等掌声稍歇,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人。” “针对锦红厂内技术工人紧缺,研发能力薄弱的问题。我也联系了我的母校,奉阳工业学院。经过双方友好协商,我们锦红厂已和对方达成了战略合作,双方将一起推进科技创新和成果转化……” “今天下午三点,由奉阳工业学院的一位副校长将亲自带队,带领共计三十人的专家教授、青年教师和硕士研究生团队,抵达兴宁火车站,对我们锦红厂进行为期两个月的技术援助…而且,时间还可以视情况延长!” 台下又是一片惊呼和掌声。 “为了表示重视,刘学义市长会亲自到火车站迎接专家团队。我们厂的领导班子成员,也要到场欢迎。请行政副厂长高志远同志,抓紧安排一批能歌善舞的职工,组织一场高规格的欢迎活动,并做好后续接待工作,一定要让专家们感受到我们锦红厂斗志满满的精神面貌与合作诚意。” “啪啪~” 掌声继续。 陈玉彬老书记说的还真没错。 新厂长来了,钱就有了,工资也发下来了。 新厂长来了,技术专家也有了? 只要研发出受市场欢迎的新产品,重新开工,厂子是不是就能起死回生了? 大家也不用下岗或背井离乡地跑到玄安市去了? 本来心中并不对厂子抱希望的职工们,心中也逐渐激动起来。 “现在,我们厂有了技术专家,也有了研发经费,就等于有了枪和炮。我相信,只要大家上下一心,团结一致,振兴锦红厂指日可待。” 江振邦话锋一转,语气沉重,“但是啊,同志们,要想拧成一股绳,达到真正的团结,我认为我们明显还缺一样东西。” “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三件事儿,也是我作为新厂长对你们提的第一个要求;守规矩!” “没有规矩,每个人都随心所欲,我们怎么团结一致?” 话音落地,江振邦目光凌厉地看向第三排,那两个刚才小声说话甚至发出嗤笑的男人身上。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支没有纪律的队伍,就是一盘散沙,打不了胜仗。” “刚才极个别人在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你以为台上听不见吗?平常就罢了,但今天陈局长也在场,意义这么重大的会,居然如此散漫。你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还有没有规矩?” 礼堂里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在了那二人身上。 锦红厂的员工内都知道,那个三角眼的瘦子,是管经营的副厂长李东升。 另一个圆脸发福的是工会主席宋忠宝! 这两货撞枪口上了! 第63章 江厂长骂人了 “我在这就不点名了,反正我刚刚入职,还不认识你,也叫不出你的名字!” 两个当事人微微垂眼不语,或故作茫然地转头东张西望。 江振邦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我希望相关同志,能主动、深刻地反思自己的问题。会后,写一份检讨书,交到王副书记那里……我就讲这么多。” 江振邦说完,用眼神示意陈玉彬;要不要补充两句? 陈玉彬微微摇头,并带头鼓掌。 …… “今天这个会,是个胜利的大会,是个团结的大会。” 陈爱军在临走上车时,意味深长地对江振邦道:“你的就职发言讲的也很好,加油干,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今后还得您多支持,陈局慢走。” 江振邦目送车子远去,准备与几个厂领导前往小会议室,继续开厂务会。 但陈玉彬却拉着他,低声道:“会上那俩人一个是李东升,管经营的副厂长,一个是宋忠宝,工会主席…都算是罗志余的人。” “巧了呀。” 江振邦好笑地点头,又疑惑道:“但怎么就这点能耐?他们不是准备要在大会上搞事,煽动员工让我下不来台吗?” 陈玉彬指了指车子远去的方向,微笑道:“我昨天告诉他们了,陈局会陪同你就职,他们怕了,从闹事变成消极抵抗了,有一百号职工不熟悉情况,被他们煽动了。至于李东升和宋忠宝,是来帮他看情况的。” 江振邦呵呵一笑:“我明白了,好!” 好的很啊,不用找了,奸臣已经迫不及待地自己跳出来了! 今天没来开会的罗志余是一个,敢在会上故意说小话,发出怪声的李东升和宋忠宝,是第二个和第三个。 他们仨自成一派,可以被称作出走派。 而陈玉彬、王辉、高志远、闫晓芳四人,可以称作留守派。 这两派没什么对错之分,江振邦甚至认为,出走派或许更有道理一点。 因为兴宁这个县级市,对电子相关等高科技人才的吸引力严重不足,附近两百公里连个无线电相关专业的大学都没有。 锦红厂想要长远发展,首要一点就是得换个能够吸引到高科技人才的大城市,而想要活下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被其他大厂收购,对设备和工人进行转移。 这样一来,锦红厂这个名字虽然不存在了,但部分厂子工人还能延续,起码不会破产倒闭。 但前提是,这桩收购是公平且合理的,没有人中饱私囊的! 罗志余他们有没有用损害厂子和损害工人的利益,在收购案中为自己捞好处?江振邦用脚趾盖想都能猜到答案! 而且总体来说,目前两派实力差距悬殊。 在是否聘任江振邦为厂长的事儿上,罗志余等人败了,此前厂委会和职工代表大会,也都同意聘任江振邦为厂长。 这说明厂内大多数的管理层和职工们都不愿被合并,这是民意所向,大势所趋。 江振邦正式成了厂长,更不用担心罗志余等人能搞出什么幺蛾子,以后给他们穿穿小鞋,把他们的职务一调整,或者干脆设计个圈套撵走他们就是了。 “走吧,咱们去小会议室,再开个党委会。” 江振邦送走陈爱军,便和陈玉彬等人前往小会议室接着开会。 如今算上江振邦,班子成员一共9个,但这次参加会议的班子成员只有6个,少了3个。 罗志余依旧缺席,李东升和宋忠宝也没个人影。 “人都去哪了?不全啊。” 何文明嘀咕一句,江振邦直接开始主持会议。 “刚才的大会应到566人,实到290人,财务部门刚才粗算了一下这290人的工资,大概会发出9万。剩下的21万,没有我的签字,一分都不能再动了,要尽数用于新品的研发和新产线的投资。” “至于没到场参会的那276人,我也听大家也说了,其中大部分,是已经找到新工作了,所以不能来。这种情况的职工,如果家庭不是特别困难的,我认为就暂时不要补发工资了。” 江振邦的心情是真的很好,罗志余带头玩了这么一手,反而成全了他,让他又能省不少钱。 “但这276人的工资不是彻底不发,而是慢发,缓发,等厂里有了条件再发……” 陈玉彬心中好笑,谁跟你说过大部分人找到新工作了?我明明跟你说的是有一百多名员工被罗志余他们煽动了! 但陈玉彬知道,江振邦是想通过卡工资让这些人明白风向,所以也就没有反对,只是感慨江振邦虽然年轻,可招数简单致命。 王辉忽然问:“包括罗副厂长吗?我看李东升和宋忠宝去家属楼找他了,应该一会就会到厂部。” “不发。”江振邦肯定说完,又问:“罗志余今天没来上班,事前跟你和陈书记请假了吗?” “……” 王辉不说话,看向陈玉彬,陈玉彬似乎神游天外了。 江振邦言简意赅:“那就记旷工一次。” 王辉默不作声。 陈玉彬笑着摇头又叹气。 何文明欲言又止。 总会计师闫晓芳似乎有些为难。 江振邦又问:“还有这个李东升和宋忠宝,他们俩一个是副厂长,一个是工会主席,也是班子成员。怎么大会来了,但小会为什么没来?高副厂,你们办公室通知了没有?” 高志远肯定道:“昨天陈书记开了会,当面通知的,大会开完开小会,那时全体都在场。” 江振邦哦了一声:“那这次党委会没来的三个都记旷工,暂缓补发工资,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 这么好的机会,江振邦必须借题发挥,直接打死! 但这相当于直接撕破脸了…… 入职当天,刚开完大会不到一小时,你就准备和自己的反对派正式开战?之后你还怎么开展工作? 陈玉彬犹豫地看着他,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哐!” 正在会议室内沉默之际,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发出一声巨响。 在场众人齐刷刷地转头望去,只见三道身影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壮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一张马脸,双眼下方带着明显的眼袋,正是主管生产的副厂长罗志余。 他身后跟着的两人,正是会场上窃窃私语发出嗤笑的两名男子,副厂长李东升和工会主席宋忠宝。 三个人脸上带着一股子来势汹汹的劲儿,仿佛不是来开会,而是来问罪的。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玉彬眼皮都未抬一下,何文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高志远眼观鼻、鼻观心。 闫晓芳则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江振邦和新来的三人之间来回扫动。 王辉则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都在呢?开会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罗志余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主位的江振邦身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轻蔑:“补发工资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也不和我提前通气?” 李东升和宋忠宝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后,像两尊护法金刚,抱着胳膊,脸上挂着看好戏的冷笑。 “砰!!” 江振邦脸色瞬间变了,猛地一拍桌子,发出比刚才他们踹门更大的声响。他霍然起身,勃然大怒,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我艹你们死马的!你们是哪来的地痞流氓?!锦红厂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吗?” 第64章 江厂长打人了! “……” 一瞬间,整个会议室静得能听到心脏狂跳的声音。 坐着的陈玉彬等人全都惊了,被他那一句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脏话,那大到能传到楼外的音量,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年轻人,开口直接问候人家母亲? 罗志余三人也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为什么骂我?他以为我们是流氓? 电光石火间,罗志余反应过来,一张马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唾沫星子横飞,便要张嘴还击:“你个小B崽子他妈的说谁是流氓……” 江振邦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声音比他还大,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和滔天的怒火:“你们这些臭流氓还敢打人??”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如出膛的炮弹般冲了出去。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江振邦一个箭步跨过半个会议室的距离,右手抡圆了,蓄满了力,照着还在叫骂的罗志余的下巴,就是一记结结实实的摆拳。 “嘭!” 一声闷响,像是西瓜被钝器砸中。 稳、准、狠! 罗志余的骂声戛然而止,眼珠子向上一翻,高壮的身体晃了两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当场晕厥,进入了宛如婴儿般的安详睡眠,清醒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他偷袭!偷袭我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同志! “我艹你妈的,擅闯厂部会场!还敢要工资……工资跟你有什么关系?保护费收到你爹我的头上来了?” 江振邦嘴里骂骂咧咧,动作却丝毫不停,瞬间切换目标,对准了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李东升。他看准了李东升瘦弱的身形,对着他的肚子毫不犹豫地就是一记正蹬。 “啊!” 李东升惊叫一声,整个人被踹得失去平衡,踉跄几步后跌倒在地。 江振邦余威不减,杀气腾腾地看向最后一个目标——宋忠宝。 “打人了!” 宋忠宝终于反应过来了,魂飞魄散,看着如同猛虎下山的江振邦,他浑身的肉都哆嗦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跑,嘴里惊慌失措地大喊:“打人了!新厂长打人了!救命啊!” “你个狗一样的东西,打他们没来得及打你,你以为你就跑得了了?” “你们不说我是官二代吗?今天我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他妈的叫官二代!” 江振邦面带狠色,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然后就是一个充满威慑力的垫步飞踢。 这一脚虽然踢了个空,但带起的劲风刮得宋忠宝后脖颈子发凉。 他为了躲闪,脚下一个踉跄,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然后也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滚出了会议室,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兔起鹘落,前后不过十几秒。 等李东升抱着腿,扶着腰,颤颤巍巍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地上昏迷不醒的罗志余,以及一群呆若木鸡的厂领导。 江振邦一边指着门外大喊:“高志远,立刻叫保卫科的人过来!”一边作势还要靠近,抬脚去踹地上的李东升。 “等等!厂长,他是李东升……是李副厂长!” 高志远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清醒过来,一个激灵,急忙冲过去,张开双臂拦在二人身前,声音都变了调。 “是吗?你怎么不早说呢?” 江振邦埋怨一句,脸上的怒意迅速收敛,转而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反问,“我让你去叫保卫科,你听到了没有?我只给你一分钟!” “……听到了!我现在就去!”高志远如蒙大赦,看江振邦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怪物。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快步跑了出去,生怕再晚一秒,江振邦的拳头就呼在自己脸上。 会议室里,江振邦施施然走到还躺在地上的罗志余身前,看了一眼,然后弯腰,慢条斯理地摘下他的一只黑皮鞋。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拿着那只沾着灰尘的皮鞋,在自己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西裤上,不轻不重地印了几个清晰的鞋印。 做完这一切,他随手把鞋往罗志余身边一扔,拍了拍手,重新走回会议桌的主位,安然坐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某种怪诞的艺术感。 何文明半张着嘴,看看地上的罗志余,又看看安坐如山的江振邦,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重塑。 “小B崽子!你竟敢打人?”李东升终于扶着墙站稳了,虽然肚子被蹬的有点疼,但他心中却涌起一股混杂着狂喜和恐惧的情绪。 喜的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恐惧的是江振邦那毫不讲理的拳脚。 他表情复杂到了极点,虚张声势、色厉内荏地指着江振邦:“刚开完入职大会,你就在厂务会上打了三个班子成员!你这厂长别说三个月,今天你就得滚蛋!” “我是被迫反击。”江振邦靠在椅子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他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衣领,仿佛刚才那个暴起伤人的不是他。 然后,他提高了音量,确保声音能传出会议室,义正辞严地喊道:“是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先动脚踹的我!你看他踹得多用力,自己的鞋都踹丢了!” 做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李东升气得浑身发颤,激动地口水都喷了出来:“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己用罗厂长的鞋往自己衣服上蹭的印子!在场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他用求助的眼神望向班子成员。 陈玉彬坐在那眉头紧锁,没有说话的意思。 闫晓芳则像看到鬼一样移开了目光,迅速低头摆弄手指,似乎在研究指甲盖的形状。 王辉书记专心致志地品着自己杯里的茶,好像那是什么琼浆玉液。 何文明正在擦拭脑门上的汗水,看着躺在地上的罗志余,犹犹豫豫地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起身。 反正,没一个人主动站出来说要作证! 江振邦指着李东升,对陈玉彬呵呵笑:“陈叔,他都多大人了,怎么比我还天真呐?” 坦白讲,陈玉彬也是惊魂未定,大会上那个刚刚还在讲规矩的江振邦历历在目,结果……你就是这么讲规矩的?率先动手打人,反过来倒打一耙,并现场制造伪证?? 他都多大岁数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但今天这个场面,好吧,他还真没见过! 别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是入职第一天,1V3拳打脚踢三个班子成员……何止是烧火,真的开战了! “振邦…你啊!” 陈玉彬看着江振邦苦笑不已:“你太冲动了!” 第65章 到底谁打谁? “厂长,书记,人来了!” 没到半分钟,高志远带着四个身穿橄榄绿颜色警察制服的保卫科干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嘴里还重复:“人来了!” 地上的罗志余恰好在这时悠悠转醒,他晃了晃脑袋,感觉下巴像是被铁锤砸过,疼得钻心。一睁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振邦,和那几个保卫科干事。 罗志余顿时来了气力,不顾寻找被丢的右脚皮鞋,挣扎着伸出手指着江振邦,对保卫科的人喊道:“是他!他打人了!把我打晕了,小林,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四个保卫科的干事面面相觑,看看地上狼狈不堪,连鞋都踢没一只的罗副厂长; 又看看衬衫和裤腿上多了几个清晰鞋印的新厂长迎面走来,一时有些发懵。 这情况,怎么看都像是新厂长刚才被人围起来圈踢了? “哪位是保卫科的科长?”江振邦没有理会罗志余的叫嚣,目光平静地落在四个保卫干事身上。 “厂长,我叫林自武!”为首的一位发型三七分,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汉子立刻上前一步,身板挺得笔直,冲着江振邦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江振邦微微点头,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对着林自武握了握手:“开会的时候在台下见到林科长了,坐姿挺拔端正,一眼就令我印象深刻…对了,今天发工资,你们保卫科的同志们都领到了没有?” 林自武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种情况下,新厂长上来先夸奖自己一通然后问这个,不应该赶紧告诉他,自己是被谁踹了吗? 林自武心头奇怪,嘴上如实回答道:“还没领呢,我们保卫科要负责现场秩序和资金安全,按规定是最后一批领。” “好,有觉悟,有担当!” 江振邦高兴地一拍巴掌,夸奖道,“你们放心,工资不会少的,保卫科因为工作关系特殊,大部分人没来开会签到,但工资都有份。这份工作辛苦啊,责任重大,厂里正在研究,准备额外再给你们发点水果什么的物资做福利,毕竟太久不开支了…你们保卫科的干事们营养得跟上啊!你们要是跑不动了,没力气维护工厂治安哪成?” “谢谢厂长关心。”林自武抿了抿嘴,眼神下意识又看向罗志余,而身后的三个年轻保卫干事则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你……你别在这收买人心!”李东升龇牙咧嘴,指着江振邦控诉,“你打了罗厂长,还踹了我,这是纯粹的肢体攻击!在场的人都看见了!” “对!就是他打的人!” 刚跑掉的工会主席宋忠宝也从外面跑了回来,大概是觉得人多势众,又有了底气,躲在保卫科的人身后添油加醋,“他先后动手打的罗厂长和李厂长,我们都可以作证!而且他还踢我来着!” 到底是谁打的谁? 林自武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又看了看江振邦衣服上的脚印,实在是头疼,只能看向陈玉彬,见对方抽着烟不发言,又硬着头皮问道:“厂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振邦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家丑不可外扬啊。” 他摆了摆手,用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对林自武说道:“林科长,我身上没什么大伤,先把这几位同志送到医务室看看吧…唉,我还以为哪来的地痞流氓呢,结果都是厂里的领导。这事儿不要外传,影响太恶劣了。” “不行!”罗志余似乎恢复了些,在李东升的搀扶下穿好鞋缓缓起身,捂着下巴咬牙切齿道:“报警!立刻给锦华派出所打电话!” “不能报警。” 陈玉彬思索再三,终于开口了:“小林你们出去吧,现在人齐了,正式开厂委会。” 李东升咄咄逼人:“不行,必须报警,忠宝主席你去打电话!一报警,他这个厂长就干到头了!” 李东升想闹大,借此理由让打人的江振邦进拘留所。 但陈玉彬的意思很明显:把事情压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否则若真见了警察,那就太丢人了。 哦,你说江振邦打了三个人,证据呢? 就算陈玉彬等厂领导作证也没用! 江振邦入职第一天,无缘无故谩骂班子成员,并以一敌三,打的自己满身鞋印子? 警察能信吗? 孙国强和刘学义能信吗? 这两大巨头百分百是怒火冲天,非得把整个锦红厂拆了不可…… “蒜鸟,蒜鸟。” 高志远显然更听陈玉彬的,脑子急速运转也明白了利弊,拉着李东升劝:“江厂长现在一身鞋印子,报了警也是个糊涂账。罗厂长,你也消消气,如果把事情搞大了,只会让其他职工看笑话…你身体没事就开会吧,大家坐下来商量商量怎么解决问题,如果聊完你还想叫警察来也不迟。” 罗志余捂着下巴,脸色阴沉,死死盯着江振邦,眼神仿佛要杀人。 “你是哪一年当的兵啊…哦,日常工作都是些什么?” 江振邦神情自若地继续和林自武闲聊,仿佛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会议室因为门没关,也开始逐渐聚焦职工,因为刚才的动静太大,加上高志远急匆匆从财务科抽调了几名看着工资的保卫科干事,一看就发生了大事儿,不少排队领工资的人跟来看热闹。 短短一会,人群已经开始扎堆了,会议室内的情景被越来越多人目睹。 “什么情况?刚才宋忠宝连跪带爬地跑出去,还喊什么打人了…真打人了?谁打谁啊?” “你看吧,小厂长一身鞋印子,应该是和罗厂长他们打起来了。” “好像就是罗厂长踹的,我刚才在隔壁突然听到小厂长吼了一嗓子,说什么;你们竟敢打人?” “对对对,我也听到小厂长说这话了…啧,全武行啊!” “罗厂长他们仨也太霸道了,无论如何,人家已经是厂长了,按规矩来呗,居然在会议室动手打人……这不欺负小孩吗?!” 李东升怒不可遏,开始撵人:“出去,都出去,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是江振邦动手打的人!是他先动的手,罗厂长和我还有忠宝才是被打的那个!罗厂长都被打晕了!” 他这么一解释,人群哄的一下。 “啥啥啥?罗志余被打晕了?!” “我艹…扯蛋吧!你们仨都被打了?” “真能骗鬼!三个大老爷们还能被一个毛头小子揍了?老李你们差不多得了啊,新厂长刚给我们开的资!注意影响吧!” “陈书记,他们打人你不管管?” 不少职工都在帮着江振邦说话,还让陈玉波主持公道,显然是他浑身上下的鞋印子起了作用。 “砰~” 李东升百口难辩,只能将房门紧闭不去理会,再转身,他看到罗志余死死盯着自己,蕴含着怒意。 李东升后知后觉地暗暗叫苦,才发现这事儿的操蛋之处。 不管被新厂长1V3打了,还是3V1打了新厂长,无论谁输谁赢,只要传出去,他们仨的都丢了大人! 报警的做法恐怕不可取! 李东升心中纠结,揉着小腹,已经不疼了,估计连青紫都没落下。 不像罗志余,刚才直接被打晕过去了。 江振邦肯定练过两下子,那拳头,跟雨点似的。 罗志余也是,白长挺大个子,我寻思咱仨打仗你是最猛的呢…… 第66章 我们给他道歉? 场面僵持不下,陈玉彬语气严肃道:“林科长,我最后说一遍,你去外面疏散一下人群,我们要开会了!” “啊…是!” 林自武敬个礼,带人撤退,除江振邦之外的班子成员,都劝说罗志余等三人坐下来开会商量事情。 他们勉为其难,总算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但罗志余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报警也可以,但江振邦你必须开大会,讲清事情原委,向我们公开道歉!并赔偿我们医药费,否则我一定向市委市政府告状撤你的职!!” 江振邦嗤笑一声:“说什么胡话呢,我这个厂长同意你们参会了吗?你们仨也配和我开会?!” “……” 气氛再次窒息! 罗志余一脸不可置信,陈玉彬扶额无语。 江振邦挨个点了点他们,厉声训斥道:“从周六的那场饭局到现在,我给了你们每个人三次机会,至少三次!” “第一次,私下请你们吃饭,你们不来。第二次,全体职工开大会,也不来,来的那俩傻子,居然敢当着爱军局长的面说小话,能不能动动猪脑,想想那三十万资金是从哪来的?就是爱军局长本人亲自叫了一辆警车送过来的!” “我没有在大会上直接宣布开除你们已经是仁慈了。不点名批评你们,是给了你们第三次机会,目的是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结果你们完全不知悔改,非但不主动道歉,又在小会上迟到,还敢跟流氓一样硬闯会议室,踹门,跟我动手斗殴?!” “明明动手的是你!”罗志余快气疯了,啪啪啪拍着桌子,嘴里脏话层出不穷:“我艹你嘛的小B崽子……” 江振邦瞪眼道:“还骂人?你们简直就是党员干部中的耻辱,毫无政治信仰,毫无组织观念,连黑社会都不如,屡教不改,救无可救!你们很会打吗?会打有个屁用啊,出来做官,要讲势力,要讲背景,你们什么背景什么关系?我早就摸清楚了。” “两个都是普通家庭,另一个大学同学是宣州市的某位处级干部…很了不起嘛?我告诉你,全是小瘪三!小瘪三你懂不懂?废物东西!!” 罗志余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他捂着还在剧痛的下巴,咬着后槽牙嘶吼道:“我艹你*****江振邦,你***……” 骂得太脏了,陈玉彬都忍不住大声:“你再骂人就给我滚出去!有事说事!” 罗志余大口喘息,转头看向陈玉彬和王辉等人,状若疯狂:“我为什么骂人?你们眼睛瞎?你们刚才就看着他打人无动于衷,现在又任由他一个毛头小子随意侮辱班子成员?!” 李东升和宋忠宝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纷纷应激了。 “这个会还怎么开?他这个厂长刚上任,就在厂委会上殴打同事,满嘴脏话,人身攻击!” “还说别人是流氓,我看他自己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流氓!” 江振邦冷笑道:“行了,都闭嘴吧,吼那么大声也不嫌丢人。职工们还都在门外听着呢。说回刚才的话题,我对你们调查得一清二楚,你们呢?你们反而对我半点功课也没有做。难道没发现江大鹰儿子这个身份是我最拿不出手的吗?!” 江振邦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我,是国资局发展与改革科科长,也是兴宁市国企改革与振兴领导小组成员!还是市委办秘书科秘书!” “书记和市长我想见就见,委办府办的两大主任是我大哥,各市局实权一把手都是我的叔叔阿姨,我想找谁办个事,拿起电话他们半个磕巴都不带打的,我说一句话就能给厂子要来三十万现金,想砸你们饭碗轻而易举!” “比拳脚你们比不过,拼关系你们更不行,你们他马的拿什么跟我斗啊?” “你们真以为打了我,还想在这厂子里干下去?!” 这句话,江振邦喊的声量最大,喊得正气凛然,喊得底气十足:“你们这三个锦红厂内的害群之马!地痞流氓!莫非觉得兴宁没有王法不成?” “你……我……打!王法?!” 罗志余等人被这连珠炮般的气势和信息量彻底轰蒙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着嘴,却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江厂长,你消消气,他们……他们也意识到错误了。” 王辉终于坐不住了,连忙起身打圆场,试图找个台阶下。 毕竟是共事多年的同僚,江振邦上任第一天就把人骂得如此体无完肤,陈玉彬也觉得有些过了,于心不忍,在桌子底下,用手轻轻拉了一下江振邦的衣袖。 江振邦又恢复正常音量,对那三人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苍蝇:“你们不要在这自取屈辱,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现在我以国企改革与振兴领导小组成员的名义正式通知你们,下班之前,自己打好辞职报告交上来。” “如果还赖着不走,那就别走了,我会打电话向市委市政府提交申请,从市国资局和市纪委抽调精干力量,成立联合调查组,长期入驻锦红厂,彻查工厂历年来的账目问题!期间,接受全厂职工的举报,深挖厂子连年亏损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到时候,你们仨想走也走不了!都给我进去坐牢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坐不住了,眼神中各自闪过惊惧之色。 国资+纪委? 联合调查组?一起查账?对锦红厂轮着来? 这是大几把吓唬小姑娘…多可怕啊! 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坐不住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瞬间闪过无法掩饰的惊惧之色。 陈玉彬干咳两声,声音都有点发飘:“这个…这个还是要慎重…主要是浪费时间,振邦厂长。你就三个月的任期,要把主要精力都放到厂子的生产经营上来嘛。” 何文明更是直接慌了神,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对对对!厂长!咱们还是抓紧时间研发新产品,早点复工复产要紧!” 总会计师闫晓芳比他还慌,一张脸白得像纸,连连点头,已经有些口不择言:“这账,账有什么好查的?厂长,您千万不要和他们计较!虽然……虽然他们打了您,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一直不动如山的王辉,也抽动嘴角,语重心长地说:“江厂,你还年轻,不要太冲动,我们要以大局为重!要讲团结,要向前看!” 高志远擦了把汗,干笑着,小心翼翼地对已经魂不附体的罗志余三人试探道:“要不…你们先给江厂长道个歉?” 我们给他道歉???! 李东升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宋忠宝脸色惨白如鬼,指着众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领头的罗志余,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仿佛下一刻就喘不上气了…… 第67章 我江振邦才是大局 “砰~” 昔日多年同僚瞬间倒戈,摆出了你们赶紧辞职,不要拉着我们一起死的架势, 罗志余等三人均心寒无比,摔门而去。 “哇,出来了出来了!” “快靠边,快靠边!” 而在外面听门缝的职工们果然没被林自武撵走,人更多了! “让开!” “都让开!” 外面的一阵喧闹声很快平息,但屋内,江振邦继续主持会议。 “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超出大家的预料。” 衬衫上满是脚印子的江振邦,心平气和地说:“但我再重申一遍,我江振邦,不仅仅是锦红厂的厂长。” “我也是市国资局企业发展与改革科的科长,同时,我还是市国企改革与振兴领导小组的成员。” “我不能只顾一个锦红厂,我的职责,是站在全市国企改革的角度去思考和解决问题,什么是大局?这,才是大局!” 江振邦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刚才我说要成立联合调查组来彻查锦红厂的提议,不是排除异己,也不是个人恩怨。这是从大局出发,为了给全市的国企改革树立一个标杆,清除一切阻碍改革的绊脚石。” 这番话一出口,何文明和闫晓芳刚刚稍稍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听明白了,江振邦这是在告诉他们,今天这场冲突,他完全可以将其定义为“抵制改革”,然后名正言顺地动用雷霆手段。 “不过。”江振邦话锋一转,语气稍稍缓和,“我也知道,除了那一小撮思想僵化、作风败坏的顽固分子,在座的各位都是克己奉公的好同志,对我本人的工作也是相当支持的,对市委市政府的改革方针更是非常拥护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所以,既然大家对调查组有不同意见,那联合调查组的事情,咱们可以暂时搁置。” 呼……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片几不可闻的集体松气声。 闫晓芳感觉自己后背的冷汗都快浸透衬衫了,这简直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陈玉彬思索片刻,缓缓道:“罗志余、李东升、宋忠宝这三个人可能不会轻易辞职……” 江振邦嗯了一声:“辞职是吓唬他们的,这个事儿还是得上报国资局审批。一会咱们去车站接人,市长和爱军局长都会去,到时我就跟他汇报此事,由领导决定三人的去留。但陈书记,现在我们班子就得拿出一个统一的态度来。” “罗、李、宋三人的思想不仅彻底僵化了,他们出于个人利益的考量,还成为了抵抗改革的顽固派,这样的人,绝不能再待在领导岗位上。” “所以,这三个人的职务,是不是应该进行调整?” 陈玉彬心中暗叹,屋顶太暗要开窗,没人同意;可当你说要拆掉整个屋顶时,他们就巴不得你赶紧开窗了。 这小子,把人心玩得明明白白。 国资委和纪委联合查账是拆屋顶,调整几个人的职务就是开窗户。 陈玉彬叹了口气,神色恢复冷静:“你是厂长,你来提议吧。” 江振邦也不客气,直接道:“为配合改革、优化班子结构。我提议,生产副厂长罗志余,经营副厂长李东升,即刻起,免去副厂长职务,改任厂调研员,保留原级别待遇,不再参与工厂任何实际经营管理工作。” “至于工会主席宋忠宝,他的主席职务需要经过工会会员代表大会罢免。但我们可以先免去他厂党委委员的身份,并提议将其调整为工会协理员,同样保留待遇。” “……” 会场内陷入沉默,陈玉彬左思右想陷入犹豫,最后想起了联合调查组,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了右手。 有了书记带头,其他人也立刻跟上,默默举手…… 出席人数过半,6票通过,提议生效! 紧接着,江振邦又召开党委扩大会议,让厂内各科室的科长、各车间主任、团委书记等中层干部尽数参会。 正巧是开完职工大会,都去财务科领工资的时间点,人很快就都到齐了。 会上,江振邦拿出了一份锦红厂和奉阳工业学院的合作方案,宣读双方合作细则,并将技术团的接待工作,新产品的仿制研发工作、复工复产的准备工作一一布置了下去…… 江振邦的衣服上还有着脚印,中层干部们看得清楚,联想起刚刚党委会的打架新闻,起初都觉得好笑又好奇,私下打听具体情况。 但随着会议展开,中层干部们抛下这茬,逐渐认真起来,因为他们感觉这个小厂长是真有两下子的,厂子似乎真的复兴有望了。 而班子成员却都有些心不在焉,显然是还没从刚才的事件中回过神来。 实在是江振邦以一打三,一拳两脚踹走罗、李、宋三人的画面冲击感太大,跟动作片似的。 再仔细回想,他们发现从罗志余他们仨进入会场的第一时间,江振邦就已经算计好了每一步。 他不是真的生气了,破口大骂不仅是在先声夺人,也是在抢夺话语权,故意装作不认识,将罗志余等三人定义成‘闯入会场的流氓’并大声喊‘你们这些臭流氓还敢打人?’,其实是为了让会议室隔壁的员工们听到,从而产生误判。 紧接着,江振邦果断动手开片,三下五除二的打完人,又临危不乱,提前脱下罗志余的鞋作伪证,彻底把水搅浑,并主动让高志远叫保卫科来,以被害者的身份出现在赶来看热闹的职工面前……最后直接以此为由头,让大家统一意见,调整了罗、李、宋三人的职务,并要向国资局上报踢走他们。 这其中的每一步都非常关键! 对了,江振邦说过,他事先还调查过罗志余他们仨的背景关系,他是搞清楚这三人没什么强硬背景才敢打的! 太可怕了!他才二十一岁啊! 等罗志余三人走了,江振邦还面不改色的召开扩大会议,对厂内中层干部侃侃而谈,拿着国企改革的尚方宝剑,大讲政治高度…… 在场众人经过此事,算是真正看清了这小子的真面目——胆大包天又不择手段,冠冕堂皇又阴险狡诈! 论流氓,比谁都流氓!! 但江振邦也是真没别的办法了,随机应变才出此下策。 江振邦也真没想到罗志余这么低智无脑,完全不给他这个国企改革与振兴领导小组成员的面子,不仅在陈爱军出席的大会上消极抵抗,在小会上还敢带人踹门硬闯会场,直接送上脸让他打。 在电光石火间,江振邦觉得只能用这种掀桌子的招数了,除此之外别的都太慢! 像陈玉彬说的那样,江振邦只有三个月的任期,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掌控锦红厂这艘破船,调转船头,扬帆起航。 而罗志余等人则一心想促成与玄州无线电三厂的合并,在那边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此前他们的种种举动,说明了他们是铁了心要和江振邦作对的。 双方路线不同,利益相悖,这是不可调和的根本矛盾,是你死我亡的斗争,不存在任何妥协的可能。 如果江振邦用常规的行政手段,和罗志余一派慢慢磨,等把他们磨走,黄花菜都凉了。 更何况,奉阳工业学院的技术团队今天下午就到。 如果罗志余这几颗老鼠屎还在锅里,搞不好会暗中使坏,从中作梗。他们多待一天,产品的仿制研发工作就多一分失败的风险。 所以,必须让他们滚,用最快的速度滚。 暴力就是权力的基石。 如果直接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永远是最快的。 而且对前世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江振邦来说,今天这点小场面,只能算是开胃菜! 第68章 倒打一耙 锦红无线电厂,脱胎于离这不到两公里的军工企业锦宁机械厂。 八十年代中期,厂区里车水马龙,繁荣鼎盛,锦红厂不仅与锦宁机械厂合建了自己的家属楼,还有招待所、医院、子弟学校,俨然一座功能齐全的小社会。 如今锦宁机械厂的状况不太好,锦红厂也因长期停工,连职工食堂的大门都上了锁,积了厚厚一层灰。 但今天中午十一点半,食堂那两扇紧闭的铁门居然敞开了。 办公室还特意下了个通知:“有饭,来吃。” 陆陆续续赶来的职工们将信将疑,当看到打饭窗口里那冒着热气的大铁盆,闻到久违的肉香时,所有人都骚动起来。 “哎哟我的妈,还有肉啊!” “大师傅,这菜、这肉是哪来的?照这么吃,咱厂子还能撑几天?”一个胆大的工人凑到窗口,打饭之余随口一问。 掌勺的大师傅老钱,满脸红光,乐呵呵地用大勺敲了敲盆沿:“想什么呢!就今天这一顿!以后你们再想来食堂吃饭,就得等厂子正式复工了。” “吃一天也行啊!” “新厂长入职当天就有肉吃,要是每天都换个新厂长,咱的是不是每天都能有肉吃啊?!” 人群里一阵哄笑。 “你可闭嘴吧!” 大师傅老钱有点不乐意了:“这些食材是小厂长的朋友送到厂后勤的,满满两大车,都是免费送的!你以为换了别人当厂长你能吃到肉?” “免费?不是厂里采购的?” “怎么还真有免费的午餐啊?” 众人惊奇不已,让老钱解释清楚。 老钱也啧啧称奇:“对方姓丁,是个开商店的老板,我跟他聊了几句,他说自己也是下岗工人,在江厂长的帮助下才赚了点小钱,祝愿咱们锦红厂在江厂长的带领下,尽快发展起来走上正轨!” “什么超市?” “是不是医院对面那家叫什么老兵超市的?” “好像是这个名。” “哈!你别说,这新厂长年龄虽小,但很有人脉啊!” “可不,刚一上任就办了这么多好事儿,有力度!” 职工们议论纷纷,上午发工资的激动劲儿还没过去,中午又吃上了肉菜,这两件事连在一起,让江振邦这个名字在工人们心里,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具体起来。 而江振邦与罗志余三人发生肢体冲突的事件,也在迅速传播…… “你们听说没有?党委会上,罗志余、李东升和宋忠宝他们仨,和新厂长打起来了……假什么,我亲眼看到的!” “我也看到了,真的。这事老罗他们真不地道!小厂长满身鞋印子!” “还他妈三打一?这不倚老卖老吗?他平常霸道惯了,新厂长来了看人年龄小就欺负人?” “狗东西一个,他干了这么多年,不如新厂长来一天,要我说,他就该趁早滚蛋!” 拿谁的钱,就归谁管。 谁能给肉吃,就向着谁说话。 这不叫有奶就是娘,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观念。 罗志余等人虽然在厂里干了多年,但能力也就那样吧,最有能力的那批,早跟着原厂长辞职南下了。 虽然有一批与罗、李、宋三人交好的中层干部,但此刻却也默不作声,任由职工们批判自己的上司…… 小食堂内,江振邦和陈玉彬、王辉等人也听到了外面的议论声。 众人心思各异,而江振邦却没太在意,对高志远说:“把老丁送来的水果干果和奶糖分出一批,送给保卫科那去,让他们值班的时候吃。我们班子成员每个人再分一点,下班前拿回去给家人尝一尝。剩下的保存好,留着给技术科和技术团加班时候吃。” 高志远点头称是,从心里默默将送罗志余三人排除掉班子成员,又说:“丁老板为人大气,咱们厂格局也不能小了,厂子的后勤以后是不是从他那进货?” 江振邦沉吟道:“招待技术团可以高规格,但总体上,我对后勤就一个要求,物美价廉!” “厂子现在穷啊…老丁那的货虽然不错,但还是有点贵,你不要因为他是我朋友,送了点东西,就搞这个,划不来的。” 高志远心里舒了口气,连连点头。 何文明先是感谢厂长,接着又说:“现在技术科的人都很有干劲,有三个已经找到新工作的职工我也做了思想工作,让他们回来了,大家都准备在江厂的带领下尽快攻克研发任务。” 江振邦嗯道:“回来的也可以考虑补发一个月工资,你自己做主。” 众人闲聊之余谈的依旧是工作,王辉忽然道:“罗厂…罗志余他们都没来吃饭,应该是在办公室打电话。” “由他们去告状吧,我不是不讲人情,也没必要非得让他们辞职,但他们要是继续对抗改革,那这就不以外物而转移了。” 陈玉彬一听江振邦说这话,立刻没什么胃口了,放下筷子,表情凝重警告道:“那你也不能打人!你要是再敢动手,不管打谁,我第一个叫警察!” 江振邦哈哈一笑,承认错误,并发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众人听完也没安心多少,更觉得他能屈能伸,灵活多变。 …… “走,你们看好家,我们早点去车站接人。” 午饭后,何文明和闫晓芳留守厂里,江振邦则带着陈玉彬、王辉、高志远,以及三十个从厂里挑出来的能歌善舞的男女职工,组成了欢迎队。 他们坐上厂里的一台松陵客车,朝着兴宁火车站驶去。 下午两点,抵达火车站,一行人下了车。 高志远麻利地指挥着那三十个男女职工,在出站口找了个显眼的位置,拉起“热烈欢迎奉阳工业学院专家教授莅临我厂指导工作”的横幅。 然后,职工们无论男女,每人都捧起鲜花,其中一个气质好的中年女员工站在C位,先是带着众人开嗓,接着便合唱排练《友谊地久天长》。 这引得不少旅客驻足观望。 江振邦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效果还不错,满意地鼓掌又竖起大拇指,跟陈玉彬、王辉二人小声聊起天来。 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有时候就是必不可少的。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桑塔纳驶了过来,停在不远处。 “陈局来了。”陈玉彬提醒一句。 江振邦点点头,与陈玉彬、王辉一同迎了上去。 车门打开,陈爱军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下了车,眉头微微皱着。 江振邦三人很有眼色地停住脚步,在旁边耐心等着,没有上前打扰。 站前广场上人声嘈杂,但陈爱军的声音不大,可那几句关键的话却清晰地飘了过来。 “嗯……他动手打人了?” “罗志余被打晕了?另外两个每人也被踹了一脚?” 陈爱军说话时,眼睛一直若有若无地瞥向江振邦, 江振邦特意没换衣服,中午在食堂扒饭的时候,还故意把衬衫上的几个鞋印子又拍了拍,让灰尘更均匀一些,现在看着就像是被人踹了好几脚后留下的陈年旧迹。 “我知道了,他本人就在我旁边,我问问他。” 最后,陈爱军挂断了电话,大步上前,表情严肃:“说说吧,怎么我前脚刚走,后脚你们就打起来了?” 江振邦叹息一声,懊恼又自责:“情况在电话里您都听到了,现在您也亲眼看到了,我就不展开说什么谁打谁,谁先动的手了……丢人呐。” 你好意思说吗?你也知道丢人?! 王辉老头直接扭过头去,可能是烟瘾犯了,直嘬牙花子。 陈玉彬面无表情。 陈爱军皱眉道:“那你想说什么?能说什么?” “我只说一件事!” 江振邦则正色道:“在这个突发情况发生后,锦红厂党委已经开会形成统一意见,免去罗志余、李东升、宋忠宝三人的副厂长和党委委员职务。而且,大家认为最好还是请局里出面,给他们换个单位,调离锦红厂,否则肯定会影响后续改革工作。” 言罢,江振邦将手上一个薄薄的文件袋递了过去:“这是党委会决议的正式行文。” 第69章 撵人 好家伙,有备而来啊! 他们告你的黑状,你直接开会免了他们的职?还要赶他们走? 陈爱军嘴角微微一抽,接过文件袋,拿出里面的一张纸扫了一眼,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居然还真通过了党委会决议! 罗志余那三个人的情况,陈大局长也知道,所以他才会亲自陪同江振邦出席入职大会。 而且他老早就预测到,这仨人绝对要和江振邦斗上一斗,因为双方利益不同,注定要分个胜负。 但没想到啊……就他妈一个照面? 刚开完入职大会,就通过打一架的方式解决了?! 江振邦这小子未免也太神了! 陈爱军在第一时间是真搞不明白,他这个刚入职的厂长,是怎么迅速得到班子其他成员支持的。 虽然江振邦在任职前做了一些工作,财政也发了三十万,但罗志余他们好歹在厂子干了半辈子! 江振邦怎么能让这些人投赞同票呢?! 罗志余他们的人缘也没这么差吧! 双方互殴一通,陈玉彬等人不向着老同事,反而让罗、李、宋三人反而直接出局了? 凭什么啊?那么多年的同僚情都不顾了? “玉彬书记。” 陈爱军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转头看向陈玉彬:“这也是你的意见?” 我顾什么同僚情啊,先顾自己吧! 我若不同意,江振邦那小子是真能组建调查组翻旧账的,他都敢一挑三,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陈玉彬有些艰难地微微点头:“我们锦红厂的班子成员,坚决拥护市委市政府的改革决策,对任何抵制改革的行为,绝不姑息!” 顿了一顿,陈玉彬苦笑道:“但他们三个对锦红厂是有功的,我希望陈局能给他们找个好去处…最好再由局里出面,把欠他们三个的十五个月工资补齐了,毕竟他们也是为了改革工作做出的牺牲。” 为什么是局里出面呢?因为他知道,江振邦这小子肯定是不愿补的,最多打个欠条。 但陈爱军就愿意补吗? 一边去吧! 三个副厂级别的干部,十五个月工资,不得小两万块呢? “工资的事儿你们厂里自行解决,是你们欠人家的,我们补什么?” 陈爱军摆摆手,对江振邦说:“这个事涉及国企改革,我回头跟夏常务说一声,让他和组织部协调,尽快给这三个人换个新单位,免得影响你开展工作。” 至于什么好单位就别想了,能有地方去就不错了。 “好的,感谢领导!”江振邦应下。 陈爱军指了指他的衬衫:“你没有干净衣服吗?赶紧回家换一套,时间还来得及,不止是市长,书记也要来迎接,你这副样子怎么……” 江振邦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陈爱军想了想,也闭嘴了,忍不住笑骂:“你就是属鬼的!难怪了!” 难怪罗志余他们玩不过你! 虽然江振邦上任第一天,就与罗志余互殴的事儿很不光彩,传出去陈爱军脸上也有些难堪,但这么大事儿肯定瞒不住,明天就会闹得满城风雨,保不齐书记和市长现在就知道了,而江振邦却坚持穿着这么一身战损版的衣服,目的不言而喻…… 下午三点整,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缓缓驶入车站。 车门打开,市委书记孙国强和市长刘学义一前一后地走了下来。 陈爱军和江振邦等人急忙迎了上去。 刘学义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江振邦身上,眉头微微一蹙:“振邦,你这衣服上是怎么回事?” 江振邦的白衬衫上,那几个淡淡的鞋印虽然不甚明显,但依旧逃不过市长的眼睛,他这么一说,孙国强也注意到了。 江振邦面不改色:“干工作,搞改革,牵扯各方利益,总会有阻力。但您放心,都是小问题,我已经圆满解决了。” “对,小问题,小问题!” 陈爱军立刻在旁边帮腔遮掩,笑道,“书记,市长,您是没见到今天上午的场面,振邦同志的就职发言讲得非常之精彩,毫不怯场!几百名职工听完,掌声雷动,高喊着感谢市委市政府给他们派了个好厂长……” 见孙国强脸上仍有疑色,陈爱军一指身后的陈玉彬等人:“您不信问他们,锦红厂的班子成员大部分都在这儿呢!” 陈玉彬心中无奈,但脸上只能挤出笑容,硬着头皮承认:“对,职工们确实非常欢迎振邦这个新厂长。此前单位食堂关了半年,振邦上任当天,就通过个人关系拉来了两车物资,都是免费的,食堂也因此开了伙,饭菜很好,职工们赞不绝口……” 王辉不吭声,高志远点头附和是是是。 甭管江振邦用了什么手段,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能得到大部分班子成员的肯定,就说明已经站住脚了! 孙国强心中满意,脸上的疑虑散去几分,微微点头:“那就好。”他与江振邦握了握手,勉励道:“加油干,好好搞。”然后跟着陈玉彬等其他厂领导握手。 刘学义却没说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玉彬一眼。 陈玉彬犹豫片刻,上前一步,凑到刘学义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刘学义先是愣住了,随后,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江振邦,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复杂而又充满玩味的笑容。 江振邦也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中。 领导才不关心你做了什么,怎么做的,只要过程中没被抓住小把柄,把事儿做成了,那你就是得力下属。 “呜~~” 三点整,远处传来悠长的火车汽笛声。 列车进站,没一会,扛着大包小包的旅客如潮水般涌出。 孙国强和刘学义站在贵宾通道的出口处,身后跟着陈爱军、陈玉彬等一众干部,排成整齐的一列。 很快,出站口出现了一群气质迥异的人。 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身穿得体的深色西装,步履稳健,神态儒雅。 这就是奉阳工业学院的副校长周明德。 他身后,则跟着二三十个男男女女,有几位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更多的是背着双肩包,一脸好奇和兴奋的年轻学生。 他们这群人,与周围行色匆匆的旅客形成了鲜明对比,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唱!”江振邦第一时间比划手势,高志远收到命令,开始指挥欢迎队伍一展歌喉;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欢笑……” 齐刷刷的歌声响起,奉阳工业学院的技术团脚步停了半拍,年轻的学生们哇的一声,小声议论:“好大阵仗啊!这是欢迎我们的吗?” “肯定啊…看,那个你们学弟,江振邦!我带过他!”章景行与有荣焉地介绍着。 周明德见到此情此景,脸上也露出笑意,脚步微微一顿,但又加速上前。 “欢迎您来兴宁!欢迎大家来锦红厂!” 第70章 土鸡瓦狗 合唱只唱了歌曲中的一小段,随后二十多人立刻为技术团送上鲜花,每人都有,人数都预定好了,确保不会有一位收不到鲜花。 “谢谢,谢谢~” 技术团们的师生纷纷表示感谢,双方领导握手正式会面,江振邦帮忙介绍。 “兴宁的领导们太盛情了!”周明德笑道:“日理万机还来亲自接站,又专门拉来一支队伍,隆重啦!” 孙国强也呵呵:“这些是锦红厂自己搞的,当然,周校长亲自带队前来,帮助我市国营厂进行技术改革,打造校企之间的产学研合作平台…我们市委市政府也是倍感荣幸啊!” 刘学义同样讲了两句官话,对这次奉阳工业学院与锦红厂合作表示了一番美好的祝愿,接着又旁敲侧击地问周明德,贵校有没有开分校的打算。 周明德微微一愣,打个哈哈过去。 总之,在和谐友善的氛围中,结束了接站环节。 本来兴宁市领导还会到厂里,给奉阳工业学院的校方开个欢迎会,但江振邦委婉地说时间紧张,不如先搞出成果来,后续再开庆功会也不迟。 领导们和校方沟通了一下,对方也是这个意思,索性就取消了领导讲话的环节。 所以这次孙国强和刘学义只是在车站等人露个脸,让记者留几张照片,表示下对周明德副校长的尊重,吩咐陈爱军和江振邦一定要给技术团做好服务,然后就撤了。 陈爱军紧随其后,也回了单位。 而欢迎队坐上锦红厂的客车,江振邦等厂领导,则与技术团坐上财政局协调来的另一台客车,一路欢声笑语地向厂部地驶去…… 与此同时,厂部内的副厂长办公室却充斥着骂声。 “还他嘛副市长呢,推三阻四,官话连篇!难道怕一个小科长?” 李东升挂断了电话,力气很大,震得烟灰缸里的烟头都跳了起来。 一旁的李东升和宋忠宝一根又一根的抽烟,自从会议室出来后,他们就一直待在这里,各自找关系告状。 刚才那个电话,就是罗志余打给一位主管工业的朱副市长,因为对方也是支持锦红厂与玄州市三厂合并的,二人有过些交际。 李东升叹了口气:“朱市长具体怎么说的?” “说什么你没听见?说他知道了,说他会关注,让我们要顾全大局,要相信组织!” 罗志余一屁股坐回椅子里,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只剩下喘粗气,“全他妈是废话!咱们在锦红厂干了半辈子,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骑在头上打……他还让我顾全大局?” “看来合并的事儿……” 宋忠宝欲言又止,将‘要黄了’三个字吞下去,心中悲凉无法言说。 他们在办公室连午饭都没吃,电话基本没停过,大家各显神通。 你找完赵所长、我找李局,他找朱市长…找的官职越来越大,但心情越来越差。 宋忠宝已经认清真相了,他只觉得江振邦说的太对了——你们的背景关系我早都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了,很了不起嘛?全是小瘪三!!小瘪三懂不懂?废物东西! 他心中绝望,哆嗦着嘴唇:“那,那我们怎么办?真要写辞职报告?” “写个屁!”罗志余眼睛赤红,恶狠狠道:“他想让我们滚蛋,没那么容易!玄州三厂的刘厂长已经答应了,他会帮我跟市里说说情。即便我们斗不过那小子,但只要我们拖着,拖到他三个月任期结束,这厂子还得是我们的!” 李东升也红着眼睛咬牙道:“对,这三个月给他找找事,他不是要和奉阳工业学院一起合作搞科研吗?” 罗志余微眯起眼睛,眸子闪过危险的光芒:“要从多方面入手……” “叮铃铃!” 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响起,罗志余迅速接起:“喂?” “老罗啊,是我,李云。”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是国资局分管人事的李云副局长。 罗志余精神一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李局!您跟陈局长说过那个小王八蛋的所作所为了吧?” 李云叹了口气:“说了也没用,你们就是徒手推搡两下,连伤都验不出来,闹大了丢脸的反而是你们…这事儿不要提了。我这次打电话是想问问你,关于新单位,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什么?”罗志余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新单位? 什么新单位? “就是调动工作。” 李云似乎有些惊讶:“别告诉我你现在啥都不知道,你们厂都开了党委会,免了你们三人的领导职务,爱军局长刚从车站和你们厂领导接完人回来,把决议都送到我桌上了!江振邦和陈玉彬亲口对局长说要把你们调走,还说这是厂党委会的一致意见。” “……他们!” “!” 三人呆若木鸡。 电话那头的李云似乎也明白过来,有些无语地说:“不是我批评你啊,老罗你们这也太…他这个新厂长刚上任第一天,这种决议都能通过?结果你还是从我这知道的?你好好想想平时都干了些啥吧,怎么把同事关系搞成这个德行?” 罗志余脸色铁青,嘴唇嗫嚅了几下,想到了关键之处,急忙道:“对了,是江振邦威胁的,他说如果我们不辞职,他就申请国资局和纪委下派联合调查组,对锦红厂进行查账……” “这小崽子随便一恐吓,陈玉彬他们还真信了!一定是这样这个决议才通过的!他这是在恐吓班子成员,用的不正当手段!!” 李云啊了一声,有些理解了:“怪不得。” “李局,江振邦他有这个权力吗?是不是他瞎吹呢?”罗志余急切追问。 李云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这个…不好说啊,国企改革领导小组是他提议才成立的,兴宁市国企改革方案也是他亲笔写的,书记和市长都对他很看重,海湾市还要拿兴宁当国企改革的试点,江振邦如果铁了心要做,这事儿真没准……嘿,这小子手段很高明啊!” “……” 罗志余眼神逐渐灰暗,李东升和宋忠宝更是深感大势已去,纷纷瘫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云啧了一下嘴:“行了,局里的意思很明确了,这是改不了的。你和他们俩商量一下,各自都想去哪,尽快给我个答复,我好协调关系。” 微微一顿,李云语气微妙:“我提醒你一句,现在好单位是真不多,一次性安排你们三个副厂级的缺更棘手,组织部那边的意思是只有偏远乡镇有缺……明天下班前找个地方聊聊吧,爱军局长催的很急。” 这是在要好处?! 罗志余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理智瞬间被怒火吞噬,他对着话筒咆哮起来:“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要和他斗到底!” “凭什么?那个小崽子动手打人,你们不管,反而要调我们走?我不服!我要去市委!我要去省里告状!” 李云沉默片刻,语气也冷漠下来:“你不要给我哇哇乱叫,冷静冷静再跟我说话!” “我明告诉你,这是组织的决定,陈局跟夏常务讲过了,刘市长和孙书记都是知道的,所以你就是告到中枢也没用,人家入职第一天,你们就跟流氓一样动手打人……你们这哪是在打江振邦?这分明是在打爱军局长的脸,你们这是对抗市委市政府的决定!你们胆子大的厉害啊!” “我没有动手,是他打的我们……” 李云却怒斥道:“我给你留面子,你还在跟我狡辩。也就是平常咱们关系不错,我才信了你的鬼话帮你告状。结果刚才陈局把决议拿过来给我看,我立刻觉得不对,向厂内其他职工打听了。明明是你们仨硬闯会场,江振邦被迫反击!这是小江心善,没有追究你们!否则他向刘市长告一状,你们仨就算不进去,也得挨处分!” 他心善他马勒隔壁啊。 罗志余急的要拍桌子,并立下狠毒的誓言:“真是他先动的手,我要是撒谎,全家死光光……” 李云不耐烦:“你不用再讲这些废话了,没有意义,现在的情况是,你们仨必须尽快调走,这是组织决定,也是为了你们好。” “动动脑子,如果江振邦真要彻查锦红厂的账目,你们仨能遭得住吗?你们怎么和他斗?” “锦红厂党委现在他说了算,他要是暗中授意所有人把烂账都推到你们仨身上,你们说的清吗?是不是最后非得把你们开除公职,你们才能甘心?挺大个人了,不要犯蠢!” 罗志余还想说些什么,李东升却急忙抢过电话,赔笑道:“李局,是我,东升,老罗他还在气头上,您别介意…那今天晚上到市里南路那家烧烤店怎么样?嗯,好,见面聊。” 聊了没两句,电话被挂断。 罗志余死盯着李东升:“你要走?” 李东升自嘲一笑:“看开点吧,借此机会离开锦红厂这个烂摊子也不错…如果去个效益好的单位,起码工资不用拖欠了。” 宋忠宝叹了口气:“说的对,东升你准备去哪?” 李东升打哈哈:“不知道啊,这得好好想想。” 罗志余心中瞬间凉了半截,人心散了,队伍也散了……江振邦来的第一天,他们就败了!! 第71章 合同条款 罗、李、宋那三人,江振邦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战略上藐视,战术上必须重视。 客车在厂区内的办公楼前停稳,江振邦了下车,却没有立刻去安排技术团的入驻事宜,而是先将高志远叫到了身边低声吩咐了两句。 “国资局那边已经同意了罗志余等人的职务调整,我抽空跟夏常务汇报一下,用不了多久,他们仨就得走人。你马上去起草一份正式的人事变动文件,用厂党委和厂行政的联合名义下发。写好后,贴在厂区最显眼的公告栏上。” “明白。” 高志远连忙点头,这都在预料之中。 “另外。”江振邦继续道:“这几天让保卫科的人盯紧他们三个。他们可以闹,可以去告状,但绝不能让他们在厂里搞串联,更不能让他们破坏生产设备,或者煽动工人闹事。” “有任何异动,你第一时间叫保卫科控制住!如果没控制住,给工厂带来了损失,那就是你和保卫科的失职了,我可是真要开人的!” 心思缜密,手段老辣,自己倒戈的太及时了! 高志远心中感慨,表面应下:“就算江厂你不说我也会注意的,放心吧!” 交代完高志远,江振邦才转头领着技术团的师生们,穿过略显陈旧但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厂区,走向后方的大礼堂。 礼堂内,何文明带着十余名技术科的员工等候,当看到周明德副校长一行人走进礼堂时,带头鼓掌。 这就是个简单的欢迎会,因为没有政府领导,江振邦也没讲什么虚头巴脑的,告诉技术团的人工作时间,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的事情就结束了讲话,周明德也只是对技术团讲了讲纪律要求。 会后,江振邦和厂领导领着技术团的师生们,来到了锦红厂自己建的招待所。 如今这个招待所已经很久没有派上用场,但经过提前打扫,各个房间里依旧干净整洁,未来两个月这里就是奉阳工业学院技术团的住宿地点了。 “周校长,您看这个房间怎么样?” 江振邦问周明德意见,周副校长通过窗户看着外面马路的景色,笑道:“挺好的,这个环境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好多了!” 客套一阵,王斌和章景行二人也到了这个包房,在会客区的沙发坐下。 “振邦啊,看到你现在能独当一面,我们这些做老师的由衷地为你高兴。” 周明德感慨一句,闲聊似地问王斌:“振邦这应该是破纪录了吧?刚毕业就当上五百多人的大厂厂长,之前咱们学校有过这种优秀毕业生吗?” “一个没有,像振邦这样的太少了,至少也要工作几年才能有一定成绩。” 王斌说完又试探道:“而且我感觉,厂党委的陈书记和其他班子成员,对振邦你的话也是比较重视的…车上你不是说你今天才正式任职吗?” “我这也是带着尚方宝剑,烧了一把火,才能狐假虎威啊。” 江振邦哈哈一笑,把自己入职后和罗志余等人的肢体冲突稍加修饰,再对这三人的调离处理结果讲了讲,先给母校的师生在心里打了个预防针,免得罗志余三人会在调离前的几天闹出幺蛾子,把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周明德听完他的讲述,与王斌和章景行对视一眼,神情难掩惊讶。 对于他们这些知识分子来说,江振邦的做法未免太过粗暴、太无脑了…… 章景行哭笑不得的样子:“振邦,你这个手段,有点刷新我对你的认识了!” “主要是领导看重,改革工作阻力也很大,我又没那么多时间,所以必须使雷霆手段了。” 周明德微微点头,恢复了一下心情,夸赞道:“一个单位总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你这个小厂长能这么快就和班子成员达成一致,对我们都合作也是个好事儿。” “但是,如果要签合同的话,有些具体的问题,咱们还是要提前明确一下。” 正戏来了! 锦红厂和奉阳工业学院,双方此前虽然有了合作意向,但毕竟还没正式签合同。 周明德这个副校长能亲自带队前来其实也是为了这个,只有他这个校领导才能对合同上的条款把关拍板。 江振邦:“请您明示。” “是这样的。” 周明德不说话,系主任王斌开了口,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和缓:“你之前在合作方案提到的技术干股和成果共享,校领导初步是认可的,想法很好,非常有远见。但后来想想,也有一些实际的顾虑……” 他话锋一转:“总之,学校现在更希望能以技术服务费的形式,一次性收取现金。学校和你们企业不同,学校有学校的财务制度,搞技术分红那种模式,流程太复杂,账目也不好监管。万一,我是说万一,产品销量不如预期,或者厂里的账目出了问题,我们不好向学校交代。 这话说的很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们信不过你,怕你赖账,产品销量卖了一万,你说只卖了一百,我们怎么办?还是给现钱最实在。 一旁的周明德副校长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着,没有插话,显然是默许了王斌的说法。 江振邦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先诉起了苦: “您说的我也理解,但我们厂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啊,市财政虽然拨了三十万,发工资发了十万,剩下的钱要负责各位的食宿、差旅,还要采购研发用的原材料、改造设备,复工复产……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 他摊开手,一脸的无奈,总之就是没钱。 王斌商量道:“不是还剩二十万呢嘛,拿出五万做技术服务费也是可以的。” 江振邦呵呵:“主任您看我像不像五万?干脆您把我卖了吧。” 王斌干咳一声:“这次学校共派了三十人,算上我,四位教授,五位副教授,九位青年教师,还有十二位硕士研究生,包含自动控制、电器工程、机械工程…等四个大系,在这帮你干两个月。平心而论,要锦红厂五万真的不多!” 确实不多,而且如果学校不要分成,只要五万块,那等产品研发出来的后续利润,锦红厂能赚的更多。 但江振邦不想做一锤子买卖,锦红厂可以凭借几款产品在短期内迅速起死回生,可想长远发展,就必须要有自己的人才库,否则用不了多久还会被市场淘汰。 而海湾市内没有电子专业的大学,吸取不到像样的人才,既然好不容易搭上了奉阳工业学院,江振邦就打算抱着不放了。 因此左谈右谈,江振邦坚持不肯出现金,依旧要以分成的方式合作,并且他还装可怜,说什么自己遇到难处了,母校死要钱的态度真是伤他的心。 周明德见状语重心长地开口:“你要明白,不是学校死要钱,我们已经组织了三十人来你这搞研发,已经是非常大的诚意了,已经是母校极大的关怀了。” “但这三十个师生为了支援锦红厂,一定会耽误他们自己的课题进度、教学任务与学习进度,结果你们厂一分钱不给,他们能有积极性吗?给你磨洋工怎么办?你那个分红太虚了。” 是分红太虚了,还是你们在跟我要好处? 你们来之前怎么不说要变动合作条款呢? 江振邦心中玩味,思考片刻,选择退后半步:“那就折个中,采取现金和分成结合的方式吧,一来厂子真没那么多钱,二来这样刺激积极性更大,也有利于双方长远合作。” “至于母校对分红的担忧,为了保证账目透明,我可以同意由校方指派一名财务人员,随时进驻我们厂,监督销售和财务情况,所有账目,一律公开……这样您看怎么样?” 依旧是破窗,折中! 第72章 研发成功 周明德与王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后者模糊表态:“那厂里能出多少现金,给多少点的分红?” 江振邦没有明确表态,而是说先让领导休息,等晚饭的时间再谈,自己也需要跟班子成员商量一下,随后离开了招待所。 但没过半个小时,到了下午五点,江振邦又折返回了周明德的包房。 只有对方一个人在房间。 江振邦笑呵呵道:“校长,我让厂子总会计跟章老师把咱们来时的车票都报了。” 周明德噢了一声,没太在意,问他和班子成员商量了没有,具体是怎么个合作方式。 江振邦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道:“我也没个主意,这个呢,是单独给您的一笔技术咨询费…您帮学生想想,具体该给多少比较好?” 周明德一看到那信封的厚度,眯起双眼,嘴角上挑又压下,语气严肃:“小江,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样我可要批评你了哦!” 江振邦错愕了一下,立刻解释:“校长您别误会,这笔钱每个人都有的,而且之前说好了,只要母校能来,所有人的食宿我这全包了。但我怕您吃不惯食堂,索性给您折换成现金了,再加上技术咨询费,所以您的这个信封厚了一点……” 周明德面色稍缓,但还是摆手:“我就是来谈合同的,和锦红厂签完合同就要回去,我怎么能收技术服务费呢?你还是拿走吧。” 假模假式的样子,看得江振邦心中暗笑。 这个红包,他其实也不想送,因为他上辈子吃过亏,可现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不送真是办不成事啊……发展的阵痛嘛。 “校长啊,我的校长老师,求求您了,帮帮学生吧。” 江振邦面带诚恳,将信封塞到被子下,然后双手做拜托手势:“厂里现在是真拿不出太多钱给母校的技术团发现金,包括分红比例。周老师您给我个底数,咱也省得来回拉锯了,更免得伤了咱们师生感情不是?” 说白了,什么分红、现金的,都是学校单位和搞科研的教授获益,与他周明德校长有什么关系? 江振邦直接给他个人包三千块好处费,周明德也乐意直接报个低价,帮锦红厂省下更多的费用…… “诶,这倒是。” 周明德没去看被子下的信封,坐在那叹了口气:“本来涉及商业谈判的事我就不太擅长,所以一直让王主任跟你聊,但我看他也不太好意思,毕竟你是咱们学校走出去的学生嘛,咱们师生间还是不能太功利。” 江振邦点头附和,岔开话题,介绍兴宁美景,并劝周校长签完合同也不要急着走,可以逛一逛,买点土特产再回去,他找人做导游,以报师恩。 周明德饶有兴致,就此话题询问了一番,没一会又聊到正题。 他伸出手指头报出了最低价。 江振邦听完眼睛一亮,立刻说好,明天就按照这个价签合同。 周明德微笑颔首,又欲盖弥彰:“一会你去王主任谈谈,基本没什么问题。” “明白!” 王斌那江振邦也要送,但他有产品分红可拿,一千也就够用了。 晚饭前,三人又心知肚明地碰了个面,就合同条款达成一致:一万五的技术咨询费,加上5%的技术分红。 这就是最低价,江振邦都没想到能给这么低,这充分阐述了玉座金佛的基本原理! …… 次日一早,校方领导和厂子领导班子,在小会议室正式签署合同。 技术团的师生们,也跟着锦红厂技术科的工程师,开始了对新产品的仿制研发工作。 江振邦最初的计划,是仿制陶英杰带回来的那三样产品,尤其是卫星锅,这玩意利润很大,被他寄予厚望,只要等搞出来,肯定能让锦红厂迅速暴富。 而且江振邦凭借后世的记忆,还亲手画出了一个带有独立开关和过载保护功能的新式插排,和后世的后牛插座非常类似。 新式插排的图纸一拿出来,无论是学院派的教授还是实践派的工程师,都一致认为得很有新意,研发难度不大,并且非常实用。 但讨论起信号增强器和卫星锅产品的仿制,问题接踵而至。 双方团队对这两款产品经过了一天的研究,最终得出了结论:不好搞! 信号增强器和卫星锅的核心芯片和高频头,国内目前没有成熟的供应链,要从国外进口。样品可以做,但成本降不下来,而且研发周期至少要两个月,想要量产时间那就更久了。 时间不等人,江振邦不得不忍痛将这两个产品暂时搁置,并当场画出了一个新产品的设计图。 那是一个造型流畅的壶,旁边是一个圆形的底座。 “这是……烧水壶?”何文明疑惑地问。 “不只是烧水壶。”江振邦的手指点在图纸上,解释道:“看这里,壶体和底座是分离的。水烧开了,可以直接拎着壶走,没有电线牵绊。底座通电,壶身无线。而且,水开自动断电,还能防干烧…大家觉得怎么样?”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凑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惊奇。 在这个年代,每家每户烧水的电器,普遍是‘热得快’,就是用一个电热棒,直接插入热水壶中,对凉水进行加热,但那样安全隐患很大,非常容易引发火灾事故。 江振邦拿出的这个分体式电热水壶,算是划时代的设计。 众人围绕着他,七嘴八舌地进一步询问着图中热水壶的功能原理,以及设计用途。 最后,电气工程系的郑教授肯定道:“技术上非常简单,温控开关和耦合器是关键,但原理不复杂。” 紧接着,机械工程系的李教授也表态:“市面上的常用的玻璃瓶胆热水壶太大了,不方便。这个热水壶的结构更美观轻便,放在桌上就可以加热,随手就能倒水,应该会有一定市场…振邦同学,你这个想法很不错啊!” 何文明沉吟道:“无论是插排还是热水壶,都不用引进新的生产线,只需要通过技术改造,再新增一些设备就可以转型量产。” 江振邦精神大振:“好,那就这么定了,卫星锅和信号增强器的研发可以慢慢来,先全力把插排和热水壶的样品搞出来!” 敲定了研发产品,整个技术科和奉阳工业学院的技术团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江振邦这个厂长反而清闲了些,他不负责具体工作,只是在技术团遇到困难时出面协调,偶尔陪着周明德校长游山玩水。 值得一提的是,当罗志余、李东升、宋忠宝三人的职务调整结果公示后,未在厂内造成什么风波,他们仨也没再搞事,大概是认命了,在专心找关系给自己调个好去处。 所以,江振邦也在和厂内的中层干部挨个谈话接触,考察谁有能力接任他们仨的职位。 如此两天过去,李东升和宋忠宝先后被调走,一个到工业局任科长,一个到了市总工会。 第三天,罗志余的调令也下来了,但他是被调到了玄州市的无线电厂。 临走时,罗志余闯入了江振邦的办公室,放下狠话: “小崽子你别得意!赶走了我,你也落不下好。三个月后,你即便想甩卖锦红厂这个烂摊子都没人要了,你就等着被市领导痛批吧!!” 江振邦一笑而过,没有在意。 八月三十号,周明德副校长在兴宁玩了一圈,独自一人满意而归。 当时间来到九月十一号,在奉阳工业学院的技术团入驻锦红厂的第二十天。 经过多次调整后,终于拿出了让江振邦满意的插排和热水壶的样品! 第73章 汇报成果 “咚咚~” 财政局的局长办公室。 陈爱军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听见敲门声头也没抬:“进。” “陈局,给你看点好东西。” 陈爱军一看来人是江振邦,放下手里的笔,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插排和蓝黑色热水壶上,面露疑惑:“这是啥玩意?” “都是我们厂的新产品,您先看看这插排!” 江振邦将纯白色的大插排插在桌下的插座上,按下琴键式开关按钮,旁边的小灯泡亮起,让人一目了然,就明白这是通电了的。 “这个插排和市面上的其他插排可不一样,我们开创性增加了按钮开关和过载保护装置,而且还加装了儿童保护门,能够有效防止小孩误插插孔,确保儿童的安全,这都是市面上普通插排不带的功能!别看它不起眼,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排,但至少包含了12个技术创新点,18项国家专利保护!” “那么厉害?” 陈爱军惊奇地哦呦一声,研究一下插排上三孔和两孔结合方式,赞叹道:“确实不错,家里电器多的话啊,买一个这玩意很实用的,你这个可以同时连接好多个电器,加个按钮看起来也上档次不少!” “您再看看这个热水壶。” 江振邦又把电热水壶放的插头插进了插排中,然后从暖瓶里倒了些温水进去。 “这是烧水的?小家电?” “对。”江振邦按下了水壶把手上的按钮,下一刻,底座的指示灯亮起。 因为热水壶内的水本身就有五十多度的样子,两人没说几句话,水壶里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很快便咕嘟咕嘟地响起来。 不到一分钟,“嗒”的一声轻响,指示灯熄灭,水壶自动断电了。 江振邦拎起壶身,给陈爱军的茶杯续上水。 陈爱军端起茶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设计巧妙的水壶:“你这个水壶,水开了自动跳闸?” “没错,安全又方便。” 江振邦进一步讲解:“这个电热水壶是我亲手画的设计图,锦红厂和奉阳工业学院联合研发的自主发明,这更了不得了,里面涉及了32项技术创新点,至少25个国家专利!” 陈爱军狐疑:“你说的这些专利都申请下来没有?” 江振邦道:“正在准备材料,争取明天就报到局里,由局里再向国家专利局递交。至于这些创新成果都是我母校的教授打过包票的,人家还指望这些发论文拿奖评职称呢!” “那就好!” 陈爱军放下心来,站起身仔细端详,越看越满意:“好,好东西,这个东西很实用!”然后问江振邦:“你跟刘市长和夏常务他们说了吗?” 江振邦呵呵笑:“没呢,您是我直管领导啊,有好消息我不得先跟您报喜嘛?” 陈爱军知道他深得市长和书记看重,以至于和自己一样上了领导小组成员,听到江振邦说这话,心里很受用,但也知道他另有目的,笑眯眯道:“你没憋好屁,是不是没钱了?” 江振邦如实道:“不多了,账上就剩下四万,想要复工复产至少要再追加五十万。” “五十万就够了?” “对,这两款产品虽然技术比较新,但难度并不大,再原有生产线进行一番改造就能量产,五十万主要是用来买材料。” 江振邦解释完,笑着试探:“看您的意思咱们财政很富裕啊?五十万都不当回事了?” 陈爱军笑了笑,没有回答,在江振邦连续追问了几句后,他才低声道:“和你也有关系,两个领导都用你那篇调研报告,向上面争取到了一些资金…我警告你,不许到处嘚瑟,更别提是我说的!” 江振邦惊奇地追问是多少,但陈爱军没有回答具体数字,反而问:“按照你写的国企改革方案,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对锦红厂进行公司化改革,从内部职工和社会资本进行股权融资了?” 江振邦点头道:“如果这笔钱市财政不给拨,那我就得那么做了,而且并不难。” “我身边就有好几个大金主,都看好这两款产品的市场,表达了对锦红厂的投资意愿,但这就涉及国企改革的方向问题了…需要请示领导,关于锦红厂,到底怎么个改法?” 陈爱军略有些奇怪:“那方案就是你自己写的,市里也过会同意了,怎么轮到你当上厂长,又开始……” 江振邦打断反问:“陈局,您也在国营厂工作过,有做企业的经验。您觉得这两款产品量产后销路如何?能不能让锦红厂起死回生?锦红厂真的有必要向外融资吗?” 江振邦三连问,让陈爱军眉头微皱,认真地看了他两眼。 随后,陈局长默默拿起了电话,拨通市府办的号码后,通话两句,挂了电话。 “走吧,带上产品,跟市长他们报喜去。” 江振邦把产品装进袋子,跟着陈爱军上了市政府主楼的四楼,同李青松打了声招呼,二人直接到了刘学义的办公室。 “来了?” 夏朗也在这,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目光落在大布袋子:“你拎的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们锦红厂在市政府的领导下,独立自主研发出来的两样新产品,预计一共会获得43项国家专利保护,没准还能拿个什么科技创新奖!” 江振邦笑呵呵地说着,然后在刘学义和夏朗的目光下,拿出插排和电热水壶,挨个介绍了一番,又在桌子中央又一次表演了“三分钟速热”,两位领导的表情和陈爱军如出一辙,惊奇又赞赏。 刘学义针对插排和水壶的生产成本与定价提出了疑问,江振邦一一回答了。 夏朗研究着水壶的底座,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要是能量产,我第一个买了,就放在办公室,这个比那傻大笨的热水壶方便多了!” 陈爱军汇报:“量产的话锦红厂还需要五十万的资金,振邦拿不定主意,他现在有了样品,既可以向市财政申请拨款,也可以对锦红厂进行公司化改革,用样品向社会资本融资。两位领导,你们看怎么办比较好?” 夏朗唔了一声:“钱倒是不多,但…不是走融资的路子吗?按照你那份改革方案上写的,要以市场化手段为主,积极引入社会资本,盘活企业,改成以集体资本与非公有资本交叉持股的混合所有制,这两款产品正好是个锦红厂改革的好机……” 话说到一半,夏朗戛然而止,虽然他不像陈爱军这个财政局兼国资局长那样有过在企业工作的履历,但多年的官海生涯,还是让他迅速察觉到其中的复杂意义。 如果按照方案上写的,公司化后不仅要引入社会资本,还要给能力强、善经营的厂长股权,给管理层和优秀职工分红。 可以说,锦红厂如何筹集这笔五十万不重要,重要的这是在给整个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定调子! 刘学义眉头微皱,问江振邦:“你是厂长也是小组成员,你是什么想法?” 拨款,还是融资? 这是一个关于钱的问题,但又远不止是钱的问题。 搞混合所有制改革,这是江振邦亲手写在报告里的路,这条路充满了机遇,能让锦红厂彻底挣脱旧体制的束缚,获得真正的市场活力。但这条路,同样布满荆棘和陷阱。 江振邦见过太多本该价值连城的国有资产,在一纸评估报告后,被以白菜价卖给了某些有特殊渠道的个人。 他也见过成千上万的工人,在一夜之间从工厂的主人,变成了下岗职工,拎着微薄的买断金,茫然地走向社会。 那是时代的阵痛,可当这阵痛要通过自己的手施加时,江振邦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纠结。他不想成为历史的罪人,更不想成为那些靠侵吞国资而暴富的时代弄潮儿。 “我的想法也不完美。” 江振邦神色复杂地笑了一声:“反正不管怎么改,这些国营厂的管理层总会有不满意的,都会变着法的钻空子。” “比如我这个厂长通过改革,出钱认购了股份,变成了董事长兼总经理,但我不满足于那点股权和分红,单独以亲戚朋友的名义开几家公司为厂子供货,要求生产配件必须以市价的十倍的价格从这几家公司购买,然后锦红厂就亏的一塌糊涂,我自己却赚的盆满钵满…这怎么改?没法改,阻止不了的!” 办公室陷入沉默,夏朗稍做思考,心中一惊,看向江振邦的眼神微变,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陈爱军默默掏出烟来,递给两位市长。 刘学义点燃后,吸上一口,冷静道:“要有大局观念,你多开这几家公司起码又多交了一些税,多养了几个人。” 江振邦冷静分析道:“最后锦红厂亏损多年,我双手一摊,向市政府提议全面收购公家的锦红厂股权,转成个人私产后,我裁掉一批员工甩掉包袱,当年大赚特赚……以后就全是我的了,我还能把公司传给子女,社会责任承担不了一点,还交税?偷税漏税的法子可多了。政府要真敢罚我,那我就直接跑路给你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刘学义不客气地用拿着烟的手指他:“你不要墨迹这些东西让我心烦,直接说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江振邦嗅着刺鼻的烟味,脑子更加清醒:“我非常看好这两款产品的销量和锦红厂未来的发展,所以从兴宁市政府以及兴宁市人民利益出发,这五十万应该由财政下拨,暂不引进民间股东。” “其他国营厂和锦红厂情况不同,他们可以混改。但我江振邦只要在锦红厂,那它就是百分之百的纯国企,我会给技术骨干和基层职工分红发奖金,但我本人绝不拿锦红厂一分一毫的股权!” …… 五分钟后,江振邦又拎着大布袋,跟着刘学义上楼走向市委书记的办公室。 夏朗和陈爱军留在屋内,二人又点了一根新烟。 “这小子真是有股狠劲。”夏朗感慨着如此评价,又笑道:“难怪能在入职当天,一拳一脚地把罗志余他们仨踹走了!” 陈爱军嗯了一声,打听道:“我听说因为这事儿,朱玉成副市长对他有点意见?” 夏朗不置可否,指了指被留下来的插座和水壶:“看到那个,有意见他也得保留。咱们这外行都觉得这东西不愁卖,想买!这小子一来,锦红厂还真就振兴有望了,那三个货这么多年干什么了?” 陈爱军放下心来,商量道:“常务,一会等他们下来,我想跟学义市长提一嘴,向上级申请把咱们国资局的发展与改革科提为副科级,你觉得怎么样?” 夏朗微微一愣,问:“他参加工作还不到……”顿了下,他立刻转变口风:“振邦同志工作时间虽短,但工作成效显著啊,而且是工作需要嘛,无非是加张桌子添把凳子的事儿,不能让同志们寒心。” 陈爱军笑着点头,夏朗继续道:“那这样吧,等会我们一起提一提,咱们兴宁市作为国企改革试点县市,这事儿应该是很有希望的!” 第74章 提级与资金 陈爱军提议将发展与改革科提为副科级,心思可不单单是为了给江振邦升官。 如果提级成功,那兴宁市国资局的编制里,就会凭空多出了一个副科级的领导岗位。 一个萝卜一个坑,编制内的坑位何其珍贵? 多一个坑,就多一分人事安排上的腾挪余地。 对于陈爱军这个局长而言,这是实打实的权力扩增。 而夏朗的态度转变,也是因为洞悉了其中的门道。 这既是顺水推舟卖江振邦和陈爱军两人一个人情,更是向市长和书记表明他们这些班子成员支持改革的积极态度,一举三得。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附和,还要拉着陈爱军一起去提。 但是他们俩能想到的事,刘学义又岂会想不到…… 市委书记办公室。 “好东西,好东西啊!” 孙国强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振邦重复了一遍速热表演,当那声清脆的“嗒”响起时,他脸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伸手拿起造型别致的热水壶,在手里掂了掂,夸赞不止。 “不到半个月时间,成果斐然!这两样产品都很有想法!” 孙国强将水壶放回底座,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振邦:“你干得不错,没让我和学义市长失望。” 江振邦笑着回应:“主要还是市委市政府领导有方,厂内工人和学校师生们刻苦钻研的结果。” “别谦虚,功是功,过是过。”孙国强摆摆手,神情严肃起来:“量产有什么难处?” 江振邦如实回答:“缺资金,大概需要五十万。”他顿了顿,接着说:“因为钱不多,所以我个人倾向于继续通过财政拨款的方式获取,此前我们内部对这两款产品也进行了调研,无论是厂内职工还是学校师生,大家都一致认为非常有前景,能够快速获得巨大效益。这种情况下,锦红厂若引入民间资本,很容易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 孙国强有些意外地微微挑眉,他拿出烟来递给刘学义,问:“你的意思呢?” 刘学义吸了口烟,缓缓道:“这两款产品,都是振邦自己设计的,涉及四十多项国家专利。起初我是想让振邦从锦红厂开始搞混改试点,引进民间资本的同时,他作为厂长也认购一部分股权,这样能给兴宁其他国营厂的改制开个头。” “但振邦自己不愿意,他只愿和其他技术工人拿少量的产品分红。还说只要他在锦红厂,锦红厂就是百分百的纯国企,自己坚决不拿一分钱的股权。” 刘学义重复了一遍江振邦对他说的话,笑道:“书记,这种一心为公的精神,难得啊。” 孙国强听完微微一愣,随后起身用新水壶给江振邦的茶杯,续了点水。 “诶,不用…您。”江振邦受宠若惊了。 接着,孙国强又给刘学义倒了水,然后才坐回位置,沉吟道:“五十万确实不多,但能不从财政出最好不要从财政出,银行贷款怎么样?能不能贷出来?” 江振邦皱眉道:“恐怕不行…除非您和学义市长打个招呼,或许能有戏。” 锦红厂的财务状况,简而言之就是四个字:资不抵债。 厂子总资产约九百万,但负债却高达一千五百万。 这样一个企业,在贷款政策全面收紧的九十年代中期,想从银行拿到钱,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刘学义也摇头道:“够呛,就算能批下来也要等两个月。” 孙国强思索片刻,拍了下桌子,一锤定音:“那就拨款!” 江振邦心中松了口气,孙国强继续道:“你越快量产越好,量产后政府先采购一批这个水壶和插排,你给一个成本价。这两个东西都很实用嘛,之前大家都用热的快…我看是烧的快,宣传部的一个办公室,上次是不是就因为那个玩意差点发生火灾?沿着电线,窗帘都烧没了。” 刘学义笑着说是:“还好当时发现的早,没产生什么严重后果。” 三人交流几句,基本敲定了资金的问题,然后又将话题延伸到全市的国企改革工作中来。 刘学义让江振邦讲了讲国企改革的难处,以及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有人为了利益,投机取巧窃取政府和工人利益的情况。 孙国强听完也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中枢才会提出搞好大的,放活小的,所以,我们兴宁才会被上级领导定为试点。左了,不行,右了,也不行,要控制好尺度。” 刘学义点头赞同,随后道:“书记,关于我市国企改革与振兴的工作后面千头万绪,为了更好开展工作,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给国资局的发展与改革科提一格,申请个副科级建制?” 孙国强闻言微微一愣,目光在刘学义和江振邦脸上扫过,随即明白了刘学义的用意。 孙国强沉默了三四秒,最后点了点头:“我同意,特事特办,为了工作需要,可以向市委组织部和人事局申请试一试。这事回头在常委会上过一下,我们一起做做工作。” 还有意外收获? 江振邦心中一热,他这个代厂长的正科级并未落实,他本计划是等锦红厂的三个月的聘任期一过,有了实打实的成绩,再让组织考虑破格提拔的事儿。 因为如今选拔程序相对灵活,在企业内,从科员直接提到正科,也并非不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想要破格都是有难度的,先升个副科过渡一下更合理合规。 这下江振邦真是从心里受宠若惊了:“感谢两位领导的关心和爱护!感谢!!”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刘学义摆手:“这是为了工作,不是给你个人升官。其次,提格的申请程序很复杂,不一定能批得下来。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把厂子盘活了,拿出实实在在的业绩,那比什么都强!” “是,我明白,请两位领导放心!” …… 中午十一点,江振邦拎着样品笑呵呵地从市政府主楼出来,前往了国资局发改科。 发展与改革科的牌子刚刚挂上没多久,办公室里只有孟启辰一个人,正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 “写什么呢,这么入神?” 孟启辰吓了一跳,抬起头见是江振邦,松了口气:“还能写啥,你布置的作业呗。” 这些日子江振邦虽一头扎在锦红厂,但也没忘了自己国资局科长的身份,让孟启辰依照自己的思路,对兴宁市几家国营厂分别给出具体的发展建议和改革措施。 待孟启辰整理成文,就会给陈爱军过目上会,国资局的班子认可了,再给领导看,然后以国企改革小组的名义下发给该厂,让他们以此公文视自身情况自行实施。 目前,国资局发改科已对两家国营厂下发了公文。 江振邦问:“那两家看了方案后有没有什么动作??” 孟启辰神色无奈:“可以说是石沉大海,我去送文件的时候,连一个厂领导都没见到。” 江振邦点点头,也不意外:“等我腾出手来,真成立一个联合调查组,挨个下去查账,他们就老实了。” “这帮东西,你不艹他们妈,他们是真不知道你是他爹。” “哈哈。” 孟启辰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然后他又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汇报另一件事。 “你让我发动同学们收集的那几家厂子管理层的黑料,我已经交代下去了,大家也都在做。不过,他们好像没什么头绪。” “除了在酿酒厂工作的马超找到了一个账簿能侧面印证厂长亲戚贪污之外,其他人都没什么实打实的证据。” 江振邦挑眉道:“马超干的不错啊,要群策群力,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回头把人都约出来吃顿饭,大家边吃边聊,把所有线索都摆在桌面上,互相启发一下,让马超讲讲自己的经验,其他人没准就能有思路了。” 孟启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振邦看着他,继续加码:“最关键的是你得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把道理给他们点透了。为什么要费劲巴拉地干这个?这是在给他们自己铺路啊,把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都搞下去了,空出来的位置谁能上?那当然是他们了,我会帮他们运作的。” 孟启辰点头:“这事儿你得出面,我讲力度不够。” “那你就想办法让自己的话变得有力度!” 江振邦道:“我现在忙得很,没时间应酬,等你和他们熟络了,我再出面。这对你也是个锻炼,进了仕途你就得外向一点,搞社交有什么可怕的?交朋友多有意思啊。” 孟启辰咬咬牙:“行。” 江振邦站起身来:“一会夏常务和陈局要去锦红厂考察,我得全程陪同…对了,你也跟我去吧,在领导面前混个脸熟。” “好的!” 第75章 复工、更名 当天下午一点半,孟启辰跟着江振邦,陪同夏朗常务副市长和国资局陈爱军局长,一同前往锦红厂。 现在的锦红厂,领导班子扩充到了九位,之前空缺的三个关键职位,在江振邦这些天的观察和考验下,从厂内提拔上来了三位。 新任的生产副厂长叫韩宝海,是从总装车间升上来的老资历,在工人中有威望,并具备一定执行力和解决突发问题的能力,对原生产线的改造工作上取得了一定成绩。 经营副厂长叫吴振华,三十出头,原销售科科长,口才不错,与各路供应商干都有一定关系。插排和烧水壶的样品材料,都是通过他赊账要来的。 工会主席则是原来的副主席奚望,性格随和,人品在职工中有口皆碑。 “夏常务,陈局,欢迎欢迎。” 当车子抵达,陈玉彬领着一众留守的领导班子成员和技术科骨干,早已在办公楼前等候。 两拨人见了面,没有过多寒暄,直奔主题。 一行人走进了技术科,由奉阳工业学院的技术团和厂里的工程师们,开始为两位领导讲解插排和烧水壶的研发过程,展示零部件样品、工艺流程图等等。 夏朗问了些生产成本和良品率的问题,陈爱军则更关心盈利数字,反复确认这两款产品的利润空间。 厂里的技术人员对答如流,学院的教授们则从旁补充理论依据。 接着,二位领导又去厂子的生产车间,视察改造过的生产线。 江振邦在一旁解释量产新品所需要的设备,以及具体投入金额。 夏朗和陈爱军颇为满意,前者提议到厂子会议室开个会,参加人员不止班子成员,也有中层干部,奉阳工业学院的王斌也带着几位教授出席。 “同志们,今天我跟爱军局长来锦红厂,是遵循孙书记和刘市长的指示,目的是为了了解锦红厂国企改革与振兴工作的进展。刚才看了一圈,我很高兴,也很振奋!” “锦红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两款技术含量高、市场前景好的新产品,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的改革思路是正确的,我们的同志是有能力、有干劲的!” 夏朗看向江振邦和陈玉彬,强调道:“这更加证明,锦红厂的领导班子是一个有战斗力的班子。” “希望你们在江振邦厂长和陈玉彬书记的带领下,继续团结一致,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争取早日让产品下线,占领市场!” 掌声响起,热烈而真诚。 接着,夏朗代表兴宁市委、市政府,对奉阳工业学院的同志们表示衷心的感谢,言明这是校企合作一个美妙的开端,希望双方未来能有更深入、更广泛的合作。 最后,夏朗表态:“锦红厂的困难,市里是清楚的。光有决心和好产品还不够,启动生产需要真金白银。” “所以,经市里研究决定,从财政中再挤出五十万,作为锦红厂复工复产的专项资金!”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再次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 掌声经久不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希望的笑意。 “领导慢走!” “不用送了,抓紧量产,我和陈局长还等着用呢!” 会议结束后,江振邦与陈玉彬领着厂领导班子,将夏朗和陈爱军一直送到厂门口,目送着轿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咱接着开会吧。” 江振邦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的众人,吩咐高志远:“通知所有中层以上干部,现在回会议室,扩大厂务会。启辰,你也留下旁听。” 孟启辰点了点头,跟在人群后面,再次走进了那间气氛已然截然不同的会议室。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里,江振邦没有谈一句空泛的口号,而是直接进入了工作部署。 原材料采购、工人培训、生产流程优化、销售网络的搭建、此前被搁置的卫星锅和信号增强器研发项目重新启动,厂里的研发团队,要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两个高附加值的产品上…… 一系列指令清晰果断地发出。 台下干部也是奋笔疾书,没有人露出半点质疑的神色。 虽然江振邦到任不足一个月,但通过之前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让他已经在厂里初步建立了威信。 先前那些疑虑、观望的眼神,如今都变成了信服与专注。 大家看到了实实在在的产品,听到了市领导的亲口承诺,拿到了真金白银的资金,再也没有人怀疑这个小厂长的能力。 所有人都看到了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场面,再不努力,就对不起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还有一个事儿,非常重要,之前厂委会研究过了,现在既是通知大家,也是征求意见。” 当工作的话题说完,江振邦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要破旧,就要立新。我们锦红厂以后要做的是新产品,走的是新路子,就不能再抱着老名头不放。‘锦红’这个名字,承载了厂子过去的辉煌,也背负了近几年的困顿和耻辱,所以我们厂必须要改个新名字。”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面前的白纸上迅速勾勒起来。 “我跟班子里的几位领导商量了很久,各自想了些新名字,最后达成一致意见,就叫‘兴科’,兴科技术厂。” 江振邦把那张纸举起来,展示给所有人看。 纸上,除了“兴科”两个遒劲有力的汉字外,还有一个简洁而充满设计感的商标: 一个变形的字母X和K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向上飞驰的箭头形态,外面一个不闭合的圆环将其包裹,既有突破之意,又有面向全球的视野。 台下开始响起细微的讨论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张白纸上的新名字和新标志吸引了。 “兴,是振兴,是兴旺、兴盛,也是我们兴宁市的兴。科,是科技,是科学。” “兴科,往小了说,是要振兴我们兴宁市的科技产业,往大了说是要振兴我们国家的科技产业。” 江振邦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未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科技产品。小到家电,大到通讯设备…所以锦红这个名字,不够贴切也不够形象,是必须要换的。” “但大家也是锦红厂的员工,都是锦红厂的主人,改名这个事儿每个人都有份,请各位回去把新名字告诉基层职工,如果有人觉得兴科不好听,寓意不够大,那就多想几个新名字,咱们投票决定。” “要是大家觉得兴科这个名字还行,没什么其他意见,那明天就开一个职工代表大会,把名字定下来,争取让新产品用上新名字。” 江振邦停顿了一下,给在座的人一个消化的时间,看没有人站出来表示反对,这才宣布散会。 改名这件事,是江振邦在投石问路,为后续将锦红厂由国营厂向公司化改制做铺垫。 虽然江振邦这个厂长依旧想让锦红厂保持百分百的纯国企,但从“国营”到“国有”是从中枢到地方的大趋势,谁也无法阻拦。 这些国营厂必然要从单纯执行国家计划的生产单位,转向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市场主体,并建立现代的企业制度。 江振邦也需要打造一个成功改革的典范,从而推动全市的国企改革工作。 但现在国营厂的职工都是干部身份,是铁饭碗,一下子转变成公司的员工,江振邦怕他们不理解,不接受。 所以先改个名字试探一下,过一段时间等厂子效益好了,自己在厂子中更有威信了,再把厂子公司化改革,阻力也会更小些。 第76章 朱副市长 “下面,我宣布本次无记名投票结果,赞成票21张,反对票5张,弃权4张。‘锦红无线电厂’更名为‘兴科技术厂’的决议通过!” 第二天,职工代表大会正式通过了更名决议。 江振邦马不停蹄,立刻将更名申请,插排和电热水壶的专利材料递交给了国资局。 九月十三号,周三。市财政拨付的五十万专项资金,分文不少地打到了锦红厂。 经营副厂长吴振华早已联系好原材料供应商,在看到银行回单的瞬间,便立刻安排打款,叫对方发货。 沉寂了许久的生产车间,机器再次轰鸣起来。 这一次,它们生产的不再是积压在仓库里无人问津的破烂,而是承载着全厂希望的新产品。 但唯一的问题是,锦红厂的更名申请还没通过。 江振邦可是准备在新产品上印上‘兴科’这个新名字的,再用老名字,总感觉差点意思。 像是穿新衣配了双破鞋,怎么看怎么别扭。 品牌形象要从一开始就立住。 所以,江振邦必须赶在第一批产品包装之前,把更名的事情敲定。 周四,江振邦揣着一张200块面值的老兵超市会员卡,溜达到了市财政局,敲响了主管企业登记变更业务的综合科办公室的门。 “赵科长,没打扰吧?” 科长赵东东三十来岁,黑瘦黑瘦的,看到江振邦,脸上露出笑意:“哟,江厂长来了,快坐。” 江振邦没坐,看了眼他桌上的茶叶盒,以茶为话头开始闲聊。 聊了没几句,江振邦自然地掏出会员卡,说这个超市进了批新茶,好像还不错,赵科长有空可以去买点尝尝。 赵东东假意推辞了一下,最后看江振邦坚持,才收下了卡。 都是老油子,他闻弦而知雅意,试探道: “振邦你有什么事就直说,能帮的老哥肯定不含糊,没必要来这个,太外道了!” 江振邦嗨了一声:“我就是来问问,昨天我们厂提交的那个更名申请走到哪一步了?大概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赵东东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江振邦倒茶,道:“昨天早上你把申请送过来,咱们局当天上午就通过了,可后面的流程比较长。” “接下来,文件先得送到工业的朱副市长审阅签字,然后是夏常务签字同意。” 赵东东比划着手指,一项一项地数。 “两位领导都点了头,还得刘市长最后签字。等市政府这边全走完了,你们才能拿着批文去工商局办理变更登记…整个流程走完估计至少要四五天吧。” 江振邦听得眉头一跳:“那麻烦东哥你帮我问问,现在具体进行到哪一步了?” “好!”赵东东拿起电话,拨了个内线号码,低声说了几句,眉头逐渐皱成川字形。 江振邦站在旁边听着,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片刻后,赵东东挂了电话,脸色有点古怪地看着江振邦。 “更名申请在朱副市长那…他没同意,写了一行意见,说是更名可能会对锦红厂原有商标商誉等无形资产造成损害。” 损害个鸟啊! 锦红厂这三个字,如今还有什么商誉和品牌价值可言?? 江振邦暗骂一声,脑子里瞬间想起了朱副市长其人。 朱玉成,五十二岁,分管民政、卫生、工业、科技、文旅等领域,虽不是常委,但资格比较老。 同时,朱玉成也是罗志余那几头烂蒜的背后,在兴宁市政府层面支持玄州市三厂对锦红厂进行并购的市领导! 而且,朱玉成此前在政府工作会上,对国企改革工作的态度也有些消极抵触,所以连领导小组都没进。 “振邦,朱副市长分管工业,他要是铁了心卡你,恐怕就有点难办了。” 赵东东面露难色,看在刚才那张购物卡的份上,压低声音又给出了主意:“上次你和罗志余他们的冲突闹得不太好看…你之后跟他汇报过工作没有?” 江振邦摇头。 赵东东怕他不明白,进一步解释:“过去在国营厂的人事任免上,咱们国资局是没有话语权的,朱市长作为直接分管领导,在这上面反而有一些主导性建议权。” “但因为你搞了国企改革领导小组,朱市长没进去,陈局和你都是成员,夏常务是副组长。” “当初把罗志余他们仨调走这事儿上,夏常务直接发了话,朱市长心里肯定对你有点意见……” 简而言之,江振邦的所作所为,先是分了朱玉成的权,又踹走了朱玉成的人! 但江振邦觉得,如果只是这样,那还是工作上的产生的意见,比较简单。 他就是个小兵,主动上门向朱玉成解释两句,服个软道个歉就能化解。 但如果他去锦红厂做厂长、搞国企改革样本是挡了人家的财路,那事情就复杂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怎么搞? 从财政局出来,江振邦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脚步不急不缓,脑子却飞速运转。 这件事不能去找刘学义和夏朗,得先试着自己解决。 遇到事情不假思索,直接越级向大领导告状,那不是能力有问题,而是态度有问题! “大哥,朱玉成副市长现在有什么安排没有?我想当面向朱副市长汇报一下工作。” 江振邦先是到了府办,通过李青松找到了朱玉成的联络员,然后跟对方约了个时间。 半个小时后,江振邦拎着插排和热水壶,敲开了朱玉成办公室的门。 朱玉成身材中等,脸型方正,眼袋浮肿,见江振邦进来微微抬头瞥了一眼。 “朱市长,百忙之中打扰您了。”江振邦把姿态放得很低,朱玉成用鼻音嗯了一声:“什么事儿啊?” 他明知故问,江振邦也没有开门见山。 而是将两样新产品放在朱玉成宽大的办公桌上,重复了一遍已经演示过数次的“三分钟速热”表演。 再详细讲解了产品的研发过程,其中涉及到技术创新点,以及市场前景。 朱玉成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偶尔点点头,评价也只是淡淡的“不错”、“有想法”。 “过去锦红无线电厂只生产电波电讯类器材,产品种类比较单一,如今锦红厂经过技术改革,研发出了这两款小家电产品,以后也会坚持科技创新,不断拓展业务范围。” “所以经过厂党委慎重研究,又经过职工大会民主投票,才决定更名……” 江振邦这才解释起了锦红厂更名的必要性,从品牌形象到破旧立新,说得层次分明,道理充分。 朱玉成静静听完,半晌才开口:“振邦啊,你年轻有为,有想法有干劲,这是好事。但有些时候也要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 微微一顿,朱玉成面色严厉:“之前你和罗副厂他们发生肢体冲突的事儿,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这个事儿啊,是这样的……” 江振邦叹了口气,用自我检讨的口吻,说起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总之,虽然是罗志余他们拒不参会,不尊重陈局长不尊重市委市政府决定在先,后来又硬闯小会议室,像个流氓一样踹我又骂人,虽然我情绪激动之下和他们推搡了两下,但是…我确实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你的说法和我听到的可不一致。”朱玉成面沉如水,质问道:“你确定不是你先动手打人的吗?” “哈?” 江振邦简直一副不敢置信又受了天大冤枉的样子:“领导,他们三个人,我一个人,那天我还是入职的第一天!” “这种情况下,我先动手打他们?您觉得这个说法符合正常逻辑吗?!” “……” 朱玉成愣住了。 第77章 幺蛾子 朱玉成愣住了,江振邦可没愣。 他语速飞快地继续道:“具体情况,厂内部分职工和厂党委班子成员都亲眼所见,冲突发生后,厂委班子立刻对罗、李、宋三人的职位进行了调整。” “除了他们三个当事人,全票通过。为了顾全大局,我没有报警追究,更没跟刘市长和孙书记他们说过,如果领导您不问,我也不想提。” “为了工作,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我实在想不通,直到现在,罗志余他们不仅没有给我道过歉,又转头污蔑说是我先动手打人,还在市直机关到处散播谣言…这简直欺人太甚,荒谬至极!!” “……” 朱玉成欲言又止,选择低头喝水。 “他们这种行为不仅毫无组织纪律,毫无政治原则,更触犯了法律!” “领导您得给我主持公道啊!他们最起码要给我道歉,澄清谣言,以正视听!这不止事关我个人名誉,重要的是对厂子也有影响!” 朱玉成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你不要太激动,有时间我会批评他们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江振邦勉为其难:“领导发话,那我认,个人受委屈不算什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但锦红厂这个老名字是不是也?” 是不是也让它过去了? 朱玉成微微蹙眉,沉吟道:“锦红厂这个名字,毕竟用了几十年,在老百姓心里还是有分量的,我觉得你们还是要再研究研究,从长计议。” 给你脸你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 全厂职工投票通过的决议你也敢拦?! 江振邦点头称好好好是是是,也懒得跟朱玉成辩。 对方拒绝更名申请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他找夏市长反映一下,这朱玉成就得捏鼻子认了。 “那我们回去再研究,您叫王秘书把申请还我吧。” “申请文件我这先留着,你要了也没用。” 朱玉成不为所动,江振邦也不动地方。 “……” 朱玉成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你还有事吗?” 江振邦提醒道:“领导,按照程序,如果您不同意更名,文件要先批还给国资局,再由国资局批给厂里。” “我是国资局的人,也是锦红厂厂长,这次直接捎回去,免得机要员来回跑了。” 朱玉成皱眉盯着他,片刻后,才叫来联络员,让他把申请书还给了江振邦。 上面的意见一个字都没改:“更名可能会对锦红厂原有商标、商誉等无形资产造成损害。” 江振邦正想走出朱玉成的办公室,朱玉成却拦住了他。 “你把样品留下吧,让我看一看。” “这个不行啊…领导,之前孙书记和市长那我都没留,等过几天量产了,我亲自给您送几样过来好不好?” 江振邦婉拒,朱玉成也没太介意,只是让他现在再演示一番,江振邦不得不演示了第二遍。 朱玉成这次却来了兴趣,或许是看到了其中价值,对两款产品详细询问,江振邦也只好一一解答。 朱玉成仔细听完,忽然问:“刚才是我欠考虑了,现在仔细想想,其实你们更名的提议也有一定道理,锦红厂这个老名字,确实不太符合这两款新产品。” “兴科,兴宁,科技,新名字也很好听嘛,有内涵,又有高度!” 变脸这么快?什么毛病? 江振邦心中感觉不太对,双手将申请书又递了过去:“领导你要是同意那就太好了,要不把这意见划掉,再签一下?” 朱玉成收下申请书,没有动笔,换了个话题:“改名是小事,关于锦红厂的改制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啊?” “你那个方案写的不错。这些国营厂体制僵化,确实该逐步公司化,引入社会资本,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这才是长久之计,不进行体制改革,只靠一两款新产品解决不了病根。” 江振邦沉吟道:“领导,我提议锦红厂更名,其实就是先试试水,为了后续的改制做铺垫。” “至于改制的具体时间,至少要等到两个月以后了,这个事儿也不能急,慢慢来,没个一年半载的,容易出问题。” 朱玉成点头同意,赞许道:“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这是老成稳练之言。慢慢来嘛,虽然你在锦红厂的任期只有三个月,但只要出了成绩,这个厂长你还要接着干下去,别人不同意,我也要支持你!” 江振邦拱手道谢,朱玉成又问起了锦红厂现有的资金,以及对插座和水壶两款产品的量产数字。 得知厂内仅有五十万生产资金,初步计划是暂缓工资发放,用这笔钱全力生产五万支插排和一万支水壶后,朱玉成有些不满意: “你这两个产品都很好,创新又实用,肯定不愁销路的,怎么只量产怎么点?厂子缺钱可以在民间融资嘛,没必要非得用财政的钱,该抢占市场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 “要是错过了时机,市面上肯定会大规模出现仿制品,到时候你就被动了!” 话说到这份上,江振邦哪还不明白,朱玉成这家伙是想入股锦红厂了! 但我这个厂长都没入股,我让你入?那前两天我跟孙国强和刘学义的承诺算什么?! 江振邦心中呵呵,明面上半点抗拒没有,一味虚心点头。 朱玉成指点了两句抢占市场的重要性,终于暴露了目的:“我认识几个比较有钱的老板,今晚我组个局,帮你搭个线,或许能给厂子拉来些投资,你几点有时间?” 江振邦沉默片刻,遗憾道:“这个事儿我没意见,但让社会资本入股锦红厂…我说了不算啊,要不您先跟市长或书记说一声?” 朱玉成眼中闪过一抹惊疑:“那份国企改革方案不就是这么写的吗?而且锦红厂的厂长是你,你又是小组成员。这个事儿还用问他们?” 微微一顿,朱玉成语重心长:“振邦啊,我得教你两句,有些时候,你要自己把责任担起来,领导很忙,如果凡事都问领导,那你是干什么的?” “引入民间资本,对锦红厂的发展是有好处,能迅速扩大生产规模,抢先占领市场,完成公司化改制后,还能给市财政带来更大的税收……” 江振邦摇头:“您说的我都懂,但我也是人微言轻,之前我把样品给陈局看了后,他先后带着我找了夏常务、刘市长汇报,刘市长又带着我见了孙书记。” “他们的意思是锦红厂作为全市的国企改革试点单位,在这上面一定要慎重,连我这个厂长也只是个看大门的,未来绝不会拿股权。” 朱玉成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江振邦苦恼:“另外,您别看我是小组成员,我上面领导太多了,第一个是陈局长,接着是您和夏常务,然后是刘市长和孙书记…您说,谁的意见我能不听?没办法。” 被人委婉的提醒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朱玉成淡淡地嗯了一声,忽然没了什么兴致。 拿起钢笔,在更名申请书上将自己原来写的意见划掉,在空白处直接签上了名字。 “非常感谢,领导再见。” 江振邦左手拿着申请书,右手拎着两个样品的袋子,走出办公室,笑脸瞬间消散。 明明是他自己坚持要把兴科做成百分百的国企,但面对朱玉成想入股,他这个小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只能暂时把锅甩给两大巨头身上,暂时把更名的手续办下来再说。 江振邦也不担心谎言会被戳穿,首先,朱玉成绝不会认为这是他的主意,因为这对他这个厂长毫无好处,所以朱玉成大概不敢去问市长和书记。 就算朱玉成真的脑子犯了病,跑去跟孙国强和刘学义对质:“领导,我听说你们不同意锦红厂搞混改,非要搞纯国企?”” 市长和书记会怎么想他朱玉成?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再退一步,即便朱玉成通过其他渠道探听到了虚实,江振邦也不怕。 朱玉成他露了个破绽。 这位年仅五十二岁的副市长,在江振邦这位曾担任过兴宁市委常委、副市长的面前,还是过于稚嫩了! 就凭申请书上划掉的反对意见,足够让江振邦告他一个刁状了! 第78章 量产 “咚咚~王哥,夏常务在办公室吗?” 从朱玉成那出来,江振邦后脚到了夏朗联络员那里,跟对方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询问夏常务现在是否方便。 联络员打了个内线电话,很快就笑着对江振邦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直接过去。 “夏常务。”敲开门,江振邦看见夏朗正在批阅文件。 “哦,振邦啊,坐。”夏朗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江振邦没坐,几步上前,将手里的申请书双手递了过去:“我之前跟您提过一嘴,先用更名投石问路。” 夏朗接过文件,目光落在朱玉成签名那一栏,尤其是在那被划掉的一行字上多停留了两秒。 他抬眼看了看江振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是费了点功夫?” “朱副市长很慎重。” 江振邦呵呵笑:“我亲自拎着产品上门解释了一下,刚从他那屋出来,也怪我之前没有跟领导汇报过工作,所以他不了解情况。” 这种点到为止的态度,以及对话语尺度的把握。 让夏朗非常欣赏,心里也纳闷是不是有人天生就做官啊,回想自己刚毕业的时候…… “能办下来就好。” 夏朗清空杂念,拿起钢笔,在申请书中自己的位置上签下了名字:“学义市长不在,文件留我这,争取明天给你批回去,尽量再新产品上印上兴科的名字…嗯,新名字不错。” 江振邦先是道谢,然后故作为难:“还有些话,我也不知该不该说。” 夏朗呵呵笑了一下:“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你打了人家的人,还指望人家给你什么好脸色?给你签字就不错了。” “诽谤啊,那是诽谤,夏叔,是他们群殴的我!” 夏朗的态度让江振邦心里有了底,他顺势叫屈,又开始颠倒黑白,对夏朗的称呼也变成了夏叔。 夏朗就当听故事一样,饶有兴趣听他扯淡。 江振邦立刻换了个话题:“我跟朱副市长汇报的时候,他提了点建议,可能也是为了厂子好,说我们应该尽快引入社会资本,扩大生产规模,抢占市场。” “朱市长还说他认识几个商人朋友,想介绍给我认识,帮厂子拉些投资。” 江振邦顿了顿,道:“我就跟他讲,关于锦红厂的问题市长和书记很重视,定了调子要慎重,暂时先保持纯国企的性质,我一个厂长都不打算拿股权,他这才没再坚持。” 夏朗把微微皱眉,低头看向朱玉成划掉的那一行字,嗯了一声,缓缓道: “锦红厂是全市的改革试点,每一步都要稳扎稳打,你的想法是对的。” 江振邦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够了,于是提议:“国企改革工作毕竟有领导小组在主抓,您是副组长,学义市长是组长。” “所以我认为,分管工作归分管工作,但涉及到改革的具体事务文件,在市领导层面,有您二位签字拍板就足够了。不然什么事都要所有相关领导过一遍,意见不统一,工作根本没法开展,太浪费时间了。” 夏朗瞅瞅他,好笑道:“你是真不怕被人打闷棍啊?” 江振邦也笑:“怕,怎么不怕?我只等厂子状况好些,立刻扩建保卫科,到时候我一个司机,一个做保镖,让他们二十四小时贴身随行。” 夏朗却笑容消散,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国企改革工作很复杂,当初两位领导让让你进小组,以锦红厂为试点,也考虑了你父亲的因素,他多少能罩着你些,那些人也会有所顾及。” “但以后如果涉及他们的根本利益,你可就真要小心了。” “我明白,我有这个心理准备。” 江振邦道:“总的来说,还是得在您和学义市长的领导下,以斗争求团结,让兴宁市经济翻个番,让您和刘市长各自再进一步。” 十分钟后,江振邦走出了办公室。 夏朗看着抽屉里的两张面值300元的购物卡,笑骂着关上了抽屉:“这小子!” …… 九月十九号,周二。 锦红厂,不,现在应该叫“兴科技术厂”,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揭牌仪式。没有邀请任何市领导,只有全厂职工和奉阳工业学院的专家们。 当江振邦和陈玉彬一同揭下红布,露出崭新的厂牌时,阳光正好,将“兴科技术厂”五个金色大字照得熠熠生辉。 仪式结束后没多久,第一批满载着插排和电热水壶的货车便缓缓驶出工厂大门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一刻未停,甚至比之前更加震耳欲聋。 工人们三班倒,生产线马力全开,虽然厂子现在依旧欠了着他们一年多的工资,但他们干劲十足。 因为谁都知道,这次生产的不再是积压在仓库里蒙尘的废品,而是能给他们换来工资和奖金的宝贝。 江振邦跟朱玉成汇报时,说是厂里资金紧张,第一批量产数字是五万支插排和一万支电热水壶。而实际上,生产计划表上的数字是:插排,二十万支;电热水壶,五万个。 如此大的产量,是因为之前江振邦通过陶英杰的渠道,联系上了七八个省内外的大批发商。 这些人见的世面更广,眼光更毒。当他们通过陶英杰拿到样品时,几乎没有犹豫,陆续都下了订单,打来了部分预付款,合计一百三十万。 加上市财政打来的五十万,共一百八十万,江振邦直接梭哈! 经营副厂长吴振华,亲自带着三十人的销售团队,揣着样品,像一群出征的狼,三人一组,扑向了奉省各个城市。 吴振华作为领头羊,带着两个年轻人第一站就杀到了省城奉阳。目标是奉省最大的小家电批发商,外号“钱胖子”。 “哟,吴厂长来了?”钱胖子挺着个油腻的肚子,坐在太师椅上,扇着大蒲扇,见到吴振华等人立刻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产品呢?快让我看看。” “别急,先进屋。” “对对对,进屋。” 吴振华等人进屋后,他才把一台崭新的琴键式开关插排,以及一把流线型的电热水壶摆了出来。 钱胖子拿起插排仔细端详,当目光落在那个插排上时,微微顿了顿:“嗯,不错,做工很精致,这白色插排看着也喜人。” “再瞅瞅这个。” 吴振华此前已经通过电话和对方交谈过了,该说的都说了,这时候也不多话,拿起电热水壶,从旁边的饮水机接了半壶水,插上电。 “钱老板,您看表。” 钱胖子将信将疑地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办公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水壶里传来轻微的“咕咕”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不到三分钟,水壶发出一声清脆的“嗒”,指示灯灭了,壶里的水剧烈地翻滚着。 钱胖子的眼睛瞪圆了,这么快?而且……自己断电了? 吴振华笑着拔下插头,将壶身提起来,底座还留在原地。“分体式设计,安全方便。水开自动断电,还能防干烧。” 他把热水倒进钱胖子的茶杯里,办公室里瞬间弥漫开茶叶的香气。 钱胖子盯着那把水壶,又看看那个插排,他做了多年生意,哪能看不出这两样东西的价值?这根本不是市面上那些同类产品能比的。 “出厂价多少?”他终于开口了。 “插排,18。水壶,65。” 钱胖子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这个价格,这个质量,利润低不了。 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压价:“太贵了,你这……” “钱老板,” 吴振华打断他:“您是行家,这东西值不值这个价,您心里比我清楚。而且我们是国营厂,品牌质量有保障!江厂长还交代过了,出厂价全国统一,一分不让,你不谈我就去下一家。” “你看你急什么。”钱胖子咂吧下嘴:“先给我来两千个插排,三百个水壶,我试试。” 第一炮,就这么打响了。吴振华团队士气大振,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经销商。 第79章 销量火爆与庆功大会 与此同时,兴宁市和海湾市的“老兵精品果蔬”店里,也上演着类似的一幕。 丁建国专门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腾出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兴科的插排和电热水壶,旁边还拉了根电线,一个年轻的店员专门负责演示。 “哎哟,这水壶烧水也太快了。”一个刚买完菜的大妈,被吸引过来,看着不到三分钟就烧开的水,满脸惊奇。 “大娘,您瞧,水开了它自己就跳了,安全!您家里要是有个‘热得快’,赶紧扔了吧,那玩意儿多危险啊!”店员热情地介绍着。 “这插板也好,你看,开这个灯,就不影响那个风扇,省电!”另一个顾客拿着插排爱不释手。 九十年代,小家电市场方兴未艾,老百姓家里要么没有,要么就是傻笨粗的老古董。 兴科这两款产品,造型美观、设计新颖、功能实用,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这个水壶多少钱?给我来一个!” “那个插排呢?二十五?” “给我拿俩!” 丁建国的店里,卖菜的队伍都没这么热闹过。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帮着拿货,一边咧着嘴笑得合不拢。 他看着那些拎着插排水壶满意离去的顾客,心里对江振邦那小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卖水果的超市里卖电器,谁能想到?还卖得这么火!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兴宁传开。起初,很多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的,结果看着看着,自己就掏了钱包。 短短一个星期,兴宁和海湾两家“老兵”超市,就卖出去了近千个水壶和三千多个插排。丁建国紧急给吴振华打电话补货。 而身处首都的陶英杰那边,更是捷报频传。 天好小商品批发市场。 “没了!真的一台都没了!老板啊,下一批货最快也得下下周!定金?定金也不好使,都排到下下下周了。” 陶英杰嗓子已经喊得快冒烟了,他挂断电话,直接拔了电话线,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 在江振邦的提议下,他到首都开了家商贸公司,并搞了个几十平米的门面。 半个月前,他还是那个求着别人看货的二道贩子。现在,这些人倒过来求他了。 “陶老板,再匀五十台水壶呗?价钱好商量!” “小陶,那插排再给我来五百个,我加价!” 陶英杰灌了一大口浓茶,润了润喉咙,起身走到门口,拱拱手:“各位老板,各位大哥,真没了。兴科厂里生产线都快干冒烟了,就这点产能,大家先登记,货到了我挨个打电话。” 这番话他一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 陶英杰是真没想到,江振邦随手设计出来的两样小家电,竟然这么受欢迎。起初,陶英杰还只是想帮同学个忙,利用自己的渠道铺铺货。 批发商们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小批量拿货。结果货一铺到零售端,直接卖疯了。。 “振邦,你是我亲哥……”陶英杰看着账本上飞速增长的数字,晚上做梦都能笑醒。他知道,自己这回跟着老同学混,算是押对宝了。 而最高兴的莫过于兴科技术厂的全体职工,以及奉阳工业学院技术团的师生了。 …… 十月二十二号,周日下午。 秋意渐浓,兴科技术厂内却是一片火热。 这已经是江振邦担任厂长的第三个月,也是奉阳工业学院的技术团师生们对兴科厂技术援助两个月期满的日子。 期间有人因事返校,又有人接替而来,人员几经轮换。 但今天,副校长周明德亲自带队,将所有人又聚到了兴科厂。 因为明天的十月二十三号,是个大日子,兴科技术厂要开一个胜利的庆功大会。 厂子会给全体员工一次性补发三个月的工资,同时,也会给技术团兑现第一笔技术分红,双方还要签订一份新的长期战略合作协议。 江振邦正领着孟启辰和厂办的人检查着会场布置,核对明日的会议流程,兜里的大哥大突兀地响了起来。 没错,他终于有手机了,厂子赚钱了,厂委班子每人一台,工作需要嘛! “市长。”江振邦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振邦,明天的大会准备得怎么样了?”刘学义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 “您放心,一切就绪,就等明儿个您和孙书记莅临指导了。” “情况有变动。” 刘学义顿了顿,道:“海湾市的陈平市长,明天也会带队参会,视察兴宁国企改革成果,青松和张大鹏现在过去找你了,会议流程要改一改。” 未来辞职经商,最后又落马的那个市长啊…… 江振邦愣了一下,立刻说好好好,没问题。 十分钟后,下午三点整,一台黑色的桑塔纳驶入厂区,张大鹏和李青松先后下来了。 江振邦带人走出礼堂,快步迎接。 “振邦,紧急任务。”张大鹏拍了拍手里的文件夹:“书记和市长的意思,明天的会议规格要提一提,接待工作也要跟上。” “指示吧,你们说怎么搞,我就怎么搞。”江振邦立刻叫来高志远,几个人就在会场的主席台旁边,现场办公。 “陈市长要讲话,时间得留足,至少十五分钟。”李青松翻开流程表,用笔在上面勾画。 “那孙书记和刘市长的讲话时间就要适当压缩了。” 张大鹏补充道,“还有参观路线,得重新规划,生产车间,科研场所,过去锦红厂兴衰的历史,都要看一看。” 江振邦听着,脑子飞速运转:“这样十一点多才能结束视察,陈市长怎么也得留在吃个午饭啊,他们能在这吃饭吗?” “等我打电话问问海湾市那边……嗯,吃?好的!” “对了,你自己的发言稿终版定了没有?让我们看一看。”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到半小时,一套全新的会议流程和接待方案便新鲜出炉,细致到了每一位领导的茶杯该用什么茶叶。 搞定正事,天色也暗了下来。 江振邦笑着提议:“两位大哥,你们先尝尝我们厂小食堂的手艺,给指导指导,要是饭菜做的不好,我明天得从外面请大厨来做。” “也是,饭菜这是最重要的了。” “先问问领导意思。” 李青松和张大鹏对视一眼,各自走到一边,向自家领导请示汇报。 几分钟后,两人都笑着回来了。 “市长说,让我留在基层,多听听江厂长的声音。”。 “孙书记也发话了,让我替他先尝尝你们庆功宴的酒香不香。” 晚饭就设在厂食堂的小包间,江振邦带着厂委班子成员作陪。 除了何文明加班搞研究,吴振华外出搞销售,其他班子成员都在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热络起来。 张大鹏脸颊微红,端着酒杯很郑重其事地敬了江振邦一杯,然后感慨道:“振邦,当初我还以为你是往火坑里跳,现在我是真服你了,我甚至敢说整个政府机关单位没人不服你。” “两个月,刚刚好两个月,你把一个马上就要破产倒闭的厂子,硬生生给拉了回来!你是这个!” 说着,他毫不吝啬地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陈玉彬也乐呵呵地喝着酒,闻言便说:“这必须得感谢市委领导和学义市长大胆用人。” 江振邦也笑着表示赞同:“第一,是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们高瞻远瞩,鼎力支持。第二,是陈书记和咱们厂委班子,还有全厂的职工同志们,对我无条件的信任,锦红厂才能有今天的蜕变。” “至于我个人嘛,也就动动嘴皮子,找找关系,画了几个图,做了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贡献。” 大家知道江振邦是自谦,但听了也都舒坦。 李青松摇头道:“你就是太谦虚,书记和市长现在看你跟看宝贝疙瘩一样。” 江振邦认真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什么时候把拖欠工人们的工资全补齐了,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地翘一下尾巴,兴科的领导班子才能松口气,现在还早着呢。” 第80章 领导视察 十月二十三日,清晨。 秋日的阳光给兴科技术厂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外衣。 厂区内,地面被冲洗得一尘不染,厂区各处墙面上,宣传科连夜绘制的工人宣传画色彩鲜亮,就是六七十年代的画风,画中男女工人采用挥拳、前进、劳动等极具力量感的姿势,崭新的油彩还未完全干透,散发着一股振奋人心的气息。 上午九点半,一列由奥迪和桑塔纳组成的车队,平稳地驶入厂区大院。 车门依次打开,海湾市市长陈平、兴宁市委书记孙国强、市长刘学义三位主要领导,在各自随行人员的簇拥下走下车,三四个记者跟随拍照。 江振邦早已带领着陈玉彬等厂委班子成员在办公楼前恭候。奉阳工业学院的周明德副校长也带着几位核心教授站在一旁。 “陈市长。”刘学义满面春风,走在最前面,为双方做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兴科技术厂的厂长,江振邦同志。” 陈平的目光落在江振邦身上,这位海湾市的一把手约莫五十出头,气度沉稳,他主动伸出手,眼神里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真是年轻啊,好样的!” “谢谢领导夸奖!”江振邦与他握手。 “这位是厂党委书记,陈玉彬同志。”刘学义又介绍了旁边的陈玉彬。 “好啊,一少配一老,嗯,陈书记你辛苦哇。” 陈平又与陈玉彬握手,陈书记也是见过世面的,过去锦红厂辉煌的时候,更大的领导陈玉彬也接触过,此时只是笑眯眯地点点头:“不辛苦,主要是振邦小厂长有能力。” 接着,陈平又转向一旁的周明德,热情地说道:“周校长,久仰大名。这次兴科厂能有如此快的转变,你们奉阳工业学院功不可没。你们这次可是为我们地方经济发展立了大功。” 周明德笑着摆手:“是我们沾了兴科厂的光,我们的学生和老师在这里也学到了课堂上学不到的宝贵经验。” 陈平又道:“这种‘产学研’一体的合作模式,值得我们海湾市进一步大力推广。” 周明德也笑着说是,学校正有这方面的打算。 简单的寒暄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始了视察。 崭新的生产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在各自的岗位上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塑料制品混合的气味,却让人感到一种勃勃的生机。 “这条生产线是新上的?”陈平指着一条正在高速运转的流水线。 “是的,陈市长。” 江振邦走在他身侧,从容应答:“这是我们最新引进的第四条插排生产线,自动化程度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单线日产量能达到八千支。” “良品率能控制在多少?”陈平一边走,一边突然问道。 “目前插排的良品率是百分之九十六,电水壶是百分之九十五。” “我们设立了三道质检关,并且建立了班组间的良品率竞赛机制,次品率每降低零点一个百分点,都有相应的奖金。” 孙国强点点头,指着一条正在快速组装的生产线:“这条线的产能极限是多少?工人的劳动强度大不大?” “报告孙书记,这条插排生产线三班倒,日产能可以达到八千支。我们优化了工序,虽然大部分是坐姿操作,但订单太多太急,工人们劳动强度还是有点大的。” “目前,厂里的财务情况好转了,我们正在办理一笔八百万的银行贷款,大概下个月初就能批下来,有了这笔钱,我们将进一步增加新生产线,扩招工人,到时这种情况就能缓解了。” 领导们频频点头,从生产车间到新建的科研中心,江振邦对任何技术、生产、管理上的问题都信手拈来,数据精准,逻辑清晰。 当众人路过一个办公室,看到墙上已经挂上了“VCD项目攻关小组”的牌子时,陈平的脚步停住了,他转头看向江振邦:“这个是?” 江振邦解释:“目前我们已经攻克了卫星锅和信号增强器的科研任务,这两个产品即将量产,VCD则是兴宁技术厂未来的重点研发项目,翻译成中文,叫视频高密度光盘播放机,俗称影碟机。” “它可以看作是录像机的换代产品,但比录像机更清晰、更便宜,操作也更简单。” 刘学义也有些意外,这东西他也是第一次听说,江振邦这小子什么时候又捣鼓出新玩意儿了? “这个能赚钱吗?”孙国强直接问到了点子上。 “能,而且能赚大钱。” 江振邦详细讲解:“前年,我国首都某公司发布了全世界第一台VCD,但因为售价高达四五千,市场一直没打开。今年,国外飞利浦、索尼这些巨头也开始下场,核心解码芯片的价格正在快速下降。” “我的判断是,明年开始,VCD市场会迎来一次井喷式的爆发。现在国内市场谁先入场,谁就能吃下最大的蛋糕。” 江振邦一边解释,一边给何文明示意,让他打开房门,让领导们进去参观。 但房门打开后,看到里面有科研人员在工作,陈平也就摆摆手:“关上门吧,这个要保密,你简单说说就行了。” 陈平也是国营化工厂工人出身,后来做了厂长,迈入了仕途,是个技术官僚,对这方面很敏感,所以没有进去打扰,而这也是他想亲自来兴科厂视察的原因。 江振邦进一步介绍VCD的项目:“目前我们已经组建了一台VCD样机,是我们的技术团队和奉阳工业学院的老师们一起攒出来的,核心部件靠进口,但外围电路和机壳组装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做。” “后续,我们也不准备做研发,只做组装,靠规模和成本优势抢占市场。一台的成本可以控制在九百块以内,我们出厂价可以卖一千八到两千,利润空间非常可观……” 陈平打断道:“不做研发吗?” 江振邦道:“现在研发VCD来不及了,我们想凭借组装VCD积累经验和资金,预研另一个新产品…具体是什么,还要保密。” 陈平道了一声好哇,对孙国强和刘学义说:“这个小厂长不得了,是有战略规划的,提前布局,一步一步抢占先机!” 两位领导笑吟吟地说是是是,对对对。 江振邦谦虚:“我这都是跟孙书记和刘市长学的,不谋长远者,无以成大事,不谋全局者,难以立一足之地。” “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工作也是如此,两位领导看到了国企的问题,立刻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开全省之先河迎难而上。” 陈平点头赞赏:“兴宁市其他国营厂我不了解,但仅以锦红厂…哦,仅以兴科厂来说,你们的改革工作做的非常好!” 刘学义说:“这还是您给了我和国强书记信心,但目前看,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工作,确实只有兴科厂一枝独秀,不过我们有信心用局部经验推动全局发展,其他国营厂也会很快跟上来的。” 陈平嗯了一声,随后问江振邦:“兴科厂目前有没有什么困难?” “缺钱!” 江振邦言简意赅:“八百万的贷款不太够,如果再来八百万就好了。” “你这个小厂长,还真会狮子大开口!” 陈平呵呵一笑,没什么意外,给了身旁秘书一个眼神,后者默默记下。 第81章 要重用 上午十点二十分,庆功大会正式开始。 工厂的大礼堂里座无虚席,五百多名职工穿着崭新的蓝色工服,脸上洋溢着激动和期待。主席台上,红色的幕布背景板上挂着横幅: 《兴科技术厂国企改革振兴首捷暨奉阳工业学院校企合作庆功大会》 江振邦作为第一个发言人,走上了讲台。 他没有冗长的开场白,只是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站直身体,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尊敬的领导们,尊敬的同志们和工友们!”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清晰而有力。 “今天,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回顾过去的艰难,而是为了庆祝我们共同创造的胜利。” “在过去的三十四天里,从九月十九号第一批产品下线,到昨天晚上十二点,我们兴科技术厂,累计生产了安全过载保护插排,四十二万支,速热电水壶,十一万五千个,产品全数售罄!”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许多工人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似乎在消化这两个惊人的数字。 江振邦顿了顿,提高了音量。 “三十四天内,我们实现的总销售额是——一千四百五十五万元!” “哗~”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寂静的礼堂里轰然引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冲天而起,经久不息,职工们用力地鼓掌,有的人眼眶已经泛红。 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厂子活了,他们的工资有着落了,他们的未来有希望了。 海湾市来的几位领导也面露震撼之色,孙国强和刘学义鼓掌之余,相视一笑, 陈平市长更是直接侧过头,低声对刘学义说:“学义同志,你们这个国企改革,改出了一颗金蛋啊。” 江振邦继续讲话,宣布将为全厂职工职,补发过去拖欠工资中的三个月。话音刚落,又是一片掌声。 接着,江振邦公布了兴科技术厂的未来发展蓝图。 除了继续扩大插排和电热水壶的生产规模,新增卫星锅和信号增强器的产品线,工厂未来还将上马VCD组装生产线。 短期目标,是打造一个覆盖家庭影音和信号接收两大领域的综合性小家电品牌。 然后江振邦宣布将从工厂的销售利润中,拿出三十万元,作为第一笔技术分红,现场发放给奉阳工业学院的技术援助团队。 周明德副校长代表技术团上台,也发表了一番讲话,主要是对双方过去的合作做了一个总结,对未来的合作做了一个展望。 接下来是刘学义市长和孙国强书记,最后才是陈平走上演讲台。 他先是对兴科厂取得的成绩表示了热烈的祝贺,随后话锋一转。 “同志们,兴科厂的成功,为我们整个地区的国企改革提供了一个宝贵的范本,我想,它可以称之为‘兴科模式’!” 陈平的声音洪亮:“这个模式的核心,就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大胆使用专业人才、充分尊重科学技术,敢于走向市场!” “我们海湾市的国企,要认真学习‘兴科模式’,把你们的成功经验带回去,让我们自己的国营企业,也能焕发新的生机。” 十一点二十分,大会在雄壮的《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声中落下帷幕。 “领导,这边请。” 一行人走出礼堂,在江振邦的引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食堂走去。 路上经过一片新粉刷的厂区墙壁,上面几幅巨大的宣传画格外引人注目。画中,是戴着蓝色工帽、眼神坚毅的工人形象,旁边配着鲜红醒目的标语。 【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夺取科技强国的更大胜利!】 【一颗红心两只手,科技路上大步走!】 【为革命钻研技术,为祖国赶超先进!】 【又红又专新一代,电子战线当先锋!】 【不当老爷工程师,要做工人好帮手!】 这些带着浓厚时代烙印的口号,让陈平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驻足观望,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和思索,片刻后,陈平回头看向江振邦,半开玩笑地问:“小江厂长,这些画进厂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不是为了迎接我今天来,特意新画的吧?” 不等江振邦开口,一旁的陈玉彬书记已经笑呵呵地抢着接了话:“我说句实话您可别生气,我们昨天下午才知道您要来,那来得及画呢?” “这都是我们振邦厂长在上上个礼拜,就给宣传科布置下去的任务,意图展示新面貌、新风气,有些标语都是振邦厂长亲自写的,您看那边,还有一面墙没画完呢。” 陈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脚手架和未完工的草图。 他赞许地点点头:“好,这个画得好,口号也好!浮夸风不可取,但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正是我们工人阶级应该有的,可你这个又红又专新一代的标语…是不是有自夸的嫌疑啊?” 江振邦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这个新一代泛指我母校的师哥师姐,学弟学妹,以及祖国的下一代。” 周明德笑着点头:“这个我可以证明。” 陈平哈哈,孙国强和刘学义也微笑不语。 小食堂的包间里,掌勺的钱师傅今天超常发挥,憋着一股劲儿,端上来的菜品色香味都比昨晚更上一个台阶。 桌上开的是茅台,醇厚的酱香气弥漫开来。 陈平兴致很高,众人便浅酌了几杯。 酒过三巡,他目光转向江振邦:“如今兴科厂进行了技术改革,但产权改革你打算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问题一出,孙国强和刘学义也放下了酒杯。 江振邦组织了一下语言,应答道:“陈市长,这个要分三步走。第一步,是实现扭亏为盈,解决生存问题,目前基本初步达成了。” “接下来我就要走第二步,通过建立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优化内部结构,比如成立董事会、监事会,实现所有权和经营权的分离,摆脱传统的‘工厂制’,按照《公司法》,把兴科厂改制为真正独立的法人实体。” “那第三步呢?”陈平追问。 “第三步,才是探索产权改革。但在兴科这家公司,我主张必须坚持国家控股百分之五十一以上,确保国有资产的绝对控制权。” “对内部优秀员工,我们可以执行股权激励计划,用无所有权和表决权,但享有分红权和股价升值收益的虚拟股票,来激励员工积极性。” “对外,可以考虑引入有实力、有资源的战略合作伙伴,但绝不能是纯粹的财务投资。兴科要的是能一同发展的伙伴,而不是只想来分一杯羹的投机者。” 陈平连连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那你这个厂长呢,你对兴科厂贡献这么大,拿多少股权合适?” 江振邦摇头:“这件事是我跟孙书记和刘市长交流过,一致认为,兴科厂是全市国企改革的第一个试点,它的意义不只在于一个厂的兴衰成败,更在于为后续的改革探索出一条清白干净,可持续发展的路。” “而我自己,不止是兴科厂的厂长,也是兴宁国企改革振兴领导小组的成员,我要有政治高度,不能只看商业逻辑和个人得失,如果我这个主导者先拿了股份,无论是否合情合理,都会开一个坏头,让后续的国企改革工作越走越歪,走向纯粹以商业利益为导向的道路。” “但是,有付出还是要有回报的,我这个厂长和其他管理层,可以拿和业绩强相关的期股或岗位股。把工厂的利润和我的收入挂钩,我的动力就很足,但离岗后自动取消。产权清晰,权责分明,这才能让兴科厂走得更稳、更远。” 话音落下,包间里安静了片刻。孙国强、刘学义和陈平三位市领导的眼中,都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要有政治高度,不能只看商业逻辑和个人得失,说的好!” 陈平举起酒杯敬众人,并对孙国强郑重说:“国强书记,对这位又红又专的小江厂长,你们市委要吸取过去的教训,酌情重用,该破格就破格,否则我怕你像过去那样留不住人啊!” 孙国强面色一紧,点头称是:“您说的对!” 第82章 火速晋升但心怀不满 庆功大会的第二天,十月二十四号,周二。 江振邦刚在兴科技术厂开完晨会,部署完下一阶段的生产和销售计划,就接到了市委办副主任张大鹏的电话:“振邦,来委办一趟,张常委找你。” “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江振邦心里跟明镜似的。该来的总会来。 昨天陈平市长的视察,以及庆功大会的成功,必然会加速某些事情的进程。 他和几个副厂长交代好后续工作,便独自驱车赶往市委大楼。 市委办公室主任张涛的办公室里,气氛比想象中要轻松。 “振邦啊,坐。” “诶,谢谢鹏哥。” 张大鹏亲自给他泡了杯茶。 张涛则坐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的笑意:“兴科厂最近取得的成绩可以说是卓越喜人,你这个厂长刚上任两个月,产品都卖到全国各地去了…昨天陈平市长对你们兴科的评价也很高啊!” “都是您和鹏哥支持,我自己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江振邦谦虚地回应,端起茶杯,静待下文。 张涛笑了笑,没有再绕圈子,直接切入正题: “今天是跟你谈一个组织决定。鉴于你在国企改革领域的卓越表现和实际工作需要,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提前结束你在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的挂职。” 江振邦心头微微一跳,面上不动声色。 张涛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崭新的红头文件,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同时,免去你在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的职务,正式调任你前往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工作。” 他将文件推到江振邦面前。 “这是正式任命文件,今后,振邦同志你的职务只有两个,一是国资局企业发展与改革科的科长,二是兴科技术厂的厂长。” 这意味着,江振邦的人事、组织、工资关系,将彻底从市委办这个权力中枢划转出去,落到国资局。 他不再是孙书记名义上的秘书,也不再是挂职干部,而是国资局一名正式的科室负责人。 “这……” 江振邦的脸上是错愕且不舍的——因为委办的大张和二张都在这呢! 即便他心里高兴,也要演出对委办的恋恋不舍、情深意切。 张大鹏耐心道:“振邦,你不要多想,这是为了让你能更名正言顺,心无旁骛地领导国企改革工作所以做出的安排。 孙书记和刘市长都对你寄予厚望,认为把你放在一个具体的业务岗位上,更能发挥你的才能。” “之前让你在委办兼任一个职务,也是为了让你能有一个名义,进入国企改革振兴领导小组名单,那是临时性的。” “现在,你有了能服众的成绩,自然就要离开委办了,否则长期在党政企三个领域长期担任职务,也不符合干部任用的原则。” “我明白,但我舍不得啊。主要是舍不得鹏哥和张叔…以后我还能来委办给你们汇报工作吗?” 张涛笑骂:“想来就来嘛,就怕你这个大厂长没时间呐。” “有时间,肯定有!” 江振邦笑呵呵地与其套近乎拉关系,心中知道,自己这次工作变动的背后,大概是因为昨天陈平市长的态度。 其次,孙国强也看到了兴宁国企改革工作,能够在江振邦的冲锋下圆满完成的曙光,到时这份政绩有他孙国强的一份,所以这才彻底放手。 “行了,文件下午就会下发到相关单位。你先回秘书科,跟同事们道个别,办一下交接手续吧。” “好的!” 从张涛办公室出来,江振邦转身回到了秘书一科。 侯宇和王倩等人显然已经提前听到了风声,主动上前搭话 “振邦,真要走了?” 两个月前,侯宇以为江振邦是来接替他的,没想到,对方已经走上了一条他难以企及的赛道。 “我以后会经常回的来,侯哥你得欢迎啊。” 江振邦笑着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 侯宇一感慨万千,“当初我还替你捏把汗,觉得你去锦红厂是跳火坑,没想到。” 没想到人家真长出翅膀,一飞冲天了! 王倩也开玩笑似地说道:“振邦,以后你就是江科长了,我们可得仰仗你啦。” 侯宇也微微点头,拉着江振邦小声道:“你这大概是先调动,后提拔。之前咱们向海湾市提交了一个国资局发改科提格的申请,说不定明天同意的批复就下来了…到时候我没准还要喊你领导。” “呵呵,那就借侯哥你吉言了。” 江振邦没太在意,谁料侯宇竟一语成谶。 次日周三,上午九点。 一辆邮政的绿色吉普车停在了政府大院内,一名邮递员抱着一个印有“机要”字样的文件袋,步履匆匆地走进了财政局的楼层。 十分钟后,陈爱军亲自拿着一份刚刚拆封的红头文件,走进了发改科。 办公室里,江振邦和孟启辰正在讨论着什么,见他进来立刻招呼:“陈局。” 陈爱军没有多余的废话,将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海湾市编委的批复,刚到。” 江振邦接过文件,目光落在标题上。 【《关于同意兴宁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发展和改革科升格为副科级建制的批复》 为适应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工作的需要,进一步加强国有资产监管力量,经研究,现批复如下: 同意兴宁市国资局内设机构“企业发展与改革科”的机构规格由股级升格为副科级。核定该科副科级领导职数1名:科长1名(副科级)、科员2名。 该科的主要职责为:指导所监管企业拟定实施发展战略和规划,负责提出本区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改革政策建议,推进国有资产合理流动和优化配置,积极推行投资主体多元化;审批国有或国有控股企业改革方案,按程序对国有产权转让事项进行审批或备案……】 “速度很快嘛。”江振邦也有点意外。 陈爱军笑道:“一会我开个会,亲自把你的晋升报告送到组织部。” “感谢局长栽培!” 江振邦道谢过后,主动邀约:“晚上您有没有时间?赏脸一起吃个饭,我爸和立伟局长作陪。” 陈爱军呵呵:“今天就算了,等事儿成了再一起喝一点,到时你必须要醉一醉。” 虽然发改科提为了副科建制,但江振邦这个科长想要正式提为副科级,还得先由国资局进行推荐,组织部门点头才能彻底落实。 但整个兴宁市直机关,谁不知道这个科室就是为江振邦量身定做的? 谁不知道兴科厂的奇迹是他一手缔造的? 谁不知道陈平市长为此特意到兴科厂视察? 所以,国资局内部投票结果毫无悬念,江振邦以全票当选,推荐报告当天下午就送到了组织部。 翌日周四早上,组织部来人到局里,进行了民主推荐和组织考察环节。 按理说九十年代中期的选拔任用干部,在副科级上还没那么严格,这个环节可有可无。 但考虑到江振邦刚参加工作三个月,此次提拔属于破格提拔,在程序上也做的完善了一些。 周五,市委组织部的任命文件,飞向了兴宁市各相关单位的办公室。 白纸黑字,红章落定。 江振邦正式担任国资局发展与改革科科长(副科级) 参加工作三个月,江振邦从一名普通的科员,一跃成为兴宁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科级领导干部。 但是,他依旧担任着正科级的厂长职务。 “还让我吃九品的俸禄干八品的差事?” 所以,即便江振邦晋升了,但他在心里还是有点遗憾失望。 甚至,江振邦是很不满,很有怨气的! 因为陈平在饭桌上,对孙国强和刘学义说完那句“要重用”之后。 江振邦还以为能一步到位,直接把他这个正科级的厂长扶正呢。 结果就提个副科,这叫什么重用? 使个大劲放个小屁! 陈平小气,孙国强抠抠搜搜…刘学义,算了,刘学义这个市长在这种事上话语权不大。 江振邦仔细端详着任命文件,叹了口气: “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万事不求人,只能自己提拔自己了!” “你们给我等着,我他妈不给你们整个大活!都算老子白活了!” 第83章 官复原职?开始整活! “恭喜呀,老弟!” 提拔正式文件印发后,李青松率先打来电话贺喜。 “同喜同喜,弟弟我升职,大哥你脸上也有光。” 接着是张大鹏:“兄弟你这不止是破格提拔,更是破纪录了。可能是我孤陋寡闻,别说海湾市,整个东三省甚至全国,我都没说过谁能在21岁就在党政机关内提副科的!” “还有三个月我就过生日,马上22了。” “那你也是21岁的实职副科,要小心呐,更何况你还兼着兴科厂厂长的职务。” 张大鹏的语气都有点嫉妒了:“按照这个势头,用不了多久,你这个聘任制的厂长也会成为实打实的任免,到时候再次被破格提拔,做实正科级别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干嘛要到时候呢?现在不能提吗? “无论什么级别,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江振邦打了句哈哈,又道:“我现在确实也是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辜负了领导的信任。每天都住在工厂,熬夜加班,觉都睡不好。” 虽然江振邦的身边人和家人,都为他这么快就提了副科而感到惊讶或欣慰。 但他本人对这个副科依旧不满。 老子功劳这么大,你们连个厂长都不给我扶正。 马上三个月聘任期限要到了,难道我还得开职工大会继续延长聘期? 这帮狗日的领导,太小家子气! 但江振邦答应陈爱军的饭,该吃还是得吃。 这不仅是为了答谢,更是为了下一步的工作,搭建一个更稳固的平台。 当天晚上,海澜轩饭店。 陈爱军是主宾,其次是周立伟和江大鹰,二人又叫来了一些朋友。 建委的主任,教育、交通、农业、水利……总之,兴宁市有头有脸的单位一把手,一共来了九位, 有些人,之前江振邦见过,有些是这辈子第一次见。 但无论远近亲疏,江振邦都能周旋于众人之间,敬酒、聊天,应对自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江振邦和他执掌的兴科厂上, 教育局长王梅私下拉着江振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小声提起,自家有那么一两个不成器的亲戚晚辈,不求多大出息,只求有份安稳工作,问江厂长能不能给个机会,去厂里当个工人也行。 “太好了,正在招人呢,随时来吧。” 江振邦问了对方姓名,随后给了模棱两可的答复,实际就是答应了,但在饭桌上不好明说。 姐姐江悦就在教育局王梅的手下担任人事科科长,这点面子他还是得给的。 接着,又有人随口道,自己有个熟人就在兴科工作,叫什么什么名字,江振邦也表示记住了。 这种小人情,该照顾还是得照顾。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 大家还要组个麻将和扑克的局。 江振邦无奈婉拒,实在是厂子工作繁多,没法抽身,自己还得回去加班,众人也表示理解。 “你还年轻,工作要紧是对的!” “哈哈,你们父子俩要是合伙我们还打不过呢,去忙你的。” 散场之际,众人已是微醺。 最后,周立伟拉着江振邦起身,开玩笑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以后有事就向这些叔叔阿姨开口,他们连磕巴都不带打的,立刻给你办了!” 众人笑着称是,不提江大鹰的关系,单说江振邦这个年纪,取得的这个成就,未来注定有大发展,值得他们示好投资。 现在的江振邦已经彻底摘下了“江大鹰儿子”这个标签。 甚至会反过来,以后有人再提起江大鹰:哦,小江厂长是你儿子啊? 陈爱军感慨道:“振邦,这个承诺可了不得,我都没这个力度!我看你这个厂长加科长,在兴宁市说话的分量,快赶上副市长了,你必须得再敬一圈!” 江大鹰更嘚瑟,口无遮拦道:“副市长不行,你们看看这桌都坐了谁?财政建委、土地教育、农林水齐了…这至少是个常务副市长,才能有的力度!” “哈哈哈,对对对!一般的副市长还真不行!” 众人哄笑,江振邦竟在不经意间“官复原职”了。 他心中也觉得好笑,不再和他们闲扯,回公司加班。 很多时候,上面说你是在搞团团伙伙,树立山头,那你最好真有一个团团伙伙,和足以让上级领导感到头疼的山头! 如果你没有这个实力,那你就是破坏政治生态的小瘪三! 如果你有这个实力,那就是具备统战价值,值得争取的好同志! 如今兴科技术公司已彻底成势,升为副科的江振邦,也有了一定不可替代的属性。 这些都让江振邦有实力,也有底气开始谋划一些东西。 他必须得给兴宁市甚至海湾市的领导们,搞个大活儿瞧瞧。 领导不提拔你,是他的问题。 而既然领导有了问题,那你就得向上管理了! …… 次日,上午,刘学义给他打来一通电话,语气满是笑意。 “振邦,告诉你个好消息。” 江振邦精神一振,脱口问道:“我要提正科了?厂长的正式组织任命下来了?” 电话中那头的刘学义微微一愣,随后道:“不是,副科已经破格了,还正科…你小子心这么大吗?” 江振邦一听不是,瞬间平静:“哦,那是我误会了,什么事儿啊,您讲。” 刘学义沉吟道:“上次陈市长回去后,他帮忙牵线搭桥,从省工行那边批下来一笔专项贷款,用来支持咱们兴宁的国企改革与振兴工作。” “批了多少?八百万吗?” “对,这笔钱,市里打算拿出三百万,继续支持你们兴科厂扩大再生产!” “八百万就分我三百万?” 江振邦商量道:“这也太……市长,起码对半分吧?” “你不用讨价还价!” 刘学义语气严肃道:“这笔钱是给咱们整个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工作批下来的专项资金,分给兴科厂三百万我还是顶着压力的,你要学会知足。” 是了,这笔钱是国企改革工作的专项资金,虽然只给兴科拨三百万,但作为国资局的发改科,对那剩下的五百万,也有一定的使用建议权! 想到这,江振邦立刻改口道:“明白,兴科是样板。现在样板成功了,我就得当老师,把我的经验和模式推广出去,以点带面,盘活全局。” 刘学义满意地嗯了一声:“兴科厂要发展,其他厂子你也要带动起来,尽快让他们改革振兴…需要什么找青松和爱军局长协调,让你的发改科发挥更大作用!” “我可是跟陈市长亲口说过的,要让其他国营厂跟上你们兴科的脚步。有的实在跟不上,那就抓紧关停并转了,不要拖着,越拖越麻烦。” 真是打瞌睡来枕头啊! 这事儿你不提我也要提,不然怎么给你们整活呢? 江振邦心中一动:“好的,但还是那句话,您得跟我放权。” 刘学义微微一顿,问:“你们发改科刚刚提格,很多人都给你这个科室起了个‘小计委’的外号,这还不够?” “光是计划委员会不够,还要加上一点纪律检查委员会的职能。” 江振邦开完玩笑,语气忽然严肃起来:“目前,我已经掌握了部分国营厂管理层贪腐受贿和职务犯罪的线索!” “所以,我建议国资局和纪委成立一个联合小组,选一两个问题比较多的厂子,杀一儆百,处理几个民怨极大的,亮一亮市里对国企改革工作的严肃态度。” “否则,既得利益者是绝不会死心的,改革工作的阻力会非常大。” 刘学义沉默三秒,问:“你还想打谁?” “刘叔,我真不是那种暴躁的人,我很有礼貌,很讲规矩的。” “无论如何,你都不许再动手打人了!” 刘学义郑重的警告了一句,接着说:“具体怎么办,你先去找爱军局长和夏常务商量,拿个具体方案出来。” “好的!” “还有,千万要注意安全。” “您放心,我们保卫科正在招人,我刚才就在面试保镖呢。” 挂掉电话,放下手机,江振邦忽然笑了起来,望向窗外的景色,呢喃自语: “杀一儆百?都他妈的该杀!”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不摧毁一个旧世界,怎能建造新乾坤呢?!” …… 十一月初,秋意渐浓,还有五六天就是立冬,正式进入冬季,所以气温已有寒意。 但兴科厂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兴科厂从银行贷的八百万贷款,以及市财政的三百万拨款先后到位。 除了包地扩建厂房之外,江振邦拍板,再次为全厂职工一次性补发了三个月的拖欠工资,并郑重承诺; 截止今年春节前,将剩下拖欠的九个月工资全部补齐。 这下整个厂子都沸腾了,工人们的脸上真正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工作的劲头也更足了,此前选择去外地打工或返家务农的职工,也都回了厂子工作。 与此同时,卫星锅和信号增强器两条新生产线已经量产了一周,订单如同雪片般飞来,出现了排队等货的盛况。 从八月末到到十一月中旬,自江振邦担任厂长后,兴科厂的总营收已经达到了两千五百万。 在如此耀眼的业绩面前,江振邦的威望再次达到一个新高度。 他趁热打铁,先是召开职工大会,由陈玉彬书记提议,将他这个厂长的聘任期延长一年。 此决议全票通过,报送国资局和市委市政府审批,次日便也获得同意。 接着,江振邦又召开厂委会扩大会议,正式抛出了他酝酿已久的兴科厂公司改制方案。 “各位同志们,兴科厂要走得更远,就必须甩掉过去的老旧包袱,建立现代企业制度。” “我提议,兴科技术厂正式改制为兴科技术有限公司,成立董事会、监事会,实现所有权和经营权的分离。” 江振邦此前已与班子成员吹过风,班子成员也是改革的受益者,加上他如今点石成金的手段,无人提出异议,方案在领导层顺利通过。 真正的考验,在全厂职工大会上。 当江振邦在主席台上,将“厂改公司”的方案完整公布后,台下起初是一片寂静,随后便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一名五十多岁、工龄超过三十年的老师傅被推举出来,作为职工代表,他站起身,有些紧张地对着话筒问道: “小厂长,我们都信你。可……这么一改,我们不就从国家的人,变成给公司打工的了?这铁饭碗成了合同工,以后公司说不要咱,是不是找个理由把咱辞了?”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老员工的心声。 江振邦对此早有预料。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脸上没有丝毫不耐。 “张师傅,您这个问题问得好,也问到了点子上。” 江振邦正色道:“首先我要告诉大家,国营厂向公司化改制,是中枢定下的大政方针,是必然趋势,我们兴科厂只是先行一步。其次,兴科即便改制了,也还是国企,不是某个人的私企,你们还是在为国家搞生产,为社会做贡献。” “所以,这次改制不是为了砸掉大家的铁饭碗,而是为了让厂子更加独立自主,摆脱过去上级单位一张白条,就能从厂子里拿货的情况。” “改制后,权责分明,效率更高。我们更容易拿到银行贷款,更容易跟外面的大公司合作。但这些都是虚的,我说点实的。” “我宣布,一旦完成改制,兴科技术有限公司将推出‘股权激励计划’!” “股权激励?”台下一片茫然。 “简单说,就是不用大家掏一分钱,只要你是咱们厂的技术骨干、优秀管理层,或者是在生产线上做出突出贡献的优秀员工,公司就会根据你的贡献,授予你一定数量的虚拟股份。” “这个股份没有所有权和投票权,但每年可以根据公司利润,拿到实打实的分红。” 话音刚落,台下瞬间炸开了锅。不用花钱,还能拿分红?这种好事,谁听过? 不等众人消化,陈玉彬接过话筒,满面红光,声音洪亮地说:“同志们,我支持振邦厂长的方案!大家想想过去,咱们厂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 “原因之一就是因为管理混乱,干好干坏一个样,留不住真正的人才!现在振邦厂长带着大家走新路,三个月不到,咱们厂就活过来了。” “而这个股权激励,就是要把工厂的利益和我们每个人的利益绑在一起,厂子赚钱,大家就跟着赚钱,这才真正强调了我们工人阶级的主人翁地位。” 老书记的现身说法,分量极重。 江振邦接着加码:“经厂党委研究,第一批股权激励的授予名单,将包括我们厂里所有参与了新产品研发、和在生产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同志。具体名单,下周公布。” “此外,我向大家郑重承诺,改制后,兴科公司绝不会轻易裁掉任何一名员工,反而会因为生产扩大,增设更多岗位。即便裁人,也会按照规定超额给予补偿。” “改制后,兴科技术公司还将优化企业管理方式,大搞两参一改三结合。” “两参,指的是干部参加劳动,工人参加管理,连我这个厂长也不能例外,每周我得抽出至少半天时间到流水线干活。” “一改,就是改革企业中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三结合,是要在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中,工人、管理和专家三结合,共同解决问题。” “为了激发大家的积极性,我们还将建立全新的、与绩效挂钩的薪资体系,保证大家的平均收入,远高于海湾市的平均水平!” 利益,最有效的利益,直截了当的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不裁员、增岗位、涨工资、拿分红…… 年轻工人和技术人员的眼中已经燃起了火焰,而那些原本忧心忡忡的老员工,脸上的疑虑也在一点点消散。 《关于兴科技术厂改制为兴科技术有限公司的方案》,以压倒性的高票获得通过。 兴宁市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国有独资公司,正式诞生。 与此同时,“兴宁市国企改革振兴专项工作领导小组”印发了一篇通知,送到了小组成员中各机关单位一把手的办公室,以及全市所有国营厂负责人手中。 文件内容很简单: 兹定于十一月二十日,在市政府礼堂召开“全市国企改革与振兴工作会议”。 届时,将探讨改革经验,并就专项贷款的分配使用方案,征求各单位意见。 陈平指示下省工行那笔八百万的贷款被一分为二,三百万划入兴科厂的账户,另外五百万则由市财政代管,最后在江振邦的建议下,成了国资局发改科未来撬动全局的杠杆。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84章 前奏 十一月二十日,上午八点五十八分。 兴宁市政府大礼堂内,气氛肃穆。 主席台下,坐着三四十人。他们是兴宁市所有国营厂的厂长、书记,以及国企改革振兴领导小组内,各机关单位的一把手。 一分钟后,侧门打开,市长刘学义与常务副市长夏朗并肩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陈爱军和江振邦,小江走在最后。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主席台。 刘学义和夏朗走到主位坐下,陈爱军和江振邦也落座,只有这四人坐在主席台上。 前排的周立伟见状忍不住笑了,对旁边建委主任高天行小声打趣道:“可惜这个会老没来,否则他的脸色一定很有意思。” 确实,要是江大鹰来开会,也得和他们一样坐在主席台下听他儿子讲话,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之前那份县域经济调研报告,已经成了兴宁市政府眼下的重点工作。 听说其中多项规划,明年还要列到兴宁市第九个五年计划当中。 即便将这事儿抛开不谈,锦红厂变成兴科公司的奇迹,兴宁市所有干部都看在眼里。 事实就是,一个马上要倒闭的厂子,换了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当家,没俩月就起死回生,得到了海湾市陈平市长的高度赞扬。 现如今市直机关的办公室,几乎都用上了兴科的插座和水壶,每个干部家里普遍也有这两样产品……确实是好东西! 以至于江振邦迅速提了副科,又在台上讲话,他们心里即便再嫉妒,也得老老实实坐在台下听着。 人家就是有能力,你行你上试试? 面对周立伟的话,高天行也是露出一个心照不宣地笑,微声感慨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咱们都被挂在沙滩上了。” 然后,他看向右侧不远处,一个五十多岁,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干部。 对方是兴宁市计划委员会主任,王文岳…连王主任都坐在台下,听江振邦这个“小计委主任”指挥,不知道对方作何感想。 “同志们,现在正式开会。” 夏朗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环视全场,率先开口道。 “今天这个会,主要有三个目的。第一,是统一思想,提高认识,深刻领会市委市政府关于深化国企改革的决心和部署。” “第二,是总结经验,学习先进,把兴科技术有限公司成功改革振兴的实践,作为我们下一步改革工作的参考和标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研究和部署,如何利用好省工行批复的国企改革振兴专项贷款,让好钢用在刀刃上,真正盘活我市国营企业……” 夏朗的开场白简短有力,直奔主题。他没有讲太多官样文章,而是直接点出了会议的核心——钱。 台下的厂长们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手中的笔记本和钢笔也握得更紧了。 夏朗说完,目光转向身旁的陈爱军:“下面请陈局长,就我市当前国营企业的整体情况和面临的主要问题,给大家做一个通报。” 陈爱军点点头,拿起了面前的稿子。 他的发言中规中矩,用大量的数据和案例,罗列了兴宁市各大国营厂普遍存在的顽疾: 机制僵化、人员臃肿、技术落后、债务沉重、市场意识淡薄…… 除了兴科之外,全市还有十四家国营厂,其中六家厂子发展的还不错,起码能开出工资,有所盈利。剩下八家都是亏损,四家资不抵债。 最后,陈爱军还指出了部分国营厂,面对领导小组以及国资局发改科下发的国企改革意见,存在学习不够,改革推进不力的情况。 每一条,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台下厂长们的心上。 虽然这些问题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由国资局局长在如此严肃的场合公开点出,分量截然不同。 这更像是一份病危通知书,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此前,市里从省工行争取到了八百万专项贷款,作为我们全市国企改革的引导资金。” “兴科厂先后在干部人事、技术与经营理念、产权制度等多方面进行了改革,并在百分百国资的基础上,进行了公司制、股份制改革……” “如今,兴科技术有限公司不仅扭亏为盈,营收也屡创新高,成绩斐然。所以,市里决定从八百万专项贷款中先期划拨三百万,支持兴科公司的扩大再生产。” “通过这件事,大家要明白,这笔钱不是唐僧肉,不是见者有份的救济款。今天这个会,就是要告诉大家,剩下的五百万怎么用,改革的路怎么走。” “接下来,由市国资局企业发展与改革科科长江振邦同志,为大家宣读具体的工作方案。” 陈爱军这时候没有提及江振邦作为兴科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身份,说完便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上一次领导小组开会,给国营厂发的文件是“意见”,如今是“方案”。 其中差距,天壤之别。 这意味着,江振邦当初写下的那份改革蓝图,将不再是参考,而是全市国企改革必须遵循的纲领性文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向讲台的年轻人身上。 “尊敬的各领导,各位同志们,大家好。”江振邦沉声开口念稿子。 他的语调平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台下的人听得更加心惊。 方案第一部分,总体要求与工作目标; 要求各单位必须清醒认识到,本次改革是生存之战,是背水一战,不存在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目标是在未来一年内,实现全市国营企业整体扭亏为盈,建立起初步的现代企业制度框架。 方案第二部分,主要任务与核心举措; “第一,即日起,市纪委、市国资局、市审计局三个部门将组建联合督察组,分别入驻各国营企业进行督导改革和监察工作,监察方向是资产清查、财务审计和经营评估。” “重点清查小金库、账外账、违规招待、资产流失等问题。” 江振邦念到这的时候,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声。 要查账!还要纪委、国资、审计三个部门一起上!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不少厂长的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坐立不安,左右观瞧,忽然发现在前排有两个背影看着眼熟。 “难怪,难怪纪委和审计各自派了个二把手来参会。” “这是要干什么?何至于此啊?我艹!” “这还不明白?锦红厂的成功把市领导都刺激到了!” “江振邦这小子确实牛,但咱们各厂情况不一样啊,大环境不好,哪怕是诸葛亮来我这做这个厂长,照样赔钱!” “你别找借口了,扯什么大环境啊,到时候市委把你撸下去做个副厂长,派江振邦去你们那做厂长,让他把你揍一顿,你就老实了。” “……” 第85章 新的斗争开始了 江振邦仿佛没听到台下的异动,继续用他那平稳的语调念着: “第二,进一步深化国企改革,即以市场为导向,以技术为核心,以效益为中心。各单位须在两周内,根据上级文件精神,向领导小组提交适合各厂自身情况的改革与振兴的方案。” “方案需要包含但不限于:产品结构调整计划、技术升级路线、市场营销策略、冗余人员分流安置办法以及未来三年的财务预算。方案不合格的,一律打回重做。三次不合格者,单位负责人由市领导进行诫勉谈话。” “第三,关于专项资金的使用。该资金将作为改革引导基金,不做平均分配和无偿划拨。国资局将成立专家评审组,对各单位提交的改革方案进行评级。” “评级为优的,市财政将以项目投资、贷款贴息、融资担保等形式,予以重点扶持。评级为差的,无资金支持,并将列为首批关停并转的对象。” 总之,整篇方案是一环扣一环,萝卜加大棒。 先用纪委审计的棒子把所有人都打懵,再用五百万的萝卜吊起一丝希望,逼着所有人必须按照他划定的跑道去跑。 “本方案宣读完毕。” 江振邦念完最后一个字,合上文件,对着台下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整个过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刚宣读的不是一份决定十几家企业、数千名职工命运的方案,而是一份普通的天气预报。 而台下的杂音却越来越大。 “大家肃静,我讲两句。” 刘学义出声强调了下秩序,台下瞬间安静,他不紧不慢地发言了: “振邦同志刚才讲的方案,代表了市委、市政府的意见,也代表了领导小组的决心。” “有些同志可能不理解,搞国企改革,为什么要把纪委和审计的同志也请出来,成立什么联合督察组?是因为我们喜欢折腾吗?不是。” “是因为有些同志,根本就没把市委市政府的部署放在心上!” 刘学义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三个月前,领导小组成立。当时,小组向在座的每一家厂子都下发了一份《改革意见》,要求各国营厂组织学习,并结合自身情况,逐步落实下去。” “但截止到现在,总体进展缓慢,除了少数像兴科厂这样成功改革的例子外,我还看到两种现象,很不好。” “一种是‘等、靠、要’,觉得厂子是国家的,天塌下来有政府顶着,毫无作为,对改革工作毫无实质推进。这是思想认识不到位,是懒政,要严肃批评!” 话音刚落,台下便有几位厂长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还有一种现象,更值得我们警惕。” 刘学义缓缓道:“那就是有些人,把改革当成投机取巧的机会,打着改革的旗号,行中饱私囊之实。” “企业连年亏损,职工工资都发不出来,他们这些厂领导还在搞豪华装修,还在买进口小汽车。更有甚者,借着资产重组、产权变更的名义,动起了歪心思。” “把厂里最好的设备,当废铁卖给自己的亲戚;借着搞活经营的名义,把黄金地段的门市,低价承包给自己朋友…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吗?这种行为,不是改革,是犯罪!” “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一点,市委市政府推动国企改革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这条路,是必须要走的阳关道,不是可以商量着绕过去的独木桥。谁要是思想不端正,行动不积极,甚至心术不正,那就不要怪组织不讲情面。” “个别同志,我现在还叫你同志,是念在你过去的功绩,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能够及时悬崖勒马,重新走到正路上来,否则,等待你的只有党纪国法的制裁!” 刘学义说完这些,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朝阳山酿酒厂的厂长王长海眉头紧皱,低头伏案专心用钢笔在本子上做会议记录。 但实际上,他只是在纸上画出了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圆,显然,心情并不如表现的那样平静。 会场里,死一般的寂静。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 夏朗见火候差不多了,宣布道:“请大家回去后,在两周之内,把本单位的改革方案报送至国资局发改科,小组会对改革方案进行评级。散会!” “瞎几把搞!” “这可怎么得了啊?” 会议结束,大礼堂里被压抑不住的嗡嗡声所取代。 市直机关的一把手大多数起身离开,但剩下的那十四位国营厂厂长却不敢这么走了,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查账! 还是纪委、国资、审计三堂会审! 这跟把刀架在脖子上有什么区别?哪个厂子的账经得起这么查? 别说小金库、账外账了,就是逢年过节给上级单位送点土特产,走的账目都不干净。真要上纲上线,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这是要干什么?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吗?”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厂长,脸色愤恨。 有人不太在意地摇头:“就是吓唬吓唬咱们,想把改革工作推下去,动不了真格的。” “不好说!” 有人低声骂道:“江振邦那小子可是他妈真下死手啊,入职当天在会议室,一个腮炮把罗志余都干晕了……艹,他爹当年都没这么嚣张!” “嘘!你小点声!”旁边的人赶紧拉了他一把,朝主席台上瞥了一眼。 主席台上,刘学义和夏朗已经起身离席,陈爱军跟在后面。 唯有江振邦,还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自己的文件,似乎完全没把台下的骚动放在心上。 终于,有几个胆子大些、自觉问题不大的厂长,硬着头皮朝主席台走去,脸上挤出笑容,想跟江振邦套个近乎,探探口风。 “江科长,江董事长……” 江振邦抬起头,看着围过来的几人,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各位厂长有事?” “方案的事,我们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而且我们肉联厂的情况也确实不太好,希望江厂长有时间给我们指点迷津啊。” 江振邦摆手:“现在不行,我还得开个小会,去和审计、纪委的同志们商量联合督察组的工作,我改天有时间,再去你们那看看,好不好?” 然后,他朝台下招了招手,孟启辰立刻快步走了过来,江振邦介绍道:“这位是发改科的孟启辰同志,也是兴科技术公司的董事。” “具体方案的细节问题,你们可以找他咨询,他会给大家详细解答。” 说完,江振邦夹起公文包,对众人微微颔首,便径直从侧门离开了,留下孟启辰一个人面对着一群神情各异的厂长。 众人看着江振邦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小子,把他们这些老家伙晾在这里,派个更小的毛头小子来应付,可偏偏他们还发作不得。 孟启辰看着眼前一张张或忧虑、或愤怒、或谄媚的脸,心里暗自感慨。 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个乡下中学的老师,如今却站在这里,代表着江振邦,代表着市里最强势的科室,接受这些昔日需要仰望的国营厂领导的咨询。 真是不艹你们吗,你们不知道谁才是你爹啊! 我还没进去呢,你们就怕成这熊样了? 孟启辰挺直了腰杆,学着江振邦的样子,脸上挂起职业化的笑容:“各位厂长,关于方案有什么问题,我们现在就可以在这慢慢聊。” 第86章 暗中交易、合作愉快! 江振邦当然不是去躲清闲,他从大礼堂出来,与夏朗和其他领导直奔市委大楼。 联合督查组这把剑,还没成形,必须尽快锻造出来。 这是江振邦准备整个大活的必备要素。 实际上,最初无论是孙国强还是刘学义,对成立督查组这件事都存有顾虑。 尤其是孙国强,不止是顾虑,甚至说是比较抗拒的。 因为他们两个各自兴宁任职了五年和三年,对水面下的暗流有多汹涌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抛开兴科之外,全市十四家国营厂,盘根错节,每个厂长背后,或多或少都站着些人。 别看他们自己只是个正科级,但关系网一直能牵到海湾市,甚至省里。 总不能什么都查吧,没准会真查出点什么呢! 把这些厂长逼急了,让他们为了自保而联合起来反扑,那股力量绝对不容小觑。 政治斗争,从来不是简单的加减法。 有时候,一个不起眼的举报信,就能让一艘大船彻底倾覆。 孙国强和刘学义的位子,看似稳固,实则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但是,江振邦用兴科的奇迹,以及陈平市长的站台,给了他们些许底气和理由。 一个濒死的厂子能在三个月内销售额破两千五百万,而且发展势头极其强劲。 若是以点带面,开全省之先河,把兴宁国企改革这个工作圆满完成,那这个政绩就太耀眼了! 他们不仅能凭这件功绩飞速进步,甚至可以让他们二人后半辈都足以自夸。 同时,这也足以掩盖改革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一切杂音! 用雷霆手段敲山震虎,逼着所有人走上改革的轨道,只要大部分厂子能被盘活,那么有少部分人被当做绊脚石踢走了也没什么,发展的阵痛和必要的牺牲嘛。 在这件事上,孙、刘、江三人的利益高度一致。 于是两大巨头经过商量,还是把调查组这柄尚方宝剑,递到了江振邦手上。 当然,剑可以用。 但怎么用,要砍谁? 却不是江振邦一个人说了算的,孙国强和刘学义必须要掌握主导权! 而这场大会后的小会,就是商量如何拿捏分寸的。 孙国强、刘学义都来了,依旧是夏朗主持会议,通过小会,定下来三方联合调查小组的名字,架构和意义。 然后,大领导们和单位一把手先行离开,留下三个部门的副职加上江振邦,四个具体干活的,进一步交流工作细节。 “刚才领导强调过了,咱们这个‘国企改革整治督察专项小组’,是国资局主导、我们纪委和审计局配合,主要目的是督促指导改革。” 纪委副书记曹韦青发言道:“这种情况下,我们纪委就抽两个人过来吧,少一点,但保证是精兵强将。崔局长你看怎么样?” 崔浩,国资局(财政局)副局长,负责国资监管的具体工作,闻言立刻同意:“没问题,但金局长你们审计的工作比较重要,抽来三个人可不可以?” 审计局副局长金德鑫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但话锋一转:“抽人是小事,主要是我现在没什么工作思路,这项工作具体该怎么干?” 崔浩看向江振邦:“江科长你讲讲吧,你是改革小组成员嘛。” 江振邦谦虚两句,随后道:“我个人没什么想法,刚才孙书记和刘市长都有明确指示,要从咱们兴宁市经济发展大局出发,不能影响各厂正常发展,既能斩断沉疴,又要保证改革工作顺利推行。咱们按照领导说的干就行了……” 那好办,无非虚张声势给他们紧紧皮嘛! 曹韦青和金德鑫闻言松了口气,脸上浮起笑容,他俩从心底里是真不爱来掺和这趟浑水,都是被自家单位一把手强推过来的。 工资一分不多发,做的还是罪人的活。 说白了,这就是被人当枪使,可那帮国营厂长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较起真来搞不好要出人命的,做做样子就行了。 就在二人稍稍放心之际,却听得江振邦话音一转:“但是!” “为了长远发展考虑,最好要借此机会换一换血,因为这些厂子的管理层不仅普遍有些问题,思想观念也老化了,没什么上进心了,这才是要命的。” “不换上更年富力强的新人,即便改了革,企业后续也很难发展起来,同样影响我们兴宁市的经济大局。” 换血?把一些厂领导换下去? 那不还是得动真格的查出点问题来吗?不然拿什么理由换人呢? 纪委的曹韦青和审计局的金德鑫眉头紧皱,有些踌蹰。 但崔浩却不意外,他之前私下便和江振邦初步达成了一致,同意要给国营厂的部分领导层换换血。 对此事,局长陈爱军也是默认甚至是支持的。 因为兴宁国资局,是随着中枢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化,根据国有资产管理体制存在“政企不分”“多部门分散管理”等问题,在去年初刚成立的新部门。 成立国资局之前,这些国营厂通常由市工业局、轻工业局、商业局、物资局等,按行业划分进行管理。 换而言之——兴宁市国资局的所有领导,和这些国营厂没有太深的利益纠葛! 其次,兴宁的政企改革并不彻底,在国营厂的资产处置权、经营决策权上,国资局和工业主管部门的职责有所重叠,权力边界很模糊。 国营厂的一个项目“跑两个衙门”是很常见的情况,必须同时得到两个部门的批准才能落实,如果部门意见不一,企业也没办法。 之前锦红厂想更名,却被朱玉成打回来就是例子。 所以,工业主管部门作为“婆婆”,不愿意放弃管企业的权力,而国资局这个“新老板”的权威,又尚未完全树立。 陈爱军和崔浩就非常想借助这个机会,来个杀鸡儆猴,让这帮国营厂领导分清谁才是他们真正的大爹。 “我赞成江科长的意思。” 崔浩当即声援,并说:“这实际也是我们国资局的态度,板子可以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咱们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但犯了错或没能力的厂领导必须要撤下去,换一批专业强,本事硬,政治上可靠的人才上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要上了强度可就不好收场了! 那要得罪多少人?以后自己还怎么在兴宁混? 而且更重要的,这是不是和领导们的意思相悖啊? 曹韦青和金德鑫对视一眼,心中想法各异。 稍作沉默,曹韦青试探着问:“我们督查小组的工作内容,不是只负责找问题,督导改革么?” “对那些国营厂的人事任免,还是要上级领导和相关部门决定吧?” 崔浩笑容微妙:“国营厂内部的人事,我们国资局确实无法干预,但当下国营厂的人事任免也是改革工作中的一部分。” “振邦科长作为改革小组成员,可以随时找我们陈局一起去向夏常务,书记和市长他们汇报……” 金德鑫恍然,笑道:“我想起来了,江厂长刚入职那天,就调走了三个副厂长!” 是两个副厂长,一个工会主席。 但江振邦这时候也没必要纠正,只是和众人一起笑了笑,自嘲地讲讲自己上任第一天就‘被围殴’的故事。 最后,他正色道: “在商业经营、企业管理等方面,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我都有一点自信,几位领导也都比较信任,所以单以国营厂的人事问题来说,只要我的提议对改革工作有利,能有效发展兴宁经济,领导大多都会采纳。” 江振邦顿了顿,笑道:“但我个人还要专注兴科公司那摊子事儿,督察组的工作不可能做到全心全意。” “曹书记、金局长,您二位若在此次督查工作中发现了什么可靠的人才,咱们可以互相商量啊。” 该给的好处就要给,利益绑定在一起才能做事,不然金德鑫和崔浩磨洋工或做内鬼,江振邦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崔浩进一步暗示:“这项工作阻力很大,所以我们在座的几位得团结一致,齐心协力。” 金德鑫和曹韦青互相给了个眼神,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嘴角也泛起笑意。 “一定一定,我们要团结。” 金德鑫面色严峻:“实际上呢,我早对这群国营厂领导看不惯了!他们演都演懒得演,视人民财产为个人私产,大把大把楼票子找小三。账目漏洞百出,要想查,一查一个准!” 曹韦青也是义正言辞:“我老曹这个人你们也知道,向来是嫉恶如仇,与罪恶不共戴天,所以领导才让我来做纪委工作…正好,我也认识几个英年才俊,空有抱负,无处施展,为了兴宁市的经济发展,就应该能者上,庸者下!” 江振邦笑眯眯地连连点头:“对对对!太好了,两位领导真是一身正气啊!值得我学习!” 让两位领导态度大变的原因很简单。 不用提江振邦背后的老爹江大鹰,单凭江振邦自己,说话的份量已经不轻了。 再加上一个崔浩,那就意味着,他们俩代表的就是陈爱军的态度。 而陈爱军的后面又是谁呢? 金德鑫和曹韦青不需要往下细想了,有了陈爱军,再加上屋子里这几位,份量已经够了! 什么领导不领导的,什么经济稳定、大局不大局的,你们的大局和我有鸡毛关系啊? 你们拿我当枪使,我就按照规矩办案处理人,把他们撵下来,再顺水推舟扶两个各自相熟的英才上位。 我们何错之有? 你他妈想包庇谁?你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你看我告不告你就完事了! 你要不爽我们,可以把我们换掉啊,让别人来干这个督查工作就是了! 正好我还不想干呢,你要想让我干,你就得让我拿一点人事上的好处! 所以,屋子里内的四人,当即开始磨刀霍霍,委婉地商量起哪个厂子能动、哪些人可以处理,哪些厂子和人暂时要慎重。 自己认识一个小同志,干厂长费点劲,但口才好,做个经营副厂长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就是肮脏的PY交易! 但只要和他们团结起来,这把尚方宝剑也就有了自己的思想。 到时候,可就不是孙国强和刘学义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了! 领导们也不是言出法随,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下属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完全可以在规则之内暗中和领导进行博弈,从而为自己获取利益! 最后,四人达成一致,起身轮流握手,默契一笑。 “合作愉快!” 第87章 青年军班底 晚上六点,白家饭店的二楼大包间,两张大桌子,已经坐了十八人。 除了冯子豪、赵磊他们,剩下的人有江振邦和孟启辰的高中同学,也有江振邦的初中同学,而这些同学又带来自己的发小和朋友。 这个小圈子,在孟启辰两个多月的刻意经营和江振邦偶尔的几次露面后,已经从最初的七八个,扩展到了如今的规模,都是在国营厂里工作的年轻人。 职位最高的是厂办副主任,但实际级别也就是个科员,与江振邦这个厂长的距离差的远了。 倒是有两个厂二代,父母属于在各自的厂子担任管理层,却也不是厂长。 所以当江振邦和孟启辰推开包间房门,喧闹声和饭菜的香气一同扑面而来,大家纷纷起身热情相相迎。 “江厂长来了,诶,还有孟干部。” “还叫什么江厂长,改口吧。” 赵磊提醒:“对,要叫江董事长或者叫江总。至于启辰,那得叫孟董事。” 众人开着玩笑,江振邦也笑着回应,坐到主位,与自己在国营厂的青年军班底们嘻哈打趣。 “行了,大家动筷吧,边吃边聊。” 江振邦喝了口啤酒,率先夹菜吃了起来,马超却笑道:“听说江董你今天在会上可威风了,坐在主席台上,讲话比副市长还要有力度。” 江振邦随口问:“你这是听谁说的?” 马超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上午你们市里开完会,王长海回来下午就开了党委会,会上传出来的消息,他现在可能是慌了,生怕你们督察组选择酒厂杀鸡儆猴。” 江振邦微微点头,低声道:“基本定了,第一家就是酒厂,你做好准备吧,但不要对外讲。” 马超脸上一喜,随后连声应:“明白,早准备好了,等你们一到,我就叫人往上送举报信,响应督察组工作。” 江振邦转头看向其他人:“你们那也没问题吧?做好准备了没有?” 一边吃饭,江振邦一边了解着同学们反馈上来的情况。 督查小组虽然今天刚刚组建起来,但两个月前,江振邦就让他们这些国营厂的青年军去搜集黑料了,并且还亲自传授了数招,告诉他们具体手段。 如今收获不菲,六家厂子都搞到了厂长或其他管理层贪腐的实证,剩下的几家证据不是很扎实,但也能把人拽下来腾地方。 江振邦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这些青年军能力不够,都是刚参加工作一两年,二十二、三岁的新蛋子,社会经验还是太少,他硬推荐上去反而是害人害己,所以今天这顿饭,主要目的是考验和教育。 所以聊了几句,稍吃了三分饱,江振邦便谈正题: “之前启辰让大家写的改革方案,我看过了,但我不知道你们真正领会了多少,请你们现在各自口述一下,自己担任了管理岗后的工作思路…乔睿,从你先开始吧。” 原本轻松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被点名的乔睿身上。 乔睿在兴宁水泥厂当技术员,此刻被点名愣了一下,随后沉思许久,道: “我们厂最大的问题是设备老化,人员臃肿,还有就是……项目款难要。” “如果我当了领导,首先要做的是精兵简政,把那些吃闲饭的冗员清退掉,集中资金更新一批关键设备,提高施工效率。然后,成立专门的公关队伍,去跑项目要账,最后改制成公司……” 他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江振邦,桌上其他人也觉得这思路没什么问题,算是老成之言。 江振邦追问道:“清退冗员?你们二百多号人,有多少是关系户?有多少是老职工?你以什么理由清退他们?如果他们去市里上访,堵你办公室门,甚至动手打你,你怎么办?” 乔睿懵了。 “更新设备,钱从哪来?你说集中资金,资金在哪?市财政那五百万均摊到你们水泥厂,是绝对不够的。” “至于成立公关队伍要账,人呢?你身边有既懂技术又会喝酒、还能豁出去脸皮跟人拉关系的人吗?就算有,你怎么保证他们不会拿了公司的钱去自己搞关系,最后变成他们自己的人脉?”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盆冷水,把乔睿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他张了张嘴,迟疑道:“这些…我还真没想到。” 包间里也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江振邦这番犀利的剖析给镇住了。 看似很好解决办法,又变成了一个个具体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难题。 江振邦沉吟道:“你们写的那些方案,我看过一部分,里面大多都是我和启辰的建议和规划……这些东西有用吗?有,非常有用。但难的是如何落实。” “你们必须要想清楚,怎样才能把报告中的策略真正落地。” “首先要分清主次矛盾,第一步该干什么,第二步该干什么,中间会遇到什么阻力,该怎么在平衡各方利益的情况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妥善解决…你们要有这个能力。” 乔睿立刻道:“那人员臃肿是次要矛盾,可以缓一缓。” “账你也要不来,不要想了。” 江振邦道:“欠我们兴科的钱我都没打算要,你们水泥厂主要问题是销路不行,吃白饭的人确实也太多了。” “这样吧,除了一线工人和技术员,其他行政干部包括所有厂领导,一律废除固定工资,实行基本生活费+高额销售提成的方式,重奖销售明星。” “逼着关系户去跑关系,让他们去找各局和建筑公司卖货。工资成本降了,订单也能涨一些。” 乔睿闻言拍巴掌,兴奋道:“这个招数好,江董你牛逼!” 江振邦呵呵:“前提是你得说服其他领导也和你一样,愿意拿低工资出去跑业务。” “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吗?就算嘴上愿意,心里舒服吗?会不会暗中抵抗?会不会对你非常有意见?” 肯定会! 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江振邦问他们怎么解决,大家给出的招数五花八门。 马超试探道:“明面上一样,但私下里找个名头,把钱补给他们。” 江振邦笑眯眯问:“这需要财务愿意冒这个风险并保守秘密,你怎么保证财务听你的话?” “财务的工资不能降,明面上降了,私下也要补。” 冯子豪接过话,并语气肯定:“这涉及他自己利益,而且财务若不同意,其他领导也会针对他…开会换个人做财务呗!” 江振邦微微点头:“当上领导职务不意味着你就有了权力,权力的本质是交易,是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博弈。你能给他利益,同时你又有损害他利益的能力,那样就算你不是领导,也拥有了权力。” 孟启辰举了一杯啤酒,张罗道:“是不是又涨知识了?来吧,大家敬我们老板一杯,然后好好想想,接着汇报。” “好~” “跟着江董混,天天长知识。” 整个包间的氛围欢乐起来,在座这些年轻人,也逐渐通过接受江振邦的教导,感受到了政治和权力的可怕与魅力,心中对江振邦更是佩服。 接下来,江振邦又挨个点评了其他几个人的方案。 无一例外,都被他批得体无完肤。但他不是单纯的批评,每一次批评之后,他都会给出具体的、可操作的解决路径。 他教他们如何分化对手,如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如何用利益捆绑下属,如何向上级领导展现自己的价值,甚至是在必要的时候如何制造舆论,发出自己的声音,用以胁迫上级…… 第88章 风雪欲来 十一月二十二日,周三。 一份红头文件下发到了市纪委、市审计局和市国资局。 经市委市政府研究决定,正式成立“兴宁市国营企业改革整治联合督察专项小组”。 由夏朗常务副市长担任组长,市纪委副书记曹韦青、市委办副主任张大鹏、国资局副局长崔浩、市审计局副局长金德鑫,四人担任副组长。 具体成员,市纪委和审计局各出了两名和三名干部,市委办出了两名,国资局则出了四名,其中二人是江振邦和孟启辰。 这柄尚方宝剑,终于锻造成型。 临了的时候,孙国强显然不太放心,把自己的贴身大秘张大鹏也塞了进来,为这把剑加了个保险,也算合情合理。 但江振邦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事已至此,孙国强若想仅凭张大鹏那两三只小猫控制这把剑,绝对是想多了! 当天上午九点,督察小组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就在国资局的会议室召开,从各单位抽调来的精兵强将坐在一起,气氛严肃。 夏朗清了清嗓子,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直入主题:“根据市领导的指示,我们督察组的工作,要做到‘查处一批、震慑一批、规范一批’。今天,我们就要确定第一个入驻督查的单位……” “崔局长,你们国资局对各厂情况最了解,你有什么建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崔浩。 崔浩不慌不忙,提出了昨天已经和几人私下通过气的答案: “我建议,第一个目标,选择朝阳山酿酒厂。” “理由呢?” 纪委的曹韦青明知故问:“这个酒厂我听说正在准备进行混改吧?” “之所以提议朝阳山酒业有限公司,正是因为它准备进行混改。” 崔浩看了眼低头在本上书写记录的江振邦,解释道:“这家厂在去年年底,国资局的评估报告显示,其厂房、设备、土地、库存等净资产总值约为五百八十万元。” “但是,酒厂年利润逐年下滑,上个季度盈利不过八万块,总负债也已达到了五百万。近乎资不抵债,这也是厂长王长海提交改制申请时最主要的理由。” “为此,孙厂长找到了一家民营资本,名叫宏远商贸公司。宏远计划出资二十万元,收购酒厂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 “二十万太低了吧?即便考虑到负债和亏损也离谱的很啊。” 众人哗然,崔浩道:“根据厂长王长海的解释,宏远商贸除了付出资金之外,还会以技术和销售渠道入股,双方也签下了协议,如果达不成营销目标,那么宏远将丧失那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 “这样的话好像还可以接受。” 会议室里的大部分人表示‘理解’。 崔浩继续道:“但目前国资局并未同意他的混改申请,因为根据我们的调查,发现这家位于海湾市的宏远商贸公司,背后股东是多位朝阳山酿酒厂领导的亲属。” 国企厂长亲属成立公司,意图用二十万的白菜价,吞下估值五百八十酿酒厂的百分之四十五股权。 这种事在这个年代算不上新鲜,甚至在座不少人都心知肚明,这几乎就是搞改制的常规操作。 起码人家还真愿意掏钱。 五千万的厂子,不花一分钱就变成私人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只是王长海有点太大意了,这种事怎么能用亲属的名字呢?不够谨慎! 而且这事被摆在了台面上,摆在了夏朗副市长和纪委、审计局的领导面前。 更要命的是,珠玉在前。 江振邦亲手让锦红厂浴火重生变成了兴科这个凤凰,他自己却连一分钱的股权都没要。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王长海的性质也瞬间从常规操作变成了顶风作案。 “崔局长说到这,我想起来了,有不少朝阳山酿酒厂的职工,向我们纪委写信反映了一些领导层的相关问题,只是之前没什么实据,我们也没调查出东西来……” 纪委副书记曹韦青最后的补充,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夏朗看了眼一直保持沉默的江振邦,象征性地询问:“那就从朝阳山酿酒厂开始督查吧,大家有没有什么不同意见?” “没意见。” “同意!” 三个副组长同意,剩下的张大鹏也没吭声。 夏朗索性拍板:“抓紧时间,明天早上,督察组正式进驻朝阳山酿酒厂。” “国资局牵头,纪委和审计局全力配合,我们这次行动,要打响兴宁市国企改革整治的第一枪!” …… “这酿酒厂是你选的靶子?” 散会后,张大鹏找来了江振邦到自己办公室私下聊天,也是开门见山了。 但江振邦打个哈哈过去:“和我关系不大,是崔局长其他副组长在昨天一起商量着选的。” 他微微一顿,追问:“怎么了鹏哥?有问题?” 张大鹏迟疑道:“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我想了想,感觉酿酒厂不算是最佳对象啊。他起码还想着混改,为什么不选那些资不抵债又无动于衷的厂子?” 江振邦道:“那些厂子要么是行业大环境所致的衰败,要么是厂领导无能。” “酒厂不一样,酒厂的领导想的不是怎么盘活资产、带领职工走出困境,而是怎么在厂子倒下之前,用最快的速度把最值钱的部分揣进自己腰包,从性质上来讲更恶劣。” “倒也是。” 张大鹏稍作思考,表示赞同,接着又道:“委办的侯宇和王倩我就交给你了,你让他们出点成绩,尤其是侯宇…他干完这个工作会有步的。” “明白,鹏哥你放心。”江振邦比划了个OK的手势。 张大鹏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低声道:“你别搞太过了,还是以团结稳定为主。我个人建议,厂长一级不要动太多,副厂长倒可以多动几个。” 江振邦疑惑:“这我说了不算吧,我就是一个成员,鹏哥您要不和另外三位副组长通个气?” 张大鹏笑骂:“整个国企改制工作就是你挑起的大梁,市政府下半年的工作计划也你是定的,季蔬果生产基地建起来了,古城南街正在改造,泳装协会成立了……省领导都说过段时间要来兴宁视察你说的三产立体模型,连孙书记和刘市长都得听你指挥!” “你老爹和周立伟还天天晚上给你组局,让你与各大机关一把手吃饭喝酒联络感情。我的江大董事长兼常务副市长,你跟我还鬼扯什么你说了不算?你现在讲一句话,比涛哥这个常委都要好使了!” 那天酒桌上的玩笑话果然传出去了! 江振邦叹息:“鹏哥你这么讲我得跟领导跪安了,书记呢?赶紧带我去见书记,我要磕头请罪,请完罪我立刻到张常委和夏常务那赔礼。” 张大鹏摆手,正色道:“我没跟你开玩笑,只能处理三个厂长,不能再多了,还得是软柿子,像王长海这样的都有点偏硬了,你多搞了很容易出乱子。” 张大鹏压低了音量,又说:“若厂领导真的有问题,尽量通过组织调整,纪律处分来纠偏。司法程序是道红线,千万别碰,要怀柔一些。这不是让你违背原则,而是要算政治账。” “现在全省都盯着兴宁的国企改革,若第一枪就打出血,非常容易让其他厂领导人人自危,反过来阻碍改革推进,不能让个案拖累全局啊!” 这口吻指定是孙国强的原话,不论张大鹏和张涛都没这个高度。 简而言之,即便这些厂长犯了罪,也不能走司法程序给人弄进监狱去,给个纪律处分罚酒三杯就算了。 但江振邦哪愿意答应?他还准备用督察组给孙国强他们整个大活呢。 江振邦心里恨不得杀个人头滚滚,杀得天地变色,杀出个朗朗乾坤…… 但是,他脸上半点没有表露,沉默许久,为难道:“哥,你说的我都懂,但这事儿你真得和几个副组长通气,而且剑已经举起来了。” “各厂的基层职工肯定是闻风而动,眼睛冒绿光,憋着劲写举报信呢,到底要砍几个人头才能罢休…不是以咱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了。” 这回轮到张大鹏眉头紧皱了。 江振邦则说:“即便我们只处理三个厂长,但不排除这三个厂长心怀不忿,咬出更多的厂长……你最好还是让领导做一点心理准备。” 他的话里话外的态度很明确:督察组不成立则以,一旦成立了,那就是滚油锅里撒把盐,炸开了,谁都不能预料未来走势。 要是想捂盖子,真不一定能按得住。 张大鹏也明白江振邦的意思,脸色阴晴不定,吸着烟,望向窗外乌云密布的景色,经验告诉他一场狂风暴雪要来了。 他幽幽道:“行,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89章 利剑出鞘 督查小组这边刚开完会,消息就长了翅膀,传得比天上飘下的雪花还要快。 中午饭前,朝阳山酿酒厂厂长王长海的大哥大就快被打爆了。 “老王,听说了吗?督察组明天第一个就去你那!” “长海啊,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十四家厂子,怎么就偏偏选中了你?” “听说要在你们酒厂入驻半个月呢,王厂长你得做好准备啊。” 王长海挂断最后一个电话,手掌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一屁股瘫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额头上冷汗涔涔,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此前,刘学义市长在会上那句“打着改革的旗号,行中饱私囊之实”,就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上。 他当时就心虚得要命,总感觉那话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天下午,王长海火急火燎地回厂里开会,跟几个心腹关起门来研究对策。 研究来研究去,他们反倒觉得松了口气。 宏远商贸收购酿酒厂的案子毕竟还没最后落定,只要赶紧把收购提议撤回来,就没事了。 上面若是问起来,王长海就解释说当时考虑的不够全面,道个歉就行了。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督察组的动作会这么快,第一个目标就是酿酒厂! 这他妈谁扛得住查啊?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王长海猛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他想起一个人,一个肯定能帮他说上话的人。他抓起电话,颤抖着拨出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什么事儿?” “朱市长,是我,长海啊。” 王长海嗓音微颤:“督察组要入驻我厂的消息,您听说了没有?!” …… 二十二号,周四。 天空阴沉,细碎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上飘落下来。 上午九点整,三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顶着风雪,缓缓驶入了朝阳山酿酒厂。 厂区占地不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糟和发酵混合的气味。 几栋苏式风格的红砖厂房,墙皮斑驳,在风雪中显得颇有年代感,但四处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萧条与破败。 厂办公楼门口,王长海带着一众厂领导班子成员,脖子缩在衣领里,顶着刺骨的寒风和飘扬的雪花,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容,列队迎接。 车门打开,国资局副局长崔浩带着督察组一行十余人,走向办公楼。 夏朗这个常务副市长虽然是小组的组长,但并未亲临,而是坐镇政府,遥控指挥,具体工作都是四个副组长来干。 “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我厂指导工作!”王长海急忙上前,伸出双手,与走在最前面的崔浩等副组长握手。 “王厂长不用客气了,咱们直接开会吧。” “好好好,上楼吧,职工都在会议室等着呢。” 一行人直接被引到了厂区的大会议室,台下黑压压地坐着三百多名员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四个副组长在主席台正中落座,王长海拿起话筒,向职工们介绍了一番,然后带头鼓掌欢迎。 “啪啪啪~” 掌声很热烈,甚至有些过头了,似乎夹杂着一丝丝兴奋和期待。 崔浩微笑着点了点头,接过话筒主持会议。 他先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官话作为铺垫,接着便迅速切入主题。 “根据市委市政府的统一部署,兴宁市国营企业改革整治督察专项小组,从今天起,正式进驻朝阳山酿酒厂,开展为期三十天的专项督查工作。” 崔浩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每个酒厂领导的心坎上。 “本次督查不会影响一线生产,主要工作重点有三个方面。第一,是全面审计,摸清家底。这项工作由审计局的同志牵头。对工厂的财务状况、资产情况、债权债务,进行一次全面、客观、公正的审计评估……” “第二项重点,是深化改革,谋划未来。这项工作由国资局的同志负责。改革不是简单地换个牌子,而是要找到一条能让厂子活下去、发展好的新路。因此,我们将全面听取各方意见,特别是咱们一线职工的想法,对厂里提出的任何改革方案进行研究和评估……” “第三项重点,是严肃纪律,查处问题。这项工作由我们纪委的同志主抓。我们在这里郑重宣布:督察组将坚决查处改革中可能出现的任何违纪违法行为。” “重点包括,领导干部以权谋私、贪污受贿;在关联交易中输送利益,损公肥私;以及因为失职、渎职给工厂造成重大损失的行为……” 崔浩讲完,纪委的曹韦青接过话头:“为了方便广大职工反映情况,我们将在厂办公楼门口和职工食堂门口,分别设立一个举报箱。同时,我们还设立了专门的举报电话,号码是……” “欢迎各位职工反映问题,我们将对所有举报人的信息进行严格保密。任何形式的打击报复,一经查实,将从严从重处理!” “……” “啪啪啪~~” 台下短暂的沉寂之后,忽然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热烈的掌声,掌声由小到大,最后汇成一片雷鸣。 这氛围不对啊! 主席台上的王长海等厂领导,个个脸色发白,眼神飘忽不定。 明明是冬天,室内虽然烧着暖气,气温也不过十几度,可好几个人脑门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江振邦坐在台下的人群中,并未上主席台。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最开始鼓掌的正是马超和他身边的几个年轻人。 马超注意到江振邦的视线,一边用力鼓掌,一边冲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行啊,小伙子拉拢了不少人呢。 民心可用! 江振邦心中欣慰,散会后,以江振邦为首的督查小组成员,在厂办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去督查组的临时办公室安顿。 四个副组长,则和厂领导来到了小会议室。 “王厂长,你们千万不要误会啊。” 崔浩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脸上挂着一团和气,“今天这个会,主要是走个程序,让职工们知道有这么回事。” “实际上,我们督察组,是来帮助企业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解决人的。这一点,你和班子成员不要有思想包袱。” 纪委的曹韦青也跟着点头:“崔局长说得对。我们是来治病的,帮助你们改革的,不是来要命的。” “现在各厂看我们督察组好像看瘟神一样,这是个误解,实际上我们小组成立的初衷就是帮助企业改革,为企业出谋划策,在企业改革方案评级上也有一定话语权。” “所以,王厂长你要好好配合督察组的工作,也能多争取些资金呐。” 金德鑫和张大鹏也出言宽慰,几位领导你一言我一语,给王长海上思想政治课,句句都是‘你们放心’,字字都透着‘咱都是自己人的’亲切。 难道还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王长海的心中舒了口气,紧张的情绪也缓解不少,笑着点头道:“那我代表酿酒厂全体班子成员表个态,一定全力配合督察组的工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厂,经得起组织考验!” “好啊,那我们督察组先谢谢了。” 闲聊了一番,崔浩话音一转:“茶喝的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开始工作了……王厂长,你让人将酿酒厂内近五年的财务账簿、会计凭证、银行对账单、纳税申报表等全部资料就地封存,移交我们国资组吧。” 感情你们刚才说的都是放屁? 王长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金德鑫紧跟着开口:“还有近五年的所有党委会、厂长办公会、职工代表大会的会议纪要、决议,以及所有对外签订的合同、协议、重要批文,全部整理出来,交给我们审计组吧。” 王长海的额头开始冒汗。 曹韦青也要东西:“纪委这边要你们提供一下所有在职、离休、退休人员的档案,以及近五年所有的人员招聘、提拔、调动和处分文件。” 财务、决策、人事,三板斧下来,这是直接把酿酒厂的老底掀个底朝天! 草拟吗的,你们哪是来解决问题的? 你们就是来解决老子我的! 王长海脑子里“嗡”的一声,心中暗骂不止。 他身后的几个副厂长,脸色一个比一个白,刚才还挺得笔直的腰杆,不自觉地又塌了下去…… 第90章 出剑必见血 就在小组副组长和长领导层在楼上开会的时候,楼下同样上演着一出好戏。 “同志,这玩意儿是干啥的?”马超揣着手,明知故问:“是会上领导说的举报信箱吗?” 就在小组副组长和长领导层在楼上开会的时候,楼下正在上演着一出好戏。 孟启辰刚带人把两个崭新的举报箱往办公楼和食堂门口一放,还没等固定好,马超就带着十几个年轻人围了上来。 “对,督察组举报箱,反映问题用的。” 孟启辰故意装作不认识马超,板着脸回答:“你们有问题可以写信装进去。” “哦!反映问题啊!那敢情好!我们厂里的问题可太多了!” 马超一拍大腿,回头大手一挥,慷慨激昂道:“兄弟们,咱们厂有救了!市里派青天大老爷来了!有冤的伸冤,有苦的诉苦!有仇的报仇哇!!” 话音未落,他从怀里掏出早就写好的、厚厚一叠举报信,带头塞了进去。 他身后的年轻人,以及更多被吸引过来的工人们,也纷纷从怀里、兜里掏出信封,一言不发又争先恐后地往里投。 有的人甚至没有信封,直接把写好的纸折几下就塞进去。 一时间,举报箱前排起了长队,那场面,比食堂打饭还要热闹。 “……” 反观楼上的小会议室内,死一样的寂静。 王长海等厂领导是真绷不住了。 刚才这几个副组长又是保证不解决人,又是帮忙出谋划策,又是争取资金,把他们哄得心神荡漾,结果反手就要查抄老底! 这谁受得了? 崔浩和颜悦色地端着茶杯:“王厂长,有问题吗?还是说,你们厂的账目,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这话问得轻飘飘,却像一把刀子顶在了王长海的腰眼上。 有什么不方便? 太不方便了! 那账本里藏着多少猫腻,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王长海脑子飞速旋转,镇定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唉,说来惭愧,去年夏天,档案室因为线路老化,不慎着了火,过去那些账目全烧掉了……” “所以,近五年的账目,肯定是拿不出来了。不过您放心,今年的账目都完好无损,我马上让人给各位领导送过来!” 火灾? 还真是个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借口。 会议室里,督察组的成员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谁都没说话,但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崔浩和曹韦青对视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王厂长,财务资料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没个备份吗?” 王长海连连摇头,一脸的痛心疾首:“都怪我们管理不善,思想麻痹,谁能想到会出这种意外呢?我回头就写检讨,深刻反省!” 曹韦青问:“检讨的事儿先放一边,失火属于重大安全事故。当时你们向消防部门报警了吗?有没有出警记录?” 王长海看向行政副厂长李强,疑惑地问:“当时厂里报警了吗?” 李强绞尽脑汁,心虚地摇头:“好像没,因为火势不大,我们自己就扑灭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有惊动消防队和上级……只是内部处理了一下。 “火势不大,只是恰好把账烧掉了?对吗?” “……” 屋内气氛非常之尴尬。 崔浩的语气严肃起来:“就算只烧掉了账本,那也是造成了重大的凭证损毁,这是国有资产损失,你有没有向国资局提交资产损毁报告和情况说明?” 这下王长海就有点不知所措了,他望向其他副厂长,想让他们站出来解释两句,但一时半会都想不到什么好借口。 崔浩也不理会,继续道:“按照财务制度,重要凭证损毁,需要由单位负责人、财务负责人和经办人共同签字确认,并上报备案。这个手续,你们厂履行了吗?” 一个谎言需要成千上万个谎言去遮盖。 王长海的脸色由白转青,他有些恼怒地望向李强:“崔局长说的这些,你都办了没有?” 压根就没这场火灾,办没办你心里没点B数吗? 李强沉默不语。 张大鹏看了眼手表,建议道:“先从今年的账目开始看吧,有多少算多少。我们督察组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制造矛盾的。” 崔、曹、金三位副组长交换了一个眼神,也点头同意:“那就按张主任说的做。” “好好好。” 王长海连声应承,立刻叫李强去筹备资料。 然而,没等李强出去,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孟启辰探进头来,径直走到崔浩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王长海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见崔浩的眉毛微微一挑,眼神里满是惊讶,稍作思考,对孟启辰点了点头:“拿进来吧。” 孟启辰立刻转身出去,片刻之后,抱着一个红色铁皮箱子走了进来,正是督察组设立的举报箱。 只是,这箱子似乎格外的沉。 孟启辰将举报箱放在会议桌上,然后打开锁头,拎起箱子,顺势倒出了一堆举报信…… “崔局,各位领导,这是刚刚从办公楼门口那个举报箱里取出来的,信箱才安上不到十分钟,就已经快装满了。” 孟启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满……满了? 十分钟?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堆小山似的信封上。 王长海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煞白。他死死地盯着那些举报信,仿佛看到了一张张催命符。 他妈的!怎么会这样?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明明已经提前跟手下的人打过招呼,让他们看好自己的嘴,也盯紧了厂里那几个刺头,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去举报? 实际上,崔浩等人见此情况,心里也颇为惊讶。 信箱刚装好,还是大白天,就有这么多人往里塞信? 毫无顾忌啊,这都不怕被厂领导知道吗? “艹,朝阳山酿酒厂的问题一定小不了,民怨极大啊!!” 四位副组长心情沉重又跃跃欲试,只觉得选对了地方。 但张大鹏总觉得这事儿好像有点太巧了……督察组刚入驻,怎么就收到这么多封举报信呢?打眼一看百八十封了。 妈的,保不齐是有人在串联吧?! 是谁在串联呢? 好难猜啊! 不止张大鹏感觉不对,纪委的曹韦青也感觉不对。 他抿了抿嘴,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掂量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王长海,沉声道: “王厂长,看来酿酒厂的广大职工们,有很多话想跟我们说啊!” 崔浩也拿起一封信,转向曹韦青、张大鹏、金德鑫三位,眉头紧皱:“督察组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可能要稍微调整一下。” “账本虽然烧了,但人还在,嘴还在…曹书记,要不,我们今天都听您指挥?” 四个副组长三个都是副科级,只有纪委的曹韦清是正科,级别最高。 但孙国强和刘学义想淡化督察组的杀气,所以才让国资局的崔浩来主导工作。 如今见到这堆举报信,崔浩立刻明智地往后退了半步,这不是他的工作! 曹韦清也避无可避,他是纪委副书记,这是他的职责。 金德鑫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张大鹏心中暗叫麻烦麻烦,如果纪委主导督察组,那这事儿的性质可就真有点变味了。 曹韦青脸色一正,望向以王长海为首一言不发的厂领导,严肃道:“好吧,我建议,从现在开始,督察组分批次、无差别地约谈全厂所有职工。王厂长,麻烦你先提供一下全厂职工的花名册吧。” 王长海深吸一口气,苍白无力地解释道:“曹书记,目前厂子效益不好,拖欠了四个月工资,职工们有怨气也是正常的。您要这样肯定会影响生产啊……” 真他妈是给你好脸给多了! 曹韦青此刻已经不想听他解释了,如今信件如山,可以肯定酿酒厂的班子百分百有大问题。 所以曹韦青也懒得装作亲切的样子,他冷漠且强硬地说道:“我们轮流找职工谈话,一次性只会谈两三个人,所以对生产造不成什么影响。” “现在,请王厂长你尽快提供花名册,然后就带着班子成员出去吧,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好。” 王长海强装镇定,跟李强吩咐道:“督察组要什么材料你就给什么…咱们先腾地方。” 说完话,他带头起身,但其中有一位副厂长脸色发白,起身时也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在站起来,走的时候步履也颇为踉跄…… “咔哒~” 门一关上,会议室里只剩下督察小组的人。 崔浩、曹韦青、金德鑫和张大鹏四位副组长,看着桌上那堆小山似的举报信,表情各异,但都透着一股凝重。 “都看看吧。”曹韦青最先将手中的信拆开,目光扫过,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张大鹏也拿起一封,看着信中内容,心里不住地叹气,随时准备给自己老大孙国强书记汇报情况…… 现在,张大鹏才算彻底明白了江振邦那句话的份量——剑已经举起来了,到底要砍几个人头才能罢休,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不见血,很难收场啊! 话说回来,江振邦人去哪了? 第91章 发改科的新人 “溜了溜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作为督察组的成员之一,江振邦在入驻酿酒厂开完大会后的第一时间,便跟崔浩说了一声公司有工作,然后脚底抹油,撒丫子跑路。 事情已经按照既定剧本走上了正轨,扳机已经扣动,子弹正在飞,他这个瞄准的人,没必要继续待在靶场上了。 平白招惹仇恨。 督察组这活儿,太得罪人,尤其在当下这个年代。 实际上在成立督察组的时候,刘学义是想把他定为副组长的,但被江振邦婉拒了。 犯不着事事冲在最前头,把所有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何况他现在已经足够鹤立鸡群了。 张大鹏评价江振邦相当于一个常务副市长,说话比张涛这个常委还有力度,有点夸张,但不算离谱。 虽然江振邦只是个副科级,但他拉来一帮同学做班底,也有父亲介绍的人脉关系网络。 兴科公司如今逐渐扩张增员,已有六百多号人,都是江振邦直属管理的员工。 所以,他现在完全有资格运筹帷幄,做一个棋手了。 而棋手要做的是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没必要像过去那样,事事撸起袖子亲自下场跟人肉搏。 督察组这,有孟启辰和马超里应外合,按部就班地往下推就行了。 崔浩、曹韦青、金德鑫三个副组长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暗暗使劲的,张大鹏拦不住的。 他就算汇报给孙国强,孙国强也不敢拦。 因为酿酒厂的问题是江振邦精挑细选过的,证据砸的最瓷实的一个! 孙国强要敢拦,纪委看到那一堆详实的举报信,第一个不干! 走出办公楼,冰冷的雪花扑面而来,江振邦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他拉了拉大衣领子,看着远处几个工人正凑在一起,对着办公楼的方向指指点点,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快意,其中还有一个是马超。 江振邦笑了笑,没有上去打招呼,钻进了桑塔纳。 “江董,回公司吗?” 司机王浩是兴科公司保卫部招募的新人,从特种部门退伍下来的,身手矫健,肌肉虬结,性格也比较内向,被江振邦选做了自己的专职司机。 “对,回公司吧。” 车子缓缓驶出破败的酒厂大门,将那股浓郁的酒糟味和一触即发的风暴都甩在了身后。 江振邦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今天这出戏,从两个多月前就开始排练了。 从孟启辰去发动同学,到马超暗中收集证据,串联同事,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楼下那壮观的投信场面,看似是民怨的自发性井喷,实际上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这些国营厂积弊已久,尤其是酿酒厂,王长海胆子太大,捞钱捞的肆无忌惮。 工人们肚子里早就憋着一团火,需要的只是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敢于点燃引线的人。 但爆炸威力有多大,王长海等人会是什么下场,还要看书记市长以及其他常委的态度,以及后续发展。 车子回到兴科技术公司,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厂区内干净整洁,扩建后的新厂房已投入使用,新刷的标语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鲜艳,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在生产线上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空气中没有萧条与破败,只有一股火热的、向上的生命力。 一边是行将就木,一边是蒸蒸日上。 这种亲手缔造的强烈反差,让江振邦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回到办公室,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立刻送上了最新的报表。 他是董事长秘书李天来,也是奉阳工业学院第一批来技术支援的硕士生,已经和兴科签了合同。 因还未毕业,所以只是实习生,但属于江振邦在厂内的重点培养对象之一。 “江董,关于卫星锅和增强器的订单又加了两万个,咱们的产能可能要排到年后了。” “让韩宝海那边加快新生产线的调试,再让研发部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不能耽误订单。” 江振邦翻看着报表,头也不抬地问:“VCD项目组那边怎么样了?” “可以量产了,但成本压到最低,也要在一千块左右…是这份报告。” 江振邦皱起眉,拿起另一份文件仔细阅读,发现这成本短期还真降不下来。 他研究了下当前vCd普遍三四千块的市场价,再研究一下生产成本之外的营销、税率等各种费用,觉得也可以接受,利润还是很高的。 “行,下午一点开个办公会,安排一下VCD量产的工作。” “明白。” 李天来抱着文件退了出去,江振邦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看向窗外。 雪越下越大了。 中午小食堂吃的是酸菜炖大骨,里面还有血肠,骨肉都炖烂了,咬上一口,沾上蒜泥,大家伙吃的那叫一个香。 饭后,正式开会。 副厂长变成了副总,但管理层还是原来的那批人,没太大变动。 不过这次会议,陈玉彬和王辉这一正一副的书记都没参加,这俩老头最近悠哉游哉的,都有点懈怠了,只管务虚的党务工作。 这样也挺好。 江振邦坐在台上,想到哪说到哪。 “VCD这个项目,现在主要是供应链不行,咱们奉省缺乏相关产业,只能从南方进,成本高了些,但也有不菲的利润。” “接下来就主攻它,这是个超级大的市场,但也就能赚两年的钱,第三年就要亏,兴科可以借助这两年的红利期高速发展,向个人便携数码领域转型,然后涉足通信领域,走上高端的路子……” “另一方面是关于插排和电热水壶这两款产品,兴科要争取在明年初,拿到东三省第一的市场占有率,三年内拿下全国第一! “而且要再这些民用电工产品和小家电基础上,进一步研发出新品。这是我们兴科的起家根本,不能丢掉了。” “比如说,我们可以在电热水壶的基础上衍生,把水壶改成锅的形状,再增加一个温度调控功能,这是不是就能拿来涮火锅了?” “你们研发部要开动脑筋啊!我都设立专项资金了,谁能研发出新品,就给产品分红,你们想赚大钱,就要花心思研究!” “我简单说几点你们记一记,年底拿出一份计划书来讨论,我们要定下一个三年工作计划……” 开完会,签签字,再到车间里视察一下。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四点,江振邦兜里的大哥大“嗡嗡”地震动起来,是陈爱军打来的。 “喂,领导。” 电话那头,陈爱军问:“振邦你在哪呢?” “在公司,刚开完会。”江振邦靠在老板椅上,看着窗外飘摇的雪花。 “督察组那边的工作怎么样?入驻酿酒厂了吧?” “入驻了,但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我上午就回来了,公司事儿多,您要想了解督察组的工作,可以问下崔浩局长。” 关于督查工作,江振邦直接得一推二净。 点了火往后跑就是了,他怕炸到自己。 陈爱军也没多问,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话锋一转:“对了,启辰被督察组抽调过去,你那发改科可就你一个光杆司令了。” “科室提格后,编制是三个人,一直缺一个,是不是该考虑补充点新鲜血液了?工作总得有人干嘛。” 要塞人?! 江振邦原本打算从兴科公司里提拔个信得过的,或者从同学圈里再找个机灵的安排进来,慢慢培养。 不过,陈爱军的面子必须给,人家一直很支持自己的工作。 何况陈爱军作为大局长,现在问江振邦的意见,是给他面子,就算不问,直接把人塞进来,江振邦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您说的是,我这正缺人手呢,您有什么精兵强将要推荐?” 陈爱军沉吟道:“你看,咱们这发改科现在是改革的排头兵,市里领导都很重视。光有干劲还不行,还得有一些具备政治…背景的人来推进工作,你说对不对?” 官二代呗。 江振邦呵呵一笑:“您直说吧,哪家的公子?” “是千金。” “哦,是公主!” 江振邦会意,问:“谁家的?” 陈爱军顿了顿,抛出名字:“市委张政平副书记,你认识吧?” “知道,但不熟,主管政法委的那位?” 兴宁市如今三个副书记职位,刘学义作为市长兼任一个,专职副书记一个。 还有一个,就是兼任着政法委书记的副书记张政平。 这位可以说是兴宁的四号人物了。 陈爱军继续道:“对,张书记有个女儿,叫张佳莉,比你大一岁,也是刚大学毕业。人家主动提出来,想到咱们发改科来锻炼锻炼,觉得咱们这儿有前景,能干实事。” “你看,张书记的面子,我这也不好驳。夏常务和市长我也问过了,他们也没意见。” 江振邦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老家伙,这不会是给我介绍对象呢吧?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觉得好笑,他之前跟陈爱军说自己有了对象,估计人家没怎么信啊。 “振邦啊,这可是个机会。” 陈爱军循循善诱,“有张书记这层关系在,你以后很多工作推行起来,阻力会小很多。而且你们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江振邦试探了一下:“男女倒无所谓,只要能力过关,肯干活、能吃苦就行。陈局您是知道的,我这儿的工作的重要性和强度都很高啊。” 言外之意,你要是给我介绍对象那就算了,别塞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过来当花瓶,我不想伺候。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我跟张书记聊过,小张同志思想很端正,就是想踏踏实实做点事。” 陈爱军似乎没有做媒婆的意思,一口应下:“那就这么定了?我让人事那边走程序。” “行,我听陈局安排。” 江振邦答应下来,心里忽然觉得,这事儿没准是个拉盟友的好机会…… 主管政法的兼职副书记,张政平啊张政平…你也很想让你闺女下厂做厂长吧?不然往我这塞什么人呢? 第92章 张佳莉 次日,大雪转小雪。 江振邦没去自己的兴科公司,而是到了国资局的发改科坐班。 科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泡了杯茶,不紧不慢地翻看着报纸,耐心等待。 没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国资局局长陈爱军探进半个身子,脸上挂着微笑。 “振邦,来,给你介绍个新同事。” 陈爱军侧过身,一个穿着红色呢子大衣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女孩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个子高挑,梳着利落的马尾,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打量着办公室里唯一的活人。 邻家大姐姐的气质,还挺好看的。 江振邦心里评价了一句。 “这位就是张佳莉同志,今天刚办完入职手续,以后就在咱们发改科工作了。” 陈爱军介绍道,“佳莉,这位就是你们科长,江振邦。” “江科长,你好。”张佳莉伸出手,声音清脆。 “欢迎。” 江振邦与她轻轻一握,随即松开,指了指对面的空桌,“以后那就是你的位置,办公用品都准备好了。” 陈爱军观察二人神色,道:“你们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语言,以后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啊。” 张佳莉的目光在江振邦身上多停留了两秒,心中对陈局长所说的‘你们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语言’的观点表示怀疑。 她来之前,已从父亲和一些长辈口中多次听过这个名字,对江振邦的经历也有所了解。 海湾市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改变了兴宁市政府工作计划的始作俑者,国企改革的提议人,锦红厂起死回生的缔造者。 这是个近乎妖孽的存在,八月刚毕业,便以一份厚到骇人听闻的调研报告,获得了市长和书记的赏识。 爸爸张政平私下也对调研报告中的内容赞不绝口,自愧不如。 江振邦的那篇报告中的内容,则被兴宁市规划出一份详细的工作计划,来一一落实。 接着,江振邦本人被分入委办秘书科,兼任国资局发改科科长,挂帅濒临破产的锦红无线电厂。 三个月时间,他将一个技术落后、负债累累,几近破产倒闭的国营厂,变成了产品畅销、订单爆满的兴科技术公司。 江振邦本人也被破格提拔,但各机关单位没人发出任何质疑的声音,大多都是心服口服的。 刚才张佳莉还听陈爱军说,兴科公司的单月营收,在十一月可能会突破一千五百万,刷新兴宁市国企的营收记录。 明眼人都能看出兴科的潜力,单月营收一千五百万,那公司整体估值肯定过亿了。 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兴科搞不好会成为海湾市唯一一家上市公司! 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毕业生,到如今的兴科董事长、手握实权运筹帷幄的改革先锋,江振邦只用了三个月时间。 这样一个履历近乎传奇的同龄人,说是同龄人也不准确,他比自己还小了一岁呢! 张佳莉本以为对方会是个锋芒毕露、气势逼人的天才少年的样子,未曾想见到真人的第一面与她心中所想大相径庭。 江振邦就那么安然地坐在那张老旧的办公桌后,穿着一件黑色的半旧皮夹克,手里捧着一份《奉省日报》,姿态闲适得像个公园里晒太阳的老干部。 没有想象中的威严,也没有刻意装出来的平易近人,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平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感谢陈局对我们科室注入新的活力,我一定带她尽快熟悉流程,掌握业务。” 江振邦跟陈爱军寒暄着,陈爱军微微点头:“对,你这块工作的专业性比较强,先让佳莉熟悉一下,但要尽快上手,边干边学嘛。” 江振邦揣摩着陈局长的意思,道:“我还得紧着兴科那边的工作忙,启辰被督察组借走了,他手上的工作,就先交给张佳莉?” 陈爱军摆手:“你看着安排。” 那我就真看着安排了。 到了我这儿,男的当牲口用,女的就得当男的用,可不管你是谁家的千金。 江振邦直接对张佳莉说:“你先熟悉一下你办公桌上的文件,那些是全市国营厂的所有资料,以及兴科技术公司的改制案例报告。” “尽快读懂、吃透,之后,再协助我对接全市国企改革方案的提交和初审,有没有问题?” 张佳莉点点头,应了声“好”,便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坐了下来看资料。 “佳莉你先看材料。” 陈爱军见状,满意地笑了笑,朝江振邦使了个眼色:“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局长办公室。 陈爱军关上门,亲自给江振邦续了杯水,压低声音道:“怎么样?张书记这千金,还不错吧?” “挺好的,看起来很干练。”江振邦的回答滴水不漏。 陈爱军笑得暧昧:“我提醒你,她是单身。” “陈叔,我说过了,我有女朋友的!” “是吗?”陈爱军面带狐疑:“你现在给你女朋友打个电话我听听!” 江振邦张口就来:“她这时候上课呢,而且她没手机,我打什么?” 陈爱军这下也不敢确定了,换个话题道:“张佳莉是奉省大学管理学专业的高材生,人家本想去首都发展的,张书记不同意,给女儿做了思想工作,用你在兴科的作为举例,说兴宁一样有大机遇,硬把人留下来了。” “哦?” 江振邦有点意外,再仔细想想,前世他确实对张佳莉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那这次人家留在兴宁,大概还真是因为他产生的蝴蝶效应。 “她自己对商业方面很感兴趣,张书记的意思也是这样,想让佳莉多接触接触实际业务,尤其是企业经营、商业管理这一块。你以后多带带她,认真教一教。等时机成熟了,看看能不能安排她到哪个厂子去挂个职,真正锻炼一下。” 江振邦立刻明白了,给他介绍对象是次要的,主要是把人送来镀金的,顺便学点真本事,未来到国企做个女老总什么的,比做干部赚得多。 “我明白了,陈叔您放心,只要她肯学,是那块料,我就能带出来。” 江振邦做出承诺,陈爱军微微点头:“那就好。张书记想见见你,晚上约个时间,他们父女俩,你再叫上你爸,大家一起吃个饭,我作陪。” “别吧。”江振邦又有点莫名:“这…搞得跟双方家长见面似的?” 陈爱军想想也笑了:“好像是有点那意思。不过人家就是想感谢一下,让你照顾下女儿,你不要想歪了。” 江振邦勉为其难:“行,最近应酬越来越多。” “别人无所谓,这次张书记请,你必须到位。” 陈爱军叮嘱完,表情严肃了许多,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问:“督察组那边,我听崔浩说酿酒厂的问题很严重。” “昨天刚一入驻,职工们排队往举报信箱里投信举报厂领导,十分钟就塞满了?” “啊!” 江振邦立刻‘大惊失色’地站起身:“还有这事儿?!” 陈爱军皱眉:“你也是督察组成员,你不知道?” 江振邦倒吸一口凉气:“真不知道啊,我不跟您说了嘛,昨天我就跟着督察组开了个会,会后我就回公司了。” “兴科那边VCD要量产,一堆事儿等着我拍板,实在脱不开身……这,酿酒厂那么多职工举报厂领导?这怎么得了啊?具体什么情况?” “我还想问你呢!”陈爱军无语。 “叮铃铃~” 正当他想再追问两句时,江振邦兜里的大哥大响了起来。 江振邦掏出电话,看了一眼,立刻接通:“喂,怎么了?……什么?VCD那条新产线的解码芯片调试又出问题了?良品率上不去?行,我知道了,你让技术组先稳住,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他一脸歉意地站起身:“陈局,真不好意思,厂里出了点急事,我必须得马上赶回去一趟。” “去吧去吧,工作要紧。”陈爱军还能说什么,只能挥挥手。 “那我先走了,陈局。” 江振邦脚底抹油,快步走出办公室。 陈爱军转头望向窗外的雪景,若有所思:“酿酒厂这个要炸的雷,会有多响呢?” 第93章 风雪已来 “回公司。嘿,启辰这电话来的真是时候!” 坐上兴科的桑塔纳,王浩开着车,江振邦坐到后排,吩咐了一句,拿起电话拨了回去。 刚才在陈爱军办公室,给他打电话的人是孟启辰,对方想说的是督察组的事儿,结果被江振邦找了个一堆话怼了回去,又挂掉了,这时候自然得打回去再问问。 “刚才不方便,现在讲讲吧,酿酒厂是什么情况?” “基本搞定了。” 电话那头的孟启辰嗓音沙哑,像是熬了夜,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除了兴奋之外还一股倦意: “从昨天到现在,曹书记他们一共找了三十五个老职工和中层干部谈话,昨晚又突击提审了财务科和销售科的几个人,全都撂了!” 江振邦意外:“这么快?你们一夜没睡?通宵干的?” “对。” 孟启辰打了个哈欠:“督察组人手不够,曹书记又从纪委临时抽调了两个人…我们现在才回宾馆休息。” 江振邦哈哈一笑:“好样的!” 夸奖完,他立刻追问:“能把王长海他们定死了吗?” “八九不离十,现在就缺他们本人的口供。” 孟启辰道:“关于他们职务犯罪和贪腐证据,马超前期都搜集差不多了,这次就是走个形式,让他把证据交给督察组,确定人证。” 江振邦说好,并再次夸奖:“你和马超的工作做的扎实,神速啊这是,一天时间,一剑封喉!” “我们也没想到,本以为至少要用一周攻坚呢……” 孟启辰笑了笑,随后详细解释道:“如果按照程序,接下来就得对王长海等厂领导进行双规,让他们交代问题,我估摸他们扛不住。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他们狡辩。 总之,根据孟启辰所说,王长海完了,酒厂班子成员也全完了! 他们联手利用职权,把厂里最好的特酿,用比成本价还低百分之十的价格,大量卖给宏远商贸。宏远商贸那边再转手就加价,卖到外省去,钱全进了他们自己口袋。 “账目具体是怎么做的?” “做的是阴阳合同,厂里留的合同是正常售价,但实际给宏远开的发票和银行走的账都是低价。不仅如此,他还伙同副厂长李强和仓库主任,伪造库存损耗,光是去年一年,就有价值超过两百万的酒,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还有些其他的假发票、吃回扣、私设小金库的烂事,严格一点,王长海作为主犯可能会被枪毙!就算不死,也是十年起步。” 江振邦叹了口气,这些手段太糙了,但在这个年代,却是侵吞国有资产最常见也最有效的办法。 比较罕见的是,王长海这帮厂领导太贪心,胆子也太大了,连工人的钱也一口吞下。 你赚钱归赚钱,起码保障职工的工资啊。 你连他们的工资都黑掉了,人家逮着机会,能不往死里告你吗? “人证都是谁?” “太多了,咱们的人不算…有个销售科的副科长,早就被王长海排挤得不行了,这次第一个跳出来当了污点证人,把阴阳合同和假的库存盘点表都交了出来。加上其他几个人的证词,王长海他们赖不掉的。” “那几个副组长的反应呢?” “曹书记的意思很明确,这是赤裸裸的违法犯罪,已经不是党纪处分能解决的问题了,他想先把人双规调查,后续再让公安和检察院介入,立案侦查。” 孟启辰顿了顿,压低声音,“崔局长和金局长也基本同意,毕竟证据太扎实了,民怨极大,谁也不敢捂这个盖子。” 这也在江振邦的意料之中,曹韦青要是敢在这种事上和稀泥,那他这个纪委副书记也当到头了。 “大鹏主任是什么态度?”这才是江振邦最关心的问题。 张大鹏代表的是孙国强的意志。 “他没在酒厂,昨天晚上连夜回的市委…可能是看苗头不对,找孙书记当面汇报去了吧。” “……” 江振邦又与孟启辰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虽然督察组中有个纪委副书记曹韦青,但督察组的工作内容只是调查问题,发现问题。 督察组本身没有决定双规谁的权力,双规一个正科级干部,这要经过市委市政府的同意。 江振邦不打算沾边,也没资格沾边。 孙国强和刘学义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只负责捅娄子。 反正不管是双规,还是捂盖子,王长海等厂领导都不能在酿酒厂干下去了,那江振邦的目的就达到了。 酿酒厂的领导层必然要下来,江振邦顺势把马超等‘青年军’自己人推上去就行了。 他推人的方式也简单,发改科负责审核所有国营厂的改革方案,江振邦把厂子的原方案一卡,让马超等同学送来一份由江振邦和孟启辰提供思路,他们自己动笔写的方案,发改科立刻通过。 江振邦再找陈爱军和夏朗吹吹风,说这些年轻人才华横溢,有我江某人的三分才气。 如此一来,马超这些同学即便不做厂长,也可以被聘任为副厂…… “叮铃铃~” 江振邦正想着如何把推人上位的事儿办的更稳妥,手机又响了。 是老爸江大鹰。 “你那督察组什么情况?搞得很厉害啊,王长海是不是要栽了?” 江振邦皱眉问:“谁让你打听的?” 江大鹰道:“那可太多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至少二十来个电话,生号我直接挂断,熟人我说我啥都不知道,敷衍过去了。” “再有打听的,你就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督察组我只是挂个名。” “对,这事儿太棘手了,儿子你千万别沾边!” “还有,今晚张政平副书记请我吃饭,你也来,等我电话。” 父子俩简单交流两句,挂掉电话,江振邦回到公司董事长的办公室,刚看上李天来送的文件,办公室座机又响了。 “叮铃铃~” 江振邦接起座机,对面传来一个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 “是江科长么?我是朱玉成。” 怎么哪都有你? 江振邦语气热情又恭敬:“听出来了,朱市长,您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大事儿。听说你们督察组昨天进驻酿酒厂了?怎么样啊,工作还顺利吗?” “应该还好吧,对了,忘跟您汇报了,督察组那边我就是挂个名,具体工作都是几位副组长在负责,平常我都是在忙兴科这边的事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朱玉成语气沉了下来:“既然领导把你安排进督查小组,你还是要重视的,哪有什么挂名的说法?!” 江振邦呵呵说是是是。 朱玉成又道:“有人向我反映,从昨天开始,酿酒厂已经停产了,督察组把基层职工都叫去谈话,搞得人心惶惶,有没有这回事?” 微微一顿,朱玉成语气严肃:“这还只是第一家,督察组入驻的第二天。要是家家都这么搞,我们兴宁市的工业生产还要不要了?下面十几个厂长,现在个个都坐立不安,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改革是为了发展,不是为了搞运动。你也是一家国企的领头人呐,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江振邦深表赞同:“懂,太懂了。但具体情况我真不了解,我昨天下午就回公司了。要不,您现在给崔局长或夏常务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江振邦一推二净,问就是不知道、不了解,朱玉成自讨没趣,挂了电话。 接着过了半个小时,中午十一点,江振邦直接收到了夏朗的电话。 “立刻来市长办公室一趟!” “好,马上到。” 江振邦答应的痛快,但紧接着又试探:“领导,啥事儿啊?雪还没停呢,路不好走,电话里不能指示吗?” “督察工作,面谈。”夏朗催促:“赶紧来,不要废话。” 督查工作就去找副组长嘛!你们总找我这个董事长干吊? 作为幕后黑手的江振邦很不满意,他感觉自己好像要被领导发现了。 但细想想又不会,大概只是找自己出出主意。 “还真把我当成常务副市长了?孙国强和刘学义你们不能逮着一个人好用,就使劲往里用啊!” 江振邦骂骂咧咧地叫上司机,顶着风雪,前往市政府大院…… 第94章 甩锅大会 桑塔纳在风雪中驶入市政府大院,江振邦推门下车。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快步走进办公楼,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江振邦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夏朗和刘学义两人正对着吞云吐雾,脚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 见江振邦进来,夏朗捻灭了手里的烟,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 刘学义也把烟按熄,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浓茶,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江振邦心里门儿清,面上却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规规矩矩地坐下。 夏朗问:“酿酒厂的情况你知不知道?” “昨天上午我就回公司了,怎么了?” 夏朗瞅瞅他,又看向刘学义。 刘学义皱眉道:“孙书记正在和纪委徐震书记沟通,商量怎么处理酿酒厂的问题,你是什么想法?” “我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啊。” 江振邦继续装糊涂。 刘学义懒得说话,夏朗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简略讲了一遍。 从督察组进驻,到举报信箱被塞爆,再到财务科、销售科的人被突击审讯后全线崩溃,最后到王长海等人涉嫌巨额贪腐、侵吞国有资产的初步结论。 “证据太扎实了,几个副组长的意思是,这已经不是违纪,是犯罪,必须立刻双规,然后移交司法。” 夏朗的语速很快:“但是,从昨天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副市长和一位常委向我过问此事,还有两位上级领导也致电表达了关切。” 他没说上级领导是什么级别,也没说这些人是什么态度,但意思不言而喻。 刘学义看江振邦:“这颗雷是你点的,现在炸了,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这怎么是我点的雷呢?!就算你是领导,也不可以胡乱攀咬啊! 江振邦委婉抗议:“虽然成立督察组是我提议的,但这是市委市政府拍了板的,选择酿酒厂作为第一个入驻对象,也是四个副组长商议的结果,具体工作也是他们带着成员做的。” “现在督察组第一天,就有了如此突出的成果,和我没多大关系,全是市委市政府领导有方…领导,您千万不能把功劳算在我身上,我受之有愧。” 刘学义指着他,对夏朗冷笑道:“你看吧,我就说他是年龄不大,耗子成精,老奸巨猾啊!” 夏朗表情沉重地点点头,接着看向江振邦,语气严厉:“督察组是你提议成立的,选择酿酒厂做第一个入驻对象,也是你跟崔浩提的建议,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整个国企改革工作,你也是发起者,现在你既是兴科的董事长,又是改革小组和督察组的成员,哪个身份你都跑不掉。” “现在出了事,你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市委市政府拿出解决办法,不要敷衍搪塞,推三阻四!” 江振邦脸上谦逊的呵呵笑:“领导,我就一个小副科,兴宁市二十九个乡镇街道,全在您这些市委常委的肩上挑着,我哪有那么大责任啊?” “我最多在经济发展上给各位领导出谋划策,对这些涉嫌腐败犯罪的公职人员该如何处理,我是真不太懂,但…党纪国法怎么规定就怎么办嘛,要不就按领导的指示办。” “……” 刘学义和夏朗对视无语。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红色座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刘学义拿起话筒,只听了两句,便站起身,对夏朗和江振邦道:“上楼吧,孙书记叫我们过去。” “我也去?” 江振邦指着自己:“我就没必要去了吧?我连个正科都不是,还去干什么?” 刘学义眼皮一跳,他这是第几次听到江振邦的抱怨什么正科副科了? 话里有话啊! 夏朗拽起他的胳膊:“你还打算让孙书记亲自下来请你?” 你让他给我打个电话也行!! 江振邦懒洋洋地紧了紧大衣,起身跟着两位领导迈步上楼,他是最后一个进屋的。 “书记。” “坐吧。” 市委书记孙国强的办公室里,气氛比楼下还要压抑。 除了孙国强,还有两个人,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张政平,以及纪委书记徐震。 江振邦也没想到,和张政平约好了吃晚饭,这次却提前见面了。 对方穿着黑裤白衬衫,戴着副黑框眼镜,很儒雅的样子,脸型与女儿张佳莉略有些相像。 “小江会不会抽烟?” “不会,谢谢您啊。” 张政平正和二人抽着烟,见他们过来,拿出烟来散了一圈,江振邦摆手婉拒并道谢。 几人坐下后,也没有过多寒暄,张政平更没有提及女儿的事情。 孙国强看了一眼坐在门口位置的江振邦,便直接切入了正题:“王长海这批人,问题很严重,证据也很确凿,民愤极大。” “按道理来说,应该先双规起来,确定了口供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绝不姑息……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 “……” 众人沉默了数秒,张政平率先开口接话:“书记说的对,但我们也要考虑到后续的影响。” “督察组这才刚进驻第一家国营厂,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后续直接移交司法,把孙长海等人明正典刑,会不会把其他厂的厂长都吓破了胆?” “会不会对我们接下来的改革工作,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阻碍和抵触情绪?改革,毕竟还是要依靠他们去执行的。” 纪委书记徐震沉吟道:“可从另一个方面说,如果不严惩,不把王长海这个顶风作案的典型打掉,杀一儆百,那我们改革的决心何在?督察组的威信何在?后续的工作恐怕更难推行。” 好话赖话全让你们说了! 江振邦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心,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哪里是商量对策,这分明是一场高级别的甩锅大会。 王长海这颗雷,炸得太响了。 证据确凿到烫手,民怨沸腾到无法忽视。 在这种情况下,谁敢说一个不字,谁敢提出从轻发落,那不光是政治糊涂,更是与全厂职工、与党纪国法公然为敌。 可问题是,谁又敢拍板直言说:严惩不贷,移交司法?? 你还真打算把王长海枪毙了?不可能的! 国营厂的厂长们,彼此之间盘根错节,背后牵扯着市里甚至省里各种各样的关系。动了一个王长海,就等于捅了整个马蜂窝。 今天你把王长海送进监狱,吃花生米,明天那十几个厂长人人自危,消极怠工、转移资产、煽动工人闹事,畏罪潜逃……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到时候,整个兴宁市的工业体系都可能陷入瘫痪,这个责任谁来负?这个场面如何收拾? 当然是谁提出‘严惩不贷’谁来收烂摊子嘛。 江振邦认为自己猜到这次他们叫他来的真实目的了,他们就是没憋好屁。 大概率觉得他年轻,冲动,急公好义,想让他开这个口。 为什么选他? 首先,各位领导都不方便开这个口,会得罪人,会破坏官场不成文的默契。动一个王长海,就可能牵扯出一串人情世故。 其次,江振邦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让他来开口定性,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政治逻辑。 而且他的身份和王长海一样,也是国企负责人,还是兴科模式的缔造者。 由江振邦来批判王长海这种企图掏空国企的蛀虫,是政治正确,最具说服力,也最能占据道德高地,别人都不会说什么。 只要江振邦一开口,大家立刻有了由头。 即便上面领导或其他常委反对,说为什么不捞一捞,孙国强也会说:没办法啊,事情性质太恶劣了,小江也是国企老总,人家坚持说要严办,我还能拦着吗? 如果事情办成了,国企改革顺利推下去,功劳是领导们的,因为是他们慧眼识珠,支持了江振邦的正确路线。 如果事情办砸了,引发了国企厂长们的集体反弹,那责任就是他江振邦年轻气盛、操之过急,没能深刻领会领导“稳妥推进”的精神…… 所以,江振邦默默退后半步。 你们爱谁谁,我只负责给你们整活,为你们添堵! 还想让我疏通?那是做梦! 第95章 刮骨疗毒 江振邦做小透明,刘学义和夏朗位置在那摆着,却不能不发言。 二人对视一眼,刘学义先开了口:“我倾向于严办,但要讲究方式方法。既要打掉王长海的气焰,又要稳住其他人。这个度,不好把握。” 夏朗嗯了一声:“证据和民怨已经把我们推到了这儿,酿酒厂两百多号工人盯着,市里其他厂的工人也在看着。我们今天要是手软了,明天丢掉的就是市委市政府的公信力。”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当然,强硬手段可能会带来阵痛,这是我们需要提前预判和应对的。” 又是一番滴水不漏的太极推手,说了等于没说。 公室里烟雾缭绕,一片死寂。 孙国强眉头拧成个疙瘩,目光在烟雾中逡巡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几乎快要跟背景融为一体的江振邦身上。 “振邦,你是这次国企改革的发起者,也是督察组的成员,对一线情况最了解。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不想看。 江振邦迎着孙国强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书记,这个事我不方便发言。我只负责国企的发展和改革工作,其他的,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 孙国强眉头紧皱:“你是联合督察组成员,让你发言你就发言!” 江振邦转头,视线分别扫过张政平与徐震: “虽然我在督察组,但我只负责国企的发展和改革,这是我职责。” “至于其他的,国法有张书记,党纪有徐书记,我相信两位书记会给出最专业的判断。” 说完,他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坚定,双眸里满是忠诚的光。 “但无论市委市政府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坚决拥护!” 哎呀我艹! 张政平和徐震两个官场老油条,之前没跟江振邦打过什么交道,此刻听闻此言,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好家伙,名不虚传啊! 这小子滑得跟泥鳅一样,滴水不漏,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手把他们两个给架了上去。 什么叫党纪上有纪委,国法上有政法委? 这不就是委婉地提醒所有人,这事儿得按规矩办嘛! 当然,你们市委市政府不按照规矩办,我也一点意见都没有,领导说啥是啥。 一时间,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袅袅的青烟在无声地诉说着在场诸公复杂的心绪。 半晌,还是孙国强打破了僵局。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 “既然已经掀开了,那就没有再捂回去的道理。” 他看向张政平和徐震:“纪委这先把人双规审查吧,别让人跑了。” “再让公安和督察组一起入驻酿酒厂,正式立案调查,让办公室下个通知,一会就召开常委会通个气……我艹他血妈的!一群王八羔子!” 一声粗口,暴露了这位市委书记内心的极度烦躁与无奈。 他不想碰刑法这条红线,可督察组第一天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逼得他不得不下这个决心。 随着一把手表态,其他人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按规矩办好啊,按规矩办也就是得罪人而已。 不按规矩办,那群情激愤之下,乌纱帽都容易保不住。 张政平松了口气,立刻接话:“公安局派个副局长进督察组,把案子查实查清,纪委双规王长海后,可以让他们坦白交代,视对方态度酌情处理。这个案子,要讲法理,更要讲政治。” “对。”孙国强紧绷着脸点头,“政治大局不能破坏,一定要实事求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决不能要人脑袋!” 潜台词就是:你千万别给我查出个能判死刑的铁证来,真砍了王长海的脑袋,那影响就太坏了,人家也会狗急跳墙,彻底陷入疯狂。 张政平默然点头。 他了解过督察组初步掌握的材料,王长海等人利用职权至少贪了五百万,在这个年代,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枪毙都够了。 但有些事,只要证据砸得不是那么瓷实,操作空间还是有的。 法律条文,在他那儿呢! 判个几年,也就差不多了。 “王长海是小问题,关键是其他厂子怎么办?” 孙国强迅速切换了话题,看向夏朗和刘学义,沉声道:“要是都像查王长海这么查,这批厂长我看全得进去!到时候谁来干活?全市的工业都要停摆吗?”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法不责众,一个王长海好办,一群“王长海”怎么办? 刘学义沉吟道:“我认为,除了王长海这类情节特别恶劣的,其他国营厂,还是要给他们一个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孙国强问:“你们觉得呢?” “我没意见,治病救人是纪委工作的原则。” 徐震表示赞同,张政平则再次强调改革大局的重要性。 一直沉默的江振邦忽然说:“各位领导,我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孙国强眉头紧皱:“讲。” “纪委或者督察组可以下一个通告,让所有国营厂领导主动向纪委部门交代问题,上交违纪所得。如果没有原则性错误,组织承诺只做党纪和政纪处分,不追究刑事责任。既能惩前毖后,又能稳住大局,避免引起更大的动荡…领导们觉得如何?” 孙国强眉头舒展开来,第一个表态:“这个办法好。具体政策,徐震书记你和夏常务商量出来,尽快拿出章程出来,等到常委会一起通过了。” 徐震从善如流:“没问题。” 这算是给事情定了个初步的调子:区别对待,分级处理。 但夏朗像是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地补了一句:“我还是有点担心,别等我们这边刚处理完酿酒厂,督察组到了下一个厂子,半天时间…那举报信箱又满了。” 话音落下,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或审视,或怀疑,或探究,齐刷刷地落在了江振邦身上。 都看我干什么? 张大鹏这孙子到底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了?怎么这么快就怀疑到我头上了? 江振邦眼皮猛地一跳。 领导们不说话,只用眼神若有若无地扫量他。 江振邦眼皮下垂,索性装死。 比定力?谁怕? 办公室沉默了好一会,孙国强忽然发声,有点不耐烦:“在国资局的那个,你了解国营厂情况,你来讲。” 都不叫振邦了?!“在国资局的那个”是什么称谓? “啊?讲什么?”江振邦如梦初醒。 刘学义看不过去了,提醒道:“像酿酒厂这种整个班子都腐败掉的情况,多不多?全市有几个?” “虽然我在国资局工作,但我工作时间比较短,我的了解也比较有限……” 江振邦先定了个调子,接着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个人认为,像王长海这样贪心不足,又胆大包天到拖欠工人工资的,还是是少数个例。大部分厂长,就算有点小毛病,也不至于搞得天怒人怨。” 他话锋一转,逻辑清晰地补充道:“而且,督察组不是先让国营厂领导主动交代问题么?如果他们坦白的情况,和群众举报信上反映的差不多,那就说明他态度诚恳,真心悔过,组织上也没必要揪着不放,一罪二罚了。” “除非他还敢隐瞒不报,被揭发出新的问题,那性质就不同了,我们再另行讨论。” “哦?” 孙国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反问道,“你确定,王长海只是个例?” 也就一二三四五…… 江振邦沉默两秒,答非所问:“书记,国企改革就是刮骨疗毒。不把毒去掉了,新肉是长不出来的。” 国企改革,就算没有视死如归的精神,也得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反正你就等着看我给兴宁市委市政府整个大活就完事了,这他妈才哪到哪啊! 第96章 官场地震 十一月二十四号,周五傍晚六点。 因为酿酒厂王长海等领导班子的贪腐问题,兴宁市委紧急召开了一场常委会。 这场会,导致张政平父女和江家父子约好的晚饭也黄了,不过这都是小事。 真正的大事是,朝阳山酿酒厂厂长王长海、副厂长李强等八名班子成员,在常委会之前,陆续在各自家中被市纪委宣布“双规”。 常委会上,孙国强对此事做出了通知,并就纪委是否发布“敦促国营厂党员干部主动交代问题”的通知文件进行了商议。 此决议顺利通过,市委书记和其他核心领导办公室的灯,也都亮到了后半夜。 兴宁市官场和国企圈子的震动,则比当晚的风雪来得更猛烈。 在王长海等人被双规后,市公安局副局长杨卫东亲自带队,领着数个经侦干警,连夜进驻了督察组设在酿酒厂的临时办公室。 这套组合拳,快、准、狠,不留一丝余地。 第二天周六一大早,王长海等厂领导被双规,公安入驻酿酒厂的消息,经过一夜的发酵得以引爆。 这天,兴宁市的雪停了,阳光普照! 太阳很大,温度很高! 但兴宁官场寒意刺骨。 除了兴科和酿酒厂之外剩下的十三家国营厂,彻底炸开了锅。 厂长们的大哥大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彼此交换着打探来的消息,每个人都瑟瑟发抖。 “啥情况啊,酿酒厂领导班子全军覆没啊?” “长海厂长真被双规了?不是说就是走个过场,吓唬吓唬吗?” “现在不止是双规的事儿了,公安局已经介入了!你懂不懂,这是要判刑的!他们八个全要判刑。” “我艹,这是要来真的啊?” “朱市长呢?没说句话求求情?我听说长海他们一直在家等着,心存侥幸所以才被规起来的。” “求情?这是市委常委会的集体决定,他连常委都不算,他有什么资格求情?” “呵呵,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你看着吧,王长海他们搞不好还得把那头猪牵扯进去!” “会不会牵连咱们?”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蔓延。 王长海的下场就像一面镜子,让其他厂长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可能的未来。 就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之际,纪委在周六没休息,悄悄下发了一份文件,由机要员亲自送到了各大国营厂一把手的手中。 文件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诛心。 限期一月内,主动向组织坦白问题,上缴全部违纪所得。 凡在期限内主动交代清楚者,组织将本着“治病救人、惩前毖后”的原则,综合考虑情节,以党纪、政纪处分为主,酌情从宽处理。 逾期不报,或交代问题不彻底、隐瞒事实、抱有侥幸心理者,一经查实,或经由群众举报查实,将从严、从重、从快处理。 这纸文件,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这句流传于坊间的顺口溜,此刻在每个厂长的心里反复回响。 坦白?谁敢保证自己坦白了就能从宽? 自己屁股底下有多少屎,自己最清楚。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上了称千斤都打不住。 不坦白?王长海就是前车之鉴。 督察组那帮人要是入驻自己厂子里,职工们有学有样,排队写举报信,他们能有好吗? 万一自己扛着,结果被下属和职工举报了,那可就是罪加一等。 而且王长海现在已经进去了,他为了将功折罪,会不会把其他厂的烂事也说出来? 一时间,整个兴宁市的国营厂厂长们都陷入了巨大的焦虑和恐慌之中。 他们不再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土皇帝,而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坦白和抗拒两个选择似乎都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出路,似乎只剩下最后一条——搬救兵。 于是,兴宁市的官场,迎来了一个比任何工作日都更加繁忙的周末…… 市委书记孙国强的办公室里,手机和座机铃声从早上八点半开始,就没停过。 第一个电话打到手机的,是他爱人打来的。 “国强,我二舅家的那个外甥,就在罐头厂当厂长,你还有印象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孙国强按了按太阳穴:“不记得,怎么了?” “他今天一早托人找到我,一个大男人带着哭腔,说厂里情况复杂,他也是没办法,犯了点小错误。国强,你看……能不能让下面的人查的时候悠着点?不要太锱铢必较了。” “再遇到求情的你不要理会。” 孙国强声音沉了下来,“这事是市委常委会的集体决定,谁也干预不了。你告诉你们家亲戚,屁股底下干净,就什么都不用怕。要是不干净,就老老实实去跟组织交代清楚,找谁都没用!” 说完,他“啪”地一声挂了电话,胸口一阵烦闷。 他知道妻子是抹不开面子才打的电话,但他自己何尝不也是被驾到这了…… 手机的电话刚挂,桌上的红色座机又尖锐地响了起来。 孙国强眉头微皱,不是很想接,但他知道,能打进他座机的都不是一般人。 犹豫了下,还是接起来。 “喂,孙书记吗?我是海湾市的周海啊。” 周海,海湾市主管工业的副市长。 孙国强立刻换上恭敬的口吻:“是周市长啊,您好,有什么指示?” “国强书记,冒昧打扰了。” 周海的语气很客气,但话里有话:“我听说你们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动静不小啊。又是督察组,又是纪委双规、公安立案的?” “让领导见笑了,没办法啊,我们兴宁市作为国企改革的试点城市,遇到了一些问题,不得不下猛药刮骨疗毒!” “我理解,改革嘛,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杂音。” 周海话锋一转:“但是国强书记,方式方法还是很重要的。现在全国都在讲发展经济,你们兴宁这么一搞,相当于把所有国营厂的负责人都当成贼来防,人人自危,这会不会影响到正常的生产经营?会不会打击到干部们干事创业的积极性啊?” 这已经不是私人求情了,而是来自上级领导的、带着政治压力的关心。 那些厂长们已经把状告到了海湾市里! 孙国强严肃道:“周市长,您说的这些情况,我们会高度重视。但这个王长海,在厂里搞得天怒人怨,工人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他自己却在外面花天酒地,包养了三个小姐做情人,还伙同亲戚和其他厂领导窃取国有资产。” “全厂357名员工,写了86封举报信啊,证据确凿,我们也是没办法,你说不抓他能行吗?” “这样啊?唉,那确实应该好好治一治。” 周海先是表示赞同,随后感慨道:“国强书记,我也不是给谁说情,主要是…你们兴宁的试点改革这么搞,我们海湾市后续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兴宁国企改革试点,如果之后效果好,作为上级的海湾市,自然也要有模有样地学过去的…… 是海湾市的那些国营厂领导看到前车之鉴,给周海施加压力了?或者是周海屁股也不干净? 孙国强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周海继续道:“所以呀,国强书记,我不是给那个什么王长海求情,我认识他谁啊?我纯粹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 “改革要稳妥推进,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胯。现在的大环境是鼓励放开,搞活经济。很多事,咱们都心知肚明,宜粗不宜细!” “我明白。” 孙国强叹了口气,又重复道:“领导,我明白,您放心,我一定会掌握分寸的。” 片刻后,挂断了周海的电话,又来了一个省里面的正厅长,这是孙国强的老领导了…… 孙国强接起电话时压力巨大,对方要是求情,他真不好拒绝。 幸好,对方倒没说什么硬话,只是过问了一下,调侃几句,最后还罕见地表示了支持:“就要这么办,国强你让我刮目相看!”这倒让孙国强心下舒服了不少。 但紧接着其他电话,就不那么好了。什么同事领导,家人,孙国强接的有些麻木,但归根结底要么是求情来的,要么是施压来的…… “国强啊,要注意团结大多数同志嘛。” “孙书记,改革不能一刀切,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搞运动式反腐!”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成果来之不易,你们这么做,会不会被有心人认为是开历史的倒车?这种政治风险,老孙你可要想清楚啊!” 人情,关系,利益,政治……这些东西盘根错节,像一张无边无际的蜘蛛网。 他每挥出一剑,都会引来整个蛛网的震颤和反噬。 孙国强心情烦躁,去卫生间撒了泡尿,回来又洗了把脸让自己精神精神。 冷水扑面,他忽然想起了始作俑者……也就是提议国企改革、并建议成立督察组的那个男人! “江振邦这个小王八羔子!把雷点着了,自己拍拍屁股回兴科公司当他的董事长,督察组的工作压根不去管!我还得叫大鹏顶着!” 孙国强气不打一处来,有心把江振邦叫过来骂一顿,想想还是算了。 甭管如何,人家只是提建议,最后拍板的是他和刘学义,以及兴宁市委班子集体领导。 第97章 第一位自首者 刘学义的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凝重。 整个上午,他接的电话数量,丝毫不比孙国强少。 “叮铃铃~” 眼下又来一个! 刘学义正在和夏朗讨论某项工作,桌上的红色电话就响了起来。 夏朗也习以为常了,看着刘学义眉头紧皱着接起电话。 “喂,你好。” “学义市长啊,我,老黄,黄德发。”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是邻县的县长,两人以前在省委党校一起学习过。 “哦,黄哥,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刘学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身体却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做好了接招的准备。 “嗨,我这不是听说了嘛,你们兴宁最近动静不小啊。又是搞督察组,又是抓人的,把我们这边的几个老板都给吓着了,生怕你们的风刮到这边来。” 黄德发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 刘学义道:“黄哥你言重了,我们这是响应中枢号召,深化经济体制改革,解决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主要是那个酿酒厂,问题太突出,民愤太大,不得不处理。” “我懂,我懂。不过啊,我有个小兄弟在你们那儿的肉联厂,你可得手下留情,别一笔把他给勾了啊。” 刘学义只能哭笑不得地应付:“行,我知道…但你还是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让他去纪委交代清楚吧,放心,坦白从宽,他要是什么都不说,等督察组到了厂子,他却像王长海一样,被几十上百位员工举报了,那时我可也爱莫能助了。” 三分钟后,应付完这头,没等刘学义喘口气,刚挂下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省经贸委的一位副主任。 “学义同志,我是吴国栋。”对方的语气就没那么客气了,开门见山。 “关于你们市国企改革的试点工作,省里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有同志反映,你们兴宁的做法有些激进,在搞运动式反腐,不利于干部队伍的稳定和经济发展。你们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因为个别案例,就否定整个干部队伍。” 刘学义耐着性子解释:“吴主任,您放心,我们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绝不会扩大化,目标只是那些严重违法乱纪、侵吞国有资产的蛀虫。” “嗯,你们自己把握好。总之,要稳妥,要慎重,这不是我个人意见。” “明白。” 不明说谁意见,刘学义就当是他自己的意见了。 而最让刘学义头疼的,是下一个电话,省计委一个副主任打来的,这位领导和他关系匪浅。电话里,对方的语气语重心长,充满了关爱。 “学义,你们兴宁搞的这个国企清查思路是对的,国企改革的前提就是得清查。但要把握好度。” “现在是什么时期?是改革开放的关键时期!我们计委这边,天天都在研究怎么给企业松绑,怎么激发市场活力。你们倒好,反其道而行之,派工作组,搞人人过关。这不又回到了过去的老路子上了吗?” “领导,我们不是搞运动,是发现有些企业的问题确实太严重了,已经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有难处。但你要明白,水至清则无鱼。可国营厂什么情况,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你把厂长都得罪光了,以后工作谁给你干?谁去经营企业呢?你一个人能管得过来那么多家厂子吗?” “而且,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现在这么搞,是能出成绩,也能博个清名。但你把人都得罪了,以后等你到了更高的位置上,今天你得罪的这些人,背后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会不会给你下绊子?” “学义啊,为政之道,在于平衡,在于团结大多数。有时候,眼睛里要能揉得进沙子。” 刘学义嘴上连连称是,心里却是一阵苦笑,不是来求情的,但这种诚恳真挚的教诲更容易让他打退堂。 挂断电话后,刘学义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心情显然不太美丽。 “让秘书接吧。” 夏朗还没走,见状劝道:“我都让秘书接的,手机也是他拿着呢。” 刘学义哑然失笑:“你这招好…嗯,行,我就不接电话了。” 言罢,他出去招来联络员,交代了一下,前往楼上的书记办公室躲一躲清净。 孙国强的办公室门开着,刘学义敲了两下门就直接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烟雾弥漫,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孙国强正坐在沙发上,双目微闭,一脸疲惫。 “你这儿也响了一天吧?” 刘学义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自己动手倒了杯水。 孙国强睁开眼,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跟赶集一样,都冒出来了。” 刘学义:“我这边也差不多。朋友、家人、下属、同事、领导、战友、同学…这些人,神通广大啊!” “讲讲都有谁吧,抛去个人感情关系,挑级别最大的讲。” “…有一个是副部,快退休了,不是亲自打的电话。” “那一样,是谭主任吗?” “不是,是李主席……还有两个副厅。” “我这有一个正厅。” 两个人挨个对账,心情越发沉重,刘学义换了个话题,问孙国强有没有支持对国企开始督查的,孙国强面色稍缓:“少,但还是有的。” 刘学义笑道:“这是好事,陈平市长也给我打电话表示支持了。” 孙国强略有些欣慰。 “咚咚。”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请进。” 孙国强正在看一份文件,抬头看到是朱玉成,略感意外,但还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玉成同志,坐。” “书记市长都在啊,正好。” 朱玉成有些意外,没坐下,一脸愧疚和沉痛地站在桌前:“两位领导,我是来向组织坦白错误,做检讨的。” 孙国强和刘学义对视一眼,前者明知故问:“哦?什么事儿啊?” “就是酿酒厂那个王长海,” 朱玉成自责地叹气:“过去几年,逢年过节,他总会送点礼物什么的,盛情难却,我就…就收下了。书记,市长,我错了,我没有守住底线,辜负了组织的信任,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一切处分!” 刘学义没表态。 孙国强静静地听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等朱玉成说完,他才缓缓地笑道:“玉成同志,不要紧张嘛。坐下说,坐下说。” 见朱玉成还是站着,孙国强亲自起身,把他按到沙发上,又给他倒了杯水。 “多大点事儿,不至于。” 孙国强坐回自己的位置,语气温和,“逢年过节,人家登门拜访,表示一下心意,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是价值巨大的贵重物品,没有利用职权为他谋取不正当利益,那就够不上违纪。我们党组织,不搞上纲上线那一套。” 朱玉成没想到孙国强这个态度,愣愣地点头。 孙国强继续说道:“我们这次处理王长海,不是因为他送了礼。而是因为他把国营厂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金库,伙同他人,用阴阳合同的手段,把厂里最好的特酿以成本价卖给亲戚开的公司,转手就加价几倍卖到外省。” “几年下来,侵吞的国有资产高达数百万!全厂工人没发工资,他自己却在外面买豪车,住别墅。” 孙国强说到这里,脸色沉了下来:“民怨沸腾,证据确凿啊!这种蛀虫,我们能不办吗?我们再不出手,群众不答应,党纪国法也不答应。” 朱玉成连连点头:“这种人就该严惩,书记您说得对,我过去也没想到他这么过分!” “而且,” 孙国强语气又缓和下来,“考虑到王长海被双规后,态度比较老实诚恳。组织上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也会酌情考虑。毕竟,惩罚不是目的,挽救干部,教育大多数,才是我们的初衷。” 朱玉成彻底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 他明白了,孙国强这是在给他吃定心丸,不会查到他身上的。 “谢谢书记,谢谢书记的教诲。” 朱玉成感激涕零。 刘学义也宽慰道:“玉成市长,你就安心工作吧,另一边呢,你也劝劝那些厂长,尽快让他们主动向组织交代问题,纪委的通知已经写了,但凡自己主动交代认错的,绝不会深究,这是通过了常委会的承诺!” 还真是坦白从宽啊? 朱玉成心情一放松,他的脑子也活泛起来,叹气道:“两位领导,我倒不是抵触改革…主要是现在督察组这么一搞,下面这些厂长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人心惶惶。” “我今天上午去几个厂子转了转,哪还有人有心思抓生产、跑业务?一个个都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电话都快打爆了,不是互相打探消息,就是找关系托人情。” 他看了一眼二人的脸色,继续说道:“督察组再这么一家一家的查下去,我估计,今年咱们兴宁市的工业总产值,怕是要很难看了。到时候,向上面怕是不好交代啊……” 这倒是实情! 孙国强开始头疼起来。 刘学义却说:“未必,玉成市长你把兴科忘了吧?从八月到十二月底,兴科一家保守估计就能贡献四千万,咱们兴宁的工业产值肯定衰减不了,只是增多增少的问题。” 是啊,差点把他忘了! 江振邦既是点火人,也是兴宁国企改革的最大底气! 孙国强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对,兴科新搞得那个卫星锅不错,卖的很好啊,我家都装了一个。” 朱玉成也恍然地一拍脑门:“我还真把他给忘了,明天我去兴科看看,估计他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咚咚~” 门声响起,张政平走了进来,风尘仆仆的,显然要与两大巨头谈事。 朱玉成找了个借口,知趣的告辞。 待他走后,张政平叹了口气:“我刚从海湾政法委那边回来,吴书记也问起我们兴宁的事了…他说有个省领导对酿酒厂领导班子一案也有关注。” “具体怎么说?”孙国强皱眉问道。 “倒没说什么重话,就是提醒我们,办案要讲证据,要合法合规,不要搞扩大化,要维护社会稳定的大局。” 张政平说着,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可我听他那意思,还是觉得我们这次的动静太大了。” 他话音刚落,门口又出现了几个人影。 纪委书记徐震,常务副市长夏朗,组织部长于峰……多个常委竟然不约而同地提前来到了孙国强的办公室。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相似的表情——疲惫、无奈,还有一丝终于找到组织了的释然。 “书记,我这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我这边也是,省组织部的一个老领导都打电话来问了,问我是不是要搞干部队伍的大清洗。”组织部长于峰也跟着抱怨。 一时间,小小的市委书记办公室,变成了常委们的诉苦大会。每个人都报出了一两个让他们感到棘手的人物,每个人都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孙国强和刘学义对视一眼,原本心里的那点憋闷,在看到大家都一样倒霉之后,反而诡异地消散了不少。 原来,被架在火上烤的,不止他们两个。 孙国强站起身,环视了一圈愁眉苦脸的同僚们,拿起桌上的烟,给每个人散了一圈。 他自己也点上一根,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像是安慰大家,也是在安慰自己。 “开弓没有回头箭,坚持坚持吧。” 徐震迟疑:“我这有个好消息…不知道能不能算好消息。” “什么情况?别卖关子!” “肉联厂的梁旭,在刚才主动来我们纪委交代问题了,我们今早下了通知后,他是第一个来的!” …… “叮铃铃~” 从书记那出来,朱玉成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没多久,座机响起,他一接通,便听到电话那头一个厂长小心翼翼的打听着。 “朱市长,情况怎么样?您可得帮帮我们啊!!” “没什么大事儿,你捡点小毛病说说就能过关,我已经跟市长和书记聊过了。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嗯,你放心吧。” “但千万不要等到督察组到你们厂,你再后悔,那时天王老子也帮不了你…行了,市委这次对国企改革的决心很大,挡不了的!” 朱玉成忍着不耐烦安抚了几句,待对方平复下来,才挂掉电话。 王长海这个蠢货! 事情办得这么糙,留下一屁股的烂账,现在自己搭进去了不说,还搞得满城风雨! 朱玉成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书记和市长的态度他已经摸清楚了,王长海的事,不太可能把他牵扯进去。 但这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却彻底打乱了他之前的一些部署。 联络员敲门进来,低声汇报:“老板,刚才梁旭厂长去了纪委……谈了很久才出来,脸色很忐忑。” “好,我知道了。” 朱玉成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忐忑,他何尝不忐忑呢? 朱玉成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甚至有一些慌张。 从国企改革领导小组成立开始,朱玉成就感觉有点不对,因为他作为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居然没有进去担任个副组长,这显然是刘学义对他的不满! 但不满就不满吧,朱玉成仔细想想也无所谓,甚至还有些窃喜,觉得国企改革是个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万万没想到,江振邦那小子很快就把罗志余他们踹走了,现在成立这个督察组,又让他元气大伤…… 朱玉成感觉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张网,被江振邦不由分说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以至于眼下,他除了看着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厂长们一个个跑去纪委自首,竟毫无办法。 因为这把火,烧的是国有资产流失,是贪污腐败。 谁敢在这种时候伸手去捞人,那就是引火烧身。 他不因此被牵扯到里面去,已经是烧高香了。 不过朱玉成也有办法;扩大化! 你孙国强和刘学义不是要让这群国营厂领导主动交代嘛? 行啊,我劝他们去交代,有一个算一个,我全劝他们去交代。 最后十几家国营厂的领导,都交代了些小毛病,然后呢?你们能怎么办? 了不起就是集体给一个处分,那么多人不可能撤下去的,最后改革工作还是需要这些国营厂的领导干部来做。 但这批人身上都背了处分,那得多大的怨气啊? 肯定比鬼重,呵呵! 国企改革工作想推进?那是做梦! 反过来,你如果不处分他们,或者只处分一部分,市委执法不公,威严扫地,也完蛋! 两头堵啊这是! 朱玉成想想那个场面就觉着有意思,心情都好转了不少,对着市长办公室的方向,暗暗啐了一口: “俩主官脑子有泡了,非得捅我屁股,我他妈不拉一地恶心死你们,都算我老朱今早吃的少!” 第98章 没救了,等死吧 “你怎么不去?” “抽完这根烟的,诶,咱俩最后再对一遍口供,别整差了。” “妈的,我有点紧张。” 肉联厂的梁旭只是个开始,这种事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次日礼拜天,市政府大院的角落,多了三辆一看就是公家的桑塔纳、吉普车。 平日里在各自厂里说一不二的厂长、副厂长们,此刻却像做贼一样,几人一组在车里抽着烟,眼神躲闪地望着纪委那层办公楼,密谋商量着,迟迟不敢下车。 但也有下定决心的,拎着公文包一马当先地走了。 于是接下来的数天,市纪委那间专门用于接待的办公室,成了全兴宁市最热闹的地方。 有的小部分厂领导,问题不大,也就是逢年过节收点烟酒土特产,或者用公款报销了些私人花销。 他们进来后,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问题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把钱款上缴,只求心安。 而相当一大部分问题严重的,则开始上演丢车保帅的戏码。 他们避重就轻,只谈一些吃拿卡要、违规报销的小问题,妄图用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来蒙混过关,把真正能让自己进去的大问题死死捂住。 但那也没什么用! 江振邦私下已经打电话通知孟启辰,令各国营厂的同学们联动职工,直接往市纪委送举报信和证据,不用再等督察组入驻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吧! 如果这群人避重就轻,早晚要吃苦头。 虽然江振邦感觉孙国强和刘学义他们,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幕后黑手了,但估摸对方也不敢确定。 因为江振邦多次严肃警告过青年军班底,不得透露和自己的同学关系,有人问就说彼此虽是同学,但并不熟悉,毕业后再没有交集。 即便后续,领导们发现是江振邦在暗中串联,惹得对其反感,但为了培养自己的山头,江振邦只能冒一冒风险。 谁让你们不给我提正科的? 何况,江振邦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发展兴宁经济和民生。 没有自己人在国营厂上位,他的方针政策不能被忠实彻底落实下去,他这个发改科的科长就白当了。 要是还让那帮老家伙占着厂领导的位置混吃等死,用不了几年这些国营厂还得倒闭。 但凡有领导敢质问他是不是在搞团团伙伙,江振邦就会坦坦荡荡地回八个字: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时间一晃而过…… 十二月四号,周一,下午五点。 市委五楼会议室,召开常委会,兴宁市11位常委尽数到齐。 纪委书记徐震读稿汇报: “截止到目前,通知已下发了十天时间。共有十五位厂领导主动到纪委谈话,其中厂长六位,副厂级干部九位……上缴的违纪款项,现金为三百二十万,另外还有金条、外汇、房产证明、珠宝、名表等未计入统计……交代的问题有,侵占、挪用、贪污、吃回扣……” “初步核实,在党纪处分方面,涉案的十五人均为党员。根据错误情节,拟对其中十一人给予党纪重处分:八人符合撤销党内职务标准,三人问题性质严重,拟给予留党察看处分(察期一至二年)。其余四人情节相对较轻,拟考虑党内严重警告或警告处分。 “在政务处分方面,根据其行为对行政职责的履行所造成的损害,拟对其中十二人给予政纪重处分:九人符合撤职标准,三人情节特别严重,拟给予开除处分。其余人员将视情况对应给予记大过、降级等相应处分。” “需要说明的是,受到撤销党内职务、留党察看、行政撤职、开除等重处分的干部,均存在交叉情形。其中,有三名厂领导涉案金额巨大、证据确凿,已明显触犯《刑法》,或可考虑移送司法机关……”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情况比他们想的更严重! 这哪是什么刮骨疗毒,这分明是从眉毛以下截肢! 告辞,没救了,等死吧! 但徐震还没汇报完,放下稿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另外,罐头厂的厂长郑奇志,副厂长朱家豪,水泥厂厂长刘享…共三位,分别从四天前和三天前开始,未去工作单位上班,有熟人去他们家找过,后经纪委干部确认,这三位目前是全家失联的状态。” 失联?大概率是畏罪潜逃! 孙国强捏着烟,腮帮子紧紧绷着。 何至于此呢,这才十天! 情况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十五个主动交代的,三个畏罪潜逃的……跑什么啊? 回来啊,村里发金条了诶! 刘学义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才发现水早已冰凉,他又默默放下,视线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一言不发。 “我看,这是好事。” 一个略显醇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专职副书记李贺,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人,强笑着打破沉默。 “脓包不挤破,永远不知道里面烂了多少。现在至少把盖子揭开了,把问题都摆在了桌面上,总比捂着、盖着,等到哪天彻底炸开,把整个兴宁的工业基础都炸塌了要好。” 话是这么说,但在座的谁不明白,现在的情况是脓包太大,挤出来的东西,已经要把他们这些主刀大夫和护士都给淹死了! 孙国强狠狠吸了一口烟,声音沙哑:“这里面有没有避重就轻,谎报瞒报的?” 徐震的表情有些艰难:“肯定有,但估计不会太离谱。因为很多基层职工听到了风声,一直在陆续往纪委送举报信,内容详实,看起来也不是捕风捉影。” “不少厂领导,最开始只交代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的纪委干部把举报信往他们面前一放,问他们具体情况,他们当场就吓得腿软,又交代了不少。” 徐震道出了情况突变的根本原因,不是厂领导不想避重就轻,实在是他们避不开!! 宣传部长蒋小平微笑道:“真没想到,原来咱们纪委干部的战斗力这么强呢,厉害!” 他对徐震竖起了大拇指! 哥们,你还真查啊? 又查出这么多人来?! 其他常委没说话,但大多数都对徐震投去了质疑或不满的目光。 徐震也只能苦笑:“这十天,我们纪委收到了228封举报信,写信人都是国营厂职工,一半是匿名,一半是实名,信中内容都非常详细……海湾市纪委,还想派工作组过来协助我们工作,被我暂时劝住了。” 言外之意,是他已经尽量压着了! 否则刚才被刑事立案的数字还得翻个番!! 孙国强也知道他的为难,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灭,对徐震说:“会后你亲自去一趟海湾市,跟市纪委的领导当面汇报案情,尽量不要让他们来。但这事儿动静太大,不仅海湾市那边非常重视,省里也有关注,我估计……” 估计还是挡不住上面要派人来干预的,别说海湾市了,搞不好省里都要来人! 不过现在还没来,兴宁市自己就得先拿出个章程来。 孙国强止住话头,环视一圈,“讨论一下吧,这些人,怎么处理?” “治病救人。” “咱们下了通知的,主动交代的就得宽大处理,如果变卦那对市委的威信是个严重打击,更会激化矛盾。” “对,而且能不走刑事,就不走刑事。” “不管是政务处分还是党务处分,找吧,总有合适的。” “再不济,开除掉也就算了。” 常委们先后表了态,态度出奇地统一。 因为这就不只是明面上十几个国营厂干部的事儿,他们背后牵扯太多,真搞了,指不定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实际上,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大家都有些后悔搞这个什么国企改革整治督察小组了。 之前纪委那个敦促国营厂干部主动交代问题的通知也不该下发! 没事找事嘛这不是! 本想着将棍子高高举起,吓唬吓唬,让那些厂长推进改革就行了,没想到棍子一举起来,还没等打呢,对面就倒地上了。 “哎哟喂,这不显得领导您棍法好嘛!” 谁他妈用你显了?! 对了,那些厂长也不想的,是群众举报太汹涌了。 都怪这帮刁民,真是大大的坏了。 完全没考虑到组织培养一个干部有多么不容易! 第99章 见势不妙,提前跑路 “行了,既然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办。” 孙国强疲惫地挥挥手:“徐书记你跟海湾市那边也说一说,咱们自行处理,不要让他们来了,保证不会扩大化。” “我明白。”徐震点头。 “那就这样,散会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告辞。 刘学义跟着孙国强来到了书记办公室。 他先给孙国强续上水,低声问:“常委班子里的人,被牵扯进来几个?” 孙国强没说话,只是沉默着,对着刘学义竖起了三根手指。 刘学义心中一惊,没有问班子外的干部和再往上的领导……只会更多,不会比三个更少! “朱玉成这个王八蛋,被卷得最深!远不止是收点礼物那么简单!” 孙国强终于压不住火气,猛地一拍桌子,低声怒吼:“难怪他之前着着急忙慌地主动道歉,都他妈是他自己搞出来的烂事,选上来的烂人!!” “他这些年主管工业,手伸得太长,胆子也越来越大,把市里这些国营厂当成他自己的后花园了。” 刘学义评价了一番,随后自责道:“也怪我,应该早点把他分管工作调整一下的。” “抓紧调整,立刻调整!还要给他个处分!” 孙国强强调一番,怒气未平:“你知道为什么这么短时间,就有这么厂领导主动坦白吗?不单单是被王长海他们吓得,而是这个狗东西故意使坏,想玩扩大化,搞法不责众那一套!” “那天我们俩和他谈完话,朱玉成就给那些厂长都打了招呼,让他们主动去纪委交代些小毛病。” “结果,这头猪没想到往纪委送举报信的人这么多,纪委干部按照信上的线索一问,这些厂长吓得六神无主,很多人当场就全交代了,把朱玉成和他们的勾当也讲了出来!” “这头蠢猪属于偷鸡不成蚀把米,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刘学义眉头紧皱,也忍不住爆粗口:“我艹他妈的,他自己想死,结果把我们又往坑里推了一把?!” “他就是蠢,无药可救的蠢!应该像王长海一样进监狱!!” 孙国强怒而拍桌。 啧,有点疼,他收回手掌,隐蔽地揉揉,怒气瞬间散了不少。 然后,孙国强忽然想起什么:“我问过徐震,那二百多封举报信写得有理有据,言辞专业。” “很多地方比纪委的干部还懂怎么抓要害,这百分百是有人在背后串联,你有没有怀疑对象?” 是谁在串联呢? 好难猜啊! 刘学义让根烟,二人开始吞云吐雾。 抽了几口,刘学义才问:“有没有关于兴科公司的举报信?” 孙国强缓缓点头:“有,但不多。有举报陈玉彬的,也有举报已经被调走的罗志余他们……还有举报江振邦的。” 噢哟?! 刘学义很是惊讶:“关于他的举报信有几封?具体内容是什么?” “三封,内容大同小异。” 孙国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信上说他穷奢极欲,花高价给公司高管每人都配了手机。说他贪图个人享受,在自己的办公室装了一张大床,职工们连夜加班干活,他就躺在床上睡觉。” “又说他不务正业,热衷作秀,身为董事长,还时不时去流水线亲自打螺丝……” “还说他挥霍无度,大搞特权。公司效益刚见起色,江振邦就要求食堂必须顿顿有鱼有肉,但普通职工的饭菜里鱼肉少的可怜,他自己却和其他厂领导在小食堂里吃,肉比普通职工多的多,中午还能吃上大排骨。” “最后这个指控就更严重了,说他贪污腐败,办公室里藏着不少高级雪茄,酒心巧克力酱和水果罐头……” 刘学义听完,强抿着嘴角,板着脸道:‘他这才当了几天厂长,毛病不少啊!’ 孙国强则是冷笑。 这种信的内容一看就明白了,低级黑,高级红,小骂帮大忙! 双规王长海等酿酒厂的领导已经过去十一天了,其他厂领导们也交代了十天,基层职工们的举报信也没断过…… 很多事情的蛛丝马迹联在一起,让孙国强和刘学义对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孙国强放下这头,转移话题:“酿酒厂目前的生产情况怎么样,还有其他厂子,受没受到影响?” 刘学义沉吟道:“比预想的情况要好,王长海他们被双规后,厂里一些年轻人立刻就顶上来了,干劲还挺足。” “另外,包括酿酒厂,已经有六个厂子把改革方案报到了发改科,方案的作者,都是些二三十岁的基层职工。发改科那边很满意,都给出了高度评价。我也看了一眼…确实是有水平的。” 孙国强不置可否:“那接下来,我们的江大董事长,是不是就要让这些年轻人有模有样地学着他,也搞个什么代理厂长聘任制,然后顺理成章地坐上厂长的位置了?” 刘学义语气微妙:“他在成立督察组之前,就跟我提过这个建议。” 明摆着了,谁受益,谁的嫌疑就最大…… “我艹他妈的!” 孙国强终于忍不住了,再次爆了粗口,虎目圆瞪,声音陡然拔高:“这是派了个孽障来跟你我斗法来了!” “让江振邦立刻给老子滚过来!这个小王八蛋还竟敢拿我们当枪使!他这是要干什么?常务副市长不够,还想做地下组织部长?!” 这小子确实做的太过分了! 刘学义默默伸手,拿起了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 电话拨通了,嘟嘟的等待音响了两声。 刘学义开了免提,准备让孙国强也听听江振邦怎么解释。 然而,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的却不是江振邦的声音,率先响起一阵嘈杂的机场广播。 “……前往京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1308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刘学义和孙国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错愕。 “喂,领导。” 江振邦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但依旧从容。 “你在哪儿呢?” 刘学义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 “我在鹏城机场啊。” 江振邦在那头坦然回答:“刚送走几个客户,准备回酒店。” 鹏城? 孙国强眉毛一挑,堵在胸口的那股邪火,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憋得他不上不下。 “你去鹏城干什么?什么时候去的?跟谁请过假了?” 刘学义一连三问。 “我都走十来天了…哦,是11月24号当天晚上坐火车走的,当时我跟陈局长打过招呼了。我的错,忘跟您和夏常务讲了。” 江振邦继续答道:“我也是忙昏了头,VCD的量产到了关键期,核心的解码芯片和激光头供应必须敲死,不然就是空中楼阁。另外全国性的销售渠道也得铺开,这事儿电话里谈不下来,不亲自跑一趟我不放心。” VCD……解码芯片……全国渠道…… 一连串专业性的词汇,从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让孙国强和刘学义准备好的满肚子兴师问罪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们设想过江振邦可能会狡辩,可能会推诿,甚至可能会硬顶。 但唯独没想过,在他们这边为了国企改革的烂摊子焦头烂额的时候,这小子已经跑到千里之外,为兴宁市的下一个经济增长点开疆拓土去了。 这感觉,就像你准备好了一套组合拳,要狠狠教训一个惹是生非的熊孩子,结果一拳打出去,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在原地,他已经跑到前面更远的地方,还回头冲你笑了笑:拜拜,我可真没时间跟你闹了! 孙国强对着刘学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追问了。 刘学义会意,语气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那边事情处理完,立刻回兴宁,第一时间到书记办公室来!” “好的,但我这边还有两个合同要签,然后还得去首都办点事,估计最快也得下周才能回去。”江振邦应承下来。 “嗯,你尽快。”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孙国强拿起一根新烟,点上,却没有抽,只是看着烟雾缭绕。 半晌,他才吐出一口浊气,眉头紧锁:“这小子有点邪门…那天他见完我们就走了?” 原本他们以为,纪委收到的那些举报信,大概就是江振邦在背后捣鬼。 可人家11月24号晚上就出差去了外地,那时候是督察组入驻酒厂的第二天。 常委会还在讨论是否要双规王长海等厂领导,纪委的通告也没下发,厂长们还没开始主动找纪委谈话。 难道他是早知道事情不对,所以提前跑路避风头? 但江振邦是怎么遥控指挥的? 难道他在每个厂子里都安插了不止一个亲信,并且早就把计划布置下去了? 刘学义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用座机给陈爱军拨了一个,确定属实后,向孙国强微微点头:“还真是,那天下大雪嘛,在你办公室和我们谈完话,他连夜买火车票出差去了。” 但以刘学义对江振邦的了解,这小子八成是预感到形势不对,提前跑路,想以此举洗清自身嫌疑!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怎么这么狡猾呢?!! 刘学义气的磨了磨牙。 “只能等他回来再说了。” 孙国强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我倒要看看,他这次回来,能给咱们唱一出什么戏。” 刘学义点头应下,心里却清楚,这次的会面,性质恐怕已经完全变了。 从一场准备好的批斗会,变成了一场充满未知和变数的汇报会。 而主导这场会谈节奏的人,估计已经不再是他们了。 第100章 南下之行 十二月初的兴宁,大雪封城,寒风刺骨。 而在三千公里外的鹏城,湿热的季风裹挟着海洋的气息,吹拂着这座野蛮生长的城市,与千里之外冰天雪地的兴宁宛如两个世界。 这里的空气湿润而温暖,充满了金钱与荷尔蒙混杂的躁动气息。 无数的机遇和野心在这里野蛮生长,高耸的塔吊昼夜转动不息,仿佛要将天空重新构建。 江振邦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片充满活力的土地。 身后,李天来正在带着数个员工,仔细核对今天下午刚刚草签的几份意向书。 “老板,供应链问题基本解决了。加上吴副总签下的两万三千台VCD,我们一共拿到了四万一千台的VCD意向订单,总金额已经达到了9000万,收到了3550万的预付款!” 李天来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挺好的。” 江振邦没回头,随口应了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片璀璨的灯火中。 两周前,他跟孙国强刘学义等领导,讨论完如何处理王长海后,江振邦带着十余位员工,连夜出逃! 他只是打电话跟夏朗和陈爱军说了一声自己要出差,理由是VCD项目的核心部件供应遇到瓶颈,他需要亲自南下一趟。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兴科的未来系于此,没人会阻拦。 江振邦确实是避风头的,但他的目标,也远不止于此。 1993年,国产品牌万燕生产出了世界上第一台VCD,成为影碟机市场开拓者,也点燃了星星之火,于当下这个时间即将形成燎原之势。 它让国人第一次可以跳过录像带,直接用一张薄薄的光盘在电视上看电影。 但万燕虽然发明了VCD,却因缺乏专利保护意识,没有为VCD整机申请专利。 正因如此,导致了未来几年出现“万燕种树,大家摘桃”的混乱局面。 VCD的技术门槛并不算高,其核心,不过是一块MPEG-1格式的解码芯片。 彼时,这项技术被美国的C-CUBE公司和ESS公司牢牢掌握。 只要能搞定芯片供应,再买来激光头、机芯等标准件,找个电子厂,配上一群手脚麻利的女工,一把螺丝刀就能攒出一部VCD。 到明后两年,全国将冒出数百家VCD工厂,价格战打得血流成河,一台机器的利润从上千元暴跌到几十元。 但那是明年、后年的事。 现在的VCD市场还是一片蓝海。一台品牌VCD售价高达三四千元,几乎是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利润高到令人发指。 这正是江振邦的机会,也是兴科公司实现跳跃式发展的机会! 江振邦清楚的知道,VCD市场将从今年六十万台的销量,在明年井喷至六百万台,并在后年突破千万大关,这是一个价值万亿的巨大风口。 经营副厂长吴振华带队去东三省和中原地区跑业务,江振邦则在粤省,鹏城、沪上等多地转了个遍。 十天时间,他马不停蹄地见了N拨人。 第一拨,是米国C-CUBE和宝岛联发科在鹏城办事处的负责人,通过协商洽谈,兴科将之前的盈利尽数梭哈,砸下百万美金,成功锁定了未来半年的核心解码芯片和激光头供应。 作为重生者的江振邦知道,这是VCD当下最大痛点,因猖獗的盗版碟质量太差,马赛克、卡顿是家常便饭。 谁能解决读碟问题,谁就能在市场上站稳脚跟。 兴科只要能率先大规模应用这款芯片,再配上一个好的激光头,兴科的VCD就能在性能上对所有对手形成降维打击。 第二拨,是首都、沪市、蓉城等地的大型家电卖场、百货公司、家电批发巨头。 江振邦演示了兴科厂的样机,展示出了高于市面同类产品的质量,并抛出了极具诱惑力的价格和渠道保护政策。 酒过三巡,合同落袋。 因此前兴科的插排、电热水壶、信号增强器、卫星锅等产品均受到了市场好评。 兴科也积累下了不错的商誉和口碑,合作对象都先打了30%~50%不等的预购款。 加上吴振华那边,兴科拿下的意向订单总额是9000万,收到了3550万的预付款。 第三拨,江振邦则去拜访了几家大型电子元器件市场的档口老板,用VCD的预购款,建立了稳定的电阻、电容等基础元件的供货渠道。 第四拨,是各地方报纸和电视台,签下广告合同,只要量产出来,营销广告立刻全面铺开。 接下来,江振邦还要再见一拨人…… “咚咚~” 包房门响起,李天来去开门。 进来的是陶英杰和他的美女秘书,二人手上每人拎着一个大购物袋。 “江董,明天什么安排啊?” 如今的陶英杰早已不是半年前那个在批发市场求人看货的二道贩子,他身上穿着一套几万块的意大利手工西服,手腕上晃着一块明晃晃的劳力士金表,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俨然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 借助着兴科的东风,让他赚得盆满钵满,百万身价翻了番,首都的英杰商贸公司已有五十多人,陶英杰还雇了个大学生美女做秘书。 这次听说江振邦要南下鹏城,陶英杰二话不说就跟了过来,在鹏城也建立了分公司,兴科为了拓宽销售网络,对此也有投资。 “鹏城这边的公事基本都搞定了,接下来两天见几个人,是私事。” 江振邦转过身,指了指沙发:“坐吧。” 陶英杰一屁股坐进柔软的沙发里,朝身后的美女秘书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从购物袋中取出多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陶英杰笑道:“刚才我去商场逛了逛,你给家人朋友带回去吧,出来一趟总得给人稍点鹏城土特产不是。” 江振邦随手打开了,里面是一块崭新的劳力士金表,再看看袋子里面其他的,至少三块金表,两个大哥大。 “你这是想让我死啊。” 陶英杰愣了:“这咋说的?!” “也不怪你,兴宁现在的情况你可能不知道,国营厂的厂长书记们排着队去纪委喝茶,我这时候戴着金表回去,和自杀没区别。” 江振邦把金表盒子盖上,推了回去:“而你,这叫精准行贿,想把我这个国企改革小组的成员拉下水!” 陶英杰叹了口气,把东西收起来,无语道:“大哥,你说你是图啥?累死累活,一个月几百块工资。就兴科现在这规模,只要你点个头,把公司转成私营,那不都是你的?当个亿万富翁,不比当个小科长美多了?” 江振邦不置可否:“我看你是赚了两个糟钱,人就飘了,忘了专政铁拳是什么滋味了?” “?!” “记住了,钱,永远是为权力服务的!” 最后,江振邦脸色严肃,带着训诫的语气。 陶英杰脖子一缩,摊手:“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对了,你明天要见的那个朋友是哪个?我认识吗?” “你也见过,就是我刚到鹏城第二天,介绍给你认识的那个搞网站的四眼仔。” “他?” 陶英杰愣了一下,努力在记忆里搜索。他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年轻人。 对方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话不多,听说是在互联网上搞什么BBS的,一个网站的站长,与江振邦在互联网结识,叫……马什么腾? 女秘书提醒:“好像有个英文名,叫POny马。” 陶英杰点点头,问:“那你这次找他又干啥?” “过两天我要就离开鹏城了,都是朋友,临走得告个别。” 这也是江振邦南下的原因之一:多交几个朋友! 第101章 与马华腾和丁三石交朋友 严格意义来讲,互联网在国内社会还未正式开始商用,只是试行阶段。 想连接互联网,需要通过电话网、DDN专线等方式接入,资费极其昂贵。 所以国内的互联网圈子也小的可怜,网民大多是业内人士,精英中的精英。 这一年,马华腾还没有创建他的有钱鹅帝国,而是在一家通信公司担任软件开发工程师。 工作之余,他搞了一个惠多网的鹏城站,起名叫POnySOft。 POny是他的英文名,所以这个站也被叫做‘马站’。 为了宣传自己的马站,马华腾在当时几乎所有的计算机相关报刊、杂志上都留下了自己的笔名和联系方式。 他渴望交流,渴望同好,渴望自己的精神乐园能被更多人看见。 对于拥有未来记忆的江振邦来说,这就像是一份摆在桌面上的公开简历。 他只需要翻几本《计算机世界》或者《软件报》,就能轻易找到那个叫POny的年轻人。 于是,早在南下之前,江振邦就已经通过长途电话和当时还很新奇的电子邮件,与马华腾有过几次交流。 这次江振邦南下,更是和对方见了面,从网友正式成了朋友。 临走时,江振邦也得与其告个别。 …… 次日,鹏城一家装修雅致的粤菜馆包间内。 江振邦带着陶英杰和李天来提前到了。 “笃笃笃。” 刚坐下,包间的门被敲响。 李天来起身开门,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斯文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马华腾。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微胖的青年。 “江董,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来晚了。” 马华腾看到江振邦,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语气里带着几分对同龄人中佼佼者的尊重。 但实际上,他比江振邦还要大三岁。 只是江振邦如今的成就,比马华腾高到不知哪里去了,而且江振邦那超越时代的互联网见解,更让马华腾惊为天人。 “不晚,我们也刚到。”江振邦站起身,笑着伸出手,望向另一位小胖子:“这位是?”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丁三石,也是搞技术的。” 马华腾侧过身,将身后的青年介绍给江振邦:“三石,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江董,江振邦。” 果然。 江振邦心中一动,这可是个意外之喜。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丁先生,幸会。” 未来的网易创始人此刻还只是个在SybaSe羊省份公司工作的普通工程师,没想到马华腾居然把他带来了,这倒是意外之喜。 “你好,江董。”丁三石打量着江振邦,眼神里全是好奇。 来之前,他就听马华腾把这位从网上认识的网友吹得神乎其神,说江董是一位用三个月时间把一家破产国企,做到估值上亿的商业天才、技术狂人。 今天一见,别的不说,确实是年轻啊! 落座后,陶英杰立刻发挥他社交达人的本色,熟络地张罗着点菜倒茶。但他那一套在酒桌上无往不利的江湖习气,在马华腾和丁三石这两个技术宅面前,却有点对牛弹琴的意思。 “江董,你上次跟我讲过的即时通讯这个理念,我回去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有发展!” 马华腾迫不及待地切入了正题,他拿出个小本本,上面画满了各种逻辑图:“BBS和Email还是太慢了,如果能有一个软件,让大家像打电话一样在网上实时聊天,那绝对会改变所有人的交流方式!” ICQ这个全球第一款即时通讯软件,要在明年末才出现。 但并不妨碍江振邦在十天前见到马华腾时,先给对方讲讲即时通讯的理念。 丁三石也来了兴趣:“POny也跟我提了这个即时通讯,我感觉有点像国外IRC的升级版(网络中继聊天),但这要如何盈利呢?!” 这不光是丁三石的疑问,更是悬在所有早期互联网拓荒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陶英杰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混迹商场多年,本能地插话:“这还不简单?软件卖钱不就行了?一套收个几十几百的,跟卖光盘一样!” 丁三石立刻摇头:“不行,软件一旦卖出去,盗版马上就会铺天盖地,根本防不住。” “那就软件免费,在里面打广告?就像报纸杂志那样?” 马华腾提出了另一个想法,但自己又很快否定了,“可谁会愿意在聊天的时候,旁边一直闪着广告条?” 看着二人陷入商业模式的困境,江振邦只是笑了笑,反问道:“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全国有多少网民?” 马华腾想了想,给出一个估算:“可能只有六七万不到,而且大部分都在科研院所和大学里。” “没错。” 江振邦点头道:“现在的网民太少了,水才刚没过脚踝,就想着怎么抓鱼,还是太早了点。” 丁三石扶了扶眼镜,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相对乐观的预测:“我感觉互联网迟早得和打电话一样普遍,那时候网民数量就不是五六万,而是五六百万,五六千万,甚至过亿了。” 江振邦挑眉问:“你们认为需要多长时间,国内网民数量才能发展到千万级?” 这个问题,问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在一旁殷勤倒茶的陶英杰。 千万级? 那是什么概念? 如今全兴宁市的人口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万。 马华腾作为BBS站长,对数据更为敏感,他皱着眉计算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开口:“现在的增长速度很慢,主要还是资费和硬件的限制。如果政策能放开,电脑价格能降下来,我觉得……可能需要十年?甚至更久。” 丁三石也点头附和:“十年比较现实。互联网要普及,得先有电脑普及,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陶英杰听得直摇头,在他看来,花几千上万块买个不能吃不能喝的“电脑”,再花昂贵的电话费去上那个什么“网”,简直是钱烧得慌。有这钱,买几车皮的家电倒卖,早就发财了。 江振邦听完两人的分析,更加乐观:“用不了十年,最多五年。等到2000年初,国内网民数量就会突破千万大关,随后在接下来的数年翻倍增长,等到2005年,网民数量突破1亿,这是保守估计。” “啊?” “哦?” 马华腾和丁三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怀疑。 第101章 继续和其他大佬交朋友 五年?从几万到一千万?十年内网民数量一亿? 这怎么可能?这比发射火箭还快。 “江董,你这个……是不是太乐观了?”马华腾的语气很委婉。 丁三石更直接:“硬件和资费是两座大山,就算国家大力扶持,电脑降价,电话费下调,也不可能快到这种地步。老百姓总得先买得起电脑吧?” “你们都是业内人士,应该懂的技术发展的速度从来不是线性的,而是指数级的。” 江振邦解释道:“1985年,互联网在米国还只是少数军事和科研机构的玩具,现在你们知道米国有多少互联网用户吗?” 马华腾立刻道:“至少两千万了!” “对呀,这仅仅是爆炸性增长的开始。互联网不是工具,而是新世界的规则系统。一旦基础建好,它会像病毒一样扩散。因为越多人用,它的价值就越大,这种共识效应会让用户数量爆炸式增长。” “至于老百姓什么时候能买得起电脑……” 江振邦笑道:“可以用电话和电视的普及速度做参考嘛,还有VCD,去年万燕的一台VCD,卖四五千块,现在呢?我们兴科量产的VCD,成本能压到一千块。” “电脑也是一样,核心部件的价格会以你们无法想象的速度暴跌。至于网费,当用户规模上来,当信息高速公路成为国家战略,你觉得它还会贵吗?” 马华腾和丁三石都有些被说服了,但后者又有点嘴硬:“咱们和米国相比差距太大了,国内电脑产业的发展也不和人家比较。” 江振邦不置可否,问:“你们认为让互联网和电脑快速普及的最大因素是什么?” 马华腾沉吟道:“还是硬件成本,电脑太贵了。” 丁三石补充:“网络资费,普通家庭也承受不起。” 江振邦摇摇头,道:“是人才,是海量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对信息和外部世界充满极度渴望的年轻人。” “根据教育部门的统计,今年我国全国高校的招生人数已经接近百万,这个数字未来十年也会成倍增加。因为民众渴望高等教育,国家也需要高等人才,上大学的人越多,越能拉动内需,缓解就业压力……” “而这些高等人才,就是我国计算机、互联网和其他产业能够迅速发展的根本燃料。” 总体而言,这顿饭是江振邦给未来的两位互联网巨头上课、画饼,讲趋势,谈未来。 马华腾和丁三石听得是半信半疑,但也心潮澎湃。 他们只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了三岁的年轻人好牛逼,也好会吹牛逼,不愧是一家资产上亿国企的掌门人。 看问题直击本源,视野非常有高度。 比不了比不了,如果不是江振邦实在年龄太小,他们真想拜大哥了。 饭局结束,丁三石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兴科还招不招人。 江振邦哈哈一笑,让李天来掏出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说:“我会看相,你和POny,一个是食伤生财,一个杀印相生!都是做大事的命,你们不适合给人打工,只能自己创业做老板。” “现在你们兄弟俩先沉淀沉淀,静待时机,有烦心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聊天,等时机成熟了,你们想自己出来单干,就来兴宁找我。” 微微一顿,江振邦豪迈道:“钱的问题,人的问题,我竭尽全力的帮你们!” 这句承诺不可谓不重,让马华腾和丁三石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回去的路上,陶英杰忍不住问:“老大,你为啥那么重视他俩啊?” 江振邦悠悠道:“我很看好互联网这个行业,所以遇到相关人才就想认识认识。” 言罢,他叮嘱陶英杰:“你以后在南方常驻,算是代表我,要和他们多走动,没事就请他们吃吃饭喝喝酒。遇到搞IT,做互联网的其他人才,也帮我笼络住了。” “过段时间我给你一笔钱,你到沪市成立家投资公司,我判断明年股市应该会走强。我选股,你招聘交易员来炒。然后用盈利给这些人做天使投资,让他们创业。你自己,也要多了解相关行业。” 陶英杰听得心头一跳,成立投资公司?炒股? 搞金融啊?这玩法可比倒卖家电高级多了! 陶英杰一直想做,所以连忙点头应下,也没来得及问炒哪个,反正江振邦说过段时间再给钱。 陶英杰嬉皮笑脸地扯别的:“老大,你啥时候学的看相?给我也看看呗?我是什么命格?” 江振邦说刚才是饭桌上胡说的,自己不会,陶英杰不信,一再追问。 江振邦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偏财坐偏官,心思多,脑子活,容易得横财,但更容易被其拖累,最终一场空,所以你必须得走正路…简而言之,听我的话就完事了!” 陶英杰将信将疑,不过面上立刻应声:“听你的,你是领导,又带我发财,我不听你的听谁的?” 在鹏城的最后两日,江振邦的行程依旧紧凑。 他以兴科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先后拜访了两家企业, 第一家是在今年初刚成立的,藏在鹏城郊区工业园里的“毕亚迪电池有限公司”。 与江振邦相比,毕亚迪的老板王传富才是个真正的技术天才,从首都有色金属研究院硕士毕业,,毕业后留院工作,做到副教授后下海经商,自主创业。 未来,王传富被芒格誉为“亨利·福特和爱迪生结合体”,毕亚迪也成为了一家举世闻名的车企。 但现在,毕亚迪只是个做电池的小公司。 江振邦找上了门,理由是为兴科未来的便携式影音产品考察电池供应商。 然而,两人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话题很快就从几毛钱一个的电池成本,飘到了十年后的新能源格局。 二人聊了半天,最后各自意犹未尽的道别,王传富看着江振邦的名片,才想起来他好像没下一分钱的订单。 江振邦去的第二家,是已经小有名气的“华未通讯技术有限公司”,老板名叫任正平。 拜访理由也类似;兴科公司正在高速扩张,未来对企业内部的程控交换机以及通讯网络有极高需求,希望寻求一家可靠的本土供应商。 任正平对此表示了欢迎,并详细介绍了华未自主研发的产品。 然而谈话的走向便超出了商务的范畴。 江振邦从企业通讯聊到未来的移动网络,从2G时代的GSM和CDMA之争,聊到未来数据业务将取代语音通话,成为通讯网络的主要载体。 他甚至断言,未来十年,谁掌握了核心的交换与传输技术,谁就能在信息时代立于不败之地。 这些观点,与任正平倾尽所有投入研发的理念不谋而合。 任正平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无法想象,一个来自东北县城、搞家电的国企厂长,竟然对通讯行业的前沿技术和发展趋势有着如此深刻的洞见。 这不像是合作方,更像是一位同行多年的战略知己。 这场会面,最终也没有落到任何一纸合同上,只在临别时,任正平用力地握了握江振邦的手,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至此,南下之行,圆满收官。 十二月七号,江振邦坐上了前往首都飞机,董秘李天来没忍住,问道: “老板,你最后这两天见的人,好像都没和他们达成什么合作。” “就是交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江振邦心里清楚,自己的根基在体制内,但仕途想要走得稳、走得远,光靠自身的努力和高层的赏识是远远不够的。 他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山头”,一个能在关键时刻为他提供强大助力的利益共同体。 马华腾、丁三石代表着未来的互联网舆论和新兴经济。 王传富、任正飞则代表着实体工业和科技命脉。 而兴科公司和他即将亲手扶持起来的“青年军”,则是他最直接的经济基础和政治班底。 当这些力量汇集在一起,将形成一股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洪流,成为他在官场上披荆斩棘、无往不利的长枪和盾牌。 第103章 妻子萧潇 “叮铃铃~” 中午,飞机抵达首都,刚下机,江振邦的大哥大响起,是陈爱军打来的。 “江董事长,您什么时候回来啊?”陈爱军语气不善。 江振邦客气:“您叫我小江就行,小江我还得三四天才能回去,咋了?” “你搞出来的事儿,你还问我怎么了?” 陈爱军冷哼一声,带着怒气地喷了起来。 原来是兴宁的国企反腐,惹得上级的海湾市领导震怒。 为此,海湾市委派了纪委副书记,带了一个工作组下来控制火情,踩踩刹车。 结果他们不来则好,他们一来,反倒使得矛盾加剧,兴宁各国营厂的职工们给纪委送举报信的数量骤然激增。 连带着,又有多名厂领导主动向纪委交代问题,还有位厂长一家也失联了,兴宁的反腐风波反而愈演愈烈! “今天学义市长把我叫过去骂了半个小时,问我们国资局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厂子烂到根了,我们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这个锅甩不掉咱们国资局的头上,会有别人背的。” 江振邦不得不劝慰两句:“而且生产不是没耽误么,很多年轻人都顶上来了。昨天我听张佳莉打电话说,目前除了已经完成改制的兴科之外,剩余十四家国营厂,都把改制方案报了上来,水平都很高呢!” “这说明什么?说明把毒疮挖掉才能大步前进,说明我的国企改革成效显著啊!!” “你小子!” 提到这个,陈爱军更不爽了,磨牙问:“我才看明白,写举报信的和报改制方案的,是不是都是你安排的人?你行啊!全市这么多家国营厂,你是一家没落下!” “我这个国资局长干脆让你来当算了!” 江振邦立刻大呼冤枉:“这是咋说的?我哪有那么大能耐?” “别废话了,你赶紧回来,这摊子事你得拿出个章程,给领导一个交代!书记和市长都很生气,对你这种行为非常有意见!” “我这边是真的走不开。” 江振邦语气诚恳:“这样吧,您先跟领导们汇报个好消息,兴科这边拿到了四万多台VCD的意向订单,总金额已经达到了9000万,第一批预付款就有3550万…先让他们消消火,吃个定心丸。” “九千…九千万?!日元吗?” “当然不是,是本国货币!钱已经到公司账上了,兴科正在全力建设新生产线,招募工人呢,材料也在路上了,过两天和我一起到兴宁,这些做不了假。” 妈的,搞不好我这个国资局长还真得让你来当了! 陈爱军沉默良久,随后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 挂掉电话,江振邦摇头笑了笑,对李天来道:“这个人太谨慎,抗压能力也有限,只想得到,却不想付出。坏处是走不了太远,好处是,轻易不会失足掉坑里。” 李天来拎着行李箱,在后面由衷地奉承道:“老板,你是天才,不能总拿别人和自己比啊。” “少拍马屁。” “那老板,咱们在首都是什么安排?” “没有具体工作安排。” 江振邦吩咐道:“前些天为了签订单,大家都没少喝酒熬夜,这两天大家就在首都好好玩玩、散散心,一切花费公司报销,每人再发两千奖金。但不要买什么奢侈品,影响不好。” “老板万岁!”李天来等人顿时欢呼起来。 江振邦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十几个员工中大半都是他从母校招募来的精英,算是他的师兄师姐。 这次跟着自己出来一趟,既立了功,也得了锻炼。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们陆续安排到兴科的中层领导岗位上。 更遥远的未来,即便自己离开兴宁,不在兴科任职,通过一些制度设计,加上这批‘奉大帮’的心腹班底,也能实现对兴科的远程遥控。 “你们先拿行李回酒店吧,我去办点事。” 在机场出口,众人准备打车之际,江振邦却单独上了一辆出租车。 李天来连忙问:“老板,用不用我跟着?” 江振邦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你把行李交给他们,跟我一起走吧…去对外经贸大学。” 他坐进出租车后排,对司机报出了目的地。 兴宁的风雪,他暂时不想回去沾。 鹏城的万亿风口,他已经布下了棋子。 而现在的首都,在这所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里,有他两辈子都无法割舍的牵挂。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在记忆深处无比清晰、清丽又带着几分英气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与鹏城燥热气候截然不同的暖意。 见有些人,是为了事业版图;而见有些人,是为了往后余生。 前世,他与妻子的相遇,是在1997年。 那年她研究生二年级,寒假回家,在一家服装店打零工,江振邦买衣服时偶然遇见,一见钟情,从此相识相恋。 为了他,她放弃了留在首都发展的机会,硕士毕业后毅然回到兴宁,在本地的学校当了一名普通的教师。 这一世,江振邦不想等那么久,更不想让她为自己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但怎么找到未来媳妇,并与对方相识是个难题,江振邦只知道萧潇的学校和专业。 就这么莽撞地进了校园,挨个向学生们打听找人,容易被误认为是流氓,让学校内的保安或警察撵出去。 想见她,还得用点手段,最好要名正言顺的,让她自己走到面前来。 “这次来对外经贸大学,主要是来招人的,我们兴科不能只在国内市场打转,也要考虑走出国门,做国外的市场,但这方面,兴科缺乏相关人才……” 江振邦思考片刻,有了主意,对李天来吩咐起来。 到了目的地,二人直奔对外经贸大学的国贸学院的教师办公楼,与招生就业处的领导,洽谈企业来校招聘的业务。 当下这个年代,企业进校举办宣讲会,招聘大学生的业务已经趋于成熟了。 但就业处的副处长看他们两个年轻人,将信将疑的本以为是骗子,当李天来拿出资料证明,他又打了几个电话确认后,才逐渐转变了态度。 “兴科公司呀,你们那个插排和水壶不错,我们办公室也在用…是不是这个?” “对。” 江振邦看着那个熟悉的蓝色水壶,心说陶英杰在首都的推销工作做的不错,还真按照他之前吩咐的那样,叫员工往各大学推销了。 “您拿的这个就是我们公司的产品,目前我们兴科还在生产VCD,即将量产,这是我们准备对外出口的拳头产品……” “兴科原来是只是个县属的国企吗?你这个厂长也是真年轻啊!英雄出少年!” 副处长啧啧称奇,随后问了下招聘的岗位、人数与薪资待遇,也没什么啰嗦的,直接办了手续,允许兴科就本校开展招聘业务,针对性的招聘国贸人才。 随后,江振邦授意李天来,给这位副处长塞了个小红包。 “我们兴科正在飞速发展,急需海外业务的人才,所以我们董事长亲自前来,希望针对国贸大四班开一个宣讲会。” “最好今天或明天就能开上,时间就是生命啊…领导您看,能不能关照一下,在手续上加个急?” “行,没问题!” 副处长摸了摸红包厚度,熟练地放进抽屉,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明天就开会,然后委婉地说:“你要是特别急,今天下午就可以开一个小会,我现在就下个通知。” “手续?后补嘛!你是为了企业发展,我这也是为了学生就业!都是好事,大家互利互惠!” “感谢,十分感谢,您说的太对了!咱们都是为了学生的前途啊!” 随后,又聊了几句,副处长当着江振邦的面,把负责国贸大四班的女老师叫过来,吩咐道:“今天下午三点有一个企业宣讲会,是兴科公司来招聘的。” “兴科你都没听过?你用的那个热水壶就是他们生产的。” “难怪我听着耳熟呢。” “嗯,你叫你们班学生下午必须来听宣讲会,他们明年六月就毕业了,一个都不要缺席。” “人家兴科是国企,而且已经完成公司改革了,入职就是核心部门,待遇也非常不错,就是招聘的人数不多,但总体来讲,这是个很好的就业机会,能被应聘上就是赚到了!” 在钞能力的作用下,兴科公司的宣讲会,被定为当天下午三点,在国贸学院2502教室召开。 江振邦让李天来叫上其他员工,取消休息,从酒店赶过来,两点就提前进了教室,准备宣讲事宜。 江振邦吩咐了几句,等陆陆续续有学生入场,他便坐在第一排,扫视着那些年轻而又充满朝气的脸庞。 一个,两个,三个…… 最终,在两点五十五分。 江振邦看到两个女生结伴走进了教室,其中一位,就是让他魂牵梦绕的对象! 她身高约莫一米八的大个子,穿着牛仔裤配一件简单的黑色棉服,身材跟模特似的,四六分的短发,没有化妆,素面朝天。 阳光在她清丽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五官算不上惊艳,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清冷和英气。 短发的造型,让女生颇具少年感,牛仔裤配棉服的简约穿搭,加上高挑的身材,让她有一种假小子的独特魅力。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 喜欢假小子很正常,如果一个女人摒弃了所有女性特征,但看起来依然像是个女的,那她的女人味一定爆表了!! 噫嘻~我老婆来咯~ 江振邦忍着激动,微微一笑,待女生和朋友坐到后排,他跟上前去,坐到女生旁边,佯装无事地打了个招呼。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生只以为他是其他专业的学生,也是来参加宣讲会的,所以礼貌地回应道: “我叫萧潇。” 江振邦自然地伸出手:“我叫江振邦,你好哇。” 第104章 约会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对外经贸大学美女这么多,他就不是来应聘的,而是来找对象的!” “完咯完咯,天来兄,你秘书的身份怕是保不住啦!” “那个高个短发女孩确实挺好看的,风格也比较独特,原来老板喜欢这种?” 教室前排,正在筹备宣讲材料的李天来等人,一直在观察着自家老板举动。 见到江振邦和一个短发美女握手后,他们瞬间小声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李天来脸色一紧:“不要乱说话,老板不是那样的人!” 但他也心虚的很。 而江振邦可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和萧潇握了下手,便不再与对方闲聊。 他走到台前,让李天来等人把兴科公司的材料给每位同学都分发下去。 这里面介绍了兴科的发展历史,从前身的锦红无线电厂,到如今的兴科公司的每一步,以及未来公司的战略目标和规划。 当然,字里行间都凸显出了江振邦自身的伟岸身影…… 没有江董事长的力挽狂澜,就没有兴科的今天! 锦红厂,太阳升,兴宁出了个江振邦! 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多,学生们看着资料内容,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兴科公司?没听过啊。” “这个公司的产品你们都用过,宿舍里我买的那个电热水壶就是它生产的,烧水也行,之前咱们还用它来打火锅来着。” “哦,是这公司啊,那感觉还可以哦…诶,资料说是这家公司地点在奉省兴宁市。” “奉省?兴宁市?耳熟啊,萧潇的老家是不是在这?” “好像是,就是个小县城,还跑到咱们这儿来招人?疯了吧?能给多少钱?” “反正辅导员让必须来,就当听个乐子了。” “不低呢,你们看人家给你发的材料啊,八百到两千不等,还有绩效加差旅费,而且人家是国企,福利什么的好像还很好!给分房的。” “你们再往后看,这个董事长很牛啊,兴科原来是个要破产的国营厂,他一上任,三个月时间,起死回生了,还拿下了九千万的订单!” “吹牛的吧,这种材料看看就行了。” 议论声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江振邦的耳朵里。 他看了一眼台下的萧潇,她手上也拿着一份材料,与身旁的舍友交流着什么。 三点整,教室里坐满了人,辅导员在门口点了个人数,确认无误后,冲台上的李天来点了点头。 李天来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今天的主持。 “各位同学们,下午好。首先,非常感谢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给我们兴科公司这次机会,让我们能够在这里和各位优秀的同学见面……” 开场白中规中矩,甚至有些紧张。李天来按照准备好的稿子,开始介绍兴宁市的风土人情和兴科公司的历史沿革。 台下的学生们反应平淡,有的在低头看书,有的在交头接耳,显然对一个遥远县城的老国企提不起多少兴趣。 李天来讲了大概五分钟,终于说到了重点:“……经过改制,我们兴科公司已经焕发了全新的活力。接下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掌声,欢迎我们兴科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江振邦先生,为大家介绍公司的未来发展蓝图和本次的招聘计划!” 话音落下,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中,江振邦从萧潇身旁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口,不急不缓地走上了讲台。 萧潇和她的朋友都愣住了。 她身边的女孩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惊呼:“他、他就是董事长?诶,刚才跟你打招呼那个江振邦?” 萧潇也有些意外,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刚刚还坐在自己身边,和自己握手的年轻人。他走上讲台,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了。 那份懒洋洋的学生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和自信。 “大家好。” 江振邦双手拄着讲台,声音洪亮,笑容和煦:“我叫江振邦,21周岁,可能和你们大多数人同岁,但我上学早,今年7月就在奉阳工业学院毕业了。” “八月份,我入职兴宁市委办秘书科,同时兼任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企业改革与发展科科长。” “八月二十二号,我接手当时濒临破产的锦红无线电厂,担任厂长,主持改制工作……” 台上江振邦在讲,台下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没停过。 “开玩笑的吧?他比我还小一岁呢!” “奉阳工业学院不就是个普通本科吗?这么厉害的?不是骗子吧?” “就算是骗子也年轻的过分了,而且骗子能来咱们学校做宣讲?肯定核实过身份了。” 教室中间的作为,萧潇身边的女孩张大了嘴巴,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对她耳语:“萧潇,你老家的人都这么猛的吗?天才啊这是。我刚才看了下资料,那些产品都是他本人设计的!” 萧潇皱眉道:“不知道…其实兴宁不算我老家,我是海湾市的。” 江振邦在台上继续道:“我在厂长期间具体做了什么,资料上都有写,我就不赘述了。” “简而言之,如今,锦红厂变成了兴科技术有限公司,很多同学都用过我们公司生产的电热水壶和插排等产品。” “目前,我们兴科正在主攻VCD市场。就在我来首都之前,我们在鹏城,刚刚签下了九千万的VCD意向订单,接下来准备进军海外市场。” “所以各位同学应该对我们兴科的当下实力,和未来的发展前景有一个基本概念了。” “至于我是不是骗子的问题,你们不用操心,招生与就业处的吕处长已经帮你们核实过了,为此我们兴宁市政府还给贵校发了个传真。” 江振邦微微一顿,听台下声音越来越大,呵呵一笑:“你们能不能安静点?我没有话筒,说不过你们。” “虽然我知道自己很帅,但你们也没必要这样大惊小怪!” “哈哈~” 台下哄笑,响起掌声,逐渐的,掌声趋于一致,越来越大。 五点钟,宣讲会圆满结束。 全班五十二位同学,有十人上交了个人简历,还有二十多位也表明了要面试的意向。 部分女生更主动更是热情主动地向江振邦搭话,表达了钦佩之情,并委婉地问起他个人感情问题,例如: 有没有女朋友啊?那没有女朋友,有没有结婚啊? 但是,其中三者,均不包括萧潇…… 江振邦也不气馁,待对方想离开教室时,叫住了对方,问道:“同学,你为什么不想来兴科工作呢?” 萧潇犹豫道:“虽然待遇挺好的,离我家也很近,但我更想在明年一月考个研究生,然后再找工作。” 还考什么研究生啊,咱俩抓紧研究怎么生吧! 我太渴了!! 江振邦心中叹息,脸上却不动声色,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寒假可以过来实习,提前感受一下工作氛围再做决定,好不好呢?” “好。” 萧潇抿了抿嘴,接过名片,轻声道谢。 但江振邦实在不甘心就让她这么走了,索性直接问:“你一会有没有时间?一起出去吃个饭?” “咦?” 萧潇有点吃惊,面对江振邦不再伪装,变得炽热的眼神,瞬间反应过来,这个和自己同龄、相貌英俊又深受班内女同学欢迎的董事长,好像是要和自己约会? 萧潇的脸色一下就变红了。 一直在她旁边的女舍友使劲捅了她一下,然后促狭笑道:“有时间,我们萧潇有时间!她也是海湾市人,你们还是老乡呢。” “是吗?那这顿饭更要吃了。” 江振邦也笑,向萧潇问:“难得在首都的高校遇到了老乡,你也可以带同学一起,好不好?” 萧潇红着脸,犹豫了一下下,微微点头:“好。” 噫嘻~ 江振邦心满意足了。 李天来如丧考妣…… “完了,老板真要换女秘书了!” 第105章 抽空恋个爱 吃饭地点定在了学校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川菜馆,江振邦没叫李天来他们,孤身赴宴。 萧潇却叫上了自己那个舍友,一个活泼开朗的京城本地女孩,名叫孙玉琪。 饭桌上,这位舍友简直成了江振邦的头号“自己人”,热情地介绍着萧潇的各种优点,比如学习多刻苦,性格多独立,体育还特别棒,校运动会长短跑都拿过名次,还是校篮球队的成员。 最后孙玉琪话锋一转,就用促狭的眼神看着江振邦。 “江董事长,我们萧潇可是我们系的系花,追她的人能从宿舍楼排到校门口,您可得抓紧机会呀。” 萧潇被舍友说得脸颊发烫,羞恼道:“你别胡说,那有什么系花的说法!” 江振邦只是笑,他没有顺着话头去调侃,反而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向了萧潇感兴趣的领域。 “如果考研的话,萧潇你准备考什么专业?还是本专业吗?” “对。” 一提到专业,萧潇的拘谨立刻少了几分,眼神也亮了起来:“还是本专业的,我想进一步深化学习,毕业后到外企或跨国企业去…我感觉自己很适合做销售类的工作。” “很好啊。” 江振邦点头笑道:“等你研究生毕业,兴科大概也是一家跨国的大企业了。或许你也可以考虑先来兴科,和我一起把它建设成跨国企业,然后一边工作一边读研,两不耽误。” 萧潇唔的一声没说话,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江振邦大概率是馋自己身子! 孙玉琪也感觉出来了,开玩笑问他准备给萧潇做什么职务,开多少工资。 江振邦不假思索:“国际业务组的组长,月薪两千,最高线,转成正式的就分房。如果把国际业务做起来了,那萧潇你就是国际业务部的部长。” 孙玉琪都有点心动了:“那我呢?” “你是京城人啊,能来兴宁吗?” 江振邦反问一句后,又说:“不过兴科未来准备在首都也成立一家分公司,先搭建销售网络,后建立生产基地,等你毕业后,这个岗位你可以试一试。” 孙玉琪还真心动了,追问细节。 傍晚六点多,饭局结束,江振邦送萧潇二人回到女生宿舍楼下。 “明天有时间吗?带我在首都转转吧,或者在你学校里逛逛也可以。” 萧潇犹豫了一下,看着他真诚的脸,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行。” 接下来的两天,正好赶上周末,两人心照不宣的开始单独约会。 他们没去那些热门的旅游景点,而是像普通情侣一样,在冬日的暖阳下,压着马路。 从对外经贸的校园,走到附近的公园,再到街边的书店。 江振邦讲着他在兴宁搞改革时遇到的各种哭笑不得的人和事,讲着他与那些技术人员彻夜攻坚的过往。 他没有吹嘘自己的功绩,只是把那些经历当成故事来讲。 萧潇则说起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她想考研,想去更大的平台,用自己所学的知识,真正做点有意义的事。 在接触中,萧潇发现,江振邦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混合气质。 他有年轻人的朝气和冲劲,却又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远见。 他谈论着上亿的生意和复杂的官场博弈,却会在看到路边烤红薯的摊子时,兴冲冲地买上两个,笨拙地剥开一个递给她,自己被烫得直吸气。 这种反差,让萧潇觉得他无比真实。 而且,萧潇发现江振邦好像特别了解自己,二人三观一致,有着特别多的共同话题。 而在江振邦眼里,这一世提前相遇的萧潇,比记忆中更多了几分青涩,但那份骨子里的聪慧、独立和坚韧,却一模一样。 他喜欢看她认真思考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喜欢听她用严谨的逻辑分析一件事情,也喜欢她被自己逗笑时,那清冷脸庞上绽放出的笑容。 萧潇不是那种高冷的女孩,只要稍微熟悉一些,就会发现她其实蛮火热、蛮逗逼的。 二人在前世的感情,就属于双向奔赴的那种,这次相遇虽然提前了两年,但也不例外,属于看对眼了。 离别的前一天,江振邦带着萧潇逛商场。 “你等我一下。” 他走进一家卖手机的店铺,萧潇没想太多,便在门口等着。 几分钟后,江振邦提着一个包装好的盒子走了出来,直接塞到了萧潇怀里。 “给你的。” 萧潇愣了一下,打开盒子,一部崭新的摩托罗拉大哥大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吓了一跳,像捧着个烫手山芋,立刻把盒子推了回去。 “不行!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这年头,一部大哥大动辄上万,几乎是普通家庭好几年的收入。 “拿着吧。” 江振邦的态度不容商量:“我明天就回兴宁了,以后想找你,打电话不方便,有了这个,随时都能联系。” “那也不行!” 萧潇的倔劲上来了,小脸涨得通红,“我不能收你这么贵的东西。” 这是她的原则。 “这不是给你的礼物。” 江振邦换了个说辞:“这是公司给你这个预备员工配备的通讯工具。你寒假不是要来实习吗?提前适应一下工作设备。” “我还没答应要去实习!” “那你现在答应了。实习期就算你还债,从你工资里扣,扣不清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 萧潇还是摇头,生气道:“你这是强买强卖!” 两人就在手机店门口僵持不下,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江振邦也知道萧潇的脾气,硬来是行不通的。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笔和便签本,刷刷写了几行字。 “行,那你给我打个欠条。” 江振邦把纸笔递过去,笑道:“就写‘萧潇于1995年12月10日,向江振邦借款人民币一万八千元整,用于购买通讯设备,承诺以后偿还’。这样总行了吧?白纸黑字,我们是债权债务关系。” 萧潇看着他递过来的纸笔,又看了看他那张写满“你不写我就不走”的脸,又气又想笑。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最后还逼着对方打欠条的。 最终,在江振邦的坚持下,她还是接过了纸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张堪称荒唐的欠条。 江振邦心满意足地把欠条叠好,郑重地放进上衣口袋,仿佛那是什么重要的合同。 “好了,现在你是我的债务人了。” 他笑着说,“为了早日还清债务,你以后可得努力学习,好好工作啊。” 萧潇拿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心里五味杂陈,但那份被尊重的感觉,却让她心头一暖。 十二月十一日,周一中午,首都火车站。 萧潇说自己下午没课,要来送他。 火车站大厅人来人往,两人并肩坐着,聊了很多。 萧潇说自己还是想读研,因为她感觉本科四年没学什么东西,要读个硕士再看,但到了寒假一定会去兴科实习。 江振邦也没有劝她放弃读研,反而支持她这个决定。 一时无话,二人有时对视片刻,又闪躲开来,没过多久,又互相对视,再闪躲,然后二人莫名的笑起来。 “请3245号列车的旅客开始检票……” 直到站内广播开始催促。 “我该走了。”江振邦开口。 “嗯,一路顺风。”萧潇轻声说。 江振邦拎着包起身,萧潇也起身。 在周围嘈杂的人声中,江振邦忽然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她身子两侧的双手。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却没有挣脱。 江振邦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他微微低下头,凑近她的脸颊,在那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温热而短暂的触碰。 然后,他松开手,笑眯眯道:“萧潇,我喜欢你,先到兴宁等你了!” 说完,他转身,拎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检票口。 萧潇一个人愣在原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那个位置,还残留着他嘴唇的温度和触感。 望着远去的身影,萧潇恼怒地跺脚,想要喊什么,却又闭上嘴巴。 最后,萧潇站在原地小声碎碎念。 “喜欢我…这么快表白?真烦人!算上今天,才认识我第四天!” “还这么轻浮,亲我…一定是个坏男人!” 那寒假我去不去兴科实习呢? 还是去吧,已经收下人手机了,还欠着债呢。 好像要等到1月10号才放寒假,诶,赶快放假呀……我要去兴科实习!! 不过自己有手机了,也可以给他打电话! 萧潇犹豫了一下,坐公汽回到学校后,未等进宿舍,她在路上便拿起手机,给自己脑海中唯一记住的号码拨去了通话。 “……” “喂?” 萧潇试探性地说话。 “哈哈哈~这么快就想我了?” 江振邦笑的很得意。 萧潇有点生气:“没有!你这样我就挂了!” “好,那我不笑了。” “你…坐上火车了吧” “嗯,坐上了!” 沉默,萧潇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停下脚步,纠结着,低声问:“你真喜欢我呀?” “假的。”江振邦嘿嘿:“我逗你玩的!” “……” 萧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但挂下后没一会又有点后悔,站在原地患得患失。 约莫十秒不到的功夫,手机又滴滴滴响起来。 哦,是他来电话了。 萧潇按下接听键,接通了,她也不说话,用不吭声表示自己不开心。 江振邦问:“生气了?” “……” “那你说你想我,我就再说一遍喜欢你。” “不说!” 萧潇满不在乎:“你爱喜欢不喜欢,随你的便,喜欢我的人多了,我都懒得理他们!” “哦,你不说想我,但心里确实在想我咯?” “……”萧潇感觉自己中计了。 江振邦笑:“那我也不说喜欢你,但心里喜欢你,可不可以呢?” 嘻嘻~ 萧潇嘴角忍不住笑,勉为其难:“行,吧。” 第106章 晋升的本质 十二月十一号的兴宁。 傍晚六点,冬日暮色四合。 从首都开来的列车,在一阵悠长的汽笛声中,缓缓停靠在兴宁站。 江振邦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和李天来等十余人大包小包地走下火车。 站台上寒风刺骨,让他忍不住紧了紧衣领。 “振邦!” 刚到出站口,一声熟悉的呼喊传来,江振邦循声望去,只见张大鹏正裹着军大衣,搓着手朝他快步走来。 “鹏哥?什么情况,这死冷寒天的你搞得弟弟我心里暖暖的,亲自来接站啊?” 江振邦有些意外,刚坐火车后,他就跟陈爱军打了电话,说自己什么时候到站。 一个小时前,张大鹏给他打了个电话确定时间,说要安排车来接,没想到这位大秘书亲自来了。 “接功臣啊!” 张大鹏上来就给了他一拳,笑得意味深长:“你带着兴科拿下了一笔近亿的订单,本来爱军局长想亲自接的,但他把你回来的消息往上一报,领导让我开车来。” “至于吗?” “太至于了,书记和市长怕你跑了,特意让我来站台逮你。走吧,直接回政府,两位领导都没下班,专门等你呢。” “等下,我拿个东西…天来!过来,你开车。其他人回公司吧!” 江振邦叫上李天来,让他将包装着兴科VCD的纸箱放到车上。 然后,三人一起坐进了张大鹏开来的桑塔纳,李天来做司机。 车内暖气很足,驱散了寒意。 “鹏哥,现在市里什么情况?” 张大鹏仰面长叹:“还能什么情况,天翻地覆了。” 江振邦其实这是明知故问了,自从他出差南下,为兴科开疆拓土的同时,他亲手点燃的这把火,在兴宁已经演变成了燎原之势。 上周一,是兴宁市纪委下发‘敦促国企领导干部主动交代问题从宽处理’通知的第十天。 共有十五位厂领导主动到纪委谈话,其中三位涉及刑事案件,三位疑似畏罪潜逃,连着家人一起失联。 刘学义用书记办公室的电话,给他致电兴师问罪,结果被江振邦巧妙躲避。 在当时那这种情况下捂盖子已经不可能了,兴宁市纪委书记徐震将具体情况,原封不动地汇报给了上级海湾市纪委。 海湾市的领导为此事当天连夜召开了常委会,认为问题极其严重,性质特别恶劣。 晚上九点半,海湾市委书记王洪泽把孙国强和刘学义都叫了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骂,听说每句话都带着脏字。 “我看你们是喝酱油耍酒疯,都他妈B闲的,让你们搞国企改革不是让你们搞文哥!你们自己找死不要拉着我们好不好?还让纪委下通知让他们主动交代…这下好了,都交代出来了,你们怎么收场?” “现在你们兴宁工业停摆,这么多干部全要撤职,三个全家失联?连累的我们整个海湾市都人心惶惶…杂草的,你们兴宁市委市政府是要造反吗?你们两个是不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也把我王洪泽搞倒搞臭?!” “什么不敢、不会,我看你们很会,而且什么都敢啊!你们不用解释了,这个事,海湾市必须介入!” 于是,在次日清晨,海湾市委便下派了一位姓魏的纪委副书记,带着八人小组,与兴宁纪委一起联合办案。 张大鹏无奈道:“上级本来是觉得咱们兴宁的纪委工作搞得太激进,所以派了工作组,说是联合办案,其实要给事件降温,踩刹车的。” “结果他们不来还好,一来,这马蜂窝算是彻底捅开了。” 原本,兴宁市纪委下发通知,厂长们去自首,事情还都控制在兴宁市内部。 可海湾市调查组一来,声势浩大,消息不胫而走。 在那些国营厂的职工们看来,这哪是来踩刹车的,这分明是市里派下来的钦差大臣啊! 自己厂里的问题,跟兴宁市的领导反映,他们可能官官相护,捂盖子,搞罚酒三杯。 现在上级市的领导都亲自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一场谁也没预料到的举报狂潮,席卷了整个兴宁。 都完全用不着江振邦的同学、朋友们串联了,大家争先恐后的告状。 从12月5号,海湾市纪委工作组来兴宁到今天的11号,7天时间,举报信从原来的二百多封暴增至五百封,举报电话更一个接一个。 举报内容也不仅仅局限于归属兴宁市的国营厂领导了,只要在兴宁市辖区内的国企,什么海湾市管理的、省直管的,还有隶属央企的……甚至是各个机关政府部门的都有! 大家全有份! 举报内容也五花八门。 可以说,现在的情况已经彻底失控了! 因此,刘学义连续三天把陈爱军叫过去,不干别的,就是骂人,陈爱军顶不住,才给江振邦打的那个电话…… 张大鹏继续道:“那些国营厂的领导们见到这阵仗,惶惶不可终日,有的厂长,直接带着整个党委班子来交代问题,已经谈过话的厂领导,第二次上门,交代了更多的新问题。” “另一方面,啤酒厂的李厂长也失联了,连老婆孩子都不知道去哪了,迄今为止已经失联了五个…现在纪委给那帮问题比较严重的厂领导定了个酒店,相当于变相软禁了起来……” 江振邦听完,若有所思地问:“总共涉及多少个厂领导?” 张大鹏回想了一下:“截止到今天下班前,共有六十余名厂领导来主动找纪委谈话。其中,问题严重到需要移交司法,进行刑事立案的,从最初的三个人,增加到了八个。” “至于够得上撤职的,徐书记列了个名单,三十个。这还只是初步核实的,要是把那些举报封信的内容全查一遍,我估计……” 张大鹏欲言又止,又苦笑道:“海湾市纪委的魏书记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本来是来降温的,结果亲手点了个更大的炮仗,他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了。” “这么多详实的举报信堆在面前,他要是敢捂,回头职工的举报信就直接寄到省里、寄到京城去了。可要是真查,这动静比之前还大,他回去怎么跟海湾市的领导交代?” “所以,这几天脸他黑得跟锅底一样,天天跟孙书记、刘市长在办公室里开会,拍桌子,谁也拿不出个章程来……“ 江振邦心里却听着美滋滋的。 好啊,真好! 头疼去吧! 但江振邦的脸上却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那些厂领导被软禁,厂子的生产怎么办?都停工了?” “那倒没停,一群中层干部和小年轻顶上去了,但接下来怎么办呢?谁都不知道,领导们这几天头发都白了不少。” “还有政平书记,我看他都有点后悔把女儿分到你那了。你小子是真把人当牲口用啊,天天让人加班?” “哎呀,我哪让她加班了,是人家踏实能干,自主性强!” 江振邦敷衍着说完,又问:“督察组呢?还在酿酒厂查案吗?” 张大鹏反问:“孟启辰没跟江大市长您实时汇报吗?” 江振邦打哈哈:“什么市长啊。鹏哥你别逗我,而且他虽然跟我讲了讲,但我也没细问啊,一直忙着在外面跑业务,我哪有心情关心兴宁的事儿?” 张大鹏哼笑:“酿酒厂领导班子八个人全被双规了,这还查个屁?孟启辰带着督察组的人,还有厂里的马超他们几个搞生产,商量和罐头厂合并的事儿呢…这合并也是你的主意吧?” “和我没关系,这不是厂职工自己提的方案嘛。” 江振邦装模做样的思考:“你别说,酿酒厂与罐头厂合并…初看觉得风马牛不相及,但细想很合适啊!” “罐头厂有现成的水果原料和预处理技术,酿酒厂有发酵和蒸馏设备。” “我们完全可以用罐头厂的水果,酿酒厂的设备,来酿造新式的果酒。像什么草莓酒,山楂酒,苹果酒……这些低度、口感好的果酒,在年轻人和女性消费者那非常有市场的。” 张大鹏不屑:“还说不是你的主意?他们要有这些好想法,过去怎么不搞?怎么你一来就搞了。” “你也不用遮掩,新冒出来这些人,一眼看去都和你同龄,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全是你同学!要么是高中的,要么初中或小学的,你这藏不住的。” 江振邦顾左右而言其他:“这个很正常吧,我本身就是兴宁人,同学多一点不犯毛病……” “至于另一方面,肯定是孟启辰私下给他们讲过课,他这个人呐,之前是做老师的,有个好为人师的毛病。不过也还好吧,都是为了兴宁的经济发展嘛!” “你终于承认了是吧?” 张大鹏忍不住斥责道:“振邦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煽动他们写举报信蓄意制造混乱?” “你知不知道这给兴宁市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如果不是看到海湾市纪委的前车之鉴,省纪委都打算派工作组过来干预了!” 江振邦解释:“你可不能乱说,我煽动什么了?那些厂子都烂到根了,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他们自己写举报信和我有什么关系?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张大鹏摆手:“你不用狡辩,那些举报信条理清晰,逻辑和证据都非常顺,以这些人水平写不出来,绝对是你教他们写的!” “如果这次不是你带着兴科搞出了个九千万的订单,你肯定就遭了!” 李天来开着车,通过后视镜看了二人一眼,面色忧虑。 江振邦沉默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鹏哥,现在兴科公司扩张,员工数量已经达到了750人了,后续还会增加,我准备在春节前招满1000人,不休节假日连轴干……虽然说我参加工作早,但你认为,我的领导能力怎么样?” “强!” 张大鹏不假思索:“这个我服气,这么多人在你手下服服帖帖,在看你入职第一天,就软硬兼施打,一个甜枣一个腮炮打开了局面…你牛,我想都不敢想,不过到书记和市长那你得坦白认错,一码归一码。” “既然你认为我领导能力强,那我跟你聊点心里话。” 江振邦说完,反而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上级提拔你的理由是什么?” 对领导忠诚、自身能力强、有政绩,最好还要有背景…… 一系列答案在张大鹏脑海中浮现,但又觉得都不对。 “两个代价。” 江振邦道:“第一个代价,是提拔你,你能付出什么代价给上级。” “第二代价,是不提拔你,你能让上级付出什么代价!” “……” 张大鹏心中一惊,以匪夷所思地目光看向江振邦,仿佛在说:你小子终于承认了?搞阴谋诡计你是头子啊! 江振邦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道:“你不要想岔了,这个道理没那么阴暗。换个角度思考,你如果连一点反抗上级的力量都没有,那就从侧面证明了你能力不足,即便上级把你提拔到了领导岗位上,你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反之,虽然你没坐在那个领导岗位,但你依然有干出一番事业的能力,不提拔你还提拔谁?” 微微一顿,江振邦道:“再直白点,我认为晋升就是交易,是实力博弈后的自然结果,而不是领导施舍给你的奖励!” 艹,你这就是明晃晃的结党营私,借刀杀人以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恃功要挟而欺上瞒下!! 张大鹏脑海中浮现出一大堆成语用来形容江振邦,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词,但他有些理解了。 不过让张大鹏纳闷的是,江振邦为什么敢把这话说给他听,难道就不怕自己传达孙书记? 江振邦还真不怕,并道:“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叫你一声哥哥,你叫我一句弟弟。我想让你早点参悟这两个代价,否则你以后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但你要是把这些话告诉孙书记或其他领导,就说明大哥你实在愚不可及,你以为孙书记和学义市长,不知道这些事儿是我在串联吗?” “大家只是看破不说破,如果你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让领导们下不来台。” 是了! 你们一个市长一个书记,被江振邦这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搞得如此狼狈,他们脸上无光啊,只能装作这事儿和江振邦没关系! 纯粹是那些国营厂领导过于王八蛋,把职工们逼急了。 张大鹏心中一颤,竟有点不敢去看江振邦,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对李天来道:“听到你们老板说啥来没有?好好学,这都是知识,学会了以后造他的反!” 李天来赔笑不语。 江振邦却道:“你又想岔了,我这可不是造饭,只是破旧立新,领导也是支持的,不然他们就不会同意成立联合督察组了。” “只是他们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即便想给这些国营厂换换血,但他们明面上一点不会表露出来,反而是做出一副大局为重的样子。” “但那不过是他们在演戏,那些蛀虫下台,空出了多少个官帽子啊?除了被牵连的人,大多数心里开心的不行,你懂吗?我虽然也躲在后面,没有亲自下场,可我也只是他们手里那把刀而已!” “这些话,我和哪个领导都没有明说过,这就是彼此的政治默契…而且,我再提醒你一个事,督察组成立当天,政平书记就把闺女安排到了我的发改科………你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你不妨猜猜,张佳莉接下来要走什么路子?” 我艹?!我还以为那是给你介绍对象呢?! 张大鹏有几个一直以来的小困惑,瞬间烟消云散,茅塞顿开了。 在江振邦看来,张大鹏虽然是孙书记的秘书,但三十多岁的年纪,还是有点稚嫩了,此前兴宁的班子一直比较团结,他一直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江振邦得掰开揉碎了讲清楚。 一是好心,二是澄清误会,免得彼此未来做不了朋友。 “鹏哥啊,官场上这些事本质很简单,也很复杂,多想想没坏处。” 张大鹏眉头紧皱,下意识虚心地点头,随后微声道:“朱玉成这次可能要栽了…陈局?” 江振邦保持微笑,什么都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张大鹏轻吐出一口气,思索片刻,又摇头:“不对不对,你在唬我,差点让你绕进去了,无论书记还是市长,都不想看到今天这个局面,这次事儿闹的太大了。” “他们虽然让你砍人,但没让你搞扩大化,书记派我到督察组就是控制力度的!” 江振邦悠悠道:“我也不想啊,最开始我就跟鹏哥你讲过,剑一旦举起来了,谁都控制不住了,我也不是神仙,谁能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张大鹏才不信呢:“你鬼扯吧,这批领导一进去,厂子由谁来接手你都安排好了!十四家厂子哪个你都没落下!” 江振邦笑:“我那是未雨绸缪,做最坏的打算。而且,既然把旧屋子拆掉的人是我,也要由我建设出更漂亮的新屋子,否则书记市长肯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只要新屋子建的漂亮,最后大家都满意。” 这就对了,全对上了! 张大鹏心中一颤,思索全盘,不禁震惊于江振邦的手段之老辣,心思之深沉。 但最关键的还是执行……人家不用亲自下场,甚至都不用在本地,只是遥控指挥,便让孟启辰带着一帮同学把事情办圆了! 他这是谋划了多久啊?! 张大鹏心里有点小害怕了,谨慎地问:“你觉得你那些同学顶上之后能建设?他们有你十分之一的能力吗?” “他们听我的话,成功失败各占百分之五十。但还让原来那批贪腐的虫豸在领导岗位上,是百分百不可行!” 有道理! 张大鹏心服口服,沉默两秒,只是道了三个字:“你牛B!” 第107章 暗斗 桑塔纳在市委大楼前稳稳停住。 江振邦推门下车,寒气扑面而来,他叫上李天来把箱子搬上。 张大鹏领着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五楼。 书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一丝声响,气氛压抑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张大鹏停在门口,朝江振邦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自求多福吧,兄弟。 “咚咚~” “进。” 江振邦敲完房门,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直接推门而入。 “书记,市长,我回来了。” 他声音洪亮,满面春风,与屋里凝重的空气格格不入。 办公室内,人满为患。 孙国强和刘学义正坐在沙发上抽着闷烟,夏朗常务在、李贺和张政平两个副书记也在。 还有组织部长于峰,纪委书记徐震…… 一共六个人,常委班子中的核心成员齐了。 听到声音,他们统一抬头,数道视线刀子一样刮了过来。 “领导们都在啊。” 江振邦视若无睹,热情不减:“幸不辱命,又给咱们兴宁带回来一个能下金蛋的战斗鸡。” 他侧过身,指了指李天来怀里抱着的那个大纸箱。 “这是我们兴科公司,自主研发量产的第一台VCD!” 孙国强不说话,刘学义问:“九千万的订单,就是卖这个?” “对。” 夏朗努嘴:“那就打开瞅瞅吧,拿都拿来了。” 待江振邦和李天来合力拆开纸箱。 一台通体黑色、外观颇具科技感的机器露了出来。 “书记,百闻不如一见,借你卧室那台电视用一下。” 看孙国强点头默许,江振邦抱着机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室套间内的小卧室。 床头有一台大彩电,江振邦拔下后面的天线,将VCD的红黄白三色线缆接了上去。 “这个光盘是《黄飞鸿第五部》,李联杰的动作片…领导们,行吗?” 李天来则从包里掏出一张包装精美的光盘,征求市领导意见,江振邦摆手打断:“就这部吧,不要把你偷偷买的黄色光盘也翻出来让领导看见!” “哪有黄色光盘?” 李天来心虚地反驳一句,将光盘放进了VCD的托盘里。 江振邦按下了播放键。 “嗡……” 一阵轻微的读盘声后,电视屏幕闪烁了一下,不再是雪花点,而是亮了起来。 激昂雄壮的交响乐从电视的喇叭里喷薄而出,紧接着,电影缓缓播放。 那清晰度,那色彩饱和度,那震撼的音效,瞬间就将让六位只看过录像带的领导们镇住了。 “画质看着不错啊。” “确实比原来的录放机效果要好。” 他们或站在电视前,或坐在床上,一边看电影,一边询问江振邦细节,李天来则悄悄撤退了。 “这个VCD的原理是什么?为啥换了设备,播放光盘,画质就提升了?” “录像带是模拟信号,易受干扰,复制有损耗,在色彩还原上不精确。VCD是数字信号,抗干扰能力强,复制几乎无损耗。色彩信息由数字代码定义,非常准确和稳定……总的来说,这是从根本上换了一种更先进、更可靠的技术路线。” “我咨询过,现在国内好像有不少生产VCD的厂家。” “国内国外各品牌加在一起,不下50家,而且数量还在增长,明年估计还有上百家。但这个市场很大,总归是有钱赚的,拼的就是质量、价格和营销手段了,这几项我都比较有自信。” “详细讲讲这次鹏城之行吧。” 总之,问东问西,聊了半个多小时,孙国强才按下关机键。 不看电影了,带人回到办公区。 聊正事! 正事就一件,除兴科之外的兴宁十四个国营厂,接下来怎么办? 在海湾市纪委工作组没来之前,共有十五位厂领导主动到纪委谈话,九个人要撤职。 海湾市纪委一来,共有六十余名厂领导来主动找纪委谈话,按照他们交代的问题,保守估计至少要撤职三十人! 这三十个主动交代问题的干部怎么处理? 即便从宽、从轻,至少也得撤职,如果还停留在原岗位上,那些职工肯定要闹翻天。 凭什么王长海都要被判刑了,他们这些人还能安安稳稳原地不动,依旧坐在厂领导的位置上? 就凭主动交代?扯淡! 那我盗窃抢劫之后,自己主动投案自首就不用受到处罚了? 没那么美的事儿! 但是,真要把这批人撤职,打击面就太广了。 因为这三十人除外,还有五个跑路的领导,再加上王长海等八位酿酒厂领导班子均被双规,这十三个是铁定要撤职的,再加上三十……总共将空出四十三个岗位! 其中正科级的厂长有十一个,剩下的三十二个都是副科级的副厂干部。 太多了!太他妈多了! 把他们撤了,这四十三个岗谁能顶上? 所以,这批人的处理方法还没定,要兴宁市委先拿出个主意,再征求海湾市的同意。 但这事必须快刀斩乱麻,拖久了,搞不好要牵扯更多人。 海湾市委书记王洪泽已经急眼了,发出最后通牒,令兴宁市委在两天内做出决定,必须尽快平息事态。 而孙国强他们,则就等江振邦这位兴宁市国企改革的发起者,以及已经成功改制的国企老板开口了…… “大体情况就这样,江科长你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夏朗先将纪委的材料给江振邦看了一眼,然后便模棱两可地发问了。 这是有坑的! 江振邦明智地跳过“三十人怎么处理”的问题,也含糊其辞地回应:“让那些递了改革方案、在这次风波中顶上来的职工们先干着吧。给他们六个月的代理期,工资还按照他们原待遇发。” “六个月后,让全厂职工投票。大家觉得他干得好,厂子有起色,那就转正,皆大欢喜。” “大家觉得他不行,是个草包,那就换人上。目的不是为了提拔谁,是为了把厂子搞活。” 孙国强捏了捏鼻梁,嘬着牙花,望向窗外夜色不想说话。 提交了改革方案的年轻人? 不对! 确切的说,那都是你的人! 十个有八个都他妈是你的人!! 这种行为如果不打击,日后还得了嘛? 就算这么做是合情合理的,就算这么做能让那些国营厂盘活,但也不能那么做!! 孙国强之前气疯了,甚至想等江振邦回来,让纪委根据举报江振邦的信件,也好好查查他,不用什么证据了,直接给他个处分! 但这时候…咋处分啊? 人家得胜归来,你凭什么以莫须有的东西处分人家? 专职副书记李贺忽然问:“江科长,你的意思是把这三十人全撤掉,让原厂内职工对空出来的岗位进行聘任代理制?” 江振邦连连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指的是现在的酿酒厂空出来的八个岗位,以及另外因本人失联出来的五个岗位。我是站在国企发展经营的角度,给各位领导提的建议,为了恢复生产,必须尽快选出新人稳定人心……” “至于其他厂领导怎么处理,不是我该想的事情,请市委市政府定夺!” 你妈! 气氛诡异的要命,在江振邦把锅甩过来后,房间内沉默了十几秒钟,没人开口说话。 李贺散了圈烟。 孙国强抽了一口,看向纪委书记徐震:“徐书记,你什么态度?” 徐震干咳一声:“我还是那个态度,在依法依规的前提下,保障政治大局,保障兴宁市经济发展。之前纪委也发通知许诺过,凡是主动交代的,都要从宽从轻处理,所以司法这条线,能避免还是要尽量避免。” 众人微微点头,没什么异议,这是大家的共识了。 最多撤职,不能再给人移交司法了,人家都是主动交代的。 “另外,我再说个情况。” 徐震微微一顿,语气忽然严肃起来:“目前纪委这边收到的,关于国营厂内容的举报信共有541封。海湾市纪委的魏副书记说,这个举报信的数量太多了,信件质量也太高了。” “大概率是有人在背后串联活动,想借此谋取个人利益,他们觉得可以往这个方向查一查。” 江振邦吃了一惊:“还有这回事?” “……” 有领导撇嘴,有领导抽烟,有的领导面无表情。 “这确实比较恶劣,必须要查!” 江振邦沉吟着:“要不干脆把那些写举报信的基层职工,都抓起来审问一下,看看到底是谁从中作梗?”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这人简直太坏了!这是野心家啊,拉帮结派,培植个人势力,煽动民意,威胁组织!必须严惩不贷!!” “你闭嘴!” 刘学义忍不住厉声呵斥:“怎么查?怎么抓?你还嫌不够乱吗?!” “……” 江振邦后知后觉,神色恍然,闭口不言,看着徐震的皱眉的模样,心中冷笑不已。 不敢查啊? 就知道你不敢查! 但不敢查你还说你马呢? 第108章 政治就是脱鞋…… 刘学义的保护性呵斥声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内回荡,像是投入死水里的一块石头,虽然激起了涟漪,却很快被更深沉的寂静吞没。 江振邦收声,重新扮演起小透明。 屋内的六位领导,有一个算一个,都感觉胸口堵得慌。 想查,只将写举报信的职工控制住详细盘问。 但要是这么做,明天市委政府的大院就得被围个水泄不通。 更何况,那三十个厂领导还住在酒店呢!抓紧把他们的处理结果定下来才是正事! 专职副书记李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小江厂长的想法是个思路,但关键是,四十三个厂级、副厂级的领导岗位,不可能一次性全部换血,那影响面太广了,必然造成动荡。” 于峰点头赞同:“没错,我们组织部选拔任用干部,是有严格程序的。资历、履历、工作经验、民主测评,缺一不可。现在提拔的这些人,或许有能力,但大多数缺乏资历。走个聘任的名头也不好。” “过去振邦那是一个,现在是一群,性质也截然不同……要不要分批任免呢?可以视问题大小,分出个轻重缓急的逐级处理。” 于峰的提议,立刻被夏朗否定: “不好,必须同一时间处理,否则你今天免了张三,同样有问题的李四没免,双方会互相攀咬的,他们不看什么问题轻重,职工也不能服气。” 在场的领导众说纷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占一方,都是从大局出发,谁也没有个明确的态度。 三言两语,皮球又踢回了原点,成了一个死结。 免,怕乱。 不免,更乱。 所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又一次落在了角落里的江振邦身上。 是你点的火,你得负责灭。 江振邦却像是没感觉到这些压力,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政法委书记张政平。 老张,你到底想不想让你闺女到国企里当领导啊? 想,你就说句话。 不想,你就继续装死,那是你闺女,不是我闺女! 张政平自然感受到了那道不轻不重的视线,他端着茶杯,喝了口水,斟酌着开了口。 “李书记和于部长的顾虑,很有道理,组织原则和工作程序,是我们工作的基石,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 “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夏朗同志的担忧,同样是现实问题。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大局。现在兴宁工业系统的稳定,靠什么维持?” 张政平叹了口气,自问自答道:“不是靠我们发文件,也不是靠我们开会。是靠那些还在一线维持生产的职工,和那些自发顶上来的年轻人。他们是现在生产秩序的实际维持者。” “从政法工作的角度看,当前最大的风险,不是程序上的瑕疵,而是我们如果处理不当,会失去基层职工的信任。” “他们递了举报信,交了证据,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如果我们把那些有问题的干部简单做了处分,再放回原位,会给他们传递一个什么信号?” 张政平的声音顿了顿,语气沉重了几分。 “那等于告诉他们,他们的举报没用,坏人不会受到彻底的惩处。这股气一旦泄了,再想聚起来,就难了。到时候,人心散了,才是真正的大乱子。” 一番话,瞬间把问题的性质从“组织程序”拔高到了“政治稳定”和“人心向背”的高度。 所以,这批厂长必须要处分,一定要免职。 不处分,不免职,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组织! 会说你就多说点! 江振邦觉得当初自己同意把张佳莉分进发改科的决定,非常之英明。 果然,张政平这话一出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再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了。 刘学义给了夏朗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直接把话题敲死: “政平书记说的对,这批人肯定是要进行统一处分免职的。” “至于让谁来接手,我觉得还是走聘任制厂长的路子,这个有成功的先例在。” “具体做法,就是我们考核出一批人选,让各厂开职工大会,针对这些人进行一次民主投票,选出由谁来担任什么岗位。” “选举结束后,各厂向市委市政府和国资局发函。咱们市委市政府再研究一下,没有大问题就同意了,反正也只是干六个月。” “六个月期间如果职工们觉得不行,那让他们再开大会,再换,只要票数过半,就换下来。都是他们自己选的,也怨不得别人。” 于峰连连摇头:“选举很好,但现在这个时机选举不好。各厂人心浮动,到时候为了拉票,互相攻击,许下一些不切实际的承诺,今天你上台,明天他上台,厂长跟走马灯似的换,乱子更大。” “还不如直接由组织部,对在这次风波中表现突出的职工;厂内其他清白且有能力中层干部;还有一些有商业头脑,自告奋勇,想下企业去做事业的机关干部,进行一次全面的考察。” “考察他们的政治素养、业务能力、群众基础。考察合格的,咱们市委直接下文,任命他们为代理厂长、副厂长,代理期也是六个月。” “这样一来,既符合我们的干部任用程序,也给了他们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六个月后,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成绩说话。” “干得好,他们厂子自己开会延长聘任期限,我们酌情提拔;干得不好,我们再另行研究。主动权,始终在我们手里。” 这番有理有据的话说完,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孙国强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一丝。 如果按照于峰说的方法,相当于给市委提供了一个台阶。 市委发现蛀虫,坚决处理蛀虫。 针对空出来的岗位,主动选拔、考察、任命了新的干部,这是市委在力挽狂澜,是组织在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 而考察对象,有三种。 一、已经把厂子扛起来的年轻人,这是江振邦的人。 二、一些其他的中层干部。这不是江振邦的人。 三、那些有商业头脑,自告奋勇,想下企业去做事业的机关干部……嗯,这是张政平的闺女,也可以是其他领导的人! 掺沙子嘛! 性质变了,结果也变了。 孙国强看向刘学义:“你觉得呢。” 刘学义道:“那得先把现在这三十一个厂领导的处罚决定做出来,把他们全部免职了之后,立刻由组织部对人选进行考察。” 微微一顿,刘学义沉吟:“但是,这个工作时间紧任务重,为了让厂子迅速恢复生产,换人必须迅速完成。” “组织部的人手肯定是不够,所以我建议…由国企督察组配合,再从国资局、审计局、纪委三个部门抽人,四个部门联合考察。” 饼又被分出去了, 组织部、国资、审计、纪委,四个部门都能吃上一口,两个部门是市委的,两个部门是市政府的,大家各占一半。 但组织部也确实人手不够,这个事儿不能再拖了,必须速战速决。 孙国强皱眉思索片刻,看向其他人:“你们怎么想?” “我没意见。” 纪委书记徐震第一个同意,紧接着是夏朗也表示认可:“大家说的都特别好,这一总结,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商量出来了!” 张政平嗯了一声:“这个办法好,讲民主,又集中,有纪律,也有自由!” 六位领导全通过了。 最后,孙国强的视线停在了江振邦身上,语气不耐。 “你,说话!” 我还有表决权呢? 江振邦呵呵笑:“挺好的,领导们说的我都拥护!” 你拥护你妈了个…… 六个领导心中腻歪,不知谁发出一轻声的嗤笑。 孙国强佯装没听见,继续道:“那你也跟着一起去考察人选,等这批新领导上任后,你这个发改科还要发挥作用,给他们出谋划策,全力帮助全市国营厂转亏为盈,做大做强!” “不许区别对待!听懂了没有?!” 说到最后,孙国强语气严肃,眼神带着杀意,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您放心吧,我一定区别对待! “您放心吧,我一定坚决拥护,全力配合!” 人事就是政治。 而政治就是斗争,妥协,再斗争,再妥协。 到了最后,妥协就是脱鞋…脱完鞋,大家抓紧上炕继续豆蒸!! 第109章 罢战息兵 这晚,兴宁市党委核心成员,加上江振邦这个始作俑者,在书记办公室开了个小会,终于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国企风波的处理方式定了最终的调子。 接着,兴宁市委立刻召开常委会,决议通过后的第一时间,孙国强将处理方式整理好文件,与刘学义连夜坐车前往海湾市,向王洪泽书记和陈平市长汇报情况。 当天晚上十点半,孙国强给张大鹏打来电话,语气很疲倦:“办吧。” 于是乎,兴宁市纪委、监察局、组织部,两办等部门开始全速运转。 一份份卷宗被调出,一枚枚红色的印章被重重盖下。 次日12月13日周三,早上九点,第一批红头文件正式下发。 《关于对王长海、郑奇志等四十三名同志违纪违法问题的处理决定》的文件,如同一阵寒流,迅速席卷了兴宁官场。 名单长得吓人,囊括了兴科之外十四家国营厂的几乎所有核心领导。 处理决定分为三档。 第一档,以朝阳山酿酒厂厂长王长海为首的班子,因涉嫌巨额贪腐、侵吞国有资产,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正式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第二档,以原罐头厂厂长郑奇志为首的五名畏罪潜逃人员,同样是“双开”处分,并由公安机关展开追逃。 第三档,也是人数最多的一档。他们在本次国企整顿风暴中,主动向组织交代问题,上缴违纪所得。 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分别给予留党察看、撤销党内及行政职务等不同处分,免于追究刑事责任。或开除,或调任至其他厂降级使用,或担任普通职工。 铡刀,终究是落了下来。 虽然大部分人保住了饭碗,没有像王长海一样被移交司法,但政治生命基本宣告终结,利用职权鲸吞国资的念想也被彻底斩断。 与此同时,工业局局长以及主管工业的副市长朱玉成也被处理了。 经兴宁市委常委会研究,报海湾市委组织部备案,因朱玉成同志在主管工业期间,对下属单位疏于监管,用人失察,收受下属礼品,给予朱玉成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免去其兴宁市副市长职务,调任至海湾市档案局。 朱玉成原有工作暂时由夏朗暂时代理。 这些干部的处理结果一出炉,海湾市纪委魏副书记便立刻带着工作组打道回府,连午饭都没吃。 但余震未消! 第二天,兴宁市便又有了新动作。 由组织部牵头,国企督察组融入,再从国资、纪委、审计三个部门抽调精兵强将。 共计三十二人,分了四个联合考察小组,每组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开赴除兴科外的十四家国营厂。 一场决定了至少未来十年兴宁工业版图和人事格局的暗战,就此拉开序幕。 他们的任务,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对十四家国营厂空缺的四十三个厂级、副厂级领导岗位,提出建议任命名单。 江振邦作为发改科科长和兴科董事长,自然也加入了这个考察组,并且,被任命为第二考察小组的组长。 张大鹏是第三组。孟启辰在第四小组。 国资局的崔浩副局长、委办秘书一科的老同事侯宇、王倩……这些熟悉的面孔,都被分散到了各个小组里。 出发前,组织部长于峰召集所有人开了个简短的动员会,强调了考察的纪律和原则:公开、公平、公正,唯才是举,不拘一格。 江振邦不管那套,他私下已经和孟启辰、崔浩、张大鹏他们通过气了。 他手下的青年军确实太年轻,资历尚浅。 但是,十四家国营厂中,他必须要一个厂长、十个副厂级的位置。 那个厂长,也一定得是酿酒厂的厂长,江振邦要推马超上去,后续让他和孟启辰主持酿酒厂与罐头厂的合并。 这是他的底线。 做不到?那就继续闹。 我的人上不去,你们的人也别想上,大家都别玩。 考察工作历时三天,八个小组在兴宁市的各个角落里穿梭。 表面上,大家都是按程序办事,开座谈会,搞民主测评,查阅档案,一派公事公办的景象。 但暗地里,却是刀光剑影,寸土必争。 组织部带队的小组,看好某个厂里德高望重的老车间主任,认为可以提拔上来稳定人心,结果马上就有职工代表联名上书,反映这位老主任思想僵化,抵制技术革新,还搞一言堂。 孟启辰这边主张推荐某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人认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立刻就有人阴阳怪气地顶回去:“你骂谁呢呀?兴科的江董事长不也才二十一?人家干的事,在座各位谁干得了?” 经过一番暗戳戳的较量,到了周一下午,结果基本尘埃落定。 江振邦的目的也圆满达到了,虽然他位置不高,吃相很难看,仅一个人便要去了四分之一的人事权,比其他市委常委、甚至比孙国强占的还多。 但其点石成金的能力,众人均是信服的。 你如果否决了江振邦的人,厂子经营不起来怎么办? 考虑到这个要命的因素,孙国强和刘学义也捏着鼻子认了,考察组也没有设置过多的障碍。 就剩下最后一个候选人——国资局发改科科员,张佳莉。 由组织部带队的第一考察组负责考察,这纯粹是走个过场。 张政平书记的千金,又是主动要求下企业,谁敢不让她过? 考察地点就在国资局的小会议室里。 江振邦作为张佳莉的直属领导,也被考察组谈话了。 一番公式化的提问和回答后,考察顺利结束。 江振邦准备走人,却被张佳莉叫住了。 “江科长。” 张佳莉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羊绒衫,头发依旧扎着利落的马尾,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我来发改科还不到一个月,这就直接下厂了。” 张佳莉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埋怨:“还没来得及在你身边多学习学习呢,以后你还能教我吗?” “干中学吧。” 江振邦答道:“全市所有国营厂的发展方案你都看过了,以后不论去哪个厂,你都能做到心中有数。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向科里求助,发改科永远是你娘家。” “娘家”这个词,让张佳莉愣了一下。 她随即抓住了话里的重点:“科长,您的意思是,我下厂之后,发改科的职务就要免掉了?” “当然。” 江振邦的回答理所当然:“哪有既在国企任职又在国资局工作的,那不是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吗?” 你不就是嘛?! 张佳莉一时语塞。 她很想问,那你为什么就能在国资局和企业同时担任职务?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整个兴宁市的国企改革都是人家一手挑起来的,兴科更是他亲手缔造的传奇,自己拿什么跟他比? 她换了个问题:“科长,如果这次考核通过了,我大概会被安排到哪个厂?” 国营厂内部职工是自然是在原厂提拔,但像张佳莉这种机关下派到企业的,就需要组织上综合考虑,适材适所了。 “你个人有什么想法?” “我其实……更想去兴科。” 江振邦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你这个年龄,我这个岁数。你这个长相,我这个模样。再加上咱俩的家庭背景……不好,容易有绯闻。” “绯闻?你谈恋爱了?” “对。” 江振邦大方承认。 张佳莉一时有些局促,摆弄着衣角,不知该说什么。 江振邦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建议:“你去酿酒厂做个副厂长吧。那里正在和罐头厂合并,未来要开发女士果味酒,是个全新的市场,很有前景。” “而且酿酒厂的班子刚被端了,空出来的领导岗位多,你过去能有施展的空间。如果你有想法,我帮你打声招呼,基本没什么问题。” 张佳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那就麻烦科长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之前一直说要请您吃饭,结果您就出差了。哪天有时间,把这顿饭补上吧。” “行啊。” 江振邦答应下来,匆匆离去。 第110章 又来个“新人” 江振邦跟张佳莉道别后,并未回发改科,转身朝着国资局长陈爱军的办公室走去。 “咚咚。” “进。” “领导,跟您汇报个事儿。”江振邦走到待客的沙发上坐下。 “放。” 陈爱军正在签署一份文件,嘴里叼着烟,声音有些含混,语气不是很客气。 江振邦也没在意:“张佳莉同志的考察通过了,她想去酿酒厂。但她这一走,我这发改科又缺人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爱军头也没抬,幽幽道:“江董事长手下人才济济,随便从哪个厂提拔上来一个就是了。” 江振邦笑道:“领导,千万别这么讲,我们冲锋陷阵,还不是为了给您扫清阻碍嘛。” 微微一顿,他试探道:“老朱这回下去了,您该更进一步了吧?” 陈爱军瞥他一眼,百无聊赖地甩掉钢笔,长叹一声:“你也真好意思说,你做的那些事儿是给我扫清障碍。我这次没跟着一块儿被处分,就该烧高香了,还上副市长?不可能了。” 陈爱军当初默许崔浩和江振邦利用督察组搞事情,一是想给国营厂换换血,让这些厂领导知道谁才是他们爹。 二则是陈爱军为了个人仕途考量,他想着如果能借此机会,把朱玉成拽下马,那他这个财政局长,从各方面角度来说,就是上副市长的最佳人选。 府办主任李青松太年轻,去年刚升上来,资历不够,纵观全市正科干部,只有陈爱军这个财政局局长能顺位顶上! 但陈爱军万万没想到,江振邦这小子太猛了,挥舞着大刀,虽然砍倒了朱玉成,但一下子也团灭了四十多个厂领导。 整个国营厂领导层都被清洗肃反了,在兴宁市内也掀起一波浩浩荡荡的反腐风波。 总之,兴宁的这次动静太大,政治影响太恶劣,仅次于二十几年前的文哥运动。 连带着,陈爱军那点小心思也破灭了。 刘学义之前把他批评了一顿,实际就是告诉他,这事儿你办的太过火了,你怎么能控制不住你手下呢? 现在这个局面,市委市政府都被架在火上烤,最后领导们虽然咬着牙把人都免了,但后续不一定有什么隐患等着呢。 孙书记和很多常委,在心里都认为你陈爱军作为局长要负一定责任,领导能力不足,对下属缺乏掌控,副市长的事儿估计要黄。 去他妈的领导能力不足吧,谁能压得住江振邦啊?! 你们一个市长一个书记都压不住,我这个局长怎么压得住? 当初陈爱军本以为江振邦要出差去外地,事态能降温,平息下来,结果人一走,兴宁这边直接爆了! 他手里有遥控器的。 出差跑路是怕炸到自己! 艹!真坏啊! 面对陈爱军的满满怨气,江振邦也只能好言安抚:“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只能说是民心所致,群众们长年累月积压的不满太深了。” “不过那个副市长的位置还空着呢,您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我这边抓紧把兴科发展起来,同步推进其他国营厂的改革振兴,咱们一白遮百丑吧……” 事已至此,陈爱军也没办法找江振邦的麻烦,像对方说的那样,他还指望对方给自己出政绩呢。 像孙国强,明知道这场风波是江振邦挑起来的,却也捏着鼻子忍了,为什么啊? 和陈爱军一样,也指着江振邦出成绩呢嘛! 陈爱军叹了口气:“发改科这个缺你自己安排一个人吧,以尽快推进工作为首要目的!” “感谢领导支持,我这有个人选,您看行不行……” 江振邦选的人就是兴科的董事长秘书李天来。 南下鹏城这一趟,江振邦也算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 能力是有的,脑子活络,待人接物也挑不出毛病,性格沉稳,适合从政。 唯一的障碍,就是身份。 李天来现在是兴科公司的员工,签的是劳动合同,不是干部编制。 不过在当下这个国企改革尚不彻底,干部录用体系还比较模糊的年代,想给一个人转身份,也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 果然,陈爱军听完李天来的信息,微微点头:“硕士二年级,高学历人才啊。” “这样,可以先借调到局里来实习,等他毕业了,再办转正手续,明天走流程吧。” “好,感谢领导。” 事情敲定,江振邦心情大好,回了公司加班。 傍晚五点,孟启辰打来电话:“考察工作结束了,大家都想请你吃个饭,我感觉不太好…聚吗?” “你感觉对了,不聚。让他们都消停点,考察结束了,但结果还没出来呢。等正式聘任文件下来,踏踏实实干出点成绩再说。” “嗯,那我转告他们。” “不过晚上咱们可以小范围的聚一下,你单独来,海澜轩。” “行。” 晚上七点,海澜轩饭店的包间里,江振邦带着李天来和孟启辰吃了顿饭。 这俩人之前都见过面,互相认识,江振邦也不用多介绍了,只是简单通知了一下李天来下周会到发改科工作的事情。 但为了避免两个人胡思乱想,他得把话说开。 “锦红厂改制成兴科之后,除了原来的副厂级以上领导保留行政待遇,剩下的中层和职工都转成了合同工。天来你跟着我,虽然是董事长秘书,但身份上吃了亏。” “这次正好是个机会,借调进发改科,先抓紧干部身份解决了。” “在这里,你还可以和启辰一起参与推动全市的国企改革工作,提高自己的全局视野。等锻炼两年,再回兴科,起步至少是副总,这比你一直留在兴科走的更快,更稳。” 江振邦端起酒杯,看着李天来:“到时候,你是想在企业里大展拳脚,还是想走仕途,路都给你铺开了,自己选。” “我明白……谢谢老板的一片苦心!” 李天来颇为感动,站起身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表达感激。 再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了,但江振邦却比他小两岁,李天来也不好意思说的太肉麻。 江振邦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又对孟启辰道:“李天来虽然年龄比你大,但要明年七月才硕士毕业,毕业后又有一年试用期,所以最早也得两年后才能提上去。” “你们一起努力,各司其职,遇到问题互相商量,拿不定主意再找我,把工作干好才是首要的!” “好的,你放心。” 孟启辰连连点头,心也放进了肚子里。 江振邦这话表明了,即便李天来是高材生,能力很强,但他这个发改科的老人还是接任科长的第一顺位。 因为种种原因,二人达不成竞争关系,要团结一致努力做好工作。 李天来定了定神,又忍不住小心问道:“那…老板,我现在秘书的这个位置,谁来接替?” “冯子豪,我高中同学,你好像见过吧?” 江振邦对孟启辰解释道:“子豪很有经商头脑,在超市包了个专柜主做海鲜,赚了点钱,但多少有点屈才了。之前他私下里跟我说想来兴科,跟我长长见识,我就把他招过来了,约好他下周会过来上班。” 孟启辰哦了一声:“那不错,跟你多学学,学成了不管是给你打下手还是出去创业,都能给你助力。” 李天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老板,我还以为你会安排那谁呢。” “嗯?谁啊?”孟启辰好奇地凑过来。 李天来刚想开口,就被江振邦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讪讪地闭上了嘴。 “改天介绍给你们正式认识。” 都是自己人,江振邦稍作思考,补充了一句:“我一个女性朋友,寒假会来兴科实习。” “哦~” 孟启辰恍然,随后和李天来一起怪笑。 第111章 罪恶滔天江振邦! 12月20号,周三,一批盖着鲜红印章的红头文件下发到各个单位,兴宁市国企的人事格局随之被彻底改写。 四十三个厂级、副厂级的领导岗位尘埃落定。 江振邦的青年军班底,有十二人成功上位。 马超是酿酒厂的厂长,其他十一人,则在食品厂、水泥厂、肉联厂等多家比较有发展前景的国营厂,担任副厂级职位。 联合督察组的工作还在继续,但性质已经变了。 厂领导该处理的都处理了,不查人,纯粹是督促改革。 十四家厂子该合并的合并,该发展的发展。 国资局此前的五百万资金算是引子,够用就搞生产,不够用就引入战略投资者、让员工集资持股等方式进行混合所有制改革。 李天来到发改科之后,就负责这项工作,综合考虑各厂改革情况、未来前景,规划如何分发这五百万的资金。 孟启辰则带着马超搞合并,集资募股,江振邦建议丁建国也入点股,老丁磕巴都没打直接砸钱。 兴科这边,VCD的产能也在节节攀升。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发展。 但没过两天,一个周六的上午,兴宁市北郊的二岭山忽然烧起了大火。 这地方连接着景区朝阳山,如果着了,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当天的风不大,火势没有迅速蔓延。 林业局的森林消防队很快就赶到,半天时间便将山火扑灭。 因火灾位置过于关键,江大鹰很担心,也亲自到现场看了一眼。 他背着手,看着被熏黑的山坡,问身边的副局长马洋:“损失怎么样?没有人员伤亡吧?” 马洋神色有些诡异,他摇摇头:“局长,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情况。” “咋了?”江大鹰觉得奇怪。 “您跟我来。” 跟着马洋走到山脚下的一处僻静角落,江大鹰一眼就看到了那东西。 一块半米高的木牌子,歪歪斜斜地插在泥地里,上面用刺眼的红油漆,写着一行扭曲的大字。 “江大鹰一家都是gOU操的。” 空气凝固了三秒。 “我艹你妈的!” 江大鹰勃然大怒,抄起脚边一块石块就狠狠砸了过去,砸到木牌上砰的一声。 “写这东西的人都得断子绝孙!全家死绝!” “这绝对是故意点的火,应该报警抓起来。” “铁锹呢?拿来,给它劈开!” 旁边的两个林业消防员刚灭火下山,见局长生气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上前把木牌子用脚倒,又有人拿来铁锹,把牌子劈碎成块了。 江大鹰发泄完,脑子却迅速冷静下来,扭头问下属:“着火点在哪?确定是故意点的吗?” 马洋指了指木牌附近的一片焦黑:“就在这儿,八九不离十。” 江大鹰观察了一会,得出一样的结论,百思不得其解:“我最近没得罪人吧?谁闲着没事干这种缺德事?” 自从那句“我儿子是常务副市长”的酒桌玩笑话传出去后,他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马洋压低声音提醒道:“局长,有没有可能……这是奔着振邦来的?他是联合督察组成员,这次下去了那么多干部。唯独兴科稳坐钓鱼台,一个干部也没事儿,他得多招人恨啊?” 一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江大鹰的脑海。 但他还是想不通:“那他为什么不直接骂振邦,要拐弯抹角地骂我?怕被怀疑上?” “差不多。” 马洋分析道:“会干这事的,除了那些被撸下来的厂领导没别人。市里要是真派警察挨个去问话,他们估计也扛不住。所以……局长您就成了靶子。” “老子替儿子背锅了,真行啊,得亏今天风不大。” 江大鹰叹了口气,稍作思考,反而笑起来:“这也是个废物点心,骂人还拐个弯,我估计他不敢再点了。” “再点火,不用报警,我让森林公安挨个去拜访那帮王八蛋,还反了天了!” 说完,他冲马洋吩咐道:“你把这个话给我放出去,告诉那些人,吓吓他们。还敢点火烧山,我抓住人,非得把这牌子塞进他嘴里,然后再送进去他判个十年。他们要是有种跟我单挑,这算个什么几把本事!” “好。” 江大鹰左思右想,觉得这事虽然没什么大后果,但苗头非常危险,于是打电话告诉了儿子一声,让他最近要小心。 江振邦听说了以后哈哈笑,觉得这个小插曲很有趣,但也没大意,又从保卫科选了个机灵的,当做生活助理兼保镖。 推进国企改革工作之前,他就想到了自己会遭到打击报复,眼下这点小事不过毛毛雨,做好防备就行了。 江振邦也懒得去追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他眼下的精力,全部扑在了兴科VCD的全国推广上。 九千万的意向订单,月末就能交货。 但货铺到全国,能不能从经销商的仓库,进到千家万户的客厅,最终还是要看消费者的反应。 如果产品在市场上卖不动,意向订单也会作废。 品牌才是关键。 虽然兴科的插排、水壶、卫星锅和信号增强器等产品,树立了一定的品牌形象,但品牌的知名度还差一些。 可惜现在公司的钱都用来扩产线,买原料了,掏不出千八百万的巨资在央视上疯狂打广告。 至于今年春晚的标王广告,拍卖价好像高达六、七千万。 而兴科目前在营销这块,只能挤出五百万。 所以,江振邦只能亲自以身入局,搞一些性价比高的营销手段了。 为此,他还得带队去一趟奉阳。 周末上午,江振邦正在收拾行李,李青松忽然打来电话:“市长找你,现在就过来。” “啥事啊?” 江振邦解释:“中午我得去奉阳,能不能电话里指示?” 李青松笑呵呵道:“市长知道你要出差,所以才把你叫住了,万一你这次溜了之后,又突然冒出几百封举报信该怎么办?” “大哥这种玩笑不要乱开啊,之前那些事儿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行了,你抓紧过来,不会耽误你出差的。” 事估计不小,而且很急。 江振邦心中纳闷,叫上了司机和保镖,前往政府大院。 轻车熟路地上了楼,敲开市长办公室的门。 “还挺快。” 李青松正在倒一杯茶水:“刚给你泡好茶。” “主任您亲自泡的,那我得细细品,喝不了兜着走。” “你小子。” 李青松笑着拍拍他肩膀,走出房间,留下他和刘学义单独谈话。 “心情很好么?!” 刘学义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脸严肃,从身边的文件堆里抽了出来一沓稿纸,甩到了江振邦面前。“看完这个,你再笑也不迟。” 纸上面是手写的字,字迹工整。 标题很醒目:《关于兴宁市委市政府大搞运动式反腐,严重破坏特色经济秩序,反对改革开放的十八条罪状》。 啧~ 江振邦一目十行地扫过,还是没忍住笑,因为信中居然提到了他…… 【兴宁市国资局发改科科长、兼兴科技术有限公司董事长江振邦,就是一个野心勃勃、利用裙带关系上位、煽动职工培植私人势力、借改革之名行夺权之实的野心家!!】 第112章 告到中枢去!调到省里去? 这篇信的内容,通过标题也能看出来了,极尽颠倒黑白之能。 全篇都是在控诉兴宁市委市政府,在国企改革中搞一刀切,干涉市场经济,对中枢政策阳奉阴违,逼迫干部交代问题,造成了人心惶惶的恶劣局面。 信中提到江振邦的那一笔只是捎带的,不过也罗列了“证据”,比如兴科公司在这次风波中毫发无损,反而一家独大,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江振邦一边看,一边问:“这信是哪来的?” “省里。” 刘学义点了根烟,一边吸烟,一边观察着他表情:“兴宁这次动静太大,处理的干部太多。有些人心里不服气,觉得处理不公,就把这些东西递到了省领导那。” 江振邦抬头笑道:“是不是朱玉成写的?不把他枪毙了,算是领导们法外开恩,他还敢叫上屈了。” 刘学义表情肃穆起来:“你还有心情嬉皮笑脸,你都被告到省里了!!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江振邦老实讲:“还好吧,我以为闹那么大动静,中枢都要派人来调查呢。” 刘学义却没开口,只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江振邦则从他这异样的沉默中,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群人还真告到中枢了?” 刘学义微微点头:“递上去了,不过毕竟是一群戴罪之身,所以没掀起什么波浪。” “但是,”他话锋一转,道:“方省长准备在明年一月份来兴宁视察工作,具体是哪天来还没定。” 方省长?正省长,一年半之后的省委书记! 这下江振邦真吃惊了。 刘学义继续道:“兴科公司是改革的标杆,也是这些举报信里攻击的焦点,所以,兴科大概率是重点视察对象。” 江振邦眉头微皱,但又迅速舒展开来,自信表态道:“您放心,从我接手兴科开始,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绝对经得起任何考验。” “你,我当然放心。兴科的成绩摆在那,有目共睹,领导就算想挑刺,也找不到地方下嘴。” 刘学义似乎想起了什么,话说到一半,又拿起钥匙,从柜子里翻出几本杂志,放到了江振邦面前的茶几上。 “还有这个。” 印刷品,封面印着一行烫金大字——《奉省:内部参考(机密)》。 江振邦立刻扭头就把门反锁上了,然后明知故问:“我能看吗?” 刘学义呵呵:“原则上,我也不能看。” 二人相视一笑,办公室内的氛围瞬间轻松不少,江振邦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阅。 “应该是在第十五页。” 刘学义提醒,江振邦立刻翻到了15页,发现里面的文章,赫然是自己之前写的那份调研报告。 但只节选了部分内容,标题也换了新名字。 《一线洞察:一名青年干部的县域经济调研系列报告之五》 下面还有一行标题:《奉省部分县域国企改革困境与出路》 “你那篇报告太长了,被我同学拆分成五期,用连载的方式在内参上刊登,这就是第五期。” “后面还有三期没刊载出来,但都是他和我一起写的总结和解读,以及其中规划落实后的具体效果。” 刘学义指了指另外几本杂志。 “第一期是总论,你的引言部分,小标题叫《宏观篇:感知大势——基层视角下的经济温度与韧性洞察》。 “第二期是农业,小标题叫《从‘一乡一品’到市场引擎:农业产业化的新路径》。” “第三期是工业,《从‘作坊’到‘品牌’:一个传统产业的升级之路》,主讲泳装产业。” “第四期是服务,《兴宁文旅;挖掘历史文脉,打造文旅新名片》。” “第五期就是你手上拿的这个……” 都刊登五期了,你咋才跟我说啊? 仿佛是听到了江振邦的心里话,刘学义补充道:“第一期刊登的时候,我同学打电话告诉我了一声,我没拿到实物,也不好跟你讲。而且这毕竟是涉密刊物,我不够级别,不好邮寄,看了就是犯错误。” “上周我去省城有工作,这才顺路去取了一趟,你看完也不要声张,我事后得还回去的,不然也是个麻烦。” “嗯嗯嗯,我明白。” 江振邦连连了然点头,又沉吟问:“所以省长这次过来,一是视察兴宁的国企改革,二也是想亲眼看看,那些规划的具体效果和兴宁的整体发展现状?” “对。” 江振邦心道果然。 告状信只是一个引子, 真正引来省长目光的,是这份调研报告! 这次视察,与其说是审查,不如说是一次验收! 江振邦大略扫了一眼内参,发现比照原文没有改动太多,自己拍的照片也印刷到了上面。 文章最下面的作者只有江振邦一个人的名字,还写明了他的职务:兴宁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发改科科长,兴科技术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一目十行的看完,江振邦望向刘学义,露出真诚的笑容:“刘叔,我是不是得提前恭喜您了?” 刘学义不置可否:“这封告状信都惹得省长亲临了,我哪来的喜?” “那都是腐败分子的杂音罢了,您看,” 江振邦伸出手指,一一点算:“泳装产业,行业协会成立后,现在是抱团发展,订单接到手软。” “老兵超市,也接到了一大笔贷款,成立了商贸集团公司,不止在兴宁又多两家店,还分别在海湾市和奉阳省会也开了分店,兴宁的特色农业因此成了规模。” “如今古城的特色商业街已经建成了,每逢周末人满为患,外地游客激增了十倍不止,文旅这块也有了一定成绩……” “虽然我不知道兴宁的具体经济指标增长了多少,但我敢肯定,一定是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年底的各项数据的增幅绝对低不了,远远领先于其他县市。” 他顿了顿,试探道:“这么大的政绩,省长视察完,孙书记和您是不是都该各进一步了?” 刘学义心中感慨,这小子的政治敏感性简直高的不行! 但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随后迅速收敛笑容,神色冷峻:“别说我,说说你。” “上次只给你提一个副科,没把你这个代理厂长直接扶正,你心里是不是有怨气,所以才搞的这些事情?” “没有,绝对没有!这是那些腐败分子的污蔑!” 刘学义沉默片刻,面色缓和下来,感慨道:“没办法,兴宁到底只是个县级市,舞台太小了,位置就那么多。” “而且你今年才21岁,你姐姐也是副科,你老爸是正科,若兴宁把提起来,你们一家三口把持一方,关系盘根错节……到时,这兴宁市恐怕就真该姓江了!” 江振邦表示理解:“您不用说,我明白,组织要考虑全局。” 刘学义不怒自威:“何况这次就给你提了个副科,你都让市委班子抖三抖,硬生生搞下去一个副市长,真给你提了正科,那还得了吗?!” “我没有怨气,我理解组织,领导您少批评两句吧。” 江振邦又补充道:“那老朱不干事儿,就是吃拿卡要…还不是您的人,他下去之后,不也是给您的人腾位置吗?” 谁让你说这么直白的?! “什么谁的人,都是国家干部!都是组织的人!” 刘学义有点挂不住脸的佯怒了,并质问道:“你还想让我感谢你是不是?” 确实得感谢我! 这句心里话江振邦没说。 刘学义看着他,语气稍缓:“这次省长亲自来视察,对你来说,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微微一顿,刘学义意味深长:“你要把握住,争取往上走一走,对你来说,兴宁太小了。” 嗯? 江振邦眉头瞬间皱起,和他对视数秒,试探道:“您听到什么风声了?有领导开口想要走我?” 刘学义掐灭烟头,默默又点了一根,看着他吸烟不语。 “是省里领导?” “……” “方省长?” “!” 第113章 营销 真的?!省长想要走我? 因为调研报告上了内参,自己因此被关注到了? 看刘学义的反应,江振邦心中一惊,举杯喝了口茶想冷静下来。 但根本冷静不下来,江振邦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艹…这才半年不到,我还想在兴科再干两年,趁着VCD的风口赚一笔,把小灵通搞出来呢,项目组都落地了,怎么这么快啊?!” 刘学义不知道小灵通是什么产品,但估摸着也是个像VCD一样的金蛋。 “你把兴科做成了香饽饽,半年不到,产值过亿了…加上那场风波,还有这个。” 刘学义拍了拍内参刊物,长吐出一口香烟,又叹息:“都是大动静,接连三个,一个比一个硬…省里的领导,很难对你不关注啊。” 三个动静? 调研报告——省内参。 锦红厂——兴科技术有限公司。 国企改革——杀得人头滚滚! 江振邦脑海中思绪万千,回想重生后的这些日子,他做出的事业和取得的成绩,都是奔着往上去的。 自厂长的正科级没扶正,江振邦心里就憋着一股劲,一直为此努力。 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 “我还没做好准备。” 江振邦脸色阴晴不定:“能不能往后推一推?” 刘学义抿嘴道:“这个事儿还不确定,我只是个人分析,方省长这次来兴宁,大概是因为他对你应该比较青睐。同时,我也建议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兴宁这个舞台太小了,已经不适合你了。” 最后半句话,刘学义说的语速很慢。 江振邦瞬间明白过来,低声嗯了一下,认真思索着什么。 刘学义在省委政研室有人脉,那么他分析省长对自己比较青睐,应该是他的同学听省长说了些什么,所以才能得出这个结论的。 房间内沉寂了十余秒,刘学义开口安抚道:“行了,别想太多,人还没来。就算来了,方省长亲自开口要你走,一时半会你也走不了。兴科离不开你,兴宁市的其他国营厂也离不开你。” “至少你要带领着兴宁市其余十四家国营厂一一完成改制,再用你点石成金的手段,帮助部分企业渡过困境,重新焕发生机。” 听他这么说,江振邦的紧迫感才降低不少,松了口气:“嗯,我明白。” 刘学义又换了个话题:“过两天,我这下个文,兴科公司将由兴宁市政府直接管理,除国资局外,不再受其他部门掣肘。” “你不是一直说缺资金嘛,海湾市计划给你们兴科注资,一千万打底。” 江振邦听了不仅没开心,反而皱起眉头:“他们想摘桃子?” “拦不住啊,至少也要给海湾市一点股权。” 刘学义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这事儿也没定死,一切要等方省长的视察后才能有个结果,搞不好省里也想要呢?” 江振邦立刻想到了解决办法,不忧反笑道:“那海湾市可以出局了。” 刘学义也微微一笑:“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和国强书记不好讲,只能暗地里支持你,懂吧?” “懂!” 刘学义放心了,看了眼手表:“先这样,不耽误你出差了,去忙吧…争取年底再拿下一个九千万甚至破亿大订单!” 江振邦笑着说好,刘学义掐灭烟头,起身和他郑重其事地握了握手。 已经不像是对待下属的样子了,而是盟友,或者是同志。 “一路顺风,尽快做好一切准备!” …… 火车况且况且地驶向奉阳,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皑皑白雪覆盖着北国大地。 江振邦靠在卧铺上,脑子不时回想着方才自己和刘学义的对话,不断思索着种种事件的利弊,与即将到来的博弈。 其实都不算意料之外。 兴科这块蛋糕做得太大了,大到兴宁市完全托不住,上级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投了过来。 注资,既是海湾市要“摘桃子”,也是兴科发展的必经之路。 海湾市注资给兴科后,无疑会给兴科更多的资源倾斜,只凭兴宁这个县级市,对兴科的帮助有限。 但随着海湾市的注资,到时江振邦的话语权肯定要分出去一部分。 不过,这要等方省长的视察结果而定,其他很多事情也是如此。 一是孙国强和刘学义能否比前世提前进步。 二是兴科的归属和未来发展。 三是自己的去留。 就像刘学义说的,眼下想太多也没意义,江振邦闭眼假寐片刻,很快稳定了心神,开口与下属聊起了此行的工作安排。 他的当务之急,还是为兴科VCD开疆扩土。 兴科的成绩越耀眼,江振邦也就越有底气。 后续无论事态如何变化,都能让江振邦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呜呜~” 当天晚上六点三十分,火车抵达奉阳市。 江振邦让其他下属们去宾馆休息,明天一早散布到奉阳各县区的百货大楼继续地推,寻找新的经销商。 而他自己则和新任秘书冯子豪、保镖王浩打了出租车,直接前往奉阳工业学院附近的天都酒店。 出租车穿过奉阳市华灯初上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栋颇具苏式风格的雄伟建筑前。 “振邦,这儿呢。” 江振邦带着二人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堂,就看到之前的辅导员章景行,坐在沙发正等着。 “老师,校长们都来了?” “嗯,就差你了,牡丹厅。” 江振邦摆了摆手,让冯子豪他们去到大堂用餐等自己。 他和章景行上楼,来到一间装潢典雅的包房门前。 推门而入,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包房里有五个人,还没入座,而是在待客区的沙发上一边喝茶水,一边闲聊。 为首的是一位戴着头发稀疏,但眉毛又浓又黑的男子,约莫五十来岁,此人正是奉阳工业学院的一把手,党委书记张博文。 他身边那位看起来四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女性,则是工业学院的校长:李兰芝。 其余三人,都是学校的副校长,周明德也在其中。 “哎呀,振邦来了!” 周明德一看到江振邦,立刻满脸笑容地站了起来,并为其互相介绍。 “张书记,李校长…各位老师好!” 江振邦第一时间道歉,甭管是否迟到,都说火车晚了点,让各位老师等自己实在罪该万死。 张博文等校领导也没在意,笑眯眯地说着没关系,看着江振邦的眼神,满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与喜爱。 “来,振邦,坐我和书记旁边。” 一番客套的寒暄和热情的介绍后,李兰芝校长温和拉着江振邦,在饭桌旁落座。 江振邦被安排在了书记张博文和校长李兰芝的中间,这位置说明了学校对他的重视。 不单单是因为江振邦个人所取得的成绩,而是兴科公司现在已经成为了奉阳工业学院的一块金字招牌,加上双方的利益捆绑和紧密合作关系。 产、学、研一体化平台,这个概念很早就有了,米国已经玩了很多年。 但在国内,真正落地并实践的例子不多,奉阳工业学院和兴科的合作算是先行典范。 因此,工业学院的就业率也都跟着水涨船高,不少用人单位都点名要参与过兴科项目的学生。 当然,大部分参加过项目的学生,都被兴科留下了。 而江振邦这次来奉阳,想让校领导们帮个小忙,联系下媒体资源,为兴科公司做宣传,给VCD造势,他们自然也是全力以赴的帮忙。 这就是江振邦这次出差的目的:搞营销,把自己和兴科厂捆绑炒作! 第114章 采访 兴科的VCD要想在即将到来的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光靠产品质量和渠道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品牌效应。 而在这个年代,最好的品牌背书,就是官方媒体的正面宣传。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宣传名片。 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学毕业生,临危受命,接手濒临破产的国营老厂,在短短四个月不到扭亏为盈,创造产值过亿的奇迹。 这个故事本身就充满了传奇色彩和新闻爆点。 他要做的,就是将自己和兴科VCD深度捆绑,通过媒体放大这种传奇性,在消费者心中建立起“天才厂长”和“国货之光”的形象。 兴科暂时掏不出上千万的营销费用,只能用这种取巧的手段了。 南下之行,江振邦就找了不少南方城市的媒体,已经花大钱写下软文,只等他一声令下就会发布。 老家这边,江振邦是通过母校的关系联系上了媒体,价钱要便宜不少。 一番客套寒暄,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饭桌上的话题引向了正事。 “振邦,你上次在电话里提的事情,周副校长跟我们商量过了。” 张博文放下酒杯,表情严肃了几分:“我们都觉得,你和兴科厂的成功,不仅仅是你个人的荣誉,更是我们奉省国企改革的一个典型案例,非常具有宣传价值。” 主管宣传的钱爱萍副校长接话道:“我这边已经联系了《奉省广播电视报》和《奉阳晚报》的两位资深记者,他们对你的故事非常感兴趣。” “另外呢,奉省电视台新闻频道的副总监,我也跟他打过招呼了,他那边也愿意安排一个采访。” 《奉省广播电视报》和《奉阳晚报》是省内发行量最大的市民报纸,影响力巨大。 而奉省电视台,更是覆盖全省的官方媒体。 这几条线,几乎是奉省的顶级媒体资源了。 “谢谢,谢谢母校!谢谢书记,谢谢各位校长,学生无以为报!” 江振邦当即动容,端起酒杯,起身诚恳致谢,并表示要连干三杯。 钱爱萍笑着摆摆手,说不用:“振邦你现在是我们奉阳工业学院走出去的一面旗帜,宣传你就是宣传我们啊,你名气越大,我们脸上也有光!” 书记张博文与他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江振邦再敬校长,李兰芝感慨着说:“你为母校争了光,母校为你铺路,这是理所应当的,看你,我们就像看自己的孩子。” “谢谢老师。” 江振邦是真感动了,举杯一饮而尽。 “好了好了,不要这么喝了。” “你还年轻,注意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 张博文劝他放下酒杯,其他没被敬酒的校领导也温言相劝。 江振邦这才不再一口干了,但依旧是半杯,桌上六个人敬了个遍,包括章景行。 “缓一缓,吃点菜缓一缓。” 校领导们立刻关切地夹菜的夹菜,盛汤的盛汤。 江振邦只能不住地说感谢。 “你是我们的学生,振邦,以后不要跟老师们来生意场或官场上的这套了。” “就是,那套不要跟我来…不过这小子酒量真不错啊!” “确实,哈哈!” 校领导们一阵打趣闲聊,过了一会,张博文才道:“不止是奉省这块,林江省、白龙省,甚至京城的媒体资源,我们也在谈。 当然,费用还要有的,但肯定比你去找要便宜…总之,接下来,母校一定会鼎力推你!” 这真是意外之喜, 江振邦感动不已,却听张博文又正色道:“不过你太年轻了呀,大力宣传后,可能会引起非议,掀起一场风波,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我明白。” 江振邦点头:“只要有助于兴科的长远发展,能提高母校的知名度,我个人遭受一点非议也没什么。” “不是那么简单的。” 张博文立刻摇头,教诲道:“你不止是兴科的董事长,更是国家干部。” “你要考虑到政治影响,接受采访的时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让大领导看见,那你明明是有功之臣,领导对你也会有负面看法!” 钱爱萍点头同意,又道:“我跟媒体打过招呼了,稿子我们这先审一遍,没问题再发。” “从另一个角度讲,这对振邦你也是个机会,能凭此进入高层视野。” 江振邦嗯嗯点头,他的调研报告已经发在内参上了,省领导都看见了,再高能高到哪去?难道是京城? 有了更好,没有拉到。 他宣传造势的目的就是为了营销VCD,提高兴科的公众知名度,而不是搞什么政治投机。 …… 翌日上午,天都酒店的咖啡厅里,江振邦见到了两位记者。 一位是《奉阳晚报》的王牌记者李建,四十来岁,戴着黑框眼镜,眼神里透着一股职业性的审视。另一位是《奉省广播电视报》的赵敏,三十出头,短发,显得精明干练。 简单的寒暄过后,二人正式开始采访。 起初,话题围绕着江振邦的个人经历展开。 “江董,二十一岁的国营厂厂长,我打听过了,纵观全国都是仅此一例!虽然当时锦红厂的情况不容乐观,如今兴科的成绩,也证明了你的能力。” “但我还是很奇怪,今年八月份,你刚刚大学毕业,是怎么做上这个厂长的呢?” 李建推了推眼镜,问的很直接,但他又补充道:“这个问题我必须要问清楚,报道上也要写明白,否则会引发负面舆论的,读者和观众,会以为当地政府在大学生分配上存在黑幕,对你本人也有害,我们还不如不宣传。” “理解。” 江振邦笑了笑,如实答道:“我毕业后没有第一时间分配工作,而是用近两个月的时间下基层,写了一份县域经济的调研报告,兴宁十五家国营厂我都走遍了。” “当我到锦红厂调研时,厂党委书记陈玉彬亲自接待了我,因为我的专业就是学电子的,厂里缺乏这方面的技术人才,陈书记诚挚邀请我留在厂里工作。” “我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还是给陈书记出了些主意,陈玉彬书记觉得很有道理,对我非常欣赏,这是前因。” “后来,我写完了那份县域经济的调研报告,拿着它,我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斗胆去见了兴宁市的刘学义市长,经过刘市长,我又见到了孙国强书记。” 江振邦删删减减,用春秋笔法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两位领导非常有格局,不仅没有觉得我写的报告是高谈阔论、空中楼阁,反而十分看重。我本人就此被分配到市委办和国资局,在政府和党委两个口都担任职务,并与各局一把手,共同推行兴宁市国企改革的工作。” “锦红厂的陈玉彬书记第一个响应国企改革的号召,搞了一个聘任制厂长,并开了一个职工代表大会,邀请我去锦红厂当厂长,经市委市政府谨慎研究,同意了他们的聘任决定……” “但我本人收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震惊,有点想说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但书记和市长说了,你是党员,又是全兴宁唯一一个电子专业大学生,你不来干谁来干?” “我想,既然无论是厂子还是组织都想让我挑起这个担子,那我索性硬着头皮试一试!” “之后的事儿,两位记者应该都知道了,我联系上了我的母校奉阳工业学院,寻求技术支援,校企合作,共同搭建产学研一体平台……” 江振邦徐徐道来,听得李建和赵敏两个记者连连点头。 直觉告诉他们,他们找到了个大新闻! 一个足以轰动全国的大新闻! 第115章 市领导在兴科打擂台 李建和赵敏都是老记者,见过的大人物、听过的离奇事不知凡几,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依旧让他们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他的年纪太轻,气质却老练得像是浸淫官场商海几十年的老狐狸,每句话都稳重得体。 江振邦将自己的上位,包装成了一场“有志青年遇上伯乐领导,在改革春风下大胆实践”的时代剧。 故事里,他个人的能力是引子,市领导的魄力是关键,而国企改革的大背景则是舞台。 每一个环节都经得起推敲,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正向的能量。 李建和赵敏手中的笔快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企业家的发家史,更是一个绝佳的新闻题材。 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学毕业生,是如何在短短八十天内,将一个负债千万、濒临破产的国营老厂,改造成一个手握过亿订单、前途光明的明星企业? 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对兴宁市、乃至整个奉省国企改革成果的最好诠释。 “江董,口说无凭。” 采访的尾声,李建推了推眼镜,目光灼灼,“我们想去兴宁实地看一看。” “随时欢迎,现在咱们就出发?” 当天下午,江振邦便陪同两位记者,带着采访团队返回了兴宁。 晚上到了地方,在兴宁最好的饭店,安排一顿生猛海鲜和珍馐美酒。 次日,记者们才到兴科公司实地走访。 江振邦让刘学义和夏朗来打了个照面,拍几张照片,再讲几句话。 临走的晚宴,刘学义也出席了,再来一顿生猛海鲜烤全羊。 把这群无冕之王喝美了,江振邦让冯子豪,每人都送上不菲的红包做润笔费,这是当下行内的规矩。 刚送走《奉省广播电视报》和《奉阳晚报》的记者,还没完。 第二天一早,钱爱萍副校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通知江振邦奉省电视台新闻频道的人已经出发,下午就到兴宁,让他做好接待准备。 这次的阵仗,比之前两家报社的要大得多。 下午一点,一辆印着“奉省电视台”字样的依维柯,和两辆挂着政府牌照的桑塔纳,浩浩荡荡地驶入了兴科公司的大门。 电视台这边人就多了,主持人、摄像、灯光、录音,甚至还跟来了一位副总监亲自督阵。 校方这边,校长李兰芝和副校长钱爱萍亲自跟车前来。 市里更是不敢怠慢,孙国强和刘学义都出面了。 海湾市那边也提前通知了,领导非常重视,书记王洪泽、市长陈平,宣传部长孙明杰,以及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周海都来蹭镜头了。 这场面,与其说是对企业或某位企业家的专访,不如说是一场高级别的政治宣传活动。 采访过程被安排得滴水不漏。 从江振邦的个人经历,到兴科公司的奇迹转型,再到VCD产品的现场演示,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精心彩排。 江振邦的表现无可挑剔,他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娓娓道来,既突出了个人的能力与远见,又将功劳巧妙地归于市委市政府的英明领导和改革开放的时代春风。 孙国强、刘学义、王洪泽等领导,自然也要在镜头前发表讲话。 整个采访过程持续了近三个小时,但不知道真正能剪入镜有多少秒。 送走庞大的采访队伍后,海湾市委书记王洪泽提议要在兴科公司开了个现场会。 领导说开会,那就开嘛。 王洪泽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市长陈平坐在他的左手边。 兴宁市的孙国强和刘学义等人,则分坐两侧,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却没人有心思去碰。 江振邦坐在末席,安静地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王洪泽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圈,微胖的脸上带着几分官方式的笑容,但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同志们,今天这个场面,我看了很受触动。兴科公司的成功,是咱们海湾市,乃至奉省国企改革的一面旗帜!” “所以,宣传工作必须要跟上,这个省电视台,还是江董事长自己,通过学校联系的资源找来的,我们海湾市的动作有些滞后了。” “孙部长,这件事你要亲自抓,协调好省市两级的媒体资源,让兴科的VCD打响全国!” 被点名的宣传部长孙明杰立刻应道:“明白,我会后就联系媒体!” 王洪泽满意地点点头,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不能只有一枝独秀,要百花齐放。” “兴宁市作为改革试点,不能光靠一个兴科来撑门面。” “之前,兴宁市委在国企反腐工作上,力度很大,决心很强,这一点值得肯定的。但反腐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什么?是发展!” 他看向孙国强和刘学义,目光锐利。 “省里基本确定了,方省长预计在一月中旬,要亲自来兴宁视察工作。这是对我们工作的检验,也是兴宁市的一次巨大机遇!” “所以,在方省长来之前,兴宁除了兴科之外的十四家国营厂,也要拿出个样子来,尽量形成多点开花的局面。不能让省长觉得我们兴宁的国企改革,就是把所有资源都堆给了一个厂子,那不叫改革,那是乱来。” 孙国强和刘学义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那十四家厂子刚刚经历了一场伤筋动骨的大清洗,新的领导班子上任还不到一周。 距离一月中旬,也就剩下半个月的时间……开花?怎么开花? “王书记说的对,多点开花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陈平忽然插话,先是表示了赞同,随即语气一转。 “不过,做工作,还是要讲科学,讲唯物主义的。兴宁那十四家厂子的情况,在座的同志们都清楚。” “新上任的厂长们刚上任几天,他们需要时间去熟悉情况,去制定方案,去筹集资金。” 陈平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所以,我认为接下来这十几天内,能让这些厂子恢复生产秩序,让工人们看到希望。” “等方省长来的时候,汇报出一个切实可行、逻辑清晰的未来发展规划,就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成绩了。” “非要逼着他们在这半个月里就出成绩,这不符合客观规律,是唯心主义,要不得。” 话音落下,王洪泽面色阴沉无比,会议室里也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假装研究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江振邦心中更是庆幸不已。 斗争很激烈啊,打擂台都打到我的地盘上来了…… 幸亏当初老子我没去海湾市委办,否则指不定多闹心呢! 第116章 站队 “陈平市长,请你等我说完按次序发言,不要插话!” 王洪泽冷冷说完,又道:“我说的开花,不是让其他国营厂像兴科一样,立刻拿出漂亮的财报和营收数据,复工复产和未来规划也是最基本的。” “最好能拿出自家优于市面上同类产品的样品出来,让省长亲眼看看,哪怕是个半成品,也是好的。” “要知道,兴宁搞得这个国企反腐的动静非常大,市里面受到了很多非议,顶着很大的压力。” “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尽快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向省领导证明,我们的改革是有效的,处理掉那些蛀虫,是为了让企业焕发新生,这才更有说服力!” 这么讲的话,那就可以接受了。 王洪泽看向孙国强和刘学义:“怎么样?孙书记,刘市长,有没有信心?” 孙国强给了个眼神,刘学义沉吟道:“有信心!但困难也是存在的,目前兴宁市除了兴科之外的国营厂,缺资金,缺技术,缺市场调研,缺研发人才……什么都缺。” “如果市里能在资金上给一些支持,我们兴宁市也能更有一些把握,在方省长到来之前,取得相应的成绩。” “好!” 王洪泽立刻拍了巴掌:“你有这个承诺,市里就会扶持!” “改革进入深水区,就是要敢于投入。我们海湾市的财政,还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为了支持兴宁的改革试点工作,市里可以专门批一笔款子下来。” 陈平笑而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但刘学义却看到了他的笑容,心中一声叹息,暗道这款子怕是要出幺蛾子。 接着,王洪泽又洋洋洒洒讲了些迎接方省长来视察,需要做哪些其他方面的工作。 最后,他直接宣布:“散会。” “我补充两句!” 陈平市长立刻发言,王洪泽面无表情,没惯着他,直接起身走人。 江振邦都咧嘴了。 而王洪泽这位书记一带头,宣传部长孙明杰和市委的几个领导就走了。 孙国强稍作犹豫,拍了拍刘学义的肩膀,起身离开。 江振邦想了想,没走。 会场只剩下一半人,陈平市长神情自若,继续道:“刚才,洪泽书记说要给兴宁的国企改革工作拨款,我原则上是支持的,此前也给兴宁市拨了八百万,但现在临近年底,是真掏不钱来了。” “所以,学义市长,还是你们兴宁自己想想办法吧,啊?” 刘学义苦笑不已,陈平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江振邦离得有点远,只听到几个字样; “放心,视察结束后我再拨…眼下必须卡住…他想露脸摘桃子…做梦!” 跟刘学义说完小话,陈平又叫了江振邦过去,笑眯眯的,满脸都是赞赏:“想好等省长到了之后,怎么领导汇报工作了嘛?” 江振邦微笑道:“您对兴宁国企改革工作的支持,是有目共睹的。兴科的成长,也离不开您的帮助和教导。” 陈平满意之色一闪而过,摆手:“不用拍马屁,如实汇报就好!” 言罢,他又想起什么,半是埋怨半是调侃:“你小子和学义市长瞒的我好苦啊,关于你的报告,我看到第四期,见到了小标题上有兴宁字样,才发现内容有些熟悉,好像在哪看过,一瞧作者名字…还真是你!” “哪天你也教教我,怎么才能在内参上发文章好不好?” 江振邦连连谦虚说不敢,报告上内参的事儿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 刘学义微声问:“振邦的调研报告上内参这事儿,王书记那儿?” 陈平皱眉,似乎有些不太确定,但语气不屑:“上班剪彩、下班摸砸儿的货色,内参发给他都白瞎了,他看都不看,能知道什么?” 言罢,挥手。 “行了,就这样,散会。” 众人走出会场,已是下午四点。 孙国强和刘学义送别海湾市的众位领导。 刚才会场上的擂台战仿佛并不存在,大家一团和气。 江振邦看老熟人向自己招手,立刻走到对方面前握手——海湾市委办副秘书长,彭志勇。 这次,是二人自桃花岛钓鱼之后的首次重逢。 “好小子,今非昔比了?!” “哪有,您还是我领导嘛,改天继续陪您钓鱼!” 彭志勇自然少不了一顿唏嘘感慨。 遥想四个月之前,江振邦还跟在他屁股后面,鞍前马后的伺候他钓鱼呢。 那时候,彭志勇还奇怪,自己抛出的橄榄枝,江振邦居然没接。 未曾想四个月过去,人家已是海湾市、甚至整个奉省的一颗政治新星! 别看他年龄小,级别也只是副科,但兴科董事长的正科级被扶正,就是眼前的事儿了。 搞不好哪天兴科归到海湾市,未来升格提为处级,江振邦被破格提为处级干部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江振邦现在的处境,在彭志勇看来是相当危险的…… “振邦,你要向党组织靠拢啊。” 彭志勇委婉地指点了一句:“跟着党组织才能快速进步!” 江振邦只是笑着哦了几声,心中叹息。 妈的,我才副科就要站正厅级的队了?有点早吧! 目送领导们上车远去。 江振邦看向孙国强:“领导,您和学义市长要不要再开个会?” 孙国强用鼻翼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刘学义笑着拉住二人:“走吧,不开大会了,开个小会,你叫食堂准备晚饭,我们在这吃。” “好啊,太好了!” 江振邦立刻叫后勤准备好晚宴,自己带着两位领导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是你卧室?” 孙国强进去后东瞅瞅西瞅瞅,到办公室的套间内卧室观赏一下,又摸了摸床铺:“硬板床,不是豪华海绵床?” “您这都听谁说的?” 江振邦嘿嘿笑着,坐在沙发上泡茶。 孙国强不回应,又来到办公区,坐在老板椅上,他第一时间打开了办公桌的抽屉。 没发现什么高级雪茄烟、酒心巧克力酱和水果罐头…… “领导您找啥呢?” 江振邦明知故问,并双手奉茶:“喝茶吧,这茶不错的,算是我这屋里最金贵的东西了。” 孙国强接过来嗅了嗅,嗯了一声,又玩味道:“臭小子你不用笑,马上就有你好受的。” 刘学义抽了口烟,也叹气。 江振邦疑惑道:“我是小角色,这夹板气要受也是您二位受啊,和我关系不大吧?” “不好说。” 刘学义端起茶吹了吹,思索道:“最开始,陈平支持兴宁搞国企改革,王洪泽不支持也不反对,如今你们兴科飞黄腾达,自然有一份陈平的功劳。” “省长马上要来视察,王洪泽不想看到陈平独揽此功,一方面是大力支持兴宁市其他国营厂加快改革步伐,另一方面就得从你的兴科入手了。” “他必须得让省长看到,自身也在兴科崛起中发挥了一定作用。” 刘学义讲完,孙国强沉吟道:“实际上,当初陈平市长是相对弱势的,直到振邦你的兴科异军突起,兴宁市的经济工作也有一定进展,陈平才有了能够对抗的话语权…但目前,依旧是王洪泽占优。” “这样啊……” 江振邦了然,又笑:“看来我这个小角色还挺重要的!” 仔细想想,他也颇有些成就感,重生后的这段时间,做了不少实事儿,也做出了些成绩,更改变了不少人的人生轨迹。 至少在前世的这个时候,省长没来兴宁视察过工作。 “绝对比你自己想的更重要。” 孙国强微微点头,随后道:“你不是和彭志勇熟么,搞不好他过段时间会私下邀请你吃顿饭,做你的工作,让你站到王洪泽那边去,在省长面前帮他说话。” “有这个可能,即便不会,也会让孙明杰帮兴科做好宣传工作。” 刘学义问江振邦:“你怎么想的?” 那俩人…… 江振邦只是思考了半秒,便笑道:“我能怎么想啊?兴科和我江振邦能有今天,不是全靠书记和市长运筹帷幄,团结一心的鼎力支持吗!说句不客气的,什么陈平、王洪泽…他官再大,我他妈认识他们俩谁啊?!” 孙国强和刘学义相视一笑,随后默契地换了话题。 “你准备了几个菜啊?不要太浪费了。” “对,搞几个下酒菜就行了。” 第117章 大考前夕 站队。 在官场,这是一个避不开,也绝不能选错的必答题。 彭志勇临走前那句意有所指的“要向党组织靠拢”,翻译过来就是“王洪泽书记才是海湾市的一把手,你要靠拢他这棵大树,才能进步得快”。 这无疑是一份赤裸裸的招揽。 但江振邦没有接受。 同时,他也不打算选择陈平市长。 因为这俩人未来的结果都不好,陈平能不能还在官场混也是个未知答案,江振邦不打算赌。 最重要的是,他最大的本钱,还是兴科公司,以及兴宁市其他国营厂的班底。 所以,江振邦给出了第三个答案:我只站孙国强和刘学义。 这个回答,他不是面对两个当事人才这么说的,而是准备实打实这么做。 首先,这是政治正确。 孙国强和刘学义是发现他、提拔他、支持他的伯乐与根基。 无论他将来走到多高,这份香火情都不能断。 再则,这是战略缓冲。 将自己牢牢地与兴宁的两位主官绑定,就等于在自己和海湾市的权力旋涡之间,建立了一道坚实的防火墙。 天塌下来,有孙、刘二位顶着。 他只需要负责在兴宁这片试验田里,不断地创造经济奇迹,为两位领导提供源源不断的政治弹药。 他们是他的保护伞,他是他们的政绩发动机。 这是一个稳固的、互利共赢的利益共同体。 而江振邦直接表态之后,孙、刘二人只会更加坚定地维护他,保护他,不让任何人来染指这份独属于兴宁的果实。 等方省长一来,看到兴宁的成绩,孙国强和刘学义大概率都会更进一步。 二人的话语权也会进一步增强,对上级的海湾市,也不会一点反抗的底气都没有。 晚饭,在孙国强和刘学义的示意下,江振邦只找来陈玉彬作陪,二人陪着领导吃饭喝酒,聊得开心,喝得也高兴。 但话题主要还是围绕工作。 “你们在和陈平开小会的时候,我提前出来和王洪泽聊了,那笔钱,估计还是要批的,而且是很快就会批下来,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陈平不同意也没用,王洪泽这次是铁了心,想让兴宁市除了兴科之外的其他国营厂出点成绩。否则当初搞那么大动静,确实不太好交代。” “那书记您估计能批下来多少?” “1000万吧,反正肯定要比陈平拨的800万要多。总的来看,振邦你玩阴谋诡计搞串联,结果居然还是好事。” “书记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讲,那些事儿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行了,想想这个钱怎么花吧,如何尽快让其他国营厂搞出个像样的东西,你心里有没有数?至少要抓三、四个重点出来!” “朝阳山酿酒厂吧…嗯,现在和罐头厂合并,改制叫朝阳酒业公司了,他们正在搞的果酒味道不错。” “还有食品厂,我建议他们正在搞一种干脆面的零食,这个也很有市场……” “五金厂与塑料厂,就和我们兴科合并了吧,他们负责生产五金模具和外壳,塑料厂负责注塑,这样一来,我们现有的兴科生产线就能全部解放出来,冗余人员也能给我们做补充,现在兴科虽然千人了,但还是比较缺工人……” 江振邦条理清晰地将自己的规划一一道来。 孙国强和刘学义互相商量一下,又仔细询问,索性拍板:“就照你说的办,需要市里协调什么,直接找我们,迅速行动起来,务必在方省长来之前搞出成绩!” 江振邦为难:“这时间太紧了,光是兴科的事儿我还忙不过来呢,我实在分身乏术啊!” 刘学义对孙国强呵呵:“这是找你要官呢。” 陈玉彬也帮腔:“我觉得书记您还是考虑考虑,直接给振邦这个厂长一个正式的组织任命吧,总让他代着不是个事儿。纵观全省、全国,振邦的成绩都是独一份的,破格也情有可原。” 孙国强已经喝了两杯白酒,此时鼻头通红,脸色不渝:“妈了个比的…确实是独一份,但哪有这小子这么搞的?” 然后,他对陈玉彬说:“你不知道,我之前跟学义都商量好了,先给他提副科,等明年你退了休,再给他扶正,董事长兼党委书记一肩挑。” “这样虽然距离他提副科的时间只过了半年不到,但名义上看也是过了一年,那时他的成绩更大,过常委会的时候阻力也能小些,这有毛病吗?” 陈玉彬连连点头:“没毛病,已经很快了。” 孙国强拍桌子,怒道:“结果他这小王八蛋给我和学义搞事儿啊,闹得整个海湾市都鸡飞狗跳,连带着省里也不安宁,到现在还有告状的,光是递到中枢的告状信就他妈有五封……诶。” 说着说着,孙国强索性无奈地摆手:“算了,等新闻报道出来,我拿这个做由头上会讨论你的问题,争取在方省长来之前给你扶正,送你一程!” “我敬您一杯,衷心感谢您的栽培和爱护!!” 江振邦立刻笑容满面,起身便将杯中白酒饮尽了。 孙国强望着他,感慨万千,眼神复杂的很,最后叹了口气,也将杯中酒饮尽了。 实际上,当初在江振邦升副科一事上,孙国强就有点被动了,被陈平一句“要重用”,搞得好像是陈平提拔的一样。 这次省长要来视察,万一省长也说一句类似的话,那到时候江振邦被提拔了,是感谢省长还是感谢他孙国强和刘学义? 提拔吧,赶紧提,一个正科而已,再往上的副处,也不是他孙国强能一言九鼎了。 喝完,江振邦还想敬刘学义一杯,刘学义摇头笑道:“你少喝,明天你就得开始工作了。必须让你的人动起来,谁要是表现不力,你立刻换人上,没有合适的你亲自顶上!” “没问题,两位领导就放心吧!” 江振邦得了正科的承诺,可谓信心满满,干劲十足。 …… 次日,12月28号。 江振邦在遥控指挥兴科VCD在全国的渠道铺设和营销预热之余,也开始履行发改科科长的职责,一头扎进了那十余家刚刚换帅的国营厂里。 孙国强的预判没错,陈平这个市长没有拦住王洪泽这个书记,海湾市还是针对兴宁的国企改革与振兴工作,专门拨下了一千万的款子。 当天下班前就到了账,这个力度不可谓不大! 钱到位了,江振邦这个发改科的科长也得忙活起来。 他上午还在朝阳酒业的厂房内,跟孟启辰和马超一起品评新调配出来的不同口味的果酒,苹果味的太甜,山楂味的太酸,最后还是一致认为桃子味的口感最好,香气也足。 下午,他又带着李天来出现在食品厂的生产车间,亲自盯着技术员调试干脆面的油炸温度和调味包配方。 为了找到后世记忆里那股熟悉的味道,他一下午尝了不下二十种调料配比,咸得他直灌水。 晚上,江振邦还要拉着五金厂和塑料厂的两个新厂长开会,讨论并入兴科后的生产线改造和人员安置问题…… 江振邦就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陀螺,高速旋转在兴宁市的工业版图上,将自己的意志和来自未来的经验,强行注入到这些老旧企业的躯体里。 他手下的那帮“青年军”也被他逼得连轴转,白天跑市场、盯生产,晚上还得写报告、做规划。 谁要是敢叫苦,江振邦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干不了就滚蛋,有的是人想干!你们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提拔你们顶了多大压力,挨了多少骂?我个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了,每天两个保镖不离身!” “这些事我跟你们抱怨过吗?你们还敢逼逼赖赖…艹,没那个能力赶紧让位!” 一时间,整个兴宁市的工业系统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而亢奋的气氛。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决定兴宁未来的大考,即将来临。 第118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1 1995年12月30日,星期六。 95年的倒数第二天,北国的风雪似乎也想做最后的冲刺,刮得格外猛烈。 然而,一股比风雪更汹涌的热浪,正从一个小小的县级市兴宁出发,席卷整个奉省,并以惊人的速度向全国蔓延。 这一天,《奉省广播电视报》和《奉阳晚报》的头版,不约而同地刊登了关于兴科公司和其董事长江振邦的深度报道。 报纸刚一铺开,那些醒目甚至有些夸张的标题便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其中,由《奉阳晚报》王牌记者李建亲笔撰写的报道,最为详尽,也最具深度。 “《二十一岁的厂长,一个东北小城的工业奇迹:八十天从破产边缘到订单过亿》?” “这什么破标题?” 清晨,奉阳市,某个国营厂家属楼里。 上个月刚领了八千块遣散费的下岗工人扬文海,今年刚五十,作为八级焊工的他因职业病的问题,便戴上老花镜,照例展开当天的《奉阳日报》。 头版头条那加粗的黑色标题,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 “净学些港台那边的浮夸风气。二十一岁?怕不是哪个领导家的公子哥镀金来了吧,妈的,一群狗东西!” 扬文海皱了皱眉,心中不屑,他呷了口热茶,强耐着性子往下看,他倒真想看看这报道写了些什么内容。 **本报记者:李建** 【在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神州大地的今天,东北,这片曾经的共和国工业长子,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阵痛。大批国营企业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步履维艰,‘下岗’、‘亏损’、‘破产’,成了压在无数家庭头顶的阴云。然而,当记者踏上兴宁这片热土时,冬日的严寒未能冷却我们心中的震撼。】 【在这里,我们见证了一个近乎神话的商业传奇:一个负债千万、濒临破产的国营老厂,在短短八十余天内,脱胎换骨,成为手握上亿订单、产品风靡全国的明星企业。】 【故事要从今年八月中旬说起。当时的兴科公司,还叫锦红无线电厂,一个曾经在东北三省风光无两,荣光四溢的国营厂,见证了无数家庭的第一台收音机。但在1995年8月中旬,锦红厂已经成为了一家负债一千五百万,连续十五个月发不出工资,即将被时代彻底淘汰的破产企业。】 【用工人师傅老李的话说:“厂子黄了是早晚的事,小厂长没来的时候,我们都在等着领遣散费呢。”】 【故事的主角,是锦红无线电厂,而创造奇迹的,就是工人老李说的小厂长、一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大学毕业生——江振邦。】 【一、临危受命,一个人的“长征”】 【当记者第一次见到江振邦董事长时,很难将眼前这个年轻、沉稳,甚至带着几分书生气的青年,与那个力挽狂澜、执掌上亿生意的铁腕厂长联系在一起。他的上位,充满了传奇色彩,却又合情合理。】 【今年七月,刚从奉阳工业学院毕业的江振邦,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急于等待分配一份安稳的‘铁饭碗’。在毕业后的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走进田间地头,踏遍了兴宁市29个乡镇街道,也走进了十五家国营厂。深入车间,与工人、干部交流,最终写出了一份长达数万字,对兴宁县域经济问题剖析得淋漓尽致的调研报告。】 【正是在这次调研中,他与时任锦红厂的陈玉彬相遇。陈书记回忆道:“当时厂子已经到了绝境,已经停产一年了,机器停转、人心涣散。振邦这孩子来调研,我和他聊了几句,发现他不讲空话,直接指出我们技术落后、产品脱离市场的问题,还给我画了几张电路图。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懂行的、有真本事的年轻人。”】 【陈书记的欣赏,为江振邦打开了一扇门。而那份凝聚了他近两个月心血的县域经济调研报告,则为他推开了一扇更大的窗。在完稿后,他毛遂自荐,将报告呈送给兴宁市市长刘学义和市委书记孙国强。】 【两位富有改革魄力的领导,非但没有斥责这个年轻人的‘高谈阔论’,反而从报告中看到了兴宁市经济发展的有力措施,与解国企困境的希望。江振邦因此被破格分配至市委办与国资局,参与到全市国企改革的顶层设计之中。】 “不是镀金的,是写文章写上去的大学生啊?有意思了。” 杨老头看得津津有味,这故事比电视剧还精彩。一个有想法的年轻人,遇上一群有魄力的领导,这本身就是一段佳话。 接着…… 【命运的齿轮在此刻开始加速转动。在陈玉彬书记的号召下,锦红厂率先响应全市国企改革号召,他提议召开了职工代表大会,决定打破常规,面向社会公开聘任厂长。在全厂职工和老书记的共同举荐下,刚刚在市委站稳脚跟的江振邦,又被推到了改革的第一线。】 【‘说实话,知道这个聘任后,当时的我非常震惊,’江振邦在接受采访时坦言,‘我当时真想跟领导说,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但转念一想,既然组织和工人们都信任我,那我就硬着头皮试一试,不能辜负了这份期待。’】 【8月22号,江振邦正式上任,起初,他面对的是一个烂摊子:人心涣散,负债累累,没有技术,没有销路。而他的破局之道,精准而高效。】 【第一步,技术革新。他第一时间联系母校奉阳工业学院,校领导大力支持,双方促成了国内领先的‘产、学、研一体化’合作平台,将最前沿的科研成果直接转化为生产力,在双方后续合作中,共发表核心论文130余篇,诞生了125个国家专利,涉及战略性新兴产业、传统产业升级等多个领域……】 【第二步、市场导向。他砍掉了过时落后的老产品线,凭借敏锐的市场嗅觉和自己扎实的专业知识,敏锐地捕捉到了当时市场上电源插排和“烧的快”烧水器普遍存在的安全隐患。他亲自带领技术人员,不眠不休攻关三天三夜,研发出国内第一款“安全过载保护插排”与防干烧自动跳闸的“电热水壶”。仅仅一个月,“兴科牌”插排和电热水壶便火遍大江南北。】 【二、点石成金,深藏功与名】 【如果说插排和电热水壶的成功只是小试牛刀,那么信号增强器和VCD项目,则彻底奠定了兴科的行业地位。江振邦似乎拥有一种“点石成金”的魔力,他总能预判市场的下一个风口。】 【当记者问及他成功的秘诀时,他只是淡淡一笑:“懂技术,懂市场,更要懂管理。”】 【他懂技术、懂市场,所以决胜未来;在锦红厂改制转型成兴科技术有限公司,刚刚扭亏为盈之际,江振邦便以惊人的魄力,将全部利润投入到技术门槛更高的VCD领域,并亲自南下鹏城,锁定了核心解码芯片与激光头的供应,解决了当时VCD普遍存在的读碟卡顿问题,一举奠定了兴科VCD的技术优势。记者在兴科公司亲眼见证了他们VCD样机的演示,其画质之清晰、播放之流畅,远超市场上任何一款同类产品。】 【他懂管理,所以他大刀阔斧地改革工厂僵化的管理制度;实行绩效考核,将利润与员工收入直接挂钩。庆功大会上,他当场补发了拖欠的三个月工资,并向技术团队发放了三十万元巨额分红。那一刻,记者在现场看到,无数老工人热泪盈眶。】 【三、国企改革的探路者,无私的“又红又专”】 【最让记者动容的,是江振邦的格局与胸怀。在兴宁市推动的国企股份制改革试点中,作为主导者的江振邦,手握着让企业起死回生的天大功劳,却毅然放弃了个人持股的机会。】 【他对市领导说:“我不能带这个头,厂子是国家的,是全体职工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我是国家干部,是党培养的我。我和管理层可以拿与业绩强相关的岗位股、期股,但在岗就在,离岗就自动取消。”】 【他还说:“如果改革就是为了让厂长发财,产生了什么新的资产阶级,那我们就真的走了邪路了!国企改革必须保证公平公正公开,必须保证工人阶级根本利益,必须保证最广大劳动人民的共同福祉,我一定要做到这三个必须!”】 【他不仅这么说,也这么做。在他的带领下,兴科公司至今仍是百分之百的国有独资企业。】 【他主张在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中,工人、管理和专家三结合,共同解决问题。】 【他主张干部参加劳动,工人参加管理,连他这个董事长也不能例外,每周得要抽出至少半天时间到流水线工作。】 【他主张管理层可以拿与业绩强相关的期股,但离岗后必须自动取消。这种“以身作则”“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无私精神,让我们看到了新一代国企带头人“又红又专”的闪亮本色。】 【如今,兴科公司手握近一个亿的VCD意向订单,三千五百多万预付款已经到账。曾经破败的厂房灯火通明,工人们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一个濒死的国营老厂,在短短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完成了从负债千万到营收过亿的华丽转身。】 【兴科的成功,不是偶然。它背后是一位青年干部的远见卓识,是兴宁市委市政府敢于打破常规、大胆启用人才的魄力,是奉阳工业学院的老师和校领导们对学子的鼎力支持,更是国企在市场化改革中自我革新、浴火重生的生动写照。】 【这里,记者想引用兴宁市委书记孙国强的一段话:“兴科公司的成功,不是偶然,它是我们兴宁市乃至整个奉省深化国企改革的一个缩影。它证明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国营企业完全有能力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焕发出新的生机!”】 【兴科之路,值得所有仍在困境中挣扎的国营企业深思与借鉴。】 杨文海通读了一遍,又读起第二遍…… 最后,杨文海放下报纸,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心中却是波澜起伏,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报道中的几句话…… 【我是党员!】 【厂子是国家的,是全体职工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是党培养了我!】 【国企改革必须保证公平公正公开,必须保证工人阶级根本利益,必须保证最广大劳动人民的共同福祉,我一定要做到这三个必须!】 “党啊~我下岗的时候…党在哪啊?咳咳咳~我艹你妈的……” 杨文海忽然嚎啕大哭,电焊工尘肺让他在哭的时候胸闷气短,他却依旧泪如雨下,粗糙的手掌用力抹了两下,才算止住势头。 缓了一会,杨文海缓缓起身,走到了家中那台黑白电视机前,那是自己过去获得厂内劳模荣誉的奖品,奖状还在墙上贴着呢。 但杨文海没去看,而是低下头瞅了瞅连接插座与电视机的白色插排,兴科二字与XK的商标尤为醒目。 他抚摸了两下,走到茶几旁拿起电话,拨给了远在首都开录像厅的儿子。 “喂,看见没看报纸啊?” “咱们奉省出了个二十一岁的天才厂长,叫江振邦,他搞了个VCD。你之前不说要换设备么,买这个吧,这还是咱们奉省自己的牌子,国货!” “哦,兴科牌的!你别买错了。” 儿子有点不耐烦:“哎呀,您不用操心那个了,爸你现在也下岗了,嘛时候来首都跟我一起住啊?你一个人老家我不放心。” 杨文海不理,儿子在京城呆了十来年,东北口音带着一股子京片子味,他听不惯,只是继续道:“你买这个,这个厂长是党员,你买它的产品。” 儿子嗤笑:“什么党员八员啊,我还……” “你闭嘴!” 杨文海怒了:“这是好党员,是毛主席的干部!” “……” 电话那头沉默了,杨文海声音放缓:“你买了它,我就去首都。” 儿子一口答应:“好好好!我现在就买!兴科牌?你来吧!我全换成这个!” 第119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2 与《奉阳晚报》李建那篇深度与广度兼具的报道相比,《奉省广播电视报》记者赵敏的文章,则从一个更细腻、更具人情味的视角切入。 她的标题同样抓人眼球——《兴科VCD:一个‘产学研’平台结出的硕果,一个天才学子对母校的深情回馈》。 文章开篇,赵敏并没有直接聚焦于江振邦的个人功绩,而是将笔触伸向了奉阳工业学院。 她生动地描绘了学院实验室里,那些为了攻克技术难关而通宵达旦的教授与学生; 描绘了江振邦如何以一个毕业生的身份,怎样向奉阳工业学院派去的技术团们虚心求教,共同讨论,并最终促成这个在国内都堪称典范的“产、学、研”一体化平台。 文章里,她引用了校长李兰芝的话:“振邦是我们学院的骄傲,但他从未忘记反哺母校。兴科的成功,也是我们教学与科研相结合模式的成功。他不仅为社会创造了价值,也为在校的学弟学妹们提供了一个最宝贵的实践基地。” 这篇报道,巧妙地将江振邦的个人英雄主义,升华为一个集体奋斗的动人故事。他不再是孤胆英雄,而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幸运儿,这个巨人,就是奉阳工业学院,是国家的教育体系。 如果说李建的报道是为江振邦塑造了一尊金光闪闪的战神雕像,那赵敏的文章就是为这尊雕像披上了一件充满温情与学术气息的长袍,让他的形象更加丰满,也更经得起推敲。 两篇文章,一刚一柔,一主外一主内,一偏重于事实梳理,一偏重于精神拔高, 完美地构建起了一个既有铁腕魄力,又不乏谦逊感恩的青年企业家形象。 如果说李建的报道是一杯醇厚的烈酒,让读懂其中深意的中年男人们拍案叫绝,那么赵敏的报道,就是一碗滚烫的心灵鸡汤,让无数青年学生、家庭主妇和普通市民热血沸腾。 一时间,“又红又专江振邦”、“国货之光兴科VCD”,成了奉省街头巷尾最时髦的词汇。 次日,12月31日,95年的最后一天。 南方的鹏城、沪市、蓉都,那些被江振邦用真金白银喂饱的报社和杂志,也在约定时间内,刊发了内容大同小异的文章…… 《一名二十一岁国企厂长的‘满分改革答卷’一百二十天,从负债千万到订单过亿!!》 《奉省奇迹:一个负债千万的破产国企,如何在两个月内起死回生?四个月内营收过亿?》 《“二十一岁的小厂长”带领兴科VCD挑战“国际大品牌”!》 《兴宁速度的背后:一位二十一岁国企董事长的改革魄力!》 《“兴科模式”调查:东北老工业基地涅槃重生,一名青年干部的初心与担当》 《VCD市场杀入‘东北虎’!揭秘兴科技术背后的少天天才厂长:江振邦!》 一时间,从白山黑水到南海之滨,一个名为“江振邦”的二十一岁青年,和一个名为“兴科”的东北企业,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 这股由北向南的舆论风暴,以远超江振邦预料的速度,在九十年代信息相对闭塞的东国,掀起了滔天巨浪。 …… 之江,杭市。 武林路的一家家电批发商行里,老板林建南正捏着一份《之江晚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报纸的一个小版面上,发表了那篇关于东北兴科公司的奇闻。 《VCD市场乱象丛生,谁能扛起国货大旗?》 “这么牛么?我怎么没听过啊?” 他拿起桌上一份销售单,准备核对账目,目光无意中扫过单子上的一个名字——“兴科牌安全插排”。 林建南的动作停住了。 兴科?这个名字有点熟。 他想起来了,半年前,有个跑业务的东北小伙,磨破了嘴皮子,让他试着进了一批这个牌子的插排和电水壶。当时他也就是看着那小伙子实诚,给个面子。 没想到,这批货卖得异常的好。 价格不贵,但质量扎实得不像话。插排用料足,电水壶防干烧的设计很实用,返修率几乎为零。后来他又补了几次货,每次都走得很快。在他这个充斥着各种贴牌、仿冒、劣质产品的批发市场里,这个“兴科”牌,算是一股清流。 林建南重新拿起那份报纸,再次仔细阅读起来。 当他看到江振邦放弃个人持股,说出“厂子是国家的”、“不能产生新的资产阶级”、“三个必须”那些话时,他没有像北方工人那样激动,反而从一个商人的角度,品出了另一番味道。 这不是迂腐,这是高明! 在如今这个政策一日三变的年代,把红帽子戴得这么正,这么稳,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护身符。这个叫江振邦的年轻人,要么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要么就是个城府深到可怕的政治动物。 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他做的事,稳! “VCD……”林建南的手指在报纸的标题上轻轻敲击着。 VCD市场市场好像挺火的,鹏城有个叫爱朵的牌子,之前在报纸搞了个噱头,卖的不错。 但报纸上说,兴科的VCD解决了读碟卡顿和纠错的问题,画质流畅…如果是真的,兴科的VCD应该要比爱朵的品质要强。 林建南把几件事串联了起来:一个能把几十块钱的插排做得如此扎实的企业,现在去做技术含量更高的VCD,其品质多半也不会差。 一个有如此政治头脑的年轻人掌舵的企业,其发展前景和稳定性,远非那些草台班子可比。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必须抓住这条线! “小芳!”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助理跑了进来:“林总,什么事?” “你马上去查,想尽一切办法,给我搞到这家奉省兴宁市兴科技术公司的联系电话!最好要他们董事长办公室的。” 林建南的眼睛里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问问他们,之江总代理需要什么条件?!”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首都。 首都,紫竹院公园。 冬日的暖阳下,几个刚下岗的老大哥围着石桌下象棋,旁边还站着一圈观棋的。棋盘上杀得正酣,观棋的却有人心不在焉。 老刘就是其中之一,他手里捏着一份皱巴巴的《京城晚报》,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三遍。 他原是首都一家大型仪表厂的技术员,厂子破产后,四十多岁的他赋闲在家,每天就来公园跟这帮老伙计们磨洋工。 “嘿,老刘,又看那篇报道呢?一个东北的小厂长,至于吗?” 对面的棋手老张挪了个炮,头也不抬地调侃。 老刘没理他,只是用指关节摩挲着报纸上江振邦的照片,那是个很精神的年轻人。 “什么叫至于吗?” 旁边一个观棋的忍不住插话,“人家二十一岁,把一个快死的国企救活了,订单上亿!你再看看咱们厂,那帮狗日的厂长书记,把厂子掏空了,一个个脑满肠肥,咱们爷们呢?天天搁这儿喝西北风!” 这话一下就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棋盘边的气氛瞬间沉重下来。 老刘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我看的不是他赚了多少钱。” 他指着报纸上那段加粗的引言:“我看的,是这几句话。” “如果改革就是为了让厂长发财,产生了什么新的资产阶级,那我们就真的走了邪路了!” “国企改革必须保证公平公正公开!必须保证工人阶级根本利益!必须保证最广大劳动人民的共同福祉!” 老刘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咱们当初当兵闹革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工人阶级当家做主吗?现在呢?他妈的,怎么感觉又回去了。” “这个姓江的小伙子,说的是人话,是咱们共产党人该说的话!” “咱们国家,要是多几个这样的干部,就还有救!” “诶不是我说爷们,你不也是党员嘛?忘了当初你戴着红袖箍儿,搞大会战的时候了?你现在怎么还在这这盼上救世主了?国际歌怎么唱的也都忘啦?” 一阵长久的沉默。 老刘忽然将拳头高举,大声唱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 唱了两句,有点跑调,大家的目光都看向来,眼神古怪,仿佛在看异类,更没有人跟着合唱。 老刘感到尴尬,索性闭了嘴。 老张抬起头,看了看尴尬的老刘,又看了看周围一张张或愤懑、或迷茫、或感伤的脸,他忽然没了下棋的心思,一把将棋子抹乱。 “妈的,不下了!” 他站起身,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走,老刘,今儿我请客,咱哥几个找个小馆子,喝两盅!就为报纸上这几句话,就为你刚才唱的几句歌,痛快!咱喝多了再一起唱!” “好!” 第120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3 1996年1月1日,元旦。 晚上六点,兴宁市,江家。 饭菜已经上桌,王秀红还在厨房里忙活,嘴里念叨着:“这孩子,平常就算了,过节也不知道回家吃顿饭,厂子里的事就那么多吗?” 姐姐江悦正摆着碗筷,闻言笑道:“妈,您就别念叨了,老弟他现在是大老板,日理万机,忙是正常的。” 客厅里,江大鹰压根没听娘俩的对话。 他一只脚踩在茶几下的横档上,手里攥着电话听筒,嗓门洪亮得像是要在屋里掀起一阵风。 “老吴啊!新年好啊!吃了没?哎,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儿子,振邦,就那小子,你之前不是说他进国营厂瞎折腾嘛?啊…你没说过这话?哈哈哈,今儿晚上六点半,你看一下奉省台的新闻,对,就奉省新闻!看完了你再给我打电话,啊哈哈哈!” 挂了电话,不等拨号音停稳,江大鹰又迅速拨出下一个号码。 “喂,田县长?我是江大鹰!噢哟,领导您还记得我啊?我以为你当了县长就眼高于顶,不认我们这些朋友呢……最近看没看报纸?听说过兴科公司没有?” “没听过?行吧行吧,那晚上六点半,奉省台,看了你就知道了!我儿子江振邦要上省台电视了!看了你就知道什么叫英年才俊!” 江悦听着父亲这毫不掩饰的炫耀,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几天前那些报纸的报道一出来,她爸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走路都带风,见人就想聊两句,偏偏又要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今天更是变本加厉,把通讯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挨个打电话“通知”。 就跟个电话推销员似的,把他通讯录里那些老战友、老同事、老朋友的电话挨个打了一遍。 “谭部长新年好啊…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儿子啊,之前不做了厂长嘛,有一点小成绩,被捅到省报上去了,还头版头条,写得乱七八糟,夸大其词,现在的记者啊,就喜欢搞这些噱头。” 江大鹰听着电话那头震惊道:“真的啊?那恭喜老江你啊!你教子有方啊!”。 江大鹰嘴上谦虚着,嘴角却已经咧到了耳根,他顿了顿,听对方不夸奖了,又补充了一句,仿佛是才想起来似的: “对了,晚上六点半,你看一下奉省电视台的新闻频道,好像……好像也有他。行了不说了,我这边准备吃饭了,挂了啊。” “爸,您歇会吧,电话费也挺贵呢。”江悦把一盘刚出锅的排骨放到桌上。 “不急,我再打最后一个!” 打了一圈,他目光落在通讯录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号码上。 他深吸一口气,喝了口茶定定神,这才拨了过去。 这是一个区号为010的号码,响了三声后,一个年轻沉稳的男声接了起来:“您好,这里是首长办公室。” 江大鹰的腰杆瞬间挺直,声音也变得恭敬起来:“您好,我是奉省的江大鹰,找一下陈军长,我是他的老部下。” “请您稍等。” 过了约莫半分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几分爽朗笑意的声音:“是江大胆吗?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你小子再不联系我,我都给你忘了!” “老首长!江大鹰向您报道!” 江大鹰激动得脸色微红:“过年好!给您拜年了!” 这位陈军长,是他当年在部队时的老首长,可在江大鹰退伍后,双方地位差距越来越大,让他实在没什么勇气再联络。 “哈哈哈。”陈军长笑了笑,“稍息!阳历年拜什么年啊,往年也不见你给我打个电话…你这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没有没有,首长,我好着呢。” 江大鹰连忙否认,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引了过去,“就是……就是想跟您汇报个事儿。我儿子叫江振邦,之前在奉阳工业学院上的学。” 陈军长啊了一声:“他怎么了?毕业了没有?” “今年7月份他大学毕业了,写了份调研材料,市领导很赏识,让他去做锦红无线电厂长,过去那是个军工厂啊,就是从锦宁机械厂脱离出来的那个……” 陈军长似在思索:“你说这个我知道了,锦红厂嘛,专门生产军用通讯设备的…可以啊,大胆!你儿子比你强多了,刚毕业就当厂长了?” “是啊!也是市委市政府赏识。” 江大鹰的语调重新上扬:“这小子刚任职四个月,搞了几个小产品,把厂子救活了。前阵子又搞了个VCD,听说拿了一个亿的订单。” “一个亿?” “对,最近这两天,奉省的、之江的,南方的好多报纸都给他登了个头版。今天晚上六点半,奉省电视台的新闻频道,也要播这个事。” 最后,江大鹰终于说出了最终目的,但理由找得冠冕堂皇: “首长,我这么多年没混出什么名堂,平常不敢给您打电话,现在儿子有了成绩,就厚着脸皮跟您汇报一下。” “这锦红厂毕竟是咱们军队的老底子,现在它在地方上搞出了名堂,也算是没给咱们军工系统丢人,我作为您带出来的兵,更没给您丢脸,即便我本人不算有多好,起码我生出来的娃,绝对是好样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声音再次响起时,多了一份郑重:“好啊!” “六点半是吧?我一定要看!你等着吧,等我看完给你打电话,但要是见不到你儿子,我让警务员连夜开车去兴宁把你绑回来罚站!!” “是!”江大鹰啪的一下立正了。 挂断电话,江大鹰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开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自豪感充斥着他的胸膛,这才在妻子的招呼下坐下来一起吃饭。 一家人准时围坐在电视机前,江大鹰坐得笔直,王秀红双手合十嘴里小声祈祷着。 必须播呀,儿子千万别搞个大乌龙,他们夫妻俩把这事儿基本上是亲戚朋友都通知个遍,要是不播那就是在太丢人啦! 第121章 浪成于微澜之间1 “还没开始啊。” “快了快了!第一次这么期待看新闻。” 李然抱着孩子,一边吃饭,一边与江悦说笑。 “噔噔噔~” 18:30分整,熟悉的片头音乐响起,《奉省新闻》准时开播,房间内瞬间安静,没人再开口。 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省内的重要新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在节目进行到大约十分钟的时候,画面一转,主持人说道:“近日,我省兴宁市国企改革传来捷报。原兴宁市锦红无线电厂,在濒临破产之际,通过大胆启用青年干部,深化改革,短短四个月内,实现扭亏为盈,创造了营收过亿的商业奇迹……” 画面切换,兴科公司崭新的大门出现在屏幕上,镜头缓缓推进,扫过窗明几净的生产车间、工人们干劲十足的脸庞。 “来了!” 江大鹰的呼吸都停滞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旁白响起,内容与报纸上的大同小异,但电视画面的冲击力远非文字可比。当镜头给到江振邦的特写时,王秀红“哎呀”一声,捂住了嘴。 六分钟的报道,信息量巨大。 先由主持人的画外音讲解,从濒临破产的锦红厂,到手握上亿订单的兴科技术公司; 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江振邦,到处变不惊的江董事长。 这巨大的反差,通过电视画面浓缩在短短几分钟内,带来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 接着,进入记者采访环节。 屏幕上的江振邦,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神态自若地坐在沙发,面对镜头侃侃而谈。 他没有年轻人的青涩,眼神沉稳,逻辑清晰,那种运筹帷幄的气度,让江大鹰都感到一阵陌生。 “江董事长,您创造了‘兴科奇迹’,您认为兴科公司能在短短四个月内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关键在于什么?”主持人温婉的声音响起。 “首先,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奇迹’,更不敢当‘创造者’这三个字。” “兴科公司的今天,是根据中枢总院的《关于深化企业改革搞好国有大中型企业意见》的文件精神,在省、市、县三级地方党委和政府坚强领导、果敢决策下的成果;” “是国家深化国企改革,给我们创造了历史机遇;更是我们兴科公司一千零五名干部职工,用自己的汗水和智慧,共同努力干出的成绩!” “另一方面,也要归功于我的母校,奉阳工业学院。没有学院的教授和专家们提供的技术支持,没有‘产、学、研’一体化平台的搭建,兴科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我个人,只是在正确的时间,被组织和人民放到了一个正确的位置上,做了一名共产党员应该做的事情。” 江大鹰激动地一拍大腿,哎呀一声。上到中枢总院,下到省市县,有对知识的尊重,更有对工人群体的关怀…全没落下,都感谢到位了! 电视画面上,海湾市领导和孙国强和刘学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们陪同记者视察车间,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 主持人继续提问:“我们了解到,兴科VCD凭借卓越的技术优势,已经拿到了过亿的意向订单,对于兴科的未来,您有什么样的规划?” “订单只是市场对我们初步的认可,未来道阻且长。” 江振邦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镜头,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我的目标,或者说我们兴科全体同仁的共同目标,不仅仅是做好一个VCD,或某个产品,更是要以此为起点,打造一个真正能与国际品牌同台竞技的民族品牌。我们要用技术、用质量证明,东国制造不再是廉价和模仿的代名词,而是高品质、高信誉的象征。” “这是我们这一代工业人,应有的担当和抱负!” 随后,镜头切换,孙国强、刘学义、王洪泽、陈平等一众海湾市和兴宁市的领导也相继出现在画面中,围绕着兴科的成功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新闻播完,家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瘦了,这孩子肯定没好好吃饭。”王秀红最先开口,眼圈已经红了,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江悦满不在乎地笑:“瘦点好,瘦了精神。” 江大鹰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都带着一丝颤抖:“挺上相,但确实瘦不少。” 话音刚落,“铃铃铃——”客厅的电话骤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屋里的宁静。 江大鹰手快,抢先接起:“喂,哦,二叔啊,新年好!对对对,刚播完,我们都看了!是是是,振邦他有出息了……好的好的,我一定转告他!” 接着,江大鹰的大哥大哥响起 “老江,哎呀我艹!你儿子上省台了!真牛逼啊!你家祖坟冒青烟了!”电话那头,是老战友徐胖子的大嗓门。 “还行吧,是不是很像我啊?” 江大鹰的嘴角瞬间咧到耳根。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成了江家的热线时间。 一部座机,一部手机此起彼伏,就没停过。 打来电话的,有沾亲带故的各路亲戚,有江大鹰和王秀红单位的同事,甚至还有江悦单位的领导。 祝贺的,恭维的,套近乎的,言语间充满了惊叹与羡慕。 江大鹰和王秀红两个人接电话接到口干舌燥,最后江大鹰一拍脑门:“这样不行,老首长要想打家里座机,总是占线,我得给他回拨过去!” 然后,他走到了卧室,用手机郑重地拨通了那个010开头的号码。 电话接通,是陈军长本人接的,爽朗地哈哈笑:“我看到了,好小子!镜头前不卑不亢,说话有理有据,有章法,比你强多了!” 江大鹰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谦虚道:“首长,您过奖了!” “过什么奖?我这是实话实说!” 陈军长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你生了个好儿子!我还以为你在吹牛,刚翻了翻报纸,又看了电视台报道…这是一个为国为民的人杰啊!让他好好干,把我的电话给他,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让他来首都找我!” “是!” 江大鹰心下大定,挂断电话,深吸一口香烟,再缓缓吐出,呢喃道:“前三十年子凭父贵,后三十年父凭子贵…这才二十一,诶,人杰!啧~” 美滋滋的! 第122章 浪成于微澜之间2 1996年1月7日,周天。 席卷奉省的舆论热潮,经过一周的传播与发酵,非但没有丝毫平息的迹象,反而像是被添了新柴的烈火,借着南下的报纸和杂志,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更为汹涌的波澜。 兴科公司,董秘办公室。 一个小小的办公室里,五部崭新的电话机一字排开,铃声像是串通好了的交响乐,此起彼伏,就没真正断过。 冯子豪和他手下两个刚从大学招来的实习生,已经处于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 每个人都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耳朵边上永远是话筒,嘴里重复着近乎相同的话术,“喂,您好,这里是兴科技术公司”,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疯狂记录,纸张翻得哗哗作响。 “您是沪市第一百货的采购部?要订八百台VCD?还有两千个电热水壶,四千个插排?好…我们公司的政策是,预付款达到百分之五十,可以优先安排生产,并且享受百分之五的折扣减免……” “喂,您好,这里是兴科技术有限公司……是的,我们就是报纸上那个兴科……什么?您是《羊城晚报》的记者?想约江董的专访?非常抱歉,我们董事长的日程今天已经全部排满了,我先帮您登记一下,稍后一定给您回复,好吗?” “你好,我是江振邦董事长的秘书……啊?之江卫视?你们也要来采访?好的好的……” 这几天,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话,如同雪花般涌入这个小小的办公室。 有各大城市的百货公司、家电卖场,挥舞着钞票要订购兴科的所有产品。 有财大气粗的批发商巨头,开口就要承包整个省的总代理权。 甚至还有南方的私营企业老板,想方设法打听到江振邦的手机号,开出百万年薪的天价,想挖他过去做职业经理人。 现在的江振邦,也已经完全用不着海湾市宣传部或者母校帮忙牵线搭桥了。 全国各地的媒体,从省级卫视到行业内部杂志,嗅到这股热度,发现了其中巨大的新闻价值,都开始主动要求来兴宁做专访。 实在是江振邦的故事太具传奇性了。 二十一岁的年纪,应届大学生的身份,临危受命的悲壮背景,八十天扭亏为盈、订单过亿的惊人业绩,再加上国企改革、下岗潮的苗头逐渐兴起,国货自强这些极具时代感的光环加持…… 所有元素叠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让全国公众都为之瞠目结舌的叙事。 热议如潮水般涌来。 有人赞叹他是百年一遇的商业奇才,是国家未来的经济栋梁。 有人感慨这是改革开放催生的时代英雄,是属于九十年代中国人自己的励志故事。 连带着,兴科公司的订单自然也迎来了爆炸式的增长。 中午十一点半,临近饭点,铃声总算有了片刻的喘息。 冯子豪拿着写满了的通话记录,敲开了江振邦办公室的门汇报工作。 自舆论掀起后,兴科又增加七万三千台VCD的预购订单,按平均2200一台的出厂价,再抵消折扣优惠,总金额约等于1.5亿,其中预付款已到账了6000万。 至于兴科其他产品的订单,也翻倍激增,总金额达8000万,公司的库存都空了。 剩下的只有幸福的烦恼,虽然江振邦已提前布局进行了扩建增产,但员工依旧不够,兴科的产能还是跟不上。 加之当下这个年代的媒体速度传播较慢,舆论热度还未达到顶峰,可以预见的是,后续订单还会又一波大幅度的增长,兴科可能要面临一段时间供不应求的情况。 但应该不会积压过多订单,导致大范围客户流失和品牌受损的负面状况发生。 因为强大舆论带来的第二个好处就是,在上周,江振邦和孙国强、刘学义在酒桌上谈完合并计划之后,为了迎接方省长的视察,也为了应对可预见的订单增长,兴宁市委市政府以惊人的速度,连夜开会,特事特办,用“无偿划拨”的形式,将兴宁市五金厂和塑料厂两个国营厂,送给了兴科技术有限公司。 这两个厂子此前效益非常一般,所以整件事几乎毫无阻碍,五金厂和塑料厂的上上下下都是喜迎王师的氛围。 有些员工和领导,听闻自己以后就是兴科的人了,当天放鞭炮吃饺子,喜气洋洋的直接在阳历年就把春节给提前过了。 一夜之间,兴科的总职工人数,从一千人,暴增至一千八百余人。 目前兴科正在对塑料厂和五金厂的生产线进行技术改造,完成后,便能让兴科的供应链大大增强。 两个厂子的冗员经过短暂的培训,可以很快补充到VCD的生产线中,大幅提高兴科的产能。 不过江振邦没有直接合并两个国营厂,而是顺势将两个厂子完成公司制改革。 自己也将兴科技术有限公司,改成为了兴科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兴科集团以控股的形式,掌管兴科机械公司和兴科塑料公司两家子公司,兴科集团内还分别设立了:家电事业部、视听事业部、通信与信号事业部。 不直接将两个国营厂并进来,而是成为子公司,原因很多。 直接吞并两个文化、机制完全不同的老厂,将其员工和管理体系完全打散重组,极易引发剧烈的文化冲突和员工抵触,管理成本极高,子公司模式,给予了缓冲和过渡期。 另一方面,也是给未来的资本运作空间。 如果未来两个子公司发展得好,子公司架构为它们单独引入投资、甚至上市融资预留了可能性。 反之,如果经营不善,也更容易进行剥离或关闭,相当于多了一层防火墙。 给兴科本部设立家电、视听、通信三个事业部,则是为了兴科本身的各司其职,相互协作,进一步优化组织架构。 “另外,五金厂和塑料厂的接收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技术改造方案也通过了,最多十天,就能给我们的生产线提供稳定的零件供应,生产部初步计算,VCD的成本约能压缩到九百块钱一台……” “马超那边什么情况?” 冯子豪照着本子念:“朝阳酒业的桃子酒明天就能开坛,马超信心很足,说是明天想请你吃个晚饭,尝一尝。食品厂的干脆面试吃反响很好,正在进行包装设计阶段……” “走,先吃饭去吧,边吃边说。” 江振邦带着冯子豪来了食堂,但今天他没去小食堂,而是在大食堂找了个位置,跟着员工一起排队打餐。 “厂长!你来我这先打啊?” 员工们看到了,也没有太惊奇,因为江振邦并不是总在小食堂吃的,偶尔也会在大食堂吃,有在队伍前面的职工看他来,立刻自愿让出位置给他插队。 “不用。” 江振邦笑着摆摆手,继续听冯子豪汇报工作。 “从《羊城晚报》到之江卫视,还有京城的好几家,都想采访你…有几个名气不那么大的,说是已经坐火车来兴宁了。” 江振邦道:“已经在路上的,就让人家来吧,你安排好时间。其他的你可以讲讲让他们推迟两天,尤其是京城的,等15号方省长到兴宁,你提前通知他们一起来。” “我之前炒作是为了销量,现在也要给领导画面啊,不能喧宾夺主嘛。” “好的,明白。” 冯子豪连连点头记下,方省长来视察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是15号下周一。 排了五六分钟队,二人才打上饭,但食堂人满为患,没有空位。 江振邦和冯子豪只能回小食堂,看到了高志远,他便说了下排队的情况:“员工多了,这个老食堂有点小,耽误事儿啊。” “新食堂虽然在建,但至少一个月之后才能竣工。眼下这个问题还是要解决的,你想想办法,在不影响生产和工人用餐体验的情况下,拿个方案出来。” “花点钱也没什么…实在不行就在伙食上多加点肉,堂食一部分人,给工位上的工人送一部分,搞个分流。” 高志远点头:“好,没问题,明天就改。” 江振邦又道:“咱们这些领导,每人的基本工资加分红,每月到手最少也是万八千块了,我和文明有产品分红,赚的更多。但无论如何,记住一点,千万不要脱离群众。哪怕是九分想着自己,一分想着基层职工呢。” “两参一改三结合不是口号,是有制度的,干部也要参加劳动。我这周没下车间,是因为我一直在去其他国营厂视察,也相当于下了车间。” “另一方面,公司飞速发展,大家要多加强学习,不止是学管理,更要学些电子和家电相关的知识,起码对当下前沿的行业动态有个了解,不要被甩下了。” 因为有职工代表私下跟江振邦反映了部分高管不太好的苗头,他没有指名道姓地轻点了一下。 众人心中均是一颤,连声称是是是好好好,江董批评的是,我们下午就去门口扫雪,晚上挑灯夜读! 自入职当天,打跑了罗志余三人之后,江振邦在他们面前再也没红过脸,没骂过一个脏字,平常交代工作的语气也是平静舒缓的,但威势却越来越重。 好似渊水深沉静止,又像山岳巍然耸立。 如今全国热议,好评如潮,又给江振邦镀了一层金身。 就连是陈玉彬和王辉这俩个快要退休的老家伙,对他都有点发怵的。 可能是因为江振邦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大部分高管们的用餐时间,比平常快了不少,匆匆忙忙的吃完就去工作了。 小食堂内,就剩下陈玉彬和江振邦二人。 “上周五,组织部派了个考察组来兴科,开完了民主推荐会。” 陈玉彬忽然压低了音量:“你的正式任命啥时候下来?” 孙国强没有食言,之前说要等奉省电视台播报了兴科的新闻,他争取在方省长来之前给江振邦扶正,送他一程。 眼看着下周省长就要来了,也开始走流程了。 “具体时间不确定,但说是明天周一早上开常委会集体讨论。” “有把握么?” 陈玉彬问完,又略有担忧地提醒:“虽然有书记和市长支持,但之前下去那四十多个厂领导,可是和几个常委沾亲带故的…能量不小啊,场外因素你也要考虑到。” 可不么,都告到中枢去了。 但江振邦还是尽量保持平常心,至少脸上云淡风轻:“通过了更好,没过就继续聘任,无论什么级别,一样都是为了人服务嘛。” 陈玉彬心道扯犊子,都是为人民服务,那让你小子掏大粪去,看你愿意不愿意?! 第123章 浪成于微澜之间3(中枢来电) 1月8日,周一,上午九点。 奉省省政府大楼,顶层,省长方清源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方清源正低头批阅着一份关于经济结构调整与转型的文件,眉头微锁。 “叮铃铃~” 桌上那部红色的机要电话,在此刻极为突兀地响起,铃声短促而有力,截断了室内的宁静。 方清源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伸手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浑厚的男声,没有任何寒暄,单刀直入。 “清源同志,我是古君。” 方清源握着话筒,听到半句话后便立刻起身站直了。 坐着接电话和站着接,在声音上是有细微差别的! 方清源沉稳而不失恭敬地回应道:“古书记,您好!” “你们奉省最近很热闹嘛。”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二十一岁的国企厂长,报纸上都快捧上天了,又红又专的超天才?” 这句调侃,听在方清源耳中,却不亚于一次严肃的问询。 方清源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憨厚地呵呵一笑:“这些媒体总是喜欢夸大其词,上周我也给兴宁那边打电话问过了,他们说主要是为了兴科公司VCD的销量,在迎合市场搞炒作营销。” 他顿了顿,补充道:“国企改革,摸着石头过河,只要不违背大原则,我就没过多约束。” 这番话解释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知情,又将此事定性为符合大方向的市场行为,显得游刃有余。 “嗯。” 古君表示了肯定,随即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市场化的思路是对的。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想问另一件事,好像和这些新闻也有关。” “三个月前,你是不是给中枢政研室的王组长,送了一篇关于县域经济系列调研的文章?” 方清源心里一动,答道:“对的,您看过了?” 古君道:“看过啦,写得很深刻啊,也很有新意。作者也叫江振邦,和现在媒体报道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书记您没猜错,就是同一个人!” 方清源刚说完,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副省长罗少康探进头来,见他正讲着电话,便停在门口。 方清源抬眼看了他一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进来坐。 罗少康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待客的沙发上坐下,安静地等待。 方清源对着话筒继续道:“那篇报告的作者,就是兴科集团的负责人江振邦。从去年八月开始,兴宁市的部分工作就是参照那份报告里的思路在推进,我早就计划好了去看看实际效果,所以在去年十二月中旬,已经通知了兴宁方面。” “这个月十五号,也就是下周一,我会带省厅的相关同志,到兴宁实地看一看,做个全面的调研。” 他特意强调了“十二月中旬”这个时间点,就是在向电话那头证明,自己的行动具有前瞻性,并非被媒体热潮推着走的被动之举。 古君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兴味:“既然你已经安排了,那正好。” “清源同志啊,你这次下去,要看得深一些,细一些。” “明白。” 方清源立刻应道,然后,他又试探着问:“重点是哪方面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继续响起,条理分明:“就看看现在媒体热议的主角,以及那篇县域报告的内容。” “第一,兴科公司。这个被捧上天的企业,到底是什么成色?是真金,还是镀了金的黄铜,你要亲自去掂一掂。” “国资控股,职业经理人管理,市场化运作,技术创新驱动……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能不能成,会遇到什么问题,这才是我们想看到的。所以兴科的技术路线,管理模式,尤其是那个放弃个人持股的江振邦,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兴科的成绩是单纯靠他个人能力,还是有别的因素在帮助,这些你要搞清楚。” “第二,兴宁市。那份报告里提到的‘可持续的内生型发展道路’,‘农业产业化、工业集群化、服务业现代化’‘农工服的三产立体模型’,这几个点,兴宁具体落地了多少?真实效果怎么样?有没有遇到新的问题?兴宁的市委班子,是扎扎实实地在干事,还是在喊口号作秀?” “第三…对了,兴宁国企反腐后的情况你也要重点了解。四十多个厂级干部一撸到底,这群人怨气很大啊,一直在往中枢送告状信,这个江振邦就是被告人之一,具体是什么情况呢?到底是铁腕反腐,还是部分人别有用心?” “底下的职工群众,对兴宁的改革是真的拥护,还是敢怒不敢言?聘任的那些厂长,能不能担起责任?稳定发展是大局,这个道理你应该清楚。” 古君一口气说了三点,每一条都直击要害,清晰地勾勒出了此次调研的任务轮廓,其分量之重,远超一次普通的省级视察。 “你要给我一份实事求是的报告。不要媒体上的那些浮夸之词,也不要地方干部递上来的成绩单。我要看最真实的兴宁,最真实的改革现状。” 方清源听得心头一紧,他知道,这次省政府自发调研,似乎已经变成一场由中枢直接布置的摸底考试。 “好的,您放心,调研完毕后,奉省会形成一份材料,直接上报给书记处。” “嗯,兴宁市是很有代表性的。” 电话那头,古君的声音放缓了一些,思索着答道:“别看它只是个小县城,但报告里讲了嘛,县域经济是国民经济的基本单元,县域经济的强弱直接影响着国民经济的兴衰。” “兴宁市的经济体制转型、国企改革的阵痛、反腐的余音、社会的舆论、还有新生力量的冒头……各种矛盾和机遇都凑到了一起,声音不小!” 古君道:“最近上面有好几位领导,都因兴宁的反腐影响和兴科的营销广告,对这个小城市表示了关注,总相也问了一嘴。” “所以你这次去,算是打个前站。你的报告要是扎实,也为后续的工作,打个好基础。” 后续的工作?中枢领导也有亲临兴宁的打算? 方清源握着话筒,语气依旧沉稳如初:“请古书记放心,我知道这次调研的意义了,我一定把一个真实的兴宁带回来。” “好。” 古君带上了一丝语重心长的味道:“奉省是老工业基地,情况很严峻,兴宁这盘棋如果走活了,就是给你们奉省,甚至全国的经济体制改革,都趟出了一条可供参考的新路子。所以,你的担子很重啊。” 方清源的腰背愈发挺直,郑重地回答:“我一定不辜负您和组织的期望!” “那我就等你的报告了,再见吧。”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之前的安静,方清源将话筒轻轻放回机座,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这才坐回椅子上。 办公室里的空气却因为那通电话,变得格外凝重。 罗少康坐在沙发上,后背挺得笔直,他看着方清源,试探着开口:“书记处的古书记?” “嗯。” 方清源点点头,将茶杯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罗少康的脸上闪过一抹惊异,随即沉吟着:“兴宁那边动静是闹得大了点,但这应该是露脸的好事。我最近多方打听过,兴科公司和兴宁的那些成绩,都是实打实的,没有水分。” “还是眼见为实吧。” 方清源的指节在红木办公桌上轻轻叩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拿起另一部黑色的座机,拨了一个内线号码。 “小高。” 电话接通,他直接下达指令:“通知一下,关于15号去兴宁的调研人员,再做些调整。” “在原有省府办、计委、体改委、国资等部门的基础上,再增加几个单位。” “省经贸委、农业厅,劳动厅、审计厅、文化厅、旅游局……请以上这些部门的一把手都要带两位相关业务骨干,加入这次的联合调研组,如果一把手没时间,就派副职领导去。” 电话那头的秘书显然被这庞大的阵仗惊了一下,停顿了半秒才连忙应下。 挂断电话,方清源看向罗少康:“你要是有空的话,十五号那天也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罗少康稍作思考,答道:“行,下周我有时间。” 方清源沉吟道:“我一会还得跟书记汇报一下,组织部的王部长最好也能一同前往。” 罗少康闻言,心里豁然开朗,点头应和:“这是理所应当的,无论兴宁是出了成绩还是在弄虚作假,人事上都要提前介入,做到有备无患了。” 方清源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 省城的权力中心,正准备对兴宁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 而此刻兴宁市委的领导们正在召开常委会,对此却浑然不觉。 但这次兴宁市常委会的主题,讨论的也是人事问题——关于兴科集团董事长江振邦同志的正科级正式组织任命! 第124章 正科大圆满 “叮铃铃~” 上午十点半,兴宁市委常委会结束的第一时间,江振邦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是张大鹏。 “恭喜啊,振邦!通过了!” 听筒里传来张大鹏难掩兴奋的声音。 终于! 江振邦心中长舒一口气,沉默两秒,用一个克制但不失熟络的笑声道:“还得感谢鹏哥一直以来对我关照和指导。” “可别,以后你是我领导,你多关照指导我吧。” 张大鹏调侃了一句,紧接着又压低音量道:“但你这个任命决议通过的有点悬,十一个常委,六票同意,两票反对,三票弃权。算是勉强过了半数,会上还掰扯了一阵子。” 还好,在江振邦的预料之中。 要是全票通过,那反而才不正常。 江振邦问:“怎么讲?” 张大鹏道,“反对的理由不少,一是你之前的副科就属于破格提拔,现在满打满算工作时间不超过五个月,这就提正科。还是二十一岁的正科,整个全国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个先例不好开。” “还有人说,大鹰局长也是正科级,这么一搞,父子俩都是正科,可能会对全市的政治生态有影响。” “那三票弃权的,不是不同意,只是认为最好再等一等,等方省长来兴宁视察完了,再提拔你也不迟。” 江振邦呵呵笑:“人家说的也有道理。” “反对你的有道理,同意提拔你的更有道理。” 张大鹏继续道:“第一,是兴科的成绩,全国各路媒体对你的报道。而且省长马上就要来视察,点名来看兴科,你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推进全市国企的改革与振兴,担子很重,不给你扶正,实在说不过去。” “第二,就是程序上的‘名正言顺’,涛哥讲了,划拨给兴科集团的五金厂厂长田强卫同志,清正廉洁,是那场风波中少数没受到波及的厂长,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正科级。让振邦一个副科,去当人家的顶头上司,不符合组织程序啊!” “所以,这次提拔不仅是为了表彰振邦的功绩,更是为了理顺兴科集团内部的管理架构,是工作需要。这个理由一出来,事情基本就敲定了!” 江振邦笑道:“我这不好直接打电话,鹏哥你先帮我感谢下张常委吧。等省里视察完,再过段时间,我做东,鹏哥你帮我叫一下张常委,咱们吃个饭。” “好,这段时间你先忙!” 挂了电话,江振邦也从张大鹏这打听到了,给自己投赞同票的六人都是谁; 孙国强、刘学义、张政平、张涛、夏朗、徐震。 其他人江振邦不意外,纪委书记徐震居然也投了赞同票,属实让他没想到。 要知道,当初江振邦搞来搞去的,可没少让徐震加班受罪…… “徐书记银义啊!能处!” 江振邦心中感慨一句,却没时间想太多,转过身来,继续接受记者的采访。 九十年代中期,在正科级干部提拔上,未普遍实行任前公示制度。 之前组织部来兴科开过了民主推荐会,现在常委会也表决通过了,马上,市组织部那边就会下发正式文件,这个正科也就板上钉钉了。 “叮铃铃~” 下午一点半,江振邦接到了组织部办公室的电话,请他现在过去一趟。 “江科长您好,于部长要跟你进行任前谈话。” “好的,马上到。” 江振邦挂断手机,直奔市政府,到了市委五楼的组织部,部长办公室。 “咚咚~” “进。” 推开门,组织部长于峰和夏朗都在那儿。 “振邦同志来了,坐吧。” 于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江振邦坐下,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把腰杆挺得笔直。 接下来的三分钟,于峰代表组织,进行了一场标准得可以写进教科书的任前谈话。 从强调组织纪律,到要求廉洁自律,再到希望他能在岗位上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为兴宁市的经济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话语严谨,滴水不漏。 江振邦全程认真倾听,不时点头,态度谦逊而诚恳。 “……组织上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市委市政府的信任。” 于峰最后总结道。 江振邦面色庄重:“请领导放心,我一定牢记组织的教诲,全力以赴做好工作!” “这是任命文件,你顺路捎回去吧。” “好的!” 江振邦拿起来看了一眼。 白纸黑字,红色的标题和印章格外醒目。 《关于江振邦同志职务任命的通知》 【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江振邦同志为兴科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总裁,享受正科级干部待遇……】 【任命理由:该同志在主持锦红无线电厂及兴科技术有限公司改制工作中,表现突出,成绩斐然,为我市国企改革探索出一条成功道路,经组织考察,该同志具备担任更重要职务的能力与素质……】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哦豁~~ 江振邦终于忍不住漏出一抹笑意。 于峰的脸色也不再那么严肃,转头问夏朗,略有感慨:“夏市长,你21岁的时候在干嘛呢?” 刚分到乡里,在办公室给领导拖地浇花…… 夏朗追忆了一下,笑着摆手:“没法比,我21岁哪有他这个能力?即便有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政治觉悟。换成我,早就辞职下海了,自己开公司赚钱多好?!” 于峰嗯了一声,会上,夏朗赞同提拔江振邦也是这个理由,不给扶正,担心留不住人。 现在市委市政府基本不用再愁开支的事儿了,甚至还准备在明年涨涨工资。 不涨不行了,通胀太厉害,物价涨的飞快。 现在兴宁小饭店招个服务员,月薪都要三百起。 刚入职的干部,月薪居然还低于三百,这不是高低贵贱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养活自己的问题。 市财政的状况也支持涨工资,一方面,兴科集团上的税补上了一大块。 另一方面,兴科集团本身提供了一千八百余个就业岗位,并间接创造了至少上万个关联就业机会。 这强有力的带动了本市各行各业业的发展,可以说,兴科就是兴宁工业的重要基石。 加上江振邦如今被全国媒体热议,给兴宁带来了一定的政治影响力。 这座东北的偏远县城,因为江振邦这个年轻人的事迹,第一次被全国人民瞩目。 这种情况下,如果江振邦真选择撂挑子不干,谁能顶上? 即便顶上了,能像江振邦这样一点股权不拿吗?搞不好过个一年半载的,兴科就成私人的了。 加上江振邦现在手底下还有一批小年轻,你不给他扶正了,他心里有怨气,再给市委找点事怎么整?! 三人闲聊了两句,夏朗道:“好啦,我就不说什么官话了,振邦你以后努力工作…现在先跟我走,讲讲合并的情况。” “好的。” 从组织部出来,江振邦跟着夏朗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汇报起了兴科集团对那两个国营厂的合并情况,以及当下兴科的产能,还有些其他国营厂的改革推进工作。 正事儿谈得差不多了,夏朗开口道:“于部长是弃权票,但他是看人数够了,所以才没举手,他当面不好跟你讲,我转告你一下。” 江振邦呵呵笑:“我不记仇,您帮我谢谢于部长好意…反正您的赞同票,我这辈子都记在心里,感谢领导!感谢!” 哪有故意强调自己不记仇的? 夏朗笑着摆摆手,顿了顿,道:“现在一切工作都要为省长视察让步,有什么工作,你自己推着比较困难,让爱军局长帮你,他肯定会尽全力的。” 朱玉成下台后,兴宁副市长的位置还空着一个呢嘛。 这话倒不是说让江振邦解决不了的去找陈爱军,而是说尽量让陈爱军表现表现。 江振邦心领神会:“明白,陈局一向对我的工作非常支持,在国企改革工作上也做了不少努力。” 从市委大院出来,回兴科集团,一路上,江振邦又连续接了数个电话。 正科的正式任命下达,消息也都传开了,朋友和家人纷纷道喜。 江振邦更是精神抖擞,站在董事长办公室窗前,俯瞰兴科阳光下积雪皑皑的厂区。 他的脑海中,下意识回想起了前世今生的种种。 上一世,他拿到第一份正科级任命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了,羊草乡的乡长。 做出了什么成绩吗? 修了几条路,建了一所希望小学,招来两个小企业,给张三李四调节邻里矛盾,劝孕妇打胎,从超生户家牵羊赶猪强制收罚款,每逢秋收又要亲自带队下到村里,征收三提五统公粮……艹,那都是人干的事儿吗? 现在回想起来,江振邦无比痛恨前世的自己,更庆幸自己没有重走老路,做乡镇干部。 这个时代去什么乡镇基层?去做“上面本意是好的,都是下面执行歪了”的刽子手吗?都是狗屎,谁他马爱去谁去! 那么这一世呢? 21岁,参加工作的第五个月晋升正科,羊草乡乡长,变成了兴科集团董事长。 他先用一篇报告撬动了兴宁的政局,挂帅锦红厂,搞出几款超前的产品引爆了市场,掀起一场舆论风暴将“兴科”这个名字响彻祖国大地。 噢,还做了次黑手,大刀阔斧地砍掉四十多个蛀虫,保住了兴宁市的国有资产。让至少六千个职工家庭有了稳定的收入和对未来的期盼,那篇报告,也让兴宁整体经济得以跨越式发展…… 两种人生,两种活法,天壤之别。 他改变了一座城,影响了一个行业,未来,还要推动一个时代! 江振邦手掌按在冰凉的玻璃上,感受着外面凛冽的空气。 忽然,来了股风,吹起厂区房顶上的积雪,卷起一阵白色的旋涡,纷纷扬扬,蓝天之下,好似浪花朵朵。 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情,从胸腔深处勃发,像是积蓄已久的火山,奔涌而出。 江振邦情不自禁,当场吟诗一首: “廿一执印啸西风,长缨在手缚苍龙。” “丹心何惧千重浪?敢教山河万里红!” 第125章 迟来的庆祝酒局 晋升正科的当天五点半,厂区灯火通明,工人们继续加班。 江振邦这个董事长则提前下班了,他叫上冯子豪,前往白家饭店赴宴,都是孟启辰、马超、李天来等他的同学和亲近的下属,一共小二十人。 酒是马超自带的,朝阳酒业新研发的样品:桃子味果酒。 所以这顿饭既是为了庆贺他升职,也是为了工作。 江振邦虽然在前世喝过更好的,但喝这个也不错。 毕竟如今工艺上还不成熟,不能苛求,马超能在这么短时间拿出样品已是惊喜,虽然量产还有些难题。 “这个酒的目标客户,是和咱们同龄或者比咱们大些的年轻人,你这个瓶身要设计的美一点,可爱一点…对了,我之前说的贴在瓶身上的广告词,你想好了没有?” “朝阳果酒,好喝不上头!” “一口朝阳,满口青春!” 马超说了一些,江振邦微微点头:“第一个太土了,第二个还行,但也不够好。营销上你得下大功夫,招一批文采好和广告专业的大学生,专门做这个…我先给你想几个吧。”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孟启辰、李天来等人都停下了筷子,齐刷刷地望向江振邦。 “比如……”江振邦稍加思索,立刻说了一堆:“朝阳果酒,年轻人的第一口甜!” “朝阳果酒,甜过初恋。” “朝气蓬勃,酒敬真我。” “一个人的傍晚,一群人的朝阳。” “期盼未来相逢时,你我还能共饮此杯。” “期盼岁月流转后,友情依旧如初。” 江振邦随口说出一连串的词句,一句比一句更戳年轻人的心窝子。 在座的几个同学,本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听到这些话,感觉每一个字都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觉得每个都滋味无穷,引发共鸣。 但江振邦还没说完:“再比如,公司名叫朝阳,朝阳就是年轻人嘛…可以联系下教员语录: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大致这个意思,但可以精简一下。” “牛逼!” 马超脸色微红,双手举杯敬之:“我服了!老大,难怪当初你让我将朝(ChaO)阳山酿酒厂改名叫朝(ZhaO)阳酒业,是不是早都想好这些广告词了?” 江振邦呵呵:“差不多吧,你们也记住了,品牌名和产品名一定要大,要易记易传播,朝阳山就是个不出名的小山,除了海湾市谁知道?朝阳多好啊,有谁不知道朝阳是啥的?!” 其他同学们虽已习惯江振邦的奇思妙想,此刻却忍不住叹服,议论纷纷。 “朝阳果酒,甜过初恋。这句好!” “都好,其他针对的是年轻人,最后一句教员语录更有深度!” 江振邦又道:“教员的这句话,可以做你们朝阳酒业名字的寓意,也是你们的品牌定位和战略方针,传统白酒行业水太深,你把握不住。之前王长海他们就算不中饱私囊,也做不大,以后朝阳酒业专做年轻人的酒,更有发展。” “在营销上自然也要迎合年轻人,广告写的文青一点,或者搞笑一点,瓶身美一点,口味酸酸甜甜的,好喝一点……钱数到手软!” 酒桌上半程,是江振邦给众人上课,大谈公司经营方针。 下半程,就开启了闲聊模式。 大家情绪都很高涨,那场风波结束后,每个人都有进步,没成为聘任制的厂长或副厂长,也被提拔成了中层干部,厂内各科室负责人。 眼下,江振邦这个老大不仅被各路媒体争先报道,不仅是全国的名人,更是成了实职正科,大家心中与有荣焉。 唯独赵磊比较郁闷,他还是市公安局的一名经侦干警。 此前,赵磊按照江振邦的指示,和公安局副局长杨卫东打好了关系,当初市委指派副局长加入了国企联合督察组查案,他便也跟着杨卫东一起查了酿酒厂领导班子的腐败案。 案子办得漂亮,可风波一过,杨卫东带着公安的人撤出督察组,赵磊也回了原单位,这很正常。 但偏偏其他同学都有进步,就赵磊没什么进步,他一时难免有些消沉。 “来,赵警官,我敬你一杯。” 江振邦看出他在酒桌上的沉寂,主动提了一杯,待赵磊也举杯后,道:“明天晚上,主管政法的张政平副书记请我吃饭,你跟马超和我一块儿去吧。” “啊?” 赵磊惊讶:“张书记为啥请你俩吃饭?” 马超插话:“他女儿张佳莉嘛,老大给安排到酒厂那做我副手了…诶,那女孩能力挺强的!” “这样啊!” 赵磊立刻喜笑颜开:“好,我去!一定去!” …… 一月九号,周二下午六点半。 兴宁市最高档的酒店,海香居,三楼的听涛阁包厢。 地点是张政平选的。 因为这场饭局,早在张佳莉分进发改科之前,张政平就通过陈爱军约好了,但又因种种原因推迟没能吃上。 这次,陈爱军作陪,江振邦叫上了父亲江大鹰,也叫上了马超和赵磊,张政平则带来了女儿张佳莉。 “张书记,这位马超,是佳莉在朝阳酿酒公司的同事,我不用多讲。” 江振邦挨个介绍:“这位小伙,叫赵磊,是我同学,我得跟您多说一句,因为他是您下属。” 张政平有点意外:“下属?”说话间,伸出手去。 赵磊忍着激动,和领导握手:“书记,我是市公安局经侦大队的,之前跟着杨局长去酿酒厂查腐败案来着。” 说完话,啪的一下敬了一个礼! 还真算是我的下属! 张政平了然,笑道:“好,小伙长的很精神啊,那案子办的也漂亮,坐吧!” 寒暄过后,众人落座。 作为东道主,张政平坐在主位,左手边是江大鹰,右手边是陈爱军。 江振邦则和马超、赵磊、张佳莉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起。 “大鹰局长,你可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张政平第一个端起酒杯,笑容满面地对着江大鹰如此说到:“振邦现在在全国可都是明星人物了,我看哪个报纸都有报道!” “可不是么,好几个朋友都让我带人回祖坟灭火呢!” 江大鹰呵呵笑,但还是客气地回敬:“其实都是各位领导关爱,尤其是政平书记您,关键时候能站出来替我们家振邦说话,这份情,我们父子俩铭记在心!我先干了…振邦,你也和我一起敬书记一个。” 江大鹰是粗中有细,话说得敞亮又实在。 江振邦欣然称是。 几轮酒过后,包厢里的拘谨彻底消散,话题也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这次饭局的主题上——可怜天下父母心。 张佳莉刚到朝阳酒业做副总,张政平想让江振邦多多关照一下,如果二人能发展成情侣,那他也乐意见得,但不强求。 “政平书记,你看桌上这几个小辈,一个个都精神抖擞,有股子冲劲。” 陈爱军端着酒杯,看向张佳莉,笑呵呵地主动开口了:“尤其是佳莉,从国资出来之后,到了酒厂后,与马超他们迅速稳定了局势,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研发出了几款果味酒做新产品,不得了啊!” 这次饭局,马超也把样品拿来了,大家尝了尝,评价都不错。 但这种酒局肯定要喝白酒的,所以果酒只是张佳莉自己喝着呢。 张政平微微点头,顺势将目光投向江振邦,直接开口道:“振邦啊,佳莉工作经验不多。以后你可得多带带她,多教教她,让她学点真本事。” “张叔您放心。” 江振邦诚恳道:“佳莉同志的能力,我跟马总是亲眼见证的。她学习能力强,思路清晰,自身在商业也有天赋。” 顿了顿,他继续道:“下周,方省长来兴宁视察,兴科是重点,但大概也会去咱们市里其他有代表性的新改制企业瞧瞧,朝阳酒业就是重头戏。” “我和马总商量过了,如果陈局也没意见,那等省长去朝阳酒业视察的时候,就让佳莉代表公司向省长汇报工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除了马超,他在点头附和。 在来之前,江振邦确实跟他说过了。 马超虽然有点遗憾,但仔细想想,让张佳莉这个女孩与领导讲解工作,还真比他这个男同志上要合适。 哪怕张佳莉发挥的不好,人家是个小女孩嘛,也是可以原谅的! 而张政平则真有点惊喜了,端着酒杯的手顿在了半空。 让他的女儿,一个刚下基层没多久的副总经理,去向省长做汇报?这是何等大的机遇啊! 连带着,他这个做父亲的没准都能借上光! “这…这能行吗?她太年轻了,在酒厂时间也短,怕是担不起这个重任。” 张政平嘴上推辞,但眼中的光彩却骗不了人。 江振邦笑着解释道:“怎么不行呢?佳莉同志刚从机关下来,对政策的理解更深刻,汇报起来更有高度。” “而且,” 江振邦加重了语气,“佳莉同志同志口才好,气质佳,最能代表我们兴宁年轻干部的精神风貌。” “我们要让省长看一看,兴宁的国企改革,不仅盘活了企业,更锻炼出了一批能打硬仗的青年力量!” 妈的,这小子是真会做人情啊! 陈爱军心中感慨,深以为然地说:“说的好,我支持。振邦是有全盘考虑的,若真有这个机会,张书记你可不能举贤避亲呐!” 张政平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他转向女儿,严肃地叮嘱道:“莉莉,听见没有?这是振邦和马总对你的信任,也是组织上给你的考验!你一定要做好准备,多跟江董和马总请教,绝对不能出半点岔子!” “是!我一定……一定全力以赴!” 张佳莉站起身,既是紧张,也是兴奋,举起酒杯向江振邦和马超敬了一杯:“感谢江董和马总给我这个机会!啊,也感谢陈局的信任!” 女儿有了大机遇,张政平心情大好,主动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安静坐着的赵磊。 “其实卫东同志跟我提过,在办理酒厂的腐败案中有个年轻人,脑子活,能吃苦。” “今天听你名字,赵磊,我想起来了,他说的就是小伙子你啊。” 赵磊心中一跳,不知道杨局是真提过自己还是假提了,但他连忙回答:“报告书记,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工作。” 江振邦适时地插话:“张叔,当初查王长海那伙人,就是赵磊,从几张废弃的采购单里找到了突破口,才补全了整个贪腐链条。” 实际上呢,这个案子早就铺垫好了,赵磊作为自己人,自然有马超那边帮衬,也让赵磊露了一小脸。 张政平哦了一声,沉吟片刻,缓缓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年轻人,不要急。” 他看了江振邦一眼,又转向赵磊,话里有话。 “杨卫东是个有资源,又懂用人的,既然他也看重你,回头我会跟他聊聊。不止国企,咱们公安队伍里,也需要多给一些有能力、有冲劲的年轻人锻炼机会!” 虽然没有明确的承诺,但这句话的分量,在场的人谁都掂得出来。 赵磊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端起酒杯,直接干了一个:“谢谢书记栽培!” “组织培养,个人表现嘛!” 投桃报李,都是心照不宣的东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海香居包厢内的气氛,随着茅台酒瓶的渐空而愈发热络。 江大鹰和张政平、陈爱军这三个年长些的男人,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话题很自然地就从子女,滑到了即将到来的省长视察上,这是兴宁乃至整个海湾市官场的头等大事。 “老哥,这次方省长下来,咱们市委压力不小吧?” 陈爱军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张政平呷了口酒,放下杯子,神色凝重了几分:“压力肯定是有的。而且今天中午,省里突然来了电话,说这次不止方省长会来,省委王部长和少康省长也会来。视察团的规模,在原定的基础上又扩大了一倍,什么财政、农业、经贸、水利…各部门都全乎啦。” “啊?” “来这多么人,这是要干嘛?” 众人惊讶不已,江大鹰也紧张了:“省林业厅的会来吗?难怪明天要开大会,就是要讲这个事吧?” 张政平微微颔首:“林业方面好像也有涉及,林业经济嘛。另一方面就是防火了,在省领导到兴宁视察那几天,是万万不能搞出一丁点火星来啊!否则平常工作做的再好也是白费!” 但江大鹰不忧反喜,哈哈笑道:“没事,我看过天气预报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必然下场大雪,雪一下,遍山积雪,至少半个月内不带有山火的,浇上汽油点都点不着!” “豁,那老江你这命是真好!” “一边是家有麒麟子,另一边是瑞雪兆丰年,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你全占了,你这也太省心啦!” 众人笑着调侃,江大鹰不回应,顶着酒糟鼻,美滋滋地跟儿子碰了一杯。 话题又重新回到正轨。 张政平感慨着说:“总之呢,这次省领导这不单是来兴宁看国企改革,更要看兴宁的整体工作,只能成功,不许出半点岔子…每个常委的压力都很大啊!” 陈爱军安慰众人,也似乎在安慰自己:“没什么问题,抛开国企这部分之外,现在咱们兴宁的泳装产业抱团发展,订单接到手软。老兵超市的商贸集团,把兴宁的农产品卖到了省会,古城商业街一到周末就人山人海。可以说,形势是一片大好!” “这么大的成绩摆在这,孙书记和刘市长高升是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 微微一顿,陈爱军笑道:“到时候,政平书记您是不是也得动一动?您在国企反腐行动中的表现极为亮眼,即讲政治,又稳定了大局啊。” 面对陈爱军的试探,张政平不动声色地打哈哈:“这个就要看领导的意思了,我个人想太多也没用,随缘嘛。” 言罢,他呵呵道:“倒是陈局你,你的事儿,应该还有戏。别灰心,好好工作,等省领导们来了露一脸,十拿九稳!” “我的事儿?什么事啊?” 陈爱军眼中闪过一抹喜意,却疑惑地明知故问,几人只是笑,也不搭茬。 “今天没有外人,来吧。” 江振邦直接捅破窗户纸,提酒笑眯眯道:“我单独敬陈市长一杯!” “你这个称呼我可不敢喝!” 陈爱军一手按着酒杯,一手连连摆手,脸上却止不住笑:“你要么叫我陈叔,要么叫我陈局,什么市长,诶呀…不行不行!” 江振邦也不在意,进一步打趣:“看来我一个人不够份量,来,马超,赵磊,佳莉,咱几个年轻人一起敬陈市长一杯。” “而且佳莉你千万记住了,给省长汇报工作的时候,必须好好强调一下我们市财政局与国资局的坚强领导和鼎力支持!陈局长要是不能升为市长,我们第一个不答应,是不是?” 马超起哄说是,张佳莉也笑着称点头,并道:“陈市长,喝酒吧。” “嗨,你们呐,不乱讲话嘛!” 陈爱军故作为难,但也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说来也怪,明明是白酒,老陈却像喝果酒一样喝出甜味来了! 第126章 家里的领导先来了 距离一月十五号方省长抵达兴宁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兴宁市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 市里各个单位都在连轴转,打扫卫生,准备材料,排演流程。 兴科集团更是首当其冲,厂区内外焕然一新,每一条生产线都在全速运转。 海湾市市委书记王洪泽,还亲自带队去兴宁市的国企提前视察了一圈,点名要江振邦陪同。 江振邦没办法,只能陪着。 而且陈平猜错了,王洪泽显然知道了江振邦的文章在省内参刊登的事情,不仅点明了此事,与他相处时,态度也非常和蔼亲近。 第二天,海湾市市长陈平也来兴宁市国企视察,也要江振邦陪同。 江董事长也没办法,继续陪着呗。 但无论是王洪泽还是陈平,话里话外都提起了兴科集团应该提级,归属海湾市的话题…… 二人还在争呢,都想独摘这个果子。 江振邦打哈哈敷衍过去,只等省长视察再统一打消他们的美梦了。 实际上,江振邦都觉得他俩心有点大,兴科如今的规模和声势…你们海湾市还惦记个屁啊? 时间来到一月十二号,周五。 离省长视察只剩下最后三天。 上午,江振邦刚送走一波来踩点的记者,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私人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那个号码,眉梢微微一挑。 他摁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冷又熟悉,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犹豫的女声。 “你在忙吗?” “忙着呢,忙着想你呢。” 萧潇哼了一声:“骗人!” 江振邦虽然从首都回兴宁已有半个多月了,但这期间二人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 之前江振邦上了新闻,他还让萧潇去看。 而萧潇是在十号放的寒假,昨天下午坐火车回的兴宁,江振邦本想去开车接的,但萧潇拒绝了,说他工作太多不用麻烦,自己妈妈已经来接了。 江振邦当时确实有个比较紧急的工作,所以也就没坚持。 “今天给我打电话是准备来实习吗?” 江振邦道:“你要是准备好了,我现在就去接你。” “不用你接,我已经到你公司门口了。” 萧潇脆生生道:“你跟门卫说一声,让我进去就好。” 江振邦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到窗户前。 楼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俏生生地站在大门口,还背着一个小书包。 她穿着那件黑色大棉服和牛仔裤,四六分的短发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利落。 尽管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江振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等我!” 挂断电话,江振邦跑步出屋下楼。 正在隔壁整理文件的冯子豪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抬头只看到老板一个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 这还是那个在常委会上都稳如泰山、面对上亿订单也只是微微点头的江董吗? 出什么大事了? 江振邦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从五楼冲到一楼,沿途遇到的员工纷纷侧目,惊愕地看着他们年轻的董事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奔。 他根本没空理会旁人的诧异,推开公司大门,冬日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二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你跑什么?后面有老虎追你?” 看到江振邦跑得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面前,萧潇眸子里泛起一丝笑意。 “不是后面有老虎,是前面有吸铁磁在吸我啊。”江振邦咧嘴一笑。 萧潇嘴上嗔怪着:“我是磁铁?” “对,你是磁铁我是铁,我是你铁子。” 江振邦顺势要捞小手,萧潇连忙侧身躲闪,一语双关:“边去!” 萧潇很保守的,江振邦也不意外,那次的吻别纯属是他打了个突然袭击。 即便是前世,二人情投意合,江振邦也用了小半个月时间的朝夕相处,才撬开了萧潇的心门,确定了恋人关系。 今生,江振邦掌握套路,对萧潇更熟悉,两个人在首都共处了三天,便产生了些许情愫,但很快江振邦就回了兴宁,这一分开,那点情愫又淡了些许。 萧潇心里还是有顾虑的,对双方肢体接触比较抵触,导致江振邦没牵到小手,但他也有借口: “我是怕你不认识路走丢了,我地盘可大了,带你参观一下?” “嗯,走吧。” “跟紧我啊。” 江振邦领头,大步流星地带着她往厂区里走。 门口保卫科的人早就看到了董事长飞奔而出,此刻见他和一个漂亮姑娘进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还是赶紧立正敬礼。 “江董!” “这是咱们公司新的实习生。” “啊,明白。” 江振邦冲他们点了点头,解释一句,心情大好。 “你还没说给我安排个什么职位呢?” 萧潇稍稍落后半步,仰头看他英挺的侧脸:“是那个国际业务组的组长吗?我还没毕业,直接做组长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你学历高,专业又对口,主职是国际业务组长,你不是说能把叫同学过来一起实习嘛。另一方面,我再给你挂一个总裁助理的职位,在我身边打杂学习。” “总裁助理?你是总裁?” 萧潇有点疑惑:“你不是董事长兼总经理吗?” 江振邦随口道:“兴科现在已经是集团了,下面有两家全资子公司,我自然成了董事长兼总裁…外面的招牌还没来得及换。” 萧潇哦了一声,继续问详情。 二人并肩走在宽阔的厂区主干道上,是崭新的水泥路,两侧就是规划整齐的绿化带,远处有一栋高大的厂房正冒着白色的蒸汽,那是锅炉房,靠近了会发出低沉而富有节奏的轰鸣。 东边的厂区是VCD生产车间,西边是家电事业部,第二排是通信与信号事业部…… 江振邦挨个指指点点介绍了一下,最后带着萧潇走进办公楼。 有员工路过,都会招呼一声“江董好!”,然后再好奇地看一眼他身边的萧潇。 “子豪,来一趟!” 回到董事长办公室前,江振邦冲着旁边的秘书办喊了一声。 “诶。”冯子豪连忙出来,看到萧潇这个大个的短发美女后,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知道萧潇,听李天来聊过,说是江振邦在首都的对外经贸大学认识了一个女孩。 而且自从他从首都回来后,每天晚上雷打不动都要煲半个小时的电话粥,那腻歪劲儿,整个秘书办公室的人都知道。 如今见了本人…嗯,确实漂亮! 大个,长腿,像女篮运动员或者模特,但又有一种英气。 一对杏眼,看着有一种清冷又傲娇的少女感。 “认识一下。” 江振邦也是大大方方地介绍:“萧潇,对外经贸大学的高材生,从今天开始,来咱们公司实习。” “职务是国际业务组组长,兼任总裁助理。你现在就去办一下实习生的入职手续,月薪两千。” 冯子豪心道好家伙! 国际业务组组长、总裁助理,实习期就给最高档工资! 这哪是招实习生,这分明是迎老板娘进门啊! 他面上却半点不显,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你好你好,我叫冯子豪,是董事长秘书。欢迎你加入兴科大家庭!” 萧潇敏锐的感受到冯子豪对自己的异样态度,心中有点小别扭和小羞涩,但还是礼貌回应:“你好。” “行了,手续现在就办吧,弄个临时工牌,给她整理出一个单独的办公室,最好离我的房间近一点。”江振邦挥挥手,直接下了命令。 “是,现在就办!” 冯子豪领命,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一句:“嫂子,您跟我来这边填个表。” 萧潇没动地方,瞪了冯子豪一眼,又羞恼地看向江振邦:“你!” 江振邦哈哈一笑:“公司里别乱叫,还不是呢!” 第127章 萧组长和小助理 “是我口误,我口误!” 冯子豪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嘴上道歉,心里早就把“老板娘”三个字印在脑子里了。 他领着萧潇去行政办,一路上的殷勤劲儿,比当初接待市领导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手续办得飞快,实习合同、临时工牌,不到十分钟就全套配齐。 接着,冯子豪又带了几个秘书一起收拾办公室。 这本来是冯子豪单独的办公室,此刻他果断选择让位。 连带着,那张单人床也换了新的床单和被褥。 “萧组长,这个环境怎么样?还满意吗?” “满意,谢谢。” 萧潇连连点头,随后又有点犹豫,提出最好再加两个人的工位: “我还有两个同学,也是国贸专业的,能力都很强,明天或者后天会到兴宁,和我一起实习…应该也会进国际业务组。”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冯子豪立刻满口答应,“下班前我就安排到位,保证您同学一来就能用上!” 然后,他带人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远处车间传来的,隐约又富有节奏的轰鸣。 萧潇将自己的书包放到椅子上,环顾着这间宽敞、整洁,甚至还带着崭新床单的独立办公室。 她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那个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厂区。 崭新的水泥路,规划整齐的厂房,以及行色匆匆却个个精神饱满的工人们。 这一切,都和那个叫江振邦的年轻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萧潇心里有些乱。 从在大学教室里二人的第一次相遇到现在,刚刚一个月。 一个月前初次见面,是在对外经贸大学的教室里,他还是个坐在自己身边,有点小帅,有点自来熟的“同学”。 可下一刻,他就成了讲台上那个气场全开、指点江山的董事长。 然后,二人开始约会逛街,他送她手机,火车站又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吻别和表白。 回到兴宁后,他更是每天晚上雷打不动一个电话,天南海北地聊,从公司的大事到她今天吃了什么,事无巨细。 那些报纸上的报道,电视里的新闻,他都会第一时间让她去看,毫不掩饰地与她分享自己的成功。 而在媒体上,字里行间都在着重刻画江振邦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形象,与电话里那个会耍赖、会逗她生气、会得意洋洋炫耀的年轻人,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显然是真的很喜欢她! 但这份喜欢,来得猛烈,来得坦荡,甚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霸道。 越是这样,萧潇心里越是没底。 他现在站得那么高,二十一岁的厂长,国企改革的旗手,又红又专的青年偶像…… 这些标签一个比一个耀眼,将他推上了一个令人仰望的高度,他也成为了全国热议的焦点人物。 而自己呢? 还是那个在象牙塔里读书,对未来抱着美好幻想的学生。 两个人的差距,像天与地那么远。 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萧潇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因为长得还不错? 可他那样的身份,身边会缺漂亮姑娘吗? 因为自己是对外经贸大学的高材生? 可他自己就是个能把破产工厂变成印钞机的妖孽,真的会看重一纸文凭吗? 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会不会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猎奇? 让自己做总裁助理,是不是就是一个花瓶秘书的角色? “咚咚~” 萧潇正在心绪不宁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江振邦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走了进来。 “小助理,现在能不能开始工作了?” 萧潇收拾好心情,白了他一眼:“是萧助理,或者萧组长,不是小助理!” “好好好。” 江振邦笑着问:“请问萧组长能不能工作了?” “需要我做什么?” 江振邦将文件放在桌上:“这些是目前兴科同类产品的市场资料,包括主要玩家的技术标准、市场份额和定价策略。” “你需要用你的专业知识,给我做份报告,分析一下我们兴科的VCD如果要出口,第一站选在哪里最合适,理由是什么,需要做什么工作。” 谁?我吗? 我只是个本科还没毕业的实习生啊!你不是来让我做花瓶的? 萧潇顿时有点头疼了:“这个文件什么时候要啊?” “周一上午九点前必须完稿,我要给省长汇报的。” 周一…还有三天不到,给省长汇报?啊,杀了我吧! “我经验不足,怕做不好。” 萧潇立刻就有点怂了:“要不你再找个人来指导?让别人来做这个组长吧。” 江振邦却没在意:“现在公司除了你之外没有懂国际贸易的,尽你所能吧,需要兴科提供什么资料直接找冯子豪,你自己做不好就摇人,赶紧叫你那两个帮手过来,也可以打电话向老师请教,反正周一必须完稿,拿出个像模像样的东西出来。” 萧潇强装镇定地点头:“那我尽力。” “不用死抠细节,有个大致可行的框架就行了。” 江振邦考虑到她较真的性子,又叮嘱了几句:“整个世界其实就是个巨大草台班子,你觉得自己一个实习生,做不了国际业务组长,写不了给省长看的报告,是你太天真了,还没有对人类社会祛魅。” “你看那些西装革履的大人物,看那些运转精密的大公司和各国政府,觉得他们个个都是精英,算无遗策,实际那都是假象。” 萧潇这个大学生似懂非懂:“是么?” 江振邦继续道:“很多时候,无论政府还是私企,你做的工作,只是为了表现自己做了工作,而不在于工作有没有实际效果。” “其次,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你只要是个四肢健全,智商正常的初中生,做上两个月也就会了。” “反正你就记住一点,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工作岗位,不是因为你有能力,才让你上,而是因为你上了,自然而然就可以锻炼出能力。” “让你做个组长,写份报告,你就提心吊胆了。” “那以后我要让你做我老婆,你是不是也会自卑的不敢答应?” 萧潇本来听得很认真,结果江振邦冒出这么一句来,让她忍不住恼怒地抬手打了一下:“谁要做你老婆?!” 江振邦嬉笑:“小手都是香的呢~快,再打我两下!” 萧潇脸颊发烫,抬手推开凑过来的江振邦,力道不大,更像是嗔怪。 “你正经点,这是在公司,你是董事长!” “本董事长很正经啊!” 江振邦靠近了,看着她,那双清亮的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脸颊上的红晕愈发明显,像晚秋枝头熟透的苹果。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空气里仿佛有噼啪作响的静电。 萧潇眼神闪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嗯,不能再江振邦偷亲了! 而江振邦看着眼前这个让他心心念念了两辈子的人,前世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艹,我好渴啊!想一口把她吃下! 江振邦舔了舔嘴唇,克制住内心的躁动,摆手道:“行了,你先干活吧。” “遇到难处了,随时来找我…我睡着了也没事,欢迎夜袭!”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留下萧潇一个人,心跳还有些乱。 情情爱爱的不必急于一时,既然老婆已经到了自己身边,以后只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太过冲动,直接莽上去,反而不美。 天在将黑未黑时最美,爱在将爱未爱时最迷人! 而且眼下,江振邦也不能在男女私情上浪费过多时间,那位马上到兴宁视察的省长,才是他全部重心…… 第128章 大领导来了 这个周末,不止兴科,整个兴宁市甚至海湾市的各部门机关都在加班工作,进入战备状态。 周六上午,清洁工们拿着扫帚和铁锹,将路边最后一点积雪和垃圾清理得干干净净。 市政府大楼和各个局委办的灯,一连两个晚上都亮到了半夜。 无数人被取消了休假,埋头在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检查数据,彩排说辞,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要反复推敲。 兴科集团内的氛围也很紧张,高志远亲自带着改名为保卫部的人,在厂区巡逻,也去两个子公司视察了一遍卫生。 各厂区门口的标语换了三遍,最后定格在“热烈欢迎省市领导莅临兴科集团指导工作”这行最稳妥的大字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来到了一月十五号,周一。 兴宁市火车站站台,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残雪,刮在人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海湾市和兴宁市两级领导班子,几乎倾巢出动,此刻正顶着寒风,在站台上站成一排,静静等候。 奉阳通往海湾或兴宁的高速路正在建造,要三四年后才能通车,所以省领导若想来这视察,基本只有坐火车一条路,单程四个小时。 迎接队伍的最前方,是海湾市委书记王洪泽,他身后半步,是市长陈平。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微妙的距离,谁也不看谁,目光都投向远方空旷的铁路。 再往后,便是兴宁市的市委书记孙国强和市长刘学义,以及兴宁市的其他常委成员。 在这群普遍四五十岁的干部中,一个年轻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江振邦。 他今天穿了一件合身的深灰色羊毛大衣,里面是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深蓝色领带,脚下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 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利落,与周围略显臃肿的老干部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一个刚刚提拔的正科,按级别根本没资格来这迎接。 不过很多事也不能只看级别,省长来兴宁重点就是来看国企改革工作,江振邦这个主角自然不能不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九点三十分…… “况且况且~” “呜~” “来了。” 一阵汽笛声由远及近,看到从奉阳驶来的火车后,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 “这么多人,干嘛的?” “应该有大领导来视察吧。” 当火车停下后,普通列车上零星下来了几个旅客,而在火车的最后排,加挂了两节专用软座车厢,这里坐着的才是省领导。 这种车厢在就是火车上的公务车,便于管理和安保。 通常由省政府办公厅向奉阳铁路局提出申请,然后铁路便会为省领导团队安排一个专门的列车编组。 迎接队伍找准了位置,就站在火车公务车厢面前,火车站稳后过了一会,才下来一群领导,人数约莫三十余位。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五十多岁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军大衣,五官平常,气质随和,没什么官气,像是邻家大爷。 但此人正是奉省省长,方清源。 在方清源身后,还跟着省委组织部长王志成、分管工业和国资的副省长罗少康,以及其他省厅的领导…… “省长好!欢迎您来海湾兴宁指导工作!” 王洪泽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握住方省长伸出的手,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洪泽同志,让你久等了。” 方省长点点头,松开手,又和紧随其后的陈平握了握。 “省长,您舟车劳顿。”陈平也热情问候。 简短的寒暄,方省长等各位省领导,在王洪泽和陈平的陪同下,顺着队伍往下走,与兴宁市的干部们一一握手。 “孙书记,辛苦。” “欢迎省长和各位领导!” 轮到刘学义时,他握完手,并没有立刻让开,而是侧过身,将身后的江振邦让了出来。 “这位是我们国资局的发改科科长,兼兴宁市兴科集团的董事长,江振邦同志。” 刹那间,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江振邦身上。 方清源停下脚步,那双审视的眼睛落在了江振邦的脸上。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原本严肃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 “对他,我是久仰大名了。” 方清源呵呵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亲切:“不错,真人比电视里看着还要精神不少。” 江振邦掏出一直揣在兜里捂热乎的双手与领导相握,同时微微弯腰笑着解释:“之前为了给兴科的产品打广告,海湾市、兴宁市两级市委市政府都请了很多记者搞宣传。” “记者们为了更有话题性,就着重突出了我个人,对这些名气,我真是受之有愧。” 为了扩大营销效果,江振邦将自己和兴科绑定了,花钱让记者鼓吹自己,报道充满话题性。 有人吹捧他,自然也有人诋毁他,负面舆论也是不小的。 而攻击江振邦的人,背景非常复杂,水深的很。 江振邦在此时说这些,一是为了避免领导多想,报纸的报道真不是他自我鼓吹,二是他也不想站出来,实在是无奈被推出来做了靶子…… “做出了成绩,就是要宣传嘛,宣传也是生产力!怕别人说闲话,那是没本事的人才有的顾虑。我们的干部,要敢想敢干,敢于展示自己的成果!” 方清源松开手,背到身后,继续道:“宣传搞得好,反过来又能扩大成绩,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我看,振邦同志对这里面的门道,摸得很清楚。” “是是是。” 周围的领导们,无论是海湾市的王洪泽、陈平,还是兴宁市的孙国强、刘学义,脸上都露出了附和的笑容。 省委组织部长王志成也与江振邦握手,并问旁边的孙国强:“振邦同志现在是什么行政级别?” 孙国强答:“兴科的董事长,级别是正科,之前是聘任,上周刚扶正的。” 王志成微微点头,与海湾市的组织部长打招呼去了。 副省长罗少康与江振邦也握了下手,随后问陈平:“现在兴科的归属权,是在海湾市还是兴宁啊?” 陈平立刻答道:“罗省长,兴科还是归兴宁县属,但我们海湾市政府,正在考虑给兴科集团注资提级,实现县市共管,或由海湾市来主导,给予兴科更大倾斜和帮助。” 罗少康唔了一声,没有表态。 简单的交流结束,大大小小的领导们没有在此过多停留,走出站台,坐上准备好的轿车或中巴,由两台警车开路,前往兴宁市政府。 车队最终在办公楼前停稳。 政府大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车门开合与脚步声。 众人鱼贯进入早已备好的二楼大会议室。 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上,名牌早已摆放整齐。 方清源省长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海湾市委书记王洪泽和市长陈平分坐他左右手,兴宁市的两位主官在边上。 其他人在台下,江振邦的位子是最末端,几乎靠近门口,旁边坐着几个负责记录的秘书,这个位置恰如其分地体现了他正科级的身份。 会议室里温暖如春,王洪泽率先打开面前的文件夹,开始汇报工作。 “尊敬的方省长,王部长和罗副省长以及各位领导、同志们,我代表海湾市委,对各位的到来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下面,我就我海湾市过去一年的工作,向省长做简要汇报。” 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节奏,典型的官场腔调。 开篇是套路,总结了海湾市在省委省政府的英明领导下,各项经济指标稳中有升,城市建设日新月异,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 大段的宏观数据和官样文章听得人昏昏欲睡,但没人走神,一个个都是坐神附体。 江振邦坐在末席,看似在认真听讲,心思却活泛开了。 他一边听,一边将王洪泽的话在脑子里拆解分析。 重头戏很快就来了。 “……按照中枢总院与省委省政府的指示精神,我们海湾市委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坚决贯彻落实经济体制改革工作……” “尤其是在兴宁市,针对经济体制改革中的国有企业改革,我们进行了一系列大胆的尝试与探索,取得了一系列突破性进展。” 王洪泽的语调微微上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豪。 “我们坚持一盘棋思想,市委统筹规划,成立了由我亲自挂帅的国企改革领导小组,制定了详尽的改革方略。兴宁市作为改革的试点,所以取得的瞩目成绩,正是我市整体战略布局成功的一个生动缩影。” 海湾市也成立国企改革领导小组了?啥时候的事儿? 还特么市委书记亲自挂帅…书记你管的也真有点多,陈平乐意吗? 江振邦瞥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孙国强和刘学义,两位领导面色如常,甚至还随着王洪泽的话语微微点头,仿佛深表赞同。 王洪泽的报告还在继续,他特别提到了兴科。 “……对于兴科公司这样的改革标杆,市里给予了高度关注和大力扶持。我们不仅在政策上倾斜,更是在资金上对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工作予以支持,为诸多企业解决了后顾之忧,让兴宁市以兴科为首的十五家国营厂均焕发了生机……” 半个小时后,王洪泽的报告结束了。 接着是陈平,他扶了扶眼镜,朗声道。 “刚才洪泽书记的报告高屋建瓴,全面系统地总结了海湾市去年一年的政府工作。” 顿了一下,言外之意非常明显:王洪泽你是真不要脸啊,政府工作用你来总结么? 众位听着面不改色,仿佛没听懂一样,包括省长方清源。 陈平又道:“下面,我从具体执行层面,做一些补充汇报。” 不补充也不行了,王洪泽把他该干的和他不该干的都说了,陈平只能把各项工作展开细讲。 “……在服务企业,优化营商环境方面,我们市政府的工作重点是‘放管服’。就拿兴宁的国企改革来说,我们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简政放权,把改革的自主权真正下放到县一级,下放到企业本身,市里只做引导,不搞瞎指挥。” 嗯,什么‘营商环境’‘放管服’‘简政放权’这些词,江振邦都耳熟,大概是陈平从他的调研报告中抄的。 细品品,江振邦又发现其中微妙。 王洪泽说他“亲自挂帅”,陈平就说“简政放权”,这不就是在打擂台吗? 继续往下听,果不其然,王洪泽先前说了什么,陈平就拆什么台。 江振邦扫了眼主席台上众位领导,见最中间方清源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的表情,心中感慨: 都是人才啊,矛盾激化到如此地步,直接把擂台打到迎接省长的座谈会上来了! 难怪你俩先后倒台,你们不倒台谁倒台?! 第129章 汇报、肯定! 海湾市的两位主官汇报完,陈平将接力棒递给了孙国强和刘学义。 他们俩就比较和睦了。 孙国强从党建、干部队伍建设、国企反腐、聘任制国企干部、思想统一等宏观角度做了简短的报告,为后续政府工作的经济成绩做了一定铺垫。 接着是刘学义,他也没有长篇大论,只是汇报了几个兴宁市的关键经济数据…… “根据国家统计局最新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标准,我们对兴宁市的国内生产总值(GDP)进行了认真核算。” “1995年,兴宁市实现国内生产总值24.4亿元,较1994年的17.2亿元,同比增长41.8%……” 第一个数字报出来,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尽管在座的大部分领导都提前看过这份报告,但当着省长的面,由刘学义亲口说出,依旧为这个数字所带来的冲击力而震撼了。 坐在末席的江振邦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这增长里,有兴科的贡献,但更多的是他那份调研报告在其他领域引发的连锁反应。 “除了GDP总量的突破,我市的经济结构也得到了显著优化。” “其中,地方财政总收入,由1994年的6850万元,增长至1.12亿元,同比增长63.5%。这为我们后续的城市建设和民生改善,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这个数字一出,前排几位海湾市的陪同干部窃窃私语起来。 GDP增长可能有水分,可以续表,但财政收入是真金白银,做不了假。 这个增幅,太吓人了。 刘学义继续汇报。 “在工业领域,我市全年完成工业增加值11.5亿元,同比增长百分之110%,这主要得益于以兴科集团为龙头的电子信息产业的异军突起,以及传统企业改制后焕发的活力。” “在商业领域,全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达到10亿元,同比增长百分之50%。” “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3850元,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达到1920元,分别增长了30.1%和41.2%……” 报告中,刘学义针对兴宁市的泳装产业、特色农业、老兵超市、文旅开发…等方方面面进行了简单的汇报。 每一个数字,都与他那份调研报告上的章节一一对应。 泳装产业带动了出口和地方轻工业。 老兵超市盘活了商业,增长了农业。 文旅开发让沉睡的古城墙和滨海资源变成了真金白银。 而兴科,则是这一切的发动机和压舱石。 刘学义的汇报结束了,他微微鞠躬,坐回了位置。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集到了主位上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身上。 方清源省长。 从刘学义开始汇报起,他就放下了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地听着。 此刻,他缓缓靠回椅背,抬起手,轻轻鼓了两下掌。 “啪、啪…哗~” 下一刻,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七八秒后,掌声才停歇。 方清源开口道:“同志们讲得都很好,尤其是兴宁的同志们,你们不仅讲得好,做的更好!” “41.8%的GDP增长,63.5%的财政收入增长,这个成绩,在全省,甚至全国,都是名列前茅的。” “这是你们兴宁班子敢想敢干,敢于碰硬,敢于担当攻坚,最终,把经济体制改革真正落到实处的结果!” 方清源的调门不高,但语气很重,字字千钧,让在座的兴宁干部们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改革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是要动真刀真枪的。这个过程必然会触及一些人的利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力。” “你们能顶住压力,把中枢的精神,把省委省政府的部署始终如一的贯彻下去,实在难得!” 总之,方清源对兴宁市委市政府进行另一番高度肯定,充分赞扬,最后话音一转:“但是,我们不能只在会议室听数字,接下来三天,我们还要实地看看你们的工作成果,给兴宁市的同志们添麻烦了,谢谢大家,我就讲这么多。” 掌声过后,方清源望向台下的省委组织部长王志成和副省长罗少康。 “志成同志,少康同志,你们有没有想说的?” 王志成扶了扶眼镜,温和地开口:“省长总结得很全面了,而且从组织工作的角度出发,兴宁的干部队伍建设确实有亮点,国企干部的聘任制度,很有新意,值得研究。” 副省长罗少康则笑道:“我对接下来的实地考察非常期待。” “好。”方清源点点头,抬腕看了眼手表。 “现在十一点二十,离午饭还有点时间,我们早上在路上垫过肚子,还不饿。” 他放下手,忽然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好奇。 “我倒是对学义市长报告里提到的‘老兵超市’很感兴趣。这个超市,在奉阳也开了分店,省里的不少干部都买过他们家的水果礼盒,口碑很不错。” “刚才来这儿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们市政府旁边就有一家,门口挂着大招牌,那家是总店吗?” 无论是江振邦的调研报告,还是刚才刘学义的工作报告,都提到了“老兵超市”,将其作为盘活农产品流通、解决下岗职工再就业、拉动内需消费的典型案例来写,省领导会关注,是意料之中的事。 刘学义显然也早有准备,立刻回应道。 “省长您没看错,那是老兵商贸集团在我们兴宁开的第一家店。” 当初那个不足八十平米的小门脸,早已经成为了历史。 在江振邦的指点,与江大鹰、张山的帮助下,创始人丁建国这个退伍老兵,把军人雷厉风行的作风发挥到了极致。 去年八月开业当天收回成本,迎来了孙国强和刘学义的暗访视察。 九月份,丁建国便拿着江振邦帮忙整理好的商业计划书和盈利报表,成功从银行申请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扩张贷款。 有了资金,后续的事情便水到渠成。 张山协调了工商、土地、城建等多个部门。 丁建国不仅顺利买下了当初租赁的那两个门市,更是将旁边相连的一整排老旧平房全部收购。 推土机的轰鸣声中,一片破败的老城区建筑被夷为平地。 如今,一栋崭新的三层乳白色商业楼便拔地而起,这一整栋楼都是“老兵超市”。 一楼是生鲜果蔬、粮油副食。 二楼是日用百货、烟酒糖茶。 三楼则是服装鞋帽和小型家电。 这栋楼,已经成了兴宁市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综合超市。 不止如此,老兵超市比兴科更早注册成了商贸集团,旗下成立了多家农业公司,并成功将触角伸向了海湾市和省会奉阳,还准备向省内更多经济发达的城市开设分店。 短短五个多月,老兵商贸集团总营收达两千五百万,刨除各项成本、税收以及疯狂扩张带来的巨大开销,净利润依旧超过了三百万。 这个项目,比兴科更加贴近民生,也更具备可复制性。 方清源道:“既然离得这么近,那咱们先去看看,再吃饭也不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第130章 这个矛盾,很突出啊! 这个提议有些突然,但没人会反对。 因为超市距离政府大院确实很近,二三百米的距离。 按计划,是省领导们吃完午饭的第一个视察对象,现在提前了也没什么。 看海湾市和兴宁的两位主官附和同意,方清源果断起身:“咱们这就出发吧。” 省长一起身,整个会议室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轻微而齐整的响动。 一场严肃的汇报座谈会,就此转为现场考察。 众人再次按照级别和次序,簇拥着省里的领导们鱼贯而出,李青松拿起手机,给丁建国打电话,让他们做好准备。 一行四十人的考察团,就这么声势浩大地步行走出政府大院,踏上了兴宁市的街头。 没走几步,众人便看到了那栋建筑。 乳白色的外墙,巨大的玻璃幕墙,楼顶上“老兵超市”四个鲜红的大字在冬日阳光下格外醒目。 这栋楼在周围一片略显陈旧的建筑群中,犹如鹤立鸡群,充满了现代感和商业气息。 丁建国带人穿着印着‘老兵超市’的红色棉服,带着十余位员工们冲了出来。 他一路小跑,脸上堆满了过于热情的笑容。 “欢迎各位领导,热烈欢迎!!” 方清源省长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你就是丁老板?我们不请自来,没打扰你做生意吧?” “不打扰不打扰,各位领导能来,我们蓬荜生辉!” 丁建国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各位领导,外面太冷了,里面说话。” 一行人鱼贯而入。 超市内部明亮、整洁,暖气开得很足。 一排排定制的木质货架上,生鲜果蔬摆放得整整齐齐,色彩鲜艳,水灵灵的,一看就极具卖相。 地面光洁如镜,空气中弥漫着水果的清香还有香氛的气味。 “这超市装修的不错啊。” 主管工业的罗少康副省长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感谢领导夸奖!” 在刘学义的授意下,丁建国跟在方清源身边,充当起解说员。 “省长,我们一楼主要卖生鲜和粮油。这些蔬菜水果,都是我们合作社自己种的,每天早上从村里的大棚新鲜采摘,直接拉过来。” 他指着一旁价签上特意标注的“某某村合作农户”字样,“我们保证让农民的菜卖得出,也保证让城里人吃上放心菜。” 方清源点点头,随手拿起一个包装好的西红柿看了看,又问了问价格。 随后,众人又上了二楼和三楼。 日用百货、烟酒糖茶、服装鞋帽……品类齐全,琳琅满目。 整个视察过程中,方清源话不多,但看得很仔细,不时会向丁建国询问一些关于货源、销售和员工待遇的问题。 丁建国对答如流,每一个数据都脱口而出。 一圈转下来,回到一楼,方清源停下脚步,看着店里熙熙攘攘的顾客,终于开口称赞起来。 “丁老板,你这个企业办得很好啊。” “它不仅解决了一批下岗职工的再就业问题,更重要的是,它打通了农产品从田间到餐桌的最后一公里,真正搞活了流通,让农民和市民双双受益。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模式,有巨大的推广价值。” 听到省长如此高的评价,丁建国连忙笑着摆手。 “您过奖了,这都是我们兴宁市委市政府领导得好,在政策上给了扶持,更多亏了兴科集团江董事长,给我的指点和规划。” 建国这句发自肺腑的感谢,把江振邦从人群中摘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有人目光惊奇:怎么,民营企业你也规划上了? 但方清源省长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对丁建国的话似乎并不意外。 他转过身,在人群里扫了一眼,然后直接朝着江振邦招了招手。 “振邦同志,你过来一下。” 江振邦立刻跻身上前:“省长。” “嗯。”方清源点点头,像是拉家常一样,但说出的话却让现场除了少数了解内情的人之外,全都心头一震。 “之前在省内参上,我看过你写的县域经济调研报告。” “里面提到了‘从一乡一品到市场引擎’,还说要用超市这种终端消费市场,来倒逼上游的农业生产进行产业升级。这个概念,很有想法。” 方清源看着江振邦,问出了一个极有深度的问题:“老兵超市这个模式,在兴宁搞得不错,确实起到了市场引擎的作用。但我们奉省地域辽阔,各地情况千差万别。” “你觉得,兴宁的经验,在全省范围内有没有普适性?如果要推广,我们政府应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才能避免一刀切,又如何去规避规模化种植带来的市场风险呢?” 问题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这个问题太大了,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县级市的范畴,直接上升到了全省农业产业布局的战略高度。 江振邦稍作思考,便答道:“我个人认为,兴宁的经验不能简单复制,但其核心的逻辑,在全省具有普遍的借鉴意义。” “这个核心逻辑就是,自经济体制改革之后,政府的角色,要从过去的大家长角色,尽快转变为服务员和裁判员。” “所谓裁判员,就是制定规则,维护一个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比如,严格执行《种子法》,确保市场上的种子都是优质的。再比如,打击囤积居奇、操纵价格的行为,让市场回归理性。” “所谓服务员,就是提供市场主体自己解决不了的公共服务。第一是基础设施,修路、建水利,这些是基础。第二是金融支持,按照中枢精神,深化农村金融改革,建立农业发展基金、推广农业保险试点,让农民和企业想扩大生产时,有钱可用,遇到天灾时,有底可兜。第三是科技推广,将省农科院最新的技术和品种,送到田间地头。” “最后,才是扶持有实力、有信誉的民营资本或国企供销社系统,打造数家覆盖全省,乃至辐射东三省的大型农产品连锁集团,让市场来带动农户,让市场来引领农户……” 临时提问,江振邦简要的回答了一番,但条理清晰,有格局又有高度,勾勒出了一幅清晰无比、逻辑严密的农业发展蓝图。 方清源听得认真,最后叹了口气,对罗少康道:“可惜了,应该叫李飞省长也来兴宁看一看、听一听的。” 李飞是分管农业的副省长。 省长说这句话,无疑是对江振邦刚才的回答表示了充分的肯定。 “这个老兵超市,还有它背后连接的那些合作社和农户,我看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业模式了。大概是关乎现代农业要怎么搞,农村经济要怎么发展的问题。” 方清源进一步赞扬,罗少康立刻接话:“李飞副省长虽然没来,但农业厅的同志不是跟队过来了么,农业方面也在这次视察计划之中。” 说着,他朝人群后方看了一眼。 人群里,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干部连忙往前走了几步。 农业厅厅长赵长明。 “省长,罗副省长,我在这呢。” 方清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点了点头:“长明同志,下午你就带上你们厅里的人,直接下到兴宁的乡村去看一看吧,到他们的蔬菜大棚里去,到他们的合作社里去,跟农户们聊一聊。” “多花些时间,一定要把这个‘老兵超市’背后的整个链条,从种植、采摘、运输到销售,原原本本地摸清楚,搞明白!” “是,省长。” 赵长明点头应下。 随后,众人不在超市做停留,步行回了市政府准备吃午饭, 但在回去的路上,肉眼可见的,兴宁市委班子成员,腰杆都比之前挺得更直了。 到了政府大院,省领导们在海湾市和兴宁市四位主官的陪同下,进小食堂吃饭。 市县委的班子成员,则和各省厅领导们,在另一个小包间吃饭。 江振邦本来是准备在大食堂,和李青松、张大鹏们一起打饭吃的。 但在回来的路上,他被省国资局、省经贸委(省经济贸易委员会)、省体委(省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等各部门领导们陆续搭话,几人就锦红到兴科的改革和发展工作,聊了几句。 然后,江振邦便受邀随着这些正厅级的省领导们,一同走进小包间吃饭了。 桌上菜肴非常丰盛,酒水也有很多种。 茅台五粮液除外,还有朝阳酒业产的白酒,以及兴宁啤酒厂本地啤酒,当然,最显眼的还是几瓶包装别致的果酒。 细长的磨砂玻璃瓶,能隐约看到里面蜜桃色的酒液,标签设计得也很有艺术感,不是传统白酒那种大红大金的俗气风格,而是一轮初升的朝阳剪影,下面是“朝阳果酒”四个飘逸的字体。 “这个是酒吗?不是饮料?” 一个年轻女调研员拿过一瓶,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念出了瓶身的广告词:“朝阳果酒,甜过初恋…哈,有意思!” “您好眼光。” 江振邦立刻接话,笑着介绍:“这是我们朝阳山酿酒厂改制成朝阳酒业,研发出的新产品,专门针对年轻人市场。请各位领导品鉴品鉴,提提意见。” “那要尝尝,开了吧!” “喝了它是不是也能年轻?” “哈哈哈,能,您本身也不老啊。” 夏朗也在这屋作陪,闻言立刻叫秘书过来伺候,江振邦也帮忙倒酒。 众领导喝了一口,不管男女老少,都捧场的给出了好评。 “这个味道不错啊,甜丝丝的!” “嗯,哪怕是不喝酒的女同志也能接受,应该会很有市场!” “我看看多少度…11度?还可以!” 江振邦道:“各位领导要是喜欢,回头留个地址,我跟他们说一声,给府上送一些过去。” “哎?” 省经委主任孙利群指着他,半真半假地吓唬道:“你这是不是在行贿?!我可知道你们兴宁国企反腐最近搞得厉害,你不怕进去?” 众人呵呵一笑,气氛却有些微妙了。 江振邦却面不改色:“借我俩胆,我也不敢行贿,只这是帮着他们,让各位领导给我们兴宁的产品当代言人。领导们金口玉言,若说一句好,向亲戚朋友们推荐一下,比他们这些厂子花上百万打广告都管用,他们肯定乐意至极。” 言罢,他端起酒杯,站起身来。 “各位领导如果不找他们要广告费,我就僭越的代表一下兴宁些刚活过来的国营厂,先敬各位一杯,万分感谢!” “好~这话说的在理!” 气氛瞬间缓和,众人也纷纷举杯畅饮,然后动筷吃饭。 饭桌上的话题,也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兴宁的国企改革上。 几位省厅的一把手,对江振邦将锦红厂盘活,又搞出兴科这个巨无霸的过程非常好奇,问了不少细节。 江振邦都一一作答,只是言语间,总把功劳推给市里的领导和省里的政策,把自己放在一个执行者的位置上。 “兴宁作为全省的国企改革试点,能出兴科这样的标杆,成绩斐然,这是大好事。不过啊,最近省里也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小江,你听说了没有?” 又是经贸委主任的孙利群,语气随意地开口。 包间里的气氛,随着这句话,悄然发生了一点变化。 先前还热络的谈笑声小了下去,几位厅长的动作都慢了半拍,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江振邦佯装疑惑:“我还真不知道,最近一直忙着迎接各位领导,也在拓展兴科的海外业务…具体是什么声音?” 孙利群不做发言,省体委主任王承平开口道:“年轻人做出成绩,有人眼红嫉妒,说些怪话,这很正常,但你们兴宁反腐,处理了四十多人,他们心里有怨气,难免发牢骚。有些论调还上了报纸,影响不太好。” 孙利群接过话:“主要是针对的是你放弃股权这件事,你这么一做,让其他搞股份制改革的厂长怎么办?他们拿了股权,就成了窃取国家资产的蛀虫了?这个矛盾,很突出啊。”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江振邦不拿股权,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又红又专”的无私偶像,无形中站在了所有在改革中获利的厂长经理的对立面。 这断了太多人的财路,也让很多人的吃相变得极其难看。 江振邦正要开口,包间的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咚咚~” 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青年干部探头进来,目光在包间里一扫,最后落在江振邦身上。 是省长方清源的秘书,高源。 “高处长~”众人立刻打招呼。 “不好意思,打扰了。” 高源歉意地笑了笑,然后走进了房间,江振邦见他好像是向自己走过来的,连忙起身。 高源低声耳语:“省长请您过去吃。” 看看,省长秘书的语言艺术,省长‘请’您过去吃,您能给脸不要脸吗? 江振邦立刻站起身,对满桌的领导歉然一笑:“各位领导,我先失陪了。” “叫你过去?” 江振邦冲众人点了点头,跟着高源走了出去,留下满屋子心思各异的省厅大员。 第131章 无私无畏 江振邦跟着高源穿过走廊,来到了隔壁。 刚才那个包间,虽然坐的都是正厅级的领导,但气氛相对松弛,谈笑间还有几分江湖气。 而眼前的这个小食堂包间,门一推开,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一张能坐十个人的圆桌,此刻已经坐了七位。 三位主要省领导,和海湾、兴宁两市的四位主官。 “小江来了,坐。” 方清源笑着招了招手,语气随和得像个邻家长辈。 “诶。” 江振邦冲桌上各位领导点头致意,然后坐到了对方指着的位置,在刘学义旁边的末座,有给他留的干净餐具。 “朝阳酒业的这个果酒不错,刚才各位领导赞誉有佳,我得给你这个功臣倒一杯。” 刘学义亲自笑呵呵地亲自给他倒酒,江振邦礼貌道谢:“我可不敢居功,都是咱们市委市政府慧眼识珠,聘任的这批青年干部精明强干,刻苦钻研的结果。”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领导,又赞了同事。 桌上的三位刚认识江振邦的省领导,都默契地笑了起来,算是对江某人的急智和政治素养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省委组织部长王志成放下筷子,开口道:“振邦同志,刚才听你们领导讲,你们兴宁这次搞的干部聘任制,很有新意,效果也很好。能不能具体讲讲,你们的选拔标准和监督机制是怎么样的?” 江振邦听完心里听完觉得不对劲。 选人用人的事儿,你问我干鸡毛呢? 你不应该问兴宁市委组织部长于峰吗?要不就问孙国强啊! 看向孙国强和刘学义,二人转过头不理他,笑呵呵地夹菜喝酒。 告状告到省长这了? 江振邦觉得应该不会,可能是他们俩谁委婉地如实提了一嘴,这事儿也是振邦同志提议的,算是给他脸上贴金。 而且江振邦当初也是联合考察小组成员,亲自带人下场考察自己人了,他参与了聘任制人选的考察工作,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思考数秒,江振邦冷静回答:“我们兴宁市委市政府,针对这批国企干部聘任的核心思路是四点;专业对口、群众推荐、组织考察、绩效考核。” “具体操作上,发改科筛选出一批写出优秀改革方案、懂经营管理的厂员工,由市委组织部牵头进行全面考察,任命后有六个月的代理期,最后根据实际业绩和职工代表大会民主意见,决定是否转正。” “最后呢,我们还要监督,兴宁成立了国企改革督查组,由市纪委、国资局等多部门联合,一是确保改革顺利推行,二是确保权力在阳光下运行。” 王志成听完,满意地点点头:“嗯,有选拔,有监督,有考核,形成了一个闭环啊。国强书记,回头让你们兴宁市委组织部,针对此事交一份详细的报告上来。” 孙国强点头称是。 饭桌上的话题由此延伸,不可避免的提起了之前那场反腐风波。 还是海湾市委书记王洪泽,主动向省领导们汇报了兴宁那批被处理的干部后续安置情况,并表示一切都按照党纪国法和组织程序来的。 情节严重的移交司法,体现了惩处的严肃性,情节较轻的,也给了改过自新的机会。 涉事人均已接受了处理决定,要么自己辞职,要么在降级使用,或调厂做普通职工,群众们的情绪也很稳定。 全家失联的那五个直接被遗忘了,没必要提,提了就是添堵…… 方清源却道:“你们闹的这个动静是真不小,金书记也很关注。下来视察前,我们还通了个气,讨论要不要让纪委也来人…想想还是算了,目前已经平息了,省纪委来,容易释放错误信号。” 罗少康点头称是:“你们市纪委到了兴宁已经闹得鸡飞狗跳,省纪委要来了,那肯定也不得消停。” 三位省领导对兴宁的反腐运动没有进行定性,只是轻轻揭过了。 方清源看向江振邦,换了个话题:“最近报纸上有一些关于你的讨论,有支持的,说你是新时代的青年楷模;也有反对的,声音还不小,说你别有用心,破坏了改革的规则。振邦同志,对这些声音,你自己怎么看?” 这是一个远比刚才讨论干部聘任制要尖锐百倍的问题。 九十年代的国企改革,是一场摸着石头过河的伟大探索,也是一盘掺杂着无数利益、理想与人性博弈的复杂棋局。 给管理层和技术骨干发股权,用真金白银的激励,去盘活死水一潭的国有资产,这是唯一的有效路径。 不给够好处,谁有动力去承担风险,去得罪人,去把一个烂摊子做成香饽饽? 但这里面的门道太多,也最容易滋生腐败和不公。 太多厂长通过低估资产、暗箱操作,摇身一变成了坐拥千万资产的富豪,而无数工人却面临下岗失业的困境…… 江振邦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他不仅自己一分钱不要,还通过媒体把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他站在了道德高地上,却也无形中把所有拿了股权的厂长经理,都衬托得像是窃取国家资产的蛀虫。 明里暗里骂他的,自然不会少。 此刻,方省长将这个问题当众抛出,就是要看他江振邦如何作答。 “我放弃股权,是出于我个人的理想做出的选择,是少数个例。” 江振邦直言道:“未来,如果组织上要把我从兴科集团调离,在为兴科挑选下一任接班人的时候,我会主动向市委市政府提议,必须允许新任负责人持有一定股权,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兴科这艘船继续平稳地航行下去。” “因为从更宏观理性的角度来看,对国企进行产权改革,使国企变成自主经营的市场主体,是很有效且必要的解决办法。” “我们兴宁市的国企改革,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此前,包括兴科共十五家县属国营厂,通过合并改制,变成了十二家,其中十家不再是国有独资。” “这十家之中,又有四家企业不再是国资控股,比如朝阳酒业,管理层和职工进行了认购,持股比例达到70%,国资只占30%。目前看,这种改革效果很好,企业活力被极大地激发了出来……” “但产权改革的前提是做到三个必须:必须保证公平公正公开,必须保证工人阶级根本利益,必须保证最广大劳动人民的共同福祉。” “估计是我接受采访时说的这句话,让他们看着不爽了,不爽就骂吧,我也少不了两块肉,他们越骂,兴科名气越旺,订单也就越多。” 众位领导呵呵笑,方清源也笑:“无私无畏,心怀坦荡,好啊。” 言罢,举杯要和江振邦碰一个,后者双手举杯,放低了敬之。 罗少康则道:“你这个‘个例’,影响可不小,首都那边都有人打电话询问情况……” 方清源瞥了他一眼,罗少康立刻止住话头。 第132章 归市里不如归省里! 吃过午饭,按照流程,一行车队便浩浩荡荡地驶向兴科技术集团的厂区。 领导们没去车间视察,而是直接进了大礼堂,由江振邦主持召开年终大会。 本来这个会是要在12月底或1月初就开的,但为了迎接省领导所以推迟到了今天。 集团职工总数虽已达到了一千八百余人,但为了不影响生产,这次开会均来了调休的二百多人,有的是过去的老职工,还有两个子公司叫来撑场面的。 “尊敬的领导们,亲爱的同志们、工友们!” 江振邦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礼堂的每一个角落,洪亮而充满力量。 “从去年八月末到今天,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从人心惶惶,到重燃希望;从生产停滞,到订单爆满;从负债千万,到营收过亿。” “我们用一百四十多天的时间,走上了一条金光闪闪,未来可期的大路!这条路,是市委市政府为我们铺下的,是奉阳工大的老师同学们帮我们搭建的,更是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兴科人,用自己的汗水和智慧,亲手开辟出来的!” “我代表兴科集团董事会,向全体员工,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衷心的感谢……” 他后退一步,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热烈的掌声过后,江振邦继续宣讲。 在会上,他先是回顾过去,讲述成绩,宣布补发此前拖欠的所有工资,不仅补发了此前锦红厂拖欠的,也把塑料厂和五金厂这两个厂子拖欠的两个月工资也补齐了,且按照银行存款标准补偿利息,额外再发放奖金和分红。 最后,江振邦展望未来,定下了明年营收突破三十亿的小目标。 掌声、叫好声,汇成一股滚烫的洪流。 没人觉得江振邦在吹牛,一月份还没过完,只算上半个月,兴科就接了三个亿的订单,VCD爆卖,其中潜力无限,大家都能看见,都觉得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大会在雄壮的歌声中落下帷幕,领导们的兴致也很高昂。 江振邦带着他们简单视察了一下生产车间。 大致看看,众人又回到小会议室开座谈会。 江振邦开始讲解兴科海外业务的开拓战略,在他的指导下,萧潇带着同学在三天内,还是搞出了个像模像样的框架的。 首要的是东南亚,这时候东南亚地区经济正在腾飞,中产阶级迅速壮大,对家电消费品的需求旺盛。 兴科的VCD、安全插排、电热水壶等产品恰好能填补当地市场在中低端价位上的巨大空白。 另一方面,是东欧及大毛的市场。 昔日的红色帝国轰然倒塌,留下的是一个百废待兴、物资极度匮乏的巨大市场。 当地人对物美价廉的轻工业产品有着近乎饥渴的需求。 兴科可以利用边境贸易的便利,将产品快速铺开。 “除了家电和视听产品,我们兴科集团在通信领域,也正在进行一些前瞻性的技术探索。” 简单说完海外市场的开头战略,江振邦提起了介绍起了后世大名鼎鼎的‘小灵通’。 “我们注意到,脚盆国有一种名为PHS的无线市话技术,可以嫁接到我们国内现有的固定电话网络上,形成一种低成本的无线通信系统。” “它的优势在于,资费极其低廉,可以做到单向收费,话费和市话差不多。对于广大普通百姓而言,这是一个能让他们用得起‘手机’的机会。” “目前,我们已经组建了专门的技术攻关小组,正在尝试与脚盆国方面进行接触,希望能引进相关技术,并进行本土化研发。” “我个人判断,这个项目一旦成功,将是一个比VCD规模更庞大的市场。” 比VCD的市场还要大? 方清源来了兴趣:“这个你详细讲一讲。” 画饼嘛。 江振邦不假思索,把小灵通的核心优势、市场定位以及技术引入的思路,用更精炼、更具说服力的语言阐述了一遍。 他强调了国内大哥大手机和移动通信资费高昂的现状,以及广大群众对廉价通信工具的迫切需求,一旦小灵通面世,便可凭借低廉价格,几乎统治国内的手机市场! 方清源微微点头,问:“那你这个‘小灵通’的项目,目前面临最大的困难会是什么?” 江振邦道:“困难不在技术或者资金上,主要在于政策上的不确定性。” “哦?” 江振邦解释;“PHS技术,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一种非主流的、相对落后的技术,因为其基站覆盖范围小,信号不稳定,尤其是,无法在高速移动的交通工具上使用。” “所以邮电部对这个技术似乎并不鼓励,他们主张一步到位,直接采用GSM这类世界主流的移动通信标准。” “这个判断,我支持也拥护,但我更认为当前人民群众,对廉价的移动通信有着巨大需求,所以未来五到八年,国内通信极其需要一款PHS技术的终端产品用来过渡。” 罗少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那需要上级部门帮你做点什么呢?” 江振邦思索道:“现在情况是这样的,如果我们把小灵通生产出来,想要拿到市场上去卖,首先需要进网检测,拿到‘进网许可证’,但进网检测,需要依据国家标准或行业标准来进行。” “在当下,国内没有任何为PHS技术制定的国家标准,小灵通自然办不了这个证。” “没有这个证,小灵通这个产品就是黑户,合法的销售渠道不敢卖,电信局也不会允许小灵通接入网络。” “所以,我希望省里能帮兴科协调一下部委或各地电信局,为我们开一个口子,设立一个试点城市,制定一套临时的检测标准,让我们拿到一张特殊的入网牌照。” “只要打开一个口子,我有自信小灵通一定会爆卖,兴科将利用试点成功的事实和市场力量,让上面看到规模和市场真实需求,从而推动邮电部的标准制定和许可证发放政策。” 听完这些话,海湾市的王洪泽和陈平眉头紧皱,心中忽然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罗少康嗯了一声,沉吟道:“这样一个关乎全省通信产业布局,又可能与部委政策有博弈的大项目,无论让兴宁海还是湾市来主导,力度都是不够的啊……” 言罢,他看扫了一眼王洪泽和陈平,又看了眼孙国强和刘学义,最后望向方清源。 “省长,其实就算没有这个项目,我看兴科放在兴宁这个县级市,无论是人才引进还是资源配套,都是跟不上企业的发展速度的。” “为了能给它提供更广阔的平台和更强有力的政策支持,是不是可以考虑,将兴科集团上收为省属国企,由省国资局直接管理呢?” 王洪泽和陈平的脸瞬间黑了。 预感成真了! 兴科这颗桃子,他们俩斗了半天,你争我夺,还没捂热乎呢,省里竟然打算连锅端走?! 孙国强和刘学义都默不作声,并不意外。 因为这事儿江振邦之前跟他俩私下通过气了,二人虽然肉疼,但也不得不割肉了。 一个海湾市,一个省里,前有狼后有虎,哪个都拦不住,但给市里,还不如给省里。 而且如今兴科的规模,兴宁市也确实装不下了。 山鸡哪能配凤凰呢? 当初江振邦下定决心,将自己捆绑在兴科身上疯狂营销,趁着省长视察前卖力给VCD打广告,也是为了今天。 做大兴科是其一,其二就是让省里眼馋,也想把兴科摘走。 但这事江振邦不能主动提,主动提了,会得罪王洪泽和陈平,上赶着也不是买卖,得让省里主动提。 所以,江振邦掏出了小灵通项目,让省领导出力协调,这就给了对方台阶,能让省领导以此为理由,名正言顺地提出兴科归属到省里的提议。 归海湾市,哪有直接归省里美? 而将兴科与自身捆绑营销,不仅是为了增加炒作的话题性,也是为了归属省里后,不让省领导胡乱派人空降到兴科,跟他争夺话语权,甚至把他江振邦这个功臣一脚踢走。 一石多鸟! 但对海湾市的两个主官来说,这无疑是当面ntr! 我们定金都准备好了,兴科这个白富美居然要被上司撬走了? 第133章 继续视察 “国强同志,学义同志,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面对罗少康的提议,方清源没有立刻表态。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把视线投向了兴宁市的两位主官。 孙国强沉吟道:“兴科是兴宁的兴科,更是奉省的兴科,也是国家的兴科。只要有利于企业发展,有利于我们奉省的经济建设,我们兴宁市委市政府一定拥护省里的决定。” “不过,我也有一些不成熟的浅见。” 话音一转,孙国强组织着语言:“兴科是从锦红无线电厂这个老军工企业的底子上发展起来的,根在兴宁,一千多名老职工也都是兴宁人。如果整体搬迁,职工安置是个大问题,必然会影响稳定。” “而且,兴科带动起来的上下游产业链,像五金、塑料、包装、物流,也都在兴宁,如果搬离,等于把整个生态都破坏了。” 刘学义立刻补充:“孙书记说得对,兴科归属权可以改变,但不能搬走。另一方面,兴宁市政府以前对兴科的投入也是巨大的,企业这才刚发展起来,去年还没给兴宁市分过红呢,利润全用来扩建投产了。” “所以,我想,即便兴科上收到省里,兴宁市最好能留下一部分股权。即便留不下,也应该给一些其他补偿。” 两个人一唱一和,核心意思很明确:省里可以拿走归属权,但厂子绝对不能搬走。 如果能让兴宁市政府保留一部分股权,那是最好的,留不下股权,那就给足钱!! 方清源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了一抹赞许的笑容。 “国强同志,学义同志,你们两个有大局观,有胸襟,而且步调一致,难得啊!” 然后,他扫了眼海湾市的两位主官,但没问他们意见,而是直接望向江振邦:“作为兴科的董事长,你是什么想法呢?” 王洪泽和陈平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绿的冒光。 兴宁都舍得了,他们海湾市要是再唧唧歪歪,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而且,省长完全没问他们海湾市的态度,当然,兴科归属兴宁市,省长不问他们也理所应当。 可方清源当着他们的面,夸奖了孙国强和刘学义,说他们两个有大局观,有胸襟,步调一致…反过来,是在说谁没有大局观,谁不能步调一致呢? “我服从组织安排,但是,我也完全赞同孙书记和刘市长的意见。如果省里真的考虑上收兴科,现有的生产基地肯定还是留在兴宁的。” 为了不让王洪泽和陈平过于难受,让他俩觉得自己早就心怀鬼胎,江振邦没笑,只是思索道: “而集团的总部、资本运作和前沿技术研发部门,以及未来扩建的生产基地,都可以设立在奉阳或省内其他地区,这样既能享受到省城的政策、人才和信息优势,也不会造成兴宁产业的空心化。” “还有股权归属……我也赞成学义市长的想法,我本人是兴宁人,兴宁市委市政府,为兴科的振兴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所以我希望,即便兴科被上收到了省里,兴宁市也能暂时保留一部分股份,分享企业发展的红利。” 罗少康皱眉道:“这个不妥啊,如果给兴宁里留股权,那兴科的产权关系与行政隶属关系不统一,一个企业怎么能由两级政府同时管理呢?这一定会出现混乱的。” 江振邦干咳一声:“目前,兴科在兴宁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发展的很好。当然,我们也期待,省领导能够带领我们兴科发展的更好。” 换而言之,如果归到省里,兴科就不好了,管理就混乱了,那绝对不是兴宁市的问题,请省领导好好找找自己的毛病。 罗少康听懂了其中潜台词,哑然一笑,没有计较。 因为人家江振邦说的没错,兴科确实是在兴宁市委市政府的充分支持和信任下才有的今天,你们省领导现在直接就把桃子摘走了,什么都不留,那吃相也太难看了! 刘学义又问:“罗省长,假如兴科整体划拨到省里后,省里准备给兴宁什么补偿呢?” 以后兴科给省里上的税,连续三年分你们三成就不错了。 罗少康心里是如此想的,但嘴上不能这么说,面不改色:“这个具体条款,需要成立一个工作组,对兴科集团进行仔细评估后,才能得出结论。” 言罢,他看向了方清源,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方清源沉思片刻,缓缓道:“国企改革,政企分开、权责统一的初衷,就是为了减少行政干预,搞活企业,让企业甩开包袱,得以发展。” “而现在的兴科,在短时间内取得了全国瞩目的成绩,兴宁市委市政府的功劳不能忽视。” “但小灵通项目,也确实需要省里出面协调推动,现阶段,我们还是要统筹兼顾。后续再视情况而定……” 罗少康微微挑眉,明白了省长的意思。 不掏钱,也不给税,但留一部分股权给兴宁,大家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以后舆论小了点,再把股权全收回来! 领导表了态,罗少康转向身边的省国资局和体改委的领导:“视察完兴宁的国企工作之后,你们就以省长的思路为基础,牵头组织一个调研组,对兴科集团升为省属国企的可行性,进行一次全面、细致的研判,尽快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来!” 方清源点点头:“我提醒一句,你们要充分尊重兴科和兴宁市委市政府的意见,这么做为了兴科的未来发展,无论是资金还是政策,都要大力扶持,省里不是来做恶人的。” “是,省长!”几位厅长立刻应下。 但陈平终于忍不住了,站出来委婉道:“省长,之前我们海湾市对兴科也有资金扶持的,去年十月,我给兴宁特批了八百万……” 方清源哦了一声,对刘学义道:“这个钱你们抓紧还呐。” 刘学义点头:“能还,下个月就能还。” “那就好。” 方清源又看向陈平,安抚道:“放心吧,省里会给兴宁留一部分兴科的股权,兴宁市有了,就等于你们海湾市也有了嘛。” “这个不是一码事。” 王洪泽也咬牙发声:“省长,您不能这样啊,我此前也为兴宁市拨了一千万用于国企改革,加上陈平市长的八百万,总共是一千八百万……” 兴宁就算了,海湾市还想来沾边? 罗少康皱眉打断:“洪泽书记,兴宁是你们的下属县级市,这些钱你们完全可以协调回去嘛,以兴宁今年的财政收入,完全有偿还能力。” “但兴科就别想了,事实摆在这,你们海湾市想要兴科的股权,我只问一句话,你们俩谁能去跟部委协调小灵通这个项目?” “……” 王洪泽和陈平哑口无言,罗少康又道:“另一方面,兴科这样的高科技电子产业未来想要发展,你们海湾市又有什么便利条件?什么都没有啊!” 方清源摆手:“好了,先这样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调子。 虽然还需要“研判”,但所有人都明白,省长的意图已经非常明确。 兴科这颗熟透了的桃子,最终还是落到了省里的盘子里。 王洪泽和陈平即便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 下午两点半,视察继续。 省领导一行人离开兴科,前往其他完成改制后的国营企业。 但海湾市的两位主官没在跟着了,方清源的原话是;我这有国强和学义陪着就行了,你们一个市长,一个书记,去忙自己的工作吧。 王洪泽和陈平只憋屈地说是,然后返回了海湾市。 而江振邦却在刘学义的指示下,全程陪同在侧,只不过他的位置从主角变成了陪衬。 车队首先抵达的是由原酿酒厂和罐头厂合并而成的朝阳酒业公司。 马超带着张佳莉等领导班子,在门口等候多时。 没有过多繁文缛节,直接将领导们引向了新改造的果酒生产线。 玻璃房内,现代化的灌装设备正在运转,一瓶瓶桃子味果酒被装箱打包。 副总张佳莉跟在省领导身旁,如数家珍地汇报着: “我们朝阳酒业是由原兴宁市朝阳山酿酒厂和罐头食品厂,在市委市政府的主导下,于上个月合并重组而成的股份合作制企业……” “目前,公司国资占比30%,管理层与核心技术骨干持股28%,其余42%由全体职工认购持有。” “在海湾市和兴宁市委市政府的资金扶持下,在国资局陈爱军局长和发改科江科长的规划建议下,我们摒弃了过去传统白酒市场红海竞争的旧思路,转而开发了‘朝阳果酒’系列,主打年轻消费群体。” “新研发的这款桃子味果酒,已进入量产阶段,拿到了来自奉阳、首都、沪市等地经销商二百七十万元的订单……” 张佳莉的汇报简明扼要,既有宏观的改制背景,又有具体的经营数据,最后还不动声色地将功劳分摊给了市里和国资局。 当省领导提问时,张佳莉也对答如流。 张政平走在视察队伍的最后,心情非常愉悦地跟江振邦闲聊着。 “小子,你真有对象了?” “有了,真有了。” “什么时候黄?” 张政平老不正经开玩笑:“我实话告诉你,我闺女对你很中意啊!” 江振邦也开玩笑:“叔叔啊,我和我的现女友前世就是夫妻,恩爱无比,您就再寻佳婿吧。” 第134章 陈爱军:兄弟啊,拜托了! 视察的下一站,是兴宁市惠民食品公司。 这个厂子原本是生产饼干、糕点的,后来经江振邦的建议下,引入了新的产线,主攻一款产品——干脆面。 负责接待的,是惠民食品公司的总经理周凯,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 他不是江振邦的人,而是当初市委组织部“掺沙子”时,从机关里下派的干部之一。 “各位领导,我们惠民食品公司,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积极响应国企改革号召,于上周完成了生产线的技术改造……” 周凯的汇报中规中矩,看得出是下了功夫背稿子的。 他领着众人参观了崭新的生产车间,介绍了干脆面的生产流程,并强调了食品安全的重要性。 方清源省长一路看,一路点头,走到产品展示区时,他随手拿起一包刚下线的干脆面,包装上印着个卡通小老虎,看起来还算活泼。 罗少康随口问道:“周经理,你们这个干脆面,和同类产品相比,有什么独特的优势吗?” 周凯沉吟道:“我们的面饼用料更扎实,口感更酥脆。调味也是我们请老师傅精心调配的,有红烧、有烧烤、海鲜等多种味道。而且我们在每包干脆面上都赠了一张玩具卡片,小孩子一定会特别喜欢。” “什么卡片?” “就是这个水浒英雄卡。” 周凯也有准备,从兜里掏出来递给罗少康。 江振邦忽然冒了出来:“韩总,你不是负责市场调研和产品策划的吗?你给领导详细介绍一下。” 被点到名的,正是惠民食品公司的副总经理,江振邦的初中同学,韩大伟。 韩大伟立刻上前一步,开口道:“领导,这个卡品可以说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它有着社交属性和一定的收藏价值!” “哦?”罗少康来了兴趣:“怎么讲?” “水浒英雄卡全套一百零八张,每一张卡片背后都有相应的人物背景故事和能力数值,每袋都会随机装一张卡片,有些稀有,有些比较常见。” “孩子们为了集齐卡片,会持续不断地购买我们的产品。这不仅能极大地提升复购率,还能形成强大的品牌护城河。” “当‘吃小英雄干脆面,集水浒英雄卡’成为一种校园文化时,我们的产品就不再仅仅是零食,而是一种社交工具了。” “这个点子好,有创意!” 罗少康很满意,方清源饶有兴致地捏碎了一包,尝了尝,连连点头:“味道也不错。” 最后一站是肉联厂,如今同意改了名字,叫“兴农食品公司”,正在转型做玉米肉肠。 江振邦的另一位同学马驰是副总,也在陪同视察的行列。 给领导汇报的总经理虽然也不是江振邦的人,但他照样也能让马驰在领导面前露个脸,讲解更具体清晰的企业发展路径。 这些国企虽然体量和技术含量远不如兴科,但胜在小而美,各有特色,而且都展现出了勃勃生机。 管理层的汇报既有产品层面的细节,又有市场战略的高度。 当然,省领导也不止听国企管理层汇报,还亲切的与基层工人做了交流,询问对方改制后的待遇,对当下国企管理层是否满意,并委婉地试探职工们对刚刚过去那场反腐运动的评价。 对于最后那个问题,工人们的回答无一例外:“太轻饶这帮蛀虫了,都应该枪毙!” 省领导们立刻闭口不言。 视察结束,已是下午六点,众人回到市政府,再次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总结会。 包括兴科,众人在今天一共看了四家国企,刘学义就这四家之外的国企,挨个进行了一下简要的汇报。 最后,方清源做了总结:“虽然来之前,我听到了这样、那样的声音,但是经过这一天的走访和调研,我得出一个初步的判断。” “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工作,方向正确、措施有力、效果显著、群众满意!” “哗~” 说完话,会议室内掌声雷动,孙国强和刘学义满面红光。 方清源笑道:“但你们也不要翘尾巴,刚才只是我的初步判断。接下来,省体改委和省国资局会留在兴宁详细调研,他们若发现了其他问题,那我可还是要批评的。” …… 视察工作的第一天,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散会后,江振邦本想打道回府,但高源却叫住了他,说省长让他也参加饭局。 江振邦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坐着孙国强和刘学义的车奔赴饭店。 地点设在海香居。 大概是因为白天的视察和座谈取得了圆满成功,晚宴的气氛比午饭时轻松许多。 而且这次饭局的上,除了孙国强和刘学义两个主官陪着省领导以外,陈爱军也上桌了,省国资和省体改委的两个一把手也在场。 酒精是最好的催化剂,几杯酒下肚,桌上众人的话也多了起来,不再像白天开会时那般字斟句酌。 省体改委主任王承平夹了一筷子菜,道:“93年下旬,我们省体改委会同省经委、省财政厅、省国资局,按照省委省政府要求,出台了《推进国企产权制度改革的意见》。94年在34户国有大中型企业中搞了试点,但这项工作正式推进,去年的95年,又新增了100户做试点。” “现在看,真正能像兴宁这样,搞出名堂、搞出气象的,还真不多。” 经贸委主任的孙利群道:“兴宁是一个,湖城也算一个吧。但你们兴宁有两点好,第一,所有国企都给员工缴了社保,第二,基本没有裁员,人员安置做得极好。” “社保是我们陈局长向市委市政府提的建议,书记和市长也非常支持。” 江振邦适机插话,帮陈爱军美言。 罗少康则道:“所以,接下来的这几天你们要对兴宁仔细调研,看看兴宁的改革模式,能不能在全省推广开来。” 推广? 兴宁为了搞这个工作,虽然没裁基层工人,但却处理了四十多个干部,至少八个要进监狱的……您确定要推广? 孙国强和刘学义对视一眼,没有吭声。 罗少康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方清源则看向孙国强,换了个方向:“国强,我有一点比较奇怪。” “你们兴宁前脚刚处理了四十三名国企干部,后脚就提拔了四十三名新干部上来。按理说,这么大的人事变动,伤筋动骨,企业多多少少应该受些影响才是。” “可我今天看的这几家,似乎完全没有影响。你们是不是专门挑了没受到波及的厂子,带我们参观啊?” 孙国强连忙放下筷子:“省长,这您可真是冤枉我们了。兴宁市的国企除了已经完成改制,并刚刚换了管理的兴科之外,没有没受到波及的厂子。” “您今天看的朝阳酒业,恰恰是当初问题最严重、班子烂得最彻底的一个,原来班子里的八个人全进去了,已经都在看守所。现在的管理层,从上到下,都是新人!” 省委组织部长王志成也接过了话头,他显然对下午的见闻印象深刻:“我下午也留意了,今天汇报工作的那几位总经理和副总,年纪都不大。但一个个都很有活力,很有干劲,脑子清楚,讲话也有水平,一点都不怯场。” “你们兴宁哪来这么多青年才俊呢?” 依照王志成这个组织部长来看,兴宁的眼下情况非常不合常理。 此前兴宁几乎将全市国营厂的管理层一锅端了,按照正常逻辑,接下来必然是长达数月甚至一年的混乱、瘫痪、人心惶惶。 可兴宁非但没有瘫痪,反而在短短一个月内,所有企业都恢复了生产,甚至像朝阳酒业这样被彻底清洗过的烂摊子,都拿出了新产品和几百万的订单。 这简直就像是个刚进行了一场外科手术,切除了肿瘤的病人,不仅没元气大伤,反而当场下地跑了个三千米。 这可能吗? 除非,主刀医生早就备好了移植器官,而且是完美适配的。 可这批器官,这批年轻、有能力、有干劲的青年才俊,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 刘学义谨慎道:“主要还是有振邦同志这个榜样和成功先例,所以,我们市委市政府,在用人上比较大胆,倾向于年轻又有专业才学的的干部。而且,他这个发改科科长,也经常对全市的国企管理层进行培训指导。” 王志成微微颔首,瞥向江振邦:“看出来了,这几个国企的年轻管理人员,都对我们的江董事长很崇敬啊。” 江振邦笑:“实际上我主要精力都在兴科那边,真正负责给大家上课的,是我们发改科的另一位同志,叫孟启辰…就是今天视察跟在我旁边的小伙,他是我高中同学,之前是乡中学老师,口才好。” “我平时把对各个企业的一些商业规划、市场判断告诉启辰。然后由他消化吸收,再系统地形成材料传达给其他国企,让他们借鉴参考……这也是我们发改科的工作职责嘛。” 他不确定孙国强和刘学义有没有跟省领导如实讲述反腐运动的前因后果,反正拼命把自己从“培植私人势力”的嫌疑中往外摘就完事了! 几个领导们也没在意,很快话题便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去。 七点半,晚宴左右结束。 按照既定行程,省长这次视察是三天时间,明天还要去兴宁古城看看文旅产业的发展情况。 所以,领导们并未连夜返回奉阳,而是下榻在市委招待所。 孙国强和刘学义还要留在招待所,跟省领导们交流套近乎。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一定要抓住。 江振邦也邀请了省经贸委、体改委、国资局等几位领导,又叫上了陈爱军局长,孟启辰、李天来他们,找了个高档的浴池泡澡按脚,再聊聊天。 但刚脱了衣服,大哥大响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声:“是振邦吗?我是高源。” “源哥,有什么指示?” 二人在下午视察的时候,私下有过一些交流,高源今年三十四岁,彼此已经不算陌生。 高源笑呵呵道:“我没指示,是省长请你过来一趟,现在你方便吗?” 江振邦立刻回应:“马上到!” 陈爱军在旁边听得清楚,看他挂了电话后,一把握住江振邦的手,诚恳地小声道:“兄弟啊,拜托了!” 江振邦会心一笑,用力握了握陈爱军的手:“放心,大侄儿我一定尽力!” 第135章 省长夜话 怎样与大领导和贵人相处交谈,如何才能拉近关系抱住对方大腿呢? 走利益交换的,收获的就是熙熙攘攘锦上添花和人走茶凉。 走真情实感的,体会的就得是坚韧不屈雪中送炭和大浪淘沙。 江振邦两世为人,认为双管齐下是最好的,吴站长有言:没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 利益是人情,情感更是人情。 但江振邦吃过送礼的亏,大礼他不敢轻易送,怕埋雷,小礼却是一直在送。 同时,他还经常在非正式场合内,依照自身的年龄优势,以晚辈的身份和领导们聊天、拉家常。 这都是在双方关系上一点一滴的加人情。 有人觉得,在体制内称呼领导为哥哥姐姐,叔叔阿姨,是不成熟的表现。 江振邦觉得这种人多少有点没见过世面。 一个男性处级干部给比自己只大了五岁的贵人认干爹,厅长给省委书记捏脚按摩,诸如此类的故事,哪怕没见过,也该听说过了。 上班的时候你是领导,下班了,就得论私人感情。 而体制内,功夫就在八小时之外。 哪怕面对司机兼保镖,江振邦也不会直呼其名,而是用更亲切的称谓。 “浩哥,开快点。” “好嘞。” 江振邦坐上桑塔纳,王浩开车一路疾驰,他则思索着接下来自己该如何表现。 毫无疑问,今年刚满56岁的方清源,对他而言是条超级粗的大腿。 方清源是奉省的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大学毕业分配到国营厂做技术员,一路走到省长,人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本省度过。 如无意外,1997年中旬,方清源应升任奉省省委书记一职,真正成为封疆大吏。 此后,任凭奉省官场如何波涛汹涌,无论那些背景通天的对手如何攻讦,他依旧安然无恙,平稳着陆。 凭的就是一个字;廉。 方清源是人如其名的清廉正直,务实肯干,其家人也没有借助他的权势牟利。 这样的官员,哪怕在三十年后的官场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江振邦可以放心的抱大腿,绝不会像前世因为靠山在纪律上出了问题,导致自己也吃挂落。 但是,方清源也有他的缺陷,很严重的缺陷…… 十分钟后,车子抵达市委招待所。 三楼302包房的门开着,是高源,见江振邦来了,立刻起身迎接,低声道:“走吧,屋里就省长自己,国强书记和学义市长刚离开。” 这句话按理说不应该说,但高源还是告诉他了,就代表着他在示好。 省长大秘示好,那就意味着省长对他的态度也不会差…… 江振邦嗯了一声,郑重道谢:“谢谢源哥。” 高源笑了下,拍拍他的后背,走到隔壁的301,敲响了房门。 “咚咚~” “咔哒~” 开门的是方清源,他已经换下了一身正装,穿着件灰色的羊毛衫,戴着老花镜,显得很居家,脸上也露出温和的笑意。 “小江来了,进来坐吧,给你泡茶了。” “诶,谢谢省长。”江振邦受宠若惊。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两把椅子。 桌上摊着几份文件,其中一份,江振邦看着眼熟,正是他那份调研报告的打印稿。 方清源没有再聊兴科的具体业务,也没有提小灵通的宏大构想,他只是戴上眼镜,拿起桌上那份报告,饶有兴致地问了几个关于县域经济发展的细节问题。 江振邦对答如流,逻辑清晰,见解独到。 聊了二十多分钟,方清源继续看着报告,忽然道:“我还真有点意外,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搞经济有一套,政治手腕也毫不逊色,知不知道国强和学义他们俩私底下给你起了几个外号?” 江振邦心中一惊,笑问:“都是什么呢?” “他们说你是兴宁市国企改革的总指挥,兴宁市经济发展的设计师,还说你是……暗地搞串联的幕后黑手,兴宁国企反腐大案的始作俑者!” 江振邦心道果然。 孙国强和刘学义还真向领导如实汇报了整个国企改革风波的来龙去脉,但也这算不上出卖,那么多举报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组织的,瞒也瞒不住。 而这些外号,就精准地概括了他所扮演的几个角色:创造者、规划者、以及……破坏者。 “想做事,只能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了,好在两位主官都很支持,也顶住了压力。” 江振邦坦诚以待。 方清源放下报告:“一下子进去了八个干部,全家潜逃了五个,共处理四十三个,文哥之后前所未有啊。这些干部级别虽然低,但性质太坏,往大了说,这是整个县市的政治生态都败坏了!” “这么严重的事情,他们哪里顶得住?是我顶的…中枢过段时间也会来兴宁看看。” 江振邦关切地追问:“什么时候来?来的是哪些部门?” 方清源摆摆手:“早呢,你就当不知道。先跟我聊聊吧,你具体是怎么搞的串联,我心里好有数,提前帮你圆一圆。” 事已至此,江振邦自然一一如实道来。 大致了解一番,方清源评价道:“组织动员能力很强嘛,你早生二十年,搞不好就……” 江振邦呵呵:“您别逗我了,真要那样,我看自己大概率会顶着谋权篡党的罪名被枪毙掉了。” 方清源微微一笑,换个话题:“如果以后兴科归了省里,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就在着手扩建了,目前兴科已经在奉阳开了一个分公司,计划春节后在奉阳新建一个小灵通的研发中心和生产基地,您觉得怎么样?” 方清源嗯了一声:“只能如此了,省内其他城市,也没那么多高水平的工人。” 接着,他又问:“那你以后是不是也要去奉阳办公了?兴宁市发改科科长这个工作,还能忙得过来吗?” 原来问的不是兴科集团,而是问的我个人打算! 江振邦心中一动,明白方清源这是委婉地试探自己的态度,他思考两秒,索性直言道:“方爷爷,除了兴科之外,我还想跟在您身边工作,您指示吧!” 江振邦直接装了孙子! 这句方爷爷,叫的也很自然,没称呼省长职务,表明了这不是一个下级对上级的单纯表态,就是一种政治上的投名状。 两世为人,江振邦深知权力的本质。 兴科的崛起,已经超出了兴宁这个县级市的承载极限。 孙国强和刘学义护不住了,即便各自再进一步,在奉省的政治版图上,依旧是中层干部。 他们护不住眼下的江振邦,更护不住未来的兴科。 兴科明年产值冲破三十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小灵通”项目一旦启动,那将是撬动国家级部委利益的百亿级市场。 届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压力,足以将兴宁市的领导班子碾得粉碎。 江振邦不想成为那只被大象踩死的蚂蚁,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自己变得足够大之前,找到一头真正的大象。 方清源,就是最合适的。 此刻,江振邦抛出的,是他全部的政治筹码:一个潜力无限的高科技兴科集团,一个在全国范围内都声名鹊起的青年典型,以及他在兴宁一手扶植起来、盘根错节的国企势力。 份量不小了,足以让方清源这个省长看中,而且…江振邦年轻啊! 但方清源并未立刻表态,脸上也看不出喜怒,他只是将老花镜摘下,用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语气舒缓道: “你对当下省内的政治形势,有过了解吗?” 江振邦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略有耳闻,但身在基层,如在山中,云深雾罩,看得不真切。” “就你耳闻的讲一讲。” 江振邦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开口:“水深龙多。” 方清源端起茶喝了一口,没有打断,江振邦便继续说道:“纵观全国,眼下奉省班子情况,都算得上是极为复杂的。天上下来的,本土成长起来的……” “我个人认为,三年内,就会开启一场生死较量,非要杀个血流成河不可。” 这番话似乎多少有些危言耸听。 但方清源打量着他,只是心平气和地问:“为什么呢?你的理由是什么?” 江振邦言简意赅:“蛟龙要入海,中枢要集权。” “……” 这句话一出,房间内陷入沉默。 方清源微眯起眼睛,凝视着他,见江振邦依旧镇定自若,陷入沉思。 十余秒后,他轻叹一声:“你先做好兴科吧,再把兴宁市的这些国企带一带。” “是。” 江振邦应下,方清源斟酌着,又道:“省里不比县里,政企交叉任职不好搞,兴科这你还离不开。” “我得想想怎么安排你更合情合理,过了春节后再看,别急。” 这番话说的也很直白,哪里是领导对下属的态度? 这分明是长辈对自家晚辈的提点和庇护,年轻也不全是坏处,同样也是优势的。 江振邦露出真心的笑容:“好的,劳爷爷费心了!” 方清源绷不住了,笑骂:“乱来,你小子都给我叫老了,你爸今年多大?” “过完年49了。” “没差多少,私下可以叫叔叔,叫伯伯也行。” 江振邦点头称是,叫什么无所谓,反正这条大腿他是抱上了。 第136章 真肤浅 这次夜谈,江振邦和省长聊了很多。 虽然他前世一直在兴宁打转,但作为重生人士,他对当下省内高层政治形势,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这个了解程度或许不够细致,但一定非常深刻且具有前瞻性。 在一问一答之中,江振邦半遮半掩地讲了出来。 当然,有些错误的地方,方清源也指了出来,让江振邦恍然大悟,对省内高层政治格局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补充和完善。 而方清源,则凭此次谈话对江振邦高层政治素养和眼界格局,进行了一次摸底。 “叮铃铃~” 夜里九点,二人聊了两个多小时,方清源手机响起,是高源在隔壁打来的电话,说陈平求见。 方清源眉头微皱,感觉被打断了,似乎有点不悦,但还是说:“让他等一下。” 江振邦知趣起身:“伯伯,不早了,我还是先走吧,不打扰您休息了。” “嗯,也行,回去吧。” 江振邦借机离开,出门时,他和陈平打了个照面,陈平显然没想到江振邦居然在这,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互相问了句好,江振邦坐上车离开了市委招待所。 “老板,去哪?” “回公司。” 江振邦说完话,拿起手机,拨通了冯子豪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喂,大哥,你忙完了?” 话筒里传来一阵歌声。 江振邦嗯了一声:“你们泡完澡了?现在在哪呢?” “陈局长拉着领导们来KTV坐坐,我们正陪着呢” 冯子豪低声道:“还安排了几个妹妹…你来不来?我们刚到。” 江振邦道:“我就不去了,你给领导们服务好,买单结账别小气,同时也要注意好安全。” “要是有人问起我,兴科有个国际出口的业务要远程谈判,人家那是白天,我走不开。” “好嘞,我明白!” 挂了电话,江振邦靠在桑塔纳的后座上,揉了揉眉心。 九十年代的官场,或者说任何时代的职场,酒桌、牌桌和娱乐场所都是重要的社交平台。 酒精和荷尔蒙能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许多在办公室里不能说的话,在KTV的昏暗灯光和靡靡之音中,就能轻易说出口。 常言道人生三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场嘛。 陈爱军拉着省厅领导们去消费,目的不言而喻。 这是在加深感情,是在给他自己铺路。 江振邦对这种事不支持,也不反对,水至清则无鱼,九十年代风气如此,但他本人是能不去就去。 别的不说,眼下他年纪太小,在那种场合左拥右抱的会惹下很差的风评。 其次,那些莺莺燕燕颜值也太低了,没有他老婆一半好看! “行了,浩哥你也回去休息吧。” “诶。”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兴科集团的办公楼下。 夜色下的兴科集团灯火通明,为了应对暴增的订单,几个主要车间都在三班倒,机器的轰鸣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充满了工业时代特有的澎湃活力。 江振邦下了车,上楼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隔壁一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口挂着一块崭新的木牌——国际业务组。 萧潇家离厂区有二十多公里,来回不方便,所以实习期间就住在办公室内。 至于另外两个来实习的同学,则被安排进了家属楼的招待宿舍。 江振邦停下脚步,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 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悉率声,片刻后,是萧潇带着警惕的声音: “谁啊?” “我,江振邦,你睡了没有?” 萧潇毫不犹豫:“睡了!” 江振邦忍不住嘿嘿笑出声,压低嗓子,学着电影里的反派腔调:“要不要一起睡呢?” “不要!” 萧潇更干脆:“你不许耍流氓,是不是喝多了?” 江振邦笑道:“我可没喝酒。既然一起睡觉不行,明天能不能一起起床吃早餐呢?” 萧潇嗯了一声:“这个行。” “对了,我有点工作要交代,你要是没上床睡觉,就把门打开,让我进去说。” 萧潇有点犹豫:“…太晚了,明天早上说呗?” “那我走了。” 江振邦不做犹豫,抬脚就走。 “等一下。” 屋内,萧潇立刻发声,四五秒后,反锁的房门被打开。 萧潇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运动装,显然刚才一直伏案工作,脸上带着几分被撞破的局促,耳根微微泛红。 江振邦进屋后带上房门,笑眯眯地紧盯着她看。 萧潇主动开口,试图打破这略显暧昧的安静:“我刚才在写东西……你不是说有工作要交代吗?” “嗯,工作。”江振邦点点头,走到她书桌前,随手拿起一份资料,上面是关于之前那份兴科产品出口的细化方案。 他看了一眼,便夸赞道:“做的不错,条理很清晰,你和你那俩同学都挺有水平。” 萧潇抿了抿唇,轻声回应:“我们查阅了很多资料,还请教了好多老师,又托人问了几家同样做出口的公司是什么流程,这样才写出来的……但,我觉得我可能胜任不了这个组长。”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认真和歉意。 “这个职位太重要了,我只是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能力和经验都远远不够。” 萧潇抬起头,很坦诚地看着他:“本科毕业我还是想读研,提高自己的能力…所以,国际业务组,你还是得尽快找个真正有能力的行家来负责。” 这话说的很实在,也完全符合她的性格。 江振邦并不意外,前世,他与萧潇正是在她读研究生时相识的,那段时光是他记忆里最美好的片段之一。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重生,就强行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我同意。” 江振邦的回答干脆利落,让萧潇都愣了一下。 他将手里的资料放下,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你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规划,你想读研,我一直是支持的。” 萧潇心里莫名一暖,那份因能力不足而产生的焦虑和自卑,似乎被这番话抚平了不少。 “但是……”江振邦话锋一转,语气认真:“你的学业,是你自己的事。我们的感情,可是两个人的了。” “什么感情啊?” 让萧潇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脸颊也迅速升温,变得滚烫,低头嘀嘀咕咕:“太快啦,才认识多久啊,我大学还没念完呢,我还要回去读书的……” 迷迷糊糊的,这时候最好下手了! 江振邦一把抱过去,萧潇方寸大乱,震惊地看着他:“你干嘛!” 明知故问了。 江振邦发挥霸道总裁风格,直接把脸贴上去亲了一下。 萧潇没有太抵触,四五秒后结束才后退一步,红着脸大喘气:“不行不行,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讲咯。”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江振邦坦诚道:“我这个人很肤浅,就喜欢你这张脸!” 啊啊啊?那你简直肤浅到家了! 萧潇纠结又气馁,却听江振邦又问:“难道你喜欢我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绝世的容颜吗?” 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 萧潇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不是!” “那你喜欢我什么?” 萧潇认真思考,也犯了难。 江振邦却没给她多少时间,笑道:“你承认自己喜欢我了?” 又中计了。 萧潇不是很甘心地哼道:“一点点吧。” “我老婆真可爱!” 江振邦没忍住,又亲了一下,然后抱着对方就往床上带…… 第137章 小江,好好干! “不行,你别这样,我还没想好,我还没毕业呢……” “你这么说我更兴奋了!大学生呀!” 萧潇惊慌失措,江振邦兽性大发。 但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没有进行突破,因为萧潇确实没做好准备。 在江振邦心中,他们是自己相处了半辈子的夫妻。 可在萧潇心里,他们只是刚刚相识了没多久,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好友。 硬来就不美了,而且江振邦也觉得彼此第一次,就这样交代在公司这种场合有点不合适。 所以,这一晚,江振邦只是和萧潇亲亲抱抱了一番,最后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单独睡觉,但双方的关系也算彻底变成了情侣。 次日16号,省长方清源一行继续在兴宁市视察。 从古城海边等文旅景点,到泳装产业链的繁忙景象,再到乡下农业合作社的田间地头,兴宁市在过去半年里所展现出的惊人变化,被一一呈现在省领导的面前。 江振邦没有再全程陪同,再跟着就有点喧宾夺主了。 领导视察国企改革成果,他是国资局发改科科长,陪同是合理的。 但像文旅、农业、泳装等工作自有相关领导陪同,江振邦虽然写了调研报告,给出了规划,但事情都是人家做的,他不能讨人嫌。 不过,当天晚上,方清源的秘书高源再次打来电话,省长又召见了他。 这一次的谈话,地点依旧是市委招待所那间简单的房间,但谈话内容与前夜大不相同。 如果说第一次是方清源对江振邦能力的考核与政治上的收编,那么这一次,则更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全方位的审视与掂量。 双方谈话不再局限于宏大的产业规划和诡谲的政治格局,而是沉入了更具体、更私人的层面。 方清源问起了江振邦的家庭,后者也娓娓道来,从父亲江大鹰的故事,到母亲王秀红的过往,再到姐姐和姐夫的职业…… 当然,这是双方的一问一答。 江振邦也借此知道了方清源的家庭成员,老伴全职主妇,有一个儿子,在航天局做工程师,有一个妹妹在省城做小生意。 这些信息,让江振邦确定了,自己之前对这位方省长的判断没有出错,他彻底放下心来。 通过两次夜谈,不仅让双方对彼此的性格、家庭与为人处世的风格,都有了更立体的认知。 也让双本原本那层上下级之间壁垒分明的隔阂,在不经意间消融了许多。 从“方省长”到“伯伯”的称呼转变,背后是政治同盟关系上,又叠加了一层私人情谊。 一月十七日,省领导视察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 江振邦依旧没有陪同,但张大鹏和李青松,却是分别跟他打电话聊起了视察过程。 领导们非常满意,评价很高,大意是:“兴宁市展现出的勃勃生机,与近些年东北许多地区沉闷、萧条的现状形成了鲜明对比,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人看到了改革的希望与方向!” 到了17号下午三点,省长一行准备返程。 在火车站台,江振邦加入了送行队伍。 临上车前,方清源与众人一一握手,轮到江振邦时,他的手被省长有力地握住,停留的时间比旁人长了那么半秒。 “小江,好好干。” 方清源没有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登上了火车。 几个省领导虽然走了,但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因为各省厅权力部门的领导和业务骨干们,并未随同省长返回奉阳,而是带着各自的团队,按照指示留在兴宁对各项工作展开调研。 省计委、财政、经贸委、体改、国资等各部门的人,也要在兴科常驻一个工作小组,对兴科开始联合审查、资产评估。 预计明天就正式开始,江振邦要做好准备工作。 但当天傍晚六点,江振邦的手机响了。 张大鹏让他去海香居饭店,说书记要请大家吃个饭。 “好,我现在就过去。” 到了地方,推开包房的门,里面烟气缭绕,暖意融融。 江振邦赫然发现,整个兴宁市的常委班子全在。 11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整个包间就他一个非市委常委成员。 “振邦来了,坐!” 刘学义笑着招手,指了指自己和夏朗中间的位置。 这个位置安排得也有些僭越了,但众人并未觉得奇怪。 江振邦主动谦让:“这不合适吧。” “哎,让你坐你就坐嘛。”夏朗旁边的张涛拉着他坐了下来。 众人其乐融融地聊着天,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随着菜肴被端上了四道,孙国强率先举杯: “我提一个,今天这顿饭,第一、是庆祝省领导对咱们兴宁工作的充分肯定,咱们的辛苦没白费。第二、是省里各厅局可都还扎在咱们这儿呢,接下来的调研、评估、总结等一系列工作,还是场硬仗。” “我们要统一思想,全力配合,把兴宁的经验、兴宁的成果,原原本本、漂漂亮亮地呈现出来。” “所以,这杯酒既是庆功酒,也是动员酒,来,一起整一大口!” “好,我干了~哈哈~” 众人纷纷响应,酒杯碰撞声清脆。 宴席的主题明确后,大家开心归开心,但饭桌上的话题更多还是围绕着如何接待工作组、准备哪些材料展开。 省长等大领导是走了,可剩下的省厅各个实权部门也要伺候好、配合好。 七十二拜都拜了,不差这最后一哆嗦,否则就是功亏一篑。 当然,这也绕不开兴科。 兴科这块肥肉要被省里摘走了,虽然无奈,但已是定局。 现在他们最关心的,就是在这次交接中,兴宁市能为自己争取到多少利益。 夏朗便问:“关于兴科的股权,振邦你和省各部门的领导交流过了没有,咱们兴宁到底能不能留股权?如果能留,大概能留下多少?” 话音一落,包房内原本热络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半分,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江振邦身上。 他说:“他们也没统一思想呢,我计划着咱先按照50%谈吧,底线是让兴宁留下30%,各位领导觉得怎么样?” 这个数字让在座的常委们呼吸都微微一滞。 要知道,这种企业上收,正常来说是一份股权不留,所有权整体转交给省里的。 正如罗少康那样说的,如果给县里留了股权,权责不统一,管理会陷入混乱。 如今省里已经开恩破例,给兴宁留一部分股权。 但按照江振邦的条件,这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啊。 你们兴宁这简直是要早饭! 可谁不想多留点呢?!! 孙国强第一个坚定表态支持:“就这么谈,省长在会上讲了嘛,要尊重我们市委和兴科的意见,三成而已,不多,此前我分别也跟少康省长和方省长聊过了,差不多能成!” 江振邦则继续道:“另外,我想再预留30%的股权,作为兴科管理层和核心技术人员的股权激励池。这部分股权是留给未来的接班人和公司的骨干们的,只靠虚拟股权,激励效果还是不行。” “市场经济下,人才的竞争就是核心竞争,现在就有很多公司来兴科挖人了,只是大家重感情,走的很少。” “但未来我们兴科要发展,也要向国际企业挖顶尖的人才,若不给出实打实的股权,不给人家股东身份,兴科的路绝对走不远。” “而如果不提前把这块肉切出来,等以后企业规模大了,再想从省里碗里要肉,那就千难万难了。” 刘学义和孙国强对视一眼,皱起眉头,但还是双双点头同意:“这也是情理之中。” “对,世上就你一个江振邦,只讲情怀是没用的。” 刘学义先是肯定,又为难:“但这样算下来,兴宁留30%。兴科留30%…只给省里40%?怕是很有难度啊!” 主管卫生健康的黄会勇副市长今年五十五岁,是兴宁本地人,快退休了,他可不在乎什么省领导不省领导的,此刻悠悠道: “说句不好听的,省里这是找咱们兴宁要饭,他们要饭,就不能嫌饭馊了!” “对,咱们兴宁占理啊!” “就是,能给他们40%他们已经不错了!” 众人哄笑,江振邦也笑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之前我也问过方省长的意见,兴宁留一部分,兴科留一部分,这个大方向,他是同意的。但只能是暂时如此,过两年还是要整体上收。” 省长同意拿40%? 刘学义眉毛轻挑,和孙国强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 直到饭局结束,孙国强把二人都叫到家中,单独问江振邦具体情况。 “你确定方省长同意只拿40%。” 孙、刘都非常不理解,怎么有人嫌钱少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振邦缓缓点点头:“大体同意,暂时省县两级政府共同持股,加上兴科自己,三权分立是最好的…但因为事情比较复杂。” 完辣,真有鬼!! 两位主官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说话。 孙国强默默让了根烟给刘学义,二人点燃香烟,吞云吐雾。 还是刘学义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微妙:“既然省长同意只拿40%,那他为什么没提前跟我们沟通呢?” “因为事情比较复杂嘛,方省长也不好明确表态支持啊!” 江振邦一副‘刚才我都说过了,你们怎么还没理解的’表情,然后看两位主官神色不对,立刻温和地笑着,循循善诱道:“两位叔叔怎么不说话,你们难道不想让兴宁留下兴科的30%股权吗?这是好事啊!” 在烟雾中,孙国强望向江振邦那张脸,平静道:“咱俩好像又让这小王八蛋给架在火上烤了。” “……” 第138章 孙刘二人气麻了 孙国强那句“咱俩好像又让这小王八蛋给架在火上烤了”,与其说是生气、抱怨,不如说是一种不得不入局的无奈。 烟雾在小小的书房里升腾、弥漫,模糊了刘学义和孙国强两人的面容。 他们都是在官场里浸淫了半辈子的老手,最开始在饭桌上,听到江振邦说‘省四、市三,企三’的划分方案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到了现在,岂能看不出江振邦这番操作背后的深意? 无非是这小子想把他们俩绑在一起,和省里争一争,保证兴科即便升格为省属国企,依旧有一定自主权嘛。 不过,经过一番深入交谈。 两位主官发现江振邦提出的省四,市三,企三这个股权划分比例,确实是跟方清源商议过的。 对方也默许了,因为这么做是最符合各方利益,也最有利于大局的。 至于方清源为什么没跟刘学义和孙国强讲,而是让他们自行领悟,是因为这件事,不能拿到台面上来细说。 摊开来解释;如果省里多拿兴科一分股权,在兴科的话语权就多了一分。 虽然方清源已经表态要接纳江振邦,但方省长也不是一言九鼎的,头顶上还有个一把手、老大哥,下面那些常委也不安生。 兴科上收这么大的事儿,方清源一个省长有一定话语权,但终归是要上常委会讨论,包括兴科后续的人员任用…… 所以,未来兴科若整体百分百上划到省属,省里对兴科有了绝对控制权,那就非常危险了。 方省长必然想将兴科纳入麾下,作为自己派系的政绩工程。 那身为一把手的金书记,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吗? 其他省委常委呢?也不会无动于衷啊,大家都想沾个边! 就像王洪泽和陈平争夺兴科那样,大家都要这个政绩。 到时江振邦这个兴科创始人就难办了,兴科集团搞不好会成为省内高层各方派系角力的平台。 等过两个月,兴科在全国的舆论风波渐渐消散,江振邦这个天才厂长逐渐被人遗忘。 省里很可能会召开常委会,今天往兴科派两个董事,明天派一个副总,后天就想把江振邦这个董事长也换掉了。 就算不换掉他这个董事长,往兴科董事会里多掺点沙子,指手画脚、争权夺利起来,也够江振邦闹心的。 到时兴科别说发展了,不破产就算好的。 方清源即便是省长,也拦不住的。 其次,江振邦这才刚刚拜入对方门下,信任度是有限的,哪怕再信任对方,他也必须抱有一定防范意识,保持自身的统战价值。 再往近了说,封建王朝的皇帝和皇子皇女关系怎么样? 老爹宣武门见。 李隆基一日杀三子。 二赵亲兄弟斧声烛影…… 人们常说赌场无父子,实际上,权力场上才是最无情的。 所以,兴科集团是江振邦一手打造的王国,他绝不容许外人染指,谁都不行,他要牢牢把持到死! 但兴科上收省属已是大前提,江振邦该怎么保证自身话语权? 答案:三权分立。 什么给虚拟股留不住人,要给兴科管理层和核心技术人员实实在在的股东身份,听上去冠冕堂皇,充满了现代企业管理的先进理念。 实际上,这就是江振邦为了稀释省里股权,从而将这块巨大的蛋糕切出来,保留自己对兴科控制权的完美借口。 江振邦内心真正认可的,还是类似华未那种‘人走股留、循环激励’的虚拟股模式。 既能让员工分享发展红利,又能确保公司控制权的高度集中,还能避免造就一批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的食利阶层。 所以,如果把这三成“股权激励池”切出来,江振邦依旧不打算真的分发实股。 之后,他会推动成立一个“持股会”,在法律上,由这个持股会来代持这三成的股份。 而他江振邦,作为兴科的缔造者与最高领导者,自然是这个持股会的控制人。 如此一来,这三成股份的投票权,就等于完完整整地落在了江振邦自己的手里。 再看兴宁市的30%。 孙国强即将高升,刘学义接任书记已是板上钉钉。 至少在未来两年,兴宁市对兴科的话语权,在很大程度上就等同于他江振邦的话语权。 兴宁国资局下派到兴科的董事是孟启辰,他是江振邦的头马啊。 所以,兴宁市持有的这30%股权,在兴科的重大决策上,大概率是会跟着江振邦的步调走。 哪怕省里下达的指示,和江振邦的规划相悖,兴宁市也能拉拉偏架。 如此一来,江振邦自己掌控的30%股权池,加上兴宁市这的30%股权,他在兴科集团董事会里的实际投票权,将达到60%。 但是另一方面,省县两级的股权加一起又有70%,兴科还是国资主导的国企。 江振邦这是在用一个看似“无私”的股权划分方案,最大限度消除了省里未来对他产生的掣肘,并且找到了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平衡点。 这样,兴科即便成了省属国企,在明面上,也不用彻底倒向金书记或方省长任何一方,更不给其他省委常委们插手的由头。 兴科只能是奉省省委、省政府共同的功劳、共同的政绩。 省领导们没有谁个人受益,但也集体受益了,兴科不会被拖入无穷的争斗之中。 领导们只能秉持一颗公心,盼着江振邦能继续把兴科做大做强。 那孙国强和刘学义能拒绝这个划分方案吗? 不能! 他们不仅不能拒绝,还得捏着鼻子,拼了命地帮江振邦去跟省里掰手腕,拼尽全力、豁出老命去争取这30%的股权。 因为现在的他们俩和江振邦,在实质上已经形成了政治同盟的关系 要知道,江振邦被他俩赏识,破格提拔的事迹,已经通过媒体让全国都知道了这段佳话。 即便为了私心,他们也得全力推动江振邦这个年轻人,继续往前走,走的位置越高越好,哪怕自己借不上力,自己的后代也能受到江振邦的照料。 另一方面是出于公心,兴科这块肥肉,是兴宁市砸锅卖铁养大的,现在省里要一口吞掉,他们作为兴宁的一二把手,若是连个屁都不敢放,就这么拱手相让,兴宁市本地的干部群众会怎么看他们? 底下那帮常委,那帮局长,怕是会直接会上当面骂他们是软骨头,是卖市求荣! “这就卖了?一点股权都没留?” “真是两个废物,你们他马的怎么就不敢跟省领导打一架呢?” “小江把企业做那么大,让兴科带动全市经济跨越式发展,人家一点股权没拿,你们俩为了自己的官帽子,大手一挥就把兴科卖了,你们这真是崽卖爷田是真不心疼啊!” “孙国强和刘学义…我上早八!兴科是兴宁的兴科,是全市六十万人民群众的兴科,你们有什么权力卖?!我告诉你们,你们以后最好别出政府大院,否则六十万人民群众,能用吐沫星子给你俩淹死!!” 孙国强和刘学义已经能想到他们骂的有多难听了…… 而为了他们自己的政治声望,为了稳住兴宁的基本盘,孙国强和刘学义在这件事上,必须表现出寸土不让的强硬姿态,哪怕对方是省领导,上级的上级。 赢了,是他们为兴宁争取到了巨大的利益,是能力和魄力的体现。 输了,那也是虽败犹荣,至少努力过了,对内对外都有了交代。 “如果省长全力支持,那可以试一试,否则……433这个比例,悬!” 刘学义深吸一口烟,如此说着。 孙国强也微微颔首,委婉道:“省里只拿四成,我都觉得少。你起码得保证,方省长对你的支持力度,能做到像我们支持你一样。” 江振邦沉吟道:“我来冲锋,你们助阵,方伯伯在暗里使劲,我认为问题不大。” 伯伯?把方省长这条大腿报得这么瓷实?妈的,年轻就是好啊。 孙国强心里叹气,思索一会,皱眉道:“即便如此,你想的也有点简单了,金书记代表中枢,还有其他常委的意见,方省长恐怕。” 欲言又止。 刘学义冷静分析:“金书记代表中枢,方省长也代表中枢,而且金书记过完年已经64了,明年就要退了,估计他也不希望局势陷入混乱……” 微微一顿,他面露难色:“主要是40%这个比例,确实太少了!” “我若是省领导,不管你们兴宁市和兴科怎么分,反正省里最起码要保证51%的控股。” 江振邦打哈哈:“这怎么和中枢扯上关系了?没那么复杂。股权比例,也不是根据上下级和权力大小来分的。” “而是看如何分,才能让兴科发展的更好、能让兴宁市经济更繁荣、让奉省乃至全国的高科产业更昌盛嘛!” “……” 孙国强和刘学义重新点了一根香烟,不作回应。 事关省级高层政治博弈,第二次把我们当枪使、并把我们推进了一个更深的火坑,一不小心大家都要烧的渣的不剩,结果你小子还他马在搁这打官腔?! 孙国强酝酿了一下,紧闭双眼,沉声道:“学义,你把大鹰叫来,让他爹当着咱俩面把这小子揍一顿吧,不然我这心里太憋屈了!今天肯定睡不好觉!!” 诶,好主意啊! 刘学义有点心动了,这就要取腰间的大哥大。 江振邦连忙握住二人的手,安慰道:“两位干爹,别跟儿子乱开玩笑。放心吧,这都是小场面,真的,我轻松拿捏!” “吃了灯草灰,放的轻巧屁……你还轻松拿捏了!你就算能拿捏得住我们,你能拿捏的住那些省委常委?” “我没你这个干儿子!叫江大鹰,把他亲爹叫来!狠狠揍他!怎么教的儿子?!就会跟我们斗法!还绑着我们跟省委斗法,真是不知死活了!” 孙国强和刘学义嘴里骂骂咧咧,各自甩开了江振邦的手。 但无论他俩表现的如何生气,事实就是,他们还真的只能与江振邦携手并进,一条路走到黑了!! 第139章 股权谈判! 次日,1月18号,周四。 一个由省国资局、财政厅、经贸委、体改委、计委等多个部门的工作小组,正式进驻兴科集团,在集团内部专门腾出的办公区安营扎寨。 一场对兴科集团全面、深入、细致的审查与资产评估工作拉开了序幕。 工作组调阅了兴科近两年的所有财务账目、合同协议、生产记录、研发文档、销售数据、人事档案……事无巨细,逐一核对审查。 同时,工作组也与兴科管理层开了一场接一场的沟通会,问题尖锐而具体,从技术路线到市场策略,从成本控制到未来规划,无所不包。 兴科集团上下展现出了高度的纪律性和配合度,由江振邦亲自挂帅,要求各部门负责人必须随叫随到,提供材料务必及时、准确、完整,全力保障工作组的各项需求。 时间在紧张忙碌中飞逝,工作组的高效运转和兴科的全力配合,使得原本预计耗时漫长的审查评估进程大大加快。 2月2号下午五点,工作组对兴科集团的评估在进行了十五天整后,基本宣告完成。 但评估审查完,也不代表工作结束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洽谈兴科集团上收后的股权怎么分! 2月3号,上午九点。 兴科集团总部大楼,顶层最大的会议室内,气氛严肃而凝重。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一侧着由省国资局、省体改委、省经贸委、省财政厅等多个部门联合组成的工作小组。 为首的是省国资局局长李卫民,一个带着眼镜,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五十岁男人。 另一侧,则是兴宁市的主官们,孙国强书记、刘学义市长,夏朗常务,以及市国资局长陈爱军…… 江振邦坐在兴宁市领导们的下首位置,他身后还坐着四个人,都是兴科集团董事会的成员。 去年十一月末,兴科在江振邦的主导下,完成了现代企业制度的搭建,董事会也随之确立。 董事长是江振邦,副董事长是书记陈玉彬,他的存在代表着一种传承和稳定。 何文明也进了董事会,这位原锦红厂的技术副厂长,如今担任兴科集团的总工程师,他的入席,彰显着兴科对技术研发这条生命线的高度重视。 虽然何文明本人技术能力不行,但他在沟通协调上做的很好,有一定统筹能力,江振邦也比较满意。 另一位董事,则是江振邦的左膀右臂孟启辰,他代表的是兴宁市国资局的官方意志,是市里派驻的监督者。 最后一名董事会成员,是职工董事,叫张福生,是集团一车间的老主任,工龄超过三十年,由全厂职工一人一票民主选举产生的。 刘学义作为会议主持人,率先开口:“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同志,经过近半个月的紧张工作,省联合工作小组对我市兴科集团的资产评估、财务状况和经营模式的审查已经基本结束。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对联合工作组表示感谢!” “啪啪啪~” 一阵掌声过后,李卫民笑道:“我也要代表工作组,对兴科集团在此期间的全力配合表示感谢。更要肯定,兴科集团在兴宁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在江振邦同志的带领下,确实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 “兴科集团目前的总资产、品牌价值、技术储备和未来的市场潜力,都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这是一家真正有希望成为我们奉省龙头,乃至全国标杆的优秀企业。” “啪啪啪~” 又是一阵掌声,商业互吹,人捧人高嘛! 李卫民转过话锋:“我们正式开始吧,今天我们坐在这里,还是为了商讨兴科集团上划为省属国企后的股权划分问题嘛。” 来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只剩下一种紧绷的寂静。 “先由我来讲一下兴科集团的基本情况。” 李卫民看向面前的文件,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是半个月以来,联合工作组的心血结晶,他朗读道: “根据我们工作组的计算,兴科集团目前的总资产为12.2亿,负债为6.8亿……” “考虑到其品牌价值、技术专利以及VCD市场的巨大前景,我们对兴科集团给出的整体估值是——20亿。” 最后那个数字一出,孙国强和刘学义虽有心理准备,但眼皮还是同时跳了一下。 20亿,什么概念? 兴宁市去年全市的GDP总值也才24亿!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不符合逻辑,但细究下来,实际没什么问题。 因为兴宁市GDP,统计的是去年1995年一整年的生产总值。 而兴科集团真正的爆发式增长,是从95年12月底才开始的,今年1月份刚刚正式坐上了火箭。 随着VCD的市场风口成熟,春节消费季的来临,叠加上江振邦花小钱办大事,用五百万搞了一出堪称现象级的捆绑营销,兴科的名气响彻全国,兴科的产品这才引爆了市场。 截至到1月31号,兴科集团在96年1月份接到的订单总额,已经突破了4.2亿,实际完成的产值,也达到了2.8亿。 也就是说,兴科1月份的增长,才是这个估值背后真正的支撑,而这部分产值自然没算在95年兴宁市的GDP之中。 但在江振邦眼里,对兴科集团的20亿估值,不是高了,而是低了,至少低估了三倍。 半个月里,他跟以李卫民为首的工作组开了不下十次沟通会,强调他们当下的这套资产评估方法太老旧,只会算固定资产和现有流水,不科学,不准确。 他拿出了后世的市盈率估值法、现金流折现法,试图告诉这些还抱着算盘珠子算固定资产的专家们,兴科的价值在于未来,在于品牌和市场占有率,在于那片一望无际的蓝海市场。 李卫民每次都听得连连点头,表示啊对对对,江董的思路很有前瞻性,很有启发! 然后一转头,依旧把估值的锚,死死地钉在厂房、设备、库存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上,品牌价值和技术专利? 一捏捏! 李卫民的态度很坚定:“我知道我错了,但我就是不改!” 原因无他,省里要上收,自然要把价格往下压! 江振邦也懒得纠结了,估值低点无所谓,主要是怎么分股权,省里能拿出什么条件! “感谢省工作组各位领导的辛苦付出。” 在李卫民讲完后,江振邦温和而有力地开口了:“这份评估报告做得非常详实,数据也很清晰…虽然我依旧对你们评估出的兴科估值持保留意见,但咱们还是尽快下一个议题吧。” 李卫民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动,没接话。 他身后的省厅干部们,也都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他们很清楚,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好,那就下一议题。” 李卫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面前那份评估报告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官方腔调:“关于兴科集团上划为省属国企一事,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 “一月二十二日,省政府将相关议案提交,省委随即召开了专题研讨会。会议上,方省长对此前前往兴宁的调研工作做出了汇报,并就兴科集团上收的必要性、可行性、后续安排以及未来可享受的扶持政策,进行了充分讨论。” “最终,常委会形成决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神情各异的兴宁市领导们。 “为贯彻中枢‘抓大放小’的战略方针,优化我省工业资源配置,集中力量发展规模经济、扶植新兴产业,会议一致同意,将兴科技术集团升格为省属重点国企。” 李卫民说到这里,语气中透着一股官方的权威。 “并且,为了体现省委、省政府对兴科未来发展的鼎力支持。经会议决定,将以奉阳市天南区一块市价评估为七千万元、面积达五百亩的工业用地,外加一笔五千万的低息发展贷款,作为省级资源入股。” 话音刚落,孙国强和刘学义的眼皮就微微一抬。 土地,贷款,这都是实打实的好处,省里一出手,果然是大手笔。 但,这笔账根本不是这么算的! 李卫民说完话,还等着掌声呢,但兴宁和兴科这边表情都不好看。 陈爱军忍不住发言道:“土地很好,但贷款是需要偿还的,是要计算利息的。在财务报表里,它属于负债,而不是所有者权益。” “用一笔需要我们自己连本带息偿还的债务,来作为省里入股的资本,这个算法……我真是第一次听说啊。” 李卫民淡定道:“省财政比较紧张,而且大家要考虑到兴科集团未来在通信领域,暨‘小灵通’项目,需要省里出面与各部委、各地电信局进行大量协调工作,这其中需要付出的努力和承担的风险,都是巨大的,无法量价的嘛!” 脸皮真厚,也是真墨叽! 刘学义使了个眼色,夏朗干咳一声:“我打断一下…李局长,请你直说吧,省里到底准备拿走多少股权?咱们这是谈判,你不要一上来就拿省委省政府来压我们呐!” “当初方省长也讲了,要充分尊重我们兴宁市和兴科的意见。” “现在你们这样开口就是省委、省政府,不说话就摆着领导架子,我们怎么谈呢?” 李卫民笑了笑,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孙国强脸上:“好,那我就直说了。” “总之,综合考量我省投入的优质资源,以及为确保兴科集团未来发展方向的正确性与稳定性,初步拟定的股权划分方案如下:” “在兴科上划之后,由省国资局持股70%,作为绝对控股方。” “至于剩下的30%,” 李卫民的语气变得无所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由你们兴宁市,和兴科集团的管理层自行商议如何分配吧。我们省里,不干涉你们地方和企业内部的具体安排。” 这手阳谋玩得又高又狠。 他根本不跟兴宁市和兴科分别谈,而是直接划出一条线,把皮球踢了回来,让兴宁市和江振邦自己去内斗。 这30%,市里多拿一分,企业激励就少一分;企业想多留一点,就得从市里碗里抢食。 怎么分,都会埋下矛盾的种子! 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江振邦心平气和地说出了一段话,让以李卫民为首的厅长处长们脸色大变…… 第140章 拉锯 李卫民的目光在孙国强、刘学义、江振邦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像是在欣赏自己布下的棋局。 他等着看这三方如何为了那可怜的三成股权,开始互相提防,互相撕扯。 然而,他预想中的场面并未出现。 孙国强和刘学义甚至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只是端坐着,稳如泰山。 而江振邦的脸上更是平静得有些过分。 “李局长,省里对兴科的重视和支持,我们都看在眼里,关于70%这个比例,我们也都理解。” 李卫民镜片后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 理解?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身后的省厅干部们,也都有些意外。本以为会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没想到对方直接就缴械了? 江振邦话锋一转,继续慢条斯理地讲:“但是,我个人认为,直接用一个笼统的比例来划分整个兴科集团,可能不是最高效、最科学的办法。” 体委主任王承平忽然笑问:“江董有什么高见?” 这半个多月,他们工作组每天都能和江振邦接触到,每隔两天,江振邦还会带他们在兴宁游玩,要不就是陈爱军带着他们去按脚、扛枪,所有消费兴科买单,各种小礼物不断,大家的私人关系处的都不错。 “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供各位领导参考。” 江振邦的姿态放得很低,字字斟酌着道:“兴科集团目前的核心业务有两块。一块是以VCD、插排、电热水壶为代表的家电和视听产品,这是我们当下的现金奶牛,根基在兴宁,一部分产业链上下游也都在兴宁,这是兴科的现在。” “另一块,是以小灵通的无线通信项目。这是个高投入、高风险,但同样也可能带来超高回报的产业。它需要政策协调、资源倾斜和前沿人才,这恰恰是省里的优势。这是兴科的未来。” “把现在和未来混在一起,用一个股权比例来捆绑,就像让一个壮汉和一个婴儿穿同一条裤子,走起路来,必然是互相掣肘,谁都不舒服。” “所以,我最近想,为什么不把它们分开呢?” 江振邦的双手伸出两根手指,左右分开,继续解释道: “我们可以单独成立一家新公司,就叫‘兴科通信技术有限公司’,把‘小灵通’项目相关的技术、人员和未来的规划全部装进去。这家公司的总部和研发中心,依旧设在省会奉阳……” “这家新成立的‘兴科通信’,它的使命就是攻克‘小灵通’。它需要省里的政策扶持,需要省里出面去和邮电部、和各地的电信局博弈,去协调资源。这块业务,从根子上就带着浓厚的省级战略色彩。” “所以,对于这家新公司,省国资局拿70%,我想是没什么问题的!” 江振邦这番话说得极为慷慨,仿佛要把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双手奉上。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孙国强和刘学义,询问道:“孙书记,刘市长,这家新公司的总部设在奉阳,产业链也在奉阳,和咱们兴宁的关联不大。所以,兴宁市委市政府,应该也没必要在这家新公司里占股了吧?” “完全没必要!” 孙国强率先表态,诚恳道:“这个‘小灵通’项目,是关乎全省全国通信产业布局的大事,我们兴宁市格局不能小了,不能拖后腿。全力支持省里的决定,我们兴宁不要股份,没意见!” 刘学义也跟着点头:“我同意书记的看法。集中力量办大事,这家新公司,就应该由省里来主导。”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李卫民等省工作组的领导们就无语了。 省里为什么想要兴科?因为那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小灵通”? 扯淡! 省领导们看中的,是兴科集团眼下已经火爆全国的VCD和小家电业务,是每月数以亿计的现金流,是一台已经成型并且正在疯狂吐出金币的印钞机。 也只有江振邦这个重生者,知道“小灵通”的价值和优势。 但在外人看来,小灵通的PHS技术就是歪门邪道,缺点很多,实在是没什么前途,早晚要被淘汰的。 国家提倡要搞的GSM才是正路,比PHS技术通话清晰、稳定性强、不易受干扰…… 所以李卫民等人,完全不能接受江振邦拆分兴科的提议。 小灵通这个项目现在连产品的影子都没有、需要巨额投入、还要跟部委掰手腕,钱途无亮。 即便江振邦信心十足,把它吹的天花乱坠,但万一搞砸了,这口锅谁来背?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背不起。 眼前的VCD,那是每个月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真金白银! “这个不行,不能分开!” 李卫民沉默了两秒,严肃道:“当时省长说了,要上收的是兴科集团,不是其他的什么通信公司。我们工作组在兴科集团停留了半个月,现在你跟我讲这个…不行!” “兴科通信也是兴科集团的一部分嘛,卫星锅和信号增强器这些相关产品,也可以挪到兴科通信技术公司里。”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诶,那大家先歇歇吧。生意是谈出来的,没有一上来就成的道理,今天谈不拢,咱们明天接着谈。我看上午就到这儿,先去吃饭休息,下午再议。” “好,那就下午再议!” 李卫民沉着脸,第一个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 下午的谈判,孙国强和刘学义就没有参与了,虽然他俩级别比省领导们低,但两个主官都很忙,大家也都理解。 只有夏朗和陈爱军算是兴宁市政府的代表留下,也算是很有诚意了。 而省工作组这边,也换了主谈人。 省国资局局长李卫民下去,经贸委主任孙利群上来了。 江振邦一看是他,就知道对面换了套路。 因为这些天江振邦从省工作组打听到一件事,孙利群此人和原朝阳山酿酒厂王长海关系不错,还曾让人向刘学义施过压,结果王长海依旧被送了进去,孙利群心里对兴宁市的领导多少带点气。 果不其然,孙利群一上来便满脸严肃:“小江啊,你上午的提议,我们内部讨论了一下,分开是不可能,不要再讨论了,这违背了省里上收的初衷。我们还是回到最初的方案上,70%的股权,这个没得商量。” 不让步?装强硬?小江? 江振邦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嘴上也不客气:“老孙啊,我还是那个观点。” 老孙这个称呼一出,孙利群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夏朗和陈爱军对视一眼,二人的表情也很精彩。 包括孙利群的同事们,省厅那边有几个处长也有点憋不住笑……主要是江振邦平时很礼貌的,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江振邦不理他们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兴科的现在和未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商业模式。硬要捆绑在一起,是对国有资产的不负责任。VCD业务需要的是稳健经营和市场深耕,根在兴宁;小灵通项目需要的是政策突破和资源整合,重心在省城。分开管理,各自发力,才是效率最高的办法。” 他嘴上说着道理,心里却在盘算着日历。 距离除夕夜只剩下两周时间。 在座的这些省厅干部,哪个不是拖家带口?谁不想早点把差事办完,回家准备过年? 而他江振邦,以及兴宁这边的所有人,就在自己家门口,耗得起。 嗯,他也还年轻,所以决定采取耗老头战术! 第141章 忽悠省里跟你签! 谈判进入僵局,但饭不能不吃。 当天晚上,江振邦没安排在外面的饭店,而是直接在兴科集团内部的小食堂设宴,孙国强没时间,刘学义便来作陪。 今天吃的,也不是寻常酒楼能见到的菜色。 正宗的东北山珍野味宴,让这些省城干部见了,都忍不住赞叹。 有好几道硬菜,都值得仔细讲一讲。 小鸡炖榛蘑,榛蘑是秋天晒好的干货,泡发后与本地溜达鸡同炖,香气能钻进人骨头缝里。 酱焖林蛙,酱香浓郁,肉质细嫩,极其滋补。 金黄油亮的卤鹿尾,口感软糯,胶质丰腴,补肾益精、暖腰膝! 干锅山兔,肉质紧实,麻辣鲜香,这兔子在山里被称作“荤中之素”,脂肪含量极低,富含的卵磷脂对心脑血管极有好处。 最后一道大菜,是一道用砂锅盛着的清汤。 汤色清亮,几片人参、几颗红枣和枸杞点缀其中,汤中间卧着一两形态完整的禽鸟,羽翼虽去,但神态栩栩如生。 “这是飞龙吧?” 李卫民忍不住问了一嘴,然后追忆道:“可有日子没尝到这东西了。” 王承平也点头:“今天有口福了。” 飞龙,学名叫花尾榛鸡。 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龙肉说的就是这个,而不是神话传说中的那个龙。 这种飞禽分布于我国东北,数量极其珍贵稀有,1989年便被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 “吃的都是次要的,今天再来给各位喝点好的!” 江振邦亲手端过来一个半米高的青釉大酒坛,打开泥封,一股混杂着药香和酒气的浓烈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孙利群嗅了嗅,似乎有点熟悉:“这是用什么泡的酒?” 然后,自问自答:“虎骨吧?” 狗鼻子够灵的! 江振邦哈哈一笑:“您猜对了!” “嘶~虎骨酒?” 桌上响起一片抽气声,众领导啧啧称奇。 “好小子,你总弄给我们找点花样出来!” “满上满上,尝尝味道。” 有人倒满了,抿一口,精神大振:“这个酒货真价实啊,男同志喝了,女同志受不了,女同志喝了,床就受不了啦!” “哈哈~” 众人哄笑,再无谈判桌上的剑拔弩张。 孙利群看着满桌的野味,手持筷子没有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来了一句:“江科长,你这又是飞龙又是虎骨的…好像有三四样都是保护动物,我们吃了,不会犯错误吧?” 大煞风景,就他吗你话多,利群,利群,我看你是真欠抽! 江振邦打哈哈:“这飞龙和梅花鹿,是我们兴宁林业局正在试验性养殖的品种。至于这虎骨,也是有来路的,是林业局的防火员在巡山时,发现自然死亡的老虎,按规定无害化处理后留下的,绝对合规,领导们就放心吃吧!” 饭桌上氛围轻松起来,王承平指着酱焖林蛙道:“这个好吃,利群主任,你多补一补。” “补是要补的,但不能多吃。” 孙利群道:“你看这一桌子菜和酒都是大补,补多了也是个问题。” 江振邦笑:“该补还是要补,您补好了,明天在谈判桌上继续跟小江我吵架嘛!” 众人笑,孙利群却皮笑肉不笑:“我可吵不过你,明天让承平主任跟你谈。” “好啊,各位领导轮流来!” 江振邦欣然应诺:“每跟领导们吵一次,我都感觉自己涨了不少经验,学到不少东西。” “但有一点,我觉得咱们谈判归谈判,不能因公废私,更不能因私废公。因为工作影响了私下感情,因为私下感情影响了公家利益,都是不可取的…我年龄小,言辞上要是有得罪的地方,各位私下批评,我单独赔罪!” 说完话,江振邦起身端杯要敬孙利群:“孙主任,您能不能接受我的赔罪呢?” 众人看着,孙利群不能不给面子,勉为其难举起杯和他碰了一下:“不能因公废私,更不能因私废公,你这两句话说的很有水平啊,我整一口。” 你踏马要敢给脸不要脸,我搞个仙人跳的局弄死你,你个狗东西!厅长你多个几把毛! 江振邦内心冷笑一声,碰杯后,一饮而尽了,接下来,他又单独敬了李卫民一杯。 刘学义和夏朗,也在陪其他领导喝酒。 一时间,觥筹交错,劝酒夹菜,白天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说白了,都是因为工作嘛,兴科哪怕是百分百归省里,又不是揣进了他们兜里。 酒过三巡,李卫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对刘学义道: “学义市长,咱们今天把酒言欢了。有些话,在会议室里不好说,在酒桌上,敞开了聊聊。” 刘学义心头一凛,知道正戏来了,脸上却依旧是热情的笑容:“李局长您说。” 李卫民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缓缓伸出数字六的手势。 “我们回去也商量了一下,70%的要价,确实高了点。这样,省国资局持股60%。剩下的40%你们分,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 夏朗看了一眼身旁的刘学义,市长微微颔首,示意他也可以交个底了。 夏朗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开口:“李局长,省里能让步,我们非常感谢。但我们兴宁的想法是……省里能不能拿40%,剩下的60%由兴宁市和兴科平分呢?” 他这话一出,省厅那几位干部都忍不住乐了。 李卫民也是笑着摇头,看向江振邦:“振邦同志,这也是你们兴科的意思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江振邦身上。 只见他吃正在一只酱焖林蛙,待慢条斯理咽下去后,才道:“这些天,我私下跟各位领导们说过很多次了,也跟少康省长致电交流过,这不是兴科或兴宁市想要多少的问题,而是省里能拿出多大资源的问题。” “单纯从商业逻辑出发,依照兴科的估值,以及目前省里开出的条件,500亩工业用地,外加一笔5000万的低息发展贷款,加上政策对小灵通的支持……” “我认为,省里拿20%,都算是占了大便宜的!” 众人也心知肚明,王承平则道:“兴科是国资啊,这个事你不能用商业逻辑来算。” 李卫民则坦诚道:“实话跟你们说吧,51%,这是省委给我们的底线。兴科集团必须由省国资委控股,这是原则问题,没得商量。如果我们谈不成,少康省长会亲自来跟你们谈的。” 刘学义心道果然,这个条件和他猜的分毫不差。 看饭桌上的氛围又有些紧张,刘市长放低姿态:“各位领导,这才是正式谈判的第一天啊,慢慢谈嘛。” “难道我们兴宁风景不美吗?难道我们兴宁的人不热情吗?难道江董的招待不周到吗?大家必须多谈几天!” 众人点头应是,继续享受美食。 次日一早,谈判继续,不过毫无进展,彻底陷入了僵局。 李卫民在酒桌上说的51%这个数字,显然是经过省常委会讨论给出的底线了,再减少,工作组也说了不算。 虽然兴宁很好,把他们招待的也很舒服,但联合工作组已经在这待半个多月了。 马上过年,省委省政府催的也急,要求春节前必须谈妥的。 于是在2月4号中午,李卫民直接给副省长罗少康致电请救兵。 当天下午六点,罗少康再回兴宁,亲自带队谈判。 罗少康是方清源的铁杆,此前后者已经跟对方吩咐过了,虽然罗少康心里很想让兴科百分百上划到省里,但考虑到省长的分析,他觉得也很有道理。 一旦百分百上划,很容易引起纷争,那是省委层面的纷争,连省长方清源都控制不住局面,他这个没入常委的副省长即便分管国资,也把握不住兴科。 所以罗少康也是支持三权分立的,这次和江振邦谈判,也只是给省委做做样子。 罗少康亲临后,摆出强硬态度, 刘学义和江振邦据理力争。 最后,罗少康让他们不要绕圈子,直接说底线,由他上报省委由领导们讨论决定。 刘学义说:“奉省40%、兴宁30%、兴科30%,但是,我们可以增设一个条款。” “如果省里能在小灵通研发后的规定时间内,推动小灵通在三个省级试点城市落地运营,兴宁市可以向省国资局转让5%的股权作为奖励。” 这是江振邦新想出来的法子,通过刘学义的嘴说了出来。 即便兴宁市退一步,让出5%,兴宁市也还剩下25%呢,只要兴宁+兴科控股超过51%,他就可以接受。 罗少康笑了:“兴宁市给省里股权…那你们企业本身呢?江董,你们要不要也给省里一些奖励?” 江振邦沉吟道:“也可以奖励,但公平起见,我们还得再签另一个协议。如果未来兴科小灵通这款产品销量金额每达到10亿,那省里和市里就各无偿划拨给兴科集团1%的股权,用以激励技术骨干和管理人员。” 罗少康点点头,对身旁工作人员说:“记录在案。” 而刘学义是万万不干的,他亲眼目睹了锦红蜕变兴科的全过程,知道江振邦这小子有多神奇,所以在会后就跟江董讲了: “你最后说的这个对赌,我们兴宁市政府是绝对不会跟你签的,你想签就忽悠省里跟你签吧!!” 江振邦对此深表遗憾。 第142章 还是要点脸吧 罗少康在当天深夜便返回了奉阳。 谈判既然已经亮出了各自的底牌,继续耗在兴宁便没了意义。 省联合工作组的干部们也没再多留,跟着罗少康浩浩荡荡地返回了省城。 兴宁市仿佛一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真正能决定兴科集团未来的地方,已经从这个小小的县级市,转移到了奉省的权力中枢。 …… 次日,2月5号周一,早上九点,奉省省委大院,三号小会议室。 省委常委会正在召开,11位常委坐了一圈,在讨论完几项人事任免和财政议题后,会议议程已接近尾声。 省委书记金瑞泽清清嗓子:“把少康叫进来吧。” “好的。” 省委秘书长何有为起身,打开房门招了下手,随后与罗少康一同进会议室入座。 金瑞泽讲道:“刚才我们讨论了海湾市的人事问题,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关于兴宁市兴科技术集团上收省属的相关事宜。” 金瑞泽的语调平缓,却让在座的几位精神都为之一振。 省委专职副书记赵国斌饶有兴趣:“兴宁市的工作最近搞得很不错啊,这个兴科,也不得了,之前在媒体上闹出的动静很大。” 金瑞泽点点头:“而且,在此前兴宁市国企反腐的风波里,这个兴科是唯一一个没受到波及的。总相和古书记,都特意为了这个事,分别给我和方省长打电话问过详情。” “上个月,方省长、志成部长还有少康同志,都亲自去兴宁调研了,对兴宁和兴科的评价都很高。前天,相关的调研报告已经形成,并给大家传阅了……” 金瑞泽顿了顿,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点了点。 “可以说,兴宁市这盘棋,走活了。” “泳装、超市、文旅、国企改制,农业商贸、各有特色,各有创新,各有突破……而这个兴科,就是重中之重,这样高科技的电子产业,在我们奉省,很少见呐!” “上个月,方省长提议兴科要升格为省属国企,以便能进一步有更广阔的发展,常委会也投票通过了。现在,前期对兴科上收的研判工作已经结束。” “所以,就请少康同志,讲讲具体情况吧。” “好的。” 罗少康在预留的位置上坐下,打开了面前的文件夹。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进入主题。 “各位领导,根据省联合工作组的初步审查和评估,兴科集团目前总资产约为12.2亿,负债6.8亿,根据净资产调整法估算,兴科集团综合估值为20亿人民币。”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一众常委们脸上不动声色,但端茶杯的动作,或忽然拿出香烟彼此谦让的行为,都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波澜。 罗少康继续用平稳的语调汇报:“但是,这个估值,联合工作组的同志和我本人,都认为是比较保守的。因为兴科的行业和当下经营情况,计算它的估值,应该更适用于收益现值法。” “在20亿的基础上乘以2.5倍,暨50亿的估值,也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说20亿是让人惊讶,那50亿,就足以让人惊掉下巴。 1995年,奉阳作为省会城市,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只有35亿啊! “50亿?” 这次,终于有人没忍住,发声问道:“那报纸上说,这个兴科在去年八月份还欠了工人一年多的工资,即将面临倒闭…这个情况属实吗?” “属实。” 发问的常委话音刚落,省长方清源便接过话来:“大多数媒体对兴科的宣传,基本没有夸大。正因为如此,才更说明我们兴宁的同志,把改革落到了实处,也说明了兴科集团的成绩,有多么来之不易。” 言罢,方清源对着罗少康抬了抬下巴:“少康同志,你继续讲吧。” “好的。” 罗少康看向报告,进一步汇报。 “工作组核实,兴科集团自去年十二月底,其主打产品VCD播放机正式引爆全国市场后,订单量呈爆发式增长。” “仅今年一月份,兴科集团接到的有效订单总额,已经突破4.2亿元。实际完成的工业产值,达到了2.6亿元,一月份的净利润为1.1亿元……” “嘶——” 这一次,会议室里终于响起了难以抑制的抽气声。 一个月,净利润1.1亿? 这是什么概念? 在座的都是省里的大员,哪个不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可听到这个数字,依旧感到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企业了,这是印钞机啊! 会议室内的常委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多了几分灼热。 罗少康继续讲:“根据兴科董事长江振邦同志的规划,兴科集团下一步的战略重心,将是‘小灵通’无线市话项目。” “据他所说,该项目将填补国内中低端移动通信市场的巨大空白,其市场规模预估将是VCD的十倍以上,但同时,这也是一个足以影响国家通信产业格局的战略性项目,存在一定政策风险。” “需要省里出面,与邮电部、电子工业部等中枢部委进行反复协调,为其争取试点资格和特殊的入网许可。” 罗少康的语速放缓,声音变得格外郑重。 “也正因于此,我才向清源省长建议,必须将兴科升格为省属国企。只有协全省之力,统筹各方资源,才能为这个项目保驾护航,助其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代机遇。” 话讲完,罗少康合上文件夹,将兴宁市开出的条件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省四、市三、企三,外加两个对赌条款。 最后,罗少康道:“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双方在股权划分上分歧比较大,谈判已经陷入了僵局。所以,下一步该如何推进,恳请省委常委会研究,并给出明确指示。” “这个比例不是在开玩笑吧?” 省委专职副书赵国斌讲话很慢,但语气有些匪夷所思:“兴科是百分之百的国有企业,如果升格为省属,那就应该整体划拨。给他们兴宁市一些财政补贴,在税收上给一些优惠,就可以了。” 微微一顿,赵国斌又有些好笑地说:“之前,方省长在常委会上说要给兴宁留一部分股权,我就持保留意见…现在看,兴宁市这是得寸进尺啊,他们还敢拿着国家的资产,来跟我们要上价了?!” 他这番话代表了在场不少人的心声,立刻有人附和。 “国斌同志说得对,这不符合组织程序,也不符合相关规定,全国都没有先例。” “这是拿着国家的资产,来跟省里讨好处,这个先例不能开。开了,以后各县、市都有样学样,省委省政府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给兴科管理层股权,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这个没什么问题。但兴宁市还是不能留股权,即便留了,也不能留那么多呀。” “我看兴宁市的干部多少有点居功自傲了,取得了成绩,就开始任性耍脾气了。” “说实话,让咱们省里拿四成,这不把咱们当要饭的了么?” “兴科是国家的,是组织的,他们兴宁市委市政府是想干什么?!”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风向,明显倒向了反对的一边。 罗少康坐在那里,没有言语,他没有入常,这次能参加常委会只是为了汇报工作,没有轻易插话的余地。 这时,一直沉默的省长方清源开口了:“从程序上讲,大家的顾虑是对的。但是,我们也要考虑到兴宁和兴科的意见,以及省财政的情况,我们没钱呐,给的是土地和贷款……” “最重要的一点,一个几近资不抵债的锦红厂,能在半年时间内变成今天的兴科,核心在于人。在于那个叫江振邦的年轻人,还有兴宁市的领导班子,他们敢想敢干。” “如果我们不考虑他们的想法,强行把企业拿过来,万一后续经营出了问题,这个责任谁来负呢?我们不能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嘛。” 方清源的话,让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他没有争论对错,只是把最现实的问题摆在了桌面上。 什么锦红厂是国家的,是组织的。 那当初锦红厂资不抵债的时候你怎么不管?现在锦红厂成兴科了,你们一个个哈喇子留下来了,想要伸手硬掏了? 方清源不得不出言提醒大家,尽量还是要点脸吧,咱不能强拿,咱都是省委大员,不是强盗,要顾及影响啊! “这个小江,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组织部长王志成换了个话头,打破了僵局,“刚大学毕业,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半年时间,把一个濒临破产的厂子做到一个月利润过亿。说实话,要不是之前亲眼所见,和对方交流了一番,我真不敢相信。” 金瑞泽忽然问了一句:“我记得,之前省内参上那篇关于县域经济的系列调研文章,就是他写的吧?” 第143章 一点脸都不要了 省委常委、秘书长何有为点头:“对,就是他。” “那就难怪了。” 金瑞泽的笔在“江振邦”三个字上画了个圈,“小小年纪,既有扎实的理论功底,还有全局思维、战略眼光,又有惊人的实践能力,媒体的报道看来没有夸大其词,我们奉省确实是出了个杰出的青年干部。” 微微一顿,金瑞泽感慨道:“少有呀,难得啊!” 有了省委书记的定调,会议室里对江振邦的评价风向瞬间转变,刚才还存在的些许疑虑,此刻都化作了惊叹和欣赏。 “书记说的对,这个小江同志,不止搞企业很厉害,眼光和格局也是一等的。” 组织部长王志成沉吟道:“夸张一点讲,从那篇调研报告,以及当下兴科集团和兴宁市的发展成果来看,再从我个人和他短暂的接触经历分析。我个人认为,现在让他做个县长,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众位领导闻言都有些惊讶,静下来听他给出理由。 王志成加重了语气,继续补充自己的看法:“虽然接触时间比较短,但我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很深,总结起来有几点。” “第一,是政治素养极高。他不是死记硬背文件,而是真正吃透了中枢和省里的精神,并且能创造性地结合地方实际去运用。在国企改革中,他那‘三个必须’的提法,既守住了底线,又搞活了企业,这本身就是对国企改革方向最生动的诠释,少康省长的评价是,可以当成典型案例来在全省推广了。” “第二,是他的统筹能力和发展经济的本领,已经得到了充分验证。各位要知道,他不止是推动了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兴宁市整体经济的盘活,从泳装到超市,从农业到文旅,背后都有他的影子,都离不开他写的那篇县域调研报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具备了驾驭一个地区复杂经济局面的宏观能力。” “第三,是综合管理能力极强。截止我离开那天,兴科集团员工已有一千九百人,管理这样一个现代大公司的难度,大家应该都能明白,不亚于一个管理一个县呐。而在兴宁调研的时候,我让秘书私下走访,发现无论是管理还是基层员工,对小江同志都是交口称赞的。兴宁其他十余家国企老总,对小江同志也是恭敬有佳。” “第四,是他的心理素质和言谈举止。当时,省长、我和少康同志叫他进来吃饭,他全程不卑不亢,沉稳练达,很从容,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对尖锐问题,他也能应对自如,甚至还能举重若轻地开个玩笑。” “第五,是他的思想素养与优良作风,通过他一手塑造了兴科,自己一分股权不要,却把股权分给接班人和骨干员工,大家足以见其无私奉献的精神,与对我党事业的忠诚品质。” 王志成最后总结道:“所以我认为,对于这样的人才,我们组织部门可以大胆使用,不拘一格。他的出现,本身就是我们干部年轻化政策的最好证明。” 众领导眼神交错,微微点头,不知是赞同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罗少康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方清源,后者表情平静如水。 省委副书记,省会奉阳市的市委书记周学军,笑道:“我还是头一次听王部长用这么大的力度,全方面的夸奖一个干部,还是一个年轻人,罕见呐!” 王志成微笑:“人才难得啊,忍不住多讲了两句。” “确实,不过小江同志的能力大家实际都不怀疑,就是年龄太小啦。” “小一点好啊,小一点更有培养价值嘛。” “这种年轻的干部,就是要好好呵护,重点培养!” 王志成又道:“如果后续兴科正式省属,我个人建议,可以考虑直接把兴科暂时提为正处级,让江振邦同志继续担任董事长,兴科现书记陈玉彬同志四月份就退休了,到时可以考虑再排一个熟悉党务工作的老同志,和他搭班子。” 方清源终于控制不住表情,眼皮一跳,心中无语,这饼还没到锅里来呢,你就想着怎么吃了? 不过王志成这么一讲,话题又回到正轨:兴科的股权划分! 常务副省长黄毅问:“少康省长,这个433的比例,确定是谈不下来了吗?兴科三成可以,但兴宁市这块你可以再做做工作嘛,起码要保证省里掌控51%的股权啊。” 言外之意,就是分而划之,给兴宁市的两个主官上上压力。 “不好做工作啊。” 罗少康则解释道:“虽然正式谈判开始没几天,但此前联合工作组一直在兴科驻扎,三方私下聊了很多次了,这就是他们的最后条件。” “而且,小江同志本身就是兴宁人,他和兴宁市的两位主官统一战线了,坚持一定要按这个比例来。他这一坚持,兴宁市两个主官也很有底气。” 讨论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一直主张强硬的专职副书记赵国斌,忽然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建议。 “既然我们在这里争不出个所以然,我倒有个想法。”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赵国斌靠在椅背上,环视一圈:“刚才我听王部长对这个小江同志的评价如此之高,我都对他有点好奇了,相信在座的各位不少人也抱着我这个想法。” “那我们不如把这个小江同志请过来,到我们常委会上,让他自己来讲一讲。” “让他跟我们亲自阐述一下,他那个四三三的方案,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让我们大家,都听一听来自改革第一线的年轻人的声音。” 赵国斌的话音落下,三号小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 在座的都是奉省权力金字塔尖的人物,哪个不是心思深沉,城府似海。 赵国斌这个提议,看似是想给改革一线的年轻人一个表现的机会,让江振邦进入各位省委大员们的视野,是对他的赏识、青睐。 但是,这实则暗藏机锋,是一步相当阴险的棋! 这就是捧杀,是上屋抽梯计谋中的圈套!! 把一个年仅二十一岁的正科级干部,直接拎到决定全省命运的省委常委会上,让他当着十一位省委常委的面,为自己那个四三三的大胆方案辩护? 面对如此巨大的压力,寻常人别说条理清晰地阐述观点,恐怕连站稳都难!说话都要打颤! 到时,只要江振邦在会上表现出任何一丝的怯懦、狂妄,或是逻辑上的疏漏,他和他那个方案的份量,都会大打折扣。 届时,赵国斌便可以可名正言顺地以“年轻人想法不成熟”、“脱离实际”为由,彻底否决兴宁市的诉求,兵不血刃地将兴科集团这颗熟透了的桃子,完整地入摘入省里的囊中。 “……” 省长方清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后迅速舒展,呵呵笑道:“国斌同志的提议,体现了我们党兼容并包、广开言路的优良传统,我是赞同的。” 他先是肯定了赵国斌,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让江振邦同志直接来常委会上,跟我们讨论股权划分的具体方案,是不是有些不合程序?” “这要传出去,不就成了我们这么多省委常委,在这里跟一个小同志讨价还价了吗?这既不严肃,也影响我们省委的形象啊!” 方清源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完全是从维护常委会的规矩和权威出发,听不出任何偏袒的意味。 “方省长说的有道理。” 赵国斌先是表示赞同,沉吟了一下,道:“但我们不是在和他谈判,而是在做决策。” “我们在这里讨论来讨论去,都是隔着文件,隔着汇报。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如就让小江本人,当着我们的面,把他那个四三三方案的底层逻辑、他的长远规划,都原原本本地讲清楚。” “这样,我们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是不是啊?” 赵国斌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几位常委的共鸣。 宣传部长周明义点头附和:“国斌同志的提议我赞成。我们一直强调要深入一线,听取基层的声音。这个小江,就是改革最前沿的声音,让他来讲讲,对我们了解新情况、新问题有好处。” 纪委书记贺军道:“我也很好奇啊,听说这个小江同志还是兴宁市国企督查小组的成员,在那场国企反腐那场风波中,也是做了些工作的。” “但同时呢,纪委这边又收到了一些他的举报信,没什么实据,应该都是有人怀恨在心的恶意污蔑,但正好,我能借此机会私下找他了解情况,确定一下。” 风向,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好奇、审视、考较……种种情绪在会议室里弥漫。 方清源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当“见一见真人”这个念头,在多数常委心里扎下根时,再用程序问题去阻拦,已经没有意义了,反而会显得自己好像在刻意保护什么。 他只是平静地看向了主位上的省委书记金瑞泽。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金瑞泽身上,等待着他这位一把手的最后定调。 金瑞泽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沉吟了片刻,目光从方清源和赵国斌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缓缓开口。 “方省长的顾虑,是对的。让省委常委去跟企业负责人谈,不合适。” “但是,”金瑞泽话锋一转,“国斌同志和大家想听听一线声音的想法,也很有必要。兴科集团是我们省里国企改革的标杆,慎重一点,没有坏处。” 他拿起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点了点。 “这样吧,我们换个方式。” “不以常委会的名义,就开一个,关于深化全省国企改革工作的专题扩大会议。” “在座的各位常委同志都参加,少康同志也来。方省长,你还可以把省政府那边,相关的班子领导也一并叫上。” “然后,我们再请小江过来,做一次专题汇报。” 金瑞泽的语速不快:“让他讲一讲,兴宁市这半年多来,在国企改革和发展上的经验和教训,锦红厂的改革历程,兴科集团的现状、他那个股权结构的设想,以及未来那个‘小灵通’项目的长远规划,让他做一个系统性的阐述。” “这不是谈判,更不是讨价还价。” “这是一次调研,是一次摸底。是省委为了更好地支持我们全省的国企改革工作,听取一线同志意见的一次重要会议。” “有什么问题,可以当场问,当场沟通。我们把问题都摆在桌面上,敞开了谈,谈透了,才好做最终的决策。” “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就是在和稀泥了,但江振邦还是得来参会。 所以,赵国斌第一个表态:“我同意书记的意见。” “我也同意。” “同意。” “好,那就这么定了。” 方清源看着一众常委,也只能微笑颔首,心中憋着一句话没法说出口: 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第144章 进省城,开大会! “叮铃铃~” 2月6号中午,江振邦办公室的电话骤然响起。 电话那头是省长秘书高源,声音清晰又带点急切:“振邦同志,马上省委办公厅的人会给打电话,让你明天上午九点,到省委一号会议室,参加全省深化国企改革工作的专题会议,你能准时到吗?” 江振邦有点疑惑:“我?去省里开会?” “对,实际上,还是讨论兴科股权划分的问题,这是常委会的决定。” 高源稍作解释:“我现在是私下给你通个气,马上就会有委办的人,给你打电话正式下通知。” 江振邦的心却沉下去了:“这样啊,那我今天就坐火车去奉阳…对了,参会的领导都有谁啊?” “省委和政府两个班子的领导都会参加。” 顶级规格了! 江振邦有点懵,又问:“兴宁市这边的孙书记和刘市长也参会吧?” “没通知,只让你代表兴科来了。” 高源沉默两秒,委婉道:“老板的意思是,情况比复杂,你要做好全面准备,否则还不如找个理由请假,不参加这个会算了。” “我明白了,谢谢源哥。” 江振邦挂断电话,琢磨起来。 两分钟过后,省委办的人来电话了…… “喂,是兴科董事长江振邦同志吧?”对面传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中音。 “对,您哪位?” “我是省委办公厅秘书一处的胡于飞,这边有个会议通知。” “啊,您说。” “时间是明天上午九点,地点是省委一号会议室,会议内容是关于奉省深化国企改革工作的,省委省政府决定邀请江董你这个国企改革的榜样参会,来给大家讲一讲锦红厂的改革历程……” 正式的会议通知! “好,我记下来了,下午我就坐火车去奉阳参会,嗯,我能准时到。” 挂了电话,江振邦心中暗骂不止。 草拟吗的神经病啊! 我一个小正科,你让我去省委的会议室,跟你们这些部级的省委常委、副省长们开什么会?!让我讲些什么东西? 你们肯定没憋好屁! 江振邦心中气恼,又有些忐忑。 去是肯定要去,请假不去,那就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了,真就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江振邦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去保卫部带杆枪,再去奉阳开会…… 稍作思考,他甩掉杂念,直接前往市政府大院,跟刘学义和孙国强说了一声。 然后,江振邦以最大恶意推测道:“这个会名义上的主题是奉省国企改革,但实际上还是和兴科上收的股权划分有关。” “只让我去,却不让您二位参会,很明显了!意图昭然若揭啊!” “这大概是某些省领导打算逐个击破!先找我,就是看我年龄小,认为我最好拿捏,想把我唬住。” “另一层则是离间计,故意让我们互相猜忌,这手玩的太脏了,要不……您二位跟我一起去看看?” 孙国强闻言却沉默两秒,随后叹了口气:“都没叫我们,我们怎么去?总不能硬闯会场吧?不要命了?” 刘学义则沉吟道:“你自己去就行了,我们相信你,尽力争取。” “好,那我现在就去坐火车了,有情况随时跟领导致电请示。” “去吧……一路小心。” 孙国强欲言又止,只是让江振邦注意安全,然后他便和刘学义一起,将江振邦送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只剩下二人,刘学义掏出烟来,给孙国强点上。 孙国强深吸一口,忍不住骂道:“都他妈损到家了!在大会上给省委省政府一群领导汇报,别说振邦了,我都紧张,万一他表现不佳,说错一句话,指定被追着打!” “那么大的领导了,一点格局也没有,见钱眼开,这种手段都使得出来!欺负小孩啊?!” 刘学义也很恼火:“现在兴科还是兴宁市的,讨论兴科上收的会,凭什么不叫我们参加呢?!” 其实细想想,省领导们这么搞,也不奇怪。 1996年的奉省,国有资产总额位居全国首位,国企格局是重工业为王,央企独大。 能摸到百亿门槛的,只有少数几家能源、基础化工领域的支柱央企。 其他的省属国企,总资产规模也就在三、五十亿区间。 省工作组虽然给兴科集团的估值是二十亿,是低估了,但仅凭20亿这个估值,兴科集团也能在省属国企中稳稳冲进前十五。 更何况兴科集团踩中了VCD的风口,还在高速发展,现金流充沛,产品利润率高得吓人。 它是一块最鲜美、最肥嫩的肥肉。 这样的一个企业,对正面临国企改制阵痛、财政吃紧的奉省来说,其意义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经济层面。 它是政绩,是税收,是就业,更是奉省经济体制改革中,能够拿得出手的一张王牌! 孙国强气来的快,消的也快,冷静分析道:“我听说了,兴科的评估结果出来后,有不少人是真眼红了,我们得坚持原则!” “实在不行,哪怕市里只剩下10%也是好的。” 刘学义叹了口气,顿了顿,又道:“就算一点股权也没留下,起码兴科现有的厂区还在兴宁,也能带动全市经济发展。” 孙国强嗯了一声:“你能理解就好。” 刘学义无奈:“不能理解也得接受啊。振邦倒是很有信心,说一定让咱们兴宁市和兴科两家的股权超过51%,但……” 兴宁市不比兴科集团,考虑到社会舆论、政治影响和企业发展等方方面面,给兴科集团的管理层股权,省领导是认可的。 但你兴宁市凭什么也留30%? 省领导如果真的打算不要脸,不顾吃相,他们两个主官是绝对扛不住压力的。 不用别的,只需一个没入常的副省长轻飘飘地说一句:这是组织决定。 孙国强和刘学义当时就得跪,晚跪半秒,都算他们有骨气。 办公室内陷入安静,二人吸烟沉思。 片刻后,孙国强开口道:“他也不是盲目自信,如今兴科全国知名,已经被树立成了奉省改革的脸面和旗帜。” “省领导最多使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要是敢强取豪夺,那就会闹出一个大大的政治丑闻,我们也要硬气些。” 刘学义说是:“主要还是控股的问题,省里肯定要争取51%的。” 孙国强嗯了一声,换了个话题:“相比兴科的归属,归根结底不过一时得失。我更担心振邦的未来,省里局势乱的很呐,他还是太年轻了。” “如果兴科确定省属,必然要提级,按照兴科的规模,考虑到振邦的年龄,就算不定厅级,也是个处级。21岁的正处级啊,你敢想吗?” 孙国强的话中没有羡慕和憧憬,只有一种迷茫和担忧:“加上这次他去省里谈判…我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刘学义蹙眉思索了一下,斟酌着低声道:“还有方省长呢。” 孙国强抬头看他一眼,微声道:“他也是力有未逮,不然再怎么样,这次开会也得叫咱们一起去的。” 刘学义沉吟道:“有他护着,即便眼下吃点小亏,未来振邦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孙国强颔首:“前提是振邦得韬光养晦,低调为上,但现在这小子就是想低调也低调不下去,还有他过去的行事风格。” 话说到一半,孙国强想起什么,面色凝重地换了个话题:“中枢似乎对兴宁也有所关注,振邦……” 刘学义默默点头:“低调有低调的好处,张扬也有张扬的优点。” 孙国强抿了抿嘴,深吸一口香烟,道:“咱们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刘学义轻叹道:“雏鹰展翅了,我们能力有限,操再多的心也没用。” 自从去年底得知方清源要来兴宁视察的时候,刘学义心里就有了这个准备。 但他担心江振邦还没做好准备,或者说,即便做了准备,但准备的也不够多,因为他没有真正领会天上到底有多危险。 哪怕是孙国强和刘学义二人,也不过是小小的县处级干部,哪知道天上的风景又是如何险峻呢? 第145章 开会带枪不带笔与长征 当天傍晚七点,江振邦抵达奉阳。 “我这两生,如履薄冰,你们说,我能走到对岸吗?” 他在出站口站住了,望着被冰雪覆盖,人来人往的站前广场,茫然地发出一声长叹。 “啊?” 旁边的冯子豪和保镖王浩、高飞三人都摸不着头脑。 冯子豪猜测自己的同学老板,是在对明天开会的结果徘徊不定,感到忐忑不安,但‘我这两生’是什么意思?不是一生吗? 不管咋样,冯子豪反应过来后,立刻安慰道:“能能能,肯定能!大哥你这么牛逼,你都走不到对岸,谁能走到啊?” “不好说。” 江振邦纠结道:‘我走的太快了,也没料到兴科发展这么猛,本来还想苟一阵。结果工作三个月和市委常委掰手腕,工作半年,这就要和省委常委们斗法了…我他妈心里也虚啊!’ 前世三十年的基层官场经验以及先知优势,是他唯一的救生圈。 但如今,那三十年的基层官场经验似乎有些不够用了,因为走到这里,江振邦就得走出兴宁,走出基层,要和省级甚至更高层接触了。 这个救生圈能否让他在惊涛骇浪中活下来,能否让他成功游到对岸,江振邦自己心里也没底。 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 能看多少风光,就看多少风光,反正他这条命都是白给的。 江振邦站在出站口,出神地望了一会当下人挤人的火车站,又看向王浩和高飞两个保镖,低声叮嘱道:“把手枪保管好。” 二人机警点头:“老板放心!” 现在国内还没禁枪,要等到今年十月份才正式开始禁枪,彻底完成收缴,要持续到2000年。 而且王浩他们还是有保卫人员岗位证的,合法持枪。 所以,为了安全考虑,江振邦还是让他们把枪带上了。 上次南下出差,没让保镖带枪,是因为同行的人很多,这次开会,算上江振邦自己只有四个人,那就必须要带着枪,加强安保力量了。 这年头全国治安环境,不是能简简单单用一个“乱”就能形容的,换做后世的零零后,可能都没法想象。 老百姓晚上敢出门遛弯,那得是2010年后,天网监控全面落地的事儿了。 如果在这个时代你敢夜里出门,被抢劫是大概率事件,被超度也不是没可能。 即便不出门,碰着你倒霉、有钱,也容易被入室抢劫。 兴宁老家的治安还好些,像奉阳这种省会城市,以及南方的大城市,甚至是首都,治安环境都是比较严峻的。 深究其原因有很多,最表面的,是由于经济体制改革引发的下岗潮已经有了苗头,下岗工人增多,没有经济来源,导致犯罪率上升,社会上群魔乱舞。 车匪路霸泛滥成灾,火车上抢劫杀人轮J事件层出不穷,一堆传奇悍匪、黑帮头子都在这时候声名鹊起,形成了所谓‘江湖’。 南方一个村,总共三千多人,大几百号年轻人集体去大城市,干飞车抢劫,号称砍手党村! 当然,这些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最主要的是前些天,明确地讲是2月2日,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大案,由此96年全国开始了第二次“严打”活动…… 总之,来奉阳开会可以不带笔,但必须带枪! “江董,一路辛苦。” “不用客套,去酒店。” 来接站的是兴科奉阳分公司的负责人杜长春,目前这个分公司刚把架子搭起来,在奉阳筹备小灵通项目的前期工作,还负责招聘技术人才。 刚坐上车,江振邦在车上便给高源打了个电话,随后电话被递到了方清源手中。 “伯伯,我到奉阳了,明天的会议精神是?” 方清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昨天开的常委会,常委们听取了罗省长对兴科汇报,并对兴科的股权划分方案进行了讨论…财帛动人心啊。” “预料之中吧,金书记的态度呢?” 方清源轻叹了口气:“他没态度,你不用看别人,坚持自己的原则,做正确的事吧。” 江振邦心中了然,瞬间明白了奉省一把手在这件事上的立场。 那就是:没立场! 明年金瑞泽就要到站下车,对他而言,最大的政治诉求就是稳。 稳稳当当地退休,留下一个平和的局面,一个不好不坏的名声,这就是他的追求。 所以,金瑞泽不会强硬地压下兴宁市和兴科的不满,直接将兴科全盘上收到省里。 否则这事儿若真变成一桩政治丑闻,把发展迅猛的兴科搞成烂摊子,他退休前的脸面往哪搁?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是,金瑞泽也不会同意那个四三三的方案,那就等于得罪了一大批等着分蛋糕的省委常委,而且他没准也有点小私心。 所以,金瑞泽选择了最稳妥,也最符合他这个一把手的方式——当裁判,做调停。 张国斌想以大欺小,那就过了。 但常委们都是想听听基层声音,见见江振邦本人,金瑞泽也不好拒绝,加上他自身可能也想见一见江振邦,索性选择扩大会议规模,叫方清源这边的政府班子成员也参加,人多了,张国斌等常委也不好在会上过于咄咄逼人。 这就足够了! 金瑞泽如此态度,让江振邦心中舒了一口气。 书记只做公正的裁判,省长是自己靠山,其他常委即便眼馋,也得克制,情况还不算坏。 “好的,我明白了。” “另外。” 方清源缓缓道:“王部长对你非常欣赏,在会上帮你说了好话,但这也是你来参会的诱因之一。” “嗯?他都说什么了?” 方清源将省委常委会上的各方发言,都具体讲了讲,包括王志成对他全方位无死角的夸赞。 江振邦听完没有欣喜,只是冷静地和方清源讨论起王志成这番话的目的。 身为组织部长,王志成对一个干部做出任何夸奖,都不能算是恶意捧杀。 所以,对江振邦来说这是好事,虽然让别人找到由头,叫江振邦来参会搞了一出大会审,但这也不能怪到王志成的头上。 更关键的是,王志成明确表态,兴科即便升格为省属,江振邦也要继续担任董事长。 这等于是在常委会上,提前为江振邦的位子打下了钢印,上了死锁。 有了组织部长王志成的这番定调,以后不管兴科的股权如何划分,省里其他势力再想伸手摘桃子、把江振邦本人踢出局,难度都将呈几何倍数增加。 从这个层面看,王志成确实是帮了江振邦一个大忙,相当于给他披上了一层来自组织部门的护身铠甲。 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种级别的政治博弈里。 未来等陈玉彬退休,兴科集团党委书记这个职务,王志成要有一定话语权。 作为组织部长,这也是应有之义。 方清源道:“等确定兴科省属后,我会和王部长、金书记他们沟通的,选一个老成持重,各方都能接受的同志过去,尽量减少对你掣肘,放心吧。” 江振邦说:“明白,那明天会议上,王部长还能帮着咱们……” “这个你就别指望了。” 方清源打断道:“王部长和金书记的态度是一样的,讲平衡。” “不过,明天除了常委之外,政府班子的领导也会参会,所以你不要太担心,会有人帮你说话的。” 那我就只能指望省长伯伯您了! 江振邦笑着说是,了解了具体形势后,二人在电话里开始商量起明天在会场上,双方该如何不着痕迹的打配合。 这件事很有难度,既不能让其他省领导们,看出江振邦已经站到了方清源这边,又要把兴科433的股权归属敲实。 这就非常考验两个人的演技和临场反应能力了! 这通电话,从江振邦坐上车开始,一直持续到他入住卡莱大酒店套房,前前后后,足足讲了一个半小时。 没有和方清源私下碰面,只用电话沟通,是因为这种时候,必须要避嫌,减少一切暴露的可能。 “老板,来吃饭啊,这酒店做的菜味道还不错。” 因为要赶火车,众人都没吃晚饭,所以到了酒店后,冯子豪就要了几个菜,正在和王浩他们吃着,看江振邦挂了电话,立刻招呼起来。 “你们先吃吧。” 江振邦头也没回,随口回应,继续站在窗户前,俯瞰着城市夜色…… 如今的奉阳夜景,实在谈不上璀璨,大片的区域都是沉沉的暗色,只有主干道上,才有几串昏黄的路灯,连成断断续续的线。 这座共和国的长子,眼下只有暮气沉沉的疲态。 江振邦沉思片刻,忽然道:“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之后几句,是什么来着?你们谁还记得?” 不知是初中还是高中的语文课本上,学过这首《七律·长征》,现在他还真有点忘了。 冯子豪停下筷子,思索道:“五岭逶迤(Wēi yí)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王浩接最后一句:“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江振邦微微点头,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拿起饭碗笑道:“我们也要正式开始属于自己的长征啦。” 冯子豪只感觉有些心潮澎湃,遥想此前几个月他还是渔民的儿子,卖臭鱼烂虾的小商贩,如今跟着江振邦坐进了省城最高档的酒店套房,明天,自己的老板则要跟那些省委大员们开会了。 这是何等的际遇呢? 冯子豪笑:“你指挥,我们就咵咵往前冲,谁挡路就干死谁!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兄弟们都是跟你干大事业来的!是不是啊,浩哥?” 王浩重重点头:“谁挡路就干死谁!” “你们这个思想觉悟不行,太暴力了,这样不好,不利于团结同志啊!” 江振邦哈哈一笑,然后让冯子豪又要了几瓶啤酒,一边吃饭,一边和奉阳分公司的杜长春经理聊起了工作…… 第146章 一号会议室 次日早上八点整,江振邦坐车抵达省政府门前。 政府大门约莫十多米高,采用对称的多拱门洞设计,搭配粗壮的白色立柱支撑门檐。 门檐正中央镶嵌着国徽,上方旗杆悬挂着红旗,右侧还有岗哨,卫兵在执勤。 只是看一眼,便令人生畏。 到了大门口没下车,立刻有一个年轻卫兵来问:“同志,您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兴科的江振邦。”江振邦摇下车窗,报上名号:“来开会的。” 年轻卫兵似乎从报纸和电视上看过江振邦这张脸,哦了一声:“是你啊!” 然后,他也没做检查,立刻放行,并提醒道:“小厂长,给胡处长打电话吧,让他领您去会场。” “好的,谢谢了。” 冯子豪开车驶入大院,江振邦则掏出手机,给昨天通知他开会的胡秘书回电话。 “胡处长,我是兴科江振邦,我已经到省委大楼了。” “……” 王浩和高飞两个保镖都有点紧张,因为他们俩腰间还揣着枪呢,揣着枪来省委省政府,太刺激啦! 江振邦挂了电话,随口道:“不用怕,你们也是退伍当兵的,现在还有持枪证,怕个鸟啊?大楼里不要进,车上备着烟和礼物,子豪一会你带着他们,选几样拿着,去和门卫套套近乎,交个朋友。” “对了,再打听打听点政府大院的八卦,我开完会要听。” “好嘞!” 冯子豪应了一声,开车倒入停车位。 江振邦就不管下属们了,下车直奔省委大楼而去。 还没进楼里,便见到一个约莫三十六七岁的男干部,走出楼外下了台阶迎着他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 “是江董吧?” 江振邦听着声音了然:“胡处长?您亲自来接啊,太谢谢了。” “别客气了,走吧。” 二人握了手,胡于飞笑呵呵地在前面引路:“你来的可真够早的。”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肯定得提前一些。” 江振邦跟在后面,问了个人:“您认识省委政研室的梁宝处长吗?我听说他最近调任到地方了?” “对,现在应该叫梁宝县长了,上个月末刚去铁山县就职了。” 胡于飞带着羡慕地说完,恍然道:“我想起来了,这事儿还和你有关系呢。” 梁宝,曾任省委政研室经济处的处长,也是刘学义的战友。 当初,刘学义就是把江振邦的调研报告,送到了对方手中。梁宝对这份报告进行了编辑,刊载到了《内部参考》,连续登了五期。 后续,梁宝又和刘学义一起为这篇调报告写了三篇解读报告。 1月初的时候,梁宝应刘学义的邀请,还去兴宁实地考察过,并和江振邦喝过一顿酒。 酒量不错,是个很有知识才学的干部,但性格有点偏正了,或者说是过于清高。 这种性格的人,按理说不适合主政一方,不过得益于那篇调研报告,梁宝也受到了赏识,在1月末被下放到了县基层一展抱负。 这是好事,不过这就导致江振邦这次来省里,遇不到梁宝这个熟人了…… “那是梁处长个人机遇,和我没什么关系。” 江振邦谦虚,胡于飞则笑道:“怎么和你没关系呢?梁处长就是因为这个才有了更大的舞台,而且,何常委对你那篇调研报告的评价也很高,说有机会一定要跟你当面聊聊。” 何常委? 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何有为。 一句话,胡于飞就把自己的山头亮了出来。 同时,这也算是委婉地提醒江振邦,让他赶紧主动去找秘书长聊天。 这绝对是何有为的意思,胡于飞只是传话的角色,说‘有机会一定要跟你当面聊聊’,而不说‘何常委要见你’,那是领导的矜持,也是试探。 这就是在看江振邦,有没有那个情商。 大家素未谋面,你抱大腿不上赶着,还让领导主动吗? 连这点情商都没有的人,在体制内就别指望能有什么成就了。 江振邦心领神会:“何常委过奖了,我那就是一点不成熟的浅见,能入领导的法眼,是我的荣幸…现在领导在办公室吗?” 胡于飞看江振邦很上道,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应该是刚到,你要是想拜访的话,我帮你问问?” “那麻烦胡处长了。” “不用客气。” 胡于飞拿出自己的手机,走到一旁拨了个号码交流起来,两句话的功夫,胡于飞走了回来,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走吧,领导正好有空闲,我带你过去。” “谢谢胡处长。”江振邦客气道。 胡于飞摆摆手,在前头引路。 省委秘书长的办公室在三楼的另一头,门是厚重的实木门。 胡于飞轻轻敲了三下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中音。 胡于飞推开门,侧身让江振邦先进,自己随后跟了进去。 办公室很宽敞,但陈设简单,一个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占据了房间近三分之一的面积,桌上文件堆积如山。办公桌后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柜,塞得满满当当。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微胖的儒雅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后,低头批阅着文件,见到来人才抬起了头。 他就是奉省的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何有为。 “领导,这位就是兴科的董事长江振邦同志。” “何常委您好。” 何有为起身与江振邦握了下手,打量一番,笑道:“英雄出少年啊…坐吧,小胡你去倒杯茶来。” “诶。” 胡于飞立刻麻利地给倒了杯热茶,随后走出办公室。 “小江,你是昨天晚上几点到的奉阳啊?” 二人初次见面,聊得都是些听起来没什么营养的东西。 江振邦一边应对,一边在脑中飞速地梳理着关于眼前这位省委大管家的信息。 何有为,奉省本土成长起来的干部,他曾是上上任省委书记的亲信,后来外放东都市担任一把手,政绩斐然。按理说,老领导到站退休,像他这样的门生故吏,仕途基本也就走到了天花板。 可两年前,从外地空降来的金瑞泽书记,却出人意料地将他提拔为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 这一手人事安排,在当时跌碎了无数人的眼镜,但仔细想来,也不奇怪。 金书记初来乍到,需要一个熟悉本地情况、人脉广博但又派系力量相对较弱的人来当自己的助手。 何有为正是最佳人选,用他,既能展现自己容人的胸襟,又能借他的手腕和经验来平衡省内错综复杂的地方势力,同时还能将一个潜在的小山头彻底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 而何有为本人,也绝非池中之物。 江振邦记得,明年他大概就会接任省委副书记。再过四年,奉阳市爆发那场惊天大案,引发官场剧震,何有为又担任了奉阳一把手,最后得以平稳落地。 这么看,何有为就不仅仅是金书记的人了,在中枢也是有天线的。 话说回来,能做到省委常委这个位置,已经是中管干部了,怎么可能在中枢没靠山呢…… “小江,等会儿的会议,不要紧张。” “领导们都很随和,叫你来,主要是想听听你们一线改革的具体情况。” “有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也不要紧,就当是跟长辈们聊聊天。” 江振邦老老实实:“谢谢您提点,您要是不在会前跟我聊聊,我还真就有点小害怕。” 何有为笑道:‘电视台你都上了,那么多媒体采访你也接了,怕什么呀。’ 二人关系稍稍破冰,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江振邦那篇县域经济的调研报告上。 接着,何有为穿插着问起了江振邦的家庭、工作和学习经历…… 江振邦不动声色的一一作答,心中也明白何有为让自己主动求见的原因了。 大概还是金瑞泽授意,想让这位常委亲自摸摸他的底,试试他的成色。 聊了小二十分钟,何有为提起了方清源此前去兴宁调研的事儿,江振邦简略叙述,但他担心自己说越得多,越容易漏出破绽,搞不好让何有为发现自己已经占了队,索性尿遁告辞。 人有三急嘛,都能理解,而且江振邦不比常委领导,他得提前进会场啊! 从秘书长办公室出来,上个厕所,江振邦又迎面碰见了胡于飞。 “走吧,我先带你去一号会议室坐坐,你适应一下环境。” “麻烦您了。” 二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胡于飞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就这,进去等一会吧。” 江振邦道了声谢,迈步踏入了这间足以决定奉省命运的一号会议室。 椭圆形的巨大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周围摆放着一圈带有扶手的皮质座椅,每一张椅子后面都配有姓名牌,只是此刻都还空着。 整个会议室庄重、肃穆,但并不空旷,因为…还有个人! 江振邦本以为自己提前半个多小时到,会是第一个抵达会场的,没想到并不是。 胡于飞也有点意外,原本想走的他,又停下脚步。 那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干部,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大风衣,脚下的高档皮鞋擦得锃亮,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在窗外雪景的映衬下,反射着细微的光。 他身形修长,背着手,正眺望着省委大院里的皑皑白雪,整个人透着一股养尊在上的儒雅与从容。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在江振邦身上。 胡于飞连忙上前一步,为双方介绍。 “穆省长,这位就是兴科技术集团的董事长,江振邦同志。” 介绍完,他又侧过身,用极低的声音在江振邦耳边补了一句:“穆新光,省长助理,兼任省建设厅厅长。” 其实,根本用不着胡于飞介绍。 在对方转身的那一刻,江振邦就认出了这张脸。 前世的奉省新闻里,这张脸的出镜率可不低。 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偏移,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穆新光,将在今年六月份正式升任奉省副省长,两年后在省会奉阳担任市长,一时间风光无两…… 但是!五年后,此人因贪污受贿和拥有不明巨额财产被双开。 六年后,因病去世! 一大早上的,怎么刚进会议室就先见了个将死的官呢?! 江振邦心中一叹,表面恭恭敬敬地打招呼:“穆省长,您好。” 第147章 省长助理的试探 “江董,你也好。” 穆新光笑呵呵地主动伸出手,握了握,忍不住感慨:“你好年轻哦!” 江振邦笑呵呵道:“所以我必须得跟着您这样阅历丰厚,年富力强的领导多学习啊!” 穆新光笑容更灿烂,松开后摆摆手:“互相学习,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微微一顿,穆新光说道:“兴科被媒体报道之前,关于你那篇关于县域经济的文章,我就反复读了好几遍,很有见地,咱们奉省能出你这样的人才真是不得了。” 言罢,穆新光扫了一眼胡于飞,胡于飞知趣告退。 “您过奖了,只是些不成熟的看法。” 江振邦客气地回应,穆新光抬手示意:“不要谦虚,坐吧。小江,你现在除了兴科董事长,是不是在兴宁国资局还有个职务?” 二人坐在圆桌的了末尾,其中一个名牌写着江振邦的名字。 “您这都知道啊?” 江振邦故作惊讶地说了一句,答道:“是的,我现在我还兼任着国资局发改科科长。毕业后,我是先分到兴宁委办做秘书,然后是发改科科长,最后才担任的锦红厂厂长……” 穆新光耐心聆听着他的经历,随后笑道:“了不起,我是六十年代在青华毕业的,先分到了冶金公司做工人,然后是工会干事,技术员、助理……一步一个脚印,什么都没落下,到了三十八岁的时候,才当上了分公司的书记。” “但看看你,现在才二十出头,天才厂长的名号已经全国闻名了,中枢领导都知道啊!” 说话的时候,穆新光拿出烟来递给江振邦,后者拒绝之际,瞬间想起了穆新光患的什么病——肺癌,晚期! 江振邦忽然有点想抽根烟压压惊。 重生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想抽烟。 “年轻人不会抽烟可不行,抽烟是一种社交嘛,不抽烟怎么团结同志呢?” 穆新光调侃一句后,自己点上了。 江振邦心中玩味,不知道对方若知晓自己的死因后,还能不能这么安稳地抽下去。 不过刚认识,江振邦也没法劝,只是回应对方刚才的话,唏嘘道:“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我现在的一点微末成绩,也只是赶上了这个时代而已。” 穆新光闻言微微一愣,在会议桌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笑道:“昨天开常委会,志成部长把你一顿夸,夸得你是天上少有,地下难寻,我还以为多少有些夸张…嗯,现在看,果然不同凡响。” 江振邦惊讶的啊了一声,压低音量:“王部长夸我了?夸我啥了?您讲讲呗?” 穆新光表情奇怪,眼光深处藏着审视:“志成部长没给你讲吗?” 王志成没跟江振邦讲,这件事还是方清源跟他转述的。 那现在的穆新光这是在干嘛呢? 在试探,在摸底细! 穆新光和此前何有为的目的一样,都想知道江振邦在省里有没有关系,是不是王志成的那边的人?或者究竟在省委有没有人? 如果江振邦刚才没有立刻装糊涂,而是对王志成在常委会上夸奖自己的事儿表现了那么一点点的了解,那穆新光不用追问,心里就会有答案了。 这小子知道昨天省常委会内容,那省里肯定有天线!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江振邦继续装糊涂:“没有啊,不过王部长去兴宁调研的时候,确实对我比较欣赏。诶,现在还没正式开会,既然人家昨天夸我了,那您说,我现在用不用去他那拜访一下?” 这也是试探,试探王志成和穆新光的关系! 穆新光呵呵一笑:“不用着急,马上要开会了,会后再去吧。” 看来,穆新光和王志成的关系一般。 如果关系很好,在江振邦提出这个想法后,穆新光应该会答应下来,并带着江振邦一起去找王部长。 江振邦嘴上道听您的,然后又悄悄地问:“穆省长,您跟我讲讲昨天常委会上领导们都说啥了?咋还提我名字了?是不是和今天叫我来开会有关呢?” 你特么怎么反过来问我了? 穆新光微微眯了下眼睛,笑道:“常委会的具体内容我也不清楚,只是听省长聊起过,肯定和国企改革有关,否则也不会叫你来嘛。” 看来方清源这是给政府班子的领导都吹风了! 江振邦哦哦两声,随即苦笑:“穆省,我跟您老实讲,我最烦开会了,公司一堆事儿还忙不过来呢…这么高规格的会议,叫我来干嘛呀。” 无论江振邦取得了什么成绩,做了什么事业,但他外貌隔这摆着,外人看他就是个毛头小子。 索性,他就利用年龄优势,装成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年轻。 穆新光闻言乐了,没再试探,随口问:“我听说兴科准备在奉阳开新厂?” “是有这个计划……” 江振邦讲起了小灵通项目,脑海中却迅回想起穆新光的履历。 对方虽然和方清源一样,也是奉省本地干部,职务还是省长助理,但严格来说,他并非省长方清源的人,而是前任奉省一把手的铁杆。 在老领导上升到中枢后,他凭借这根天线,接收了老领导的遗留人马,自成一派,但眼下势力还比较薄弱,真正起势,要等到他担任奉阳市市长…… 但那也是穆新光要倒霉的开端! 所以,穆新光这么早到会议室,目的是什么?提前交好?视情况把他拉拢过去? 江振邦和对方交谈之时感觉到了穆新光的热情,听对方无意间提起老领导的名讳后,心中更加确定。 简单聊了十余分钟,穆新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安静等待, 随着会议时间临近,奉省副书记赵国斌来了,其他省委常委、副省长们也陆续抵达。 一个个在奉省电视新闻里才能见到的大人物,此刻都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当他们看到江振邦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都露出了些许兴趣,纷纷过来与他握手闲聊几句,每人的言语间都带着对后辈青年才俊的赏识之情。 江振邦一一应对,态度礼貌热情,又从容镇定。 他看着这些满面春风、大权在握的省委领导,心中却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波澜。 一方面,是为自己仅仅参加工作半年,就坐到全省权力巅峰的会议室开会而感到亢奋。 另一方面,是在他的记忆里,今天这间会议室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会像穆新光那样,在未来那场持续两年的风暴中黯然落马,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 正所谓:世事难料,犹如浮云聚散,仕途之路,多舛且艰。 唉,造化弄人呐! 第148章 语惊四座非凡响1 “现在开始开会。” 九点整,会议室里的人到齐了。 当省委书记金瑞泽和省长方清源一前一后走进来时,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变得庄重起来。 金瑞泽是一位身材微胖,带着眼镜的老人,他坐在主位,率先开口道:“今天我们召开这个专题扩大会议,主要是为了深入探讨一下,关于我们奉省经济体制改革中的核心工作,也就是国企改革,遇到的一些新情况、新问题。” 他没提兴科,一开口就站在了全省的高度,给会议定了调子。 “过去一年,我们全省在国企改革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不少老企业,历史包袱重,市场观念弱,在新的经济形势下,举步维艰。如何盘活存量,激发活力,是我们省委省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 “海湾市代管的兴宁县级市,近半年的改革工作,搞得有声有色,给我们提供了一些很好的思路。尤其是兴科集团的成功,堪称一个奇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金瑞泽目光环视一周,最后,落在了末席,那个会场最年轻的身影上:“所以,我们特意请来了江振邦同志。” 金瑞泽露出和蔼的笑容:“年轻人,不要紧张,今天让你来,就是想听听你们企业自己的想法。” “金书记,方省长,各位领导大家好。” 江振邦站起身,微微躬身,让众人认识一下。 “坐下说,坐下说。” 金瑞泽摆了摆手,继续开会。 流程很简单。 金瑞泽这个书记做开场定调子后,方清源这个会议主持人发言补充,并指示副省长罗少康,对全省去年开始推进现代企业制度试点的100户单位工作进度,做了一个简要的汇报。 报告里,罗少康列举了大量数据,点出了一批改革成效显著的企业,但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前面说的那些,都只是铺垫。 果不其然,在汇报的最后,罗少康话锋一转,将焦点集中到了兴科集团身上。 “在这一百户试点企业中,表现最为突出,成绩最为耀眼的,就是兴宁市的兴科技术集团,根据联合工作组的评估,兴科集团目前的总资产……” 这些数字,在座的常委们昨天都通过报告看过了,政府领导班子也略有耳闻,所以此刻氛围依旧。 “基于以上考虑,省政府经过初步研判,认为应当将兴科集团上收为省属国企,集中全省资源,为其下一步的跨越式发展保驾护航。” 汇报完毕,省长方清源开口了:“刚才少康同志把基本情况都介绍了一遍,兴科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 他的目光转向江振邦:“振邦同志,今天请你来,不是让你当学生听课,是想让你当半个老师,给我们这些抓宏观工作的领导,讲一讲一线的具体情况。” “你就从兴宁市这半年的国企改革工作开始,把你们的先进经验,尤其是锦红厂的改革经验,原原本本地给我们大家讲一讲,让我们都学习学习。” 此言一出,在座的领导们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在明面上,这就是今天会议的核心议题! 江振邦没站起来,刚才书记指示了嘛,让他坐下讲,他就坐下讲了。 “感谢方省长和各位领导给我这个机会,关于兴科集团从锦红厂改制而来的过程,我作为亲历者,可以向各位领导做详细汇报。” 话音顿了顿,江振邦接着说道:“但是,关于兴宁市整体的国企改革工作……似乎不应该由我来讲,这项工作是在兴宁市刘学义市长和孙国强书记的直接领导下进行的。” “我只是兼任着兴宁市国资局发改科的科长,具体执行了一些工作。由我来汇报全市的先进经验,可能会很片面,也是越俎代庖,不合规矩。” “我认为,这项工作,理应由孙书记或者刘市长,亲自向省委、省政府的领导们当面汇报,才最为妥当。” 会议室内陷入沉默,氛围有点微妙。 方清源扫了一眼金瑞泽以及其他常委一眼,微笑道:“那就你只讲讲锦红厂的改革过程吧。” 江振邦应了一声,坐直身体,开始回顾过去。 “自1995年8月22日,我以聘任的方式,担任锦红厂厂长之后,先……接着,然后……最后……取得了一点微小的成绩。” “接下来,我们兴科将在中枢精神、省委省政府指示、兴宁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很简短,非常精炼,只用五分钟,他就说完了,让众人有一种“就这?”“没了?”的感觉。 习惯了听长篇大论、官八股废话的一众领导们略显错愕。 但本着对年轻人的照顾,会议室里还是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多说多错! 江振邦可不会给他们找茬、问问题的机会,现在只是前戏,他要保存体力。 “小江同志,你多讲一讲嘛,具体到管理制度改革,你们是怎么调动工人积极性的?还有技术团队的激励,详细说一说。” 有人要提要求,江振邦歉意一笑:“我现在没什么准备,昨天中午刚接到会议省里的通知,连夜坐火车过来的,到了奉阳后又和分公司的人开了一夜的会,熬夜加班来着,脑子有些迷糊……” “如果领导您想了解,后续我形成一份系统性的材料交给您好不好?” 嗯,你问吧,我就负责热情礼貌三不知,有时间再告诉你。 不谈正事儿,咱们一直打太极! 江振邦扫视一圈会场,心中玩味。 11个省委常委加上9个政府班子成员,一共二十人,全到齐了,连省军区政委和主管政法的这些不相干的领导都来了。 我是什么大熊猫吗? 大家一起打太极吧! 我看看谁的时间更宝贵! 会议室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安静,提问的领导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好再追问。 “振邦同志的汇报很好嘛,思路清晰,重点突出,实践经验也很丰富。” 方清源先是夸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但是,你刚才的汇报,主要还是集中在兴科的历史上。我们今天更关心的,是兴科升格为省属国企之后,未来能如何更好地发展。” 来了来了! 江振邦精神一振,知道正戏即将开场了,他要开始和方清源默契地打配合了! 只听方清源继续说道:“省里想把兴科这块牌子做大做强,打造成我们奉省高科技产业的一面旗帜。但目前,省里和兴宁市,在股权划分上存在一些分歧……这也是今天省委让你来的原因之一。” 方清源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江振邦身上。 “兴宁市和你们兴科提出的‘四三三’方案,省委也认真研究了。坦白说,大家是有顾虑的。毕竟,这涉及到国有资产的管理原则,全国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振邦同志,你是兴科的当家人,也是这个方案的提出者。” “我们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不用紧张,就当是内部讨论,可以聊一聊嘛,你这个方案是怎么考虑的?” 一瞬间,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江振邦身上。 尤其是专职副书记赵国斌,他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歪头看着江振邦,似乎在等待一场好戏。 他就是要看这个年轻人,如何在二十位省级领导的压力下,为自己那个异想天开的方案辩护。 然而,江振邦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阐述自己的商业逻辑,也没有引经据典地论证方案的合理性。 他甚至都没有去解释。 他只是笑了,笑得谦卑,眼神中满是诚恳。 “既然省委有顾虑,那兴科就不上收了,我坚决拥护省委省政府的决定!!” “……”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连空气都凝固了。 刚才还在轻敲桌面的赵国斌,手指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错愕。 不是,不上收了? 这怎么能行呢? 这不允许呀!!!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第149章 语惊四座非凡响2 按照大部分省常委领导的设想中,江振邦这个年轻人要么会引经据典,用一套套商业理论来为他那个异想天开的方案辩护; 要么会因为紧张,在二十位省级高管的压迫感下语无伦次,漏洞百出。 无论哪一种,他们都有无数种后手,可以将这个年轻人连同他那份“四三三”方案一起,连削带打,把他驳得体无完肤。 然后,省委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以一个合理的姿态,将兴科这只下金蛋的母鸡,完整地收入囊中。 可…这个年轻人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辩护,不解释,甚至不争取。 他直接掀了桌子。 “上收还是要上收的。” 省委副书记、奉阳市委书记周学军第一个开口,打破了会议室里那凝固的空气。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而非辩解。 “这是省委经过慎重研究,从全省发展大局出发做出的组织决定,不可更改。小江董事长,你不要有什么误会。” 江振邦脸上的笑意敛去,平静地点了点头,没说话,态度明显:领导们继续讲。 省委专职副书记赵国斌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有力地把话头拉了回来:“实际上,今天通知小江董事长你来,你也是想讨论上收的具体方案问题,不是来讨论要不要上收的问题。” “兴科集团的成绩有目共睹,是我们奉省国企改革的一面旗帜。” “对于这样一家有巨大潜力的企业,省里给予支持是理所应当的。但同时,我们也要确保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确保省里在重大决策上的主导权。” 赵国斌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便响起一片低低的附和声。 这时,省委常委、滨州市市委书记郑阳继续讨论:“对于兴科集团管理层和技术骨干预留30%的股权激励池,我是赞同的。” “我们搞改革,就是要解放生产力,调动人的积极性。兴科能有今天,离不开以江振邦同志为首的这批年轻干部的敢闯敢干。给他们激励,让他们分享企业发展的红利,这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 郑阳话锋一转,声音沉稳了几分:“但是,兴宁市也要保留股权一事,是非常值得商榷的。” “兴宁市作为兴科集团的诞生地,劳苦功高,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但我们也要看到,兴科集团一旦上划为省属国企,未来的发展重心,无论是‘小灵通’项目,还是更广阔的海外市场,都将依托于省一级的平台和资源。” 郑阳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又看向江振邦,缓缓说道:“从这个角度看,兴宁市在未来兴科发展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就无足轻重了,还让兴宁市占据30%的股权,这与它未来的贡献和责任,是不完全匹配的。” 这番话似乎句句在理,直指核心。 “当然,省里不会忘记兴宁市的贡献。” 郑阳补充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在税收返还、产业配套、财政转移支付等各方面,对兴宁市给予重点倾斜和补偿,确保兴宁市能持续分享到兴科发展的红利?” “但股权,特别是30%如此高比例的股权,我认为应当更加集中,以利于省里对企业的统筹规划。” “我同意郑常委的看法。” 郑阳讲完,一位身材消瘦的男子也开了口,宣传部长周明义:“兴科集团升格为省属国企,其所有权代表就从县级政府变更为省级政府,这是国有资产分级管理的基本原则。” “如果兴宁市依然保留股权,那兴科就并存了县级和省级两级政府的资产管理权,这权责不清,名不正言不顺,未来必然会导致管理上的混乱,与我们政企分开的改革大方向是相悖的。” “说得没错。” 省委副书记、奉阳市的市委书记周学军,半开玩笑地接了一句:“而且呀,我个人认为,与其让兴宁市留着,倒不如把这30%的股权划给我们奉阳市嘛。” “兴科的总部和研发中心不是要搬来奉阳吗?如果给我们奉阳30%的股权,我们奉阳保证,在土地、人才、政策上,都给予最大力度的支持,绝对能让兴科如虎添翼!” “哈哈哈……”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笑声,省委常委,滨州市的市委书记郑阳则道:“周常委,你这么讲我就不同意了,为什么不能搬到我们滨州市呢?” 言罢,郑阳看向江振邦,笑道:“小江董事长,我们滨州市的候市长特意让我带个话,他说如果兴科能来滨州市,不管奉阳的优惠力度有多大,滨州市的力度都会比奉阳更大,请兴科一定要去滨州市安新家!” 众人又笑,气氛其乐融融,江振邦也笑而不语,低头记录笔记,心中暗道: 兴科去哪都可以,哪怕跑到外太空去火星建厂,也不能去滨州市! 滨州市那位还没入省委常委的候市长,就是日后奉省那场大风暴的源头。 现在过去,就是一个字:死! 实际上,奉阳也不是最佳选择。 因为若不出意外,四年后,那位风暴源头过关斩将,如愿当上了奉省省长,三年任期内,又搞了一连串的破事! 这让方清源也头大如斗,整个奉省官场,乃至整个奉省的商场,也全对此深恶痛绝…… 江振邦心中烦躁,神游天外,他感觉自己不能待在奉省太久,否则到时候很容易被牵连进去。 但去哪呢?他的根基都在奉省啊!他的家也在奉省! 我滴家在东北…… 要不…真搞个新兴科搬走? 另一边,现实中,会议室里的笑声渐渐平息,但那种其乐融融的表象之下,是各自暗藏的机锋。 总共有四位省委常委们先后发言,态度一致: 可以给兴科30%股权,但兴宁市的30%想都别想,最好是一分不留,因为这不符合国资管理的基本规定。 就在这时,政府班子中有人要说话了,省长助理穆新光举了下手,在方清源的点头示意下,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的意见,我听了很受启发。从原则上讲,为了便于省里统筹管理,将股权集中,这个思路肯定是正确的。” “对于兴宁市的功劳,我们也不能抹杀,给予补偿也是应有之义,这体现了我们省委省政府的人情味和公道心。” 他一开口,先是肯定了前面几位常委的发言,姿态放得很低,一副纯粹是来参与讨论的模样。 会议室里几个刚才发言的领导,脸上都露出了些许认同的神色。 然而,穆新光话锋一转。 “但是,具体到如何补偿,我刚才在下面想了想,恐怕这里面有一些实际操作上的困难。” 穆新光看向省委常委、滨州市市委书记郑阳,道:“郑常委刚才提到,可以通过财政转移支付的方式。这个想法很好,但我们要先面对一个最现实的问题——省里没钱呐!” “……” 第150章 语惊四座非凡响3 会议室内的领导们认真听讲,穆新光继续说道:“上收兴科集团,省里开出来的条件是什么,大家也都知道,一个是价值七千万的工业用地,一个是笔五千万的低息贷款。” “土地是未来的承诺,贷款是需要还本付息的。说白了,省里没有拿出一分钱的真金白银。” “但这,已经是目前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现金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财政转移支付这条路走不通,那税收返还呢?” 穆新光分析道:“即便省里决定,我们只要兴科集团的所属权,兴科集团未来五年的所有税收全都留给地方,兴宁恐怕也是难以接受的。因为这不就等于我用你的钱,买你的东西吗?” “兴科是兴宁市一手养大的,它未来的税收,本就有一部分属于兴宁市。我们现在把它全部拿走,再把本该属于人家的钱,当作是我们省里的补偿……这实在难以服众。” “其次,省里如果不要兴科的税收,那把它上收的意义就大打折扣了。” 穆新光竖起三根手指,继续剖析:“税收的路也被堵死,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产业配套和政策倾斜。” “我个人觉得,这条也难以实行下去,因为一个地区的产业政策,讲究的是因地制宜,是全盘统筹。我们不能因为补偿兴宁,就强行把不适合的产业塞过去,这不符合经济规律。” “再者,政策倾斜,这个口子更不能轻易开。今天我们为了兴科,给了兴宁独一份的政策,那明天,其他市县的企业如果也有突出贡献,我们给不给?给了,全省的政策就乱了套。不给,人家就会说省委省政府处事不公,厚此薄彼。到时候,新的矛盾和不平衡,又会在全省蔓延开来。” 微微一顿,穆新光沉声总结:“这些呢,都是我刚才在下面,想到的一些实际操作上的困难。原则,我们肯定要讲,但现实问题,我们也不能回避。” “说来说去,这三种补偿方式,似乎都走不太通。如何能既保证省里的主导权,又公道地补偿兴宁市的功劳,让各方都满意……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还请其他的领导和同志们各抒己见,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吧。” 会议室里陷入安静,领导们心思各异。 这个时候讲什么公道?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和万全之策? 省里就是要拿,县里哪来那么多屁话? 官帽子不想要了? 给我就完事了! “新光同志提的这几个问题,是从落实上考虑的,非常实际!” 省长方清源开口打破沉默,他平静地陈述道:“我们搞改革,既要讲原则,也要尊重现实。不能只想着把企业拿上来,而不考虑地方的利益和情绪。竭泽而渔的事情,我们不能干。” 罗少康附和着点了点头,接过了话头:“这也正是我们与兴宁方面谈判时,感受到的主要难点。” 省政府班子的领导们,将问题拉回到了实际操作层面。 “不给兴宁留股权,固然简单,但今年省财政的情况,大家心里也都有数,拿不出东西来补偿的。单靠未来的政策倾斜,又显得空泛,难呐。”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风向悄然发生了变化。 会议桌上的气氛,在穆新光等省政府班子领导讲话后,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都不说话了。 再辩论下去,那就是省委和政府打擂台了。 最终,所有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主位的省委书记金瑞泽身上——裁判,你来! 金瑞泽清了清嗓子,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总结道:“看来,大家的意见还是比较统一的。都是为了兴科好,都是为了咱们奉省的经济发展好。” 嗯,神他妈意见统一! 江振邦面无表情,但心中暗笑,又颇为感慨,这一把手是真不好当啊,睁眼说瞎话…… 接着,一声“小江同志!”把江振邦唤醒了,他转头望向金瑞泽,却见对方正和蔼地注视着自己。 金瑞泽微笑道:“小江同志,今天让你来,就是想听听你们企业,听听你这个一手把兴科带出来的功臣,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你不要有顾虑,畅所欲言。”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江振邦身上。 终于点题了。 江振邦恍然大悟,坐直身体,问道:“那金书记,各位领导,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江振邦有点疑惑:“昨天省委办公厅打电话,通知我参加的是深化国企改革专题工作会,只是让我代表一线企业负责人出席,谈一谈兴科改革经验,没说要商量兴科上收方案。” 稍微点了一下,江振邦的表情更迷茫了:“现在,会议主题似乎突然变成兴科的上收方案了。那为什么,我们兴宁市的孙书记和刘市长都没有来参加呢?” 江振邦生怕他们听不懂,直白地解释:“目前兴科的股权还是归属于兴宁市政府啊,属于兴宁市国资局,这个会,按理说应该让他们也来的。” “单独让我来,是不是不太合适啊?这个程序还是什么的…我总感觉,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呢?”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年轻人面对满屋子的省领导,非但没有半分紧张,反而先反问了一个程序上的问题。 这问题已经有点尖锐了! 这怎么能随便问问题呢? 太不懂事了!谁让你乱问的? 但年轻人嘛,就是这样没什么心机,直言不讳的! 江振邦必须演绎到位! 会议室内,一众省委常委你看我,我看你! 省政府班子成员中,有少部分不太清楚真相的,听江振邦这么一讲,心里也有点纳闷。 是啊,你们省委要是想谈兴科上收的事儿,干嘛只让江振邦这个兴科董事长来呢? 他也说了不算啊,应该让兴宁市的两个主官来谈嘛。 而且搞得这么兴师动众是想干啥? 直接让少康省长一个人去和兴宁市的主官、加上兴科负责人,三方去慢慢谈就够了,特意开这个大会的目的何在? 疑惑之下,副省长们交头接耳,互相交流着情报,三言两语后,便彻底了然。 接着,他们看向常委班子的眼神,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仿佛在说:还带你们这么玩的?挺大个人了,你们害不害臊啊! “……” 一众常委纷纷坐蜡,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方清源也面色严肃,用余光瞥了一眼金瑞泽,对方表面依旧镇定自若,估摸着心里实际已经没招了吧? 现在搞成这样,被问住了吧?怎么整?! 会场沉默了约莫有七八秒,江振邦似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氛围的不太正常,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金书记,您让我不要有顾虑我才讲的,我没说错话吧?” “……” 他不问还好,一问,现场更尴尬了!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江振邦身旁坐着的是高源,他埋头速记,眉头紧皱,仿佛遇到了什么生僻字一样,冥思苦想。 第151章 才压群英耀八方1 “是这样的!” 终于,省委常委、秘书长何有为似乎想到了措辞,一边斟酌,一边回应江振邦的问题: “省委考虑到…你呢,不仅是兴科集团的董事长,更是…更是这个兴宁国企改革的总设计师,兴科上划省属的分配方案呢,也是你最先提出来的。” 何有为刚开始还有些磕巴,但逐渐流利起来:“让你来,最能代表兴科的真实想法。至于兴宁市那边,等我们省委有了初步意见,会再找他们沟通的。” 然后,何有为话锋一转,半开玩笑地看着江振邦:“而且我可听说了,你要给兴宁市争取那么多股权,主要是因为你自己就是兴宁人,想给家乡多谋点福利。年轻人有这份情怀是好的,但你这么做,可是给我们省委出难题喽。” 都是见过了世面的大领导,第一时间虽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也找到了理由。 并且,攻守易型啦! 何有为的一句话,就巧妙地消解了江振邦质疑兴宁市不来参会的合理性,并把江振邦为兴宁争取利益的行为,定性为“家乡情怀”和“给组织出难题的不懂事”! 你个老阴B,私下对我笑嘻嘻,大会上对我搞袭击! “这样啊。” 江振邦平静道:“我提议为兴宁市保留30%的股权,确实有您说的那方面的私心,但是,我负责任的讲,这方面的因素,微乎其微,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江振邦决定开始正式的发起冲锋号角了! 而一众领导们,听到他的说辞后,纷纷来了兴趣,想听听这个年轻人怎么解释。 江振邦用一个地抑扬顿挫的语调,情真意切地说道:“或许,我的想法有些天真,我的行为有些自不量力。但是关于兴科的股权分配方案上,我是从全省,乃至全国,国企改革的大局,来看待这个问题的!” “兴宁市的孙书记和刘市长与我想法一致,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领导,肯定比我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也考虑到了这个层面!” 江振邦扫视一圈,没人开口,心中冷笑,都是等着让我多说多错,好找茬呢是吧? 索性,他继续道:“首先,此前兴科通过媒体的宣传,让全省、全国都知道,兴科集团的起死回生,是在兴宁市委市政府采取果断措施、拿出铁腕反腐的手段、给予坚强领导下的结果。这是我们奉省国企改革的成功典范!” “但现在,省里要把兴科上收,仅仅凭借五百亩工业用地与5000万的低息贷款,一分真金白银都不出,连30%的股权都不给兴宁市留下,外界会怎么看?关注我们奉省改革进程的媒体会怎么报道?” “更重要的是,如此对待兴宁,全省十四个地级市,上百个县级行政区的干部们会怎么想呢?” 江振邦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层层递进的压迫感。 “确实,都是国有资产,都是国家的,只是管理方式变了。” “但是,其他县市区的领导,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误以为;谁积极改革、谁承担风险,最后成果就与谁无关?” “这会不会挫伤其他县市级政府拯救本地国企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他们以后是会选择等、靠、要,还是像兴宁一样闯、干、试呢。” “这对于在全省范围内,形成千斤重担众人挑的改革局面是正面影响多一些,还是负面影响多一些?” “其他县市区会不会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搞改革,好不容易盘活了一个企业,眼看企业做大了,结果却要被上级以一个违背商业逻辑的低廉价格轻飘飘地拿走?” “如果他们这么想了,那他们以后还有没有动力去啃硬骨头,去推行伤筋动骨的经济体制改革?” “如果没有了这个动力,延误了我们整个奉省老工业基地转型的关键时机,中枢……又会怎么看待我们奉省的领导班子呢?” 一连串的反问,让会议室里再次鸦雀无声。 这些类似的话,在昨天的省委常委会中,也有人提过。 但没这么系统,也没这么露骨。 其次,由江振邦这个当事人,这个被誉为‘国企改革的旗手’‘天才厂长’的年轻人亲口说出来,分量和冲击力截然不同。 “咳~” 一直沉默不语的省委组织部长王志成干咳一声,打破了沉默,他扶了扶眼镜,平静道:“小江,以你的年龄,你能想这么远,很不错,难怪能写出县域经济报告这样的雄文。” 王志成话锋一转:“不过,你的这些顾虑,组织上早有了考虑。对于兴宁市领导班子在改革中做出的贡献,我们一定会肯定和奖励的。” “比如,给孙国强和刘学义同志破格提拔,给足他们政治上的待遇。其他县市的干部看到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只要肯干事,能干成事,组织是不会亏待他们的,这不也是一种动力吗?” 江振邦闻言,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即又浮现出一丝迟疑。 “王部长,我能不能再问个问题……如果说错了,您可千万别见怪。” “您说的这种方式,是不是,一种用行政手段来解决经济问题的办法?这……是不是也违背了我们经济体制改革,要政企分开、按市场规律办事的初衷呢?” “这种方法,它科学吗?” 一击必杀。 就算你之前在常委会说我好话,我一样也要怼你! 对不起,立场不同而已! 会议室里,众领导面色不一,但心里却对江振邦的问题给问住了。 说白了,王志成是在想用官帽子去换股权。 但这不正是最典型的行政干预吗?这不正是改革想要摒弃的东西吗? 一时间,几位刚才还言之凿凿的省领导,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另一位在会议上没怎么发言的常务副省长黄毅,此刻也开口了:“对于兴科集团管理层和技术骨干预留30%的股权激励池,我是赞同的。” “我们搞改革,就是要解放生产力,调动人的积极性。兴科能有今天,离不开以江振邦同志为首的这批年轻干部的敢闯敢干。给他们激励,让他们分享企业发展的红利,这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 黄毅话锋一转,声音沉稳了几分:“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兴科集团一旦上划为省属国企,未来的发展重心,无论是‘小灵通’项目,还是更广阔的海外市场,都将依托于省一级的平台和资源。 “从这个角度看,兴宁市在未来兴科发展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就无足轻重了,还让兴宁市占据30%的股权,这与它未来的贡献和责任,是不太匹配的。” “我认为呢,兴宁不是不能留股权,但30%这个比例…还是有点偏高,最好再降一降。” 黄毅的态度很明显,可以给兴宁市留股权,但不能这么高。 而专职副书记赵国斌,再次开口:“兴宁市作为兴科集团的诞生地,劳苦功高,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但是,兴科集团升格为省属国企,其所有权代表就从县级政府变更为省级政府,这是国有资产分级管理的基本原则。” “如果兴宁市依然保留股权,那兴科就并存了县级和省级两级政府的资产管理权,这权责不清,名不正言不顺,未来必然会导致管理上的混乱,与我们政企分开的改革大方向是相悖的。” 赵国斌说完,省委副书记、奉阳市委书记周学军;省委常委、滨州市市委书记郑阳两个人,继续照着他这个思路先后发言。 很明显,他们还是不死心,想要向江振邦施压,让他这个方案的提议者改变分配模式。 等江振邦这个全国知名的天才厂长软了下去,兴宁市那边就好办了。 而江振邦耐心听完,有些无奈:“领导说的都对,但兴宁市的孙书记和刘市长都不在,对领导们指出的这些问题,我回答不了啊。我虽然是兴科董事长,但兴科的老板不是我,是兴宁市委市政府,是兴宁市六十多万人民群众。” “实际上,按照我个人想法,我看还是维持现状吧。” 江振邦顿了一下,道:“我估计孙书记和刘市长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呢,兴科上收这个事儿,不是兴宁市和我们兴科主动提的,是少康省长和方省长提的。” “我觉得,现在兴科在兴宁市的领导下发展的就很好,权责就很清晰。像领导说的那样,如果归了省里,权责就会不清晰了,那干嘛要上收呢?” 江振邦嘴巴不停,进一步进攻:“另一方面,兴科换了个新老板,彼此又需要重新磨合,很可能会影响到当前公司的高速发展。” “至于小灵通项目,省里就尽力而为吧,即便兴科不归省属,也是咱们奉省的企业,我相信,领导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兴科升格上收与否,都没什么必要。” 你一句,我一句。 更像谈判了! 但是,江振邦1VN!! 会议室内陷入沉默,各位常委们都不开口了。 这要是在会场上继续跟江振邦辩论起来,无论输赢,如果传了出去……太难听了! 即便是现在,已经有些副省长在捂着嘴笑了! 方清源又看向金瑞泽,这次没用余光,只见金瑞泽望着江振邦,眼神惊奇。 随即,金瑞泽转头看向方清源,将眼镜摘下了一点,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你教的? 我可没有,不要乱说! 方清源摇头也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对面的罗少康。 “哈哈~” 罗少康收到信号,立刻也笑起来,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金书记,方省长,各位领导啊……现在你们信了吧?我早就说过了,这位江董虽然年龄不大,但绝对是个谈判高手,逻辑缜密,滴水不漏。” “我当初亲自带队,联合经贸、国资、体改多个部门,在兴宁跟他谈了整整四个小时,最后都败下阵来,这可不是我们无能啊,是他太狡猾了!” “呵呵……” 沉闷的会议室里,终于再次响起了笑声,只是这笑声里,多了几分复杂和无奈的味道。 你妈的,这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懂技术,懂管理,懂经济还懂市场,对政策理解极其到位,嘴皮子和临场反应还这么高超? 谁让他来的? 还不如先找兴宁市的两个主官谈一谈! 第152章 才压群英耀八方2 罗少康那半是调侃半是无奈的话,让会议室里重新响起的笑声也变得干巴巴的,再也回不到之前其乐融融的氛围。 谁都听得出来,那不是夸赞,那是抱怨。 是向在座的各位省领导,特别是向省委书记金瑞泽和省长方清源抱怨。 看看,不是我们工作组无能,实在是这个江振邦太难缠了。 此刻,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想法都出奇的一致。 妖孽! 这小子就是个妖孽! “江振邦同志,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 方清源再次开口了,表情严肃地问:“你是不是一定坚持省四,县三,企三这个划分方案?我们还有没有得谈?”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江振邦身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在外人看,这就是省长在亲自下场施压了。 但江振邦知道,这是方清源在给自己发言机会,让他把这件事彻底敲死。 江振邦迎着方清源的视线,表情非常真挚:“方省长,这个问题,应该问孙书记和刘市长,兴科不是我个人的公司,它是属于兴宁市政府的,是属于兴宁市六十二万三千余人民群众的!只有他们两个能代表兴宁市委市政府回答这个问题。” “那这个划分方案是你提的吧?” 方清源追问:“你为什么这么分?拿出你的理由来!” 江振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目光扫过全场,异常坚定:“如果单说这个划分方案,它不是我个人从某种利益考量,而是我全盘考虑下来,认为以省里目前给出的条件,这个分配方案,已经是对咱们奉省各项工作后续开展最有利的选择了。” “再多,那就会出问题的。”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省领导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那必然会影响全省其他县市区国企改革的积极性,兴科集团虽然眼下还是国有独资,但兴宁市和周边几个县区,已经有一批完成了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企业。” “省里这么做,那些完成了混改的企业管理层看到了会害怕的。如果他们的企业发展到一定地步,也要被上级用这种方式上收……他们怎么敢放心大胆地发展企业?怎么敢把企业做大做强?” “小江同志,你这个就是偷换概念了。” 省委副书记、奉阳市市委书记周学军立刻回应,他微微皱眉,显然认为江振邦是在危言耸听。 “兴科是百分之百的国有资产,从县属划归省属,是国有资产内部管理层级的调整,本质上还是国家的。这和那些已经引入了民间资本、职工持股的混合所有制企业,不是一个性质的问题,不能混为一谈。” “没错。” 省委副书记赵国斌也沉声道:“对于混改企业,我们省里一直是鼓励和支持的,并且会严格保护各个投资主体的合法权益。这一点,你不需要有顾虑。” 言下之意,你别拿别的企业来当挡箭牌。 江振邦闻言笑了:“领导,我认为兴科没什么特殊的,以后兴科也要给管理和员工持股30%,也要进行混改,也不是纯粹的国有独资了,还是能混为一谈的。” “其次,省四、县三、企三的划分比例,我更愿意称其为‘省控、县参、团队激励’的混合所有制雏形。” “它并不违反国有资产分级管理原则,这是在对国企未来经营收益的一种前瞻性分配安排,这是对国企管理权的一种制度化设计,这是一种创新!” 江振邦拿起钢笔,在本子上虚点着,整个人像是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为什么我这么说?首先要搞明白国有资产分级管理基本原则的目的是什么?目的还是为了实现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和搞活国有企业嘛。” “而‘省四县三企三’这个划分,就是为了实现这一最高目标的创新。这完全符合中枢当前提出的‘公有制实现形式可以而且应当多样化’以及‘建立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企业制度’的精神。” “如果我们拘泥于对分级管理字面的、僵化的理解,而放弃了能够极大调动各方积极性、能够确保企业未来蓬勃发展的最优方案,这反而是对国有资产保值增值这一根本宗旨的背离。” “我们是在用发展的办法解决前进中的问题,这才是对中枢改革精神最深刻的领会和最坚决的贯彻。” “未来的兴科,离不开省里的战略把控,所以占40%;也离不开县里过去和未来的支持和服务,所以占30%;更离不开管理团队和员工二次创业的激情,所以需要30%来激励。” “这个比例,不仅符合中枢对东北老工业基地‘深化改革、体制机制创新’的期望。也能有效激励省、市、县地方政府、激励企业管理和职工,确保多方推进改革的积极性!” 他的声音在庄重的会议室里回荡,所有人都听得入了神,专职副书记赵国斌等部分省委常委们,在皱眉聆听之余,也在思索着什么。 漏洞呢?一定有什么漏洞, 死脑子,快找出来啊! 一直埋头速记的几个记录员,此刻也顾不上手酸,在本上刷刷刷速记,笔头都要轮冒烟了,生怕漏掉一个字。 江振邦语速适中,逻辑链条一环扣一环,讲了五六分钟,还在口若悬河:“在我看,此方案的优点有三点。” “第一,它政治上正确,符合中枢扩大开放、深化改革的号召。” “第二,它经济上合理:用30%的预期收益,锁定了县里100%的支持和团队100%的干劲,这才能确保省里40%控股权的价值最大化。” “第三,它操作上可控:省里作为最大股东,在法律和公司治理结构上,依然拥有最大的控制权和最终决策权。” “所以!” 江振邦姿态自信,不断手持钢笔,做出极具鼓动性和强调性的手势,语气铿锵有力: “这非但不是对国有资产的削弱,反而是在新时代背景下,对如何壮大和发展国有资产的一次成功实践和制度创新。” “这是为了将兴科集团打造成一个省、县、企三方共赢的利益共同体,成为全东国的国企改革与区域协同发展的标杆,最终实现我们奉省省委、省政府利益的最大化和长久化!” “身为一个党员,我希望作为国家长子,作为老工业基地的奉省,拥有这样敢为人先的气魄!” “身为一名青年干部,我也一定相信,我们省委省政府的领导们,绝对拥有这样高瞻远瞩的眼光和深邃宏大的格局!” “这,就是我提出此方案的初心!我的初心不是为了个人,也不是为了什么狭隘的家乡利益,而是真心希望兴科这棵刚刚焕发生机的树苗,能在省里的阳光、县里的土壤和自身团队的耕耘下,长成参天大树!” “一个强大的、充满活力的、能带动一方百姓共同富裕的、同时也能让全省甚至全国的家电、通信等重要科技产业完成升级的兴科集团,今后一定是省里的最大资产,也一定是省里经济体制改革工作中最亮丽的成绩!” “我先讲这么多,谢谢大家。” 说完话,江振邦才象征性地站起身,向各方领导们微微欠身示意。 会议室内,在沉寂了半秒后,便响起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 穆新光和罗少康几乎同时第一个鼓掌。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众领导均忘记了方才的尴尬,面带微笑,鼓掌的同时,交头接耳地称赞:好啊,说的好。年轻人真是不得了! 之前还想找茬反驳的赵国斌、周学军等人也面含笑意,鼓掌不语。 杂草的,怎么就找不到漏洞呢? 省长方清源鼓掌之余,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欣赏,嘴角微微上挑。 主位上,省委书记金瑞泽也笑着点头,并用眼神扫过全场,重点看向赵国斌等省委常委…… 第153章 才压群英耀八方3 “啪啪啪~” 掌声渐渐稀落,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松弛了不少。 部分省委领导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的理论水平和口才,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想从他那套“三方共赢”的创新理论里找到逻辑漏洞,在现阶段是不可能了。 什么‘我没什么准备,昨天接到会议通知,连夜坐火车过来的,还熬夜加班来着,脑子有些迷糊,我也不知道要谈股权划分啊,我以为你们只是让我谈改革经验呢……’ 都他妈扯淡! 这小子绝对有备而来! 那套说辞,上合中枢精神,下接地气现实,简直是滴水不漏,甚至可以直接拿来当成国企改革的正面宣传材料。 谁反驳,谁就成了思想僵化、阻碍改革的绊脚石。 谁反驳,谁就是眼光不高,没有格局的小丑。 主位上,省委书记金瑞泽带头停下了鼓掌。 “好啊,讲得很好。”, 待会议室安静下来后,金瑞泽开口道。“今天的讨论很充分,也很有价值。小江董事长的发言,有激情,有思想,有大局观,给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路,也让我们看到了我省青年干部的活力和担当!” 言罢,他问:“其他人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小江董事长的这番话,确实是高屋建瓴,发人深省!” 省委专职副书记赵国斌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脸上带着一副探讨学术问题般的严肃表情。 “从理论上讲,这个省控、县参、团队激励的模式,非常有创新性,也符合我们深化改革的大方向,我个人是支持这种探索的……” “但是,”赵国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理论创新,最终还是要落到实处。我们做决策,不仅要考虑理想状态,更要考虑现实中的各种复杂情况和潜在风险。” “我们不是在否定三方共赢,而是在探讨,如何让这个共赢的结构更稳固,更能抵御未来的风浪。” 风浪? 江振邦心里一动,知道第二回合开始了。 他们往后退了一步。 从兴宁市要不要留股权的问题,转变成了兴宁市究竟能留多少股权的问题…… 果不其然,赵国斌继续说道:“按照你的方案,省里占40%,虽然是最大股东,但并非绝对控股啊。这和你说的省控可不太相符。” “小江同志,你应该也清楚,在现代企业管理中,股权分散,有时候恰恰是决策效率低下、内部矛盾丛生的根源。” “如果未来,在某个重大发展方向上,省里和兴宁市、或者和你们管理层三方出现了不同意见,怎么办?你们两方若联合起来,持股比例就超过了省里,到时候企业的发展方向被带偏了,这个责任谁来负呢?” 省委副书记、奉阳市的市委书记周学军也点头:“省里还是要占到51%,拿到控股权的,这不是为了争利,恰恰是为了给兴科这面来之不易的旗帜,提供一个最坚强、最稳定的后盾,是为了给它的长远发展,保驾护航!” 接着又有数位省委领导发言,支持51%控股。 一众省委大员已经彻底不顾形象,真正把会开成谈判现场了。 方清源又看了一眼罗少康,后者举了下手,下场发言: “我个人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说出来供各位领导参考……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个过渡性的方案?比如,暂时先保留兴宁市30%的股权呢?” 罗少康思索着道:“等到兴科集团的新业务,那个‘小灵通’,真正落地生根,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省里各方面的资源支持也真正落到了实处,那个时候,我们再回过头来,重新商议一个更符合长远发展利益的股权结构。我想,到那时,兴宁的同志们也更能理解和接受。” 罗少康顿了顿,语气显得尤为恳切:“毕竟,锦红厂的起死回生,兴科集团的横空出世,都是在最近这几个月内发生的。” “在此之前,我们省里确实没有给予过什么实质性的投入。现在企业刚有点起色,现在企业刚有点起色,我们就要拿走51%,这在观感上……还是不太好啊。” 罗少康的话讲完了,但话里话外那股吃相不能太难”的意味,却在会议室里弥漫开来。 他这番话,等于是给政府这边的领导们提供了一个统一的理论武器。 常务副省长黄毅想了想,也点头。 分管土地、农业农村领域的副省长龚世昌则沉声接过了话头:“少康省长的这个思路是稳妥的。我们做一些关键决策的时候,应当充分考虑到政策的连续性和基层的积极性,这点很重要。在这上面,我们过去是吃过亏、受过教训的,而且教训很惨痛啊!这个过渡性方案就很好。” 然而,省委那边立刻就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 “过渡性方案听起来稳妥,但夜长梦多啊!企业发展瞬息万变,现在不定下来,以后变数更多,更不好谈!” 眼看又要陷入新一轮的拉扯,江振邦却突然笑了。 他甚至还点了点头,附和道:“领导嘛说的有道理,我也同意省里控股!” 话音一出,全场皆惊。 连方清源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江振邦笑道:“既然各位领导对股权分散有顾虑,那也好办,就按照我之前向罗副省长联合工作组的提议,搞一个‘新兴科’出来嘛。” “将兴科集团拆分,把‘小灵通’项目相关的技术、专利、人员和规划,单独成立一家‘兴科通信技术有限公司’。” “这家新公司,不涉及兴宁的生产基地和上下游,兴宁市一分股权也不要。省里拿70%绝对控股都可以,剩下的30%留给兴科通信的团队做激励。” 江振邦信心十足:“我相信,这家兴科通信的前景,远比现在的兴科集团更加光明,更有潜力。” 又来了! “不行!”专职副书记赵国斌第一个反应过来,断然否定。 “评估的是兴科集团!你这个兴科通信现在还是没影子的事儿,怎么能成为省属国企呢?” “小灵通项目,风险太高,前景不明,和兴科拆分,没有意义。” 会议室里的其他常委们也都纷纷摇头。 江振邦笑容渐渐消失,他环视全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金书记,方省长,各位领导,你们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年纪小,见识浅,能不能让我讲几句心里话?” 呀,你刚才说的那些,还不是心里话呢?? 众常委心中绷不住了。 主位上的金瑞泽,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几乎没什么犹豫,便和蔼地点了点头。 “说嘛,不要有顾虑。” 又见放下顾虑! 江振邦感觉老金头大概率是想看热闹。 你是一把手啊,你怎么能抱着‘卖棺材的盼人死——唯恐天下不乱’的想法呢? 希望等会,你还能保持这个心态! 江振邦心中暗笑,再次站起身,决定直接整个大的…… 第154章 才压群英耀八方4 江振邦虽然站起了身体,但情绪并不激动,语气也是真挚诚恳的: “兴科集团留的那30%股权,那是给未来管理层和技术骨干的,我江振邦个人,一分股权都不会拿。兴宁市的那30%,更是国家资产,和我个人没有半点利益关系!” “按理说,作为一名党员干部,省委省政府就是我的组织。” “组织说怎么分,我就应该怎么分,我只有服从的份,绝对不能,也不应该跟领导们讨价还价。” “我今天要是顺着各位领导的意思,别说51%,就是100%,我都能点头同意,因为那样对我个人的未来仕途说,绝对是有利无害的,我何必在这里惹大家不高兴呢?” 这番话说的极为诚心了,会议室里不少人听了,脸色都缓和了一些。 还真是心里话! 而江振邦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表情也突然激动起来。 “关键就在于……不能这么干!不能这么干啊!” 江振邦连续强调了两遍,手臂在空中用力一挥:“这么干,真会出大问题的!” “省里给出的条件太低了,低得不合常理,拆分成立新公司你们又不同意。” “各位领导,你们怎么能一边要求我们毫无保留地奉献兴科的未来,一边又用一个完全违背商业逻辑的价格,强行吞掉兴科的现在呢?!” 这话说的就比较刺耳了,好几位领导的眉头都紧紧地锁了起来。 坐在江振邦身旁,一直埋头速记的高源,此刻没再动笔,忍不住抬起头,敬畏地看了他一眼。 兄弟,你真勇啊!这可是省委扩大会! 江振邦则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接下来,兴科VCD还要进一步打广告,加大营销力度!” “我们正在和功夫巨星陈龙大哥洽谈,准备邀请他来做我们的代言人。广告要上央视,要覆盖热门卫视的黄金时段,明年一年,兴科在营销上的费用,预算至少是一个亿。” “这一个亿砸下去,兴科的品牌知名度、国民度,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到了那个时候,省里以何种方式上收兴科,就不单单是兴科一家企业的事儿,也不是兴宁市一个县级市的事儿了。” “它将成为一个被全国人民,被国内外所有关注我们改革进程的媒体,放在放大镜下审视的公共事件!” “如果,兴科集团上收省属的具体方案未来被报道出去,公众觉得不公平,其他国企高层觉得不舒服,哪怕只是影响到了全省国企改革百分之十的进程,让我们整个奉省的老工业基地转型,因此而慢了半拍……这意味着什么?” 江振邦没有给任何人思考的时间,猛地一拍手,激动地回答道:“那就意味着我们省的经济体制改革工作要出问题,意味我们省六百八十万国企职工的饭碗要有风险了!” “这六百八十万个国企职工,背后就代表着六百八十万个家庭,六百八十个家庭至少代表着两千万口人,这是占据了全省百分之七十的城镇人口啊!” “所以,这件事,省里不能只算经济账,还要算政治账!!”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会议室里回荡,震得每个人都心头一颤。 “……啪啪啪~” 会议室里,再次沉默两秒后,再次响起掌声。 谁都知道,江振邦这番话已经不是在辩论,而是在扔核弹了。 兴科还要继续营销,那统战价值就越来越大了,你不能拦着,也没正当理由拦着。 第一,省里还不是兴科的股东。 第二、此前证明了,兴科的营销策略是很有成效的。 其次,江振邦直接将兴科的上收分案,拔高到了整个奉省体改、国企改革的层面,这还真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兴科目前确实很有名气,吸引了各方目光。 那这样一来,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下,省里再用强硬的行政手段去处理,无异于在聚光灯下脱裤子,丢人丢到联合国去。 万一真有那么一两家不长眼的媒体,添油加醋地胡乱报道一番,说什么“省县争利”、“过河拆桥”的帽子扣在奉省头上……不敢想啊。 所以,今天谁敢在会上张嘴反驳江振邦,谁就得站出来背这口天大的黑锅。 这个责任,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担不起。 表态支持…好像也不对,转折太突兀了,还是继续鼓掌吧! 不过,江振邦还没坐下,他的话还没讲完,并换了个话题,表情莫名有些伤感。 “我刚才的情绪有些激动了,言辞可能也有些不得当,我向各位领导道歉,但让我激动的原因,和这场会议无关,主要来源我们奉省当下所面对的,经济体制改革与国企改革的困境!” 哦?话题又拔高了? 众领导微微挑眉,来了兴致。 江振邦叹了口气:“我是昨天坐火车来的奉阳,火车上,我遇到了一位被裁员的纺织厂女工,她之前在报纸上看过关于兴科的报道,也认出我了,我们进行了一番交谈。” “大多数时间,是她在发牢骚,说自己厂里有蛀虫,如何侵害职工利益,如何把国家的厂子变成私人的,改制后只把没背景没关系的开掉了,那些厂长亲戚和小三反而被提拔成了管理人员……” “夜里,我抵达奉阳火车站,又见到站前广场上那些刚刚下岗,正准备远赴千里,南下打零工的大哥大叔们,他们穿着单薄的旧工装,眼神里没有光,只有迷茫……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而今天会议一开始,听到罗副省长汇报全省国企情况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这些亲眼目睹、亲耳听到的见闻。” 会议室里,有几位从本地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省领导们,听到这话,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也悬在了半空。 “还有前些天,我和省里一些厅局领导同志们,在一起工作,与他们接触,我知道了一些过去不了解的数据。” 江振邦的声音不高,却让会议室内的氛围逐渐压抑起来。 “就说去年,1995年,我们整个奉省,有多少工人下岗呢?” “有领导告诉我,是五十多万,但他又告诉我,只一个奉阳市,在去年,就有二十七万名工人,离开了他们奉献了半辈子的工厂。” 江振邦环视众人,语气逐渐沉重:“去年12月年底,我看到报纸上,刊载了一篇关于奉阳国企改革和工人下岗的报道,那位叫毛洋的记者说:奉阳的痛苦,在于它承载了某种东国的宿命。” “可是又只是奉阳吗?” “我感觉,是我们整个奉省,是整个东北,都在承受这种宿命般的痛苦。” “但我搞不懂,为什么我们东北就要经历这种宿命般的痛苦呢?这种宿命是哪来的?” “我们不信神、不信佛,难道要信命吗?” “小江董事……” 省委常委、秘书长何有为脸色微妙,正欲出言打断。 专职副书记赵国斌突然伸手拦下,微笑着道: “何常委,让人家把话说完嘛,咱们还是不要打断别人的发言了。” “……” 第155章 才压群英耀八方5 赵国斌一反常态,不仅不反对江振邦,还替他说上话了! 背后的深层原因,是非常耐人寻味的,绝不是像之前那样让江振邦多说多错,他好来找茬那么简单的! 而何有为对赵国斌迅速转变了态度的原因心知肚明,他看了书记金瑞泽一眼,见对方面沉如水,无动于衷,再看看方清源,也是眉头紧皱,但没有让江振邦闭麦的意思。 于是,何有为也就作罢了。 而江振邦还在继续讲话; “1995年即将过去,1996年马上要来了,情况会变好吗?” 江振邦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只是又道:“另一位省厅领导跟我讲,目前全省的大中型国企里,能维持正常经营的,约有三分之一。” ''另外三分之一,在亏损和半停产的泥潭里挣扎,最后剩下那三分之一,已经彻底熄火了。” “咱们奉省如此,另外两个兄弟省份的情况,也和咱们差不多……” 情况会变好吗? 这其实就是答案。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我们东北人思想僵化,不擅经商,只能吃大锅饭,本性就是好逸恶劳的懒汉吗?” 江振邦再次自问,但这次他没等任何人反应,又委婉地给出了答案。 “在实行分税制改革之前,我国实行是财政包干,国家的税收主要靠国企,而我们东北三省就是国企最密集的地方,东北三省中我们奉省的国企数量第一。”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主位的,稳如泰山的金瑞泽身上。 “我再说个数字,各位领导肯定都知道。” “1988年,改革开放的第十个年头。南方最富裕、财政收入最多、常住人口六千余万的某省,上缴给中枢的财政是14亿元。而我们人口刚满四千万的奉省,给中枢财政上缴了多少呢?” “是253.83亿!” 这个数字一出来,会议室内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好好好,你还真敢聊这个?! 专职副书记赵国斌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后他端起茶杯,悬停在了半空中,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省委副书记、奉阳市市委书记周学军捏着钢笔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了,微微转头看向省委书记金瑞泽的方向。 省委常委、滨州市市委书记郑阳与他一样,也用余光观察着一把手的脸色。 其他常委们互相交流着眼神,穆新光这个省长助理和其他副省长们,彼此也在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会场内的氛围,复杂极辣! 高源与另外一个会议记录员,也暂停了记录,他们握着钢笔,姿态有些拘束,你瞅我、我瞅你,谁都没有动笔的意思…… 这可不能记录在案啊! 这要出问题的! 真记了,那就要寄了! 江振邦却对这一切好似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说着: “这253.83亿,还只是我们奉省作为一个省级行政单位上缴的数字,领导们都知道,除此之外,我们省内又分出去了四个计划单列的单位。” “它们分别是;奉阳市,滨州市,奉钢和奉河油田。” “实际上,不止1988年这一年。” “从79年开始至今,整整十六年,我们奉省,加上这四个计划单列单位,一共五个,几乎一直占据着全国上缴税利榜单的前十名。” “国家对东南各省的优惠政策一个连一个,但我们东北、我们奉省,却承担了全国最重的税收负担。” 话音落地,会议室内不知是谁吸了口冷气,还有人,默默掏出烟来,向身旁的同志让烟。 事已至此,还是抽烟吧。 会场内烟雾缭绕起来。 江振邦身旁的高源,不仅没有履行自身作为记录员的工作职责,还面无表情地在桌底下隐蔽伸出脚,踢向江振邦的小腿…… 大哥你不要命啦?! 这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尤其在当下这个场合!! 你想死不要拉着我啊!! 会议室内氛围压抑的不像话,众领导们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借着动作掩饰、眼神交错。 有的领导或做眉头紧皱做沉思状,或看向江振邦,神色各异。 而江振邦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哪怕是高源在踢自己,他也在波澜不惊地叙述着,整个会场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这16年里,当南方的兄弟省份在享受政策红利,悄悄积攒自己第一桶金的时候,我们在干什么呢?” “我们奉省在勒紧裤腰带,老老实实的交税,把工厂里生产出来的每一分利润,都上交了国家。” “我们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多少钱,去搞什么产业升级,去搞什么技术改造,甚至可以说,我们为了交税,连企业自身的生死都不顾了!” 江振邦说这话的时候,不带有任何情绪,只是客观冷静地讲事实:“就拿奉钢这家企业举例,它每年上缴的利税是汉钢的3.5倍、中钢的6.5倍。” “前两年,在奉钢最困难的时候,连买煤的钱都是全体职工捐来的,可是上缴任务却未见丝毫的松动。同期的中钢是什么情况呢?利税全退,国家贷款多得花都花不掉……” “纵观全省,又有多少个国企,面临像奉钢一样的困境?” “奉钢起码还在,又有多少家早已被这沉重的利税拖垮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望过去,从五十年代,奉省有成百上千个工厂、研究所成建制的搬迁。” “再到六七十年代,支援三线建设,我们奉省又向全国各地,支援了多少顶尖的工业、工厂、工人?” “据我了解,仅在计划经济时期,整个东北向外输送技术的人才数量,至少是两百万。” “这是保守的不能在保守的数字,还没有算上援助各地的基建工人、工程师、教师……” “只说向外输出的这两百万工人,我们奉省占了多少?不清楚,但绝对超过三分之一。” “因为省厅的领导告诉我,在50年至89年期间,仅奉阳一市,便向全国输送的中高级人才达四十万。” “除此之外,自建国以来,三省共一百余所大学高校,至少60%以上的毕业生,都被强制分配南方。” “从1990年开始到现在,连续五年,我们奉省的人口,每年都在流出……” “建国以来,我们又向其他地区无偿地‘调配’了多少其他物资?” “粮食、原油、木材、钢铁、大豆、煤炭…各种物资,不计其数,倾尽所有,现在还在援助,未来还会援助。”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沉重而诡异的寂静。 这些话,意味着什么,江振邦心里非常清楚! 但他思索再三,在经过反复权衡,并与方清源商议过后,江振邦还是选择说出来! 为了团结大多数人,江振邦要做个嘴替,因为他还年轻。 这些话,只有他这个年轻人能说,他也很想说,不说不痛快! 这些话,就是在江振邦写的那篇调研报告中,被李青松等人删减掉的段落,甚至比原文更加刺耳、更露骨。 现在,他要明确自身立场,让省领导们也好好听一听…… 说的时候,江振邦环顾全场,没有理会在桌子下面,隐蔽伸脚踢自己的高源,而是观察着领导的表情。 那些奉省本土成长起来的、哪怕是那原本和江振邦争辩的省委常委,神色虽然严肃,但看向江振邦的目光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担忧、欣赏、责怪、赞同、惋惜、愤怒、无奈、麻木……那些眼神中,包含着各种复杂的意义。 但省委书记金瑞泽,和少数几位不是奉省本土出身的领导,眉头紧皱,大多没有去直视他。 江振邦表情平静依旧,语气舒缓却透着一丝冷意: “为了完成每年沉重的上缴任务、我们奉省做出了牺牲。” “为了支援全国建设,我们奉省也做出了牺牲。” “为了东南的改开事业…哦不,是为了全国的改开的事业,我们奉省依旧做出了牺牲。” “十六年了,我们一直在承担着中枢财政因对沿海地区税收减免后的亏空,可以肯定的是,未来还要补这个亏空,奉省还要持续牺牲!” “可如今我们的设备老化了,技术落后了,资源被掏空了,那些熟练的工人和工程师以及顶级管理人才,也离开了家乡,走向了全国各地。” “就是因为这些,我们奉省,我们整个东北,都错过了八十年代后期工业领域升级换代的最佳窗口期。” “我们几乎耗尽了自身独特的资源和发展潜力,现在又撞上了市场化的冰山,国企只剩下三分之一苟延残喘,我们还能牺牲什么东西呢?”” 江振邦的语气带了些许的悲痛和疲倦:“我昨天真是熬了一夜,不止是和分公司的人开会谈工作,而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看到那些被下岗的工人,看着那些选择背井离乡、南下打工的老乡……” “我终于明白,奉省和东北三省还能牺牲什么了,那是一代人,整整一代人啊……咳咳~” 江振邦可能是被烟呛到了,干咳两声后,迅速恢复正常,虽然他极力控制,但语气还是带了一分苦涩: “昨天晚上,我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 “以后,奉省该怎么办呢?我们奉省就算为大局做了牺牲,未来,其他省份的人民会记得吗?他们会感谢吗?” “这种牺牲,我们奉省的人民他们自己愿意做吗?” “我们奉省乃至整个东北,难道真的要牺牲出整整一代人才能让改革推进下去吗……” 一直端坐如松的金瑞泽,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且他似乎也有点坐不住了,轻微挪动了一下屁股。 我让你讲话不要有顾虑,你真就没有一丁点顾虑啊?!! “江振邦同志!!” 省长方清源终于开口打断了,他声色俱厉,如同一声炸雷地训斥道: “注意会议纪律!奉省如何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 “今天让你来,是讨论兴科集团的未来发展问题,你不要东拉西扯的跑题!” “你讲完了没有?讲完了就立刻坐下!” “……” 第156章 才压群英耀八方6 “对不起,我又激动了。” 江振邦鞠躬道歉,坐下来了,但没有闭嘴,而是解释道:“我刚才之所以要讲那些,不是有怨气,不是在发牢骚。” “改革嘛,总要有人做出必要的牺牲。” “我相信中枢不会漠视我们奉省、无视我们东北的,先富带后富理论无比正确。” “等其他省份富起来,一定会带着我们后富的。眼下只是暂时的困难、发展的阵痛、曲折的前进、无奈的选择……” 众领导有非常充沛的理由怀疑他在阴阳怪气,可江振邦则话音一转:“但是,我觉得,我们奉省自己也要想办法,不能过于相信后人智慧。” “以后,兴科如果升格为省属企业,奉省的困境就和我们兴科的未来发展息息相关,所以我冥思苦想,想出了一个如何发展兴科,才能让我们奉省摆脱困境的方案。” 这句话,让刚刚还想要发言的几位领导,把话又咽了回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被他牢牢抓住。 一个兴科,就能帮助奉省摆脱困境? 你吹吧,我们就静静地看你怎么吹! 江振邦坐直身体,脸上不见半点悲痛,又恢复了侃侃而谈的状态:“各位领导,省里为什么想将兴科上收呢,说白了,就是看中兴科眼下每月四个亿订单的VCD业务嘛。” “但我真心认为兴科的价值,根本不在于VCD。” “VCD只是兴科的起点,是我用来积累原始资本和市场声望的敲门砖。它的技术门槛太低,生命周期也注定不会太长。” “兴科未来的战略规划,是为我们奉省,在即将到来的信息时代,打开一扇产业突围的窗口,这扇窗口,就是小灵通。” “虽然邮电部目前对PHS技术持保留态度,各位领导可能对我们正在研发的小灵通项目还有疑虑,认为它风险高,前景不明。” “但我要告诉各位,从固定电话向个人移动通信过渡的浪潮,浩浩荡荡,无人能挡!” “小灵通就是我们奉省能以一个低成本、低门槛,切入移动通信的绝佳跳板!” “这个市场有多大?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讲,未来十年,它将是一个成百上千亿级别的市场,而我们,有机会成为这个市场的规则制定者之一。” “更重要的是,小灵通的产业链条非常长,它能带动我们省内多少相关产业?” “电子元器件、精密模具、天线制造、软件开发、芯片封装测试……我初步估算,如果项目落地,五年内,它至少能为我们奉省,直接创造超过十万个高技术附加值的就业岗位!” “间接的那就更多了,单说小灵通基站建设,如果铺开,仅铁塔施工就能吸纳数万建筑工人。终端组装厂可消化奉阳机床厂闲置的精密制造产能。而配套的芯片封装、天线设计等环节,将直接激活省内所有高校的电子工程专业人才……” “其次,小灵通是我们撬动未来的第一个支点,但它绝不是兴科的全部。” 江振邦的声音逐渐沉稳,不再有刚才那种情绪化的色彩,转而像一位治学严谨的教授,在为一群特殊的学生描绘一幅宏伟的蓝图。 现在,他要开始正式吹牛逼了! 而会议室里,除了两个记录员之外,领导们也陆续拿起笔,在本子上书写起来,有烟瘾大的领导点了支烟,但大家看起来都听得认真。 “在我的规划里,兴科集团未来的发展,将围绕三大核心板块,构建一个相互支撑、彼此成就的产业生态系统。我把它简称为兴科的三驾马车。” 江振邦竖起一根手指:“第一驾马车,就是刚才提到的,以小灵通为先锋的通信产业板块。” “我们奉省是老工业基地,强在重工,弱在电子。” “通信产业,就是我们切入高新科技领域,弥补这条短板的最佳赛道。” “为什么呢?因为小灵通的技术门槛低,基站建设成本也低,价格相比手机也会更加亲民,非常适合当下国内老百姓的消费水平,更适合我们奉省这种财政紧张、急需快速见效的地方政府。” “它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奉省数百万家庭用上准移动通信,这本身就是巨大的政绩和民生工程!” “而通过小灵通,兴科将建立起自己的研发团队、生产线和销售网络。我们会积累大量的专利,培养一大批懂技术、懂市场的工程师和管理人才。” “未来几年,当全球移动通信进入GSM和CDMA时代,再往远些,则是3G、4G的时代……” “到时,我们奉省,就能凭借兴科这支已经完成预演的队伍,直接参与到第二代、甚至第三代移动通信技术的竞争中去。” “我们不仅要做手机,还要做交换机,做基站,做核心网设备!” “我们奉省要从一个纯粹的重工业基地,变成一个拥有自己通信技术标准和完整产业链的科技强省。” 江振邦稍作停歇,举杯喝了口茶水,然后在众领导的目光下,再次潇洒起身。 他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掐着腰,语气和神态,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自信大声汇报着: “第二驾马车,是以VCD业务为基础的消费电子板块。” “通信产业是我们的大脑,负责仰望星空,占领技术制高点。而消费电子,就是我们的躯干和四肢,负责扎根大地,为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和品牌影响力。” “VCD的成功,证明了兴科有能力打造出全国知名的爆款产品,但这远远不够,我们接下来会横向拓展产品线,进入小家电领域。电饭煲、微波炉、电磁炉、饮水机……” “这些产品的技术门槛不高,但市场需求极大,能够迅速占领市场,创造利润。” “最重要的是,它能为我们省内那些陷入困境的轻工行业提供大量订单,盘活上下游产业链,解决大量下岗工人的再就业问题。” “除了白色家电,我们还要进军个人数字化产品。” “比如,型高容量移动存储产品、取代传统磁带随身听的数字音乐播放器;取代胶卷相机的数码照相机……这些产品,在国外已经有了雏形,但在国内还是一片空白。谁能率先推出,谁就能定义市场,成为新的王者。” “我的设想是,三到五年内,让兴科这个品牌,像曾经的永久自行车、蝴蝶缝纫机一样,成为中国每一个家庭都信赖和向往的国民品牌。” “当老百姓家里摆着兴科的影碟机,用着兴科的电饭煲,口袋里装着兴科的手机和音乐播放器时,兴科的价值将无可估量,我们奉省制造的声誉,也将传遍大江南北。” 会场内的氛围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有的领导看向江振邦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和怀疑,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自己信吗?这可能吗? 江振邦的态度是: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自己是信了! 骗不了自己,怎么骗别人呢? 连自己都骗不了,还怎么在官场上混呐? 第157章 才压群英耀八方7 无论兴科未来会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无论许兴科允不允许被发展到这个地步, 都不妨碍眼下的江振邦言之凿凿,用一种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讲出一个极其诱人的故事。 他仿佛不是在描绘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而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现实。 “最后,是第三驾马车,也是最具长远战略意义的板块——计算机与互联网。” 江振邦的语气又郑重了两分。 “领导们可能知道,自1993年末开始,米国正在搞一个叫‘信息高速公路’的计划。” ''1994年,我国也正式接入了国际互联网,1995年,我国第一个互联网公司诞生,同年8月,我国第一个BBS论坛也诞生了。” “这是什么东西?简而言之,它能打破地域限制,实现前所未有的信息流通和共享。” “无论是学术研究的最新发现,还是日常生活的点滴琐事,只需轻点鼠标,全球各地的人们都能即时掌握……” “所以,个人计算机和它背后的互联网,在未来的五年后,就会彻底改变整个世界的运作方式。我们东国,我们奉省,绝不能在这场变革中掉队。” “兴科要做的,不是立刻去造电脑,那不现实。我们要从最基础的做起,从计算机的脸和手做起——也就是显示器和键盘鼠标。” “这些是劳动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结合的产业,非常适合我们奉省的产业基础。我们可以利用现有的电子厂、显像管厂的技术积累,迅速形成产能优势。” “当我们通过做配套,掌握了供应链,熟悉了市场,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推出兴科自己的品牌电脑。” “有了电脑,我们就可以涉足软件开发,可以建立我们奉省自己的门户网站,可以搞电子商务……这背后的想象空间,比前两个板块加起来,还要大无数倍!” 江振邦说着说着,偶尔停顿,看了眼自己笔记本上写的关键词,会议上此前其他人讲话的时候,他就在写这些东西。 而此刻,他娓娓道来,领导们也开始拿起钢笔,刷刷地记录起来,每位都化身成了三好学生。 江振邦把‘通信、消费电子、计算机与互联网’这三个发展领域和前景,每个都简单介绍了一番,就讲了足有四十分钟。 有些领导举手提问,他也流利回答。 看没有人提问了,江振邦才放下笔记本子,高举右手,独自一人在会场挥斥方遒: “总之,这三驾马车,将构成兴科集团未来三十年的发展战略,全力推动我省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 “消费电子板块负责市场覆盖和现金流,解决本省吃饭和就业的问题!” “通信板块负责技术突破和产业升级,解决本省缺乏高精尖产业的问题!” “计算机板块负责拥抱未来和战略布局,解决本省可持续发展的问题!” “这三个板块,不是孤立的。它们的技术可以互通,品牌可以共享,渠道可以共用。” “它们将共同把兴科集团,从一个地方性的家电企业,打造成一个集研发、制造、销售、服务于一体的,具有全国乃至国际影响力的综合性高科技产业集团!” 面对江振邦高信息密度的连续输出,会场内悄无声息,二十位省部大员一脑门子凝重的记笔记。 包括金瑞泽这个一把手……也难为老人家了,甭管是多大官,他已经是六十四岁的老头了,懂什么计算机互联网啊? “各位领导!” 江振邦可不管他们记下来多少,到底懂不懂了,不懂更好啊,他说什么是什么! 他语气加重了,声情并茂道:“我们可以想象一下,畅想一下!” “当兴科的工厂里,生产线上一边流淌着代表着大众消费的VCD、电热水壶等小家电,另一边流淌着代表高新技术的手机和电脑……那将是怎样一幅景象?这不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产业升级吗?” “一个索尼,一个松下,能养活脚盆国多少个城市?” “一个三星,能撑起棒国多少的GDP?” “那我们奉省,为什么不能拥有我们自己的三星和索尼呢?” 这番话,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在座的领导们,之前看兴科,只看到了一个很会赚钱的VCD厂子。 可现在,经江振邦这么一描绘,一个以通信技术为龙头,横跨家电、消费电子、计算机三大领域的庞大产业帝国雏形,已经跃然纸上。 这个饼,画得太大了,大到让人不敢相信,又大到让人忍不住心驰神往。 但江振邦还能画的更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硬件,只是我们产业突围的船。真正决定我们未来能走多远的,是船上的人,也是软件和服务。” “小灵通和未来的手机、计算机,会催生出无数的软件应用需求。我们的奉省,有全国顶尖的几所理工科大学,我们有人才储备。我们完全可以依托兴科这个硬件平台,打造一个属于我们奉省自己的,吸引全国的软件工程师来这里创业。” “当硬件的制造与软件的开发,在我们奉省形成良性互动,当产业链的上下游都在这里聚集……一个新的经济增长极,就诞生了。” “这将极大提升我省民生福祉与形象,显著提升我省在全国的经济地位和政治影响力!” “这条路走下去,兴科将不再仅仅是一个家用电器的品牌。我们将成为一家拥有核心技术与完整产业生态的,立足于我们奉省的高科技集团!” “这为我们奉省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家巨无霸企业,更是一个能吸纳顶尖人才、能带动上下游的多条产业链,形成成千上万个企业、这是能让我们奉省的工业体系脱胎换骨的全新产业集群。” “甚至,我们可以引领全国推动信息领域核心技术突破,引领新科技的革命!” 江振邦环视全场,目光如炬。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感,语气前所未有的铿锵有力: “这,就是我对兴科归属省级国企后的,未来发展规划!” “作为兴科的董事长,无论领导们如何看待兴科,我个人都信心满满,将它视作一艘承载着奉省产业转型与未来希望的航空母舰!” “现在,这艘航母已经鸣响了汽笛,正待扬帆远航。” “它的航向,是星辰大海,是信息时代波澜壮阔的蓝海!!” 江振邦站直身体,声音陡然拔高,双手挥拳,大声呐喊道: “这绝不是我江振邦一个人的痴心妄想,这是我们兴科1998名员工共同的期望!” “这更是时代赋予我们奉省的历史机遇,是这片饱经沧桑、是这片曾经撑起共和国工业脊梁的黑土地,在积蓄力量后必将爆发的时代强音!”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江振邦一字一顿地,掷地有声地讲完这十六个字,进一步发表了番振聋发聩的言论。 “我们有强大的工业基因,有顶尖的科研院所,有渴望改变、渴望富强的四千万父老乡亲!” “我们奉省缺的,从来不是奋斗的勇气和智慧,只是一个能撬动全局、引领未来的战略支点!!” 会场内的领导们,没有一个人在抽烟的了,大家的坐姿是笔直端正的,面部表情也都是严肃的,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嬉笑或轻松的神态。 但江振邦还没讲完,他脸色微红,表情亢奋中又含庄重:“今天,在奉省省委、省政府的英明领导下,在各位领导同志运筹帷幄、掌舵领航的关键时刻!” “兴科,愿意充当这个支点!” “我们共同画出的这兴科三驾马车战略,就是驱动奉省劈波斩浪、驶向复兴彼岸的核心引擎!”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每一位领导,语气转为深沉而充满敬意: “我深知,奉省的每一步前行,都凝聚着省委省政府领导班子的远见卓识与非凡魄力。” “在如此重大的历史关头,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与机遇并存,是您们以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胸襟格局,为改革把脉定向,为发展破除坚冰!” “在座的各位领导一定会展现出真正的大局观,展现出历史的担当和为民的情怀!” “正是有您们这样的领航者和托举者,我们这些身处一线的探索者,才敢想敢干,才敢于去触碰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 江振邦隐蔽地低头瞄了一眼笔记本上的提示词,深情款款:“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当我们回首今天这个会场,它必将被历史铭记为一个伟大的起点!” “它是一个奉省由老工业基地向现代化产业高地、由共和国长子向新科技革命先锋华丽转身的伟大起点!” “奉省的未来,必将如同喷薄而出的朝阳,在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而我们今天在座的每一位,都将是这一伟大征程的见证者、参与者和共同缔造者!” “历史,终将铭记我们今天的抉择与奋斗!!” 江振邦那斗志昂扬的澎湃精神,笼罩了整个会场。 如果后世有人见到这一幕,就会瞬间给他贴上类似于传销讲师、成功学大师的标签。 但在此时此刻,在座的各位领导们即便见多识广、身经百战,却也有些动容。 嘿,这小子,真他妈有股子说不上来的劲儿啊! 好,很有精神! 哪怕江振邦讲的东西天马行空、不着边际,领导们也不禁为他所描绘的未来所憧憬着…… 万一呢?万一能实现呢? 江振邦战绩可查啊! 他半年干出一个50亿估值的企业,全国媒体争先报道,公认的天才厂长,懂技术、懂市场、懂管理……这可不是他们奉省的自吹自擂! 所以,万一能实现呢? 会场气氛凝重而炽热,领导们有一半放下了记录的笔,目光灼灼地看向江振邦。 而江振邦已做出了最后总结,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洪亮:“躬逢其盛,与有荣焉!” “能够生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参加今天这场会议,在领导们的集体智慧照耀下,为奉省的涅槃重生贡献一份力量,是我江振邦,也是兴科全体员工无上的荣光!”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激昂而充满力量,手臂握拳有力挥动,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会场: “在此时此刻,我要代表兴科集团1998名员工,向省委省政府庄严承诺。” “我们兴科集团,愿意在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凝聚起全省上下的磅礴伟力!” “我们必将不负重托,以闯的精神、创的劲头、干的作风,将这张蓝图一绘到底!!” “我们不仅要让奉省制造重现辉煌,更要让奉省智造闪耀世界!!!” 言罢,沉默两秒,江振邦深吸一口气,向四面八方鞠躬致谢:“谢谢,我发言完毕。” 几乎没有半点间隔,掌声急不可耐般的响彻会议室。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如雷,久经不息,好似要掀翻房顶的天花板。 第158章 才压群英耀八方8(完) “啪啪啪啪啪啪啪~” 江振邦结束发言后,会场内的掌声,至少持续响彻了至少半分钟。 掌声震耳欲聋,如同夏日午后的暴雨,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众位领导均面带红光,嘴角上扬,眼含欣慰。 在省委一号会议室的历史上,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先抑后扬、翻盘啦?! 高源坐在一旁,看着身侧那个正端起茶杯笑眯眯喝水的年轻人,心中翻江倒海,不禁投向钦佩的目光,嘴巴也下意识张大了,感觉自己在看一个史诗级的怪物。 江振邦刚才那番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发言,看似一气呵成、酣畅淋漓,实则每一步都踩在最精准的节点上,环环相扣,层层递进,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阳谋。 他最初那番关于奉省历史贡献与牺牲的牢骚是‘先抑’,看似跑题,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却是一记绝地反击的开场。 江振邦不是在怨天尤人,而是在构建一个“我们”的身份认同! 他通过诉说这片黑土地共同的痛楚与不甘,巧妙地将自己从一个与省里争利的兴科董事长摘了出去,变成了一个为四千万奉省父老乡亲发声的自己人! 这番话,瞬间拉近了他与在座所有奉省本土干部的心理距离。 即便是之前咄咄逼人的赵国斌、周学军等人,在情感上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说出了他们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敌在本能寺! 如此一来,这场会议的基调就变了。 不再是上级对下级的审视,甲方和乙方的谈判,而是变成了我们奉省人面对困境,该如何自救的内部讨论。 谁再揪着兴科那点股权不放,格局就显得太小了,甚至有不顾全省大局的嫌疑。 这是第一层,情感共鸣,身份绑定。 紧接着,便是那石破天惊的三驾马车战略。 这个饼画得又大又圆,香气扑鼻,直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如何分蛋糕的存量博弈,转移到了如何把蛋糕做到无限大的增量想象之中。 而且呢,江振邦对之前他所讲述的痛点都一一提出了解决办法! 如果只是单纯的讲困难,那你就是在发牢骚、哭唧唧,没出息。这是犬儒主义。 后续,你又提出了解决办法,那你之前就不是在发牢骚,你是在建言献策、建设性批评、积极推动进步。这是拥有主人翁意识的我党好干部! 通信、消费电子、计算机与互联网…… 每一个板块都精准地切中了当下领导们对于产业升级、解决就业、追赶时代的焦虑。 江振邦描绘的不再是一个VCD厂的未来,而是一个能与三星、索尼比肩,能带动整个奉省产业体系脱胎换骨的科技帝国蓝图。 这一下,兴科的价值被无限拔高。 433方案,也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股权划分,而是启动这个宏伟蓝图的金钥匙。 这是第二层,拔高格局,利益捆绑。 而最后那段慷慨激昂、充满溢美之词的收尾,更是神来之笔。 江振邦把所有功劳都推给了省委省政府的英明领导,把所有美好的未来都归功于在座各位领导的远见卓识。 这顶高帽子一戴,就等于把所有人都架了上去,领导们听着也舒服。 这是第三层,送上台阶,道德绑架。 三层组合拳打下来,整个会议的议程已经被他彻底带偏。 江振邦已经跳出了纯粹的商业逻辑和行政规则,站在了奉省未来的道义制高点上。 任何反驳,都会显得太小气! 而且妙的是,江振邦在最后这次发言中,没有再提一个字关于股权分配的问题。 他就是在画饼,画大饼。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画饼。 但任何宏大构想被落实前都是一张饼! 江振邦过去的成绩,无论是锦红到兴科的蜕变,还是那一篇被递到中枢的县域报告,都让他画出来的饼尤其的诱人! 一个关乎奉省未来三十年命运的巨大机遇,就这样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抓不抓得住,全看在座诸位的格局和决断。 而抓住这个机遇的前提是什么? 不言而喻。 那就是必须让兴科,这个奉省工业寒冬里唯一的火种,以最健康、最富活力的方式活下去,并发展壮大。 用一个看似让省里吃了小亏的433股权方案,去撬动一个数千亿、乃至万亿级别的产业未来,去解决全省数百万人的饭碗问题,去换取奉省在下一轮国家发展中的战略地位…… 这笔账,谁都会算。 掌声渐歇,会场内却无人开口。 所有领导或低头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或手持钢笔陷入沉思,每个人都在急速消化着刚才那番信息量爆炸、冲击力十足的发言。 再也没有人去纠结兴宁市该不该留那30%股权了。 和江振邦描绘的宏伟蓝图比起来,那点蝇头小利,简直不值一提。 之前一直唱反调的专职副书记赵国斌率先放下钢笔,他看了一眼江振邦,沉稳的嗓音里透着一股被彻底说服后的郑重。 “振邦同志刚才描绘的前景,非常宏大,也非常鼓舞人心。这确实是我们奉省实现产业换代、走出困境的一条光明大道。” “当然,蓝图越是宏伟,我们就越要谨慎。这么大的项目,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要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科学论证和周密规划,确保每一步都走得稳,走得扎实!” 赵国斌的态度不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直接发言表态支持,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对江振邦的称呼,从小江董事长,变成了振邦同志。 省委常委、滨州市委书记郑阳也抬起头,缓缓开口:“这个小灵通项目,以及振邦同志后续的产业集群构想,意义非凡。” “我建议,应该立刻成立一个由省主要领导牵头的专项小组,组织经贸、信息产业、科技等相关领域的专家,先对小灵通项目的可行性、市场风险、产业链带动效应,进行第二次全面、深入、系统的研究。” 宣传部长周明义紧跟着表态:“我同意。一旦论证可行,我们宣传口就要全力配合,把这个项目打造成我们奉省新时期改革开放的一张王牌,要让全国,都看到我们奉省转型的决心和魄力!” 一时间,先前还各怀心思、与江振邦唱反调的常委们,竟纷纷开始为江振邦的蓝图出谋划策,并要着手推动了。 江振邦静静地听着,心中明白。 不是自己画的饼真有那么神奇,能把这些宦海沉浮几十年的省委大员们唬住。 而是因为他在画饼之前,说的那番几近触及红线、却又精准挠到了在座所有奉省本土干部心中最痒、也最痛的那根弦。 江振邦说出那番话之后,看似没有站队,实则已经选边了…… 这其中的奥妙,各自心照不宣、无需多言。 第159章 辩不过就踢人 当然,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 省委常委、秘书长何有为干咳一声:“前景确实是光明的,听得我本人也心潮澎湃。我们奉省,太需要这样一个能打破僵局的引爆点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江振邦身上,带着一丝迟疑。 “但是,我总感觉小江董事长,你对小灵通这个项目似乎过于自信了。而你的自信,恰恰和部委的相关政策导向是相悖的?” “不相悖。” 江振邦不卑不亢地回应:“邮电部只是认为应该全力发展GSM网络,但PHS技术也没有被禁止。” “其次,我刚才也讲了,小灵通项目,对兴科而言,它只是一个跳板,是我们在通信领域积累技术、锻炼队伍、树立品牌的演习。它的历史使命,在真正的移动通信时代到来之前,就会完成。” “至于自信……” 江振邦说到这里,话音微微一顿,试探道:“其实还好吧?” “我只是觉得,如果换作任何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够用半年的时间,将一个资不抵债、濒临破产的国企,经营到单月订单4.2亿,利润率高达43%……那么,他大概会比我更有自信。” 这话一出,直接把天聊死了。 领导们发出一阵善意的的笑声。 别说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单凭江振邦在商业领域取得的这份成绩单,在座这帮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将,谁也比不了。 一直少言寡语的组织部长王志成,此时悠悠道:“小江董事长啊,我看你不是简单的自信,你是有一种‘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的气魄。” 这首诗…气魄?太过了! 江振邦抿了抿嘴,接着,王志成又道:“你今天讲的这些,可给我们好好上了一课呀!” 上课,这个词如果单用是没问题的,但加上刚才那首诗,肯定是也过了! 会场内的氛围有些微妙,江振邦正欲开口,方清源平静发声道:“今天,大家的讨论非常充分,也非常有价值。我看,请小江董事长来开会,是请对了!” “啪啪啪~” 又是一阵掌声,嗯,还是开会,开会这个词就对了。 主位的金瑞泽抬手示意,待掌声稍作停歇,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听到大家的掌声,我相信,刚才小江董事长对兴科的规划,对我省产业升级的构想,让咱们每个人都受益良多!” “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小江董事长说的很多概念,我也第一次听说啊,还需要补补课。” 金瑞泽扫视全场,最后目光落在江振邦身上,语气依旧温和。 “而关于上收兴科集团的问题,确实也是关系到我们全省国企改革的大局,必须慎之又慎。我看,今天的会,就先到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各位常委留一下,我们内部再碰一碰。其他同志,可以先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话音一落,几位副省长和省长助理穆新光等人,都开始收拾自己的笔记本和茶杯,纷纷起身,准备离场。 江振邦却没有动。 他心里琢磨着,这大概是金书记的策略,先让没入常的副省长离开,然后关起门来,让自己在常委会上把事情彻底聊透。 毕竟,自己才是这件事的核心当事人。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何有为的视线投了过来,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 “振邦同志,你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有了结果,组织上会通知你的。” “好的。” 江振邦立刻起身,拿起笔记本和笔,点头应下,转身就走,心中却暗啐一句。 辩不过就踢人,真特么玩不起! 怕什么?怕我又讲点心里话? 不过,江振邦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今天这场会,奉省高层都知道他不是个能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是一个你让我不开心,我就要爆炸给你们看的大炸弹! 省委大领导们想要“吓唬小孩”的策略,彻底失败了。 所有道理和潜在的政治风险,都通过他这个当事人的嘴,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台面上。 另一方面,江振邦估摸着,有了自己这番不惜犯上,近乎冒死地冲锋陷阵,为奉省利益摇旗呐喊字字泣血的举动。 接下来,常委会的博弈,基本就是在划定的框架内进行了。 方清源再开口说话,便不是孤军奋战,所有本省成长起来的干部,哪怕是专职副书记赵国斌等人,也会站在江振邦这边。 金瑞泽也会出于稳定大局的考虑,做出公正的裁决。 结果,应该不会差! “振邦同志,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江振邦顺着人流刚走出会议室的大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只见省长助理兼建设厅厅长穆新光,正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 那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名牌大风衣,衬得穆新光身形挺拔,气质儒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穆省长过奖了。” 江振邦客气地回应:“还要感谢您,刚才在会上帮我说话。” 穆新光伸出手与他用力握了一下,笑容更深了几分:“这你就讲错了,我不是在帮你说话,我是在为咱们奉省六百八十万国企职工、四千万人民群众说话。” “兴科是国企改革的旗帜,旗帜要是歪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江振邦会心一笑:“是啊,您是有大格局、大情怀的领导!” “到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吧,常委会不一定开到什么时候。” 穆新光发出邀请:“而且无论结果如何,咱们都可以再详细聊聊,兴科小灵通生产基地选址建设的问题,我看看建设厅这边能给你提供什么样的支持。” “一起吧。” 话音刚落,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两人回头,只见副省长罗少康也走了过来:“小灵通项目在政策上的解决方式,我也要和振邦沟通一下。穆省,不介意吧?” 此刻,穆新光这个省长助理兼建设厅厅长还是正厅级,如无意外,要等到六月份才正式提为副省长,成为副部级干部。 所以面对罗少康的请求,穆新光的笑容如常:“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太欢迎了,走,罗省,去我办公室。” “加我一个。” 分管土地、农业农村领域的副省长龚世昌也紧随其后,他直接走上前,拍了拍江振邦的肩膀。 “我感觉给兴科的土地还可以再多批一点,不然不能满足你的战略设想啊。” 江振邦笑着连连点头:“感谢,感谢各位领导的支持!” 龚世昌纠正:“主要是支持兴科的发展,支持奉省的发展!” 支持我、支持兴科,就是支持奉省的发展了嘛! 江振邦笑而不语,跟着三位领导进了穆新光的办公室。 秘书给上了四杯茶,众人纷纷落座后,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竟没人说话。 还是穆新光让了一圈烟,除了江振邦之外的三人各自抽上后,他忽然笑了:“今天这场会,开的真他妈痛快!” “哈哈哈~” 他这一说,众人也齐齐笑了。 罗少康感慨:“振邦啊,你胆子太大了。这可是省委扩大会,当着金书记和王部长的面…这些话你怎么敢说出口的呢?我不信你连这点政治常识的没有!” 他心里有点怀疑,今天江振邦在会上说的话,是提前和方清源打过招呼的。 但方省长的胆子也没这么大吧? 会上方清源最后厉声打断也不是作假的,罗少康能看出来,他是真有点紧张,估计是江振邦自由发挥了…… “两天后是我的生日,过了生日,我就是22周岁,过了春节呢,我就23毛岁了。” 江振邦只是说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沉默了一下后,叹道:“到那个时候,我怕就算我想说这些话,也不能说,不敢说了。” 龚世昌拉着长音嗯了一声,又吟诗道:“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然后,龚世昌毫不掩饰地夸赞道:“你应该说,你说的好!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慕绥新想了想,点点头:“即便是23,也太年轻了,25岁,没成家之前,没必要有太大顾虑。” 还想一直拿我当嘴替? 江振邦笑吟吟道:“那各位叔叔得多支持我,多支持兴科的工作啊!” “一定,一定!” 第160章 人事变动 当天上午十一点半,省委常委会结束。 同一时间,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兴宁市,市委书记孙国强和市长刘学义办公室里的红色电话机几乎同时响起。 省委办公厅亲自通知,命他二人下午立刻动身,赶赴奉阳。 事由:开会。 江振邦在省委扩大会议上那场舌战群雄、那番字字泣血的精彩陈词,终究是为兴宁市,也为他自己,争取到了重回谈判桌的资格。 此后两天,孙、刘两位主官与江振邦便留在了省城奉阳,同省国资局、经贸委等一众部门,就兴科集团上收的具体事宜,展开了紧锣密鼓的闭门磋商。 会议室里,气氛与上一次在兴宁时截然不同。 之前双方争论不休、寸土不让的“四三三”股权划分方案,这一次几乎没有再被任何人提及,仿佛它从一开始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既定事实。 所有人的焦点,都心照不宣地转移到了别处。 小灵通项目究竟能获得多大力度的政策支持?未来集团董事会的席位该如何分配?江振邦提出的那两份协议,具体条款又该如何拟定?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一场场讨论中被细化。 省里做出了肉眼可见的诸多让步。 谈判的进程异常顺利,顺利到让孙国强和刘学义都感到一阵阵的不真实,甚至有些心虚。 尤其是罗少康副省长,以及省厅那几位之前还吹胡子瞪眼的厅长大员们,此刻对他们二人的态度,简直称得上是热情和煦,如沐春风。 这让孙国强和刘学义更加摸不着头脑,心里直犯嘀咕。 直到他们打听到了江振邦在常委会上的讲话内容…… 二人麻爪了。 江振邦你以后别叫我们什么叔叔、干爹了,以后你就是我们爷爷!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们如今没法也没有资格教训江振邦了,继续谈判吧。 2月9号,三方正式的、初步的,达成了一份框架性协议。 江振邦提出的省四、市三、企三被采纳。 唯独两个协议,还需各部门进行论证,还有小灵通项目的前景,仍需进一步深入研判,再提交省政府,由省长或常务副省长主持召开联席会议,听取各方意见,最终审定通过。 虽然距离兴科正式挂上“奉省省属国有企业”的牌子,还需要经过联合工作组详细的项目评估、审计、法律文件拟定,以及省政府常务会议的最终批准等一系列流程,至少要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 但,大局已定。 2月9号,下午两点,省经贸委大楼门口。 孙国强和刘学义并肩走出,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我们先走了,你啥时候回兴宁?” 孙国强回头,看着身后不远处的江振邦。 “我也快,两天后吧。”江振邦笑着回应。 “等你回来,再给你庆功。” 孙国强感慨地拍了拍江振邦的肩膀,没多说什么,便和刘学义一道,坐上了返回兴宁的专车。 来的时候,两人忧心忡忡,如履薄冰。回去时却是意气风发,扬眉吐气。 这次能从省里虎口拔牙,硬生生留下了兴科三成的股权,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了! 而这份功劳,九成都在江振邦身上,甚至,江振邦还梭哈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孤注一掷。 所以,庆功是必须要庆的。 但仗打完了,人情世故的收尾工作才刚刚开始。 之前,方省长带队去兴宁视察之时,江振邦许诺过要给省里各部门领导送些果酒。 如今事情办妥,年关将至,正是落实此事的好机会,所以江振邦要在奉阳多停留两天。 省经贸委的孙利群、省国资局的李卫民、省体改委的王承平……这些在谈判桌上和他掰过手腕的省厅大员,一个都不能落下。 礼物不止朝阳酒业新出的果酒,还有兴科自产的VCD,或其他土特产年货,不是很贵重,但也比较有份量。 当然,更大的领导,比如省长方清源、罗少康,以及刚刚交好的穆新光省助,甚至连省委书记金瑞泽、秘书长何有为、哪怕是专职副书记赵国斌、省委副书记、奉阳市委书记周学军,省委常委、滨州市市委书记郑阳…… 江振邦都要送,直接送到对方秘书或者司机那就完事了。 送的东西还要更多一些,但也不会出格,在年货的基础上,加上什么进口按摩椅,人参鹿茸,皮鞋钢笔之类的东西就行了。 此外,母校奉阳工业学院的老师和领导们,江振邦也亲自一一拜访了,连章景行都没落下。 最后一站,他来到了母校的党委书记张博文的家里。 送礼之余,江振邦兴致勃勃的汇报了一下兴科即将升格为省属的事儿,熟料张博文并不意外: “听说了,你江振邦不得了啊!” “在省委的专题会上,把一帮省委常委顶得哑口无言,还教育这些大领导不能只算经济账,更要算政治账…这是你的原话吧?” 江振邦惊讶:“已经传的这么广了?您都知道啦?” 张博文眼神锐利:“你甚至把本省过去上缴财政的数字跟其他省份对比了,还说什么改开注定要牺牲东北一代人……” “你小子要疯啊?!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场合?这些是能拿出来讲的吗?在我家里我都不敢跟你讲,你就在省委扩大化上讲出来了?” “你懂不懂什么叫比待遇越比心胸越狭窄,讲奉献越讲境界越高?” “这些话是谁指使你说的?!” 江振邦连连摇头:“没人指示,是我自己想说的!” “我就是个爱祖国爱家乡的孩子而已,真没想那么多。” 张博文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如果放在古代,因为你那些话,我这个做过你老师的都得被流放!” 江振邦笑:“这不是新东国嘛?不会诛十族的。” 张博文这才生气了:“你还有脸笑,中枢对你是有关注的,我老早就打电话提醒过你了,有人向学校打听过你在读时的表现,以及学校和兴科的合作方式,结果你就在大会上讲那些话,你真是彪到家了……” 然后,他就劈头盖脸的批评起来。 江振邦老老实实挨训,过了一会儿,才无奈道:“到了省里后,在表面上,我可以没有派系,但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这个立场就很适合当下的我。否则,学生我真的站不稳啊!” 听他这么讲,就算张博文之前没想通了,现在也明白了江振邦在会上说出那番话的真实目的,但却也对此忧虑重重:“那也是过火了!你把这些事儿都挑明了,之后有些人会坐不住的…唉!” 言罢,张博文皱眉又问:“金书记那你去了没有?” 江振邦道:“去了,但我都没私自拜访,找的秘书转交。” “礼物收下了?” “嗯。” 张博文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而金瑞泽的态度,也基本符合江振邦的预料。 作为一把手,金瑞泽需要的是一个团结稳定、能够出成绩的班子,而不是一群离心离德、只会内斗的下属。 他一定察觉到了,在江振邦说完那番话后,本土干部们那种微妙的情绪共鸣。 如果他强行压制,只会让自己陷入与整个奉省本土势力的对立之中。 最重要的是,目前,奉省省委和省政府的领导班子内,大部分都是本省干部。就算不是奉省人,也是东北三省的。 只有少数几个是中枢从外省调过来的,比如组织部长王志成,以及金瑞泽这个一把手…… 所以,金瑞泽选择了顺水推舟,展现出了容人的气度和胸襟。 据方清源跟江振邦讲,在大会后的常委会上,组织部长王志成,对江振邦补充了一个政治上略显幼稚、缺少大局观念的评价。 金瑞泽反而淡定地说:“年轻人唠点大实话嘛,我看没什么,大家不要在意,全力推动我省经济体制改革和产业升级才是正事儿。” 回到张博文家中书房这边,张博文最后又叮嘱:“现在立场表达完了,你以后切记要慎言慎行,树大招风!千万不要再跳出来了!” 江振邦连连点头:“放心,实在不行以后您把我开除掉,我再登报宣布和母校断绝关系。” “放屁!滚蛋!” 从张博文家里出来,江振邦心头百感交集。 实际上,罗少康猜对了。 大会上他要说什么,要怎么说,之前他都和方清源在电话里做了预案。 在目前的形势下,江振邦暗地里可以选边站方清源,但在明面上,他不能正大光明的只站一个人甚至某个派系的队,那都会有乱子。 可一旦进了省里,你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怎么办? 竖起一面旗帜,为绝大多数人摇旗呐喊,团结绝大多数人。 确切的说,是争取团结所有在这片黑土地上土生土长,亲身经历了过去的辉煌到如今的阵痛,心中憋着一股怨气和不甘的干部群体。 那番讲述关于奉省乃至整个东北老工业基地历史贡献,剖析当前困境的原因的话,就是他竖起来的旗帜。 此前,这些事情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但碍于身份,一定不会在这种级别的大会上说出来,只能藏在心里。 当江振邦把个人的利益诉求,和整个奉省干部群体的集体委屈绑定在一起时,他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家乡鸣不平的愣头青,一个敢于说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子,一个咱们奉系自己的青年才俊。 谁要是再针对江振邦,再想强硬地表态要求控股兴科,就等于是在否定他那番话,等于是在否定这群本土干部心中共同的情感。 这是一种身份的转换,也是一种更高明的政治投机。 所以,当江振邦画着大饼,描绘兴科和奉省的未来,他们即使心存疑虑,即使明知这是江振邦的谈判策略,也只能赞同。 因为反对这个蓝图,就等于否定了奉省崛起的希望。 可江振邦也确实有点没搂住,真到会上,情绪上头,他说的确实有点出格了。 在省委专题会上的种种言论,固然是有理有据,站在政治正确的最高地,也成功被奉省内的众多本地派系所接纳,至少是表面上的接纳。 但那番话多少有点犯上了,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地方保护主义的帽子,所以方清源被吓得立马跳出来叫停。 毫无疑问的,这将让江振邦本人,在奉省甚至更高层的视野里,从一个有能力的后起之秀,加上一个锋芒毕露、政治上不成熟的词缀。 在官场上,这可不是什么加分的好印象。 实话怎么了?实话就能说吗? 不过,考虑到江振邦现在的年龄,也是可以理解的。 更何况,那点负面影响与带来的好处相比,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2月12日,南方小年,江振邦办完了所有事,才踏上了返回兴宁的火车。 “叮铃铃~” “诶?书记?” 下午一点半,他前脚刚到兴宁,后脚便接到了孙国强的电话。 “回来了吧?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具体是啥事啊?” 江振邦听着电话里孙国强说的话,微微一愣。 原来,一场酝酿已久的人事地震,席卷了兴宁市乃至海湾市的领导班子…… 第161章 正科?正处啊! 市委书记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陈平提前退休了,南下经商?” 江振邦拿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话语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收到孙国强的电话后,江振邦便直奔这里。 孙国强,刘学义,还有夏朗,三个人都在,江振邦与他们围坐在一张小茶几旁,刚端起茶,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上级已经通过了,也算是求仁得仁吧,过完年就走。” 刘学义略有感慨:“陈市长跟我说,省长来兴宁视察的时候,他私下就跟省长讲了,要么王书记走,要么他走。一把手哪是那么好走的?方省长没有给他明确答复,他就选择退休了。” “不过老陈这个人,自身也不太热衷于仕途,当年,他是从海湾炼油厂厂长的岗位上转的市长。 “担任厂长期间,获得过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做了市长后,又亲手推动了两家企业去沪市上市,看到那些商人花钱如流水,他羡慕啊,与当官相比,他骨子里还是更喜欢做老板,赚大钱。” 江振邦默然。 前世的轨迹再次重合,陈平依旧选择了下海经商,时间好像还提前了。 估计是看他江振邦在商场上大获成功受到的刺激,也有省长来兴宁视察,陈平和王洪泽矛盾激化的因素吧。 就是不知道,未来陈平还会不会进入国企,和人起了内讧,走上职务犯罪的老路。 孙国强道:“陈平这么一搞,王洪泽也不好受,估计也要提前退二线。我听说他昨天开完调整兴宁人事的常委会,当天就跑去了奉阳,应该是想找关系挽回一下,但似乎处处碰壁。这俩人啊,唉。” 微微一顿,孙国强看向夏朗,意味深长道:“这是就是血淋淋教训,以后你和学义千万要打好配合,班子若不团结,就算出了成绩也没用。” 说完话,孙国强看了眼江振邦,心中感慨不足为外人道也。 此前因为这小子,孙国强倒是和刘学义有过一点分歧,包括国企改革工作,孙国强也比较犹豫做还是不做。 好在刘学义坚持,孙国强顾及多年感情,索性全力配合了。 但他是真没想到,江振邦能给他放出这么大的一个卫星,孙国强自身也因此受益了! 夏朗呵呵笑:“您放心吧,孙常委!” 海湾市的陈平要提前退休,但那是春节后的事儿,在他走前,兴宁市的人事要先一步调动了, 孙国强升任为海湾市委常委、副市长,分管工作也基本确定了,大概是工业、商业、外贸、国有企业改革等领域。 从行政级别看,这只是升了一级,从正处到副厅。 但从政治地位和权力实质看,这就是连升了两级! 升了副市长不说,还直接入了市委常委班子,跳过了普通副厅级的过渡阶段,直接进入了最具实权的副厅级序列。 而且这个职务,这个分工,可以说是高升又重用。 上级领导,显然是想让孙国强把兴宁市的国企改革经验与模式,向全海湾市推广。 不过只有江振邦自己知道,孙国强这个任命就和前世相比有所不同了。 若没有他影响,对方应该会在96年底才升走的,职务是营州市副市长,并不兼任常委。 但刘学义,则顺理成章的接替孙国强,成为兴宁市市委书记。 夏朗这个常务副市长得以转正,前进一步。 而按照江振邦前世的记忆,这个兴宁市市长本应该是由其他县区的副书记担任,如今却变成了夏朗。 此外,变动就更多了,不少人也往前进了一步,原市委办主任张涛,接任了夏朗常务副市长的职务。 包括陈爱军,他也将如愿以偿的从财政局局长的位置上,晋升为副市长行列,接替了此前朱玉成的分工,主抓全市工业。 这些人事调动,海湾市已经过会通过了,明天就会有正式文件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没有一个下派的干部,全是本地提拔! 这种情况是非常少见的,省里和市里,可能是想让兴宁市团结起来,再好好干一干,把成果稳固住。 四人在办公室聊完天,江振邦便陪着领导们和市政府的班子,到海香居吃了顿晚饭。 明天孙国强还要和市委班子吃送别宴,陪了今天这顿,明天另一顿江振邦就不用陪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房内的气氛愈发热烈。 孙国强即将高升,刘学义和夏朗也各进一步,饭桌上自是其乐融融了。 但将高兴情绪表现得最外露的,还是陈爱军副市长,他坐在江振邦右手边,和他笑眯眯地聊着天。 “这回可以叫陈市长了吧?” “哎呀,等任命文件吧,当然…你现在叫也不犯毛病,海湾市已经开完会通过了嘛。”陈爱军眉飞色舞了。 坐在江振邦左手边的人,是分管农林水的副市长梁宝文,他是江大鹰的直属领导,和江振邦虽然没什么工作上的交集,但因为江大鹰,关系也一直算不错。 梁宝文听着陈爱军和江振邦聊了一会儿,身子也微微向他这边倾了倾,问道:“振邦,兴科上收到省里后,省里会不会对兴科原有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啊? “这个已经谈妥了,现有集团管理层全部保留。省里只会派一个董事过来,不直接参与日常经营。” “好,他们不乱来就行。” 梁宝文微微点头,又试探着问:“那兴科的行政级别呢?是不是也得升一级?” “应该会先升为正处级,但也说不准,毕竟还没正式下文呢嘛。” “所以你这个董事长肯定会提为正处级?” 江振邦含糊地唔了一声。 “你小子…你这是又要破格提拔了?” 梁宝文虽有了心理准备,却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21岁,正处级!你这是要上天啊,全国都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了吧?!” 江振邦连连摆手,低声道:“梁叔您快小点声,这事儿还没定呢,而且前两天我刚过完生日,已经22周岁了。” 22岁,21岁,有什么区别? 梁宝文呵呵一笑,眼神复杂万千地端起酒杯:“来吧,啥都不说了,领导,我敬你一杯。” “可千万别这么讲啊,您才是领导,我干了!” 江振邦诚惶诚恐地放低酒杯,碰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二人低声交谈的内容,有人听到了,有人没听到,却也知道兴科即将提级的事。 只看饭局上的座位安排就明白了,市府办主任李青松居然坐门口的末位,而江振邦却坐在三宾的位置。 桌上其他几位副市长们见此情景,心里就都有点不是滋味。 兴宁市作为县级市,他们这些副市长,熬了半辈子,也不过是个副处。 而江振邦,这个二十二岁的毛头小子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却一步登天,直接迈入正处级省管干部的行列。 以后别说兴宁市了,连海湾市都管不着人家! 这他妈上哪儿说理去? 嫉妒归嫉妒,但没人表露出来。 兴科归省是省长方清源亲自拍的板,给江振邦提级,那是省里眼馋兴科这块肥肉,给出的安抚和价码,谁敢有意见? 而且江振邦的功劳也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了让人连嫉妒的底气都显得不足。 是他,一篇调研报告,为整个兴宁市的经济发展画出了蓝图。 是他,接手一个负债千万的烂摊子,在短短几个月内,打造成了一个订单过亿、名震全国的明星企业。 是他,引来了省长视察,让兴宁市的成绩被省里看见,也间接促成了兴宁市不少干部的晋升。 这种近乎妖孽般的人物,怎么比? 比不了,就只能仰望,只能感慨,甚至还要主动凑上去拉关系!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兴科马上要开到省城去了,工资高的不行,谁家没个刚毕业的亲戚孩子呢? 第162章 小灵通项目进展 次日,2月13号,周二,腊月二十五。 对于兴宁市绝大多数市民而言,这只是春节前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街头巷尾的年味儿日渐浓郁,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置办年货,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团圆。 然而,在市委市政府大院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上午八点半,一辆挂着海湾市委牌照的黑色桑塔纳缓缓驶入楼前。 九点,市政府大会堂内,海湾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亲自出席,宣读了兴宁市委、市政府的一系列人事任免决定。 不过,这场决定了兴宁未来数年权力格局的重要会议,江振邦并没有参加。 当时,他正坐在兴科集团的办公室里,翻阅着整理好的各子公司春节前的生产及福利发放计划。 因为这个会议的参会人员,是兴宁市的县级领导班子,以及各乡镇、县直部门的一把手。 江振邦这个国企负责人,虽然级别够了,但身份不在此列,更何况,孙国强只是升到海湾市了,又没远走,以后想见随时还能见到。 “叮铃铃~” 十点半,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 接通后,里面传来市府办主任李青松略带激动和疲惫的声音。 “振邦,开完会了。” “哦。” 江振邦笑了笑:“尘埃落定了?” “定了。” 李青松的语速很快,显然情绪还没平复,“跟咱们之前聊的一样,孙书记……哦不,现在孙市长,海湾市委常委、副市长!” “刘市长接任书记,夏常务转正,张涛主任则提了常务,爱军局长也变成爱军市长了!” “还有李贺副书记,调去海湾市经贸委当主任,解决了正处。张政平副书记接替……” 李青松一连串报出好几个名字,每一个职务变动,都与江振邦之前和孙国强等人私下聊的一样。 电话那头李青松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然后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感慨的语气低声道: “振邦,你是没在现场,孙书记做离任讲话的时候,讲到咱们兴宁这几年的不容易,讲到国企改革的奇迹,一个没忍住,在台上都哽咽了!” “哭了?” 江振邦愣了一下,没想到孙国强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挺感性的。 “是啊,流眼泪了,用手抹了两次。学义市长…哦,不,学义书记,还有其他领导,也跟着红了眼睛,那场面,我还是头一回见。” 李青松唏嘘不已。 “靠,早知道这样,我今天也该去开会的。” 江振邦却有些懊悔,脑海里浮现出孙国强那张总是板着的国字脸,老泪纵横的样子,又忍不住笑。 “啊?” 李青松有点搞不懂他想什么:“你公司那么多事儿,来不来都行,以后还会见到的,孙书记只是去海湾市,还能管到兴宁的……” 江振邦叹气:“我的意思是这场面太难得了呀,我应该拿着相机把老孙哭的瞬间拍下来,事后再给他看,一定很有意思!” “…哈哈!” 李青松沉默半秒,也被逗乐了:“你别说,好像有人拍照了,对,你找大鹏要,大鹏拍了!但不知道他拍没拍到孙书记流泪的瞬间。” “行,大哥你忙吧。” 挂了电话,江振邦笑着摇摇头,拿着福利发放计划,叫来了冯子豪:“这个年终福利挺实惠的,礼物品种也够多。但怎么没有海鲜啊?你家不卖海鲜了?” 冯子豪迟疑道:“我爸还在老兵超市做海鲜专卖呢,现在生意还行,家里又买了条船……” 江振邦不假思索:“那就搞一点海鲜来做福利,凑齐六样,六六大顺嘛。对虾有没有?每个员工来两盒,你给个优惠价,让你爹也赚你一点钱,但不要太黑了啊!” 冯子豪高兴了,但又担心:“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江振邦笑道:“你先问问有没有货吧,这大过年的,搞不好叔叔都不愁销路呢,要是供不应求就算了,按现有的这五样办。” “也是…快过年了,家里生意不错,我一会问问。” 冯子豪接过纸单,又想起什么,汇报道:“郭组长那边说小灵通有了一点小成果,让你过去看看。” “有成果了?这才多久啊?” 江振邦来了兴趣:“走,去瞅瞅!” 说完话,立刻起身走出办公室。 小灵通项目自去年十二月初,兴科VCD量产之后,江振邦便开始着手筹备起了,第一件事就是:挖人。 起初不太顺利,因为兴科声名不显,一个造插排、搞小家电的小企业,对这些人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直到十二月底,兴科和江振邦这个天才厂长,都凭借媒体宣传一炮而红,VCD的订单如同雪片般飞来,小灵通项目的研发团队,这才逐步搭建起来。 当下国内的猎头行业已有萌芽,一方面,江振邦委托了国内几家猎头公司,另一方面,他也通过各路私人关系致电骚扰搜寻。 不计成本,不问代价,只要人。 中星、华未、爱立信、NTT等各大海内外通信企业的精英骨干,国内无线电、通信工程相关专业的顶级高校博士、教授都行。 为了抢占先机,江振邦只要入职第一天,就能直接上手干活的那种。 薪资上浮40%是基础,签字3万块的安家费是最低线,另一方面就是兴科搞得股权激励(ESOP)这个制度,在当下这个年代,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物质吸引力如果不够,江振邦就亲自打电话热情洋溢地发问了:“你的梦想是什么?回答我!你想不想改变世界?你想不想造一部东国人自己的手机?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实际上采用PHS技术的小灵通也很难被称作手机……不过江振邦忽悠人厉害啊,媒体把他吹的天花乱坠,有不少人对他很好奇,在江振邦许诺路费全包的情况下,本想来兴宁看看,结果最后也就被这么忽悠着留下了。 到了今天,小灵通项目组已经外招了八十二位行业精英,加上兴科此前研发过收音机、卫星锅和信号增强器的通信与信号事业部老工程师,小灵通项目组已有一百二十二人。 而且还在不断扩招,该项目组也被公司内很多人戏称为“596工程部队’。 过去,596工程,就是我国研发第一颗原子弹的项目名。 而小灵通,也确实相当于兴科集团内的原子弹。 为此,兴科上个月那一个多亿的利润几乎全砸进去了,未来还要持续投入。 这笔钱,除了高昂的挖人成本,还用在了紧急空运进口关键元器件和高精度测试设备上,诸如示波器、频谱分析仪这类精密仪器,都是从脚盆和米国第一时间运抵兴宁。 而冯子豪口中的郭组长,就是小灵通项目组的负责人:郭长友。 今年三十六岁,青华大学无线电系本科毕业,邮电大学通信与信息系统硕士,随后又远赴脚盆,在东京大学获得通信工程博士学位。 毕业后,他在脚盆的NTT DO研发本部深度参与了全球早期移动通信系统的研发,对蜂窝技术有着第一手的理解。 1993年,他被华未以高薪和宏大愿景挖回国内,担任无线业务部预研部副部长。 听江振邦亲自打电话说兴科要做手机,他是第一批颠颠的跑来的,但在兴科集团内的薪资待遇依旧是顶级,不算股权激励,固定年薪三十万,后续小灵通落地,还得给人家副总裁的职位。 郭长友的多个名校学历、对通信技术的高深造诣、丰厚履历、在脚盆建立的人脉……这些都是江振邦看重他,并许以高薪和项目负责人的关键。 而作为华未的骨干,郭长友的跳槽,还直接导致任正平亲自给江振邦打了电话抱怨一嘴,说当初你小子拜访华未,就是来探听虚实,方便挖墙角的? 哎呀,你才反应过来啊? 江振邦含糊其辞的搪塞过去。 随后,在郭长友入职后的第一时间,便在江振邦的指示下,数次带队往返脚盆国,与脚盆国的NTT DO公司开始进行PHS技术的转让谈判。 上个月,也就是1月中旬,方清源省长视察兴宁结束,正值省联合工作组对兴科开展评估之际,江振邦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让何文明前往脚盆国,给郭长友下了速战速决的指令。 于是,兴科用两千万人民币的价格,买断了松下PHS技术开始进行本土化研发。 但江振邦没想到,这才正式开始研发一个月不到,郭长明的团队居然就搞出成果了? “不能是把原型机搞出来了吧?之前不是说至少要两三个月吗?” “那我不知道了,他只说有了成果,电话里也说不清,让您亲自去看。” 江振邦问了一嘴,没得到确切答复,加快脚步,走出办公室,路过国际业务那屋的时候,余光看到里面的萧潇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嗑瓜子,又一边和同事讨论什么业务。 “嗑瓜子那个!” 江振邦立刻退后到国际业务组办公室的门口,萧潇已经抬起头,呆呆地瞅着他。 江振邦点头,招呼:”对,就你,萧助理,跟我走。” “哦。” 萧潇老老实实起身迈步,江振邦又不满道:“你也给我抓一把瓜子啊!” “……” 萧潇默默转身,从抽屉里抓了一把瓜子,嘴唇嗫嚅,像是说什么;就会欺负人。 笑死,我要去欺负别的女人,你就不是嘴上挂酱油壶了,而是眼睛掉小珍珠了! 第163章 兴科内部的团团伙伙 萧潇:“咱们去哪啊?” 江振邦:“带你看个好康的!” 萧潇:“那不用,我照镜子就行。” 江振邦:“臭美!” 冯子豪:“……” 兴科集团的研发楼在厂区深处,江振邦带着萧潇,一路磕着瓜子,一路闲聊,冯子豪跟在最后面,三人就这么走到研发楼门口,江振邦和萧潇正好将那把瓜子磕完。 研发楼的第一层门口有两个安保,看到江振邦等人打招呼。 “江董~” “啊,辛苦了。” 江振邦回了一句,脚步并未停顿,往二楼走去,刚到楼梯口,一股混杂着松香、焊锡以及淡淡电子元件烧灼气味的空气便扑面而来。 二楼的空间没有太多隔断,长长的实验台并列排开,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仪器。高精度示波器的屏幕闪烁着绿色的波形,频谱分析仪则展示着无线信号的频率分布。 各种测试线缆缠绕交错,犹如密林藤蔓。 技术人员穿梭其中,有人手持电烙铁,小心翼翼地焊接细小的元器件。 有人紧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眉头紧锁。还有人对着测量数据小声讨论,偶尔发出兴奋的低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充满活力的氛围。 “江董!” 一个身材中等、戴着眼镜、看起来颇为斯文的男人向江振邦迎面走了过来,此人就是郭长友。 江振邦好奇问:“什么情况?这就有成果了?” “对!” 郭长友表情很自豪:“经过我们团队的连夜奋战,模拟V5.2接口、核心网信令处理、基站同步……现在,我们至少提前一个月的时间打通了整个流程。” 他指着那些复杂的设备:“这套机柜式的核心网和基站控制器,虽然还只是临时搭建,里面用了不少现成的工控机和FPGA开发板,连接线也乱七八糟,但它已经能够成功模拟电信交换机的V5.2接口,完成基本的呼叫建立和释放流程了。” 江振邦目光扫过那些布满线路的机柜,心中暗自点头,这就是系统的大脑和神经中枢。 接着,郭长友又指向实验室角落里几个用工程塑料外壳临时组装、体积庞大的设备:“这几台行李箱式的临时基站,也已经能够和核心网建立稳定的通信链路,并且成功发射出了符合PHS标准的信号,现在能够覆盖整栋楼内。” 江振邦上前,绕着其中一个基站看了看。它们远没有日后那些挂在墙上的小巧设备,每一个都像个笨重的工具箱,需要人拖着走。但这正是通讯信号的塔,是连接核心网和用户端的桥梁。 “最关键的成果,就是它们了。” 郭长友的目光转向实验台上摆放着的三台设备。 那三台设备……怎么形容呢? 它们没有外壳,主板、键盘、屏幕都裸露在外,用排线连接在一块实验板上,活像几摞堆叠起来的电子元件。 “我们已经完成了主板的设计和关键芯片的调试,软件协议栈也移植进去了,结合咱们厂以前做收音机和卫星锅天线的底子,在射频电路和信号处理上做了些优化……” “所以,它,就是兴科小灵通的第一代堆叠式原型机!” 锦红厂的前身,就是做收音机的,对无线电信号的接收和处理有相当的技术积累。后来搞卫星锅和信号增强器,又在天线设计和高频信号上摸索出不少经验。 这些看似落伍的老本,如今却成了小灵通项目能够快速推进的催化剂。 “现在,老板你就可以用它进行通话测试了!” 郭长友拿起其中一台,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屏幕上闪烁着模糊的字符,键盘按键也只是简单的硅胶垫。 还真搞出原型机了呀?! 江振邦从郭长友的手中接过这堆东西,感觉像是拿起了一台后世的电子垃圾,但他心中却涌起一股奇异的激动。 毕竟这就是从零到一的开端呐! 可以说,小灵通项目现在是踏踏实实地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这证明了技术路径是通的。 实验室的堆叠式原型机有了,样机也不远了,有了样机,量产机也不远了,估计今年年底就差不多! 江振邦心中火热,却没有表现出来。 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处事宠辱不惊。 这都是一个领导者最基本的素养,尤其是江振邦现在的年龄还是太小了。 小灵通项目组的一大半成员,又都是刚招募进来的,每个人都是行业精英,业内大拿,心里是有傲气的,这是一帮骄兵悍将,他们也没有亲身经历过江振邦力挽狂澜拯救锦红厂的过程。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就算江振邦此时再高兴,情绪也不能太外露,否则非常容易被轻视,平白无故的增加管理成本。 “萧助理,” 江振邦望向一旁的萧潇,她的眼中满是好奇,便道:“你也拿着一台吧,到外边的走廊尽头去。” 他指了指实验室外那条长长的过道:“我在这边,咱们试试看能不能打通。” “好的。” 萧潇有些紧张,但还是立刻点头,从郭长友手中接过了另一台原型机,有一位技术人员跟着她到了走廊教导她如何使用。 江振邦留在屋内,萧潇则走到走廊尽头,相隔十几米,还隔着一堵墙。 “先开机,搜索信号。” 江振邦他按照郭长友的简单指导,摸索着操作。 “这是信号找到了,正在注册。” 屏幕上显示出信号格和网络名称的模糊字符。 “江董,我的也找到了,正在注册!” 萧潇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好,我这边拨号了,你那边准备接。” 江振邦大声回应。输入了一串简单的内部号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实验室里的仪器发出细微的电流声,走廊里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隐约传来。 “嘟……嘟……” “嘟……嘟……” 短暂的等待后,江振邦手中的原型机屏幕上,竟然真的显示出了“通话中”的字样! “喂?”江振邦将样机凑到耳边,对着那冰冷的电子元件用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听得见嘛?” “听见了,声音很清楚。” 萧潇的声音清晰地从这台原型机中传了过来,语气带着一点兴奋:“感觉音质比手机还清楚诶。” 这也是PHS技术的特点了,信号差,不稳定,但通话音质接近固话,优于同时期GSM的10K压缩音质。 江振邦感到一股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但他依旧保持着镇定:“嗯,能打通就好,你唱首歌,我听听。” “唱什么啊……” “唱个《为爱痴狂》,你会吧?” “太紧张了,算了算了…怎么挂断啊?” 萧潇有点害羞,挂断了手机,回到了室内。 就在二人测试原型机的这会儿功夫,江振邦身边围满了员工,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期待。 江振邦知道他们在等什么,放下设备,他微笑着带头鼓掌:“辛苦大家了,你们每一位都是兴科的功臣!” “啪啪啪~” “不辛苦!” “江董最辛苦!” 得到老板承认,众人也鼓掌欢笑。 稍作停歇后,江振邦直接对郭长友说道:“我看,项目第一阶段的二百万攻关大奖可以分下去了。参与项目的,人人有份,但不许搞平均主义,谁贡献大谁拿大头。” “好的!” 郭长友笑着点头,并说:“就用兴科的项目奖金分配制度吧,基础+绩效+评议,三位一体,江董你之前设计的很好,我跟大家说了,他们都比较认可,不用做改动。” 江振邦点头:“那就按照制度发。” “老板大气!” 一众员工又低声欢呼了,只是第一阶段,便是二百万的奖金,项目组内一百二十二人,平均每人1.6万……这是96年啊! 大家跳了槽,这些天熬夜加班的干,为了啥? 不就为了这个嘛!钱呐!前途啊! 江振邦说完,又对冯子豪下达指示:“你跟后勤讲,以后公司内的任何项目组,每攻坚了一个重要节点,由组长报备后,何总工核实确认,然后他们当天就得买个生日蛋糕送过来,大一点,确保每人都能吃到…诶,干脆招一个会西餐面点的大师傅,咱自己做。” “每当一个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了,大家就一起吃个大大的奶油蛋糕,再搞点什么小仪式,喝酒不行,喝点饮料,唱唱歌娱乐娱乐,出点经费,想办法让项目组内部庆祝一下……这要形成常态化机制!” “现在太单调了,只是物质上的奖励不够,口腹之欲和成就感也要得到满足嘛,要有仪式感,想办法激发科研人员的创造热情啊,懂我意思吧?” 说了微微一顿,江振邦皱眉道:“让后勤尽快拿出个方案来,抓紧落实,不要凡事总他妈让我来提,我一天天事儿那么多,哪顾得上?还有没有点主观能动性了?” 这句粗口和略带训斥的语气,让现场气氛忽然有点压抑,虽然在场的各位都知道董事长不是在训他们,反而是为了他们好…… 冯子豪连连点头说:“明白,那我现在先从蛋糕店定几个?” 江振邦又对众人露出微笑:“定,多定几个大的,今天必须让大家每个人都吃上动物奶油的蛋糕…要好吃又好看的!” 气氛又活泼起来,其他技术员就开始欢呼鼓掌了。 “老板霸气!” “啪啪啪~” “不用吃蛋糕就很甜啦!” “谢谢江董!” “江董牛逼!” 掌声过后,郭长友又做出保证:“江董您放心,我们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优化迭代,争取在三到四个月内就搞出第一代工程样机,拿出可以量产的方案,网络接入、基站等全套设施的研发也会很快的,绝不会延期。” “好,大家加油!争取比我更牛!” 江振邦满意地点点头,勉励了众人几句,随后带着萧潇和冯子豪,到郭长友独立的办公室进一步聊天。 刚才人太多,那不是谈话的地方。 关上房门,江振邦坐到沙发上,便状似无意地随口问出了一个问题:“这个原型机搞出来之后,你通知何总工了吧?” 郭长友眼神飘忽了一下:“刚研制出来还不到半个小时,太惊喜了,我第一时间就给冯秘书打了电话,想先通知您一声。” 啧~ 这就开始搞团团伙伙了?! 长友啊,长友,你这么搞会没朋友的! 第164章 不能只讲技术,还得讲政治! 按照兴科集团既定的流程,眼下还不是副总裁的郭长友,作为通信与信号事业部下面一个项目组的组长,取得了技术突破,理应第一时间向他的直属上级,也是集团董事会董事兼总工程师何文明汇报。 再由何文明这位技术总负责人,对成果的真实性、技术指标进行核实,然后整理成条理清晰的报告,汇报到董事长江振邦这边。 可现在,郭长友越过了何文明。 哪怕是很多没工作的大学生都知道,这是越级汇报,犯了职场大忌。 郭长友这样一个在NTT和华未那种等级森严的大企业里摸爬滚打过的精英,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骗鬼呢。 而且,这已经不是郭长友第一次越过何文明了。 实际这也要怪江振邦,自从他把郭长友从华未那边挖过来,委以小灵通项目组组长的重任,并许诺了副总裁的位置后,郭长友的大部分工作汇报,都是通过冯子豪直接递到他这里的。 原因就是小灵通项目初创,江振邦非常重视,为了赶进度,不得不亲自过问,没办法在意流程上的小瑕疵。 而何文明见状就放手了,全心盯着其他部门的研发业务。 其次,为了尽快推动小灵通项目,江振邦给了郭长友太多的特权和资源,几乎是倾全公司之力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这种超规格的重视,无形中就为郭长友提供了一片可以无视规则、野蛮生长的土壤。 另一方面,就是郭长友自身的问题,他这位天之骄子,打心眼里瞧不上何文明这个总工程师。 小灵通项目组新招募的这群人,个个都是名校毕业,履历光鲜,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他们心里有傲气,也有野心。 对于江振邦这个年仅二十二岁,却名满全国的天才厂长,他们是认可的。 毕竟,全国媒体把江振邦的事迹都报道了,他那份点石成金的商业能力,那份不占一股的公心摆在这。 而且人家真舍得给下属砸钱,又能给足情感关怀,刚才,江振邦让冯子豪赶快订生日蛋糕给大家庆功,就是细节处的体现。 而且江振邦管理手腕也是很高超的,刚柔并济,绝不会让下属摸准他的脾气,从而生出轻慢懈怠的心理。 所以,无论新来的老人,目前都对他江振邦是服气的。 但是,对于总工程师何文明,他们心里就不那么服帖了。 何文明今年刚满四十,虽是厂里的元老,可学历只是个大专,技术能力也停留在模拟电路和家电维修的层面。 让他带着一群硕士、博士,去做小灵通,指导涉及核心网、数字信号处理的尖端通信项目……何文明真没那个能力。 那这在郭长友这帮人看来,你没能力,凭什么坐总工的位置,做我们的领导呢? 技术领域,能力为王! 你能力不行,就不能做我领导,我的话你听不懂,我做的事儿你办不了,你凭什么领导我呢? 人心里的不服,就会通过行动表现出来。 郭长友,青华本科,邮电硕士,东大博士,还在NTT和华未干过,履历金光闪闪,让他去听一个连正经大学都没上过、靠着老经验在厂里混了二十年的“土八路”指挥,他心里能服气才怪了。 时时刻刻想着取而代之,才是这帮骄兵悍将的真实心态。 而这,就是山头主义表现了。 一个组织,尤其是一个正在急速扩张、人员构成复杂的组织,山头主义和派系苗头的出现,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眼下的兴科集团,除去两家子公司不算,本部内的团团伙伙也已经初具雏形。 第一派,是陈玉彬、王辉、何文明、高志远等锦红厂的老领导班子,以及由原锦红厂技术骨干和老员工组成的“锦红派”。 他们是兴科的基石,忠诚度最高,亲眼见证了江振邦如何将一个濒临倒闭的烂摊子,奇迹般地打造成如今的明星企业,对江振邦这个董事长极为拥护和信赖。 但他们的短板也同样明显,学历不高,知识结构老化,让他们去搞一搞小家电生产、组装一下VCD还行,真要让他们去搞核心网、搞数字通信,那就是赶鸭子上架,力不从心了。 另一派,则是“奉大派”,或者说,是江振邦的亲信派,他们是冯子豪、萧潇等江振邦的朋友、同学,以及奉阳工业学院的师生们,这是江振邦的嫡系部队,也是他一手培养的班底。 这批人天然与他这个董事长紧密绑定,大多在各个部门担任中层干部,是兴科集团承上启下的中坚力量。 他们的忠诚毋庸置疑,能力也是足够的,但缺点也同样存在,那就是普遍年龄不大,工作资历尚浅,还需要时间去成长和历练。 而现在,第三个山头,已然悄然崛起。 那就是以郭长友为首,江振邦用高薪从各大名企挖来的精英组成的“精英派”。 不叫小灵通派,是因为小灵通项目组中,也有些锦红派和奉大派的人在里面。 精英派的这帮人个个名校毕业,能力高超,工作经验丰富,工资和能力,都是兴科集团里最高的那一批。 他们是兴科未来的希望,是三驾马车战略能否成功的关键。但同时,他们也是最桀骜不驯、最难管理的一群人。 眼下锦红派、风大派、精英派这三派之间还算和谐,没什么大矛盾。 而且锦红派和奉大派,这两派正在趋于融合,没有什么明显的色彩。 精英派虽然野心勃勃,但目前只是在小灵通研发领域一枝独秀,大家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不过等未来小灵通被量产出来,精英派以及通信与信号事业部的话语权得到增强,那时就该有冲突了…… 江振邦对这些自然心知肚明。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党外无党,帝王思想。 一个团队内部,有点派系之争,是符合客观规律的。 没有,那才叫不正常! 江振邦的工作,不是去消灭山头,而是做好那个最高处的平衡者,让这些派系在竞争中相互促进,共同把兴科这艘船推向更远的大海。 而郭长友屡次越级的行为,还是巧妙需要敲打一下,不能太过分了。 但人家眼下毕竟取得了大功劳,未来还要指望他卖力,江振邦不能批评,连委婉的批评也不可以,只能采用语言的艺术了…… “原型机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今天,咱们迈出了这一步,非常值得庆祝,但别忘了我们的目标啊,兴科准备做出一整套小灵通无线市话的端到端解决方案的,现阶段遇到了什么困难,你跟我讲一讲吧。” 江振邦换了个话题,决口不提郭长友越级汇报的事,仿佛他刚才只是随口一问,转头问起了小灵通研发后续的难点和所需资源。 他是要争取把省委扩大会议上跟领导们吹的牛逼实现的。 兴科不仅仅要成为一个消费电子厂商,而是要借着小灵通这块技术门槛相对较低的跳板,一跃成为能与中星、华未以及其他国际大鳄们掰手腕的大型通信设备供应商和系统集成商。 这是一个从造玩具到造体系的维度跃升。 难度天差地别,但一旦成功,兴科集团将彻底摆脱家电企业的桎梏,真正踏入高技术壁垒、高利润、高话语权的通信产业牌桌。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PHS技术本身。 它不像GSM或CDMA那样壁垒森严,但PHS技术门槛较低,看似没什么前景,却暗藏机遇。 只要肯砸钱,肯梭哈,兴科这个后来者,就能凭此弯道超车,积累资金和市场,后面再转型飞升。 面对江振邦的问题,郭长友也有所准备,一一作答,但他脸上的兴奋却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豫和忧虑。 江振邦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便对跟进来的萧潇和冯子豪摆了摆手:“你们去忙吧,我跟郭组长单独聊聊。” “好。” 两人立刻起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安静下来。 郭长友迟疑了片刻,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江董,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嘛,咱们之间,不要有顾虑。” 江振邦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郭长友压低了声音,神情严肃了起来:“小灵通这个项目,你真的那么看好吗?” “现在国际上的主流是GSM和WCDMA,咱们国家也将GSM作为首选技术,因为通过GSM的核心网才能平滑演进到未来的3G。PHS这项技术……” 他苦笑一下,言语中满是技术人员的较真和无奈:“虽然你之前说过,它只是过渡,我也理解,但现在我越是深入研究,就越觉得PHS的天花板太低了。” “它有很多天然的缺陷是没办法解决的。比如不能在高速移动中通话,基站覆盖范围小,需要大量布设,而且它本质上是无线固话,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移动通信。” “我们现在已经投入了这么多,后续还要投入更多。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把小灵通量产出来后,部里突然政策突然收紧,一纸文件下来明令禁止……到时候我们这上亿的投入,可就要损失惨重了。” 这番话,代表了当下绝大多数通信领域专业技术人员的主流看法。 在当下任何通信行业的资深人士看来,PHS就是一种非主流的、注定要被淘汰的技术。把宝押在上面,风险实在太大了。 听完郭长友的肺腑之言,江振邦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呵呵一笑。 “邮电部要分家的事儿,你知道吗?” 郭长友皱眉:“有所耳闻,中枢要搞政企分开。所以在94年,电子部、电力部等多个部门,出资成立了东国联通公司与东国吉通公司,拥有全业务牌照,打破了东国电信的垄断。” “去年95年,邮电部还以邮电电信总局的名义,进行了企业法人登记,也成立了公司…这些事儿,和小灵通这个项目有关?” “息息相关!” 江振邦感慨道:“不然我干嘛要拉着省里搞呢……你记住了,小灵通这个项目在我国的成败,不能单纯的用科技和商业市场的眼光来看待。” 微微一顿,江振邦意味深长:“无论是我国,还是其他任何国家,你都要讲政治,你以后带队搞科研,也要讲政治。” “你不讲政治,不守规矩,是绝对带不好队伍滴!” 第165章 小灵通背后的博弈 实际上,小灵通在东国的火爆,不单单是因为商业逻辑、市场需求。 它的整个生命周期,从崛起到鼎盛再到衰亡,其背后,始终贯穿着我国电信业顶层设计者和市场参与者之间复杂而激烈的博弈。 小灵通属于一个特殊时期,特殊背景下的产物。 为什么这么讲呢? 因为在此时,邮电部下的东国电信总局即将和移动分家,移动要自立门户的事儿,在邮电部内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在95年,移动通信业务的增长曲线陡峭上扬,而传统的固定电话业务量却已显颓势,电话热装冷用的现象就已经越来越明显。 诸多电信业内人士对分家后的前途忧虑重重,如果电信失去移动通信这块大蛋糕,只凭借有线通信业务,那日子肯定不好过。 1994年,联通先成立,1999年,电信又被拆出一个东国移动,东国电信果然只剩下了一个固网业务。 东国电信手握庞大的网络和用户资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联通和移动赚取巨额利润,电信高层急的直跳脚。 凭什么联通和移动能做GSM移动通信业务,我们东国电信不能做?! 诶,他们都能做,就你不可以! 因为诸多原因,部里迟迟不肯给电信发移动牌照,那电信只能另辟蹊径,寻找新出路了。 出路在哪呢? 找来找去,电信发现PHS是个好东西啊! 这是无线市话的技术,只能在市区里打电话,不算移动通信嘛。 部里不给我电信发移动运营牌照,只让我搞座机和宽带,那我电信就搞一个“无线座机”,不犯毛病吧? 什么?你说这是手机?我违规了? 不不不,这东西叫小灵通!学名叫手持式无线电话,这是固话的延伸,不算手机! 纵观小灵通的发展历程,实际就很耐人寻味。 能被大众耳熟能详的故事是这样的: 1996年中旬,临安市钱唐区电信局长徐福心,在杂志上“非常偶然”地看到了脚盆国的PHS技术,根据他自我描述,他是真的没受上级指使,纯粹是他自己觉得这东西很有前景,为电信分家后的未来所忧虑,想寻求新的增长点。 所以徐福心带了一支邮电部PHS专家研究团的队伍,特去脚盆国考察验证。 归来后,徐福心更加确定自身想法,于是向各大通信公司推销合作这个项目,还找上了华未,但都被拒绝了。 这些通讯巨头看法一致,认为相比于手机来说,PHS是一种降级的技术,很落后,并没有什么市场。 实际大家心里话是——你们电信总局想造部里的反,怎么还让我们企业冲锋送死呢,我们害怕,大哥你别搞我啊! 但同在临安市的斯达康公司总裁吴英听说了此事,此前斯达康一直在做互联网接入设备的市场,与徐福心很熟悉,听对方一讲,吴英也赞同徐福心的想法,决定拿钱梭哈。 实际呢……吴英肯定是有天线的,也和电信高层谈妥了。 领导,这么搞行不行啊? 行,我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 于是,吴英咬牙上了! 东国电信对小灵通鼎力支持,用低到离谱的资费引爆市场,抢走了移动通信市场一大块份额,杀的联通和移动哭爹喊娘。 小灵通大获成功,吴英和徐福心二人也都获得了一个“小灵通之父”的外号。 期间,移动和联通不知多少次集体告状,指责小灵通属于违规业务,但小灵通背靠东国电信,硬生生就是屹立不倒。 2007年,上面看到用小灵通的用户实在太多了,这东西严重阻碍了Cdma和gSm的发展,所以干脆让电信来收购Cdma业务。 你不是没移动牌照吗?我这回给你了,你把小灵通给我关了! 一夜之间,电信对小灵通的态度发生了巨大变化。 简单概括: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我有了移动牌照,手机资费赚钱更多,干嘛还搞什么小灵通呢? 于是,东国电信第一时间关掉了自己的小灵通网络,小灵通被强制退市,这才销声匿迹…… 而小灵通之所以叫小灵通,也是有一番渊源的,“小灵通”这个名字最早出现于一部儿童科幻小说:《小灵通漫游未来》。 该小说内容讲的是一个叫“小灵通”的小记者,穿越到未来的所见所闻,作者就是传奇科幻小说作家——叶永列。 当时,斯达康公司里有一个高管,是叶永列的儿子,此叶姓高管认为自己父亲小说中的“小灵通”的名字,就很适合做该项目的名字。 因为与当时的大哥大相比,采用PHS技术制造的移动电话更小巧,灵通则取又“灵”,又“通”之意。 其他人听完也觉得好,吴英就给叶永列打了电话,因为儿子在斯达康工作的关系,叶永列没收取任何费用,便将此名永久授权给了斯达康。 但今生,斯达康的小灵通,注定要成为兴科的小灵通了,里里外外都将是兴科的形状。 早在95年的年底,江振邦就要到了叶永列的联系方式,又派法务前往沪市,以一万块的价格向叶永列买下了小灵通的永久授权。 而在技术引进上,兴科也抢先一步,截胡了斯达康本该在96年7月才从脚盆TNN公司引进的PHS技术。 这些里里外外的猫腻,郭长友自然无从知晓,所以他现在整个人都愣住了。 “讲政治?” 郭长友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件事跟政治有什么牵扯。 从技术的层面分析,PHS先天不足,是条死胡同。 从政策的层面解读,邮电部明确鼓励和发展的方向是GSM,这代表着国家意志。 无论是技术还是政策,小灵通项目都像是在悬崖边上跳舞,随时都要被上面掐死。 这影响小灵通的政治因素,到底是从何而来? 考虑到郭长友今后毕竟是兴科通信领域的技术带头人之一,江振邦还是选择耐心地解释一番,算是教育培养,也是在对方心中树立自己的威信。 “现在对邮电部的拆分,只是一个开始。” “电信总局现在是什么状况?政府管理、网络运营、业务经营,全攥在手里。既是规则的制定者,又是赛场上唯一的运动员,这是绝对的垄断。” “去年成立的联通公司,看起来是分了一杯羹,可实际上呢?它能跟电信总局掰手腕吗?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所以,上面打破垄断、激活市场的目的,并没有真正达到。” 郭长友顺着江振邦的思路点了点头,这些信息他作为一个业内人士自然清楚,但依旧不明白这和PHS有什么关联。 “所以,接下来还得拆。” 江振邦继续道:“像电信总局手里的寻呼、移动、固网这些业务,很可能会被进一步剥离。我个人判断,未来至少会拆分出三家旗鼓相当的公司,各自经营一块业务,先从内部形成制衡。” 实际上,何止三家,到了两千年,那就是七雄并立了, 除了后世公众广为人知的:联通、移动、电信,这三大运营商之外,陆续还成立了网通、吉通、铁通、卫通…… 郭长友思索着,很快发现了其中的矛盾点:“江董,那不对啊。如果每个公司只经营一项业务,比如A公司做固话,B公司做移动,那在各自的领域里,不还是形成了新的垄断吗?” “别急嘛,上面肯定会给他们都发放全业务牌照,让这几家公司都能做固话、也能做移动,在同一个市场里真刀真枪地竞争。但这个牌照的发放,一定会有先后顺序,有个时间差。” 江振邦又问:“你知道为什么不会同时给他们发移动牌照吗?” 郭长友若有所思,江振邦直接解答:“如果同时发全业务牌照,看似公平,但原本就手握固网资源的A公司,优势太大了。他可以利用现成的客户基础、线路资源,轻而易举地把刚刚起步的B公司掐死。这样一来,拆分就失去了意义,还是换汤不换药的垄断。” 这就是未来,上面迟迟不给电信发移动牌照的原因之一。 郭长友恍然,随后又皱眉道:“那江董你说的这些事儿,和小灵通项目的成败到底有啥关系呢?” 郭长友很不理解,而且刚到兴宁工作不到一个月,他这就开始带口音了! 江振邦笑着摇头:“你的政治素养还是有待提高啊,去问问何总工吧。” “我如果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不会再追问我为什么了。” 郭长友的表情瞬间僵硬。 这句话,就是江振邦的敲打了,比任何直接的批评效果都要好。 沉默两秒,给了郭长友一个思考的时间,江振邦又问:“你觉得,能进兴科董事会的这个总工程师职务,需要具备的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 郭长友试探着回答:“技术能力?要能洞悉行业发展方向,引领公司技术路线,解决最尖端的研发难题…还有,讲政治?” 江振邦笑道:“你这是鹦鹉学舌,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微微一顿,他道:“兴科未来要做什么?通信、消费电子、计算机和互联网,三驾马车齐头并进。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同时精通上面这些领域的核心技术?” 郭长友下意识摇头:“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所以,兴科的总工程师,技术能力是次要的,这个职务更像是一个技术领域的政委。” “总工要保证研发队伍的思想统一,保证团结一致,保证董事会定下的战略方针能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江振邦停下来,和蔼地问郭长友:“我这么讲,你理解了吗?” 郭长友想了想,重重一点头:“董事长您说的对。” 江振邦嗯了一声:“冯秘书已经把蛋糕定完了,两个双层大蛋糕,中午前就能送到。等下你亲自去找何总工吧,把原型机的好消息告诉他,再向人请教一下你的问题。” “中午你们一起吃蛋糕,让何总工来切,我就不来了。” 言罢,江振邦语气加重:“带队伍,最重要的还是讲政治,守规矩,搞团结!” “这个原型机搞出来了,你就算不通知何总工,你以为他能不知道吗?搞不好他比我都先知道。” “你这么做太欠考虑了,这不是你的水平嘛!我对你是寄予厚望的呀!” 郭长友只能虚心说:“对对对,是我的问题,保证不会有下次了,那我一会跟何总工…道个歉?” “这个就不用我多说了,自己看着办。” 江振邦摆摆手,飘飘然的走人了。 三言两语之间,江董事长敲打了功臣悍将,又将一个可能会在兴科内部引发大问题的小矛盾,化解于无形之中。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166章 做领导的学问 兴科集团发展到今天,江振邦这个董事长,其工作内容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 最初,他是那个冲在最前线,画定图纸、制定策略、解决问题,“管人、又管事”的小厂长。 而现在,随着公司成为集团,规模的扩张、业务的复杂化,江振邦的核心工作,已然逐渐转向为“多管人、少管事”的董事长。 管理的本质,兜兜转转,终究要回到对人的掌控上来。 有人说制定制度,规划战略,企业可以自己运转……那就太天真了。 制度再完善,战略再清晰,最终执行的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不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他们有自己的情绪、利益和想法。 如何确保这些人能不打折扣、毫无私心地去执行公司的意志? 这才是管理最核心的艺术。 今天江振邦对郭长友的敲打,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一堂教科书式的驭人之术。 一个年纪比你大、学历比你高、有着暂时无法替代重要性,刚刚立下大功也犯了小错的下属,你怎么办? 你如果对他犯下的错误视而不见,那就是在放任对方滋生骄纵心态,未来肯定会衍生成大矛盾。 所以,必须当即处理,要奖罚分明,一码归一码。 第一步,奖。江振邦先是笑眯眯地宣布发丰厚奖金,安排秘书订了大蛋糕庆祝,又吹毛求疵地以“后勤缺少主观能动性,没有给科研团队搞好服务”为理由当众发火。 这不仅把物质和精神的酬劳给足了,也是间接地让小灵通项目组的所有成员戒躁戒躁。 大家在开心之余,也会更努力地攻克下一个难点……否则江振邦就不会对后勤发火,而是要直接对他们发火啦! 第二步,罚,或者说是敲打。 但江振邦的切入点极为精妙,因为郭长友刚刚立了大功嘛,哪怕对方确实僭越了,江振邦也不能直接批评。 之前很多事,也是他这个董事长直接把命令下达到郭长友这了,所以这点不能深究。 江振邦索性换了个话题,向郭长友解释起小灵通项目背后的真正机遇是什么,是可能会涉及到的的政治博弈,是与国家上层电信行业未来走向息息相关的,它不是简单的市场需要,也和技术落后与否无关。 PHS只是给了东国电信一个能涉足移动通信的完美借口! 在任何组织里,信息差都是权力运作的核心。 谁能掌握别人不知道的核心信息,谁能影响资源的流向,谁就天然拥有了权威。 江振邦通过分享这些信息,既是提升了郭长友的认知,也无形中巩固了他这个董事长的高深形象,还会让郭长友得到自己被肯定,被重视的感觉。 但同时,江振邦又巧妙地藏了一手,话没有说透,只点到为止。 看郭长友不理解,江振邦直言不讳地指出对方的短板,在讲政治、大局观这方面,何文明这位老总工反而更具优势。 这一下,就在郭长友那颗骄傲的心上,敲出了一道裂缝。 紧接着,江振邦点明了集团总工程师这个岗位的真正要求——像一个技术政委,核心职责是保证队伍的团结和战略的执行。 这番话,彻底击碎了郭长友技术为王的幻想,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缺陷。 以上这些,都是反馈式的指导,不算是批评,可以理解为上级对下级的爱护和看重。 最后,江振邦那句“你这么做太欠考虑了,这不是你的水平,我对你寄予厚望啊!”,才是一种赞扬式的批评。 既指出了问题,又维护了对方的颜面,还传递了信任与期待。 一套组合拳下来,刚柔并济,恩威并施,足以让郭长友这样桀骜的悍将,彻底放下心底那点不服,老老实实地回到公司的轨道上来。 这,都是语言的艺术、领导者必备的学问。 没有前世那半辈子的锤炼,江振邦也是做不到如此信手拈来的。 …… “兴科在奉阳的新址,基本就定在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了,但关于设计和建造,建设厅的意思是最好找奉阳当地的建设工程集团…这是全民所有制的国企,听说口碑还可以。” “我已经让他们出了计划书,咱们先看看再说,或者找多家公司搞个竞标?但搞竞标的话,会不会伤了建设厅和穆省长那边?这是我比较犹豫的。” 午饭,是江振邦让秘书打到办公室吃的。 他一边吃,一边和副总裁兼行政后勤部的部长高志远、以及刚上任不久的人力资源部部长林秀峰聊着工作。 兴科集团的摊子越铺越大,他这个董事长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听取汇报上。 高志远是老人了,原来是锦红厂行政副厂长,也是最早投靠江振邦的人之一,办事很稳妥,又有野心,能力也在随着公司发展飞速进步。 林秀峰则是兴科的新人,三十四岁的中年男性,文质彬彬,气质儒雅。 说起来,他还是江振邦在奉阳大学的老师,曾任校团委副书记,但林秀峰觉得没什么钱途,有了辞职下海的心理。 去年十二月初,周明德副校长便推荐了林秀峰来兴科工作。 江振邦经过和对方的交谈过后,发觉林秀峰在人际沟通、情绪控制和组织协调上有过人之处,性格沉稳又不失锐气,加上学院派的背景,在不少高校都有一定人脉,很适合做HR。 于是,江振邦便让林秀峰主导招募小灵通研发团队的工作,事实证明,人家完成的非常出色,所以,林秀峰便迅速被提拔成了兴科人力资源部部长。 江振邦道:“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问题不要考虑,穆省现在还是比较单纯的,省里对兴科的重视也是前所未有,那些牛鬼蛇神不敢对兴科乱伸手。” “所以,对奉阳的研发和基地建设,我依旧是那两点要求,追求速度与质量的平衡,钱可以多花一点,至于你选哪家公司我不管。” 江振邦继续道:“反正如果工程延期了,或者工程质量出了问题,那我就找你高志远的麻烦。我是给你充分放权的,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也别辜负我的信任。” “好,我明白了!” 高志远点了点头,把江振邦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清楚这位年轻董事长的风格,授权给得足,但问责也来得狠。一旦应承下来,就没有任何借口。 江振邦又看向林秀峰:“林部长,小灵通项目组那边,后续的人才招募进度怎么样了?” 林秀峰沉吟道:“目前按您的要求,主要从京城、沪市和西京那几所顶尖的邮电、电子科技大学里挖掘应届的硕士博士,还有一些在研究所里不得志的中坚力量。进展还算顺利,您给的条件很优渥,少有人能拒绝。眼下有三十二人,预计过了正月十五,就会来兴科报到,只是……” “只是什么?”江振邦追问。 “只是我发现,郭组长那边,似乎更倾向于招他华未的老同事,或者是有海外背景的人。对于咱们国内院校刚毕业的学生,他好像……不是那么重视。” 林秀峰措辞很小心,但意思表达得相当明确。 这又是“精英派”的山头主义在作祟。 毫无疑问,无论郭长友在主观上有没有立山头的想法,他的一切客观行为都是在把他麾下的团队,打造成一支血统纯正的国际纵队,巩固自身的地位…… 有能力的下属,就没一个能让领导省心的! 刚入职多久啊,就他妈想立棍了? 江振邦夹了口菜,慢慢咀嚼着,心里庆幸,幸好啊,自己敲打的比较及时,否则再放任下去,以后想收拾,那就得付出代价啦! 第167章 致电副总与副总来电 “正常,谁不喜欢能力更强,一来就能进入工作状态的高素质人才呢?” 江振邦心里是什么想法半点没有表露,对林秀峰的话只是呵呵笑:“但咱们的科研团队不能总招一些业内精英啊,那成本太高了,还是需要一些应届毕业生慢慢培养的,要给他们成长的时间。” 微微一顿,江振邦又道:“这事儿我上午刚跟郭组长聊过了,他是个聪明人,会理解的,你继续招你的人。” “哦,好!”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笃笃敲响。 “进。” 冯子豪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大块切得整整齐齐的双层奶油蛋糕。 “江董,这是给您留的一块,先切出来的。”冯子豪把蛋糕放在桌上。 一股香甜的奶油味儿瞬间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江振邦看了一眼那块蛋糕,心情不错:“挺好,刚吃完饭,来点甜品。子豪你也别走了,咱们一起尝尝。” “好嘞。” 高志远看着那蛋糕,用备用叉子蒯了一口,有些好奇:“这哪来的?谁过生日吗?” 冯子豪答道:“郭组长他们把小灵通原型机搞出来了,江董让我订两个蛋糕给他们庆祝一下,大家都挺开心的。” 江振邦用勺子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奶油细腻,甜而不腻,味道确实不错。他像是随口一问:“何总工也去了吧?蛋糕是他切的吗?” 冯子豪立刻回答:“是的,郭组长亲自去请的何总工,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没有何总工带领的老前辈们打下的基础,他们的进度也不会这么快。何总工挺高兴的,亲自操刀,第一块就分给了郭组长。” 江振邦呵呵一笑,对另外两人道:“你看,我就说他是个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啊。” 高志远和林秀峰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有些明白刚才董事长说的“我上午刚跟郭组长聊过了”具体都是聊了些什么东西了。 响鼓不用重锤……锤嘛,这个郭组长还是被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 不知怎的,高志远忽然想起被捶的罗志余、宋忠宝、李东升三人来了。 此捶非彼捶,罗志余他们那是真被“捶”了。 唉,老罗啊老罗~ “主要是江董您这个鼓手厉害,无论好鼓、破鼓,都能捶的响,捶的到位!” 高志远奉承一句后,笑道:“现在玄州市无线电三厂也在准备进军VCD市场,兴科机械和塑料两家子公司都接到了他们下的配件订单…这事儿您知道吧?” 江振邦摇头:“我还真不清楚,那就接嘛,赚谁的钱不是赚?” 言罢,他想起什么,拿起座机,给当下在外地出差的兴科副总裁兼营销总公司总经理吴振华,打去了电话(原兴科厂经营副厂长),问起了兴科VCD的营销工作进行到了哪一步。 不远的未来,VCD这个市场的竞争会越来越激烈,江振邦还要进一步在营销上下功夫。 简而言之,就像他在省委扩大会议上讲过的那样:砸大钱,打广告,保持兴科的热度。 陈龙大哥虽然好像带着某种广告魔咒,他代言过的很多产品,都遭遇了负面事件或直接企业破产。 但VCD的产品定位,和陈龙这个国际影星是非常契合的。 而且陈龙代言过的产品,也不都是全军覆没,还有少部分几家是很坚挺的。 其次,如果江振邦不请陈龙,那陈龙搞不好会被其他VCD品牌请去了。 到时候,兴科还能请哪个影星,可以在综合影响力上稳压现在的陈龙一头? 没有啦! 因此,综合考量下来,江振邦还是准备请他来做兴科VCD的代言人…… “二百万的代言费?这个价格好像远远低于陈龙过去的代言费用吧…哦,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哈哈,陈龙也听说过我的故事了?” “……” “诶不要这么讲,也是吴总你谈判得力…既然人家肯打五折,那就签了吧,抓紧拍广告…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年后再拍吧,你先带人研究一下广告剧本。” 就在江振邦的电话打给远在南方的下属吴振华,就陈龙代言VCD之事进行深入沟通的时候。 奉阳市,奉省政府大楼内的省长办公室内,电话也即将响了起来。 但这不是方清源的下属给他打的,而是他上级领导拨过来的…… “咚咚。” “进。” 方清源刚处理完一份关于全省春运保障的紧急文件,正端起茶杯准备润润喉咙,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敲响。 他的大秘书高源快步走了进来,神情严肃。 “省长,市里报上来的下岗职工春节慰问金方案,有几个数字对不上,财政厅那边……” 高源话未说完,办公桌上那部鲜红色的电话机,忽然发出了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铃声。 这铃声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魔力,让整个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高源立刻闭上了嘴,脚步也停了下来,甚至拿着文件在缓缓倒退,似乎想要走出房间。 因为这部电话,连接的是云端之上。 方清源没有丝毫犹豫,以最快的速度拿起听筒,捂住话筒:“您好?” “清源同志,我是祝铁成。” “嗯,祝总,您请讲。” 方清源下意识站直了身体,脑海中瞬间思索起这次电话的来意。 此前,中枢书记处的古书记代表了一部分领导,亲自给他布置了针对兴宁市、兴科集团乃至江振邦本人的摸底调查任务。 一月中旬,他从兴宁视察归来后,不敢有丝毫怠慢,将调研情况整理成了多份详实材料,亲自跑了一趟京城,陆续给了总院的祝总与古书记当面做了汇报。 接着,在一周前,那场讨论兴科省属方案的省委扩大会议结束后,江振邦讲述的兴科未来发展战略,那个可以带动全奉省发展的三驾马车宏伟蓝图,又给了方清源极大的启发。 他将会议记录,连同自己对奉省整体产业结构调整的新思路,整理成多份补充材料,在两天前再次加急送往了中枢和总院,但本人没有再进京。 方清源本以为,这份材料,至少要等到年后才能得到回音。 没想到,电话来得这么快。 ……是不是江振邦那些出格的、未被写进会议记录的言论,传到中枢领导的耳朵里了? 方清源心中一紧。 “清源同志,快过年了,还在忙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脆沉稳的男声,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力量。 方清源说是的:“省里各项工作都在平稳推进,特别是您关心的下岗职工安置、社会保障体系建设与维稳工作,我们列为了春节前的头等大事,请您放心。” “嗯,稳定是大局,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 祝铁成回了一句后,直奔主题:“你前两天送来的那份《关于奉省产业结构调整新路径的报告》,我看过了,也转给了国家计委、电子工业部和邮电部的同志,请他们一起研究了一下。” “以通信产业做先锋,消费电子做躯干,计算机互联网做未来储备,三者互为犄角,形成产业闭环…部委的同志们看过之后,都给出了不错的评价,认为这些思路比较有新意,是一个相对严谨的系统性构想。” 随着这番肯定的评价落下,方清源感觉紧绷的后背略微松弛了一些。 他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然而,方清源还没来得及彻底舒一口气,听筒那头,祝铁成的话锋话锋一转:“但是……” 第168章 中枢领导也要来? “但是……” 方清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陷入了三四秒的沉默,这短暂的无声,却比任何雷霆万钧的质问都更让人窒息。 但是啥啊?你倒是说啊? 方清源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声响,见那头不再开口了,他谨慎地组织着语言,主动接话道: “其实呢,这些思路主要是基于兴科集团的江振邦小董事长,在实践中提出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我们省委听了之后,认为极具前瞻性和可操作性,可以壮大新兴产业,加快我省国企改革和传统产业转型升级。” “所以,我就牵头,和省计委、经贸委等各部门同志们结合奉省的实际情况,进行了初步的研讨和补充。” “这份报告,也在我们省委常委会上进行了讨论,大家都认为,这可能是为我们整个奉省的老工业基地转型,提供一个全新的解题思路,也符合‘九五’计划中,国家要大力发展电子信息产业的大政方针。” 方清源又道:“金书记对此也是非常支持的,经过大家讨论后,我才将这份不成熟的报告呈送上去,就是想听听您和中枢的指示……如果有哪里不对,您可以通过相关部委的同志和我们沟通,我们后续再修改、再调整。” 方清源这一番话,滴水不漏。 既点明了思路的来源是经过实践检验的江振邦,又强调了这是奉省省委的集体决策,连即将退休、追求平稳的金瑞泽书记都点了头。 潜台词很清楚:我们奉省,上上下下,都想试一试。 当然,上面有指示,我们可以改,但总体方向不会变。 因为这是符合九五计划,符合中枢精神的,上面没有道理否决我们啊。 电话那头的祝铁成“嗯”了一声,似乎在消化方清源话里的信息,沉默两秒才说道。 “这份规划是很好的,确实是‘九五’计划中的内容。相关部委的同志也觉得,你们提出的很多观点都很有启发性。对于这种有益的探索,中枢的态度向来是鼓励的。但是……” 又是一个“但是”! 方清源的后背刚刚松弛了一分,瞬间又绷紧了。 这一次,祝铁成的语速顺畅了许多:“但现在有些同志的看法是,我们国家这么大,各省要有各省的分工和产业格局。奉省,乃至整个东北地区,目前的优势还是在重工业和装备制造业。电子信息产业,我们已经有了一些基础比较好的地区。” 祝铁成的话很直白:“比如,计算机和互联网产业,基本都集中在首都;通信和消费电子产业,在珠三角、长三角和西安那些科教重镇,也已经形成了相当的气候……所以,有些同志担心,奉省现在才入局,会不会造成新一轮的重复建设和资源浪费?这不符合中枢对奉省的产业定位。” 方清源沉默了足足两秒。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祝总,这个方案最大的优点,就是并不需要国家和地方投入什么真金白银。我们强调的是政策引导,市场主导,主要还是依靠兴科集团这样的企业,进行自我造血、自我发展。” “我们奉省省委、省政府,对接下来要做的这些工作,是有热情,也有决心的。” 他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兴科集团的改制历程和现在的经营状况,我此前也跟您做过汇报。那份兴宁市县域经济的报告,以及兴宁市现在的跨越式发展、还有兴宁市圆满完成国企改革的成绩……” 方清源顿了一下,郑重地陈述:“我很确定,自93年全国深化产权制度改革以来,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工作,是可以作为我们奉省各县区级标杆的,不止是兴科集团一枝独秀,而是欣欣向荣,百花齐放的大好局面。” “兴宁市原有十五家县属国营企业,原有在册职工4156人,和全国大多数县市一样,起初均三角债缠身,工资都发不出来。” “但经过这一轮大刀阔斧的改革,通过合并重组,现在还剩下十二家。抛开发展迅猛的兴科之外,剩下的十一家企业,也没有一家倒闭,现已全数脱困,” “截至上个月,兴宁市实际国企职工人数已经突破了7157人。” “在我省都在为下岗职工安置问题焦头烂额的时候,兴宁市的国企改革,非但没有制造新的失业,反而净增了三千多个就业岗位,这还不包括国企之外,其上下游配套产业链所间接带动的就民营经济……” “你讲的这些数据我都知道。” 祝铁成打断了方清源的发言,又赞扬道:“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工作,哪怕在全国范围,也是非常亮眼的,这个小江董事长也是兴宁市国企改革领导小组的成员吧?” 方清源的眉头舒展开来,缓缓道:“对,这些都证明了,小江董事长有着超前的商业眼光、有着对高新技术产业的深刻理解,也有一定的宏观经济视野。” “这个综合能力,在年轻干部中都是全国少有的。如果他不是心怀抱负,而是单纯为了个人财富,以兴科现在的势头,他想成为一个亿万富翁,甚至十亿富翁,都是很轻松的事情,但他没有。” “在这些前提之下,他讲的那些宏伟蓝图,金书记、我,还有我们省委、省政府的其他同志,都比较期待,想要探索一下。” 方清源说完,电话那头,祝铁成短暂地沉吟了片刻,声音再次响起时,似乎带了些许追忆的味道。 “说起来,兴宁变化的源头,还是小江写的县域经济调研报告。我最近让总院政研室的同志们又调出来看了一遍…二百七十多张照片,每一张都拍得很生动,不是简单的记录,而是带着思考去取景。有从高处俯瞰的全貌,也有深入街巷的特写。” “看着那些去读文章,图文结合,把一个县级市的生机和沉疴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数据扎实,条理清晰,指出的问题一针见血,给出的对策因地制宜,既有针对性,也有普及性,兴宁市当下的发展,也印证了报告中对策的正确性……以小见大,这个年轻人确实不得了啊!” 方清源心中稍定,顺着话头接了下去:“是的,王志成部长还在常委会上夸过他,说江振邦年纪虽小,但做一个县长已经绰绰有余了。” “是个人才,难得的人才。”祝铁成先是给予了高度肯定。 这让方清源的神经略微放松。 可紧接着,祝铁成话锋陡然一转,冷不丁地问:“可我还听说,他在你们省委扩大会上,又讲历史包袱,又谈财政贡献,言辞很激烈啊,具体怎么回事?”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方清源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是谁把话递上去的?现在追究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二十个省部级领导都参加了那天的扩大会,想瞒也瞒不住! 方清源早有准备,面对这记突如其来的重拳,他沉默半秒,便将腹稿脱口而出:“这个情况确实是有的,他当时讲了一些话,很不妥当。” “不过,这也是事出有因。因为当时会议的核心议题,讨论的是兴科集团上划省属后的股权分配问题,办公室的同志没有传达到位,让江振邦以为自己来开这个会只是讲一讲兴科改制的经验。”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沉寂。 方清源稳住心神,继续解释:“结果这会开起来后,他觉得自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们省里的一些同志主张要占据51%的控股权,会议氛围也紧张起来了。” “江振邦毕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会上面对那么多省领导,感到很大压力,又觉得自己和兴宁市上上下下干部群众过去的努力,没有得到充分的尊重和理解。” “其次,会议前一天,在来奉阳之后,江振邦又亲眼看到了很多下岗裁员的工人。这些景象,对他触动很大。种种因素的影响下,他有些急不择言了。” “但是呢,我们省委省政府经过讨论后,普遍认为,江振邦在会议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他的谈判策略……以及,他这个年轻人对家乡的关心则乱,看问题只看到了局部的一个区,一个省,没有站到全国一盘棋的高度!”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 方清源语气坚定地说:“今后,我们省委省政府会加强对这类年轻干部的思想政治引导,绝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发生了!” 电话那头的祝铁成“唔”了一声:“这样啊,年轻人嘛……” 欲言又止,祝铁成直接跳过了江振邦的话题:“关于你们奉省国企改革和产业结构调整的构想,我觉得不错。” 顿了一下,祝铁成重复表态:“清源同志,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你们奉省关于产业结构调整的想法,我个人是支持的。” “政企分开,市场主导,公平竞争嘛!” “路就摆在那里,谁能走通,就看各自的本事。奉省,未必不能走出一条差异化的发展道路来!” 听到这句话,方清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随后,他又和祝铁成聊了十多分钟,直到下午两点才挂断电话。 …… 下午两点零五分,江振邦也刚刚跟吴振华结束通话,他兜里的手机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 江振邦抬手接起。 “喂,您好。” “振邦吗?我是高源。”电话那头,省长秘书沉稳而略带一丝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振邦心中一动,身体下意识坐直了:“诶,源哥,什么指示?” 高源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压得很低:“长话短说,有个事儿我先给你透个气,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们兴宁市的领导。” 如此语气,如此叮嘱,非同寻常! 江振邦立刻严肃地保证:“源哥你放心,我江振邦是出了名的厕所里吃烧饼——口难开,梦里我都不带讲的!” 高源被他这句俏皮话逗得笑了一下,但语气马上又谨慎起来:“过两个月,中枢会有首长下来,视察咱们奉省的国企改革情况……你们兴宁是重点!” 江振邦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过两个月?具体是什么时间?四月份?” “没定,有可能是四月,也有可能是五月,最迟不会超过六月……” 高源的声音继续传来,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但是,行程里一定会专门到兴宁,看一看兴宁市的国企,尤其是兴科!” “所以,你现在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第169章 聚餐 “终于要来了!” 江振邦挂断了高源的电话,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兴科集团的厂区,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消息,他没有半分意外。 方清源省长上次来兴宁视察时,字里行间就曾透露过风声,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如今高源这一通电话,不过是把模糊的预告,变成了即将敲响的钟声。 前世,江振邦刚做副市长的时候就接待过中枢领导视察,不过,当时他的向上社交手段比较稚嫩,连人家秘书的秘书都没贴上去。 这次不知道来的是哪个中枢领导,噢…对了,高源说重点视察方式是国企改革工作,掰着指头算,大概也就是那位了。 至于让江振邦保密的原因也简单,因为还没定下来嘛。 眼下,估计只是大领导跟方清源提了一嘴,我要去你们奉省看看,之后呢,就要走流程了。 中枢领导视察地方这种事,是一件政治性、程序性极强的重要公务活动。 从领导起意要下地方之后,先需要和办公厅、相关部委等部门,根据工作重点和各地情况制定详细计划。 计划制定好了,中枢还会派一个先遣组,提前1到2个月先行抵达,与省市县三级政府共同筹备。 地方需准备详尽的汇报材料、精心选定和布置视察点、并全面部署安保与接待后勤。 从动议到成行,筹备期通常就是1到3个月左右。 若遇紧急调研或重大突发问题,流程可能会加快,但这种情况相对少见。 而高源在省长的示意下,提前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江振邦的目的也很明显。 就是要让江振邦这个兴宁市国企改革领导小组的灵魂人物,暗中发力,带着手底下的人,把全市的国企面貌再往上提一个台阶。 确保在中枢领导抵达时,能展现出最完美、最亮眼的姿态。 此前,省领导们来兴宁视察,除了兴科之外的其他县属国企刚完成改革,一切方兴未艾,没什么特别亮眼的成绩,只是展示了一点小苗头,凸显了江振邦一个人的英明神武。 这次,中枢领导下来,江振邦就得让他们抓紧用这几个月的空窗期,全面崛起。 争取要在继兴科奇迹之后,再搞一个兴宁奇迹出来! 最好能打造一个全国范围内国企改革工作的样板县,而且要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江振邦亲手扶上马的青年军们有了这个成绩,未来,也可以跟着他从国企一起杀入政坛。 当个富甲一方的大老板固然不错,可终究不如为人民服务来得海阔天空嘛~ 江振邦思索了工作计划,便拿起桌上的电话,拨给了冯子豪,吩咐道:“把启辰、马超他们都叫上,晚上一起吃顿饭,他们上任之后,咱们还没正式聚过餐呢吧?” 冯子豪道:“是啊,之前有人提议想聚一聚,这次快过年了,正好…那我下通知?” “嗯,通知吧。” 青年军,出击! …… 周二晚,兴宁市的领导班子在海香居设宴,为即将赴任海湾市委常委、副市长的孙国强送行。 这场官面上的宴会,江振邦并没有参加。 昨天他已经陪着新任书记刘学义、市长夏朗等人吃过一顿,人情尽到即可。 今晚,他有自己的局。 傍晚六点,海澜轩饭店。 一个摆放着两张大圆桌桌子,能容纳三十人的大包间里,已经坐了将近二十人。孟启辰、马超、丁建国,还有刚从南方回来过年的陶英杰……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意气风发。 这是江振邦的青年军在各自上位后,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聚会。 “吱呀——” 包间的门被推开。 喧闹的气氛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江振邦牵着一个女孩的手,最后到场。 “来,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 江振邦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将身边的女孩往前领了半步:“这是我女朋友,萧潇。目前还在首都对外经贸大学念书,跟我同岁。” “哦~~” 短暂的寂静后,包间里爆发出意味深长的起哄声。 “嫂子好!” “天呐,嫂子你个子好高啊!” 李天来、马超、丁建国等人全都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既暧昧又真诚的笑容,七嘴八舌地向萧潇问好。 萧潇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款大衣,里面是简单的毛衣和牛仔裤,素面朝天,却难掩那份清冷又英气的容貌。被这么多人齐刷刷地喊“嫂子”,饶是她性格大方,脸颊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红晕。 但她没有扭捏,只是落落大方地挨个点头回应:“你们好呀。” 虽然和江振邦还没发展到最后一步,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恋人的关系已是板上钉钉。 对于江振邦主动将她带入自己的核心朋友圈,萧潇心里并不抗拒,反而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和满足。 尤其让她满意的是,他介绍自己时,用的是女朋友,而不是实习生或下属的身份。 不过……这家伙好像很受女孩子欢迎啊。 她的目光在包间里扫过,今天这场合二十来人,竟然有七个是女孩子。 而其中最漂亮、气质最出众的那个,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有情况! 萧潇心中警铃微动,脸上却不动声色,主动朝着那个女孩走了过去。 “你好,”萧潇的笑容温和而礼貌,“你也是振邦的朋友吗?” “算是吧。” 张佳莉看着眼前这个无论身材、容貌还是气质都全方位碾压自己的女孩,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苦涩,笑容也显得有些勉强:“我叫张佳莉,之前在发改科工作过,算是……江科长的手下。现在在朝阳酒业。” 果然不对劲! 萧潇在心里轻哼一声,表情依旧完美无瑕:“这样啊,那真巧,其实我也算是振邦的下属呢,目前在兴科实习,负责国际贸易的一些工作。” 张佳莉微笑着,目光却很直接:“他跟我提过你,说你在首都上学,但没想到是在对外经贸大学……诶,你现在是本科还是在读研?” 不远处的角落里,孟启辰看两个女孩聊了起来,用胳膊肘捅了捅马超,压低声音:“你怎么把张佳莉也叫来了?” 马超一脸无辜地挠了挠头:“是她听说了主动要来的,我寻思她之前也在发改科待过,都是自己人,所以就……但我哪想到振邦今天会带女朋友过来啊,这…没啥事吧?” 孟启辰心里直犯嘀咕,目光担忧地瞥向那边的修罗场。 而作为当事人的江振邦,却仿佛没事人一样,正和陶英杰他们笑着聊着什么。 他和张佳莉之间清清白白,一直保持着恰当的社交距离。 纯粹是同事关系,一场聚餐而已,能出什么事? “大四,之后打算读研,”萧潇坦然回答,“去年十二月刚考完初试,已经过了。” “啊,那恭喜你,”张佳莉的眼睛眨了眨,似乎不经意地问道,“硕士你准备在哪个学校读?” “能留在本校我就很满意啦。” “那你在首都读研,他在兴宁这边工作……”张佳莉终于抛出了她真正关心的问题,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你们…还打算异地恋啊?” 提到这个,萧潇嘴上不在乎地“嗯”了一声:“他支持我继续读书,没什么的。” 可实际上,她的心头也掠过一丝纠结。 这正是她对这段感情最大的顾虑之一。江振邦身上的光芒太盛了,两人之间的社会地位差距肉眼可见地在拉大,未来还要加上遥远的物理距离。 种种不确定性像一层浓雾,让她看不真切。 但萧潇同样是个理智的人。她觉得,如果一段感情仅仅因为距离就会褪色,那只能说明这份感情本身就不够牢固。与其将来痛苦,不如早早看清。 眼看萧潇似乎有些走神,张佳莉的追问又来了,问题也更加直接。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他追的你吗?” 萧潇正要下意识地回答,江振邦却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坐我那去吧,马上就要上菜了。” 不能让她俩再聊了,再聊下去还真特么容易出事儿! 第170章 给下属画饼 “开整,倒酒。” 随着江振邦带着萧潇到主位坐下,没多久便上了菜,大家动筷开席。 酒是马超带来的新研发出来的苹果味果酒, 江振邦端起酒杯,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来,第一杯,祝愿各位老板在新的一年里,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祝老大高升!” “祝江董发财!” “祝你和嫂子早生贵子。” 众人立刻响应,七嘴八舌地说着话,酒杯碰到一起,萧潇不吭声地也跟着喝果酒,红着脸装小透明。 一杯酒下肚,孟启辰长舒了一口气,感慨道:“真快啊,马上过年了…感觉像做梦一样。” 赵磊也唏嘘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如梦嘛。” 其他人更深有同感。 去年十二月中旬,在座的绝大多数人,还只是兴宁市各个国营厂里最普通的一员。 他们是技术员,是车间工人,是办公室里不起眼的小科员,是保卫科的干事…… 他们拿着微薄的薪水,其中大部分还被无限期地拖欠着,未来像厂区角落里堆积的废铁,锈迹斑斑。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工厂被蛀虫们一点点掏空,看着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在日复一日的沉闷中消磨殆尽,却无能为力。 那时候,破产、下岗、遣散,这些灰色的词汇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没想到,命运的轨迹会在短短数月内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逆转。 如今,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各自工厂的管理,成了兴宁工业体系里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们手里握着权力,肩上扛着责任,虽然只是代理职务,工资依旧不高,但在改制时,他们听取了江振邦的建议,不止号召厂内基层员工,自己也砸锅卖铁认购了股权,真正成为了工厂的主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希望。而这一切变化的源头,依旧是坐在主位的江振邦。 陶英杰前天刚从南方回老家,感受到的冲击最大。 他离开时,这群同学朋友还在为月薪三百块的工作挣扎,回来时,他们已经开始讨论起企业发展和管理手段了,互相攀比的是我的厂子接了几百上千万的订单…… 这种剧烈的反差,让他对江振邦的手段和能量,有了更为具象和深刻的认知。 “借着江老大的光,全都抖起来了。” 陶英杰心中暗笑,忽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一员,默默举杯敬了江振邦一杯。 马超正手舞足蹈地讲述着朝阳酒业的新产品计划,唾沫星子横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现在全市的县属国企,除了兴科之外,发展最迅猛的就是朝阳酒业公司了。 曾经那个破败萧条、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的酿酒厂,如今车间里二十四小时三班倒,机器轰鸣。 桃子酒供不应求,新上的苹果味果酒生产线,还没正式投产,光是样品送出去,就带回了小百万的订单。 仓库里积压的旧酒也被重新包装、贴上新标签,借助老兵超市的渠道,像流水一样销往全市乃至周边县市。 排在朝阳酒业后面的,就是兴宁水泥公司,原兴宁水泥厂的技术员乔睿就坐在马超旁边,他现在是兴宁水泥的副总。 曾经,乔睿最大的梦想就是厂子别倒闭,自己能按月拿到工资。可现在,他每天愁的却是如何扩大产能。 兴科集团带头了兴宁市的经济发展,各企业的扩建,铺路修桥,公共设施建造……一个个基建项目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水泥成了硬通货。 厂门口拉货的卡车能从天亮排到天黑。过去那些求爷爷告奶奶都收不回来的烂账,现在对方提着现金主动上门,只求能多批一些货。 排在水泥公司后面的,分别是惠民与兴农两家食品公司,这两家之前一个是做饼干的食品厂,一个是肉联厂。 现在前者的干脆面很受市场欢迎,肉联厂的玉米肠销路也不错,附近几个城市的中小学生们为了集齐水浒卡,省吃俭用,就用干脆面和玉米肠代替午餐了。 还有陶瓷厂、啤酒厂、被服厂、木器厂……这些国企也已完成改制,虽然因各自的种种原因还未完全扭转局势,但已经走在了正路上,总体而言,每家都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局面! 而在座的年轻人们,曾是旧秩序下的失意者,是即将被时代洪流抛弃的沙砾。 但江振邦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匠人,将他们从泥沙中一一拣选出来,擦去蒙尘,赋予他们全新的价值和光芒。 这种再造之恩,让众人看向江振邦的目光无不带着尊崇和敬畏。 “启辰。” 江振邦随意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周围安静了下来:“兴科提格到省里后,我这个发改科的科长,也该让位了。” 在这种场合下,当着这么多人,中枢领导要到兴宁视察国企改革工作的消息,江振邦是半点都不能透露的,暗示也不行。 但还得让他们突击冲刺,那该如何调动这些人的积极性呢? 封官许愿嘛! 去奉阳开会给省领导们画完饼,这次江振邦就得给下属和同志们画饼。 他主动说自己要让位,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孟启辰毕竟还是年轻,没有掩藏住心中的急切,他屏住呼吸,声音都有些发紧:“那……那兴科几月份能正式提级啊?” 江振邦笑了笑:“再晚不过六月初,文件就得下来,否则会耽误兴科发展的。到时候,我会去奉阳工作,你来接这个科长,国企改革领导小组成员的名单也换成你的名字。” “放心,就算到了六月份兴科那边没走完流程,我也把位置让出来,让你进步。”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又在督察组历练了一圈,该学的东西都学的差不多了。有什么拿不准主意的,跟天来商量,多调研,多听取企业意见……” 孟启辰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张了张嘴,激动地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一个正儿八经的副科级干部!还是手握实权、负责全市国企改革的发改科科长! 他结结巴巴地问:“即便到六月,我转到机关也……没到一年呢,这符合规定吗?” “规定都是人定的,不符合就和我一样破格嘛。” 江振邦摆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省长都亲口表扬兴宁的国企改革工作了,这么大的成绩,提拔一个副科算不上什么。” 他话锋一转:“不过,启辰,就算你以后坐上了这个科长的位置,怕是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干了。” “因为以后兴宁市国有资产的规模肯定会越来越大,只靠一个发改科,力不从心。一个副科级的科室,编制有限,权限也有限。” “很多时候,你们想办点事,是借着我的名头去协调的。说白了,人家是给我的面子,才对咱们科室的各种要求都一路绿灯,你说对不对?” “对啊,太对了!” 孟启辰连连点头:“发改科现在的强势,是因为老大你这个科长有力度,而不是这个职务本身有力度,等老大你这一走…我这个科长在财政局里就是个大头兵!” 李天来也暗自点头。 江振邦一走,兴宁市国资局的发改科,这个曾经在兴宁呼风唤雨、号称小计委的部门,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它终究只是财政局下面的一个副科级科室。 孟启辰就算当了科长,又怎么能和江振邦当科长的时候相提并论呢? 前者是借势,后者才是造势。 “所以要尽快做改变,靠人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江振邦沉吟道:“兴宁市的国有资产盘子越来越大,兴科很快又要升格成省属企业,国资监管和运营的压力会呈几何倍数增长。再像过去那样,把国资局挂在财政局下面,一套人马两块牌子,权责不清,效率低下,已经完全跟不上形势了。 “为了更高效地推动全市经济发展,就必须要加强管理,建立一套更专业、更强力的体系。” 孟启辰脑子转得飞快,他隐约抓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建议领导把国资局独立出来?” “没错。” 江振邦直接给出了答案,也抛出了他今晚真正的大饼。 “国资局必须适度独立出来,但仍由财政局管理。局长还是由现财政局的崔局长兼任,这样便于协调。下面,设一名常务副局长,正科级,主持日常工作。同时,再增设两名副科级的副局长。” 江振邦看着孟启辰已经呆滞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能搞成,到时候启辰你就不用干什么发改科的科长了,你直接做这个国资局的副局长。” “科长哪有局长听着好听呢?你说是不是?!” “轰!” 孟启辰的脑子彻底炸了。 副局长?副科级的副局长?! 我? 他还没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江振邦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他身边的李天来。 “还有天来,” 江振邦的点评道:“你是奉阳工业学院的硕士毕业生,是高学历人才,符合干部四化的标准。实习期间又对兴宁市国企改革工作巨大贡献。所以明年七月份你毕业转正后,就不应该定成科员级了。” 他停顿了一下,给足了众人消化的时间,然后笑道:“我争取,让你毕了业和启辰一样,也当一个国资局的副局长!” 要知道,当下正处于公务员制度推行和干部过渡时期,即便是硕士也没有什么毕业就分配成副科级领导的说法。 那是各路二代子女才有的待遇,你一个平头老百姓的做题家,读了个研究生毕业就想当官? 做梦去吧! 这就是兴宁市常务副市长兼地下组织部长江振邦,为了自己的政绩,不择手段,开始疯狂给自己的手下发委任状了。 而且发的很大,但有前面的先例在,这个口头上的委任状含金量还是很足的。 孟启辰和李天来对此都没有怀疑,二人的脑子都被一阵狂喜占据了。 副局长,正儿八经的副科级领导! “老大。”孟启辰激动得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天来在表面上比孟启辰更镇定,但内心里已经懵了好一会了。 来漂泊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 第171章 江董发飙 邻座的赵磊、马超、乔睿等人本还在埋头对付着盘中的佳肴,听到这番话,反应过来后,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惊掉在地上。 “我靠!启辰,天来,一步登天啊!”马超嘴里还塞着一块肉,含糊不清地嚷嚷道。 “以后不能叫启辰了,得叫孟局、李局了!”赵磊端起酒杯,满脸都是羡慕。 “不行不行,必须喝一个,这杯我敬未来的孟局长和李局长!” “干脆这顿让孟局长来请客算了,大家说好不好啊?” 整个包间的气氛瞬间被这个重磅消息彻底点燃,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孟启辰和李天来几乎是立刻就被兴奋的众人围在了中央,一杯接一杯的敬酒涌了上来。 两人此刻也顾不上谦虚,来者不拒,激动与憧憬交织的红晕爬满了脸颊,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副局长! 尽管只是副科级,但那也是“局长”! 是真正意义上迈入了兴宁市领导干部的序列! 然而,酒过三巡,那股冲上头顶的狂喜热潮,如同退潮的海水般缓缓褪去,被酒精麻痹的理智重新占领了高地。 孟启辰和李天来不约而同地凑到了一起,两人脸上的红潮还未完全散去,眉头却已经不自觉地悄然锁紧。 低声嘀咕了一阵后,孟启辰端着酒杯,小心翼翼地凑到江振邦身边,压低了声音试探道:“老大,国资局单位改制这个事儿……不算崔局长那个财政局长兼任的编制,也等于凭空要多出来一个常务副局的正科,两个副科。”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忧虑:“这得市里打报告,海湾市那边点头才行。三个领导编制……难度会不会太大了?” 李天来也紧跟着附和:“而且我们俩的年龄也是个问题,一下子提拔两个这么年轻的……董事长,您这么硬推,遇到的阻力恐怕小不了。” “有难度就对了,没难度怎么叫进步呢?” 江振邦夹了一筷子菜,吃得不紧不慢,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搜易这个事不能只靠我们仨。要成,就得靠在座的各位一起努力,拿出足够硬的成绩来,硬到让所有人都闭嘴,才能办成。”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整个包厢再次安静下来,老大要下任务了。 江振邦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今年1月份,除了兴科之外,你们其余十一家改制后的县属国企,单月的总营收是850万,这个成绩、这个增速或许你们很满意,但我非常不满意!”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道:“我给你们定个目标,从今年一月一日开始计算,截止到五月十五号,除了兴科之外的其他十一家县属国企,累计总营收必须破亿!”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组数字在众人脑海中回荡。 随后,江振邦正色道:“这个目标,只能高不能低。我们要借着兴科提级省属的这股东风,把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工作,做成全省、乃至全国的标杆,要造成巨大的舆论效应。到时候,我再向上提议,领导们才可能点头同意。” “为什么设定这个时间节点?因为一旦等兴科提级完成,我成了省管干部,就等于错过了这股东风,国资局机构改革这事就不好再办了。”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冠冕堂皇。 实际上,江振邦将期限死死卡在五月中旬,真实原因只有一个,五月中旬领导来的概率最大。 高源代表方省长给他打电话,让他提前做好准备,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了。 小江,你得出成绩啊!精神点,别丢份! 至于成绩怎么来的,我不管! 具体是什么样的成绩,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是越大越好! 省长没下达明确的数字,江振邦就必须给底下人细化成具体指标,而且数字必须定得足够高。 11家县属工业类国企完成改革五个月,总营收1个亿。 如果加上兴科的数据,以及民营工业私企,那兴宁市这个自建国以来,被定位为“旅游疗养+农业县”的沿海县级市,将直接跃升为奉省的工业强县。 而且,这些都是不到一年内就发生的改变! 这就很好,多有噱头?多有政治意义啊?! 至于下面人能不能完成,江振邦不考虑。 上级压下级,一级压一级。 这便是官场上典型的层层加码。 他也必须加码,不然,江振邦给领导看什么? 即便在五月中旬前,下属没有完成1亿总营收的目标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时候江振邦必须要这么讲,才能狠狠地压榨这群年轻人的潜力! 对下属,光画饼不够,还得使劲PUA! 威逼利诱的手段都得有。 你不威逼他们一下,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优秀。 江振邦这也是在帮助他们成长……嗯,这是他们的福报。 如果成绩小了,大领导并没有大为赞叹,江振邦自己怎么进步? 他不能进步,怎么能为更多的人民群众服务? 所以,官员口中的“要讲政治”是什么? 这就是“讲政治”! 而江振邦订完了目标,继续吃菜,不管别人,孟启辰和李天来眉头立刻微微地皱起来了。 “你们朝阳酒业能在五月份达到多少的营业额?两千万能不能够到?” 孟、李二人拉着马超、乔睿等国企高管们,开始盘算各自企业的经营情况。 可越算,大家的心越凉。 “不好说啊,到五月中旬…这不只剩仨月了吗?” “我们朝阳酒业拼尽全力,冲个一千万出头,两千万……太悬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地方保护,咱们的酒想卖出奉省难如登天。上个月我们的货刚到外省,一车货直接被扣了半个月。后来找人打听,就是当地的酒厂在背后搞鬼,人家还放话,外地的酒一滴都别想卖进来。” “马超说的问题我们水泥厂也存在,只能在本省卖,而且最近煤炭价格一直在涨,我们又是耗能大户,成本压不下来,竞争非常激烈。” “我们惠民食品厂还好,方便面一直供不应求,各大经销商都很愿意采购,但产能始终是个问题啊。贷款要三月批下来,购买新产线也需要时间,五月份差不多能达到八百万的样子,但要等到第三季度产能才能上来,年底突破两千万都不成问题…主要是时间太紧了。” 这是几家情况比较好的国企,心里都没底。 像其他的啤酒、服装(原被服厂改制)、家具(原木器厂改制)等等企业不如他们的,就更完了,大家陆续开始诉苦。 不是市场没那么大需求,就是技术太落后,要么就是内部人员思想僵化,总之,困难一箩筐。 孟启辰和李天来二人,将11家国企高管们报上来的营收预期数字汇总,计算了一下。 预计到五月中旬,11家国企能达到7000万营收已经是非常乐观的结果了,6000万是比较理性的。 整个过程,江振邦一直在慢悠悠地吃菜,一句话也没插。 萧潇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着,她能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已经从刚才的火热,变得越来越凝重。 “老大…这个目标有难度啊。” 直到孟启辰跟他委婉反馈:“要不,再多给他们一点时间呢?六月底应该就会达成,年底翻个倍,两个亿也不成问题。” 江振邦才放下筷子,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淡定道:“想多了都是问题,做多了才有答案。”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眼神逐渐发冷,让众人心里莫名一哆嗦。 “我明确的告诉你们,” 他的声音依旧平缓,但内容却让空气都为之一滞:“这个目标,无论数字还是时间都没得商量,不许给我打半点折扣,更不许弄虚作假给我搞猫腻,是必须限期完成!” 言罢,江振邦又吩咐道:“启辰,你和天来回头根据各个企业情况,搞一个更详细,更合理的指标分解下去。” “我再强调一遍,我的底线是截止到五月中旬,兴科之外其他11家国企,总营收必须超过1亿!” “到了那时候,大家六个月的代理期也到了嘛,哪个企业完成不了任务,就摘谁的帽子,换能干的人来干。” 气氛瞬间变了。 如果说刚才只是觉得任务艰巨,那么现在,所有人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恐怖压力。 包间内沉默了足足七八秒,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江振邦环视一圈,继续开口:“你们刚才各自说了一堆困难,我还真想问问。” “你们现在有谁比当初的我困难?你们现在哪个厂子的条件,不比当初的锦红厂更优越?我定的这个目标真的很难吗?” 包间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看向这边。 江振邦的声音依旧不大,却字字诛心。 “我们现在做的事业,有红军长征困难吗?有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东国困难吗?” “我是让你们上战场堵枪眼了?还是让你们去研究两弹一星了?我只是拿自己十分之一不到的标准去要求你们,这都做不到吗?” 江振邦的声音逐渐加大,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众人的心头。 “市场没那么大需求,就尽快转型做有需求的产品,技术不行就求爷告奶奶忽悠专家过来搞技术,内部人员思想僵化不换脑袋就换人……孟启辰和李天来,你们两个是怎么做事的?这种蠢到家的问题,他们现在怎么还能问得出口呢?” “我把发改科交给你俩,你们成天和他们一起吃喝嫖赌了是不是?!” 江振邦声色俱厉,孟李二人面如土色,不敢还嘴。 这还没完,江董事长又伸出手挨个指点其他青年军成员: “我费尽心机,手把手的教你们管理手段、商业理念,又让启辰和天来给你们当军师,出谋划策,帮你们发财,现在你们一个个反倒烂泥扶不上墙,跟我哭爹喊娘说有困难、完成不了!搞得好像是我江振邦为了个人政绩,在强行给你们搞摊派一样……” “就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你们等着瞧吧,到时候完不成目标,我就艹死你们这帮铁废物!” 最后一声“我就艹死你们这帮铁废物……”的暴喝,震得整个包间嗡嗡作响,连萧潇都吓得肩膀一抖。 张佳莉则看着江振邦惊愕无比,嘴巴嗫嚅,无声说着三个字: 好帅哦! 第172章 市场经济 “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赚多少钱和我有一毛钱的关系?” “我江振邦拿过你们半点好处吗?你亲爹亲妈都不会像我这么帮你们!力排众议提拔你们做国企高管,又不求回报地手把手带着你们赚钱。” “你们还在这怨天尤人发牢骚,不用说对不对得起我江振邦,你们能对得起你自己吗?!” 江振邦的声音还在包间里回荡,可屋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像被霜打的茄子,别说拿起筷子吃饭,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口。 马超、乔睿等人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桌子底下能裂开一道缝,好让他们钻进去。 这是江振邦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这么大的火。 那股子凌厉的气势,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在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包括孟启辰和李天来,这两个自诩最了解江振邦的人,也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能坐二十人的大包间里,此刻除了江振邦本人的呼吸声,个个都像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寂静无声。 这份压抑的沉默持续了近十秒。 萧潇感觉身边的气压低得吓人,她鼓起勇气,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江振邦的衣袖。 江振邦转过头,对着她挤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安抚笑意,随即脸上的神情又迅速恢复了沉着。 他的语气虽然不再是刚才那般声色俱厉,却依旧是偏冷淡的。 “学一点辩证法吧,同志们,不要遇到困难就瞎喳喳!”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扫过全场。 “再说了,什么这个困难,那个困难的?” “这年头,做个生意有什么难的?” 江振邦这话一出口,众人更不敢抬头了。 “只是看你的执行力够不够强、胆子够不够大;看你有没有‘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决心;看你有没有‘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心气!”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再不济,你们也要做个阴狠贪婪的冷血资本家,只为赚取利益,用尽一切手段!” “撒谎、盗窃、欺骗,抢劫……什么手段都可以用!时代变了,白的黑的都可以来,只要能抓住老鼠!” “还地方保护主义……你们各厂没有保卫科吗?你们不会给当地的基层官吏上供吗?” “要是没有这股狠劲儿,趁早向启辰打报告,辞职做普通职工算了,不要害人害己!” 马超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猛然抬头,正要开口:“老大,我们朝阳酒业一定能……” “我还没讲完!” 江振邦一个摆手,直接打断。 马超的嘴巴张了张,又立刻紧紧闭上,把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江振邦端起酒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这才换上一种推心置腹、语重心长的调子:“我为什么这么急?” “我很明确地讲,现在形势非常严峻。” “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因为有我,因为有你们,才是今天这番海清河晏的景象。可其他地区呢?是什么鬼样子?一塌糊涂。” “一群妖魔鬼怪披着人皮,光明正大地吃人!” “而未来,只会更严峻。任何改革都是有代价的,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改革成本,注定要被我们三省直接承担,我们就是代价,为什么?” “地缘政治,内向型经济转型成外向型经济,国际形势、气候地理……这都是表因,我跟你们讲过了,根本因素就是路线之争!” “司机要右转,我们这帮还处于上个时代、满脑子集体主义意识观念的左翼螺丝钉,就必然要被当做燃料狠狠消耗。” 这番话,他讲得不快,却字字诛心,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去年的下岗潮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十年,东三省内数以千万计的国企职工都将会下岗!我们曾经的邻居、亲人,将会失去他们赖以为生的饭碗。” “他们在农村没有土地,城里又没有工作机会,这会导致三省经济全面崩盘。” “到那个时候,兴宁能独善其身吗?不可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们现在取得的这点成绩,在历史的大潮面前,渺小得就像一粒尘埃。” “如果我们不拼命往前跑,不把兴宁的产业盘子做到足够大,大到能抵御风浪,那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你们手里的股权会变成废纸,你们的工厂会重新停摆,你们自己,还有你们厂里数千名高水平的工人怎么办?” “男工只能做黑社会抢劫犯罪,女的就只能做三陪和洗头妹!” “想不开?想不开就去死啊!吃不起饭,耗子药总能吃得起吧?” “这就是市场经济,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江振邦讲完,便不再多言,自己动筷夹了口菜,又转头示意萧潇也接着吃,仿佛刚才那番掀起滔天巨浪的话语与他无关。 “老大,我们……”马超这才找到机会,声音里满是诚恳与羞愧:“我们错了。” 他这一开头,乔睿、赵磊等人也立刻紧随其后,道歉的道歉,表态的表态,赌咒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任务。 “不要挨个敬我了,一起喝一杯吧。” 江振邦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站起身,分别朝两桌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随后,他便好似忘记了刚才那茬,脸上又挂起了平常的笑容:“这个目标确实有一点小难度,我知道,但还是那句话,必须不打半点折扣的完成!” “你们要是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可以找启辰和天来,他俩和子豪对接,我出面帮你们协调。” “只要你们能把业绩做出来,把兴宁打造成全国的国企改革样板。到时候,国资局独立出来,就是顺理成章、大势所趋。” “而且这个国资局,不止是启辰和天来的进步阶梯,也是你们的跳板和后路,是你们转入仕途的快车道。” “今天你把厂子管好了,业绩突出,觉得商海浮沉没挑战,钱赚够了,那明天你把手上的股权一卖,我就能安排你到国资局担任副职,让你们从企业家摇身一变成为政府官员。” “政商跨界,前途无限啊!” 这话一抛出来,挨训的年轻人们表情微妙的生动起来了。 他们现在还是代理厂长,六个月期限到了之后,大概是由国资、职工、高管等多方组成的董事会商议决定去留,不太可能像之前江振邦那样,由市组织部正式的任命,获得行政级别了。 因为除了兴科之外的其他企业,都进行了混改,大家也都拿了公司股权,所以现在他们的身份,更偏向于民营企业家多一些,而非行政干部。 中枢一再强调政企分开,未来他们估计自己也就是个企业老总了。 但现在江振邦又给他们谋了另一条出路…… 在东国这片土地上,“士农工商”的排序自古便刻在骨子里。 做商人赚够了钱,再去做官? 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不少人都心动了。 一时间,之前所有的畏难情绪被冲散了大半,一个个开始绞尽脑汁,认真思考起如何解决困难,完成那一个亿的目标。 酒宴后半场,基本就是在讨论工作和生意。 气氛虽然谈不上欢快,但好歹不像江振邦训话时那么压抑了。 江振邦教导他们之余,偶尔和身边的萧潇低声交谈。 “你刚刚好凶啊。”萧潇凑到他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吼那么大声,给我都吓一跳。” 江振邦身子一侧,嘿嘿笑着低语:“公平起见,我允许你晚上来我房间,也吓我一跳。” 萧潇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她娇嗔地瞪了江振邦一眼,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两人亲昵的小动作,落在包间角落里一个人的眼中,显得格外刺眼。 张佳莉默默地将杯中剩下的果酒一饮而尽,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阵阵地发紧。 好苦哟~ 第173章 布局股市 酒席散场,众人意犹未尽,勾肩搭背地走出了白家饭店。 他们脸上都带着酒后的红晕,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兴奋和憧憬。 江振邦和每个人都说了几句,直到看着他们都坐车离开,才拉着萧潇的手,转过身叫上了发改科的孟、李两个手下,以及赵磊和陶英杰等四个人。 “走,换个地方喝杯茶,再聊点事儿。” 冯子豪作为江振邦的秘书,也寸步不离。 众人坐上了三台车,七拐八绕,到了一条颇为清净的街道,停在了一座古色古香的两层小楼前。 牌匾上是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浮云阁。 一个和江大鹰有七分相像的三十多岁男人正在门口送客,看到江振邦,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振邦,来了!” “老叔。” 江振邦笑着喊了一声,也介绍萧潇:“我女朋友…你和我一样叫老叔就行了。” 这对萧潇来说有点意料之外了,没想到见了江振邦的朋友还有见江家的长辈,但她依旧礼貌问好:“老叔您好。” 这是江振邦的亲叔叔,也是江大鹰的亲弟弟,江川。 此前江川是个公汽司机,阳历年的时候,丁建国的老兵超市给了江家一笔三十万的分红,江振邦便让父亲江大鹰出资十万块,让叔叔在市里开了这家茶楼。 一来是给家人找个更好的营生,二来,他也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绝对可靠的地方,用来见一些特殊的人,谈一些不能在办公室里谈的事。 江川上下打量着萧潇,啧啧称奇:“这姑娘,大高个,真俊!跟你爸说了没有?” “没呢,她还没做好准备,您也帮我做好保密工作吧。” “行,走,房间准备都准备好了,我让人给你们上茶。” 江大山热情地把众人迎了进去,亲自领到二楼最里间的一间名为“听涛”的雅间。 雅间内,炭火在小巧的红泥炉中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 两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动作轻柔地摆上茶具,用竹夹挑起乌黑的木炭,将铜壶里的山泉水烧开。 很快,一股清幽的茶香便随着升腾的白汽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瓜子、花生、蜜饯、橘子等几样小巧的茶点被一一摆放在桌上,随后二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江振邦等人。 “可以啊,大哥。这地方,雅致!” 陶英杰夸赞了一句,打量着这间包房的陈设。 墙上挂的是字画,角落里摆的是瓷瓶,桌椅都是实木的,不算奢华,但这份古色古香的格调,比他在鹏城去过的那些茶楼更有味道。 孟启辰也附和道:“是啊,兴宁市里,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地方。以前大家想找个地方聊天,不是饭店就是歌厅,吵吵闹嚷的,哪有这儿清净。” 赵磊捏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这茶楼开业有两个月了吧?生意怎么样?” “还行。” 江振邦给几人续上茶水,“现在兴宁经济好了,有点闲钱的人也多起来了,总得有个消遣的地方。来这儿的,大多是谈生意的,或者就是朋友小聚,就图个环境。” 闲聊几句,气氛也差不多了,江振邦看向陶英杰,切入了正题。 “沪市那边,公司筹备得怎么样了?” 一提到正事,陶英杰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妥了,公司名叫远东投资,地址就在外滩,正经的甲级写字楼,办公室都租好了,按你的吩咐,我从申城财大聘了两个交易员,又从一家信托公司高薪请来个老交易员做经理,姓王,四十多岁,经验丰富。” “团队已经搭起来了,就等你下指令了!” 他搓着手,一脸期待:“老大,你给个话,咱们到底买啥?” 江振邦反问:“你既然已经把团队成立起来了,那你应该也做了些功课,你怎么看今年的股市?” 陶英杰愣了一下,随即道:“从前年到现在熊了两年多,我新聘的那个经理说是已经跌到位了,可以入场,但也有人说还要往下走……这玩意谁能说得准呢,涨涨跌跌的,跟赌大小似的。” 1996年,对于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而言,这只是普通的一年。 但对于江振邦这个重生者来说,1996年,意味着一场席卷全国、波澜壮阔的财富盛宴。 他清晰地记得,从三月开始,沪深两市将开启一轮十年难遇的狂暴大牛市。 上证指数将从年初的五百多点一路狂飙,到1997年4月末一度触及一千二百五十点的高位,翻了一倍还多。 而更为疯狂的深证成指,更是会从九百多点,暴涨到六千一百点,涨幅650%。 以深发展、长虹为首的绩优股,将成为这轮牛市最耀眼的明星,创造无数一夜暴富的神话。 这是一个只要闭着眼睛把钱扔进去,就能被时代洪流推着走的风口。 当然,他也记得,从1996年10月起,监管层连发12道金牌,反复提醒股民,市场过度投机,但依旧阻挡不了股民的热情。 直到1997年5月10日印花税由3‰上调至5‰,加上亚洲金融危机的爆发,国内股市受创。 到了1997年5月22日,上证指数出现盘中跌停的情况。 但那都是明年的事情了。 现在,距离牛市真正启动,还有一点点时间。 而江振邦要做的就是在这场盛宴开始前,找到最好的位置,坐上牌桌。 “今年肯定是个大牛市。” 江振邦先下了定论,然后又道:“你把证券市场当成赌场倒也没错,这玩意就是国家在坐庄…但你不能认为自己是赌徒,你要站在国家的角度,把自己也想成庄家,重新看待证券市场,那它就不是赌场,而是一个水库。” “水库?”孟启辰和赵磊几人都被这个比喻勾起了兴趣。 “没错,一个巨大的水库。” 江振邦道:“前几年,国家为了控制通货膨胀,一直在抽水,把水库的降得很低,所以股市就是一潭死水,也就是你说的熊市。” “但今年,情况不一样了。国有企业问题越来越严重,大多陷入绝境,高负债、高亏损、融资渠道断绝。银行在巨大的坏账压力下,已不愿也不敢再向国企发放输血贷款。” “同时,银行的坏账率也已经高到危及整个金融系统的稳定。如果继续让银行给濒死的国企贷款,最终可能导致银行系统的崩溃。” “改革需要突破口,以抓大放小和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为核心的国企改革,需要巨大的成本投入和市场化的平台。” “银行没钱,从哪找钱?只能从股市找。” 赵磊没听懂:“不是…振邦你刚才在饭桌上跟大伙讲,说国企情况会越来越严峻,几千万国企职工都会陆续下岗,那这股市怎么会成为牛市呢?” “你来解释一下。”江振邦拍了下萧潇的手,让她开口。 萧潇是专业相关,国际贸易专业也要学金融类的课程,到了兴科实习后,又在江振邦的引导下完善了一些知识,此时思索着回答道: “股市确实能反映经济预期,但不是说经济好,股市就会走强,经济差,股市就会走弱那么简单的。” “振邦认为股市会走强的原因,是根据当下我国所面临的困境做出的判断,因为只有股市可以完美化解金融系统风险。” “一、让企业上市,能直接从股民手里募集到无需还本付息的资金,极大地降低了负债率。 “二、为银行减压:股市接过了为企业输血的重担,避免了银行系统被拖垮。” “……” 众人恍然。 江振邦最后斩钉截铁的总结:“所以,今年一定是个牛市,不牛不行,国家不允许!” 第174章 茶室上课 “以前国企缺钱,只能找银行贷款,这是债。现在,国家让它们去上市。” 冯子豪近期听江振邦科普过,所以在萧潇解释之后,继续给众人上课: “老百姓把自己的存款,从银行里取出来,买成股票,钱就从银行流到了企业。这么一倒手,银行的压力小了,国企的负债也就低了!” “这不就是……拆东墙补西墙?” 陶英杰倒吸口气:“国家做局,把风险从银行转移到了股市里千千万万的股民身上了?” 江振邦呵呵笑:“你讲的太难听了,这叫化债,叫优化金融资源配置!” 这番话算是给几人上了堂金融启蒙课。 他们之前哪曾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只觉得股市就是个赚钱或亏钱的地方,没想到背后还牵扯着如此宏大的国家战略。 陶英杰还是跟专业人士多少补了课的,一点就通,进一步推测道:“所以,为了让人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国家只能让股市涨起来,制造出赚钱效应,用政策制造出一个牛市出来…这是大哥你判断今年大盘会涨的原因?” “对。” 江振邦道:“一个跌跌不休的熊市,没人敢把钱投进去。只有牛市,只有天天上涨的K线图,只有邻居、同事一夜暴富的神话,才能把那居民储蓄,从银行里取出来,为了化债而买单。” “我预计这个牛市会从下个月启动,直到明年中旬结束。你让经理重点布局两支股票,一个是深发展,一个是长虹,其他业绩优良的,可以分散投资。 说完话,江振邦掏出一张存折递过去:“这里有三百万,是我在兴科职务分红各种产品分成,入股到远东投资吧。” 江振邦没拿兴科一分钱的股权,未来也不打算拿,这是他为自己打造的“又红又专”的金身,绝不能破。 但这不代表他会受穷, 从插排到电热水壶,再到VCD项目,他为兴科创造的价值难以估量,兴科职务分红和产品分成这两笔钱,江振邦拿得光明正大,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三百万。 陶英杰咂了咂舌:“你这是把全部身家投进来了?” “算不上,我还留了点,你准备投多少?” 陶英杰稍作思考:“我也投三百吧,再多就影响商贸公司的业务了。” 江振邦点点头,建议道:“以后商贸公司那摊子,你可以培养下属,让他们来做了。你在资本运作上有天赋,可以主做这个。” “远东投资,你我各投300万,子豪投6万,那总资本就是606万。你是法人和管理者,你占51%,子豪占1%,我占48%,由子豪代持,这么分行不行?” 江振邦不准备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远东投资的股东上,所以让冯子豪拿六五万,连带着自己的股份也让对方代持。 至于股权划分,也是江振邦的小小试探…… “不行不行。” 陶英杰连连摇头否决:“大哥你这是看不起我,用金融行话讲,你是战略决策者,你提供了政策研判和关键资源,我这纯属于跟着你赚钱,怎么能我拿大头呢?” 微微一顿,陶英杰沉吟道:“这样吧,我拿30%就行了,子豪70%,他代持你那69%。” 江振邦摇头:“这对你又太不公平了,各退一步吧,子豪还是1%,你45%,我54%,这就行了……闭嘴,不要争了,以后我还要退股的。” 他看陶英杰还想说话,立刻挥手打断,然后望向其他人:“你们也投一点吧,跟着赚点钱。” “但没必要入股公司成股东,那样太显眼,直接买内部基金就好,到时给你们分红,利润都是一样的。” 赵磊终于明白过味了:“老大你今天叫我们过来就是这事儿?炒股?” 江振邦点头道:“马超他们现在也都是各自厂子的老板、高管,手里有股份,只要把企业经营好,未来不会受穷的,我不担心他们。” “关键是你们几个。” 江振邦的视线在孟启辰、李天来、马超的脸上一一扫过:“你们仨都是体制内的干部,靠那点死工资,想在兴宁过上体面的生活,难!” “而且过完春节,我大部分时间就要待在奉阳,不能天天在兴宁盯着你们。” 江振邦喝了口茶,继续说着:“我怕我看不到的时候,你们在经济上犯错误。” 孟启辰、李天来和赵磊三人心中一暖。 他们没想到,江振邦费这么大劲,又是分析股市,又是张罗着投钱,归根结底,是为了他们。 他怕他们走上歧途,怕他们被金钱腐蚀,辜负了他的一番心血。 孟启辰第一个表态,坚定道:“老大你放心,实际上之前马超在私底下想给我干股但坚决没收,以后也不会,我孟启辰要是敢拿一分不该拿的钱,天打雷劈。” 李天来也连忙跟着说:“我也不会,江董。我之前的工资和奖金都存着,够花了。” 江振邦看着他们俩,笑了笑,摇了摇头:“短期内可以,但时间一久就完蛋。你们现在就和马超这帮老总靠的太近了,这很不好,彼此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感的,不能有太多人情。” 孟启辰和李天来先是道歉,并信誓旦旦的表示不会。 江振邦转向旁边的赵磊:“你怎么看?” 大家虽然是同龄人,但赵磊是警察,见过的腌臜事比孟启辰和李天来加起来都多,私下什么都来的。 所以赵磊这时只是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江振邦感慨道:“身在体制内,很多时候,收不收钱,犯不犯错,不以你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顿了顿,给众人描绘了一个场景。 “打个比方,你们单位的同事,叫上你们去跟一个商人吃饭。饭局结束,商人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塞了一个五百块的红包。其他同事都收了,就你不收,行不行?” 孟启辰和李天来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不收,就是不给同事面子,不合群,以后还怎么在单位里混? 大家都收,就等于都没收! 赵磊撇撇嘴:“这算啥事儿,规矩嘛。我们经侦出去办案,那些民营老板哪个不私下给我们塞点加班费、辛苦费的?你不收,人家老板都觉得你瞧不起他,不会用心办案。” “规矩?” 江振邦的嘴角勾起一抹难言的弧度:“好,那你们都收了。过了两天,纪委的人忽然找到你赵磊,单独谈话,说你收受贿赂。” “人证物证齐全,你不得不承认,然后,纪委就处理了你一个,开除公职,通报批评…你信不信?” 赵磊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点小事儿哪至于这么上纲上线…而且要处理也该全都处理了,没有选择性执法的道理。” 江振邦没回答,而是看向若有所思的孟启辰和李天来,然后才缓缓揭晓答案。 “纪委的人会告诉你,你的其他同事,在收了钱之后,都主动把钱上缴到纪委了,或者私下退回去了,有第三方证明。只有你,把钱心安理得地揣进了自己兜里。” “你说冤也没用,事实就是只有你收了钱,你只能卷铺盖走人。” “……” 第175章 送彩礼行不行 “这手段…太他妈阴了!”赵磊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已经很斯文了,是在规则之内对付你。” 江振邦道:“更多是盘外招,你是警察,比这阴险毒辣的手段,你应该听过也见过…直接花五万块钱,雇杀手拿黑枪打死你。哪怕你是国家干部,死了也就死了,上哪找真凶去?” 赵磊想想也是,又叹气:“用不了五万,一条人命,三万块就够了。” 众人听着不寒而栗,萧潇抱紧了江振邦的胳膊不说话。 江振邦耐心道:“我跟你们讲这些,不是吓唬你们,而是兴科提级后,我所面对情况会越来越危险。” “你们知道,我起初是跟着孙国强和刘学义的,但马上,他俩护不住也管不到我了,我的天线是方省长。去了省里,除了兴科集团,省长还会交给我其他的工作…老实讲,我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孟启辰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疑惑:“老大,既然你都跟上省长了,那去了奉阳,谁还能动你?” 在他看来,江振邦的关系已经是通了天,根本没必要如此谨慎。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一个个都看着江振邦,等待他的答案。 还是欠火候,缺练。 江振邦沉吟道:“到了省一级,站队这个事儿就能不像基层那么简单直白了。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错综复杂的关系。” “如果我明晃晃地说我自己是方清源的人,那他会成为我最大靠山的同时,也会成为我最大的风险来源。” 孟启辰恍然:“靠的太近,就成靶子了!方省长的对手会攻击你从而削弱他。” 江振邦点头:“所以,我跟省长的关系,你们心里有数就行,绝对不能出去乱说,更不能拿这个当虎皮扯大旗,明白吗?” 江振邦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众人纷纷点头,神情凝重。 江振邦继续剖析:“另一方面,我太年轻,又太扎眼了。肯定会有人想搞我,包括之前咱们在兴宁国企反腐运动里,处理掉的那些人,他们的举报信,一天都没断过。” “随着兴科的壮大,我还会遇上一些更强、更难缠的对手。” “但想搞倒我,也不容易。我没把柄,警惕性也够高。所以,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就是从你们身上下手。”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头顶炸响。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身的命运,已经和江振邦,和那位远在奉阳的省长,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们不再是沙砾,而是被江振邦亲手打磨、串联起来的链条,一环扣一环,而链条的另一端,是方清源这个封疆大吏。 江振邦没有给他们太多消化的时间:“启辰,天来。” “诶。”孟启辰和李天来立刻应声,身子前倾做聆听状。 “我最后再讲一次,5月中旬前,这一个亿的目标必须完成!” “很多话我不能说太透,我只能说,这个事儿是能决定你们未来命运的。” “你们如果能限期达成做成了,我就能带着你俩一飞冲天。做不成,我倒没什么,你们两个肯定就耽误了。” “董事长您放心!” “春节我们都不休了,就盯着下面的厂子干。” 孟启辰和李天来如临大敌,郑重地应下。 前者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五月份…是不是会有大领导要来兴宁视察?” 江振邦模棱两可地说:“你们现在只能当做没有。” 身边几位都是心腹,他可以委婉的暗示一下。 众人立刻明白江振邦突然这么着急的原因了,有点好奇是什么领导会来,但看他态度又不敢多问,只是自己瞎猜。 江振邦继续道:“不要想太多了,不管人家来不来,咱们都要做好准备,干出成绩。” “同时,你们两个不仅要自己做到廉洁自律,也得给我把马超他们盯紧了。” “别太相信同学情谊,屠龙的少年最终变成恶龙的戏码太常见了。我建议,你们在他们各自的公司里,再找一些人充当你们的眼线,给我死死地盯着他们。” “还要经常给他们上上课、敲敲鼓,告诉他们谁要是敢在经济上犯错误,谁要还想贪心不足蛇吞象,不用等纪委,你们两个,就会第一时间把他拿下,明白了没有?” “明白!”孟启辰和李天来再次应下 江振邦又感慨道:“要防微杜渐,要三思啊!” 雅间内安静得只剩下红泥炉里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哔剥声。 这一堂课,远比酒桌上的推杯换盏更让人心神激荡。 江振邦描绘的那个杀人不见血的官场陷阱,让赵磊出了一身冷汗,也让孟启辰和李天来这两个初入仕途的年轻人,对未来的道路多了几分敬畏。 而江振邦带他们炒股赚钱,目的不是为了让他们奢靡享乐,是为了给他们穿上一层抵御腐蚀的金丝软甲。 当自己手里有钱了,面对外界的蝇头小利,才更能守住底线。 这番苦心,众人无不感激,纷纷将自己的家底掏了出来。 孟启辰和李天来都是死工资,平日里花销不少,马上过年了,手头正是缺钱的时候,最后各自琢磨只能凑出三千和五千。 赵磊情况稍好,但只能拿出一万。 江振邦想了想,道:“我再借你们每人一万吧,亏了算我的,赚了,你们把本金还我就行。” 说完话,他不等三人回应,看向陶英杰,笑道:“陶老板,你也表个态。” 陶英杰立刻笑道:“那我每人借他们九千,洒洒水啦!” …… 深夜十点半,桑塔纳轿车已经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兴科集团的路上。 车内很安静,后排的萧潇靠在江振邦的肩头,似乎在消化着今晚那堂信息量巨大的官场课,一言不发。 江振邦也没有说话,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也没说话的意思。 带着孟启辰、赵磊等人走向那条通往财富的道路,从来不是出于单纯的朋友情谊或是什么无私的善意。 人性经不起考验,忠诚也不是凭空产生的。 在权力和利益的旋涡里,人心是最善变的。 前世,江振邦经历过下属的背叛,他明白,仅仅依靠口头上的敲打、思想上的教育,或是那份所谓的再造之恩,就想让他们永远忠诚于自己,无异于痴人说梦。 什么共同理想,志同道合的革命信念所以团结一心……别闹了。 与其寄望于高尚的信念、虚无缥缈的人性,不如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将他们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江振邦给他们指出一条光明正大、能迅速积累财富的康庄大道,让他们通过合法的手段,赚到远比贪腐受贿多得多、也安全得多的钱。 当他们手握百万、千万的资产时,自然就对那些几百、几千块的红包失去了兴趣。 这种休戚与共的切身利益,也远比任何口头上的效忠都来得可靠。 当他们日后手握权力,有对手威逼利诱想让他们背叛江振邦的时候,他们首先要掂量的,不仅仅是党纪国法,彼此的人情,还有自己投在“远东投资”里的那笔钱。 这是他们与江振邦之间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也是抵御腐蚀的盾牌,更是一根无形的缰绳。 他们之所以能暴富,是因为他江振邦的指点。 他们的财富与他的前途,从坐上牌桌的那一刻起,就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然后,在背叛与忠诚之间,他们会想到背叛的代价,利益的损害,社会性的死亡…… 这种建立在共同利益之上的联盟,远比任何情感维系的纽带都要牢固。 “子豪,礼物都备好了吧?” 江振邦坐在后排随口一问,坐在副驾驶的冯子豪没有立刻回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转身递了过来。 “备好了,单子在这儿。东西在仓库里锁着,随时可以去取。” 江振邦接过笔记本,在昏暗的车内扫了一眼,名单很长,从兴宁到海湾市,林林总总近三十号人,礼物大多都是些农副产品,以及朝阳酒业生产的果酒。 年关将至,奉阳那边送完了,兴宁大本营这边也得送。 维系下属要靠利益,经营上级同样如此。 官场这张网,就是靠人情来编织的。 接下来几天,江振邦和冯子豪要来回跑了。 他索性做了个分类,告诉冯子豪,哪些人需要他亲自去送,哪些人需要冯子豪代劳。 萧潇听着头都大了,回到公司后,江振邦跟着她回到了办公室的小卧室。 萧潇才关心道:“我感觉做官好累啊,你不觉得累吗?” 江振邦不假思索道:“人活一世就是受累来的,和做不做官没区别。” 萧潇愣了一下,随后深以为然地点头,她想起了每天顶着寒风出摊卖炸串的老妈。 江振邦也想起了未来丈母娘:“春节你不好意思见我爸妈,那我能不能去你家,给阿姨送点礼物拜个年呢?” 萧潇陷入犹豫:“你准备送啥呢?” 江振邦抱着她嘿嘿笑:“先送她八万八的彩礼行不行?” “不要!!” “啊?不要彩礼,免费娶你?” “不是……你烦人~” 第176章 送礼的学问 二月十五号,周四,距离除夕只剩下三天。 兴宁市的年味儿越来越浓,大街小巷挂起了红灯笼,供销社和百货大楼里挤满了置办年货的人,空气中弥漫着炒货的焦香和若有若无的鞭炮硫磺味。 而江振邦,却进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刻。 官场上的春节,从来都不是从大年初一开始的,而是从节前的各种走动和拜访拉开序幕。 一大早,兴科集团的仓库门口,冯子豪和王浩便将一箱箱包装精美的礼品,往那桑塔纳的后备箱里装。 有贴着老兵精品超市的土特产礼盒,笨鸡蛋、野山菌和风干肠;有朝阳酒业”的果酒;还有惠民食品厂最新出的零食大礼包,以及兴农食品的肉肠,花花绿绿的包装,专门用来送给领导家的小孩。 贵重些的就是数码产品了,兴科集团的VCD是必备的,还有手机、BB机,相机…… 江振邦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冯子豪的那个厚笔记本,看着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地核对。 送礼是门大学问,博大精深。 在他前世三十年的官场生涯中,见过太多因为送礼送不对而把事情搞砸的笨蛋。 送礼分三种。 第一种是平日里的随手礼。出差回来,给领导捎带一份当地的特产;偶然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顺手给领导送去一份。东西不值钱,但代表着你心里有他,是维持关系的润滑剂,证明你这条线还没断。 第二种是求人办事的礼。这种礼分量最重,送的方法也最讲究,里面的门道能写一本书。 现金还是实物?白天送还是晚上送?送到办公室还是家里?是通过中间人还是自己亲自出马?每一步都得精心算计。 第三种,就是眼下这种逢年过节的年礼。 这种礼,不用太贵重,但要比随手礼显得正式、丰盛一些。 它更像是一张制作精美的拜帖,一个冠冕堂皇的敲门砖。 之前江振邦送的购物卡,只能算是随手礼,过年当然也可以送,但不能只送购物卡。 无论卡里有多少钱,主要是没心意,也没新意了。 与礼物相比,重要的是“送礼”这个行为,能为你创造了一个与领导进行非正式沟通的宝贵机会。 你可以在这个机会里,汇报一下过去一年的工作成绩,表达一下对领导栽培的感激,展望一下明年的工作方向,顺便聊聊近期官场内的奇闻轶事……总之,你要表达的是你心里有领导,你是个感恩真诚的后辈。 这才是逢年过节送礼的真正内核——维系与上级的私人情感链接,拉近双方关系,确保自己在领导的视野之内,并且能适时调整自己的步伐。 可是,对于许多初入官场的农家子弟而言,他们往往会觉得送礼是一件极其痛苦且充满屈辱感的事情。 他们心里下意识地,将送礼简单粗暴地理解为一场赤裸裸的交易:我送了东西,你就得给我办事;我花了钱,你就得提拔我! 疯啦? 这种心态是很要命的! 你的眼睛会出卖你,你的肢体语言会出卖你,你说话的语气也会出卖你。 领导都是人精,一眼就能看穿你那点小心思,就算你送了,他都不敢收。 你这是干啥啊?是在跟我做交易呢?! 送礼没有那么庸俗,是下级对上级的敬爱! 收礼也没那么不堪,只是上级对下级的关怀! 礼尚往来,是中华传统美德,更是同志之间深厚情谊的见证嘛! “董事长,装满了。” “走,上车。” 江振邦合上笔记本,挥手道:“先去市政府大院。” 第一站,是土地局的周立伟。 周局长算是江振邦仕途起步的贵人了,二人一起下去调研过,还和江大鹰一起见了市长,给江振邦的调研报告做过担保。 如今于情于理,他都得亲自跑一趟,而且要送点有分量的礼物。 车子停在大院后门,江振邦让冯子豪和王浩在车里等着,自己空着手上了楼。 “江董来了。” 刚到土地局的楼层,便见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干部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口,似乎在特意迎接江振邦。 这位是土地局的办公室主任,也是熟人了,当初第一面的时候,忘记给江振邦倒茶了,如今直接在门口相迎。 “王主任过年好啊,周局在呢吧?” 江振邦和他握了下手,虽然提前打过电话了,但还是确认一下。 “在呢,走吧。” 王主任笑着点头,一直将江振邦送到了局长办公室才罢休。 “你小子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呢?!” 一进门,周立伟就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迈步走向门口,满脸笑容地指着他,语气亲切又带着点调侃。 “再忙也得给我叔拜个年啊。” 江振邦脸上也挂着笑,与其握了下手,周立伟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扶手旁就放着新泡的茶。 “有啥好拜的啊,咱爷俩没必要来这套……” 周立伟嘴上说着,上下打量着江振邦,最后觉得不对,笑骂道:“你空手拜年?东西拿来,该忙就忙你的去!” 江振邦笑道:“就是些烟酒糖茶什么的,还有部摩托罗拉的手机,给我小兄弟的,您让司机把车开到后院西门,我秘书和司机都在车上,他们直接放您车里。” “手机?” 周立伟咂舌:“你这个太破费了。” 江振邦道:“特殊渠道来的,比市面上的便宜不少,兴科就是搞电子产品的,接下来也要研发手机,没花多少钱。” 他嘴上这么讲,但周立伟知道也便宜不了,没急着打电话,而是郑重道:“你别犯错误啊,盯着你的人太多了,公司账目上一定要做好!” 重生一世,江市长要是连这点事儿办不明白,那就白活了。 所以此刻他只是微笑:“您忘了?省里刚联合审计完兴科,一点毛病都没有!” “你小子!” 周立伟了然,赞赏地竖起大拇指,然后才拿起座机打个电话,吩咐两句后,便重新坐下来继续聊天。 “兴科升格的事儿定了?” “八九不离十。” 周立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回了沙发背,神情有些复杂,既有欣慰,也有一丝担忧。 “你这步子迈得太大,走得太快、太远了。” “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半年时间,副科,正科,现在眼瞅着就是省管的正处了。” 他看着江振邦,语重心长:“振邦,你这不是坐火箭,你这是用光速在进步啊…但说实话,这真不一定是好事!” 江振邦的心情也有些起伏,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但改革开放可谓浩浩荡荡,每个人都身处洪流之中。” “期间有些人因为自己的努力或者幸运,站在了潮头之上。” “这潮头之上是风光无限、诱惑无限,但也风险无限,就看如何把握了。” 周立伟赞赏道:“这话讲的有水平,我看你至少是个省部级。” 微微一顿,周立伟回忆着思索道:“前两天,我跟你爸一块儿喝酒。” “我看,他对你的态度明显有所变化,之前你刚上新闻的时候,他三句话不离你,走路都是横着走的,嘚瑟的不行。” “现在省领导视察完,兴科要提格,他反倒老实了,只剩下为你担心了。当年他就够快了,但和你一比,那又差了十万八千里。” 江大鹰,28岁被提拔为全市最年轻的乡党委书记,然后便是不可一世的膨胀,最后在权力的更迭中被人一脚踹到冷板凳上,蹉跎了近十年。 江振邦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笑道:“前车之鉴,我不会犯的。” 周立伟赞同点头:“你比他稳多了,你没飘,机敏又老练,这就好,非常好。” 话锋一转,他身体又微微前倾,语气也凝重起来。 “但你自己不飘,保不齐有人想让你飘,或者干脆从背后推你一把,让你摔个大跟头。” “你马上要去的是奉阳省城,全省的权力核心。到了那儿,刘学义和孙国强都是小虾米。” “你面对的,会是我们想象不到的场面。” 周立伟叮嘱:“所以,以后你的手段要柔,要学会用水磨工夫。不能再像在锦红厂那会儿,用暴力解决问题了,还有串联举报的手段也不能来了……你背景不够,在省里还这么搞,很容易惹祸,搞不好就是杀身之祸,低调为上策。” 这些话,都是真正的交心之言。 江振邦先是赞同,接着发表了一点不同意见:“手段可以柔,但手决不能像女人一样软,这也是前车之鉴,拼不过我就认怂跑路,大不了二十年后再看嘛。” 周立伟愣了一下,没有反驳,只是看着江振邦笑了:“你说的对。”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过来人似乎教不到江振邦什么了……人家和他同级啊,用不了多久就会比他高一级。 要论政治地位,江振邦又不知比他高到哪里去了。 自己如果还是像过去那样好为人师,实在是很不自知。 反过来,江振邦已经可以教育他了! 唉,后生可畏。 周立伟还记得去年八月中旬,江振邦写完调研报告的一时间,还和江大鹰一起来他的办公室,请他批阅给出意见呢……如今半年过去,对方已鱼跃龙门,站在青云之上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 周立伟忍不住提起当初那份调研报告,省长方清源来兴宁视察的时候,把调研报告刊载至省内刊的事儿无意中讲了出来,连带着整个兴宁官场的人也知道了。 他提起这事儿,江振邦立刻道:“还得感谢周叔您呐,这是学义市长…啊,是现在的学义书记找的关系,把报告送到了省委政研室。事后我才知道登了内刊,他让我保密,我没看到实物,也不好跟您讲,免得以为您吹牛。” “而且报告内容也被大幅修改了,我那段感谢兴宁市土地局的大力支持好像也被删掉了。” 江振邦做了些解释,重点是委婉的表示自己不会忘记那份情。 周立伟呵呵笑着点头,拍了拍江振邦的手,感慨道:“那都不重要了,你能扶摇起势才是最重要的!以后好好做事业,千万不要犯错误啊!” 江振邦想起什么,挑眉指向对面的一个办公柜:“烟…还在吗?” 周立伟哈哈:“听你的,早都搬走了,办公室就留下几条在柜子里,你学会抽烟了?我给你拿几条?” 说着话,他起身要去办公室。 “不用。”江振邦摇头拉他坐下,试探着问:“最近您去刘书记那拜年了吧?” 周立伟微笑点头,江振邦又道:“书记什么态度?用不用我……” 周立伟犹豫了一下,随后便摆手:“不好,你不要跟书记吹风了,现在也没什么合适的位置。” 微微一顿,周立伟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了:“跟你,我就唠实在的,叔叔我过得不错,知足了。退休前搞个副处就行了,搞不到也无所谓。这官做大了呢,危险也大了。” 接着周立伟话锋一转,略带苦笑:“现在,你看我妹夫那,他是焦头烂额,呵,幸亏啊,幸亏你当初没听我的去海湾市委办,否则你就是宝珠蒙尘了。” 周立伟的妹夫,彭志勇,海湾市委办副主任,江振邦陪他钓过鱼,彭志勇因此抛过橄榄枝,但他是王洪泽的人,如今的处境恐怕不太妙。 江振邦想了想,问:“海湾市的情况现在很乱?” 周立伟皱眉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有日子没见他了,打了几次电话,我能感觉他有点慌了…陈平选择提前退休这招是真狠,上面领导对他很有意见呢,这个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听说了。” 江振邦又低声问:“我彭叔不能摘出来吗?” “怎么摘啊?” 周立伟无奈一笑:“他是入了那个角斗场的,王洪泽若是失了势,他必然也得被调到个冷板凳坐着…呵,这都是好结果了。” 江振邦深有同感,心有戚戚,估摸着搞不好彭志勇还得走老路,跟着王洪泽一起进去吃窝窝头。 “他的教训,你也要引以为戒。” 周立伟又忍不住教育道:“跟领导,要看对人,不合适的,千万不能跟的太深了!” 说完话,周立伟又有点后悔自己好为人师了。 因为他想起江振邦自调研报告开始走的每一步,都精准避开了雷区,踩到了正点上。 从写调研报告向刘学义自荐,选择国资局做入职单位,再到前往锦红厂任代理厂长,串联举报大搞国企反腐,最后调研报告上省内参、兴科名声大噪,省长亲临兴宁视察……环环相扣! 尤其是当初江振邦态度坚定地拒绝去海湾市委办这一步,现在看,走的太妙,太神了! 事已至此,哪怕江振邦说这些都是巧合,周立伟也半点不带信的,哪有那么多巧合? 这小子绝对是从最开始就计划好的,从开始调研的时候,他就一门心思瞄准了国企这个能出成绩,也容易破格提拔的位置去的! 如果江振邦选择从市直机关起步,哪怕你再有能力,也得讲个论资排辈,且熬去吧! 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啊! 周立伟百感交集,拍拍江振邦的肩膀:“行了,别在我这耽误时间了,去看看其他领导吧…谨慎点,好好干,以后做了大官,不要不接叔叔电话就行了!” 江振邦笑:“您可别这么说,以后还得您多帮衬呢。” “……” 第177章 送礼的学问2 江振邦和周立伟叙完旧,从土地局的楼里出来,没走远,直接拐进了隔壁的市政府办公楼。 这栋楼他来得次数最多,熟门熟路,一路畅通无阻。 市府办李青松的办公室门开着,里面除了他,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干部,正拿着笔记本,似乎在汇报着什么。 “青松大哥。”江振邦在门口敲了敲门框。 “振邦来了,快进。” 李青松看见江振邦,脸上立刻浮现出热情的笑容,他对自己面前的男干部简单交代了两句,便挥手让他先出去了。 等人走了,李青松才起身,要给江振邦泡了杯茶,后者连连摆手:“刚喝过了,您不用忙。” “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 “拜个年嘛。” 江振邦关上房门,自然地掏出一张购物卡递了过去。 别看只是一张购物卡,里面依然有学问! 李青松连连摆手:“可别来这套,你都要成我领导了,给我拜什么年?之前你送我的那些购物卡我还没花完呢。” 江振邦严肃道:“这个你不收不行啊,哥你看眼数字。” 不收不行?和数字有什么关系? 李青松眉头微皱,打量了一下购物卡上写的金额:“七百七十七元?有什么讲究?” “七上八下嘛,我祝大哥你赶紧升上去!” 那还真是不收不行,不收这卡,寓意不好啊! 李青松闻言一乐,顺手把卡放进抽屉。 江振邦坐下来,又说:“还有点烟酒糖茶什么的,在我车上,您让人去后院西门取一下。” 还有? 李青松赞叹:“大老板手笔就是大,等下。” 江振邦是不大方不行了,地位不一样了,他已经不是过去他的了。 兴科集团老板,全国闻名,那么大的企业,再像之前那样只送几百块的购物卡? 拿不出手了! 李青松走出办公室,跟下属吩咐了两句,立刻转身又回来了。 看房门重新关闭,江振邦状似无意地提起:“您这下一步,有信了没?委办主任的位置还空着呢吧。” 刘学义当上了一把手,李青松这个大管家,按理说也该动一动位置了,恰好原来的委办主任张涛接任常务副市长,按理说李青松也得接张涛委办的位置,江振邦是来探口风的。 “书记刚上手,很多工作都要重新梳理。” 李青松顿了一顿,笑道:“我也在交接,估计是过完春节的第一次常委会吧。” 妥了,市府办主任变市委办主任,等时机成熟了,顺势入常委,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副处级。 要知道,李青松过完年才三十八岁,要不说给领导当秘书升官就是快呢?! 江振邦心中感慨,毫不觉得自己的升官速度才是最快的那个,又问:“那府办主任谁来接?刚才的胡副主任?” “不好说,这个你得问夏市长了,但我看他也没拿定主意。” 二人闲聊一番,江振邦起身告辞:“行了,大哥,我还得去张常务那看看。” “去吧。” 李青松把他送到门口,江振邦转身去了新任常务副市长张涛的办公室。 从市委办到政府口,张涛已经从楼上搬了过来。 这个任命,对于已经入常委的委办主任来说,也是非常理想的。 虽然级别没升,还是副处,但这属于标准的重用。 这意味着张涛同时得到了孙国强和刘学义的高度认可! “王秘书。” 江振邦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先跟秘书科的联络员打了声招呼,询问张常务是否有空。 那联络员刚要进去通报,不远处,常务副市长办公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是振邦吧?” 原来是张涛听到他的声音,亲自迎了出来。 “找我?进来。” 张涛脸上带着热情的笑,随即回头对那联络员说,“小王,记住了,以后江董过来,不用通报,让他直接进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 “对,看他来了,就赶紧倒杯好茶。” “不行不行。” 江振邦笑着摆手,跟着张涛进了办公室,“我得守规矩,通报还是要有的。” 这种谦逊的姿态,让张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江振邦记得很清楚,在他提拔正科的常委会上,张涛投了赞成票,还态度鲜明的支持了自己。 有了这份人情,他必须亲自来感谢一下,之前忙着省长视察,还没来得及请人吃顿饭表示谢意呢。 “年前的工作都安排妥当了?” 二人进了办公室,张涛随口一问。 “都安排好了,今天就是专程来给各位领导拜个年。” 江振邦坐在沙发上,姿态放得很正。 联络员送茶进来,张涛笑道:“行,但也仅限今年了,以后你就飞走省城去了,我们想见也见不到咯。” “您这话说的,我就是兴宁人,老家在这,我能跑哪去?” 江振邦捧着茶杯:“而且没各位领导护着,我飞不高,也飞不远。” 几句场面话说得张涛心里熨帖,他摆摆手:“你小子,还是那么会说话。对了,刚才说拜年,人来了就行,可不兴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东西在车上呢,您让司机去趟后院西门,我让秘书放您后备箱里。” 这套流程,官场老油条都懂。避免了直接递送的尴尬,也给足了双方转圜的余地。 张涛点点头,拿起电话正要交代,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带的什么啊?我现在戒烟戒酒呢,要是这些你就拿回去,心意我领了。” 江振邦笑道:“知道您操劳,给您和家人备了点野山参、燕窝,海参啥的补品,补补身子。” “另外,我听说您家里有俩孩子在外地念书,就弄了俩电子产品,索尼的随身听,听听歌学学英语,也是蛮好的。” “都没多少钱,兴科也是电子企业,内部价搞来的。” 张涛打电话的手指停在了拨号盘上。 人参、燕窝,价值不菲,但送的是健康,是心意,挑不出毛病。 加上那俩随身听,连他一对儿女都想到了,还找了个内部价的借口。 张涛心里微微一热,不动声色地拨通了电话,交代完后,重新坐回沙发,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不少。 “你有心了。” 他感慨一句,话锋一转:“说到儿女孩子…你知不知道现在兴宁流行一句话?” “啥话?” “生子当如江振邦!” 生子当如XXX,此类句式,最早见于《三国志·吴书·吴主传》裴松之注引的《吴历》。 原文是:“生子当如孙仲谋” 孙仲谋就是历史人物:孙权。 虽然孙权晚年的结局不太好,但这句话总归是句相当高的赞赏了! 江振邦哈哈笑:“这是谁说的?” “谁说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这岁数的,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不羡慕不你老爹的。” 张涛闲聊几句,话锋一转:“我小儿子明年也快毕业了,在农业学院读的大专,他可没你那能力,又不想进体制内,现在这就业形势,我是真发愁。” 江振邦立刻就听懂了,直接问:“我兄弟想去哪工作?要不跟我去奉阳,小灵通项目正缺精兵强将呢,让他过去锻炼锻炼,没问题。” 这些兴宁的二代们,江振邦最近没少接收,主要是兴科工资高,未来也有发展。 江振邦的原则很简单,有能力,就要重用。 没能力,江振邦就找个务虚的闲职安排了。 而且他是坚信一个道理的,世上没有不可用之人,只有用得不合适的人。 恰恰现在的兴科各个部门都是很缺人的,奉阳的分公司也在急速扩张,哪怕对方是个擦过屁股的卫生纸,江振邦也可以拿来用它恶心对手嘛。 如果此人实在无药可救,惹是生非,那江振邦就直接辞掉,再给他一笔补偿金,对方得了实惠,也不伤人情。但目前,江振邦还没遇到那种人。 而现在听到江振邦如此表态,张涛脸上喜色一闪而过,但还是带着一丝顾虑:“可他是学农的,去你那搞高科技,专业不对口啊。” 江振邦认真道:“专业是死的,人是活的。主要看我兄弟自己是什么想法,喜欢什么。年轻人,只有干自己喜欢的事,才能钻研进去。不喜欢,你就是把他摁在金山上,他也坐不住。” 这番话彻底说到了张涛的心坎里,沉吟片刻,抬头问道:“我真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振邦,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您问,就必须有。” “那我把孩子叫过来,咱们一起吃个便饭。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让他跟你聊聊,你给些建议。” “行,没问题。” 第178章 想要躺平的张大鹏 跟张涛约好晚饭的时间地点,江振邦便告辞离开。 他没下楼,而是直接去了斜对面的市长办公室。 和夏朗的联络员通报一声,江振邦便走了进去。 夏朗刚刚履新,房间里的陈设也没换,依然保留着刘学义的风格。 “振邦来了,坐吧。” 夏朗没放下手里的笔,依旧在书写着东西:“你有事就说你的。” 江振邦也没去看他写的什么,坐下来后,汇报了兴科出口准备出口的规划,以及小灵通项目的进展,还有其他国企的生产经营情况。 毕竟他现在还是国资局的发展科科长嘛,讲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关于中枢大领导要来兴宁的事儿,江振邦没有透露半点出去,现阶段还是能瞒就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高源有指示,江振邦照办就是了,嘴里漏风容易坏大事。 没聊一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市长,交通局的董局长来了。”联络员陈旭探进头来,轻声通报。 江振邦立刻站起身走人。 “那市长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他跟夏朗之间已经不需要太多客套,二人彼此的默契早已建立。江振邦也没提礼物,也没说拜年,仿佛真的只是来做一次单纯的工作汇报。 夏朗也没留他,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接着,交通局局长董科便进来了,开始汇报关于明年全市公路网改造的初步规划。 夏朗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记录。 等董科也离开后,夏朗的联络员陈旭才再次敲门进来。 他先给夏朗续上热水,然后才低声汇报:“市长,江董刚才送了些年货过来,我都放到您车后备箱里了。” 夏朗正低头看着材料,闻言头也没抬,随口应了一声:“哦,我说他不能忘了这茬儿,都送了些啥东西呀?” “一个兴科VCD,一个索尼相机,说是可以让您夫人给孩子拍照记录的,还有两件羽绒服,最后是一些果酒、海鲜什么的……” 陈旭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另外,还送了我一台摩托罗拉的寻呼机,说是方便领导您以后联系我。” 说着话,陈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着传呼机的小盒子,放到了桌子上:“这个,是不是太贵重了,我用不用退回去啊?” 夏朗看小陈忐忑的模样,笑道:“江董说的对,也是为了工作,收下吧。别人送的要退,他送的就不用了。” 陈旭嘿嘿笑:“好!” 夏朗又吩咐道:“你把羽绒服拿上来我试试…天冷了,这小子送的东西还挺应景,要是不合身,我得让他换个尺码。” 陈旭立刻诶了一声,下楼去取衣服了。 而此刻,江振邦早已上了楼,前往市委的顶层。 新官上任,刘学义的办公室已经从四楼的市长办公室搬到了五楼的书记办公室,但他的联络员还没换,依旧是王晓明,对方如今已是秘书一科科长。 原秘书一科的科长,江振邦曾经的上司侯宇,在兴宁市国企统一完成改革、督察组解散后,便被孙国强安排去丰台镇当副镇长了。 “哟,江董来啦!” 江振邦刚走到原单位秘书一科门口,就见到了老同事王倩从屋里走出来,二人走了个撞脸。 江振邦笑着夸赞:“倩姐还那么漂亮,预祝新春快乐啊。” “快乐什么啊,又老一岁。” 王倩笑吟吟地:“你先进去坐,我送个文件。” 江振邦点点头,问正在写文件的王晓明:“王哥,书记屋里有人吧?” 王晓明说是:“海湾市计委的领导,你等一会吧,估计再有十分钟就出来了。” 江振邦低声耳语两句,王晓明露出笑脸,假意小声抱怨一句:“给我还拿什么东西,江董你也太客气了。”然后起身下去拿礼物了。 江振邦又跟一科的其他两位同事闲聊几句,转身进了斜对面的市委办副主任办公室。 刘学义正在谈事,他只能等一会,这个时间正好去看一下张大鹏。 孙国强高升海湾市,走得匆忙,张大鹏这个跟了多年的大秘,位置却悬在了半空,不上不下,不知道怎么个章程。 “咚咚~” “进。” 张大鹏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正对着一份文件愁眉不展。 “振邦啊?坐!” 看到江振邦进来,张大鹏连忙掐了烟,起身打招呼:“你今天怎么这么有时间来我这。” “拜年啊。” 二人坐到茶几旁,江振邦从兜里掏出一张五百块的购物卡和一支金质钢笔,放到了茶几上:“祝鹏哥你来年笔下生花,再上层楼!” 一个副科,就这点礼物了,江振邦没挑张大鹏给他拜年送礼就不错了。 “你这……” 张大鹏拿起那支钢笔,在手里摩挲着,感谢的话到嘴边,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谢啦,兄弟。” “咋了,心情不好呢?” 江振邦开玩笑:“不会是嫌礼物少吧?” “你现在能进我的办公室跟我聊聊天,都是弟弟你看得起我,我怎么会嫌弃。” 张大鹏给他倒茶,闲聊两句,张大鹏面色一正:“有个事儿,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荣幸至极啊。” 张大鹏眉头紧皱:“孙书记……问过我,是想跟着他去海湾市继续做联络员,还是留在兴宁,让我考虑好。” 江振邦眉梢动了动,心说果然。 “无论去留,他都答应给我提一级。” 张大鹏的声音里满是纠结:“可我这心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振邦分析道:“你要想博一个更好的前程,那肯定是跟着孙书记去海湾市,留在兴宁,最多到乡镇街道做一个主任乡长什么的,未来发展也有限……你犹豫的原因是啥?” 张大鹏眼神复杂:“你之前跟我讲那些提拔的两个代价,让我感触很深。” “我回去反复想了好久,觉得自己没那么大的官瘾。可能,我就是个小富即安的命。” “而且说实话,给领导当了这么多年秘书,我太累了,头发都干白了!” “另一方面是家庭这边,我孩子刚两岁,如果去了海湾市,儿子老婆这边就照顾不到了。” 江振邦耐心听着张大鹏的抱怨,随后笑道:“等孙市长站稳脚跟了,你将嫂子和孩子接到海湾市去呗,给嫂子换个工作,这有什么好愁的?” “孙书记现在是市委常委,副市长,你这个头号大秘,根本不用为这点小事儿操心,有人上赶着给你办妥。” 微微一顿,江振邦评价道:“我看你是想躺平了,也行,安稳过日子,不用提心吊胆的,活的更自在,也能落一个好身体。” 躺平? 张大鹏反复咀嚼着这个新词,感觉很有意思,很贴切。 江振邦又补充道:“但是呢,躺平的前提是,你不能后悔。” “五年、十年后,当你看到与你同龄,甚至比你小的同事走到你前面,做了你的直属领导,你不能怨天尤人,悔之晚矣,因为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更重要的是,嫂子和家里人,也得接受你的这一点。她们不能看着别人的老公和孩子升官发财就眼热,不能因为你选择安稳就心生怨怼,这比你自己的决心更重要。不然,家宅不宁,你躺平也不安稳。” 张大鹏烦恼道:“你嫂子倒是想让我顾家里陪她,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变卦……女人就是这样的!既要你事业有成,又希望你从早到晚就围在她身边打转,什么她都想要。” 那是你没找对老婆! 江振邦笑而不语。 第179章 大鹏,你给我飞起来! 张大鹏这种举棋不定,想要躺平,但又不甘心的矛盾状态,江振邦前世也曾有过。 本来,44岁那年他就有望冲击正处级,离开兴宁市,前往其他县市,担任政府主官的。 结果时运不济,被大哥牵连,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背了个处分,此后停滞不前。 那段时间里,江振邦基本处于一个躺平摆烂的状态,老婆萧潇还很开心他能一直在家里陪她,没有半点怨言,导致那时候的江振邦反而过得很开心。 仕途不顺,但家庭和睦,生活快乐,也是一件美事啊! 最后是怎么渡过这个阶段的呢? 还是那句话,一个人呐,固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换个词讲…命运无常! 当你被时代的大潮推着向前时,个人的犹豫和彷徨,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兄弟,你个人给我的建议是什么?到底是去还是留?” 二人又聊了一会,张大鹏直接问了,有点求助的意味。 江振邦笑了笑,身体往后靠在沙发上,姿态很放松:“如果从我个人的感情出发,我当然希望你跟着孙书记去海湾市。” “为什么?” “因为你以后发展得越好,官做得越大,我也能借你的光嘛。” 张大鹏被他逗乐了,摆了摆手:“你可拉倒吧,我都得借你的光,孙书记也是借你的光,要不是你,他哪能这么快就上去了。” 江振邦收敛了笑意,表情变得认真了些:“再从孙书记的角度出发,我也希望你去。” “他初到海湾市,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懂他心思的人在身边帮他处理杂务,稳住阵脚,这个人只能是你。” “孙书记为人虽然严厉了些,要求高了点,但绝对是个好领导,你跟着他,以后的前途不会差的。” 江振邦不记得张大鹏的未来达到了什么级别,但不妨碍他现在这么讲。 听到这里,张大鹏脸上的纠结慢慢褪去,若有所思地点头。 “抛开这些个人感情和利害关系不谈。” 江振邦继续说:“上点价值,从更宏大的角度来看,我还是建议你跟着孙书记去海湾市。”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 “鹏哥,你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 “体制内,像鹏哥你这样的人越多,官场的风气就会越正,你们的位置越高,国家的发展才会越来越好,人民群众的日子才能更有盼头……” “所以,鹏哥,你得飞起来啊。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党的纯洁性,你得翱翔。” “躺平只是小乐,男人嘛,解放全人类,实现我党最终目标,那才是大快乐!” 江振邦这番话,不像是劝说,更像是一种期许,带着一点故作搞笑的口吻。 张大鹏却没笑,怔怔地听着,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也工作十多年了,在官场上迎来送往,听过太多冠冕堂皇的话,也见过太多蝇营狗苟的事。 为国为民? 这四个字,离他太过遥远,也太过沉重,甚至好像真的有点可笑。 但此刻从江振邦以这种方式说出来,却让他感到一种触动。 是啊,哪个干部最开始不是抱着这样崇高的信念呢? 哪个党员不知道组织的根本宗旨和最终目标呢? 张大鹏拿着那支钢笔,久久没有说话。 “你说的对,振邦。” 张大鹏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我去,过完年我就去海湾市找书记!” 江振邦收敛笑容,跟他握手:“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打电话,个人和工作,都可以,闲着没事找我喝酒,我更欢迎。” “一定,你也是!” …… 和张大鹏聊完,江振邦隐约听到走廊那头传来刘学义办公室的关门声和脚步声,估摸着是海湾市计委的人走了。 他便告辞出来,后脚跟了进去。 “书记。”江振邦一进门,便换了称呼。 “坐吧,刚才和海湾市计委的隋副主任,聊了聊明年兴宁的几个项目……” 刘学义亲自给江振邦倒了杯茶,茶雾袅袅,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身份界限,气氛比过去要松弛得多。 两人还没聊上几句,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王晓明提着两个挺括的西服袋走了进来,笑道:“老板,江董给您准备的年货,我寻思着这两套西装还是让您亲自试试,看合不合身。” 刘学义看了一眼江振邦,指着他虚点了两下,瞪眼道:“多少钱买的?竟搞这些东西!” 江振邦呵呵笑:“您放心,低调的很,不是什么国际大牌奢侈品,我让一个南方的朋友在沪市找裁缝定制的,那些大老板都找人家做,叫什么私人订制,您试试吧。” “那更贵了,以后你少来!” 刘学义话虽如此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站了起来,准备试衣服。 王晓明拉开西服袋的拉链,一套深灰色的意式西服展露出来,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偏休闲。 另一套是黑色的,偏行政商务。 但每套西服,尺寸都严丝合缝,肩线、袖长都恰到好处,衬得刘学义整个人愈发精神挺拔。 “刘叔啊,太帅啦!” 江振邦夸赞道:“这不得了哇,这你要穿回去,不得给我几个婶子迷死?” “乱讲话,你就一个婶子!” 刘学义在镜子前转了转身,眼里的满意藏不住。 江振邦也笑而不语了,据他所知,刘学义除了妻子之外,至少有不下两个固定二奶,孙国强也有一个。 在这个年代也很正常,男性官员就没有不找小三的,你不找小三甚至会被同僚看不起,说明你没能力,风气如此! 而且,这种事根本不算事儿,哪怕是后世,这种事儿也算不上什么。 只要家里不内讧,不找有夫之妇,不闹到网上去,没人深究的。 如果被深究了,只能说明你还有其他问题,为了让你下去,拿这个最轻的问题说事儿而已。 “老板,确实帅!” 王晓明也夸赞着:“这衣服看着特别上档次,您一穿,就像那些港台的大明星…对,像赌神周闰发!” “嗯,穿着也舒服,比我之前的西服都强!” 刘学义笑着又试穿另一套,依旧合身,这尺码,不用问,也知道是王晓明这个贴身秘书提供的。 刘学义瞥了王晓明一眼,对方只是嘿嘿一笑:“除了两套西服,还有部VCD和相机,以及一些农产品,东西不少呢,我都放车里了。” 刘学义嗯了一声:“不错,我就穿这套了,你把剩下的衣服挂我卧室吧。” 王晓明应声照办,过了一会,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刘学义重新坐在沙发上,像是闲聊般问道:“我听说,你谈了个女朋友?是首都对外经贸大学的高材生?” 江振邦坦然承认:“对,叫萧潇,海湾市萧家屯人,正在兴科实习呢,过完寒假就回首都上学了。” “哦?”刘学义来了兴趣:“本地人好啊。她家里是做什么的?” “单亲家庭,她父亲走得早,母亲是个小商贩。” 江振邦如实回答。 听到这里,刘学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措辞。 “振邦,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您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讲的?”江振邦笑道:“您就直说吧!” 刘学义斟酌着用词:“你现在的位置不一样了,未来的路还很长。个人问题呢,有时候也要当成事业的一部分来考虑。” 微微一顿,刘学义语重心长:“我知道你能力强,不屑于走这些路子,但听我一句劝,你如果有个能帮得上忙的岳家,可以让你在关键时刻,少走很多弯路,也能多一层保障!” “刑不上大夫,如今,还是存在的。” 第180章 不做赘婿 刘学义的话再明显不过,他希望江振邦能找一个高官家的女儿。 这种政治联姻,在体制内太常见了。 一个强有力的岳家,就是一座稳固的靠山。 江振邦只是诚恳道:“刘叔您讲的这些,我也认真想过,但我觉得,政治联姻这种东西,弊大于利!” 他先给出了结论,然后开始剖析原因。 与高官子女联姻,看似是一条捷径,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巨大的政治资源。 可这世上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你娶了谁家的女儿,就等于将自己的前途与那个家族的兴衰荣辱捆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岳家出了事,第一个被清算的就是你这个女婿。 更何况,这种关系并不对等。 你在享受岳家带来的便利时,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比如,让渡自己的一部分决策权,甚至在某些时刻,成为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重活一世,江振邦可不想做赘婿,受制于人。 最重要的,那些人从小被捧在手心,大多娇生惯养,脾气骄横跋扈,性格上是有问题的。 娶一个回来,不是找了个贤内助,而是请了个祖宗,后院起火,足以断送一个干部的政治生命。 江振邦说完自己的理解,最后总结道:“所以我认为,找伴侣,最重要的是看人品、性格、彼此感情,看她能不能跟我同甘共苦,能不能把我们的家当成自己的事业来经营。 “至于家庭背景,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一个稳固的后方,比一个能提供助力的前方更重要。” “萧潇的家境虽然不优渥,但正因如此,才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利益纠葛。她本人也不是那种只会风花雪月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思想和能力,在很多事情上,能给我提供非常好的建议。她懂经济,也懂国际贸易,对我都是实实在在的帮助。” 一番话说完,办公室内一片安静。 刘学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迟疑,慢慢转为释然和赞许:“你想的更远些,也很全面,很好,我也就是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一些老经验,不一定有用的。” 江振邦正要说什么,刘学义摆手,严肃道:“行了,聊正事吧。” “兴科的陈书记过完年四月份就得退了,这个事儿,咱们之前在奉阳和少康省长讲过,他的态度比较暧昧。” “你的年龄是个问题,我估计,省里大概率不会让你董事长兼书记一肩挑的,所以你要提前做准备了。” 江振邦点了点头:“方省长私下也跟我说了,等兴科正式升格为省属国企后,他会出面提名,找一个常委们都能接受,年龄大一点、资历老一点的同志过来跟我搭班子,主要是起个压舱石的作用。” 九十年代的国企,董事长和党委书记由一人担任的一肩挑是常见模式。 但江振邦的年龄和党龄都太小,其次,兴科毕竟是国企,无论是省委还是方清源本人,都想往兴科安插一个眼睛进来。 这点,江振邦还是能接受的。 反正只要控制好董事会席位,国企内的书记在现在这个年代就是个摆设,兴科的实际控制权,还是牢牢攥在江振邦这个董事长兼总裁手中。 说完,江振邦又补充道:“不过我想争取一下,看能不能在四月份,把兴科升格挂牌的事彻底落实下来。” “这样一来,陈书记也能赶在退休前把行政级别提到正处,老人家奋斗一辈子了,不容易啊。” 刘学义也很是赞同:“是这个道理,过完年咱们再去趟省城,一起努努力,催一催。”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还有兴科的副书记王辉,我前两天看了档案,今年七月份,他也到退休年龄了。陈书记不一定能赶上提级,但他肯定是能赶上的。” 刘学义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正书记必须得让给省里,这个咱拦不住,但副书记就没必要让了,你得在兴科正式升格之前,把这个人选提前安排好。” “否则,等王辉退了下去,你就又给省里留了个口子。” 江振邦道:“这个,我让陈书记已经私下找王辉同志做思想工作了,让他把副书记的位置让出来,做专职纪委书记,他基本同意了,等过完年就能落实,反正工资不少他的,待遇也不缺他,这专职纪委书记,等兴科省属了,一样也能提副处。” “只是这接任副书记的人选……书记您这边,有没有什么安排?” 江振邦这是在表明姿态。 以后兴科若是提为正处,那兴科集团的副书记就是副处级干部。 现在兴科还是隶属兴宁市,这么大的一个官帽子,江振邦必须征求刘学义这个书记的意见,何况对方主动提出来,没准就有这层意思。 熟料刘学义只是摆了摆手,道:“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吧,不用问我。你赶紧选好,把名字报上来,春节后我给你上会通过一下,抓紧把这个空子补上,免得夜长梦多。” “谢谢叔叔啦!” 江振邦有些惊喜地笑,这是把兴科集团内部的人事任免权,全都交到了他手上。 刘学义是真信得过自己啊,大概是从最开始一入职,江振邦旗帜鲜明的站队他这个市长而不是孙国强,让刘学义感受到了忠诚,所以现在用人不疑了。 “兴科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刘学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话锋一转:“我现在想的是除了兴科之外,另外十一家工业国企。” “过去,这些厂子是包袱,如今都起死回生了,一部分转亏为盈,一部分欣欣向荣,发展的突飞猛进,这批干部很得力啊。” 江振邦笑了笑,静待刘学义讲出真实目的。 “但问题也来了,当初为了稳住局面,我们搞的是代理厂长,为期六个月。现在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需要提前考虑六个月期满后这些人的安排方式了。” 江振邦接话:“您是怎么想的?” 刘学义皱眉道:“按理说,人家干出了成绩,是厂子起死回生的大功臣,就该名正言顺地扶正。可问题是,这批人足足有四十三个,太多了。” “另一方面,也很关键。当初搞混改,这四十三个管理者大多都认购了公司的股份,很多企业也不再是国资控股了。” “像朝阳酒业这样的,改制后管理层加上职工的占股为70%,国资仅占30%,成为了独立的市场主体,和咱们兴宁市政府没有行政隶属关系了,咱们只是股东之一。” “那这种兴宁市不在控股的企业管理人员,还算是国家干部吗?我们市委市政府,对朝阳酒业这个公司都没有绝对的人事任免权了,只有在董事会的投票权,还怎么给人扶正呢?” 1996年国企改革仍处于探索阶段,核心任务是通过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推动政企分开和产权改革,让企业真正成为市场主体,围绕抓大放小的战略,对国有企业进行改组和改造,尚未触及国企和管理人员的行政级别改革。 不过这事儿,江振邦也已有预案,此刻他便答道:“那些国资仍占51%以上的控股企业,肯定还是国企,其管理人员的身份自然也是干部。” “国资参股但非控股的企业,相关管理人员,就得做好身份转换,让他们自由选择了,我想,最好还是保留回归通道,确保平稳过渡。” “但这批人以后若不想做老板了,还想回到政府上班,那肯定得进行转让退股的……” 江振邦大略讲了讲,又道:“实际上,关于混改后原国企管理人员身份与安置的方案,发改科的孟启辰已经写完了,崔局长和爱军市长正在研究,修修改改的,春节后就能报上来,到时您再给出指导意见吧。” 刘学义有点意外,心中再次赞叹江振邦工作干的到位,让人省心,笑道:“那不错,我就等着看了。” 二人又聊了会儿,有副市长来找刘学义,江振邦借机告辞。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转头他又去了隔壁的纪委办公区。 接下来,江振邦要给徐震送礼! 给纪委书记送礼,这事儿放在二十年后,借江振邦两个胆子也不敢。 但在九十年代这个野蛮生长的时期,规则与人情之间的界限还很模糊,也没什么不能干的。 毕竟,徐震在自己提拔正科的常委会上,投下了关键的赞同票,非常之银义。 江振邦必须要感谢一下! 但送礼的方式却需要巧妙一些! 第181章 给徐震的大礼 “咚咚~” 江振邦问了下纪委办公室的人,知道徐震在自己房间,便直接敲响了房门。 “进。” 江振邦推门进屋,徐震看到他,脸上露出几分意外。 “稀客啊,振邦,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说话的时候,徐震已经从办公桌后起身,主动迎了上来。 “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提前过来给您拜个早年。”江振邦笑着伸出手,与他有力地握了握。 徐震扭头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小刘啊,过来倒茶。” “哎,来了来了,在沏呢!”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干部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看到江振邦,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主动打了个招呼。 来人名叫刘迪,是市纪委办公室的主任。 当初兴宁市处理完那四十三个国企干部之后,组织、纪委、国资、审计四个部门立刻成立了多个联合考察小组,对空出来的岗位进行继任者考察。 刘迪就是纪委抽调的干部之一,恰好进了江振邦所在的第二考察小组,两人因此短暂地共事了几天,算是个熟人。 “谢谢刘哥。”江振邦客气地道了声谢,在沙发上坐下。 刘迪笑着摆摆手,很识趣地带上了房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徐震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很随意地寒暄起来:“上个月初在常委会上,为了你那个正科的正式任命,国强书记和学义市长可是跟好几个常委争得脸红脖子粗。当时,我也投了赞成票。” 他放下茶杯,看着江振邦,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现在兴科集团要升格成省属,回头想想,你当初那个正科,反倒显得有点多余了。” 江振邦听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当然明白,徐震这是在点自己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清楚:我当初可是顶着压力实打实地支持了你,这份人情你得记在心里。 徐震嘴上说着“多余”,可江振邦要是敢顺着他的话附和一句,那他立马就会在徐震心里被贴上“忘恩负义”、“白眼狼”的标签。 江振邦没有直接回应这份人情,反而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顺着对方的话风,貌似随意地问道:“我听说,当时会上没举手同意的那几个常委,是因为和那批被惩处的国企干部,多少都沾点亲带故?” 徐震闻言,只是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江振邦面色一正:“领导们对我误解太深了,之前那场国企反腐和我真没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徐震一副‘你小子差不多得了’的表情。 江振邦继续道:“您也知道,就因为这事儿,现在外面还有很多人在诬告我,告状信都递到省里,甚至中枢了。” “前些天,我不是去奉阳开会又谈判嘛,省纪委的贺军书记还专门把我叫过去了解情况。” “贺书记?” 徐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放下了茶杯,表情终于认真了起来:“贺书记单独找你谈话了?” “对。” 江振邦点点头,语气轻松:“现在误会都解开了,贺书记也明白,那些都是腐败分子往我身上泼的脏水,当时我作为兴宁市国企改革督察组成员,难免会被人打击报复。” “顺带的,我也向贺书记汇报了一下咱们兴宁之前国企反腐工作所取得的重大成绩。” 江振邦观察着徐震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贺书记对咱们兴宁市的纪委工作,评价也是很高、很满意的,还问了徐书记您的名字……” 他话锋一转,看向徐震,建议道:“这眼看着马上就过年了,您要不抽空去贺书记那里,再当面详细汇报一下工作?我这有贺书记秘书的号码,您要有这个想法,现在就可以打个电话约一下。” 徐震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一分,眼底闪过一抹炙热的光芒,显然是心动了。 可那光芒只持续了短短半秒,就迅速黯淡了下去。 徐震缓缓摇了摇头,端起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语气复杂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这情况……还是随缘吧。” 江振邦心中惋惜,好嘛,又一个想躺平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能理解。 徐震今年五十四岁了,没了往上冲的劲头。 让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去省城钻营,他恐怕还真没那个动力。 江振邦干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总之,经历了那场风波,又跟贺书记那么一聊,确实是给我敲响了警钟,也让我下定了决心。” 徐震有些好奇:“什么决心?” 江振邦沉声道,“现在兴科集团加上下面的两个子公司,一共已经有两千号员工了,现在还处于扩张阶段,每个月营收数亿。极其容易滋生贪腐问题,搞不好现在就有人在职务犯罪!” 他继续道:“但纪委的工作呢,一直是王辉副书记兼着。王书记是老同志,兢兢业业,我很敬重。可毕竟年龄大了,精力有限,让他这么兼职,搞得纪委工作好像有点边缘化的意思。” “我觉得这不行,纪委工作必须要重视起来,还得专人专岗!” 徐震听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你这个想法是对的,企业做大了,内部监督必须跟上,这是对企业负责,也是对干部职工负责,专人专岗特别好!我支持!” 江振邦道:“另外,我还想加强兴科集团内纪律检查委员的建设,组织架构上得优化完善,纪委部门的人数要增加,现阶段至少要配30人,办公硬件也得投入。” “什么保密的通讯器材、暗访用的相机、专业的取证设备……这些都得有,总之,我们兴科的纪委,要比国内的其他任何国企的纪委更有战斗力。” “我们兴科不仅要在营收增速上争第一,更要在党风和纪律建设,廉政自律和反腐败的力度上争第一!”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震已经完全被江振邦的思路吸引了。 这年轻人的魄力和远见,确实非同一般,难怪把企业做那么大。 兴科还处于上升期,就未雨绸缪要开始抓纪律建设了,好啊,就得这时候抓,以后再抓就尾大不掉了。 徐震毫不掩饰自己赞叹的眼神,江振邦却话音一转,抛出了此次拜访的礼物。 “不过王辉同志毕竟快退休了,即便让他卸掉副书记,担任专职纪委书记,他恐怕也是会因种种顾虑,难以推进工作……” 江振邦面露苦恼之色:“集团内部的其他员工,要么太年轻,能力不行,压不住场子;要么就是像王副书记一样的老同志,思想观念跟不上。” 徐震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试探着问:“所以?你今天来我这……” 江振邦道:“所以呀,我就是想请徐书记您,帮我推荐一个咱们市纪委的精兵强将,去我们兴科担任纪委副书记,主持纪委工作。” 他补充道:“现在兴科还是正科级单位,领导职位不够,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纪委副书记,但提格之后,领导职位肯定就够了。” “眼下,甭管是挂职啊,派驻、交流…反正您和组织部的于部长商量好,什么理由都行,只要人能来我们兴科做纪委工作,我倒履相迎!” “我要求也不高,最好是年富力强的,有纪委工作经验,有原则能啃硬骨头,但思想也不能太僵化。” 徐震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茶杯的手都紧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江振邦给自己送新年礼物来了:一个副处级的人事任免权! 为什么这么讲? 兴科集团现在还是县属,如果要搞创新,单设一个纪委副书记的岗位,那还是得他这个兴宁市纪委书记同意甚至直接任用的。 而兴科集团提格在即,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正处级单位,王辉又用不了多久就退休了。 只要徐震这边提名了一个干部,前往兴科集团担任纪委副书记后,随着兴科升格,王辉七月份退休,自己提名的人自然就会转正,升为兴科集团的专职纪委正书记! 这可是实打实的副处级干部,一个副处级的位置! 徐震今年都五十四了,也不过才混了个副处。 现在,江振邦居然把一个副处级干部的任免权,轻飘飘地交到了自己手上?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猛烈。 以至于徐震这位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纪检,一时间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推荐谁,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小江银义啊!能处! 第182章 提前的人事布局 “振邦,这个事……” 徐震强行按捺住狂跳的心,用一种极为谨慎的语气问道:“你跟书记说过了吗?” “当然说过了。” 江振邦的回答干脆利落,“我刚从书记那屋出来,他没意见,让我跟你沟通。这不,我立马就过来找您要人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徐震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书记同意了,那于部长那也不会拦,即便兴科现在是正科级单位,但搞出一个纪委副书记的职位问题也不大。 像江振邦说的那样,从市纪委选出一个干部到兴科集团交流挂职嘛,关系还在纪委,享受原职务待遇,但具体工作就在兴科集团。 等到兴科集团提格了,再把关系转过去! 美得很! 可是,徐震旋即又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也是最大的障碍。 “不对啊,振邦。” 徐震眉头皱了起来,“兴科马上就要划归省里了,集团纪委书记这么重要的位置,恐怕得由省纪委或者省国资局来下派吧?” “咱们现在就算搞个突然袭击,把人任命了,等兴科提格后,恐怕也留不住啊。到时候让省领导不高兴,得不偿失。” “徐书记您考虑得周全。” 江振邦点头表示赞同,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只是笑道:“所以我才让您派干部来交流嘛,到时候如果真留不下,也可以回市纪委,不过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事儿发生的。” “而且无论怎么讲,即便兴科上收提级了,咱们兴宁市也是会有留有30%股权的,让出纪委书记的位置,把纪委副书记的位置给咱兴宁市留下,是很合乎情理的。” 嗯,纪委副书记! 徐震的眼睛再度亮了起来。 正处级单位的纪委副书记,虽然不是副处,但妥妥的是一个正科级实职! 而且在兴科赚的工资也更多,这依旧是个美差。 就是嘛,一个副处怎么轮得到自己提名?刘学义那边肯定得说话的! “好!” 徐震的惊喜程度稍微减了减,但依旧是喜悦的,他搓了搓手,笑眯眯道:“我这边研究一下,尽快给你答复!” “嗯,没必要拖,过完年咱们就落实。” 江振邦沉吟道:“正月初四我们兴科开会决议,王辉同志就会把副书记的位置让出来,做专职纪委书记。等兴科提级后,王辉凭借兴科集团纪委书记一职,一样能提为副处。” “咱们兴宁市纪委提名的副书记,甭管现在是以交流还是挂职的名义,到时直接就做实了,自然就是正科。” “而且,省里已经答应我了,为了平稳过渡,等到今年七月份,王辉同志到了退休期限,省里才会下派干部来兴科做专职纪委书记。” “所以理论上讲,咱们兴宁市提名的这位纪委副书记,有小半年的时间来做出成绩,留任的概率是非常大的!” 徐震混迹官场多年,到此哪里听不出这其中的门道,心中赞叹江振邦的手段,竖起大拇指:“好,就这么办!” 人事即政治,政治就是人事! 任何政策的推行、权力的博弈、利益的分配,最终都要落实到具体的人身上。 所以,干部任免是重中之重。 提拔一个人,就是树立一面旗帜。 安排一个位置,就是落下一枚棋子。 一个看似简单的任命,背后牵动的可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影响的是未来数年乃至更长时间的权力格局。 江振邦提出纪委专人专岗,一方面是此时的纪委,力度远不如后世,他确实是为了加强集团内部的反腐工作,防微杜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腾出了一个位置,再凭空造出一个帽子! 先让老资格的王辉从副书记的位置上挪开,专任纪委书记,工资不变,王辉依旧能名正言顺地在兴科提格后,拿到一个副处级的待遇荣退。 而副书记的位置也空出来了,江振邦可以安排自己人担任专职副书记。 接着,他再以加强纪律建设,重视纪委工作为由,请兴宁市纪委派干部来兴科交流,担任一个暂时没有行政级别的兴科纪委副书记,也是在埋钉子。 王辉因在厂里干了一辈子,顾及人情关系,又临近退休,只是挂一个纪委书记的名头,肯定不会干活的。 兴宁市纪委交流到兴科的纪委副书记,则会直接主持工作,拥有实权。 在王辉七月份退休、省里空降纪委书记之前,兴宁市的这位纪委副书记,完全可以利用小半年时间经营,搞出一些成绩。 到那时,挂职必然会变实职,否则江振邦就会直言:这影响兴科的发展。 即便发生意外,未来兴科没能提级成为省属,兴宁市纪委这边可以把人再交流回去,什么都不耽误。 整个流程环环相扣,无论什么结果,江振邦都先一步考虑到了。 “那我就拜托徐书记您了。” 江振邦意有所指:“不过呢,这个位置很重要,不仅要有能力,人品和廉政作风要过硬,更要忠诚可靠啊。” 陈玉彬虽然还没退休,但兴科党委书记的位置,方清源已经明确表示要让出来,作为一个平衡各方势力的筹码。 而作为党委重要组成部分的纪委书记,同样不可能由他江振邦或者兴宁市说了算,必然会由省纪委空降一位下来。 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现实。 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出击。 省里派来的纪委书记,是省里的人。 但这个由兴宁市纪委推荐上去,最终担任了兴科集团纪委副书记的人,却是他江振邦的人。 将来,如果那两位从省里空降的党委书记或纪委书记想搞什么幺蛾子,这两位来自兴宁的副书记,就能和他们掰掰手腕! 徐震微笑着点点头:“那是当然的!” 稍作思虑,他问:“要不,就刘迪吧,他今年三十六岁,之前在纪检监察室干过七年,有丰富的办案经验,人品绝对没问题,脑子也活络。之前你还和他接触过,你感觉行不行?” “行啊,太行了!” 接着,二人又聊了几句,江振邦顺势提出让徐震吩咐司机去后院取点年货。 徐震推辞两句,但最后也叫人去接收了。 从纪委办公区出来,江振邦并未停歇,又去前往了隔壁专职副书记的办公室。 此前的副书记李贺升任海湾市直局一把手,张政平这个主管政法委的副书记,接任了李贺的专职副书记职务,也算前进了半步。 原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曹洋,接任政法委书记一职,而原公安局副局长杨卫东,则接任兴宁市公安局长。 但是,赵磊的事儿,张政平这老小子还没来得及给办呢! 上次青年军聚餐,赵磊没问,但江振邦得替他想着啊。 “哟,振邦?小李,进来倒茶!” 张政平正在办公室看文件,见江振邦进来,有点意外。 “您甭客气,刚喝一肚子。” “怎么,别人的茶你都喝,我的茶你不喝了?” 江振邦只好解释:“您秘书去后院取东西了,等会再让他来吧。” 张政平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抱怨:“你也太客气了,莉莉的事儿我还没感谢你呢。” “嗨,那谢什么,都是佳莉同志自身本领过硬。” 江振邦话锋一转:“赵磊您还记得吧?我同学,他也想在今天下班后拜访一下您,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张政平一听立刻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微微一笑:“我这就不用来了,让他去找卫东局长那看看吧…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江振邦好奇:“具体是怎么安排的?” 原来,赵磊此前一直所在的经侦大队,名叫大队,但实际只是个设在刑侦大队内部的中队。 因为这当下这年头,经侦这个概念还比较新。 但张政平之前给杨卫东局长提过一个建议,大意是,考虑到此前兴宁国企贪腐风波,我市的经济犯罪有了新形势,所以应该把经侦作为一个独立的警种,提高重视! 而赵磊虽然年轻,但在经济犯罪上很有经验,侦破了此前影响极坏的朝阳山酿酒厂案件,做个副大队长完全不成问题,后续更要重点培养。 杨卫东局长答应了,春节过后,就将着手正式组建经侦大队。 江振邦高兴了,当即表态:“张书记高瞻远瞩啊,我们兴科集团作为兴宁的龙头企业,也要为我市的治安环境改善贡献一份力量。” “这样吧,我代表兴科,向市公安局未来的经侦大队,捐赠一台市价二十余万的切诺基牌吉普车,方便同志们办案嘛!” 张政平也很欣慰,立刻叫来了现任的政法委书记曹洋给江振邦认识。 江振邦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愿,具体的交车时间,肯定是经侦大队正式成立的那天。 如果这个大队不成立,或者赵磊没坐上副队长的位置,江振邦绝对就不捐了。 那还捐他奶奶个哨子啊! 你们说话不算数,难道指望我白给你车? 曹书记也心领神会地答应下来:“振邦你就放心吧,我和政平书记、卫东局长三个人的看法是一致的,随着时代的发展,国内经济犯罪的形势必将越来越严峻,需要补充一些年轻的有生力量了!” 这仨人都表了态,那赵磊的副队长位置就稳的不能再稳了。 …… 华灯初上,到了傍晚五点半,江振邦乘车前往与张涛约好的海天阁饭店。 张涛的儿子张晓光还是太年轻,今年六月份才大专毕业,对自己想做什么,未来要走向何方,完全是一片迷茫。 江振邦便临时客串了一把职业规划师,从国内经济发展的大趋势,聊到个人职业选择的几种路径,深入浅出地为他分析了利弊。 一顿饭的工夫,张晓光看江振邦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拘谨和好奇,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崇拜,直言毕了业就要跟他江哥混,他江哥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嗯,是个识时务的! 江振邦又收了个小弟,也算满意。 此后接连两天,江振邦的时间,就在这一场场人情世故的周旋中悄然流逝。 陈爱军副市长,财政局局长崔浩……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见面聊聊工作,扯扯八卦,送年货都是顺其自然的事儿。 当然,也有人给江振邦送礼,除了兴科集团内部的下属,更多的,是那批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兴宁国企青年军。 饭局和应酬几乎没有断过,江振邦也在这推杯换盏之间,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在兴宁官场关系网中的特别地位。 2月17日,农历腊月二十九,除夕前的最后一天。 傍晚六点,天色擦黑。 江振邦带着冯子豪和王浩,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前往兴宁市委家属院,来到了孙国强家中登门拜访。 这是今年春节的最后一位送礼对象。 孙国强如今虽已是海湾市委常委、副市长,但还没来得及把家搬到海湾市,依旧住在兴宁这边,准备过完春节再正式挪窝。 前几天,孙国强一直在海湾市那边忙着交接工作,江振邦听说他今天回来了,便提前打电话询问是否方便,得到孙国强同意后,立刻赶了过来。 但江振邦万万没想到,在孙国强家里,给他开门的人居然是刘学义,对方还很罕见的,摆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来啦?” 刘学义再瞅瞅身后抬年货的冯子豪和王浩,哟了一声:“礼物不少啊。” “孙叔现在是市委常委,大领导,我这不是怕送少了,人家一生气,给您和我穿小鞋么!” 江振邦双手拎着礼物,机敏地回了一句还算妥帖的话,迈步走进房间。 孙国强坐在沙发上吃橘子,表情玩味:“送的都什么?学义你帮我瞅瞅,要是样数比给你送的少,那我肯定给他穿小鞋!” 江振邦笑而不语,摆手让冯子豪和王浩放下东西赶紧走,心中嗤笑一声。 两个老登居然联起手来让他难堪。 故意的,这特么绝对是故意的! 第183章 江振邦的外号:鹿茸角 去大领导家里送礼,最怕的就是遇见同事或分管领导了,各方都会很尴尬。 如果两个人你都送了礼,一个送的多了,一个送的少了,这次还让人当面撞见了,你就更尴尬了。 但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而且以江振邦和孙、刘二人现在的关系,大家也不用在乎这些小节了,反倒可以拿这个事儿开玩笑。 三人坐在客厅吃点水果,闲聊一会,菜做的差不多了,孙国强就带着他们落座吃晚饭。 “嫂子,您别忙了,快过来坐。” “你们先聊,我再炒两个热菜,马上就好。” 桌上已经摆了几盘凉菜和小炒,都是家常味道。 孙国强的老婆李慧还在厨房里忙碌,刘学义招呼了一声,也不再坚持。 孙国强的儿子孙威,今年二十八,在海湾市银行工作,女儿孙莉,二十六,是个高中老师,二人都已成家。 江振邦跟兄妹俩客气地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儿,便将话题转向了孙国强。 “叔,到海湾市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江振邦这个问题,让孙国强刚端起酒杯的脸没了笑意。 “闹心呗,能咋样呢。” 然后,孙国强抿了一口酒,嘶哈一声:“海湾市现在就是个烂摊子,乱成了一锅粥。” 刘学义在一旁夹了口菜,搭腔道:“我听说王洪泽和陈平那俩人,现在是彻底撕破脸了。” “何止是撕破脸,已经明刀明抢干了。” 孙国强道:“陈平马上就要走人,现在已经豁出去了。我看他的意思,是想临走前把王洪泽也一起拉下马才甘心…妈的,一点都不顾及影响!” “现在外面风言风语,全是关于王洪泽的烂事儿,什么找情人、老婆的弟弟包揽工程,什么他儿子倒卖批文……都是陈平放的风,好在他没找我麻烦,只是专心搞王洪泽。” 人都要走了,无欲则刚,看谁不顺眼,就豁出去捅他一刀! 不过这也看出来,现在的陈平,屁股底下大概没什么大问题,否则他就算要提前退休,也不敢这么做。 江振邦啧啧称奇:“那王书记呢?没什么反制措施吗?” 孙国强微微摇头,“他还在奉阳找关系疏通呢。这次可能真够他喝一壶的。就算最后能保住级别,这个一把手的位置,恐怕是坐不稳了。” 一旁的刘学义也感慨道:“一个班子里,搭档之间搞成这样。诶,我听说他俩实际没什么实质的矛盾吧?” “都是一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三人感慨一番官场倾轧,孙国强又聊起了自己的工作,脸上浮现出愁云:“千头万绪,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他这个副市长,分管的就是工业和国企改革,正是江振邦帮他在兴宁搞出彩的领域,可到了海湾市,完全是另一回事。 “海湾市那些国企,一个个背后都硬得很,关系网错综复杂,根本不像咱们兴宁这边这么好摆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江振邦,意有所指:“最关键的是,我现在手里没人可用!” 一个领导到了新的地方,最开始往往都是两眼一抹黑,需要重新识人、交人,组建自己的心腹班底。 江振邦想了想,主动开口道:“我之前跟鹏哥聊过,他不是会跟您过去吗?您准备什么时候把他调过去?” “得下个月。” 孙国强摇摇头,“但大鹏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当个大管家没问题。让他冲锋陷阵去搞经济工作,那不是他的长项。” 说着,孙国强把目光投向了江振邦,眼神里带着几分期许。 “振邦,这事儿,你可得帮帮叔叔我啊。” 江振邦压根没多想,以为是以后有什么具体的项目需要自己帮忙,便很随意地一口答应下来:“行,有事您吩咐。” 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以后多往海湾市跑几趟,或者在兴科集团的层面,给孙国强分管的国企提供一些技术支持或者合作项目。 哪知道,孙国强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紧接着便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发改科的小孟,我得调到海湾市用用。” 小孟?孟启辰? 江振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孙国强进一步道:“小孟虽然年轻,但在你手下锻炼得很好,有能力,有魄力,也有经验。” “我知道,此前咱们兴宁市的国企改革工作,他作为你的副手,全程参与,很多具体工作都是他带队推进的。” “我手下现在就缺这样的人才,所以,我准备把他调到海湾市去,给我当开路先锋…放心,我肯定重用,你什么想法?” 江振邦肯定不乐意啊。 孟启辰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军核心成员,是他在国资局发改科最得力的干将,是未来兴宁国企改革的重要执行者。 更重要的是,为了迎接大领导视察,江振邦和他们聚餐,还明确地给孟启辰下达了目标。 现在孙国强一句话,就要把他调走? 这已经不是挖墙脚了,这是直接拆承重墙啊。 这势必会影响兴宁市11家国企,在五月中旬完成1亿营收的目标。 江振邦看了一眼刘学义,对方没表态,显然是默许的。 想想也不奇怪,抛开二人多年的个人关系不谈,现在孙国强还是刘学义的上级,他作为兴宁市委书记,该支持还是得支持的,起码不能反对。 而这个事儿对孟启辰也有好处,江振邦如直接拒绝,容易给孙、刘二人造成不好的印象。 其次,大领导如果真来兴宁视察,他们再过一两个月也会接到正式通知。 所以想了又想,江振邦还是决定,稍稍透露一点。 但他说的很委婉:“启辰现在还不能跟您走,要走也是等到六七月份再走。” 微微一顿,江振邦又解释道:“因为我上周刚给他们立下了一个目标,要求他们在五月中旬之前,带领11家国企完成总营收过亿的成绩。” “大家对此都很有信心,如果换了将,这个目标可能就达不成了,会影响兴宁市的经济发展,也会对孙叔您和刘叔都有负面影响。” 江振邦在五月中旬,对孙叔您和刘叔都有负面影响等词汇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起初,孙国强皱起眉头:“六月份太晚了,你小子……” 话说到一半,孙国强立刻品味出江振邦话里有话了。 他止住话头,抬头和刘学义对视了一眼。 孟启辰一个小科员,把他从兴宁市国资局调到海湾市,怎么就能对他孙国强和刘学义有负面影响呢? 而且…… “你这个五月中旬,达成1亿总营收的目标是什么情况?” 刘学义试探道:“你要么定在六月中旬算作半年,要么定在年底,五月中旬是什么意思?” 江振邦含糊其辞:“那肯定是有深层意思的。” 孙国强直接问:“当着我们俩你还有什么不能讲的?五月份是不是省里有领导要来兴宁视察国企改革工作,你听到风声了?” 江振邦不说话,孙国强看了一眼自己儿女,拉着江振邦起身“你来。”到了没人的客厅,刘学义也跟上来了。 江振邦这才低声道:“不一定是省里领导,不一定来不来…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两位叔叔也什么都没听到。” 不是省领导还是什么领导? 这番话,对孙国强和刘学义两位经验丰富的官场老油条来说,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五月中旬,会有中枢领导来兴宁视察国企改革工作,但还没有正式下通知。 在孙国强和刘学义领会到这一层意思后,没有半点惊喜荣幸,反而一脸凝重。 “艹,是不是你小子在省委扩大会议上讲的话惊到了天上人,神仙下凡专门逮你来了?” 江振邦笑:“逮我还用神仙下凡吗?这是好事啊!” “好事坏事不好说!” 刘学义忍不住也爆粗口:“但这他妈的指不定有多麻烦呢!” 孙国强挠头又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和刘学义吞云吐雾,低声道:“麻烦是肯定的,没接待过啊…具体什么章程咱都不知道。” 江振邦立刻紧张地强调:“这事儿还没定呢,两位干爹可千万别向任何领导或同事乱打听啊,偷偷摸摸使劲,耐心等着就行了,走漏半点风声我就完了!” 孙国强觉得有意思,指着他想,看向刘学义呵呵笑:“他马勒戈壁的,这时候又管咱叫干爹了!” 前倨而后恭,令人发笑! 刘学义也忍不住笑,但嘴里有烟,这一笑反倒被呛着了,喝了半杯茶水才顺下去。 随后,大家回到饭桌上,继续吃饭,但孙国强和刘学义都没什么心情了,转而默契讨论起兴宁市的各项工作该如何开展,其中维稳和治安,将是重点中的重点。 半个小时后,饭局匆匆结束,刘学义和江振邦都走了,孙国强的妻子李慧收拾碗筷,女儿孙莉在一旁帮忙。 孙威则随口问:“爸,五月份又有省领导要来兴宁视察啊?” 孙国强立刻否认:“没有!” “那你想要调走那个小孟的事儿,成了嘛?” 孙国强摆手起身回客厅:“你哪那么多问题?” 孙威一下明白咋回事了,笑道:“您这都升到市委常委了,怎么力度不增反减啊,调个小科员,还用问江振邦的意见?这事儿学义书记点个头不就行了吗?” 孙国强一边用牙签抠牙,一边看电视:“我能坐上市委常委,至少有一半的功劳要算在这小子的头上。” “你刘叔能接任书记,夏朗能当上市长,还有陈爱军、张涛他们……兴宁市这次班子调整,有一个算一个,谁没承他的情?谁的政绩里没有他的帮助?” “而且…你知不知道,最近奉省高层官场给江振邦取了个外号?” 孙威下意识地追问:“什么外号?” “鹿茸角。” “??” 孙威一脑门子问号:“鹿茸角?这外号是啥意思?” 孙国强将目光从电视机上收回,用一副看傻孩子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叹了口气:“听不懂就一边玩去吧。” 第184章 大年三十 鹿茸角,这个外号,江振邦自己也知道。 是在省委扩大会议后,与省厅领导们洽谈兴科上收事宜时,对方半开玩笑半认真透露出来的。 至于具体是谁第一个叫起来的,江振邦就不知道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细细品味这个外号背后的深意。 官场上的外号,有时候比一纸任命书更能说明问题。 褒贬,戏谑,敬畏,寥寥几个字,就能把一个人的形象、手腕、山头勾勒得一清二楚。 那如今奉省高层官场,私下里为什么给江振邦取一个‘鹿茸角’的外号呢? 要知道,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 这是过去的三宝。 人参、貂皮不用讲,无论在历朝历代,这两样东西都有着极其昂贵的经济价值。 而乌拉草,只是一种不起眼的杂草,常年生长在沼泽地附近,一长就是一大片。 但因为乌拉草既有药用价值,也能做牲畜饲草,还能用来编织草鞋、鞋垫、草褥,起到保暖防寒的作用,所以旧社会的穷人,便将乌拉草列为三宝之一。 到了新社会,没人穿草鞋了,乌拉草被踢出三宝,东北又有了新三宝: 人参、貂皮、鹿茸角。 鹿茸角代替了乌拉草,因为它也是非常珍贵的中药材,有着极高的经济价值。 而江振邦的“鹿茸角”这个外号,妙就妙在它有两层含义。 第一层,也是最直观的一层,取的是鹿茸角的形态和功用。 鹿茸角长在鹿身上的,鹿用它通常干什么用呢? 战斗、自卫、顶人。 雄鹿打架,靠的就是头上那对坚硬的角。 平日里看着温顺,一旦发起性子,那对角就成了致命的武器。 这跟江振邦前不久在省委扩大会议上的表现,何其相似。 面对一众部级省委常委和政府班子成员,他这个年轻人非但没有半分露怯,反而火力全开,以一己之力,把领导们顶得哑口无言,顶得灰头土脸,顶得最后不得不把他这个正主请出会议室,自己内部商量怎么收场。 那一战,他几乎是单挑了半个奉省的权力中枢。 事后,江振邦就有了这么一个外号。 这实际是一种认可。 一种对其实力、胆魄和手腕的认可。它向整个奉省的官场宣告:这个年轻人,不好惹,头上有犄角,真敢顶人!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这个外号还稍显单薄,甚至带了些莽撞的贬义。 真正让这个外号变得分量十足的,是它的第二层含义。 鹿茸角,是东北新三宝之一。 是宝贝。 这就把江振邦的个人价值,从一个能顶人的刺头,瞬间拔高到了关乎全省发展的瑰宝这一层面。 它传递出的信息是:江振邦虽然年轻,虽然扎手,但他对奉省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就像人参、貂皮一样,是能带来巨大价值的宝贝。 兴科集团这台印钞机是他一手打造的,三驾马车的宏伟蓝图是他规划的,盘活老工业基地的希望,很大一部分寄托在他身上。 所以,他可以顶人,他有顶人的资本。 因为江振邦是东北三宝嘛。 谁会轻易毁掉一件宝贝呢? 这两层含义叠加在一起,一刚一柔,一褒一扬,简直是把江振邦的形象给盘活了。既有令人忌惮的攻击性,又有让人不敢轻易动他的珍贵属性。 他就是奉省的鹿茸角。 是那个敢为家乡利益,把省委常委顶得下不来台的愣头青,是那个承载着奉省工业振兴希望的宝贝疙瘩。 江振邦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外号,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鹿茸,粗粗大大,毛茸茸的。 带着东北特有的生猛和野性,又透着一股子实在的贵气。 比那些“笑面虎”、“不倒翁”、“老狐狸”之类的外号,可强太多了! ……… 二月十八日,农历大年三十。 兴宁市的年味儿,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被烘托到了顶峰。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白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硝烟的硫磺味。 江振邦家里,一家人正围着一张大案板包饺子。 “这条路呀~真难修呀~全是坎呀~净是沟呀~叫汽车到这都打误呀~全靠毛驴往外肘呀……” 电视机里,1996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正在上演。 赵本山和范伟的小品《三鞭子》逗得一家人时不时发笑,气氛温馨而热闹。 看春晚,包饺子咯~ “来,搭把手,这盖帘满了。”母亲王秀红将最后一个饺子捏好,利索地放在盖帘上。 江大鹰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盖帘端到外屋的窗台上冻着,嘴里说道:“初二那天,去你爷爷奶奶家,咱一大家子再好好聚一聚,振邦你平时工作太忙了,太久没去,你爷你奶都想死你了。” 按照东北习俗,大年初一不宜出门,所以都从初二开始走亲访友。 王秀红也有安排:“初三回我娘家,振邦你也得去…老鹰,你到那后别玩麻将。” “玩点能咋了。” 夫妻俩正在叽叽,擀着饺子皮的江振邦闻言抬起头,说道:“初三?那天我得先女朋友家一趟,拜个年。”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虽然江振邦还没正式把萧潇带回家,但关于这个准儿媳的基本情况,他早就跟父母透过底了。 首都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漂亮,大个,唯独就是家庭情况特殊了点,单亲,母亲是个小商贩,说白了,那就是无业游民嘛。 对此,王秀红和江大鹰心里其实都是很不满意的。 这叫什么家庭啊,咱就不说找个门当户对的,起码找个父母双全的吧? 女儿江悦找的李然,对方就是父母双亡的。 结果儿子这次找的对象也没好哪去! 但如今的江振邦,早不是他们能拿捏了。 人家除了他们儿子的身份之外,更是兴科集团的董事长,是整个家族的顶梁柱,他说的话,比江大鹰这个一家之主还管用。 所以,二老在唠叨了几次,被江振邦怼回来之后,即便心里有疙瘩,也懒得多说什么了。 王秀红只是催促道:“那你啥时候把人领回家来,让我们也见见?” 江大鹰也附和:“总得见一面吧,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啊!” “等我从她家回来,我跟她商量一下,尽量把带她家里,让你们见一面。” 见儿子这么说了,二老也就不再唠叨。 一家人继续包着饺子,闲聊着家常。 王秀红看着窗户缝里透进来的冷风,忍不住抱怨道:“哎,咱家这平房,冬天是真遭罪,到处漏风,取暖费交着,屋里还是冷飕飕的,我看要不换个楼房绥算了。” “我支持。” 江振邦立刻表态,看向他爹,“爸,你买一个吧。” 1996年的兴宁市,商品房的概念刚刚兴起,东城新盖了一片楼房小区,房价大概在七八百块钱一平。一套一百平的房子,算上装修,十万块就够了。 而江大鹰一听,干脆道:“没钱!” “老兵超市年底分那三十万,十万听儿子的建议,投给江川开茶楼了。” “你妈的妹妹,也就是你二姨家,想开五金店,借走了八万。” “你老舅和大姑,都要做买卖,两个人借走了六万…我过年还花了点,现在那三十万就剩五万不到,不够。” 江大鹰有三个兄弟姐妹,王秀红家里有四个兄弟姐妹,他俩都排行老大,一个是大哥,一个是大姐。 这层原因,加上江大鹰做官,夫妻俩各自在家里都很有地位,但代价是,大哥大姐就得帮着下面条件远不如他们的弟弟妹妹。 所以他们来江家借钱,他们这俩做大哥大姐的,真不好做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而江振邦,也不想对家里这些亲戚过多评价,只能说,不是特别糟心,但也没一个有能力的。 具体怎么个没能力法呢? 这么讲吧,除了江大鹰的小弟江川前世没开那个茶楼,其他亲戚也各自做过生意,但都做黄了。 最后,江大鹰和王秀红借出去的钱也没还回来。 九十年代做生意,能他妈做黄了?! 江振邦十分不理解。 估计这辈子,借出去的这些钱,也都得让他们赔光了。 “怎么能没钱呢?除了超市三十万的分红,你自己一分钱没有吗?你再添个五万也够了啊!” 王秀红发出质问。 江大鹰则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就住这个平房吧,平房挺好的,眼亮,住楼里憋屈。” 王秀红有点生气:“不行,必须住楼房!你抠抠搜搜的干什么?” 江悦呵呵阴阳怪气:“那是你对抠搜,对别人他可大方了。” 闺女不向着他。 江大鹰软了下来:“我也想买楼,主要是真没钱,算上剩下那五万,我手里拢共就六万出头,秀红,你也拿点吧。” 然后他眼睛一转,看向江振邦,循循善诱道:“儿子,你也有钱吧?你不说兴科的产品你分了几百万呢嘛?你也拿两万出来,咱家换个楼房。” 江振邦连连摇头:“我钱有用,我得啃老,你不用指望我。” “而且大鹰同志啊,我得批评你了。我没找你要钱买房就不错了,你还找我要钱买房,你这个爹怎么当的?!” “……” 第185章 父慈子孝的江家 “嘿!你这小王霸犊子……” 江大鹰被儿子噎得脸皮一抽,脖子一梗,还想找回点做爹的尊严。 “振邦说得不对吗?” 王秀红抬眼瞪着丈夫,“你还好意思朝儿子伸手?你那三十万分红怎么来的?那是儿子给老丁出的主意让人家开的买卖!说白了,那三十万是儿子赚的钱!” “你一个局长,当了这么多年,三四万块钱都掏不出来,还得靠儿子,说出去丢不丢人啊。” 王秀红心里门儿清。 儿子这不是吝啬,这是变着法儿地逼江大鹰自己出血呢。 这爷俩,一个比一个精。 被老婆当着儿女的面一通数落,江大鹰脸上挂不住了:“我这不是手头紧嘛!” 言罢,他犹豫了一下,又道:“行行行,我找人去借钱,再借个两万。但最多,我这也能拿出八万块。” “…秀红,保险起见,你也拿两万块出来吧。这买楼是你提的,你总不能一分钱不出吧?” 王秀红一听,心里又开始盘算,犹豫着没立刻答应。 一家人为了十万块钱的房子,在这大年三十的晚上算计来算计去。 江振邦看着这幅景象,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觉得有些滑稽,幽幽地开了口。 “爸,过年的时候,我去纪委徐震书记那儿拜了拜年。” 这话头起得没来由,让正在擀饺子皮的江大鹰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人家跟我闲聊,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 江振邦抬起眼皮,看了他爹一眼:“徐书记告诉我,今年纪委那关于你的举报信有八封,有的是说你滥用公权,有的是说你在林木上贪污了,还有人说你生活作风骄奢淫逸有很大问题…反正各方面都有吧。” “都胡扯。” 江大鹰不以为意地继续擀饺子皮,理直气壮:“我敢这么讲,兴宁市各个单位一把手,你爹就算不是最清廉的,也是第一梯队的,我现在已经非常注意了。” “而且我被告怪谁啊?还不怪你吗?你厉害啊,你把那么多人搞下去了,我这个当爹的也没跑,我纯粹是被你牵连的,否则哪有那么多人找我的茬?” 这还真是实话,兴宁官场的风气对比其他地区已经很正了,江大鹰在廉洁自律方面,于当下的兴宁官场中也是上游梯队的。 江振邦表示理解:“爸你确实是被牵连了,举报你大概是冲我来的,所以领导也没理会这些举报信。” “那可不!要不是你小子在前面冲得那么猛,谁会闲着没事盯着我一个林业局局长?” 江振邦又道:“但问题是,这事儿没完。” “什么没完?” “我说,对你的举报,以后只会越来越多,手段也会越来越脏。” 江振邦一边包饺子,一边继续道:“以后我去了省里,面对的局面只会更复杂。我的名气太盛,自身也没留把柄,他们动不了我,只能从我身边的人下手。家人,朋友,同学……” “而你,我亲爱的父亲,兴宁市林业局局长,一个小小的实职正科,过去又有那么多不清不楚的事儿,简直就是个现成的靶子,随手就能拿捏了。” “你现在就是我最大的软肋。” 这句话,江振邦说得异常清晰。 “不至于。” 江大鹰脸上的那点理直气壮慢慢凝固了,但嘴上还在辩解:“现在刘学义是书记,夏朗是市长,你跟徐震关系又不错…在兴宁谁能动你爹我啊?” 不过在江大鹰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兴宁市纪委不动,海湾市纪委来查,孙国强和刘学义能拦得住吗?省纪委来查行不行?如果是再上面呢……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江振邦这个正科怎么升上去的? 说白了,直接扫掉四十三个官帽子啊! 不升不行了! 孙国强和刘学义被驾到那,捏着鼻子认了,而江振邦也多了不少仇人。 如果自己儿子到了省里,那还能有好? 就算江振邦保持低调,但他年龄在那,名气在那,级别在那,马上就是二十二岁的正处级啊! 他自己想低调,也低调不下来。 其次,这次江振邦去省城开会,涉及到的一些东西,也稍微跟江大鹰讲了讲…… 江局长吓得一夜没睡好觉! 兴科这还没省属呢,儿子就他妈敢在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上妄议中枢,这要是省属了……那不得上天啊? 仇人和对手肯定只会增,不会减! 江振邦道:“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爸你也了解,以后有人若想搞我,只需要在你身上花点功夫就行。” “把你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翻出来,随便找个由头,比如说你当年在建委收了谁谁谁的好处,或者KTV里那点破事,再或者哪个小情人出来一闹……人证物证一包装,你怎么说得清啊?” “要是真朝你动了手,那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到时候,他们不会守规矩的。没有证据制造证据,收了一百块钱,他们敢让你承认收了一百万。” “更何况,都不用把你定为刑事犯罪,只要把你双规了、开除公职,对我就是巨大的打击。” “舆论上,人家会说,看,江振邦他爹就是个贪官,他能干净到哪去?政治上,我的对手马上就能拿这个做文章,我所有的政敌都会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视机里赵本山的小品声,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 “……” 江大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爆粗了句口:“大过年的,你特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江振邦呵呵笑:“好听的就是,如果有人对付我,您被开除公职就是最好的结果,刘学义是拦不住的,最坏的结果…说实话,什么都有可能,我都不敢想。” 江大鹰叹了口气,把擀面杖一扔,坐在旁边的沙发抽烟去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屁股底下不干净。 可在这个年代,谁的屁股是干净的? 这时候,甚至有专家教授鼓吹:“腐败是改革过程得以顺利进行的润滑剂、腐败有理与腐败有利”之类的理论。 江振邦接过江大鹰扔下的擀面杖,重新开始擀皮,随口道:“方正,我建议老爸你现在就提前退休算了。” “……” 江大鹰吸烟不语,看着电视中的小品也没有半点笑意,他就知道儿子一直有这个想法。 江振邦继续道:“你如果能提前退休,我给家里拿五十万,你和我妈一人一半,你别说想买楼,咱家自己建个别墅都行。” “即便盖了别墅,钱还能剩下不少,到时候你们就去祖国各地游山玩水,提前安享晚年…嗯,我再调个保卫部的干事给你们做保镖,保护你们安全。” “五十万……” 江大鹰叼在嘴里的烟头轻轻颤动了一下,烟灰簌簌地往下落。 他偷偷瞥了眼儿子,见江振邦神色平静,不像是在开玩笑,面带为难:“你爹我过了年才四十九,还有十一年呢,现在就退,也太早了点,至少再过两年的吧……” “想加钱?” 江振邦呵呵一笑,把手里的擀面杖放下,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想加钱我也没有了,手头就这五十万流动资金,剩下的钱都投到股市里去了,一年半载拿不出来更多。” 王秀红把矛头对准了丈夫,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嫌少?这钱你本来就不该拿!你个当爹的不给儿子铺路就算了,还成了儿子的绊脚石,你赶紧给我退休。”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姐姐江悦,此时也放下了手里的饺子皮,她认真地想了想,看向父亲,语气难得地温和了下来。 “爸,我觉得振邦说得有道理。” “您年龄大了,在这个位置上,再往上走也难了,没啥意思。” “可弟弟不一样,他以后前途无量。但树大招风,他到了省里,肯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想抓他的错处。您要是在兴宁被人抓了把柄,那真是……” 江悦顿了顿,又抛出一个让父母震惊的消息:“说实话,我也在琢磨着辞职的事儿了。在教育局待着,一眼就望到头了,没劲。” “啥?!”夫妻俩震惊了。 “你辞什么职?你疯了?好好的铁饭碗,副科长,你说不要就不要了?”王秀红急了。 “你不要在这耍脾气,你弟弟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收不拿的。” 江大鹰也不满意,他好不容易才把女儿调进教育局,又提了副科,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江振邦倒是毫不意外,只是安静地看着,前世老姐都念叨多少次要辞职要辞职,结果也没辞职,都正常。 谁他妈想上班啊? 果然,江悦生硬调转话头:“先不用管我,爸你最好提前退休算了。拿着钱去游山玩水,提前养老多好啊!” 江大鹰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这事儿你们再让我想想,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以后我注意,我加倍注意还不行吗?” 江振邦见状,笑而不语。 看来老爹还是心存侥幻想,不见棺材不掉泪。 也罢。 先让他安安稳稳过个好年。 等到自己去了省里他若还不退,江振邦就准备亲自操刀,写上几封举报信,把老爹过去那些不大不小、不清不楚的事儿,润色一番,匿名送到徐震书记那里。 再让徐书记配合着演一出双簧,亲自找老爹谈话,把问题严重化,让他自己体面。 他要是不体面,那就只能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帮他体面了。 到时候…五十万? 毛都没有一根! 毕竟这是好事儿啊。 让父亲远离官场是非,提前退休,安享晚年。 江振邦觉得自己简直太孝顺了。 第186章 新年快乐 对于让江大鹰提前退休这件事儿,老妈王秀红是最赞同的。 让江大鹰这个不省心的老东西提前退休,一了百了,他以后手里没了权力,也不会去外面花花了。 所以,王秀红开始了磨叽模式:“退吧,儿子都替你把后路想好了,你还赖在那个位置上干啥呀,等着人家把你弄进去,让我和你儿女给你去送饭啊?” “万一要是因为你耽误了儿子的前途怎么整?你老首长都讲了,振邦是为国为民的人杰,老头你不能那么自私啊!” “再说了,你不是总抱怨自己这个林业局的局长破事一堆嘛,一到冬天就担惊受怕的,天天晚上觉都睡不踏实,生怕夜里来电话告诉你哪哪哪发生火灾了…退休了就省心了,拿着钱做点买卖也行啊,非得上那个办干啥呢?” 江大鹰被念叨得头大,只想赶紧堵住老婆的嘴,不耐烦地一挥手:“大过年的别聊这个了,你不要买楼嘛,先买楼!过完年咱就去看房!” “那我还出不出那两万块钱?” “…我再借,你一分不用掏了,满意吗?!” 王秀红立刻就满意了,转移注意力,开始盘算起买哪个小区的房子好。 这场关于退休的风波,暂时告一段落。 这时,一直闷头包饺子的姐夫李然忽然插了一句:“爸,妈,下个月我们也准备搬家了。” “搬家?” 江悦嗯了一声:“李然单位分的房子下来了,在三马路那边,两室一厅,开春找人装修一下,就能住了。” “那敢情好啊!” 江大鹰和王秀红顿时都高兴起来。 “银行的福利就是好啊!” “三马路那边的房子不错,那附近还有菜市场,以后过日子方便。” 一家人沉浸在喜悦之中,唯独江振邦没有做声 他心里清楚,历史的轨迹再一次顽固地显现。 姐夫李然在银行的安稳日子,不过是昙花一现。 最多再过三年,不,可能随着自己的重生,蝴蝶效应会让这个时间提前,李然就会毅然决然地辞去这份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金饭碗的工作,背上行囊,开启北漂之路。 到那时,银行分的房子,自然也会被收回去。 现在花钱花心思装修,最后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看着姐姐和姐夫脸上的那份笑容,江振邦心里五味杂陈,稍作思考,开口道。 “姐,姐夫,这确实是好事。不过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江悦看向他。 “先别急着装修房子。” 江振邦提议道:“你们俩趁着过完年,单位不忙,请个长假,我出钱,你们去南方玩一趟,再去首都逛一圈,怎么样?” “去南方和首都逛?”李然愣了一下。 江悦倒是动心了:“行啊,我们还没旅游过呢。” 李然则皱眉道:“但我这春节就三天假期,也请不了太久。” 江振邦直接问:“姐夫,你真打算一直在银行干下去嘛?” 李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沉默了,眼神有些闪躲。 江悦点头:‘赚的不多,胜在稳定,他也有点想辞职,但辞了能做啥呀?去你们兴科吗?’ “可以啊,兴科有进军计算机和互联网的计划,就缺姐夫这样的人才。” 江振邦点头答应下来,又话锋一转:“但咱们毕竟有这一层亲属关系,来兴科容易惹人闲话,我有更好的建议。” “更好的建议??” 江悦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期待地望着自己这个越来越看不透的弟弟。 李然也抬起了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我有个同学叫陶英杰,之前是兴科的经销商之一,当下在沪市开了个投资公司做老板,我们也是合作伙伴…对了,前两天他来咱家送礼,给你们每人都送了个手机,那人就是他。” 众人恍然,李然笑道:“我想起来了,四部摩托罗拉8900,给你姐和咱妈还买了金首饰…你这同学出手可太大方了。” 江振邦笑了笑:“我带着他赚的钱,他能不大方嘛。包括远东投资这家公司,我也投了钱的。” 然后,他将话题从陶英杰的阔绰上拉了回来,直接把自己的全盘计划摊在了桌面上。 江振邦可不是让姐姐姐夫,去沪市和首都旅游的,而是让他们去调研学习的。 他希望他们利用这次机会,深入考察一下两地的互联网产业现状,多接触一些互联网和媒体等业内人士,积累自身的人脉资源。 待时机成熟,江振邦会拿钱让他们自主创业。 “到时候,姐夫你要是有信心,那你就招募海内外人才,自己搞一个互联网公司,按照我之前跟你聊过的,先成立一个门户网站,后续再一点点发展……” “如果你嫌麻烦,那你和我姐就直接成立一家风投公司,专门盯着互联网和高科技领域的初创企业。我会提供启动资金,让你们做天使投资人。” “另一方面还有个工作,就是我希望你们帮我在沪市留个眼睛,帮我监军。” 江振邦直言不讳:“陶英杰这个人,聪明,也义气,但就是爱走偏门,容易飘。” “以后远东投资的盘子会越做越大,里面的钱也会越来越多。我虽然信他,但人性经不起考验。你们过去,既是帮我看着盘子,也是加一道保险,这对他,对我们都好。” 姐姐江悦和李然明显心动了,与江振邦一言一语地讨论起具体计划。 即便在1996年,国内互联网也处于基础建设期,现在入局还是太早。 至少要等到98年,才算是正式进军互联网行业相对成熟的时间,那在此前的这两年该做点什么? 做什么都行,域名投资、电脑组装与维护、开设电脑使用、办公软件培训班,为企业搭建局域网、提供网页制作、软件开发与上网服务……干什么都是欻欻的捡钱。 尤其是定制软件开发,别的不说,江振邦一直想给老兵超市,搞一套后世的大型商场的POS系统。 而就在江振邦与姐姐和姐夫探讨之际,江大鹰和王秀红则坐不住了,两个人极力反对女儿和女婿辞职,还是要三思。 但是,他们的意见在如今的江振邦面前,几乎没有任何分量。 江振邦甚至懒得跟父母争辩,只是让江悦和李然自己考虑。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 老弟江振邦硬生生将一家破产国营厂,做成了五十亿估值,即将省属的国企。 他随便指点丁建国几句,对方创建了老兵商贸,在兴宁、海湾市、奉阳市都有门店,牛气的很,说下半年还准备去滨州市建立分店。 还有陶英杰,以及年前络绎不绝往家里送礼的马超等江振邦的同学们,一个个都是国企老总啊,出手都很阔绰…… 这些例子,无一不在充分说明老弟的眼光和商业能力。 一个字,就是牛! 跟着江振邦混的,都有钱了,听江振邦的话,就有前途。 他说啥就是啥,姐姐和姐夫自然更听江振邦的! 所以,当江振邦说完计划,江悦便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笑容满面的: “没问题,我们以后就自己创业了。” “我告诉你啊老弟,我老早就等着你发话呢。刚才说辞职就是在暗示你,你给外人出了那么多金点子,我就说你不能不管你亲姐!” 李然考虑到江大鹰和王秀红的心情,则补充道:“爸妈你们别急,我们这次去只是旅游…如果有前景,再做打算。” “随你们便吧!” 夫妻俩互相瞅瞅,均是无奈摇头,继续包饺子看春晚。 过了一会,饺子包好了,上蒸锅,姐姐和姐夫都去了厨房,帮老妈炒菜。 父子俩在客厅看电视,江大鹰忽然问儿子:“你要是出钱给你姐他们搞投资公司…那我之后如果真的提前退休了,你还能拿出五十万吗?” 江振邦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这可是九十年代的五十万啊,只为了换老爸提前退休,临了临了,江振邦还真有点肉疼…… 我还不如找徐震帮他体面得了,这钱也没必要非花不可呀! 何况祸不及家人,自己那些仇人轻易不会对老爸下手吧? 终究,江振邦还是斩断了侥幸心理,那么一丢丢残存的父子感情,也占了上风。 “能,能拿出来。” 江振邦叹了口气:“你抓紧吧,当个事儿办。” 江大鹰也叹气,妈的,到底是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了…… 这不整个一孽障吗?为了保证自己的官帽子,强迫亲爹封金挂印、退出官场、归隐山林。 如此行为,算是什么为国为民的人杰啊?! 这整个一冷血无情的权力动物嘛! “儿砸,你变了!” 江大鹰看着春晚节目,语气复杂地如此说道:“说真的,大过年的,你让我心寒的不行。” “你出息之后,我还幻想过呢,琢磨着你还能帮我在领导那说说话,要么给我换个好差事,要么让我也往上提一提,结果…呵,唉。” 你再多逼次一句,我就扣你十万。 你还想升官,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让你升官是害人害己! 但老爹的情绪还是安抚的,毕竟大过年的…… 江振邦沉默两秒,语重心长道:“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你叭叭的还给老子我讲上课了?! 江大鹰抿了抿嘴,向厨房不耐烦地大声问:“饺子好没好啊?饿了!” 江振邦耐心解释:“政治是残酷的,奉省高层用不了几年就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所以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而且我为了谁啊?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嘛,你这个短板是真容易出事啊。” 江大鹰翻了个白眼,更生气了:“滚!” 江振邦不劝了,起身回到自己卧室,过了一会又回来了,连续往他怀里砸了个两个红包。 “我艹!这什么东西!” 红包很厚,砸的江大鹰疼的一呲牙。 “新年快乐,拿着花去吧。” 江大鹰伸手一摸红包厚度,嘿,不疼了! 再打开看看两个红包,里面各装着一万块的钞票,嘿,他乐了。 江大鹰哈哈哈:“你早给我啊!儿子你早给我,我特么早快乐了!” “……” 第187章 给同志们拜年啦 二月十九日,农历大年初一。 整个兴宁市都还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悦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从凌晨响到天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味。 江振邦起了个大早,跟家人们吃了口早饭,便穿戴整齐,腋下夹着公文包,准备去公司上班了。 春节期间,为了赶订单,兴科集团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员工自愿放弃了春节的三天假期,坚守在生产一线。 虽然加班费给足了,年终福利的大米、豆油、猪肉什么的都发下去了,员工们也都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但作为董事长,江振邦觉得自己还是得有所表示:他要亲自带队去给加班的工人们发红包。 早八点,天刚蒙蒙亮,王浩开着桑塔纳2000准时停在了江家门口,高飞坐在副驾驶。 江振邦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从包里随手递过去两个五百块的红包,都是他的贴身保镖嘛,危险系数很高,福利肯定也要好一点。 “浩哥,飞哥,新年快乐。” “哎呦。” 王浩连忙推辞:“不用不用,老板你给我们开那么高的工资……” 江振邦直接扔过去:“别废话,每人都有,拿着,图个吉利。” “再说了,你不拿,飞哥怎么拿?” “你这么做不止是拒绝了我,也伤害了飞哥!” 王浩和高飞相视嘿嘿一笑,不再客气,收下了红包。 车子一路平稳地驶向城郊的兴科集团,到了公司大门口的门卫处,车子停下。 江振邦下车,也给值班的两个保卫部干事每人送了一个红包,每人包了一百,王浩下车又带下两条烟。 “新年快乐,好好工作!” “谢谢董事长,您也快乐!” 江振邦关怀两句,不做停留,直奔财务室。 门口,两个穿着黑色安保制服的干事站得笔直,腰间鼓鼓囊囊的,正是保卫部部长林自武和他手下的得力干将,见到江振邦立刻敬礼。 “董事长。” “诶,林部长新年快乐啊。” 江振邦再次从包里拿出两个红包,递了过去。 “恭喜发财!” 二人笑呵呵地接了过去,然后林自武帮他推开了房门。 总会计师闫晓芳正带着五位财务人员,将共计二十多万现金的红包装入两个大纸箱,红包上还写着“兴科集团”和“恭贺新春”字样。 见到江振邦进来,在场的人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江董,新年好!” “老板过年好!” “钱都装完了吧?” 闫晓芳点头作答:“装完了,陈书记他们都在隔壁呢。” 江振邦不放心:“别搞差了,装多了一两张没事,要是偶尔有一个没包钱,空的,发到员工手里即便能后补,大过年也够晦气的。” “不能!我们挨张装点的,保证每个包里都有一张百元大钞,发的时候我再让他们亲自查验,要是真没有,我备了点现金,当场补。” “行,那就开整吧,自武部长,来,带人推个小车,把箱子运走!” 江振邦带人到隔壁的房间,与兴科集团的其他高管们汇合,因为是过年,出差的高管们也都回来了,今天的人,是相当的齐全。 党委书记陈玉彬、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王辉、总工程师何文明、副总裁兼任营销总公司总经理吴振华、副总裁兼行政后勤部部长高志远、副总裁兼生产制造部部长韩宝海、工会主席奚望、职工董事张福海,人力资源部部长林秀峰…… 连同董事长秘书冯子豪,一共十余位兴科的核心高管,大年初一齐聚于此。 “江董来了,过年好啊。” “过年好、过年好,大家过去的一年都辛苦了!” 江振邦指了指身后保卫干事推车上的纸箱子,笑道:“咱们今天也算加班了,每人先拿一个,沾个喜,咱拿完了再给员工们发去!” 众人均笑呵呵地拿了一个,包括江振邦自己。 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办公楼,直奔生产车间。 VCD生产线所在的一号车间,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传送带缓缓移动,工人们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当江振邦这帮高管出现时,整个车间都安静了一瞬。 工人们纷纷投来好奇又惊讶的目光。 生产副总裁韩宝海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大家先把手里的活停一停,董事长来给大家拜年啦。” “哇~” “小厂长过年好!” 车间里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和问好。 江振邦双手作揖,笑着大声道:“我代表兴科集团董事会,祝愿各位同志们、祝愿各位兄弟姐妹和叔叔阿姨们,在新的一年里,财源广进福星照,幸福安康乐逍遥!!” “好!” “啪啪啪~” 掌声响起,江振邦笑道:“行了,你们忙你们的,我们这就给大家发红包,保证人人都有份。” 那辆装载着二十万现金红包的大纸箱,就放在他身后的小推车上,而小推车由安保部部长林自武亲手推着。 待江振邦话音落下,各个高管每人便从纸箱中拿了一沓红包,像一群移动的财神爷,分散着走进了轰鸣的生产线。 “过年好!” “哎呦,陈书记,您怎么亲自来了,新年好新年好!” “李师傅,新年快乐。” 高管们走到工位旁,亲手将一个红包递到工人手里,嘴里说着最朴实的新年祝福。 “哈哈,同乐同乐。” 收到红包的工人们自然会乐。 没收到的人,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瞄着送红包的队伍,等轮到自己了,他也就乐了。 在这个年代,别说国企,就是许多私企老板,也想不出大年初一亲自下车间给每个工人发现金红包这种事。 国企的财务制度是死板的,任何一笔奖金福利都需要有明确的名目,上报国资局和市政府,走漫长的审批流程。 厂长自己偷摸搞点小金库没问题,但像这样大张旗鼓地给全体员工发现金,无异于在财务纪律的红线上跳舞。 可兴科不同。 江振邦本人是国企改革领导小组成员,还在国资局担任发改科科长,他既是裁判又是运动员。 二十万而已,他想发就发了,你要什么规矩?他当场就能给你立一个。 加班费归加班费、年终奖归年终奖、福利归福利。 前面的是工人应得的,后面两者是激励。 只有在这些待遇都给足了的前提下,等到大年初一,公司一把手和众多高管再亲自下车间,把这份意外的惊喜递到工人手里,才能最有效地增强员工对公司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谢谢江董。” 江振邦给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工发红包的时候,对方接过红包,仰着脸小声问道:“有个事儿,那个,我听说……咱们兴科过完年,是不是要搬到奉阳去啊?” “不是搬。” 江振邦笑着解释,“只是通信与信号事业部的一部分技术人员会去奉阳,开展新的业务。兴宁边现有的生产基地不会动,一线工人也都会留在这里。” 女工听完,脸上露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失望:“啊……这样啊,我还挺想去奉阳工作的,那可是大城市。” 江振邦哦了一声,没把这当成一句简单的闲聊。 他看着女孩眼中那份对大城市的向往,想了想,开口道:“等兴科在奉阳的工厂建好后,你们如果愿意去的话,可以向上级报名嘛。不过,到时候肯定不会再生产VCD了,而是我们的新产品。” 他说完,转头对不远处的人力资源部部长林秀峰招了招手。 “江董。” 林秀峰手里拿着红包快步赶过来,一副聆听的样子。 江振邦道:“林部长,我建议呢,等到奉阳那边建完厂,在兴宁这儿搞一个内部选拔,在员工自愿和保证生产的前提下,要优中选优,把咱们这些有经验的老工人送过去一小批。” “到了新岗位,他们就是老师傅,就是班组长,可以重点提拔,起到一个传帮带的作用。重要的是,得咱们兴科的这股团结的氛围和积极向上的精神带过去。” 江振邦没有下命令,只是道:“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你研究一下,看可不可行。” “好,我记住了。” 林秀峰答应下来,在转头看向那个年轻女工,笑问:“你叫…贾薇对不对?你要报名嘛?” “嗯嗯!”年轻女工眉飞色舞地连连点头:“您知道我名字啊?” 林秀峰立刻板着脸:“我还知道你只是初中学历呢,你要想去奉阳,就就得努力提升自己啦,只会在流水线做工,做的再好也选不过去…以后多读一点书,多掌握一门技术。” 女工有点慌问,要学什么,林秀峰就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 而江振邦虽然到下一位那去送红包了,却也听到了二人的交谈,对林秀峰这个记忆力和细心程度暗自点头。 第188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上午十点半,江振邦带着高管团队,走遍了兴科本部内所有春节期间仍在运转的部门。 从生产一线到行政办公和后勤保障的食堂、车队,每个都没落下。 每一个加班的员工,都亲手从高管们手中,接过了一个写着“恭贺新春”的百元红包。 队伍浩浩荡荡,所到之处,尽是欢声笑语和一句句朴实的;过年好。 把兴科集团本部的发完了,一行人又驱车赶往城西的两家子公司,兴科机械与兴科塑料,继续发红包。 不能厚此薄彼,要雨露均沾、共沐皇恩嘛, 虽然集团内和两家子公司在员工待遇、福利什么的都没任何区别,但将心比心,这两家单位无论是管理还是员工,难免都会有一种“我们是后娘养”、“二等公民”的心态,江振邦需要尽力消除这种隔阂。 流程与在本部时大同小异,江振邦带着高管们,亲自将一个个崭新的红包,递到每一位子公司职工的手里,连同子公司的管理层也人人有份,图个吉利。 如今,这两家子公司除了保留部分原有的五金和塑料产线,为兴科的核心产品VCD做供应链配套外,也新增和改造了生产线。 一部分用来生产技术含量不高的插线排,另一部分则直接下场组装VCD,以缓解主厂区那边山一样巨大的产能压力。 如今,集团对这两家子公司的掌控力度也很强。 在划转到兴科之前,两家公司就都有江振邦的人,一个在塑料公司当负责营销的副总,进了董事会,另一个在接卸公司当车间主任。 紧接着,兴科集团又向两家子公司下派了两名财务总监,牢牢的看住了钱袋子。 再加上江振邦本人在整个兴宁市工业系统内如日中天的威望,两家子公司的原高管们就算有什么别的心思,也根本不敢造次。 午饭,兴科高管是在兴科机械的食堂里吃的。 晚饭,则是由兴科塑料公司热情招待。 借着两顿饭的功夫,江董事长对两家子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们进行了一番勉励,并对兴科省属之后,两家子公司的未来做出了明确规划。 等奉阳的基地建好后,这两家子公司,也要优中选优,拉一部分技术骨干过去,成立分厂,招兵买马、迅速扩张。 “在兴科集团进军通信领域的大背景下,你们绝不能再把自己当成是普通的配件厂了,你们的定位也要随之升级,此前你们的明年发展计划都太小气了,完全无法协同集团的整体发展。” “像机械厂,到了奉阳后,就要转型为精密结构件与天线工厂。” “你们塑料厂,在奉阳的新厂就要升级为精密注塑与模组工厂。” “老旧的冲床要淘汰,要上最先进的CNC数控机床。要上大型精密注塑机,要建喷涂、电镀的二次加工产线。还要组建SMT产线,这是通信产品最核心的板级制造能力……” “未来,你们不光可以承接集团下派的任务,还能自己去外面接单,承接其他公司的订单。” “你们就是集团在通信战场上开疆拓土的前沿生产基地,是保障集团核心战略的左右护法,你们要有这个心气,可千万不要掉队啊,要跟着集团一起成长!” 两家子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们在吃饭的时候,还不忘拿出小本本做笔记,并双双保证: 我们将深刻领会江董事长的指示精神,在新的一年里,以解放思想为引领,以改革创新为动力,全面激发干事创业的昂扬斗志,为兴科集团的重大战略目标贡献全部力量! 奋斗的劲头是有的,但江振邦很怀疑他们有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江振邦私下又叮嘱人力资源部部长林秀峰,让其提前做好准备,日后或许可考虑为两个子公司再注入一些新鲜血液。 …… 大年初一忙了一天,到了次日的初二,江振邦才算休息,但也没有清闲。 上午十点,他还得跟着家人前往泉水街道的武屯,到爷爷奶奶的家和亲戚吃团圆饭。 武屯的江家老宅,已是炊烟袅袅,人声鼎沸。 江振邦的大姑江艳丽、二姑江敏娜各自带着一家三口,开了茶楼的老叔江川是一家四口,都已经提前赶到。 加上江振邦这一家子和爷爷奶奶,总共十七口人,将不大的农家院落挤得满满当当。 大人们在厨房和堂屋里忙着洗菜做饭,闲话家常,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浓浓的年味。 江振邦在跟爷爷奶奶磕头拜年问好过后,便和姐夫李然,以及两个同辈的兄弟姐妹,出去放鞭炮了。 堂屋里,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二姑夫丁奇峰一边弯腰在灶台炒菜,一边问切菜的媳妇:“你跟大哥讲了没有?” 二姑江敏娜摇头:“我跟儿子说了,他说自己找机会直接跟振邦提。都是年轻人,小时候玩的也不错,他们之间更好说这个话。” 丁奇峰眉头皱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从兜里摸出根烟点上,继续和锅里的菜较劲。 二姑江敏娜是居委干部,二姑夫丁奇峰则是一名厨师,他俩的孩子叫丁俊强,是江振邦的表哥,大他两岁。 会计专业大专毕业后,被分配到海湾市的一家国营厂。 起初,国企的铁饭碗还算安稳,可从去年开始,厂子效益一落千丈,连工资都开不出来,丁俊强就动了领遣散费,去外地闯闯的心思。 江敏娜夫妇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很不舍得他一个人出去吃苦受累。 人离乡贱,何况家里有实在亲戚能帮得上忙,所以就想让江振邦给出出力…… 与此同时院子外,积雪尚未完全融化,空气清冷。 “咻~嘭~~” 二踢脚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天际,在半空中炸开一团响亮的轰鸣。 眼下,江振邦共有一个表哥,两个表姐和一个表妹。 年龄最大的表姐是大姑家的女儿高佳慧,在临省读的大学,毕业后直接留在了当地工作,这会儿正跟姐姐江悦在屋里交流未来结婚生子、怎么带孩子的话题,没跟着出来。 出来的这三位,一个是老叔江川家的大女儿,叫江欣,今年二十四,师范大学美术专业毕业后,在奉省某出版社担任做美术编辑的工作。 另一个是江川的小女儿,叫江小萌,才十岁,扎着两个羊角辫,双手各抓着一把“呲花”,房前屋后的来回乱跑。 最后一位,便是二姑家的儿子,江振邦的表哥,今年刚二十五岁的丁俊强了。 在江振邦小时候,他和丁俊强这个表哥、江欣这个表姐,在爷爷奶奶家住过三四年,他们一起或上过小学、或上过初中,是一起长大的光屁股玩伴。 所以即便江振邦如今有了大出息、大成就,但在这二人面前也抖不起来,彼此之间太熟悉了! 自这次过年,在爷爷奶奶家重逢之后,两人东打听西打听,对江振邦调侃不断: “振邦你现在牛大了,艹,打死我也没想到!看了新闻我还不敢信,你这才毕业一年不到,小母牛倒立,一飞冲天!” “强哥你注意下语气,振邦现在是国企大老板…什么时候带着我们也发发财啊?赏口饭吃呗?” 江振邦伸手指向在李然,笑道:“过两天,你们也请个假,跟姐夫和姐姐去趟沪市看看吧,咱们这亲戚关系,我真不好给你们往兴科领,容易受人非议,让姐姐和姐夫带你们发财。” 第189章 指点家人 自古以来,东国社会的人情网络就如同一张巨大而无形的蜘蛛网,盘根错节,坚韧无比。 而这张网的核心节点,往往便是那些手握权力或巨大财富的个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句俗语并非简单的裙带关系描述,而是对权力辐射效应最精辟的概括。 当一个人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他所拥有的资源、信息和影响力,便会自然而然地向血缘和姻亲关系最近的同心圆扩散。 比如,某人当上了公安厅厅长,连老家里的土狗都能摇身一变成警犬,吃上一份皇粮。 其中固然有着人性自私的体现,但用江振邦那超越时代的辩证思维去看,这也是一种成本最低、风险最小的科学选择。 你想办大事,你想任人唯贤,可天下哪来那么多贤才让你用? 一个有能力、有责任心、踏实肯干、又愿意听你话、能够忠诚执行你指令的贤才,比大熊猫还稀有。 所以,这时候你只能琢磨身边的亲朋好友。你对他们熟悉、也信得过、你还知道他们各自的优点和缺点,你的利益和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三观理念也大差不差。 不用他们用谁? 而阶级的固化,很多时候就是从这种资源的内部循环和代际传递开始的。 从上到下,无一例外,历史总在不断重演…… 但这不是一个死结。任人唯亲的反面,不是任人唯疏,而是任人不“唯”亲。 关键不在“亲”字,而在“唯”字。 你可以提拔和你亲密的人,但是不能只提拔和你亲密的人。 这也是江振邦的用人逻辑。他没有把兴科搞成任人唯亲的家族式国企,只是让亲朋好友们利用自己超前的眼光,在互联网、资本市场这些新兴领域里分一杯羹。 既是报答亲情,更是为自己未来的政治版图构建一个稳固的经济后方和利益同盟。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而不得不做出的一些“无奈”安排罢了。 …… “开饭了开饭了,萌萌,快回来,别玩了!” 中午十二点,院子里支起两张拼在一起的大八仙桌,上面摆满了冒着热气的鸡鸭鱼肉,琳琅满目。 江家十七口人,欢声笑语,围坐一堂。 当二姑江敏娜和老叔江川,听说在江振邦的安排下,丁俊强和江欣这两个孩子,过完年就要跟着江悦和李然去沪市时,颇为惊讶,七嘴八舌地问了一通。 江振邦懒得解释太多,只说是让他们去见见世面,具体的便由丁俊强和江欣本人去解释了。 “不止沪市,我们还得跟着姐姐和姐夫去首都看看呢。”江欣夹了一筷子排骨,眉飞色舞。 丁俊强嘿嘿一笑,端起酒杯:“嗯,振邦出钱,我们这是宰大户。大不了就当公费旅游嘛,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丁俊强和江欣都很开心,长辈们觉得是这个道理,既然是江振邦安排的,那肯定错不了,因此也没再多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发热络。 始终没怎么说话的大姑江艳丽,终于找到了机会,她看向正和爷爷聊天的江振邦,语气热络得有些刻意: “振邦啊,我和你大姑父琢磨着,也想开一个超市…之前那个老兵超市不都是你给出的主意嘛,你也给大姑出出主意呗?” 话音一落,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大姑和大姑父都是铁路系统的职工,江振邦知道老爸江大鹰借钱给了江艳丽,因为对方说要做生意,但万万没想到,她要做的生意居然是超市? 前世他们好像做的是服装专卖,赔得底儿掉。 今生改做超市,肯定是受到了老兵超市火爆生意的刺激。 但是,你这特么不是明摆着呛行嘛,还跑到竞争对手的幕后军师这儿来请教生意经……难道她不知道江大鹰在老兵超市有股份? 江振邦目光狐疑地扫向父亲江大鹰,不动声色地试探道:“爸,你没让三哥给我大姑指点一下?” 江大鹰端着酒杯,摇头叹了口气:“你三哥……上周他跟我谈了,说年后准备办停薪留职,专心去做买卖。我同意了。现在你大姑这事儿,我咋好意思去麻烦人家?” 这个消息让江振邦微微一怔。 张山要下海? 这倒是他重生以来,遇到的又一桩完全偏离了前世轨迹的事情。 在他的记忆里,张山可是一直跟在父亲身边,鞍前马后,直到江大鹰退休,都只是个司机。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如今的老兵商贸,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超市,而是集采购、仓储、零售、配送为一体的商业公司,保守估值千万肯定有了。 而张山名义上占有45%的股权,其中34%是为江大鹰代持,但有11%则是张山个人的。 有了这笔钱,有了这份事业,他哪里还愿意窝在林业局给领导当一辈子司机? 张山的选择,再正常不过了。 江振邦心中念头飞转,随即看向一脸期盼的大姑江艳丽,索性换了个思路。 “大姑,我劝你别干超市了。” “啊?”江艳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为啥啊?我看那老兵超市生意多好啊,天天人挤人的。” 大姑父刘宁似乎怕江振邦误会,连忙解释道:“振邦,你别多想,我和你姑就在滨海那边开个小超市,地方都选好了,离兴宁这边的老兵超市远着呢,影响不到他们。” 江振邦摇头:“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你们不适合做这个行业,开超市是个辛苦活,你们都在铁路有正经工作,犯不着辞职下海,冒这个风险。” 江艳丽脸色有点不高兴了,嘟囔道:“辛苦怕什么,就怕不挣钱。” 江大鹰看不下去了,放下酒杯,出声道:“要我说,艳丽你也确实做不来超市。那生意不是那么好干的,起早贪黑得进货,得跟农民和各路厂家谈判,还要涉及什么库存管理、还有那个……对,供应链管理……你们俩谁能做得来这个?” “丁建国那是一家八口齐上阵,连带着他还有两个拜把子兄弟,一帮子过去的同事工友撑起来的!你们俩就想开起来?扯!” 江大鹰这个做大哥的教训了一顿妹妹。 江振邦也懒得多解释超市行业的水有多深,直接给出了最终建议:“大姑,你们拿钱去买房子吧。” “买房子?”江艳丽一家都愣住了。 “对,”江振邦点头:“就买古城内西街的门市房,挑位置好的,有多少钱就买多少,能买两个不买一个。” 他看着众人茫然不解的眼神,继续说道:“未来二十年,别的东西不好说,但这房子,尤其是核心地段的门市房,价格至少会以五年翻一倍的速度往上涨。” “你们买来之后,什么都不用干,直接租出去收租金就行了。旱涝保收,不用起早贪黑,不用看人脸色,躺着就把钱赚了,比你们辛辛苦苦开超市强一百倍。” 这话说完,不止大姑江艳丽一家,二姑江敏娜和老叔江川,甚至连爷爷奶奶都不太相信。 大家都知道房价在涨,这年头什么都在涨嘛,可他们谁都不相信,现实会像江振邦说的那样,“五年翻一倍”,涨得那么疯狂。那不成抢钱了吗? “振邦,这也太夸张了吧?”老叔江川忍不住说道,“房子还能这么涨?” 江振邦大致从城市化进程、土地财政、货币超发等几个宏观角度,用最通俗的语言给他们分析了一下未来房价疯涨的必然性,最后便不再多言,由他们爱信不信了。 机缘已经摆在面前。 他们不信,错过了,事后拍断大腿后悔得想跳河,也和江振邦没关系了。 钱,江大鹰借了;建议,江振邦也出了。 饭都喂到嘴边了,总不能替他们嚼碎了再咽下去吧?那算谁吃的呢? 第190章 见丈母娘 次日,大年初三。 按奉省的老例,这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也是感情到了位的准女婿,第一次拜见岳父岳母的好时候。 兴宁市的江家大院里,江大鹰和王秀红正往蛇皮袋里塞着年货,准备拖家带口地回王秀红的老家拜年。 江振邦这次却脱离了大部队。 他独自一人,钻进了那辆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黑色普桑。 目的地,是海湾市的萧家屯。 今天,他要以准女婿的身份,正式登门拜访未来的丈母娘。 前世,他与萧潇相识于微末之后,感情是水到渠成。 登门拜访时,双方家庭早已知根知底,更像是一场确认关系的仪式。 而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 他如日中天,萧家却仍是那个普通的农家。 巨大的身份鸿沟,让这次拜访注定不会是一场轻松的家宴,而是一场必须拿下的社交战役。 后院不宁,何以平天下? 车子一路向东,驶出兴宁市区,在积雪未化的马路上平稳疾驰。 萧家屯行政上隶属海湾市,但地理位置恰好卡在两市交界,离兴宁市区不过二十来公里。 上午十点半,黑色的普桑缓缓停在萧家屯东侧,一栋收拾得干净利落的红砖平房前。 引擎的声响打破了村庄冬日的宁静,也惊动了屋里的人。 院门敞开着,一个穿着米白色长款呢子大衣的靓丽身影快步迎了出来。 正是萧潇。 她看到从驾驶座上下来的江振邦,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疏离的脸庞上,先是漾开一抹纯粹的喜悦。但那喜悦如初雪遇暖阳,很快就被一丝肉眼可见的紧张冲淡。 她转头就朝屋里喊,声音都带着点不易察的飘忽: “妈!人来了!” “来了?哎呀,这么早就到了?”屋里传来一个略显慌张的女声,伴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江振邦绕到车后,刚把手放到后备箱的开关上,院里又呼啦啦地走出来几个人,阵仗不小。 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穿着一件崭新的深蓝色棉袄,眉眼和萧潇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两鬓也染上了风霜。 这是萧潇的母亲,萧丽华。 没错,萧潇是随的母姓。 当年,萧丽华跟着一个叫李智的男人嫁到了外省,生下了女儿。结果在萧潇五岁的时候,男人因病去世。 夫家的兄弟姐妹联起手来欺负孤儿寡母,摆明了要吃绝户,不仅占了地,还要收回房子。 萧丽华是个烈性子,直接和那家人断了所有往来,抱起女儿,毅然决然地搬回了娘家萧家屯,并给女儿改回了萧姓,意在彻底一刀两断。 在萧丽华身旁,是一个身材敦实、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但那双在眼眶里微微转动间透着精光的眸子,却显露出几分生意人的干练。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打扮朴素的妇人,这两位是萧潇的舅舅和舅妈。 队伍最后面,一个头发花白、身子骨还算硬朗的老太太,也好奇地探出头来张望,满脸都是慈祥的笑意。 萧潇杵在原地,脸颊微红,干巴巴地向众人介绍:“他……他就是江振邦。” 江振邦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主动上前一步,挨个打招呼,声音洪亮而真诚: “阿姨好,舅舅、舅妈过年好!这位是姥姥吧?姥姥过年好啊!” “哎,过年好,过年好!” 舅舅萧长江笑呵呵地上前,主动伸出手跟江振邦握了握,手劲不小,“振邦你也过年好!萧潇后来才告诉我们,说你上了省里的新闻,我们都没看到,还是事后找了报纸才晓得的。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舅舅您过奖了。”江振邦谦逊道。 “啊,先别在外面站着聊了,快进屋,快进屋,外面冷!” 萧丽华连忙招呼,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不住地在江振邦身上打量,从头到脚,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浓。 这小伙子,比报纸上看着还精神!个子高,身板正,眉清目秀的,关键是那股子沉稳的气质,一点不像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不急,阿姨,我先把东西拿出来。” 江振邦说着话,咔哒一声,打开了后备箱,同时拉开了后排的车门,露出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年货。 院前瞬间安静了一瞬。 准女婿第一次上门,送什么礼,怎么送,是一门能写进社会学教科书的学问。 江振邦深谙此道。 这份礼物,既要显出他的诚意和实力,不能让对方觉得被看轻,又不能过于奢华炫耀,给对方造成“我在卖女儿”的心理压力。 毕竟,这只是第一次见面,还没到真正谈婚论嫁的地步。 所以江振邦这次准备的礼物,主要突出一个实在和体面。 烟酒糖茶是必备的,萧丽华虽然不抽烟,但舅舅萧长江是抽的。 娘亲舅大,萧潇的生父去世了,其舅舅萧长江基本就扮演了父亲这个角色。 对方当下是个小包工头,算是个万元户,未来开了个小公司,但也没做太大,只是有个千八百的身家。 所以,江振邦给萧长江准备了两条硬中华,两瓶五粮液。 “哟……这太贵重了!” “过年嘛,应该的。” 接着,江振邦从后备箱里,硬是拖出了一整只收拾干净的羔羊,用厚实的塑料布仔细包着,足有二三十斤重。 然后是小半扇剔骨的农家猪,这个更沉,江振邦和萧长江舅甥俩合力才抬了下来。 “这……振邦,你这是干啥啊!”萧丽华惊得都合不拢嘴了:“又是拿羊又是拿猪的。” “嗨,都是朋友送的,我家也吃不完,”江振邦说得轻描淡写:“您和姥姥多吃肉,补补身体。” 但这还没完。 两箱专门给中老年人设计的配方奶粉、四个海鲜礼盒、还有三件崭新的羽绒服…… 样样都贵重,却又都落在了“吃”和“穿”上,没有半点铜臭的炫耀味儿,只有扑面而来的周到与诚恳。 “哎呦,你这孩子!来就来,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太破费了,太破费了!”萧丽华嘴里埋怨着,嘴角却笑得快咧到耳根了。 江振邦把三件羽绒服递过去,笑道:“这几件衣服是萧潇在奉阳选的,您、姥姥还有舅妈每人一件。她回家的那天忘带了,这次我正好一起拿过来。” 姥姥乐得见牙不见眼,拉着江振邦的手臂,轻轻拍着:“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快,快进屋坐,炕烧得热乎着呢!” 一群人簇拥着江振邦进了堂屋。 屋内收拾得一尘不染,家具虽简陋,连个黑白电视都没有,但处处透着利落。 在热乎乎的炕头坐下,舅妈端上了热茶和瓜子花生,便和萧丽华一起扎进了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很快响了起来,充满了烟火气。 舅舅萧长江则陪着江振邦拉家常,萧潇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嗑着瓜子,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眼波流转。 此前,萧潇已经把江振邦的家庭情况都跟家里说了。所以萧长江拉家常的目的,主要是想摸清江振邦的脾气秉性和为人。 婚姻大事,自古讲究个门当户对。 江家和萧家,目前就是典型的门不当、户不对! 江振邦的家世太好了。 父亲是兴宁市实权部门的一把手,他自己更是了不得,事迹被全国媒体报道,二十出头的国企老总,这在整个东国都是凤毛麟角。 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自己家这个除了会读书,什么都没有的侄女呢? 而且刚谈恋爱,就主动要求上门拜年,可见不是抱着玩玩的心态。 那……他父母那边,对这件事又是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自家是想攀龙附凤? 萧长江心里犯着嘀咕,问题也问得格外小心。 而江振邦的态度,自始至终都谦逊有礼,不卑不亢。 他没有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而有半分倨傲,始终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和萧长江平等地交流,有问必答,言辞恳切。 聊到工作,他只说是机遇好,有领导赏识;聊到家庭,他便说父母都是普通干部,家里姐姐姐夫也都是普通人。 他用最平实的语言,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运气比较好的普通家庭子弟,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与萧家的心理距离。 聊了半个多小时,萧长江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不知不觉就落了地。 这小子,行! 趁着江振邦去院里接电话的功夫,萧长江赶紧溜进厨房,一把拉住正在切菜的姐姐萧丽华。 他压低了声音:“姐啊,天上真掉馅饼了!你以后有福了,萧潇也有福了!” “啊?”萧丽华心里头怦怦直跳,既欢喜又有些说不清的忐忑。 “我刚才探了半天,这小子不简单!” 萧长江乐得跟什么似的,“他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的衙内,谦虚、稳重,说话滴水不漏,但又让你觉得特别真诚。关键是,他对萧潇是真上心!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还真就是相中萧潇这个人了!” 萧丽忿胡乱地点点头,手上的动作却乱了节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准备这顿至关重要的午饭。 午饭丰盛得超乎想象,小鸡炖蘑菇、红烧排骨、清蒸鱼……摆了满满一桌。 席间,气氛热烈。萧丽华一个劲儿地给江振邦夹菜,那架势恨不得把整个盘子都倒进他碗里。 酒过三巡,吃得差不多了,她状似随意地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振邦啊,你和萧潇的事儿,你父母……都知道了吧?” 来了。 “知道啊!” 江振邦停下筷子,神色坦然:“我和萧潇确定关系后,就把萧潇的具体情况跟他们讲了,起初他们有点小牢骚,但经过我的思想教育,现在没了,他们都挺想早点见萧潇一面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了身边的萧潇一眼,补充道:“就是萧潇自己总说,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想等毕业了再说。” 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江振邦口中的“具体情况”,指的自然就是萧潇的单亲家庭,母亲是小商贩的背景。 而江振邦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我父母那边没问题,是我搞定的;现在的问题,在你们这边,在萧潇自己身上。 萧丽华一听这话,心里最后那点顾虑也烟消云散了。 她算是彻底听明白了,江家那边,真正做主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父母在这件事上,怕是没多少话语权。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萧丽华心头一热,当即扭头看向自己女儿,毫不犹豫地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 “你还用做什么准备?都确定关系了,你还准备个啥?准备好礼物就行了!听我的,赶紧找个时间去见见振邦父母!” 她越说越觉得这事宜早不宜迟,压根不等萧潇反应,干脆直接拍板,一脸热切地看向江振邦: “振邦,你看明天行不行?你爸妈明天有时间吗?” 江振邦笑道:“没问题啊,他们随时有时间。” 第191章 天黑了,慢点开车 “妈~” 萧潇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有点又羞又急:“太早了,我们才认识两个月,正式确定关系还不到一个月呢…我的事儿你不用管了。” 傻闺女,这种金龟婿不狠狠抓住,等人家跑了,你哭都没地方哭。 萧丽华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女儿一眼,嘴里开始噼里啪啦地数落起来:“什么叫不用我管?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再说了,这过年走亲戚是礼节,你跟振邦处对象,不去他家拜个年,像话吗?人家振邦大老远跑过来,你连个门都不登,这不让人家父母挑理吗?” 她清了清嗓子,给出了最后通牒:“我不管,最晚初五,你必须去江家拜年!过了初五,那就是拜晚年了,礼数上就差了!” 江振邦也适时地帮腔,看着萧潇笑道:“阿姨说得对,最晚不能过初五。因为过了初六,我也想让你跟着我姐和我姐夫他们,一起去趟沪市和京城,出去转转,长长见识。” “啊?我、去沪市?”萧潇愣住了。 “对,也算是出趟公差。” 江振邦解释道:“你暑假结束后不是得回去继续上学嘛,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帮我招两个能接手你现在工作的高级人才回来,把兴科的国际业务做起来。” 双方意见达成一致,于公于私,萧潇再想反对,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了。 她看着母亲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江振邦笑嘻嘻的脸,最终只能纠结地、小声地“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这顿午饭,最终在皆大欢喜的氛围中结束。 饭后,江振邦又陪着萧家人坐着聊了会儿天,便起身告辞了。 他今天的行程安排得非常紧张,下一站,还得马不停蹄地赶往母亲王秀红的老家;兴宁市宝山乡白塔沟村。 在那里,姥姥姥爷,还有三位舅舅、一位姨妈,一大家子人,也正眼巴巴地等着他这个如今全家族最有出息的外孙前去拜年。 …… “大哥来了!礼物,有没有礼物?” “豁,振邦这大个子,又长高了!” 车门一开,江振邦就被这股热情给包围了。 他笑着从后备箱和后座上搬下早就备好的各色年货,给孩子们的零食礼包一个个发下去,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进了屋,江振邦立刻成了绝对的话题中心。 长辈们嘘寒问暖,围着他问个不停,各种高帽子不要钱似的往他头上戴,吹捧的话一句接一句,热情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饭菜很快备好,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他的几个舅舅和姨妈,除了老舅进了城里,其他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什么文化,经济条件也一直不是很好。 不过,有江大鹰帮衬,今年又让他们组建了合作社,并牵线搭桥,直接与丁建国的老兵商贸对接合作。 奔小康的日子,也就是这一两年的光景。 但更大的成就也不会有了,他们也没太大野心,前世就是做了一辈子农民。 真正有故事的,是江振邦的姥爷王庆喜。 老人家1930年生人,那是民国十九年,那个年代的人,普遍没受过什么教育。 王庆喜是在十七岁当了兵,才认识了几个字,赶上抗美援朝,他上了战场,但没打几天,就因伤提前退伍了,被安置到老家的白塔沟村当大队书记。 全国号召农业学大斋的时候,王庆喜还亲自去大斋学习取经,回来就带着全村人修水利、整土地,汗珠子掉在土里摔成八瓣,连续三年大丰收。 王庆喜也因此戴上了省劳模的大红花,在省里的大会场,他挽着裤腿跳上台,脚上的泥点成了最耀眼的勋章,话筒将他的乡音,放大成一代人的号角和被学习的榜样。 后来,赶上了文哥时期,王庆喜这个学大寨的模范,在某些人眼中反倒成了靶子,被拉出来批斗。 王庆喜没遭大罪,但大队书记的位子坐不成了,从此他专心务农,种自家的田。 等风向过去,上面的人又来找王庆喜,想让他回去当村支书。 王庆喜摆了摆手,眼神望得很远,像是看穿了什么。 他说:“不去了,改朝换代了。” 沉默了一会儿,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补了一句:“那是一场梦,都过去了。” 像王庆喜这样的人,在那个年月多得数不清。 他们都是农民,是工人,是泥腿子,像一粒粒沙子,被时代的东风卷上天,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中折射过一瞬金光。 可东风停了,西风起来,沙粒终究要落回茫茫沙海,无声无息。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高高的大树容易折断,雪白的东西容易沾上灰。 事物总是要走向反面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很多人都跟着他跌得粉碎。 但那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物质不灭,不过粉碎嘛。 而关于姥爷的这些事,江振邦是听姥姥和妈妈以及其他亲属讲的。 王庆喜对那个特殊年代的事儿是不爱唠的,平日里,他也沉默寡言,只有喝了酒,话才多会一些。 这次在饭桌上,姥爷王庆喜对外孙更好奇:“你现在做的到底是什么官啊?又上报纸、又上电视的,我怎么看不懂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那个什么董事长,是等于乡长吗?” 江振邦只能简单解释一番:“董事长就相当于厂长,我是做国企的,国家的工厂,我来管理,把工厂转亏为盈了,帮公家赚了不少钱,所以才被宣传了。” 外孙出息了,但王庆喜并不开心,反而忧心忡忡地讲:“被树典型不是好事,鱼大现形,树大招风。” “有人拥你,就有人想踩你,还有小人想利用你…你千万要谨慎啊。” “我知道的姥爷,您放心。” 王庆喜又叮嘱几句,几杯酒下了肚,话匣子便打开了,又和江振邦聊起自己上战场、打仗时候的故事。 没什么惊心动魄的,甚至说有些憋屈。 王庆喜上了战场,还没来得及打几枪,一个敌人都没杀,就被天上降下来的一发炮弹震得晕了过去。 醒过来后,他脑瓜子嗡嗡的,一摸头上,哪哪都是血,眼睛里也全是血。 王庆喜心说坏了,自己脑袋上肯定中弹片了,恐怕要死这! 视线模糊中,王庆喜看到两个医疗兵正在不远处检查伤员,他便连忙招手,高喊救命。 两个医疗兵见状抬着担架跑过来,王庆喜看其中一个小战士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泥地里,他灵机一动,立刻从行军包中拿出自己的一双千层底新鞋。 那是江振邦姥姥亲手给他缝的,行军的时候,他自己都没舍得穿一下呢。 “同志,你穿吧,千万要给我抬回去啊!我家里刚生了一儿一女,孩子太小了,我不能死!” 据王庆喜描述,他就是把鞋塞给那个小战士,这么央求着人家的。 因为当时伤员太多了,王庆喜担心不给点好处,两个医疗兵先去救别人,把他扔下。 那个收了鞋的医疗兵也确实是最先把王庆喜抬回去了,他的脑袋也是真中了弹片,现在头里还有残留的没法取出来,如果当时晚一会,肯定是活不过来了。 直到现在,王庆喜依旧认为,是姥姥做的那双新布鞋救了自己的命。 几个舅舅显然不愿听着亲爹年复一年地唠叨这点破事,插科打诨换了个话题。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让江振邦帮衬帮衬几个堂哥堂姐、堂弟堂妹。 王家和江家不一样,江振邦这四个堂亲的兄弟姐妹学习是真不行。 这和农村的教育资源息息相关,四个人学历最高的,初中还没念完就辍学了。 江振邦只能劝他们好好读书,至少念个职高的文凭,自己这才好安排到城里做个工人,未来一点点发展。 江悦这个做大姐的,则给几个兄弟姐妹学业规划了一番,让他们接着去城里念书了,作为教育局人事科科长,这点便利还是有的。 而几个舅舅和姨妈对这个安排也很满意,大舅说饭后要打打麻将,好好耍一耍。 “打!” 江大鹰也来了精神,催促着赶紧吃,吃完饭就打。 王秀红听得直翻白眼,劝他不要打,但其他几个舅舅要玩,王秀红势单力薄也不好再拦。 饭后,太阳彻底落山。 江大鹰和他们打起麻将,他与王秀红夫妻俩要在这住上一晚,明天再回。 江振邦却没留宿,准备连夜载着姐姐和姐夫开车回家。 明天大年初四,他就要正式上班了。 当下这个时代,春节法定假期只有三天,从初一到初三,连除夕当天都不放假。 要等到1999年国家修改《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春节假期才会变得宽裕起来。 “走吧,工作要紧。” 亲戚们送江振邦等人出门,姥爷王庆喜也拄着拐,出来送行,抓着江振邦的手摇了摇,想说出点什么,欲言又止。 江振邦感觉姥爷是想说点殷殷嘱托的大道理,但现场人太多,他不好意思开口。 于是,江振邦笑着试探问:“您是让我以后好好为人民服务?” 姥爷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望向前方村头漆黑的左转路口,道:“天黑了,要加小心,慢点开车呀。” 第192章 王辉主动退位 二月二十二,农历大年初四早八点,太阳照常升起。 江振邦坐车前往兴科上班,在下了车走进办公室的路上,他迅速调整好状态,将节日的松弛感彻底摒弃,恢复了那个运筹帷幄的集团董事长身份。 九点整,兴科集团要召开新年后的第一次党委会议,会前,江振邦走了党委书记陈玉彬的办公室。 副书记王辉已经在了,正和陈玉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手里捧着个保温杯,热气袅袅。 “陈书记,王书记,新年好啊。”江振邦笑着打招呼。 陈玉彬和王辉呵呵笑着说过年好,接着,后者好奇地问:“过年你去丈母娘家拜年了没有?” 和萧潇恋爱这事儿,江振邦没有在公司里刻意隐瞒,而是光明正大的。 男未婚女未嫁,这个年代也没什么严禁办公室恋情的说法,真要禁止了,得拆散无数个家庭。 何况虽然萧潇是他下属,但只是实习的,过完寒假就走人了,也造不成什么负面影响,江振邦又不是奔着玩玩去的,两辈子的媳妇,他是准备娶回家的。 所以两人的感情进展,身边亲近的同事和朋友都知道。 江振邦答道:“见了,对我挺满意,明天我再带她去我家看看。” 哪家人能对你这个女婿不满意?除非是睁眼瞎! 陈玉彬和王辉笑着摇头,前者则道:“毛岁23了,该成家了,早点成家,组织上才能更放心地用你!” 江振邦呵呵一笑:“还早呢,怎么也得等她本科毕业,到时候再请你们喝喜酒。” 言罢,江振邦问王辉:“我听说王叔你现在开始琢磨泳装生意了?” 王辉点头:“马上退休啦,得找点事做,不然闲得慌,老得也快。” 陈玉彬插话道:“他有一个妹妹,之前开了家泳装作坊,现在准备搞大一点,开个公司,再招十几个女工,这就拉着老王一起了…泳装这个行业,振邦你也了解吧?你给出出主意?” 江振邦不假思索地说:“现阶段主要还是模仿国外流行的泳装款式进行仿制,质量是次要的,只要做出个七八成像,就不会愁销路。对了,成立公司之后第一件事是赶紧加入泳装协会,入了会拿原料有优惠的……” 江振邦嘴上讲解着泳装企业的经营策略,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让王辉卸任副书记,改任专职纪委书记。 这个人事调整,虽未伤及王辉的级别和待遇,在兴科升格后,专职纪委书记的副处级待遇是板上钉钉的,但摘下副书记这个职务头衔,终究算是变相的贬职。 这个事儿如果江振邦处理得不好,很容易引发严重后果。 因为王辉是锦红厂的元老,当初江振邦空降当厂长,在党委会上,王辉是投了赞成票的。 这份功劳放在过去,那就是拥立之功,仅次于救驾了。 在平日的工作里,王辉虽有些摸鱼的习气,但整体也是尽职尽责的。 无论是改制初期安抚职工情绪、处理刺头工人、协调各部门关系、企业内宣传和职工关怀等各项分内之事,王辉都干得不错,起到了压舱石的作用。 江振邦固然可以凭借威望,直接让王辉卸任副书记。 但那很容易让锦红厂的这些元老集体感到心寒,被人认为是鸟尽弓藏,卸磨杀驴,伤了锦红元老派的人心。 所要讲团结,处理方式要迂回柔和一点,最好是让王辉自己主动提出卸任。 所以,江振邦先是找上了陈玉彬,做了陈书记的思想工作。 他先从兴科省属后,可能面临的内外部复杂局势,集团未来发展等多个角度,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清清楚楚,强调了副书记这个位置对稳固后方、执行战略的重要性,又表达了自己想要加强纪委建设的想法。 最后,江振邦才说自己想让王辉提前卸下副书记职务,担任专职纪委书记一职,并请陈玉彬去跟王辉谈一谈、通个气,看看对方的态度。 陈玉彬经过与江振邦的深刻讨论,也赞同他这么做,因为更有利于兴科未来发展嘛。 免得省里派来一个书记不算,又派来一个副书记搞东搞西。 于是,陈玉彬转头去和王辉沟通了。 据陈玉彬后来转述,王辉起初确实有些情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有点受委屈。 我副书记干的好好的,又没犯错误,凭啥把我摘下来呢? 但在听完陈玉彬的分析,王辉便理解了。 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知道江振邦这一步棋,是为兴科的大局考虑。 再想想,自己实质利益没受什么大损失,只是副书记变纪委书记,归根结底依旧是书记嘛,还摘掉了“副”字呢! 这是好事啊! 所以王辉就跟陈玉彬表了态,没问题,我服从调整。 而且,王辉高风亮节,没有提出任何额外要求,说年后第一个党委会就可以定下来。 那在这次会前,江振邦就得跟人家把这事儿挑明了。 之前都是陈玉彬的转述,为了避免会上出岔子,他得让王辉亲口说出自己愿意让出副书记这个职务的话,其次,江振邦还得安抚一下人家的情绪。 所以,江振邦就以“听说王叔你现在开始琢磨泳装生意啦?”为由头进行了试探。 陈玉彬叫他筹谋划策,江振邦也没有藏私,讲了几个点子,王辉都认真拿本子都记下来了。 记了满满一页纸,王辉笑道:“我那个妹妹虽然做了几年泳装,但都是小打小闹。现在听振邦这么一讲,我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陈玉彬调侃:“老王以后你就自己创业做老板了,可要好好干,不能搞赔本了,那是丢兴科的脸呐。” 王辉哈哈笑,说我尽力,然后又对江振邦道:“董事长,以后我就专心搞自己那摊泳装事业了,你还要多帮忙啊。” 王辉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比较明确了,我以后做自己的生意,副书记我自然会卸了,纪委书记我也不会出什么力,以后兴科这边我就彻底混日子直到七月份退休了。 江振邦领会其中含义,心中松了口气,笑道:“没问题,现在的泳装协会会长,是大海浪的老板王海波,我认识他,过年的时候还来我家拜年呢。” “您办好执照就跟我讲,我给他打电话让你们入会,平时政府会提议搞一些活动,市场推广、技术交流、人才培养之类的…大企业吃肉,小企业也能跟着喝汤。” 大海浪泳装厂,就是此前江振邦写县域调研报告时,和江大鹰、张山一起伪装成省城商人身份,去调研的第一家泳装厂。 其老板王海波完全没怀疑他们的身份,最后还是刘学义帮他点明了真相。 那是在调研报告被送到刘学义手中,他开始一一落实里面的规划的时候,刘学义召集了全市所有大大小小泳装企业开会,讨论成立泳装协会事宜。 会后,刘学义特意叫来了王海波,用这件事来打趣他,王海波这才恍然大悟,并专程去了林业局找了江大鹰一趟‘算账’,就此算是正式和江家算认识了。 今年1月初,兴科被全国媒体报道,王海波再次从报纸上看到了江振邦这个年轻人,心中惊讶难以言说,又打听到了江振邦的电话套近乎,春节前夕还往江家送了不少礼物,双方的关系也得到了些许的加深。 王辉不知其中内情,只是赞叹:“董事长人脉真广啊!” 江振邦笑着摆手,随后话音一转:“陈叔跟您讲了吧?副书记这个职务的调整,我也是未雨绸缪,形势很严峻呐……” 这个对话是层层递进的,当王辉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后,江振邦才能把这个事儿摊开了。 “我明白,你不用多说了。” 王辉嗨呀一声打断,直言道:“这次党委会直接上会吧,我自己主动提。” “我就说精力有限,大家表决通过,完事送上面审批,抓紧让市委市政府派选个新的副书记来办交接。” 微微一顿,王辉又道:“纪委这块呢,确实得狠抓一抓…但我是肯定推进不下去的,大家都住在一个院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这还有几个月也到站了……” 江振邦安慰:“放心,我肯定不能让您做那得罪人的事儿,您以后忙自己的生意就行了,不用天天来坐班。” 然后,他看向陈玉彬:“兴科要加强纪委建设的事儿,我跟徐震书记聊完了,他非常支持,兴宁市纪委会派个干部来兴科,挂职做纪委副书记,咱们这打个申请就行,工作都由他来干,干出成绩来就留下。” “好,就这么办!” 陈玉彬欣然同意,看向王辉感慨:“老王你以后彻底解放了,我都羡慕啊。” 王辉笑:“你还得坚持俩月,站好最后一班岗,争取把正处搞到手啊。” 三人聊了一番,办公室里本来略有微妙的气氛彻底轻松下来。 但随着王辉明确从副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后,还有个新问题。 陈玉彬问了:“关于这个专职副书记的人选,你跟学义书记聊了没有?市委市政府准备派谁过来?” 江振邦略略沉吟道:“我正想说这个,如果市里不委派干部来兴科,而是让咱们内部提拔的话……您二位有什么推荐人选呢?” 第193章 厚黑本色 听江振邦说,要从兴科内部提拔做专职副书记,陈玉彬和王辉都非常意外。 要知道,这可是未来的副处级的岗位啊,兴宁市委市政府就这么不要了? 实际上,江振邦自己也没料到刘学义能把兴科副书记这个人事权交给他。 当然,这也是天大的好事。 内部提拔的干部,知根知底,没有磨合期,能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扛起担子。 可能刘学义也是考虑到这点,怕派个不懂的干部耽误兴科,加上对江振邦的信任,所以选择放权了。 陈玉彬沉吟道:“王书记你来讲吧,毕竟是接手你的工作嘛。” 王辉拿着保温杯,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高志远他们几个副总肯定不行,现在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屁股后面都跟着一摊子事,根本离不开。而且副书记这个工作比较清贵,让他们来干,他们自己心里头都不一定乐意。” 江振邦和王辉默默点头。 在当下这个以经济建设为主的年代,副书记虽然也是名义上的三把手,但主管党务与思想政治工作,话语权没那么大。 反观副总,那是有实权的,管事、管人又管钱。以后兴科省属,副总也是副处。 所以,除非是快到退休年龄、希望工作压力小一些的副总,有抱负、想干实事的副总,通常不愿意从业务副总结转为专职副书记的。 “从下面那两家子公司提拔也不现实。” 王辉继续分析道:“他们人心都还没彻底拢住,贸然提拔一个上来,下面的人不服,咱们自己用着也不顺手,还会打乱那两家厂子的发展节奏。” 他思来想去,伸出三根手指。 “要我看,也就三个人符合条件。” “第一个,是党委办主任张会忠,他是第一候选人嘛,这是老黄牛式的干部,踏实勤恳,有责任心。” “第二个,是工会主席奚望。他本身就是党委班子成员,级别也够,优点是老成持重。” 江振邦和陈玉彬都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第三个嘛……” 王辉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就是人力资源部的部长林秀峰。这同志虽然来公司时间不长,但能力很强。关于人力资源部和组织部的整合,他梳理得井井有条,后续批量招聘和搜寻技术专家的工作,完成的也很好,底下同志们对他的风评也不错。”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来得有点晚,资历浅,而且还不是党委成员。” 王辉把三个选项摆在了桌面上,对三人的评价非常客观,但还是轻微的有所偏向的。 显然,王辉猜出了江振邦的心思。 被猜出来了,江振邦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想法了:“林秀峰来咱们兴科的时间确实比较短,但他参加工作的时间不短了。他原来在奉阳大学就是校团委的副书记,副处级干部,虽办了停薪留职,但编制都还在学校那边挂着呢。” “如果让他来做这个专职副书记,都算不上提拔,只是平级调动。” 微微顿了一下,江振邦叹了口气:“要是换成其他人,来担任副书记这个副处岗,多少有点突击提拔的意思,那时候省委组织部可能会不满意,认为咱们兴科在趁着省属提格的机会,乱发官帽子。” 陈玉彬嗯了一声:“这一点非常关键,林秀峰本身就是副处级,振邦你想得很周全啊。” 江振邦又道:“其次,我还有一点顾虑,兴科提级到省里,未来的形势只会越来越复杂。您二位以后退了…副书记这个角色,关键时刻,还得有点手腕才行。” 这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 王辉也赞同地点头:“这么看的话,三人之中,确实是林秀峰最合适的。” 江振邦道:“那一会就上会讨论吧,会后,王叔您跟另外两人私下讲一讲这里面的道道,让他们心里别有什么疙瘩,以后专职副书记这个岗位,真不是那么好干的。” “放心。”王辉爽快地应承下来。 三人又就一些细节聊了聊,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一同前往会议室。 兴科集团内部,如今最常开的会议有三个:党委会、董事会、总裁办公会。 董事会是企业的最高经营决策机构,讨论和决定的是发展战略、重大投资、机构改革、重要规章制度等一切关乎全局的重大问题。它决定了兴科这艘大船要往哪里开。 总裁办公会则聚焦于日常执行。部署具体的生产经营活动,决定大宗原材料采购、产品销售定价、生产计划调整等运营事务,听取各副职领导和部门的工作汇报。它确保了兴科这艘大船能够平稳航行。 而党委会负责讨论决定企业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任免、奖惩;传达学习上级党委的重要文件和指示精神。 除此之外,还有这两个不常开的会,分别是监事会和职工代表大会 监事会自兴科厂改制时便已成立,这是1993年《公司法》的硬性要求。 上面的本意,是希望用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这“新三会”,来代替党委会、工会、职工代表大会这“老三会”,实现权力制衡,促进公司科学决策和规范化运营。 但在实际操作中,国企的监事会基本就是个摆设。 兴科的监事会主席由王辉兼任,成员除了工会主席奚望,就是市国资局派来挂名的两个干部。 这种内外结合的结构,加上其职能与审计、纪委等部门多有重叠,导致它根本起不到有效的监督作用。 今天召开的则是党委会。 上午九点整,兴科集团的三大巨头最后走进会议室。 江振邦清了清嗓子,开场先开了个玩笑:“同志们,新年好啊,不知道大家休息够了没有,反正我是没休够。” 这让会议室里氛围缓和下来,众人都笑了。 随即江振邦话锋一转,正色道:“但没办法,公司要发展,现在兴科是带动整个兴宁市的经济。未来,兴科要带动的是整个奉省的经济。一想到那么多职工,大过年的还在车间里加班加点地干,我这两天假,休得都感觉有点罪恶感了。” 简短的几句话,既拉近了距离,又点出了兴科的重任,将所有人的心气都提了起来。 随后,作为党委书记的陈玉彬接过话头,聊起了正事。 他正式宣布,为了防范腐败风险,营造良好政治生态,兴科要加强纪律建设,此后兴科的副书记和纪委两个职务将分开由专人担任。 这个工作是党务,自然由陈玉彬讲最合适: “未来的专职纪委书记,也将作为独立的党委班子成员存在。” “在座的各位,都是兴科的功臣,但功劳簿不是护身符。” “大家务必做好廉洁自律,否则,党纪国法,绝不讲半点人情啊。” 陈玉彬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王辉顺势接过话来:“书记的提议我完全赞同。纪委这块的工作,确实应该抓起来,要防微杜渐嘛。随着企业发展,一些歪风邪气很容易滋生,早抓早好。” 他环视一圈,继续道:“所以,我个人决定,以后本人就只担任专职纪委书记了。这个事儿呢,我已经和陈书记、董事长都沟通过了。我这年纪大了,精力也跟不上了,管着两摊,确实是管不过来。” “啪啪啪啪~” 他刚讲完,江振邦便立刻带头用力鼓掌,众人也后知后觉的鼓掌,掌声非常热烈! 待掌声渐平息。 江振邦面带诚挚的笑容,视线落在王辉身上,又环顾众人,声音洪亮而充满感情:“王书记是锦红厂的老前辈,是兴科集团的元老功臣。” “在锦红厂改制的关键时期,是他不辞辛劳,安抚职工情绪,协调各方关系,为集团的稳定和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科集团能有今天,离不开王书记的默默付出!” 就此,江振邦展开论述,一是充分肯定了过去王辉在副书记一职上的功劳和成绩,二是感谢其高风亮节,不恋权的党员风范。 “同志们,王辉书记这种精神非常值得我们学习,这叫主动让贤亮高风,不卸责任真本色!” “啪啪啪~” 众人深以为然,再次鼓掌。 王辉呵呵笑着,看着江振邦的脸跟他们一起鼓掌,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小子刚到锦红厂报到,开第一次党委会的那天。 就在那时,江振邦在会议室暴打了罗李宋三人,然后面不改色地脱下对方的皮鞋,在自己白衬衫上画鞋印,明明是他先动的手,却说罗志余踹了他…… 好像和今天也差不多! 明明你想让我卸任的,还得我自己主动提,现在我提完了,你又开始给我戴高帽了…… Si~tUi~ 黑,真黑! 掌声过后,会议继续。 王辉虽然腹诽两句,但实际上心里并没有太多怨言。 他确实快退休了,实质利益也没受损,被江振邦高度肯定赞扬了一番,还落了个好名声。 大家其乐融融,你我好大家好嘛。 于是,王辉按照之前三人商量的内容,继续发言:“副书记卸任后,纪委这边,还会由兴宁市纪委提名一位精通相关业务的同志到兴科挂职,担任纪委副书记职务,他来主持日常工作。” “我提前给大家透个底,新来的同志肯定是铁面无私的,是干劲十足要出成绩的,到时候大家可要小心了,人家眼里可不揉沙子,绝对不会像我这样留情面。” 这番话,既是表态,也是敲打。 在座的都听出了其中深意。 王辉这是要退休了,主动放权彻底不管事儿了,同时也是在提醒众人,纪委这把刀,以后要动真格的了。 接着,陈玉彬也出面发言,强调了一番纪委工作的重要性,然后说起了接任副书记的人选。 “这个新的专职副书记,当然要听市委市政府的任命,但咱们兴科也应该推荐一个上去,最好是争取内部提拔,我个人推荐人力资源部的林秀峰同志。” 众人不知道江振邦已经跟刘学义商量过了,这个副书记市委完全不会干涉,但也觉得内部提拔是好事。 林秀峰的能力也是能服众的,他这个改革后的人力资源部部长,就是过去国营厂的组织部长嘛,接任副书记也理所应当的,何况人家是奉阳工业学院出身,这是董事长江振邦的人。 所以这个名字出来后,王辉这个老副书记表示认可,其他人也没有反对意见,并未有什么波澜。 江振邦没有明确表态,而是直接道:“同意的同志们请举手吧。票数够了,咱们就形成决议,正式向市委市政府推荐。” 话音落下,唰的一下,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手都举了起来。 工会主席奚望也迅速地举起了手,全票通过。 这就是兴科如今的效率,也是江振邦绝对权威的体现。 之后,会议开始讨论第二个议题,也是最重要的,关于成立兴科集团职工持股委员会一事。 由江振邦这个董事长兼总裁来宣布:“大家都知道,在这次股改中,我们兴科争取到了30%的实体股权。” “这30%的股权,不会由某个人来持有,而是由新成立的‘兴科职工持股委员会’这个法人实体统一持有。” “后续这30%股权的投票权,自然将统一归属于持股委员会来行使。而职工持股委员会成立后,主要有两个紧急任务。第一,是处理历史遗留问题。” “之前,为了激励员工,我们一共发放了总计20%的虚拟股权。我建议,这部分虚拟股权,将在兴科集团正式挂牌升格为省属国企之前,进行最后一次分红兑现。” “兑现之后,旧的虚拟股权激励体系就将正式终止,所有虚拟股权全部作废。” 此言一出,众人表情有些惊讶,但继续听下去后,露出了恍然神色。 江振邦如此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志们,我必须要说,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新的时代要开始了。” “过去全体员工的贡献,兴科都记着呢,也会通过丰厚的分红给予奖赏。但人不能总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啊,那样企业就没有活力,大家也会失去上进心的。” “旧的虚拟股清算,员工拿到真金白银,这是对历史有交代,人心也能稳定下来。” “而委员会的第二项工作,就是为未来做安排。” 江振邦抛出了核心内容:“持股委员会将制定一套全新的、动态的虚拟股权分配方案。这套新方案,将明确岗位股、技能股、贡献股等等的计算规则,确保每一份激励,都和大家的实际贡献紧密挂钩。” “股权还会跟着岗位和业绩进行动态调整,能上能下,避免固化,彻底杜绝坐享其成、功高自满的心理。” “这套新的虚拟股权系统,它的分红来源,就是那30%实体股权所产生的全部股利。它将覆盖我们所有的管理层、业务骨干和优秀职工。” 一番话说完,所有人都明白了。 江振邦这是要进行一次彻底的利益格局重塑。 过去如何给什么样的员工分配虚拟股权,分配多少,都是经过党委会和董事会讨论的。 但这事儿,以后董事会和党委会就说了不算了,得由这个职工持股委员会评估分配,它才是未来兴科集团内部权力与利益分配的核心枢纽。 谁掌控了它,谁就掌控了所有人的钱袋子,也就掌控了这30%股权的投票权。 江振邦环视全场,语气有些迟疑:“目前呢,关于这个持股委员会的组织架构、具体章程,以及最重要的,管理委员会的理事会成员具体几个人,该由谁来兼任,我暂时还没有想好。” “请大家集思广益,群策群力,都想一想,我们该怎么设计,才能最公平,也最有利于公司的长远发展。” 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沉思。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考验政治智慧的时刻,到了! 第194章 嘿,他不傻 陈玉彬是没什么犹豫的,这个事儿江振邦跟他聊过,所以此刻他讲:“为了避免后续可能会产生一些麻烦,我就不进理事会了。” “但我建议,理事会的会长由江董事长担任,这一点大家应该没有异议吧?” 陈玉彬口中后续的麻烦,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因为老书记四月份就要退,到时省里会下派新书记,陈玉彬现在如果进了理事会,接任他的新书记肯定也会替代他成为理事会成员,那就不美了。 到现在,大家都非常明白,这个持股会成立的初衷,就是江振邦为了和省、县两级争出来的兴科自己的话语权,也是为了避免省里派人乱搞才设立的。 这里只能有兴科自己人的声音,不能有任何其他因素干扰。 “同意!” “没有异议!” 所以对陈玉彬的提议,大家都赞同,江振邦又带头鼓掌。 但是,接下来大家就彷如难产了。 你瞅我,我瞅你,都不吱声。 管理兴科职工持股委员的理事会应该设立几个人? 谁进谁不进? 除了陈玉彬和王辉这俩退休的,剩下的每个党委成员都想进。 你不进,以后在分红权上就没有话语权了,你下属部门如果分红分少了,手底下的人肯定会怀疑你的能力,对你有意见。 但是,九个党委成员肯定不能都进理事会,都进去了,那设立持股会的意义也没了。 三人太少,七人又有点多。 “理事会…暂时只设立五个人吧。” 江董事长似经过了一番慎重的思索,给出数字,又开始点将,他先对何文明道:“你作为总工程师肯定要进的,代表技术人员。” 然后他又对奚望说:“工会主席也要进,代表一线工人嘛。” 何文明和奚望均是一喜,面带笑意地先后表态,一定严格的按照员工贡献大小,进行科学的分配。 这两个人能进,大家不意外,职务分工在那摆着,他们不进才意外呢。 但五人的理事会这就剩下两个名额了! “江董!” 总会计师闫晓芳鼓起勇气,举手发言:“财务很重要啊!以后会越来越重要的!” 这个确实,公司越大,财务就越重要,这和行业无关。 江振邦皱眉点头:“对,你也进吧。” 但让闫晓芳进理事会,江振邦是有更深考量的,首先她的忠诚度是可以保证,可以和江振邦保持一致。 其次,她作为财务官在分红上也不会偏向任何一方,只会出于公心,为了公司发展,其他人也不会有强烈的反对意见。 但五人的理事会,这眼瞅着就只剩下一个位置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而紧张。 陈玉彬弃权,王辉不去争。 剩下的三人,分别是; 副总裁兼行政后勤部的部长高志远。 副总裁兼生产制造部部长韩宝海。 副总裁兼营销总公司总经理吴振华。 这三位都先后发言…… “江董,生产一线那么多兄弟,大过年的都在车间里三班倒,手都磨出茧子了。我们生产部门才是集团的根基,这个名额,理应给我们。” 韩宝海第一个讲话,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吴振华立即反驳:“老韩,话不能这么说。你生产的东西再多,卖不出去就是一堆废铁。是我带着营销公司的弟兄们,在全国市场上跟人拼刺刀,一分一毛地抢回来的订单呢。” 高志远也有理:“你们哪一样离得了后勤保障呢?新厂区的建设,兴科所有人的吃喝拉撒,省市各部门的关系协调,都是我们行政部门在默默无闻地做。没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前线和生产都得乱套啦!”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还保持着表面的克制,但言语间的火药味已经越来越浓。 这不仅是一个理事会的席位,更是未来在集团内部利益分配上的话语权。 江振邦听着他们的发言,似乎也觉得难办,眉头微蹙,指关节有节奏地轻叩着桌面,转头看向了陈玉彬和王辉。 陈玉彬忽然对自己的茶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正低头专注地研究着杯底的纹路,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王辉则端着他的保温杯,轻轻吹着水面的热气,眼神飘向窗外,似乎在欣赏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杈。 已经确定进入理事会的何文明、闫晓芳、奚望三人,此刻更是明哲保身。 这时候跳出来支持任何一方,都得罪了另外两方! “咱们兴科的产品还愁卖?吴总你不要开玩笑了,一是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质量过硬,二是江董想出来的营销策略顶呱呱,各路经销商千里迢迢跑到兴宁,附近的旅店都住满了,上赶着下订单生怕抢不到货,你们营销有什么功劳可谈呐?” “那营销策略虽然是江董想的,但具体也是我们执行的呀!老韩你这话讲的可有点难听了啊!我们营销在你嘴里就成混吃等死的了?” “我可没那么说,我的意思是,我们生产部生产不出来东西,你们营销的再好也没用!” 就在韩宝海和吴振华争得面红耳赤之际,高志远不再开口了。 他这个管理行政和后勤的副总,确实不如这俩人有优势。 虽然高志远眼下负责兴科在奉阳新厂区建设的日常工作,是该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跟各个副总协调对接,含权量增加了不少……但这活才刚开始啊,还没完成呢,他没有什么真正的功劳可言。 但高志远非常不甘心,就此把理事会名额让给韩宝海和吴振华。 这俩人是罗李宋被踢走后,才提拔上来的,他高志远才是真正的锦红厂元老派,让这俩人骑在头上哪成?会被底下人笑话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该怎么说服董事长呢? 高志远眉头紧皱着,看着眼前争执的同僚,又看了看主位上沉思的江振邦,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大年初一的清晨,江振邦率领全体高管,带着他们给加班的工人们发红包,那个年轻的身影在一片“江董过年好”的祝福声中,显得格外突出。 集团本部的发完了,众人又坐车前往两家分公司,他和江振邦坐了一台车。 在路上,江振邦忽然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不知道我还能在兴科待几年啊……” 当时高志远还很奇怪,笑着说:“江董你说啥呢,你这么年轻,当然是一直干下去了!” 江振邦却只是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看不懂的深意:“兴科省属后,省里大概还会给我一些其他的工作让我兼任……未来兴科如果发展停滞了,我肯定会一直干下去,不带挪窝的。” “但如果按照这个势头,继续突飞猛进,那我估计自己在兴科做不了太久,因为上面是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我也不想一直在企业里打转,发展受限呐…你明白吧?” 高志远听完解释,心中一惊,这才知道了这位小董事长的野心所在。 然后,江振邦又叹了口气:“按我预计,最多不超过十年吧,我就会调走,搞不好你们也得高升,杯酒释兵权嘛……到时候,希望你们还在,希望这些员工还能记得我呀。” 原来如此! 高志远只觉得一道电光劈开了脑海中的迷雾,他再联想到今天成立这个职工持股会的真正用意,瞬间福至心灵,全明白了! “啪~” 高志远猛地一拍桌子,惊得吴振华和韩宝海吓了一跳,其他人也惊疑不定。 “高总你疯啦?” “有什么事好好说嘛,你拍什么桌子?” 高志远不管他们,大声道: “我有一个提议!”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高志远站起身,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我提议,江董事长应该担任兴科员工持股委员会的终身理事长!” “什么是终身理事长呢?就是除非其本人主动书面请辞,否则不予更换!” “哪怕是以后江董去其他单位或政府部门任职了,这个理事长的职位,也应该依旧由江董担任!” 诶呀我艹!坏了!!! 高志远这番话一说出口,韩宝海和吴振华瞬间脸色大变,心中想法一致:完蛋了! 这理事会的最后一个席位,他俩怕是捞不着了! “这个……” 江振邦眉头紧皱,心中暗喜,嘿,这小子,他不傻! 第195章 创始人理事长 做职工持股委员会理事会的终身理事长这个事儿,还是和让王辉主动卸任一样。 江振邦可以提,没人会有意见,更没人敢反对,但最好还是下属开口,这样才名正言顺! 而高志远这番“终身理事长”的提议,提出的时机恰到好处! 江振邦坐在主位上,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眉头微皱,似乎在权衡利弊,数秒后,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与推辞: “高总,你这个提议……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有点搞个人崇拜的嫌疑啊。况且,我现在也是国家干部,搞这种终身制的头衔,传出去在政治上影响恐怕不好吧?” 这一番推辞,听起来冠冕堂皇,理由充分。 但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尤其是刚才慢了半拍的吴振华和韩宝海,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这种时候,领导的推辞就是进攻的号角,谁能把这个台阶铺得最平、最稳,谁就能抢到那最后一张入场券。 “江董,此言差矣!” 高志远显然是有备而来,此刻他气势如虹,根本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言辞恳切且激昂:“咱们这个职工持股委员会,本质上是企业内部的自治组织,是为了保障全体职工利益的,不是行政单位,更不涉及什么行政级别,哪来的政治影响?” “相反,如果您不同意,那才会有负面影响!” 高志远声音拔高了几度,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江振邦脸上:“您是我们兴科的主心骨,是缔造者。可以说,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兴科,更没有我们在座这些人的未来,也没有那两千名职工的好日子。” 说到动情处,高志远都有些急切了:“您才二十二岁,仕途无量,未来肯定会被组织上调走去更重要的岗位。到时候,如果您不在兴科了,我们这帮人怎么办?这艘大船谁来掌舵?你不做这个终身理事长,大家心里没底,睡觉都不踏实啊!” 你个马屁精……让你抢了先! 吴振华心中暗骂一声,懊悔得直想拍大腿。刚才光顾着争功劳,忘了这茬儿才是江振邦最想听的。 此刻局势已定,吴振华也只能硬着头皮,迅速调整表情,一脸严肃地跟进:“高总说得非常好,其实这也是我的心里话。江董,这不是您个人的事,这是关乎兴科几千个家庭饭碗的大事。不管您以后去哪高就,这个理事长您必须得担着,这是定海神针啊。” 一个一个的都他妈是谄媚奉承的小人,是惑乱人心的奸臣! 都该给你们割了! 韩宝海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实人,但想想那个理事会席位,他也咬了咬牙,道:“对,必须是终身理事长,而且我认为,还得赋予江董在重大决策上的一票否决权,防止未来有人乱搞,把兴科带沟里去!” 老韩还加码了! 而他们仨个在这拥护终身理事长的提议,其他人却也不能无动于衷。 这时候谁装死,谁就是别有二心。 何文明反应最快:“我同意高总的提议,技术研发需要稳定的战略支持和对市场需求精准的预判,只有江董有这个超前的眼光和判断力。” 奚望也点头附和:“一线工人们只认江董,您在,大家才有向心力。您要是彻底走了,人心就散了。” 一时间,会议室里除了陈玉彬和王辉两位老神在在、互相交换着玩味的眼神之外,其他党委成员仿佛在进行一场表忠心的竞赛。 他们引经据典,从《公司法》的漏洞讲到企业文化的传承,从战略稳定性讲到创始人精神,滔滔不绝地论证江振邦担任“终身理事长”的绝对必要性。 那架势,仿佛江振邦要是不答应,那就是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更对不起兴科两千名嗷嗷待哺的职工。 事情这么严重吗? 江振邦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纠结和两难之中,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总会计师闫晓芳,目光在江振邦和高志远身上转了一圈,脑子飞速转动,也举起手,恰到好处地插话道:“江董,各位领导。大家的初衷是一致的,但‘终身’这个词,对外宣传确实容易产生歧义。我看,不如换个说法,就叫‘创始人理事长’。” 闫晓芳思索着,条理清晰地说:“这个职位是基于您对兴科集团不可替代的创始贡献而设立的,不因您的工作调动、离职或退休而变更。只要兴科还在,您就是创始人理事长。这样既规避了敏感词,又能确保您对兴科长期的战略指导,防止企业偏离正轨。” “创始人理事长……” 江振邦嘴里咀嚼着这个词,紧皱的眉头并未舒展开来,还在迟疑当中。 “我讲两句。” 陈玉彬干咳打断,已经懒得看大家陪着江振邦在那演戏了,他知道江振邦在等自己表态,所以便开口道: “同志们的意见是统一的,也是发自肺腑的。我也觉得闫总会计师提的这个名头很好,既能保证兴科未来的稳定发展,也能保证我们全体职工的利益不受损。这件事,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王辉也笑眯眯地端起保温杯:“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举手表决吧,别耽误时间了。” 两个要退休的老头,可不想看江振邦再搞什么三辞三让的戏码了。 那还不够恶心的,赶紧定下来就完事了。 在场所有人都支持,江振邦也没有苦笑着假惺惺地说“你们可真是害苦了我呀”,而是从善如流地说:“那就举手表决吧…不过名字就按闫总说的,叫创始人理事长吧。” “理事会的具体章程,后续由闫晓芳同志牵头制定一下,然后拿到下次党委会上讨论。” “好,现在就请大家,对江振邦担任兴科职工持股委员会创始人理事长一事进行举手表决……” 刷! 全票通过!没有任何悬念。 紧接着,会议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卡点——五人理事会的最后一个名额,给谁? 这现在还是问题吗? 这已经不是问题了! 实际上,江振邦不止一次在私下场合暗示过在座的各位,自己早晚会离开兴科进入仕途快车道。 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江振邦唏嘘:“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如今看来,还是高志远最有眼光,最有政治敏感度,最能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 他刚才那个提议,不仅仅是拍马屁,更是递给了江振邦一把未来遥控兴科的尚方宝剑! 你不进理事会,还有谁能进啊? 江振邦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韩宝海和吴振华都紧张地挺直了腰板,眼里还带着一丝侥幸。 但江振邦的视线最终稳稳地落在了高志远身上。 “刚才,大家的发言都很好,尤其是关于兴科未来的讨论,确实提醒了我。” 江振邦语气平稳:“兴科未来的发展,离不开在座每一位的努力。特别是我们即将在省城奉阳展开的新总部建设项目,这是我们兴科的二次创业,是重中之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高志远:“目前,这个项目一直是由高总牵头负责,需要与省市各个机关单位对接,也需要协调公司内的各个部门,还要盯着工程质量和进度,任务非常重,压力也很大。” “为了能更好地推进工作,赋予一线指挥官更多的话语权,我看,这最后一个理事会的名额,就给高志远同志吧。” 理由完美,逻辑自洽,无懈可击。 哪怕是韩宝海和吴振华,此刻也挑不出半点毛病。但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只是台面上的理由。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高志远刚才那个终身理事长的提议! “我同意!” 江振邦明确表态后,何文明第一个举手。 “同意!”奚望和其他人紧随其后。 韩宝海和吴振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甘和懊恼,却只能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头鼓掌。 掌声雷动中,高志远满面红光地冲其他笑了笑。 至此,兴科集团员工持股委员会的五人理事会成员正式敲定:创始人理事长江振邦。 理事成员:何文明、奚望、闫晓芳、高志远。 这个结构,既保证了江振邦的绝对控制权,又兼顾了技术、一线职工、财务和行政后勤等各个方面,其实客观来看,还是比较公允的。 …… 中午十一点,兴科集团新年后的第一场党委会,也是决定了兴科未来几十年权力格局的关键会议,正式落下帷幕。 但是,虽然会议结束了,后续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关于持股委员会的具体章程,交由总会计师闫晓芳牵头,会同人力资源部、董事长办公室共同起草落实。 而关于王辉卸任副书记、专任纪委书记,以及提名林秀峰为专职副书记候选人、申请市纪委委派干部担任纪委副书记等一连串重大人事动向,则由党委办迅速形成正式红头文件,即刻报送兴宁市委组织部、市纪委,以及其他相关部门。 这一套组合拳打出去,兴科内部的篱笆算是彻底扎紧了。 江振邦回到自己的董事长办公室, 他刚在老板椅上坐下,正准备看一眼今日的工作简报,办公桌上那部红色座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江振邦立刻接起电话:“喂,我是江振邦。” “振邦啊,我跟你说个事儿。” 电话一接通,陈爱军语气沉重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个语气比较罕见,根据江振邦的经验,一般来说自己就该随礼了…… 所以,江振邦的声音也低沉下来:“咋了,您说。” “上午市里刚开完常委扩大会议,所有常委和政府党组成员都参加了。” 陈爱军缓缓道:“会议内容涵盖方方面面,安全环保、基层党建、农业农村、信访维稳……我只讲和你相关的吧。” “具体是啥事?您直说吧,我经得住。” 江振邦的脑子飞速运转,听陈爱军这么讲,他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估摸着是那天在孙国强家里,为了保住孟启辰不被调走,他向孙国强和刘学义透露了中枢领导即将在五月份来兴宁视察的消息有关 既然知道了大领导要来,那刘学义肯定得紧密筹备,布置工作。 到时候,他必须得向上面展示出兴宁市“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的改革局面,绝对不能出一丁点岔子。 陈爱军在电话那头斟酌了一下措辞,似乎在组织语言:“振邦啊,你也知道,刘书记现在是一把手,心气儿也高了。他在会上强调,咱们兴宁的国企改革工作全面完成了,兴科集团也已经展翅翱翔,但剩下11家国企也不能落下,也要全力振兴,再创佳绩。” 江振邦眼皮跳了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所以呢?” “所以……” 陈爱军苦笑了一声,“刘书记在会上亲自拍板,给我和张涛常委下了死指标。他说,今年,咱们全市除了你们兴科之外的那十一家工业国企……要争取拿到四个亿的年营收好成绩!” “……” 江振邦拿着电话听筒,整个人都僵住了。 四个亿? 他刚刚才给孟启辰那帮青年军下了五月中旬完成一个亿营收的军令状,这转眼间,刘学义就给所有国企定了四个亿的年目标? 超级加倍啊! “这可真是层层加码,一级压一级!” 江振邦叹了口气,又感慨道:“老刘比我狠多了!” 第196章 过了今晚就不是小孩子了 二月二十三日,农历大年初五上午九点。 兴宁市政府四楼的会议室内,召开了一场名为‘兴宁市工业国企振兴发展攻坚动员大会’的会议。 在昨天的兴宁市常委扩大会议上,刘学义对全市各项工作都提出了严要求,高目标,不止工业国企,涵盖内容方方面面。 老实讲,全市的常委们和副市长们都有点懵了,就连夏朗这个市长也摸不着头脑。 搞什么啊? 陈爱军心里甚至在骂人,他真搞不明白刘学义怎么突然这么好大喜功了。 当了书记就变态了? 兴科之外11家县属工业国企,三亿年营收这个目标,更像是开玩笑、拍脑袋随便想出来一样。 但是,江振邦是知道刘学义突然急功近利的真实原因的,他甚至能猜到刘学义定下三亿营收目标的心路历程。 嗯,大领导要来了,江振邦这小子定了五月中旬一亿,他能定这个目标肯定有他的原因。 这小子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五月中旬一亿营收的目标大概是能完成的。 那我也定个目标吧,给江振邦上点压力,时间肯定不能期限在五月中旬,那就太明显了,直接定在年底。 定多少营收合适? 两个亿太低了,五月中旬就能完成一亿,那年底两亿不是轻轻松松嘛,就定三亿吧。 准是这么回事! 但甭管目标有多离谱,底下人至少得摆出一副“我真的尽力了”的姿态,能做多少做多少嘛,这就是“讲政治”。 而且,江振邦正好可以借这股东风,将市委市政府的力量,转化为那十一家国企在五月中旬前完成一亿营收目标的强大助推器。 在迎接中枢视察这件事上,他与刘学义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甚至可以说,他比刘学义更需要这份惊艳的成绩单。 会议由新任常务副市长张涛亲自主持,分管工业的副市长陈爱军、财政局兼国资局局长崔浩、经贸委、工商税务等部门负责人也列席会议。 包括江振邦,他也以国资局发改科科长的身份,带着孟启辰和李天来两个手下,坐在了台下。 参会的人员,还有十一家工业国企的高管们。 会议的基调严肃而高效,没有空话套话。 常务副市长张涛开宗明义,将上级会议精神传达下去。 紧接着,江振邦发言,宣读发改科孟启辰和李天来联手炮制的讲话稿,大意是: 我们要提高政治站位,自觉融入大局,以舍我其谁的决心和魄力,坚决贯彻兴宁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和工作安排,以更高、更快、更强的原则,打赢这一场兴宁市工业产业的攻坚战! 谁要没信心,觉得自己干不了,你立刻站出来,现在就给你调岗,你不能干,有的是人能干! 最后,会议进入了核心环节——现场办公,解决难题。 江振邦让各家企业负责人轮流发言,把生产经营中遇到的实际困难一一摆上台面。 无论是朝阳酒业面临的外地市场渠道壁垒,还是兴宁水泥公司遭遇的原材料价格上涨压力,亦或是两家视频公司急需的技术改造资金……市领导们当场拍板,现场协调。 缺政策给政策,缺钱跑贷款,缺人就再找一些乡镇企业给你合并,缺市场就由政府出面牵线搭桥。 市直各部门接到指令后立刻行动。 直到当天下午三点才散会。 会后,江振邦又找来孟启辰和李天来聊了聊,各自估摸着有了市委市政府的强力支持,这11家国企在五月中旬完成1亿营收的目标难度,应该降低了不少,完成的可能性至少有了三成概率。 至于年底完成3亿营收的目标,随缘吧。 刘学义纯粹是瞎几把胡咧咧的,就像江振邦最开始给青年军定的1亿营收那样,他也是瞎几把胡咧咧的。 官僚嘛,都一个B味。 拍脑袋做决策、拍胸脯做保证、拍屁股就走人。 但有些时候,胡咧咧也能起作用。 这不,刘学义一拍脑袋,江振邦1个亿的胡咧咧没准就要成真了。 而能达成1个亿,就足够让刘学义开心了。 …… 下午五点,江振邦刚回兴科公司没多久,便开着桑塔纳2000,接上了早已在楼下等待的萧潇。 女孩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羊绒大衣,衬得身形愈发高挑窈窕。清丽的脸庞上化了淡妆,平日里那份英气的清冷被冲淡了许多,透着一股柔和。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还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 “漂亮媳妇见公婆咯。”江振邦发动汽车,笑着调侃了一句。 萧潇脸颊微红,轻轻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后座上堆满的礼物,又担忧起来:“你外甥……我用不用给包个红包啊?” “不用,他还太小,话都不会说呢,给什么红包。你给我姐他们准备了礼物就行。” 江振邦说完,方向盘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迟疑,“我妈和我姐人很好,但我爸……他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你不用管他。” 萧潇“哦”了一声,乖巧地点点头,可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江振邦记得在前世自己第一次带萧潇回家见父母的时候,就闹了点小不愉快,因为江大鹰对萧潇单亲背景有意见,无意间说了两句话,让萧潇很难受,所以他现在提前给对方打了预防针。 然而,当江振邦真的领着萧潇走进家门时,情况却和他预想的有些不同。 姐姐江悦格外热情,一见面就拉着萧潇的手,亲热地聊起了明天去沪市出差旅游的行程安排。 父亲江大鹰也出奇地规矩,没像江振邦记忆中那样明里暗里地挑刺,只是简单地和萧潇打了声招呼,问了几句学校的情况,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电视机上。 晚饭时,母亲王秀红更是热情得让萧潇有些招架不住,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生怕她吃不饱。 “你们这次出门可得千万小心,路途那么远,外头乱得很。”王秀红转头叮嘱女儿。 江悦笑着接过话:“放心吧妈,我跟李然,还有江欣、丁俊强,再加上萧潇,五个人呢,没事的。” “不止。” 江振邦开口:“车票我让秘书都订完了,明天你们就和陶英杰汇合出发。另外,还会有五个人跟你们一起过去,其中三个是咱们兴科保卫科的干事,带枪的,专门保护你们安全。” “另外两人是我兴科的HR,是去招人的,这个工作萧潇带头负责,姐你们不用管。一路上的消费尽量要发票,方便公司走账报销。” 江悦欣然点头:“那感情好啊。” 李然笑道:“这下爸妈你们不用担心了,还有保镖呢。” 江大鹰哼哼一声,又问儿子:“什么时候你也让我和你妈出去公费旅游一圈?” 江振邦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提前退休了,我马上掏钱,你们想去哪就去哪。” 江大鹰不吭声了,扭过头去,装聋作哑。 晚宴在祥和的氛围中结束,江振邦以加班为借口,带着萧潇开车返回公司。 因为感觉男友一家人对自己的态度比想象中好太多,坐在副驾驶上的萧潇明显放松了下来,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叔叔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好打交道嘛,我觉得挺随和的。” 江振邦笑道:“那是因为父母现在都有点怕我了,才不敢干涉我。” 为什么两辈子父母对萧潇态度不一样呢? 很简单,因为江振邦这辈子事业成功,让他在这个家庭中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嘛。 萧潇也感觉出来了,嗯了一声,看着窗外的街景,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你要去哪儿?这条路……不是回公司的路吧?” 回什么公司? 双方父母都见完了,名分已定,接下来,当然是办正事了! “这是可以带咱们一起长大成人的路!” 江振邦隐晦地给出回答,接着嘿嘿一笑,侧过头,眼里的光芒有些灼人:“老婆,你怕不怕我?” 老婆?这就叫人家老婆了?! 萧潇脸色微红,昂头挺胸的,勇敢又高傲:“我才不怕你呢!” “hia~hia~hia~” 江振邦喉咙里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猛地一踩油门,桑塔纳2000加速,朝着兴宁市海边的一家度假酒店驶去。 他早就让冯子豪提前订好了房间,顶层的海景套房,明天一早,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海上日出的那种。 酒店房间里,橘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下。 江振邦搂着女孩纤细的腰,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 “我……我要去洗澡。”萧潇终于有些慌了,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像只受惊的小鹿,蹦蹦跳跳地就想往卫生间躲。 “诶呀,” 江振邦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重新带回自己怀里,“办完正事儿,再一起洗嘛。” 温暖的空气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在迅速升温。 窗外是深邃的夜与不知疲倦的海浪,窗内是两个渐渐靠近的年轻身影。 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如同擂鼓。 江振邦低头,看着眼前女孩那双羞涩却又勇敢的眼眸,再也按捺不住,俯身吻了下去。 这一夜,冬日里被冰封的大海,在其坚硬的外表之下,不断发出低沉的呻吟、叹息与咆哮…… 第197章 兴宁市也要省直管? 次日清晨,海边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透过窗帘的缝隙,在酒店房间宽大的落地窗上投下一道金边。 萧潇是最先醒的。 她悄悄睁开眼,感受着身边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和温热的体温,身体的酸软和昨夜的记忆一起涌上心头,让她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 萧潇悄悄转过身,侧躺着,一双清亮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枕边人熟睡的侧脸。 棱角分明的轮廓,微蹙的眉头仿佛在睡梦中都还在思考着什么。 看着看着,萧潇的嘴角就情不自禁地向上弯起,漾开一抹纯粹而满足的笑意,试探着嘀咕:“老公?老…咦~” 这个称谓,萧潇还是有点叫不出口,很肉麻啊!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想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停了下来,生怕惊扰了他的梦。 过了一会儿,江振邦的眼皮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有了要醒来的迹象。 萧潇心里一慌,立刻触电般缩回手,飞快地闭上眼睛,睫毛还在微微颤动,装作仍在熟睡的样子。 她能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江振邦起床去了卫生间,一阵水声之后,他又走了回来。 萧潇的心跳得有些快,正想着他会做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轻轻扒拉了一下。 “老婆,赶紧起床了。” 江振邦催促道:“都八点半了,回公司取行李,今天中午你就得坐火车走了。” 萧潇这才假装刚睡醒的样子,但听江振邦提醒自己要出远门,又有点犯怵:“我能不能…不去啊?感觉招人的事儿,其他员工也能完成吧?” 江振邦上床,掀开被子,抱着她嘿嘿笑:“你不想旅游了?想一直在兴宁陪我?” 萧潇哼哼:“一点点吧。” 随后,她又觉得自己这副小女儿姿态实在有些没出息,用力晃了晃脑袋,强行打起精神:“我去!” 然后,萧潇又加重语气强调:“我是去工作的,才不是去旅游的!” 江振邦哈哈笑:“你呀,你真是让我欢喜的紧呢!” 然后,他再次钻进了被子开始晨练。 …… 中午十一点,江振邦亲自将萧潇送上了南下的火车。 站台上,江悦、李然、江欣、丁俊强、陶英杰,还有多名兴科的员工随行。 一行人将按照计划,先坐火车抵达首都。 在首都稍作停留后,再坐飞机前往沪市,开始他们考察学习、搞股票投资、顺便为兴科物色高级人才的特殊旅程,保守估计至少半个多月。 “我到了地方给你打电话啊。”萧潇有点不舍得,又补充:“你要是没时间接就算了。” “有时间,必须有时间。” 江振邦笑眯眯的,见其他人都进了车厢,便凑近一步,指了指自己的脸。 萧潇脸上一红,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mUa~” “再见,注意安全!” 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列车缓缓启动。 江振邦站在月台上,挥着手,直到那抹绿色的铁皮长龙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他转身,脸上的温情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 …… 2月26号,周一。 经兴宁市市委市政府批准,兴科集团职工持股委员会正式挂牌成立。 兴宁市政府代表与兴科持股委员会代表签署协议,将兴宁市国资所持有的兴科集团30%股权,以一元钱的象征性价格,正式转让给兴科集团职工持股委员会。 总会计师闫晓芳牵头组建的工作小组立刻进入高速运转状态,开始着手对原有的、作为过渡的虚拟股权进行清算,并且依据贡献、司龄、岗位等多种因素,制定一套全新的、与各部门及个人业绩紧密挂钩的股权激励与分红方案。 同一天,兴宁市委常委会上,通过了兴科集团一系列的人事调整。 当天下午,市委组织部与纪委两个部门联合来到兴科集团总部,对相关领导进行谈话考察。 虽然相关人事决议都是兴科集团本身提出的,但这也是例行公事了。 林秀峰因为编制落在奉阳工业学院,江振邦还得跟母校的领导沟通协调,不过也是他打声招呼的事儿。 次日,二月二十七号,周二。 兴宁市的天空有些阴沉,但兴科集团总部的一号会议室里,气氛却格外庄重。 上午十点整,兴宁市委组织部长于峰、市纪委书记徐震、分管工业的副市长陈爱军、市财政局兼国资局局长崔浩,这四位市领导,陪同着市纪委办公室主任刘迪,准时抵达。 一场兴科集团中层以上干部全体出席的大会,正式召开。 会议由陈玉彬主持,他简单开场后,便由于峰部长宣读市委的决定。 “……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同意兴科集团党委的调整方案。免去王辉同志兴科集团党委副书记职务,任兴科集团专职纪委书记……” “……任命人力资源部部长林秀峰同志,为兴科集团党委专职副书记……” “……为加强国有企业党风廉政建设,探索纪检监察工作新模式,市委决定,委派市纪委办公室主任刘迪同志,前往兴科集团挂职交流,任兴科集团纪委副书记,主持纪委日常工作……” 三项重磅任命,如三颗惊雷,在会场内炸响。 尽管在座的中层干部们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当市委的红头文件正式宣布时,心中还有些惊讶的。 接着,王辉、林秀峰、刘迪三人陆续发表就职感言。 会后,江振邦想留几位领导在兴科吃顿午饭,喝一点小酒,组织部长吕峰和纪委书记徐震都连连摆手。 徐震说:“心意领了,但真没时间,现在市里每个常委,除了各自本职工作之外,还分包了其他工作,我是农民负担专项检查,整治乱收费、乱摊派的问题。” 吕峰说:“我也得下到乡镇街道,检查基层党建和乡村干部作风问题。” 于峰也说:“我也得下到乡镇街道,检查基层党建和乡村干部作风问题。” 陈爱军跟着道:“我要去农机公司瞧一瞧,看看他们那个技改项目到底怎么样了。” 崔浩更是苦笑:“我和张常务得去各个在建的重大项目看一眼,现在我就要直奔工地了,午饭什么的,到那吃口盒饭就行了。” 江振邦也知道,现在市里正在搞什么半月报的机制,搞得常委们天天加班。 每两周,刘学义都要召开一次重点工作调度会,听取各个常委汇报,集中解决跨领域、需要高层协调的难题。 对于刘学义市长升任书记后,突然摇身一变,化身奋斗B的这个行为,常委们私下里估计没少头疼。 但现在市里的整体氛围还好,没听说谁有什么怨言。 一是年底兴宁市给全体干部补全了拖欠的工资,春节前还发了一笔绩效;二是涨工资的事儿已经提上日程了,预计不是下个月就是四月份起涨;三是夏朗、张政平、张涛这些新升上去的领导,都比较有干劲。 而且,刘学义虽然不能跟他们透露中枢领导要来视察,但江振邦今天听说,刘书记在昨天讨论兴科人事任免的常委会上,慷慨激昂地吹了个牛逼。 “我关起门来讲几句话,大家不要记了。各位都知道,之前因为兴科省属的事儿,我和国强市长以及振邦,都出差去了省里,但期间不止谈了兴科的问题…我只能说,我有一个感受,那就是现在我们兴宁市,是受到省里高度重视的!” “怎么个重视法?我也不能细说,那是犯错误!” “我只能说,大家拧成一股绳,集中力量,大干快上的干上两年,没准能争取让兴宁市这个县级市,从海湾市代管,变成像兴科集团一样省直管!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吧?!” 明白个蛋! 江振邦听到这个消息后真绷不住笑了,这显然刘学义为了迎接中枢领导的视察,而不得不想办法给常委们画的大饼。 而这个饼,比他给青年军许诺的那个国资局半独立,还要难上一万倍! 因为兴宁市能否成为省直管县,压根没那么简单。 这不是一个达到特定经济指标就能自动触发的升级,而是一场自上而下、由省级政府主导的行政区划与管理体制改革。 它需要省级政策、兴宁市自身经济与区位、海湾市地方的积极性,也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共同作用。 哪怕中枢领导来兴宁视察,对兴宁市的各项工作非常满意,龙颜大悦,那也在兴宁市成为省属直管这件事上提供不了太大的帮助。 而常委们可不知道中枢领导要来的事儿,听刘学义如此暗示,他们以为书记肯定是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了一些消息,所以大家为了自己的前途,工作的也非常卖力。 “领导们禅精竭虑,为了兴宁市人民的幸福安康真是太辛苦了!” 江振邦感慨着拍几句马屁,转头吩咐秘书冯子豪:“去,叫人到后勤搬点草莓过来,给领导们的每车搬上两小箱。” 领导们自然笑纳了,说兴科好啊,兴科得常来。 江振邦看着车队远去,摇头又叹气:“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啊……奋斗吧,兴宁市!” 第198章 赶紧拿来吧你 送走了众位市领导,江振邦一转身,就看到新上任的专职副书记林秀峰和纪委副书记刘迪,二人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 看这架势,是都准备跟着自己去办公室汇报工作。 江振邦笑了笑,抬手在林秀峰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林书记,让我先跟刘书记谈谈,人家初来乍到,咱们得热情点嘛。” 他语气温和地安排道:“你先去陈书记那里坐坐,交流一下感情。” “好的,董事长。”林秀峰立刻会意,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点点头,在楼梯的岔路口便转向了另一侧的书记办公室。 刘迪自然是跟着江振邦,一路来到了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 说实话,刘迪此刻的心情,依旧是激动翻涌的,还没能完全平复下来。 他今年三十六岁,在市纪委苦熬了十三年,才从一个普通科员混到了办公室主任这个副科级岗位。 如果在纪委里继续按部就班地论资排辈,天知道还要再熬多少个年头,才能往前挪动一小步。那样的前途,天花板低得可怜,一眼就能望到退休的模样。 可现在,一个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大馅饼,就这么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兴科集团纪委副书记,主持工作! 而且马上就要着手搭建全新的纪律监察体系,手底下要管着三十号人! 这不仅仅意味着权力的跃升,更意味着实打实的利益和看得见、摸得着的远大前程。 兴科集团即将提格为省属正处级单位,他这个副书记,只要能顺利转正,那就是名正言顺的正科级干部。 最最重要的是……工资待遇的飞跃啊! 即便现在只是挂职,原单位那边还按照原来四百多块的标准给他发月薪,但兴科集团这边,已经明确会给他发放每月八百块的岗位补助。 每月四百+八百,一个月一千二的工资。 这钱要怎么花啊? 感觉一辈子都花不完! 而且后续如果能成功留下来,那日子就更美了。 刘迪已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了,以他这个级别在兴科,每月最低固定工资是2000,如果表现好,有突出成绩,还能获得虚拟股权,能拿分红。 分红这部分就没有固定数字了,每年几万十几万甚至上百万都有可能! 但刘迪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钱,不好拿。 自己能不能转正,最终能不能端稳这个金饭碗,还得看他接下来做的工作,能不能让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江董事长满意! 因此,两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简单寒暄两句后,刘迪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初步的工作思路,对兴科纪委机构的初步设置规划,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出来。 江振邦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偶尔还拿起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关键词。 等刘迪讲完,江振邦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架构很合理,很全面,我没意见。但关于纪委的人员招募,长远来看,还是要主要从集团内部慢慢培养有潜力的年轻人。不过前期搭建骨干团队,你可以把眼光放得更宽一些,从外面招。” “不要只盯着纪委系统里的人,眼光可以放在整个公检法体系。那些有能力、有经验、有原则,但因为不懂人情世故被排挤,或者觉得待遇太低想换个活法的人才,都可以去聊一聊。” 江振邦讲解道:“像这种人呢,他们原来的单位领导,应该会很愿意放他们走的。一是他们本身在单位里人缘可能不会太好,二来嘛,也算是给单位空出了编制。” 刘迪听得连连点头,连忙也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和笔,飞快地记录着,嘴里赞叹道:“您说得对!之前是我格局小了,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另外,你们纪委招人原则,还有一条红线,你必须给我死死守住。” “董事长您讲。”刘迪立刻挺直了腰板。 江振邦的语气严肃了几分:“不许搞任何形式的裙带关系。所有招进来的人,必须给我政审三代,背景查得清清楚楚。官二代和家庭成分太复杂的,一概不要。” “纪委这个部门,和其他部门都不同。我只要家世清白、性格刚正,有理想、有信仰,有自我革命精神和正确权力观的战士!你觉得我说的这些,有没有道理?” “非常有道理!” 刘迪激动地轻拍了下笔记本,深以为然道:“有理想、有信仰、有自我革命精神和正确权力观的战士……董事长,您这话深刻啊!” 江振邦呵呵一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转而继续从宏观角度进行指导。 “另外呢,我个人认为,纪委的工作不能只满足于抓捕和查处那些贪污腐败的分子。” “你要做的是建立一套防火墙,一套预警系统。对外,要防止商业间谍和不正当的竞争手段;对内,要防微杜渐,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都扼杀在萌芽状态。尤其是在采购、销售、财务这几个关键环节,都是重点关注的领域。” 江振邦点了点桌子:“一开始,你如果没什么头绪,工作上有什么困难,私下里要多和王辉书记交流,多向他请示汇报。我们还是要尊重老同志的,老同志是个宝,一定要搞好团结。” 刘迪心领神会,立刻做出保证:“董事长您放心,一个月内,我给您拉出一支队伍来!两个月内,我就做出成绩给您看!” “好,咱们之前也打过交道,我是相信你的能力的。加油干。”江振邦笑着鼓励道。 送走了心潮澎湃的刘迪,江振邦又让冯子豪把新任的专职副书记林秀峰叫了进来。 “感谢董事长的鼎力推荐!” 林秀峰脸上笑容没断过,一进屋就道谢,足见他的心情有多美丽。 实际上,他和刘迪的感受差不多,都觉得是天降馅饼。 林秀峰本来是准备下海经商的,不过经过副校长周明德劝说,才来了兴科。 结果工资翻了三倍多,没俩月直接被提拔为人力资源部部长,到手的钱再次翻倍,林秀峰就已经很满意了,没想到,还有惊喜! 现在被提拔为专职副书记,等到兴科省属,他的副处行政级别还保留了,这既能赚钱又能当官…好事全让他占了,凭啥啊? 就凭他有江振邦这个小学弟! 不过,对于江振邦让他来做这个副书记的深层原因,林秀峰心里也是清楚的,等到兴科确定省属,陈玉彬退休,新书记上岗后,公司内部的形势一定会发生些变化…… “未来你的工作可能不会太好干。” 江振邦与林秀峰聊了几句后,也直接点明了这一点。 林秀峰收敛笑容,正色道:“我跟陈书记聊过了,未来前方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枪林弹雨,我一定紧紧以董事长为核心!” 这是再直白不过的效忠了。 江振邦却摇头:“我们首先肯定还是要争取团结,但为了预防不测,也得做好万全准备。” 林秀峰了然:“我明白了。” 江振邦又道:“以前呢,你做的是识别人才、筛选人才的具体事务。” “但以后,你要从政治层面,从集团战略的高度,制定系统性的制度,来指导人事工作了,不能事事亲为。” “你要学会怎样去使用人才,怎么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出对方最大的价值。” “我们又该制定什么样的奖惩和晋升制度,才能让队伍的战斗力持续增长并保持纯洁性呢?这是我想的问题,但你也要给我做好参谋……” 林秀峰面色凝重,连连点头,然后迟疑着问:“但我现在人力资源部部长这个职务?” 江振邦沉吟道:“你先代理着吧,但必须在一个月内,物色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接班,这也算对你的一个考验。” 林秀峰嗯了一声,正色道:“好的,董事长您放心,我一定跟上您的脚步!” 兴科新人事布局尘埃落定,年味逐渐散去,江振邦也开始恢复了紧张的工作状态。 二月份转眼即逝,时间来到3月2日,周六。 这天下午,江振邦刚开完一个关于小灵通项目二期研发的推进会,正坐在办公室,用座机和远在奉阳的高志远通话了解建设情况。 奉阳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内,已经建了一批还未竣工的标准化工业厂房,这些厂房基础设施完备,只需经过适应性改造,能显著缩短建设周期和成本。 唯一麻烦的是,兴科研发中心和办公楼需要从零开始,这需要耗费很长时间。 江振邦听完工期,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花钱收购一个现成的大楼算了,或者让省里划拨给兴科一些经营不善的电子、通信相关国企更好。 到时候大楼有了,工人有了,技术人员、设备……什么都有了,当然,沉重的负债包袱和种种管理上的麻烦也有了。 总之呢,这两个办法虽然省时间,却也各有各的缺点,所以江振邦也比较犹豫。 “叮铃铃~” 正在江振邦和高志远沟通之际,他的手机响了,江振邦只好暂时挂断座机,选择拨通了手机。 来电人李青松,对方的职务,如今已变成市委办主任了。 “振邦,通知你一下,明天一早,你跟刘书记、夏市长一起去趟省城。” 李青松的语气透着笑意。 江振邦心中有了预感,又问:“什么事啊?明天不是周天吗?” 李青松笑道:“省里形成了一份兴科上收为省属国企的正式实施方案,基本就是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来的,通知说,如果咱们这边没意见,周一就直接办理企业变更登记!” 江振邦闻言,也是微微一怔。 他原本以为这事儿搞不好得拖到四五月份,甚至还跟刘学义约定好了,后天就坐火车一起去省里催一催,车票都定好了,没想到省里比他们还急。 …… 次日,清晨。 开往奉阳的火车软卧包厢里,江振邦、刘学义、夏朗三人相对而坐,气氛轻松。 夏朗抿了口茶,忍不住感叹:“真是没想到,省里这次的效率这么高。我还以为这事儿至少得拉扯两三个月呢。” 刘学义也是一脸笑意,显然心情极好。 江振邦想了想,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刘学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刘叔,我猜,这事儿可能跟五月中旬那件事有关系。” 刘学义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他抬起眼,看向江振邦,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 “他们这是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啊!” 江振邦呵呵:“这显然是深刻吸取了海湾市的教训。” 什么教训? 之前,海湾市想把兴科上收的市属,结果慢了一步,省里提前摘走了。 这次中枢领导要来兴宁视察,万一也学他们,把兴科搞到中枢去怎么办? 不是没那个可能啊。 所以…赶紧拿来吧你! 第199章 正处大圆满! 下午一点,列车缓缓驶入奉阳站。 站台上,两辆挂着省政府号段牌照的黑色奥迪早已等候多时。 省政府办公厅的一位处长亲自前来迎接,这份超规格的礼遇,让刘学义和夏朗的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脸上更是光彩熠熠。 一行人入住省委招待所后,甚至来不及洗去旅途的浮尘,便分头行动,到省厅领导那叙旧拉关系,提前看到了《关于兴科集团上收省属管理的实施方案》。 方案基本沿用了之前的谈判成果。 股权分配维持“省四、县三、企三”的核心架构不变。 省属后,省国资委将向兴科集团董事会和监事会派驻一名董事和一名监事,履行出资人职责,但不干预日常经营。 关于人事安排,也和此前约定的一样。 书记陈玉彬和纪委书记王辉,将分别留任至四月份和七月份正式退休,之后省委才会委派新的人选接任。 这无疑给江振邦留足了整顿内部、巩固权力的缓冲时间。 至于最敏感的税收问题,省里采取了抓大放小的策略。 未来兴科集团奉阳新总部产生的一切税收,在所属地缴纳,和兴宁没关系。 而留在兴宁市的生产基地及老总部,依旧实行属地征收。 其中,增值税等主要共享税的地方留成部分,由省、市两级财政按四六比例分成。 而城建税、教育费附加等所有地方性质的小税种,则100%全额归兴宁市财政所有,省财政分文不取。 这个结果,刘学义和夏朗是非常满意的。 虽然让渡了一部分共享税,但只要兴科还在兴宁生产,那庞大的基数足以让兴宁财政吃得满嘴流油。 唯一让江振邦略感遗憾的是,他此前提出的激励条款,即小灵通产品销售额每达到10亿,省里无偿划拨给兴科集团1%的股权用于激励骨干,被省里毫不留情地划掉了。 省里的领导显然没那么好忽悠。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这本来就是将这笔漫天要价的筹码,能成就成,不成也无所谓。 只要核心的人事权和经营自主权在手,激励员工的办法多的是。 …… 3月4日,周一。 省政府三号大会议室内,气氛庄重而热烈。兴科集团上收省属签约仪式在此正式举行。 常务副省长黄毅亲自出席,副省长罗少康主持,省国资局、工商局、财政厅、组织部等相关部门的领导悉数列席。 兴宁市这边则是刘学义、夏朗两位主官,以及兴科集团的陈玉彬和江振邦。 省、县、企,三方代表轮流上台发表了一番讲话,无外乎是展望未来,互利共赢,兴科未来明天更美好之类的官话。 随后,三方代表便郑重地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江振邦落下最后一笔,盖上笔帽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无形的枷锁被打破了,而另一种更为宏大的羁绊随之而来。 从这一刻起,兴科集团这艘战舰,正式驶离了兴宁的港湾,编入了奉省的联合舰队,将要在更广阔、也更凶险的深海中搏击风浪。 掌声雷动。 仪式刚一结束,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于光明便清了清嗓子,接过话筒,声音洪亮地宣布: “同志们,经省委研究决定,即刻起,正式启动对新组建的省属兴科集团领导班子的考察和任命程序!” “明天,省委组织部将和省国资局联合组成一个考察组,进驻兴科集团。” 于光明的目光扫过刘学义和江振邦,笑道:“希望兴宁市委市政府和兴科集团,能够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呀。” “配合,一定全力配合!” 刘学义和江振邦对视一眼,立刻笑呵呵地连连点头。 尤其是江振邦,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给他升官,他干嘛不配合? …… 3月5日。 一支由22人组成的庞大联合考察组,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兴宁市,入驻兴科集团。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兴科集团都笼罩在一种紧张、严肃却又隐隐躁动的氛围中。 考察组兵分几路,查阅档案、核对数据、召开座谈会、进行个别谈话。他们的工作强度极大,效率更是高得吓人,显然是带着“速战速决”的尚方宝剑来的。 江振邦作为集团核心,自然是考察的重中之重。 他不仅要全程陪同,应对各种刁钻的问询,还要确保集团生产经营不受干扰,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得挤。 3月8日,周五。 恰逢国际劳动妇女节,省考察组送给了兴科集团一份大礼。 上午九点,兴科集团干部大会在公司大礼堂隆重召开。 大礼堂内座无虚席,集团中层以上干部、部分职工代表,上百号人齐聚一堂,人人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盯着主席台。 主席台上,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于光明居中而坐,左侧是省国资局局长李卫民,右侧则是兴宁市的两位主官,和兴科的江振邦和陈玉彬。 会议流程严谨而肃穆,严格遵循着“党管干部”与“现代企业制度”相结合的原则。 首先,由省国资局局长李卫民,宣读了省委关于兴科集团升格为省属企业的正式决定。 随后,由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于光明,拿起一份红头文件,严肃地宣读起来: “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陈玉彬同志为兴科集团有限公司委员会党委书记,正处级。” “任命江振邦同志为兴科集团有限公司委员会党委副书记、董事长、总裁,正处级。” “任命林秀峰同志为兴科集团有限公司委员会专职党委副书记,副处级。” “任命王辉同志为兴科集团委员会委员、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副处级。” “任命何文明、吴振华、高志远、韩宝海、奚望、闫晓芳同志,为兴科集团有限公司委员会委员,副处级……” 于光明作为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宣读的是兴科集团党委会全体成员的职务与新的行政级别。 随后,省国资局局长李卫民,代表兴科的新老板,依据《公司法》及国有资产管理规定,宣布向兴科集团委派了一名新的董事成员与监事。 那名兴科的新董事,是省国资局企业改革处的处长谢飞。 那名兴科的新监事会成员,是审计厅的一名叫李红梅的女干部。 而兴科原来的董事会和监事会成员并没有变动,但兴宁市作为兴科的股东之一,还是由夏朗做代表,照例宣读了一遍名单。 最后一步,则是企业内部治理程序的体现。 由江振邦这个董事长兼总裁,宣读兴科内高管职务与中层干部的行政级别。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台下的气氛愈发热烈。 总而言之,兴科集团党委班子成员,全体提拔两级。 原先的正科级,一跃成为正处级。 原先的副科级,直接晋升为副处级。 原先的股级中层骨干,像是党委办主任、质量检验部部长、保卫部长、采购供应部部长……也相应地提拔为正科级。 就连担任董事长秘书的冯子豪,也在江振邦的争取之下,借着这股东风一跃而上,获得了副科级的行政身份。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集体升迁。 “啪啪啪~” 当江振邦念完稿子,台下掌声雷动。 坐在前排角落的刘迪,当听到通报中确认自己留任并明确为正科级时,紧绷了几天的脸庞终于松弛下来,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笑容。 他抬起头,用充满感激的目光看向台上的江振邦。 刘迪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外来的挂职干部能留下来,并且直接解决正科待遇,全是江董事长在背后运作的结果。 就在考察组进驻的前一天,江振邦让他连夜赶写了一份《关于加强新时期国企纪律建设的几点思考(兴科方案)》。 江振邦亲自审阅、润色后,让冯子豪带着他秘密去了一趟省城,将报告递给了省纪委书记贺军的秘书,第二天便出现在了贺军的办公桌上。 这既是拜码头,也是纳投名状。 贺书记对那份报告颇为赞赏,这才有了今天刘迪的顺利留任。 否则,按照常规流程,他的正科级待遇,恐怕还得等到七月份王辉退休后才能落实。 “跟着江董干,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刘迪在心里暗暗庆幸。 …… 当天中午,江振邦客客气气地送走了省考察组。 晚上六点,海澜轩大酒店,灯火通明。 在陈玉彬的提议下,兴科集团新晋的领导班子,邀请了刘学义、夏朗等市委领导,摆下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兼答谢宴。 包厢里,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刘学义红光满面,端着酒杯来者不拒,然后单独又要举杯单独敬江振邦,他开玩笑似地说道: “振邦啊,你们兴科现在可是省里的人了,级别上去了,眼界也高了。但是,这嫁出去的姑娘,可千万不能忘了娘家啊。” 这话一出,包厢里稍微静了一下。 这话听着是玩笑,但也是实打实的敲打。 因为兴科现在的情况很微妙,虽然兴宁市还拥有企业的股权和税收,但在行政管辖上已经插不上手了。 刘学义当然知道江振邦不是那种忘本的人,可保不齐兴科的其他高管会飘飘然,不把兴宁市委市政府看在眼里了。 所以他这番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江振邦闻弦歌而知雅意,端着酒杯,故作惶恐道:“刘叔,您这话讲的我都不敢喝了,我们怎么就嫁出去了?兴宁市委市政府还是我们兴科集团的老板啊!” “我个人也兼任着兴宁市国资局发改科的职务,无论以后如何,在座的各位依旧是我的领导嘛。” “对,董事长说得对!我们永远是兴宁的兵!” 紧接着兴科集团的其他高管们,也立刻按照董事长的中心思想,陆续向兴宁市的领导们表忠心。 要做出虽然我们都是省管干部了,虽然我们行政级别上去了,但在座的各位依旧是我们领导的姿态,他们绝对不会翘辫子的。 夏朗等其他常委们自然也是受用,呵呵笑着,与兴科的高管们喝着酒、聊着天,举止亲密的好似一家人。 “好好好。”刘学义见此其乐融融的场景,也非常满意:“多的不说了,来,干了!” 酒桌上的氛围再次被推向高潮,变得既热烈又团结。 …… 等江振邦回到公司宿舍,已经是深夜。 洗漱完毕,江振邦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酒精带来的微醺感让他有些飘飘然,身体像是浮在云端。 正处级。 这个前世他奋斗了半辈子还没真正拿下的成就,如今在22岁这年,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达成了。 而且还跨过了副处,直接成为了正处。 眼下兴科掌门人这个职务更是妙不可言,他是手握数千人饭碗、掌管几十亿资产,全方位影响兴宁市经济,未来还会带动奉省经济发展的一方诸侯。 哪怕现在给江振邦一个副厅级的副市长,他都得考虑考虑要不要换! 不知不觉间,他的官职和成就,已经全面超越了前世的自己。 窗外,夜风呼啸,像是时代的浪潮在拍打着窗框。 江振邦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不过是长征的第一步罢了。” 第200章 兴科的新老板 “叮铃铃~” 次日清晨,江振邦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从沉睡中唤醒的。 他闭着眼睛摸到床头的手机,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喂?” “振邦,恭喜恭喜!”电话那头传来张大鹏带着调侃的笑声,“又升官啦!” 江振邦脑子清醒了些,也笑了起来:“鹏哥啊……同喜同喜。” 上周,张大鹏已经正式跟着孙国强去了海湾市,担任了市政府办公厅综合二科的科长,级别也从副科提到了正科。 昨天的庆功宴,江振邦也打电话邀请了孙国强,但对方工作实在太忙,就没过来。 “还没起床呢?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听了肯定就精神了。” 张大鹏的语气变得神神秘秘,随后压低了声音:“陈平彻底走人了,南下去了,听说担任了一个什么南粤省奉商商会的会长,社会组织,以后就是正经商人了。” 江振邦“哦”了一声,坐起身来,来了兴致:“王洪泽呢?” 张大鹏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调到市人大当副主任了,提前退居二线……另外,小道消息,不保真啊,省里好像已经开始在外围调查他了。” “被调插了呀。” 江振邦啧啧称奇,打听起海湾市两位新主官的信息。 原来的专职副书记接任马金宝接任市长,而海湾市的新书记则有来头了。 对方名字叫胡志刚,是省里派来的,上一个职务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兼省政府办公厅主任,过去也在富顺市担任过市长。 毫无疑问,这是省长方清源的人马。 挂断电话后,江振邦靠在床头,仔细琢磨着这个消息,发现海湾市人事变动的时间点实在是很有意思。 中枢领导要来奉省视察的消息,搞不好现在已经不止方清源知道了,金书记或者其他省委常委大概率也收到了风声。 这么着急把王洪泽调走,就是为了在中枢领导抵达前扫清障碍,营造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太平景象。 这个新书记胡志刚,绝对是带着任务来的。 否则,单靠省长方清源,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动一个地级市的一把手,并安排了自己人,还对王洪泽启动了外围调查。 这一切都预示着,那位大领导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兴宁市的国企振兴,必须也要快马加鞭了! 江振邦没再耽搁,立刻给孟启辰和李天来拨了电话,询问各厂的进度。 挂了电话,他又马不停蹄地跟着两人,花了一整天时间,把那十一家企业挨个视察了一圈。 有问题现场解决,缺资源当场协调。 现在兴科省属,江振邦有了这个正处级的身份,能名正言顺地搭上省厅领导,手里资源多了不少,加上兴宁市市委市政府的全力支持,处理起这些事情来力度也更游刃有余了。 巡视结束,天色已黑,江振邦带着孟、李二人,找了家小饭店吃晚饭。 “目前看,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截止到3月9号今天,十一家企业的总营收累计为3752万,三月份和四月份的增长应该会更大。” “星光农机搞的那个农用三轮车不错,如果搞成了,这是一个有力的增长点,要想想办法,多搞点技术人才过来,争取在五月中旬搞出个原型样车。” 吃饭的时候,江振邦又和他们聊了会儿工作,忽然换了个话题:“陶英杰那边最近开始有收益了,他跟你们讲了没有?” 提起这个,孟启辰哈哈笑:“说了,说这几天咱们的钱已经盈利20%了…真的假的啊,他不是在吹牛吧?” 江振邦摇头:“没吹牛,主要他招的那个投资经理胆子很大,加了三倍杠杆。” 李天来有点担心:“加杠杆,上涨赚得多,下跌赔的是不是也多啊?” 江振邦嗯了一声:“跌无可跌了,不用担心,” 言罢,他话音一转,看向李天来,道:“现在兴科省属了,子豪身为我的秘书也提了副科,天来,你心里是不是多少有点想法啊?” 冯子豪作为他的董事长秘书,在这次集体提拔中,也被定为了副科级。 而最开始做董秘这个职务的人是李天来,却被江振邦安排到了发改科做科员,如今见到冯子豪凭借董事长秘书后来居上,李天来搞不好会有种丢了西瓜捡芝麻的心理。 “没想法!” 不过江振邦这么问,李天来却笑道:“我就算现在还担任您的秘书,恐怕也提拔不了,因为我研究生还没毕业呢。” 江振邦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对,所以这根本不是你的机会,但你也别急。” “等完成这个目标后,国资局改革的事基本没什么问题,到时你做两个月副局长,我安排你回兴科,在子公司从副总做起,熟悉熟悉就做总经理。” “那时候,谁都不会说什么,好好干。” 江振邦又开始画饼了! 李天来听完精神大振,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一定努力!” 江振邦又看向孟启辰:“启辰,关于你我是这么想的…你在国资局这干一段时间也得走,而且是比天来走得要早,但不用去企业,直接去海湾市。国强市长跟我说过了,他想把你要走。” 孟启辰啊了一声,很是惊讶:“孙书记,啊不,孙市长,要我去海湾市?” 江振邦点了点头:“还是让你负责国企改革领域的工作,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海湾市平台更大些,现在那的政治生态好转了,老孙那也缺人,跟着他干出点成绩,解决正科简单。” 孟启辰听得认真,又问了几句详细的,最后忍不住嘴角泛起笑意:“行,我听你的,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但有个事,你们现在就都要留心了,那就是筛选并培养可以接手你们工作的人才。” 江振邦道:“兴宁市的这些工业国企是咱们基本盘,这个是要牢牢掌握在手里的。未来,我打算将它打造成一个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平台,助力兴科集团乃至朝阳酒业和其他企业上市,所以关于接班人的要求是德才兼备。” “怎么选人,怎么用人,这对你们来说是个更大的考验啊。” 孟启辰和李天各自点头,琢磨了一阵,又和江振邦交流起来。 发改科这边的工作,江振邦这个科长如今也只是提一些战略性的建议,对孟、李二人多多提点,传授一些做领导的经验。 至于具体工作,他是真没时间去干涉,兴科公司这边江振邦还忙不过来呢。 在二月份中旬,兴科此前制造的那一波舆论热度逐渐消散。 这导致兴科在二月份接到的总订单金额下降至2.1亿,不过,一月份的4.2亿订单被尽数消化,产能的提升,让二月份兴科的营业收入反而出现上扬,由一月份的2.8亿,增长至3.2亿。 过了新年,宣传还是要做,营销不能停。 同行们都在打广告,你不打广告,那就等着被消费者遗忘。 江振邦也做好了安排。 3月11号这天,功夫巨星陈龙大哥的团队抵达了兴宁市,为兴科VCD拍摄广告。 江振邦作为东道主,自然是全程陪同。 陈龙大哥为人豪爽,没什么架子,对年轻有为的小老板江振邦也颇为欣赏,两人相谈甚欢。 广告拍摄进行得也很顺利,一天时间,片子便得以杀青。 送走陈龙团队的第二天,萧潇出差归来。 姐姐留在了沪市,在远东投资内挂了个副总的职务,姐夫李然则前往了首都,寻找互联网和计算机行业的机会,二人都办理了停薪留职。 而萧潇带着HR团队,成功从沪市和首都挖来了几位国际贸易和市场营销领域的高级人才。 暑假结束,她就要返校继续读书了,这次分别,下次见面不一定是什么时候。 所以在萧潇归来当天,二人自是一番天雷地火。 次日,火车站台上,萧潇依依不舍。 江振邦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柔声说:“去吧,好好学习,等我忙完这阵,就去首都看你。” 萧潇警告:“你不许趁我不在出轨!否则我就…不跟你好了!” 江振邦哈哈笑:“你有点自信好吧?在我眼里你就是最美滴,其他女人都是庸脂俗粉,完全入不了我的眼!” 萧潇这才满意离去。 3月16日,奉阳市。 江振邦也离开了兴宁,赶到省城奉阳,亲自抓兴科新总部的建设工作。 “叮铃铃~” 中午,江振邦刚在项目工地的临时办公室落了脚,就接到省国资局办公室吴主任打来的电话…… “江董,你到奉阳了吧?” “对,刚到公司…咋了,吴主任有什么指示?”江振邦客气地问。 吴主任笑道:“我没指示,是李局长有指示,他让你立刻来一趟局里,有事儿找你聊。” 省国资局局长李卫民大人相邀! “好好好。” 好大的官威啊! 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有什么事儿电话里说不行? “艹他嘛的!” 江振邦挂断电话,走出办公室上了车,嘴里骂骂咧咧:“头上又多了省国资局这个新老板,一时半会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第201章 加速发展 “老板,去哪?” “省政府,国资局…你到了之后去找下高处长,请他给咱们的车办个通行证,咱们以后要经常往政府大院跑了,没证不方便。” “好嘞。” 司机是王浩,高飞坐在副驾驶,但车已不再是桑塔纳2000了。 那台车被留在了兴宁,搬到奉阳之后,江振邦也换了座驾;一辆黑色的大众帕萨特B4。 这进口车落地要三十万多万,在这年头绝对算得上是有档次的。 但那硬邦邦的悬挂,路上稍微有个坑就能把人颠散架,乘坐体验感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去省国资局的路上,江振邦闭目思索。 眼下兴科正式挂牌省属,各方面都在磨合期。 但江振邦自问,兴科对省国资局这个新老板还是给足了尊重的。 在此前来奉阳签上收协议的时候,江振邦就已经以下属的身份,向李卫民进行了一次综合性的汇报,不仅包括集团的财务数据,还有清晰的未来发展战略。 李卫民听完汇报,态度是非常认可的,对他也不吝夸奖的。 江振邦认为,自己已经争取到了新老板的信任与支持。 关于新总部的建设进度,有高志远那面对接汇报,兴科的生产经营情况,每个月末也会有专人报送至国资局的对口处室,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省局这通电话来得急,他刚到奉阳,大中午的就火急火燎把他这个董事长叫过去,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意思,显然不是为了叙旧。 那李卫民能有什么事? 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江振邦心中提高了警惕,抵达省国资局后,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房门。 “咚咚~” “进。” 迈步而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扑面而来。 李卫民正对着一份文件皱眉,听见动静才抬头,脸上的褶子稍微舒展了一些,但那股子愁云还在。 “振邦啊,关于奉阳新基地的建设,我看了报告,进度还是有点慢啊。” 没有半点寒暄,李卫民直接开门见山:“小灵通项目是省里的重点工程,时不我待,你们的速度要再快一点才行。” 秘书进来倒茶,江振邦欠身道过谢,然后对着李卫民苦笑了一下:“局长,主要是研发中心和办公大楼需要从零建起。” “选址、拿地、规划、施工,这个周期确实比较长。我们已经是三班倒加急在赶了,这个…总要尊重客观规律的不是?” 李卫民仿佛就在等着他这句话,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顺势说道:“对于这个客观因素,省领导也是知道的,所以已经帮你们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你看看行不行。” 解决办法? 江振邦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您讲。” “省里算了一下,目前共有八家电子和通信相关的省属国企,经营上遇到了些困难,但这几年底子还在,技术人员和设备都还不错。你看,能不能考虑一下,由兴科出面,把它们合并过来?” 说着,李卫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材料,推到江振邦面前。 “这样一来,你们不光能解决办公和研发场地的问题,还能快速扩充成熟的技术团队,拿来就能用,一举多得嘛。” 江振邦心道果然,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想借着兴科这艘大船,把省里那些漏水的破舢板给拖上岸。 他接过材料,翻开看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合上文件夹,长叹了一口气。 “李局,这里面的企业我大致也了解过。” “他们债务太重了,除了银行贷款,还有一大笔拖欠的职工工资和社保。我们兴科现在正是爬坡过坎的时候,要是合并了它们,恐怕自己也要被拖垮。” 李卫民先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是有点债务,这个我也知道。” 紧接着,他身子前倾,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但你要把眼光放长远嘛。” “我跟你交个底,这些企业,省里可以无偿划拨给你们兴科,一分钱不要!你想想,你白得了这么多熟练工人和技术人员,还有现成的厂房、土地、设备,这是多美的一件事儿?” 江振邦呵呵一笑,把材料往桌上一放:“局长啊,那这么美的事儿,当初进行兴科省属谈判的时候,您怎么不拿出来当条件呢?” 这不废话嘛,那时候要是提了这堆烂账,你们兴科还能同意省属吗?不立刻把你们吓跑了? 说白了,这对兴科来说哪是什么美事,这是让兴科背着沙袋跑马拉松呢。 李卫民被戳穿了心思,也不尴尬,干咳一声,语重心长地劝道:“兴科已经是省属企业了,五千万的低息贷款也打过去了,你的级别也晋升成了正处……” “振邦,你打听打听去,22岁的正处级啊,全国有几个?!反正除了你之外,你李叔叔我是一个都没听说过!” “所以呢,负责任的讲,省领导无论对兴科还是对你个人,都是优待至极了!为什么呢?” “就因为当初你在常委扩大会上的表态和规划嘛,私下你也跟我说过,你会以兴科为支点、为龙头,带动省内其他企业发展!” “现在,你就要承担起做龙头的责任啦!” 李卫民开始絮叨起来,但江振邦没有立刻回话,而是重新拿起那份材料,一页页地翻看。 李卫民看他不表态,脸色一肃,最终用肯定的语气敲定:“选两个,整合一下吧,你也能稳固自己在奉阳的根基……振邦,要讲政治啊,对不对?” “要讲政治”这四个字,被他特意加了重音。 江振邦看着材料,心里也在算账。 本来他就有并购的意向,只是考虑到负面影响,一直比较纠结。 这次省里主动提出来,倒是帮他下定了决心。 VCD业务的利润窗口期也就这一两年了,这一点江振邦比谁都清楚。 而小灵通项目要想抢占市场先机,必须在技术研发和产能布局上争分夺秒。 如果能用承担一部分债务的代价,换取兴科尽快在奉阳落地,让小灵通项目提前一个月问世,或者加速兴科家电事业部的多元化布局,那这笔买卖也不是不能做。 但具体选哪家企业,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 江振邦得好好挑一挑。 债务是个无底洞,坚决不能碰太深的;资产质量必须得高,尤其是地皮位置好的;技术人员得是有真本事的,不能全是混日子的。 在材料中反复筛选了两遍,江振邦心里大概有了数,指着其中两家企业的名字,沉吟道:“政治肯定是要讲的,什么都要讲,不讲不行!” “这样吧,您把这两家企业的详细资料,包括财务底账、人员花名册、资产清单,都给我一份。我让兴科这边成立一个专门的工作组,去实地看一看,做个详细的尽职调查。” 李卫民见他松口,脸上紧绷的线条瞬间舒展开来,露出笑容:“好!这就对了嘛,资料我马上让人准备。你可得尽快啊,省里还等着看兴科的新动作呢。” 江振邦却果断摇:“领导,我也想快,但这事儿肯定快不了,搞不好都执行不下去。” 李卫民笑容一僵,身子再次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质问道:“当初兴宁市给兴科划拨了两个国营厂,现在都是兴科的子公司…那时候你们用了多久?” “我听说只用了三天吧?怎么到了省里就快不了,还执行不下去了?” 言外之意就是,怎么兴宁市可以,我们奉省就不可以了呢? 没有这个道理啊! 李局长很不开心,觉得江振邦还是在拿乔。 江振邦也不带惧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两手一摊,直言道:“我的李叔叔啊,这两件事的性质它就不一样!” “在兴科合并五金厂和塑料厂之前,兴宁市委市政府那是下了大决心、用了大力度,对全市的工业国企进行了一场刮骨疗毒式的反腐整治,把四十三个蛀虫一网打尽,这才为我市的工业崛起打下了地基。” “五金厂和塑料厂,这俩家厂子也有共计四个高管被处理,害群之马都被绳之以法了,工人们拍手叫好,心气儿顺了……这是兴科敢合并这俩企业的大前提!” 说到这,江振邦拿起那份名单抖了抖:“而您给我的这份名单呢?” “我年龄小,您别怪我说话难听…这些企业里有多少蛀虫?有多少吃空饷的关系户?省里也能像兴宁市那样,拿出决心搞一场反腐整治吗?” 李卫民眉头紧皱,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陷入了沉默。 江振邦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补刀:“事实上这些企业之所以亏损,绝对不单是经营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要么是能力不行,占着茅坑不拉屎;要么是心思歪了,就等着把企业搞黄,好让省里发话,让他们搞MBO(管理层收购)呢。” “这种情况下,我们兴科过去跟人谈合并,那不就是断了人家的财路吗?人家能心甘情愿让我们合并?哪怕省领导下了指示也没用!” “他们利益受损,一定会百般阻挠,暗中使绊子,销毁账目、煽动工人、转移资产……到时候别说合并了,我们的前期背调恐怕都进行不下去。所以,这事儿肯定快不了。” 李卫民喝了口茶水,掩饰了一下眼中的凝重。他知道江振邦说的是实话,国企改革难,就难在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 他斟酌了片刻,缓缓说道:“对于这项工作,方省长、黄常务和少康省长都是支持的。” “所以,到时候你看中了名单里的哪个企业,直接告诉我。剩下的事情,我跟领导去讲,看看能不能……先把主要负责人给调走。” 江振邦“唔”了一声,面色稍缓,笑着保证道:“既然有领导的大力支持,那我肯定尽全力去办。” 李卫民却突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提醒道:“你也不用太尽全力。” “?” 江振邦一愣,疑惑不解。 什么情况?刚才还催我快点,现在又让我别太用力?你这么大的领导,跟我这玩变脸呢? 李卫民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警告道:“你不要像在兴宁市那样搞串联举报、甚至煽动工人那一套乱来,懂不懂?” “这是省里,是奉阳,不是你们兴宁那个县级市!要注意影响!” 你也听说过我的故事?! 江振邦恍然大悟,随即连连摆手,高呼冤枉:“关于这一点,我跟无数个领导解释过无数次了,您不要听信谣言啊,纯粹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当时我只是担任兴宁市国企改革督导小组的成员,连副组长都不是,一直忙着兴科的事儿,那场风波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事情能闹到那个地步,一是那帮腐败分子太过分,惹得群情激奋,工人自发抱团控诉。” “二是当时兴宁主管工业的朱副市长和那些厂长有牵连,故意搞扩大化想把水搅浑。” “三是当时海湾市的王书记处理不当,非要委派市纪委工作组入驻兴宁,搞了一出火上浇油。否则当初的兴宁国企反腐绝不会闹出那么大动静。” 江振邦头头是道的讲完,话锋一转:“当然了,他们这虽然都是坏心,但最后确实办了好事,帮我们兴宁清除了毒瘤。从结果上来看,兴宁市人民还是要谢谢他们的!” 朱玉成背了处分坐上冷板凳,王洪泽也要退二线,大概率还要进去吃牢饭,所以江振邦都把锅甩在了他们身上…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啊。 “你这这鹿茸角的外号,果然不是白给的,一句一句的,真能顶人呐!” 李卫民调侃一句后,面色严肃地强调道:“但是,在省里办事,要讲规矩,讲程序。” “你呢,先把工作组拉起来,抓紧做好调研…给你一周时间吧,选中哪家跟我讲,再把具体整合方案报过来。” “好嘞,没问题!” 江振邦嘴上应答着,心中琢磨着怎么用讲规矩的方式,把他相中的两家国营厂领导班子全都踢走…… 第202章 扯皮 从省国资局出来,坐进那辆崭新的帕萨特,江振邦揉了揉太阳穴。 和李卫民这种在官场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老油条聊天,着实是件费神的事。一个多小时的谈话,东拉西扯,云山雾罩,但江振邦还是摸清了省里这番操作的真正意图。 说白了,就是大领导要来视察的消息,已经在省内高层已经小范围的传开了。 李卫民这个级别的干部,即便没资格知道全貌,也从最近愈发频繁的会议和领导的只言片语中,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风向。 就在兴科正式挂牌省属的前两天,省里专门开了个国企改革推进会。 省长方清源,常务副省长黄毅,还有分管工业的副省长罗少康悉数列席,各省属国企的一把手纷纷参会,阵仗不小。 会议主题是要狠抓改革进度,务必迅速拿出实绩。 会后,罗少康又私下找李卫民吹风,暗示等兴科这艘新航母正式入列后,可以视情况,帮着拉扯一把家里那些快揭不开锅的穷兄弟。 毕竟,兴科现在是省里的亲儿子了,大哥帮扶小弟,天经地义。 江振邦对此并不抵触。 这事儿要是操作得当,兴科就能借着这股东风,完成一次跨越式的发展。 可要是处理不好,被那几个无底洞拖下水,那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回到公司,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亲自挂帅,从集团内部抽调精兵强将,成立了一个专项工作小组。 让闫晓芳负责带队,领着人把李卫民给的那份企业名录,挨家挨户地跑了一遍。 三天时间,迅速圈定了两个最合适的目标,也正是江振邦最初看中的那两家——奉省无线电五厂和奉阳电视机厂。 这两家厂子当下的情况和此前的锦红厂差不多,只是债务更高些,总加起来欠了四千万,工人工资拖欠了大半年,还剩下八百多个一线职工。 但它们的家底也是实打实的丰厚。 厂房宽敞,地段金贵,尤其是奉阳电视机厂,在市区还有栋气派的办公楼,更别提那几条稍加改造就能融入兴科当下的生产体系、提高兴科产能的流水线了。 这要是放在后世,光是这两块地皮的价值,就足以让任何资本大鳄垂涎三尺。 当然,最棘手的问题还是人。 工作小组通过明察暗访,也基本摸清了两家厂子高管层的情况。谁有真本事,谁在混日子,谁在利用职权中饱私囊,一份名单清清楚楚地摆在了江振邦的办公桌上。 情况很不乐观。 两家厂子加起来二十个高管,明目张胆搞腐败的蛀虫,至少有十三个。如果再严格一点,把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庸才也一并算上,那最后能留下的,恐怕连三个都凑不齐。 起初,江振邦想利用合并前必须进行的审计工作抓证据,抓住那十三个蛀虫的把柄,先将他们一脚踢开,后面再把没能力又跟不上的边缘化。 但他转念一想,江振邦发现这么搞太费事了,而且自己完全没必要上赶着去干这个脏活累活。 这事儿是省里提的,为了迎接祝副总视察搞的工程,那就该由省里出面去扫清障碍嘛。 江振邦要是自己撸起袖子干,那纯属皇帝不急太监急、吃力不讨好,还得罪一大票人。 既然李卫民搬出了方省长、黄常务和少康省长这三尊大佛,说他们都支持,那他只需要把问题和自己的要求摆到桌面上,让他们去协调好了。 想通了这一点,江振邦提笔,亲自审阅了工作小组草拟的合并方案。 方案洋洋洒洒十几页,核心诉求只有五条,并且明确提出,只有在这五项条件被全部满足的前提下,兴科才愿意对这两家国营厂进行整合。 一、两厂所欠的税款和各项行政费用,由政府发文豁免或无限期挂账。 二、拖欠供应商的货款,由省政府出面组织三方谈判,兴科最多只认五折。 三、银行债务,要么由省财政兜底一部分,要么银行方面必须同意挂账停息,兴科承诺五年内还清本金。 四、拖欠职工的集资款和工资,兴科可以代为偿还,但前提是,省里必须为兴科提供一笔不低于两千万的低息技改贷款。 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奉省无线电五厂和奉阳电视机厂的现有领导班子,必须全部调离原岗位,一个不留!所有中层干部,必须接受兴科的重新考核,合格者留用,不合格者一律买断工龄,拿钱走人。 江振邦的态度很明确:要地、要厂房、要工人,但不要那些只会喝茶看报、要把企业搞黄了的大爷。 至于把这两家国营厂的所有领导班子全调走,一个不留的条件,就是江振邦的谈判策略了。 还是那个拆屋效应,你想赶走少部分祸害,他们不同意。 你说一个不留,他们就该说别这样啊,你起码留下一两个吧。 而且呢,江振邦甚至盘算好了,如果这次合并没有副省长以上级别的重量级人物,亲自出面找他说情,那他就干脆一点,真把这二十个高管全撵走算了。 那样更省心,合并之后,兴科对这两家子公司的掌控力将达到顶峰,掉头转向的速度也会快得多。 不过阻力也是显而易见的。 报告递上去之后的当天下午,李卫民又把江振邦叫到了办公室。 “振邦啊,你这个方案前几条,我都能做主答应下来,唯独最后一条……” 李卫民搓着手里的钢笔,一脸为难:“没必要吧?有必要把整个领导班子全调走吗?只把厂长调走行不行?非要把其他的副职也调走,你这么做…是不是影响平稳交接啊?” 江振邦喝了口茶,笑呵呵地点头:“领导说的对,实际呢,这两个国营厂领导班子全留下来都行。” 李卫民满意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江振邦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但是,既然这些人要留用,为了对省里负责,对国有资产负责,兴科集团想在合并前,与咱们省国资局对这两家国营厂一起进行联合审计。” “我们将从公司内的财务、纪委、审计等多个部门抽调精兵强将,帮助省国资局做好合并审计工作。” 微微一顿,江振邦继续道:“我希望,联合审计小组,能用两个月的时间倒查五年,深挖问题,发现贪腐、职务犯罪的证据立刻上报省纪委,让领导们从重从严、秉公处理。” 李卫民手一抖,钢笔差点掉桌上。 诶我艹,不把人调走,你就要把人送进去? 这话一下把李卫民干没电了。 他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摆手撵人:“这事我得给领导汇报,你别急…回去等消息吧。” “好嘞。” 江振邦对此毫不意外,甚至没去找方省长或罗少康那交流什么。 越级汇报还是要尽量避免的,之前江振邦虽然和罗少康打过交道,彼此私下关系处的很不错,但也不能跳过李卫民直接去找对方,那是不懂规矩。 就像这次让兴科合并困难国企,罗少康这个副省长也没亲自跟江振邦谈嘛。 其次,合并这两家国营厂的事儿比较敏感,会牵扯很多人。 那两家厂子虽然烂了,但依旧是正儿八经的处级单位,厂长背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尤其是那个奉阳电视机厂,江振邦听说厂长和省委常委、奉阳市委书记周学军关系很不错。 罗少康主管工业,这两家厂子有没有他的人? 肯定也会有! 所以,江振邦如果不把贪污受贿、利益输送的铁证甩出来,仅凭一句“为了企业发展”,就想让这些人把位置腾出来夹尾巴走人,纯属于痴人说梦了。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没有足够硬的尚方宝剑,这块骨头根本啃不动。 江振邦也不急,他在等,等那个能把这潭死水搅浑的大风刮过来。 讲规矩嘛,那就按规矩耗着呗。 反正省领导肯定比他急,大不了就不合并了,让这两家公司破产嘛。 不过,在祝副总即将到来奉省之前破产两家国企,那可就不太讲政治了! …… 3月21日,方案报上去的第二天。 江振邦又接到了一个电话,这次是省经贸委主任孙利群。 1996年这个时期,省经贸委和省国资局的职能划分还不像后世那么明晰。 新成立的国资局试图将出资人职能从众多主管部门,如经贸委、各工业厅局中分离出来,但分离并不彻底。 简单来说,省国资局是各国企的老板,省经贸委等主管部门就是国企的婆婆、行政主管。 在国企合并、分立、破产等重大改组事项中,经贸委同样拥有重大话语权,地位比国资局更高些。 因为省国资局现在的设置是省财政厅管理下的二级局,局长是副厅级,而经贸委与省财政厅、省计委等核心部门平级,其负责人是正厅级干部。 在实际工作中呢,省经贸委往往更能代表省政府行使权力。 而孙利群这次把他叫到办公室,目的和李卫民大同小异,都是来谈合并的事。 “振邦啊,你那个方案,我看了,是不是有待商榷?” 孙利群打着官腔:“一口气把人家领导班子全换掉,带来负面影响很多呀,这也不利于你们兴科后续的整合吧。” 江振邦还是那套说辞:“孙主任,您讲的这些我都懂。但这方案,不是我一个人拍脑袋想出来的,是集团各部门成立的专项工作组,经过详细调研后拿出的最优方案,也是我们兴科集团班子成员的集体意见……” 他找了各种理由搪塞,滴水不漏,就是不松口。 和孙利群掰扯了一个多小时,从经贸委出来,江振邦回头看了眼省政府大楼的高层。 那几扇熟悉的窗户,其中一扇,就是副省长罗少康的办公室,再隔两间,就是方清源。 还不主动找我是吧? 江振邦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得到了就不珍惜,都是大猪蹄子!”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让你们那么轻易地就得到我!” 嗯,其实也不是很轻易…… 第203章 帮手下要官 三月份的奉省,春寒料峭,兴科集团内部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从省里拿到的那笔五千万低息贷款,江振邦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将其中两千万直接砸进了小灵通项目。 研发进度就像被人在屁股后面狠狠抽了一鞭子的快马,一路狂奔。 郭长友带领的研发团队,在人力资源部不计成本地从全国各大高校和科研院所疯狂挖人后,迅速膨胀到了三百人的规模。整栋研发楼每日里都是灯火通明,原型机的迭代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至于兴科的拳头产品VCD,更是没有丝毫耽搁。 三月中旬,陈龙代言的广告正式在央视和各大地方卫视的黄金时段铺开。 电视屏幕上,那位国际功夫巨星一身飘逸的白色练功服,手持一台兴科VCD,一招一式打得行云流水,最后对着镜头竖起大拇指,沉声喊出那句简洁却极具冲击力的广告语: “兴科VCD,真功夫,好品质!” 在这个年代,陈龙这张脸,就是最硬的金字招牌,是信誉与质量的保证。 广告一经播出,效果立竿见影。 全国各地的经销商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涌向兴宁,订单如同雪片般飞入兴科集团的销售部。 整个三月,兴科的订单总额一举冲破了五亿大关,实际营业收入也再创新高,达到了三亿九千万。 与兴科集团高歌猛进的势头相比,那件关于合并奉省无线电五厂和奉阳电视机厂的事,依旧悬在半空,停滞不前。 江振邦在跟那帮官场老油条扯了几天皮后,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罗少康这些省领导为什么不亲自找他谈? 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兴科现在的发展势头太猛了。 这些领导们出于大局考虑,还真不好意思私下强压他这个董事长。 万一因为合并这两家快要破产的国企,把兴科这个上升势头给打断了,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既然你们不急,那江振邦就更不急了,正好可以坚持原则。 不过,省里其他厅局的领导倒是没少旁敲侧击,话里话外都是劝他高抬贵手,别把人家的领导班子一锅端了。 两个国营厂成为你们子公司之后,也能在你们兴科集团的带领下好好发展嘛,择优录用留下两个呗! 我听说某某厂长还是尽职尽责的,能力也是有的,只是大环境不好、运气不好、天气太冷了……所以,厂子才陷入了如今困顿的局面。 甚至还有一位奉阳市的副市长亲自给他打来电话,委婉地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奉阳市的副市长,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正厅级干部,估摸着这通电话背后,站着的是省委副书记、奉阳市委书记周学军。 但江振邦的态度还是一样。 你周学军不亲自给我打电话,我就当没听见,继续坚持我的原则。 这个口都不想开、连这点人情都不想欠、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说明你也不是那么想保住下面的人嘛。 …… 四月四日,清明节。 被这帮说情的人搞得有些烦了,江振邦索性把省城那边的工作暂时放下,回了兴宁。 他陪着市委书记刘学义、副市长陈爱军、国资局局长崔浩等一众领导,再次对全市的工业国企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视察。 相比于省城那边新基地建设进度缓慢、合并工作陷入僵局的局面,兴宁这边,当真是风景这边独好。 在市委、市政府不遗余力的支持下,在江振邦一边挥舞着胡萝卜、一边抡着大棒的威逼利诱下,那十一家改制国企的状况,简直可以用蒸蒸日上来形容。 尤其是孟启辰和李天来这两个人,就像是上了发条的陀螺,整天没日没夜地泡在各个厂子里。 这两人干劲之所以这么足,已经不完全是因为江振邦许诺的官帽子了,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提前尝到了那张画出来的大饼的滋味。 这个滋味,就来自于江振邦借钱给他们,投入到“远东投资”里的炒股收益。 四月一日,央行正式宣布停办保值储蓄,并同时下调了金融机构的存贷款利率。 紧接着,监管层打出了一套漂亮的组合拳:暂停新股发行,降准降息,降低交易费用。 国家的意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和江振邦当初的预测分毫不差,就是要用尽一切办法,把趴在银行里的那些死钱,全都赶进股市这个大池子里,为水深火热的国企解困。 这一套连招下来,原本死气沉沉的A股市场瞬间被引爆,一轮波澜壮阔的大牛市,正式拉开序幕! 这几天,陶英杰从沪市打来的电话就没断过,一个接一个的全是喜讯。 当初投进去的那六百多万本金,在陶英杰团队娴熟的高杠杆操作下,短短几天,收益率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六十! 江振邦和陶英杰当初一共借给孟、李二人每人一万九,再加上他们自己东拼西凑的三千、五千,本金各自都凑到了两万多。 而现在,他们每个人的账面上,都已经浮盈了一万三千多块! 九六年的一万三千块,是什么概念? 那是一个普通工人不吃不喝三四年的总工资,是无数人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一笔巨款! 孟启辰和李天来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激动得差点把手机给捏碎了,这他妈简直比抢银行来得还快,而且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合理合法! 钱,是江振邦带着他们赚的。 官,是江振邦许诺给他们提的。 所以,现在这两人对于江董事长的指示,只有一个原则: 两横一竖,就是干! 两撇一力,就是办! 在他们俩的带头冲锋下,兴宁市除了兴科之外的其余十一家县属工业国企,在第一季度的表现堪称惊艳。 总营收已经稳稳地达到了七千五百万,距离五月中旬那个“一个亿”的军令状,只剩下最后两千五百万的缺口。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超额完成任务,根本不成问题。 江振邦陪着刘学义等领导视察了一整天,看着各个厂区里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听着各个公司负责人报上来的营收数据,刘学义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返程的路上,刘学义特意让江振邦坐到了自己车上。 刘书记拍着真皮座椅的扶手,感慨道:“振邦啊,你带出来的这帮同学,个个出类拔萃,生财有道啊!” “尤其是发改科的小孟,想到以后你孙叔要把人带走,我都有点舍不得放了。” 江振邦听着夸奖,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 “刘叔,成绩确实是有一些,但问题也不少。” 他平静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主要问题是,我这帮同学,现在绝大部分还都只是个副总,在企业里的话语权不够,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是事倍功半。” “很多时候,他们明明想在企业内部推行一个更好的经营策略,或者一种更高效的管理方式,都会遇到非常大的阻力。” 车内的气氛因为他这番话,微微一滞。 江振邦像是没察觉到,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目光灼灼地看向刘学义,开始疯狂地暗示: “但是啊,刘叔,我敢跟您保证,如果他们能坐上总经理的位置,这些企业的发展速度,还能更快一点、更好一点,能让咱们兴宁市的经济,更繁荣得不止一点点!” 话音落下,刘学义脸上那如沐春风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眼中的赞许和欣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审视。 你小子……还想把自己的人再往上推?! 第204章 应该快了 面对江振邦的暗示,刘学义面沉如水:“工作嘛,还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团结是大局!” 微微一顿,刘书记又带着劝告的意味说:“振邦你要明白,你这批同学,虽然很有能力,但如果少了其他同志压阵,市里的各级领导,是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了这些企业的发展使出全力的!” 当初那四十三个岗位,江振邦的青年军们,上了一个总经理,十个副总的位置。 但剩下的三十二个位置,都是市里为了平衡各方利益,往这些企业里掺的沙子。 这些人,就是刘学义口中的“其他同志”。 有些是像张佳莉一样的常委亲属,有些是机关干部,水平参差不齐。 其中的张佳莉,好歹是重本大学毕业,智商够用,也在发改科干过一段时间,眼界和能力都得到了锻炼,在马超的带领下,在综合能力上算是这群人中的第一梯队。 但大部分人,不懂什么商业和市场,到了国企里,纯属摸鱼的,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刘学义对这个情况心知肚明。 但江振邦这个国资局发改科科长,只需要考虑国企发展,他这个市委书记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大局啊! 团结啊! 所以刘学义不得如此回应,算是委婉拒绝了江振邦的举荐…… 小江啊,知道你很牛,知道你带出来的人能出成绩,但你不能把整个兴宁工业国企产业全搞成你的人吧? 千万不能吃独食啊,那会招人恨的! 不让市里领导拿点好处,他们该反过来给这些企业使绊子了! 江振邦也不意外。 他的原则向来是万事不求人。 别人不提拔他,他就要自己提拔自己。 别人如果不同意他提拔手下的人,那他一样能把手下人硬拔上来。 “我明白,团结是大局!” 江振邦先是对刘学义的话表示赞同,随后话音一转:“但是等到五月末,当初设定的六个月代理期一结束,各国企的董事会就要重新选举管理层了。” “有一批资源不够、能力不足,人际关系还处不好的高管,可能会在选举中落选,这个就完全看企业自身的各方股东,董事会的投票结果了。” “我觉得…兴宁市国资局和咱们市委市政府,最好还是不要过多干涉了吧?减少行政干预,市场化运作才是对企业负责,对市里的资产负责嘛!” 这个理由客观又充沛,经过半年时间的试用,各企业董事会自行决定选举出来的高管,大概就是能力最强、最能服众、最能带领企业走的更远的那个人。 何况混改后很多企业,国资占比变小了,很多都丧失了控股权。 市委市政府再想像过去那样插手这些企业的人事任用,名不正言不顺,还会被扣一个违背国企改革的大帽子。 最多只能在国资控股的企业上做些调整,但那也得尊重企业其他股东的意见…… 刘学义眼皮一跳,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了,后续发展,搞不好就要像上次那样脱离控制。 “你别跟我来这套!” 刘学义语气严肃:“直说吧,有多少高管会下来?总经理几个,副总几个?有没有董事长?” 江振邦立刻摇头:“这我哪能未卜先知?我只是听说了这么个情况,觉得应该跟您讲一下。” 妈的,这感觉好熟悉啊! 刘学义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黑,身体轻微失重,他叹了口气: “你千万不要搞得太过分了,要注意影响…还有你后续要推动国资局机构改革的事儿,也是需要市委市政府支持的,你不能太过分了!!” 刘书记强调了两次,语气越来越严厉。 江振邦却正色道:“您放心,我这次绝对不会插手的,我又不是这些企业的股东,想干预也没办法。全凭他们个人能力吧,保不齐我的人也会被选下来。” 屁! 刘学义听完眉头依旧蹙着,心中推算,如果全凭能力和实绩表现,江振邦这帮同学,至少又有两三个能走上总经理岗位。 副总呢?六七个? 这些还好,要是有董事长兼书记的也被选下来,那就太丢人了。 这帮落选的关系户可咋整?无论是继续在企业里做中层干部还是调回原单位,那些常委们肯定都会有意见,该怎么妥善安排呢? 如果江振邦的提议成真,兴宁市国资局未来能半独立出来的话,又能多出一些位置,或许会更多一些辗转腾挪的空间…… 正在刘学义思索之际,江振邦忽然开口道:“还有个事儿,我想跟刘叔您商量一下。” “嗯?你有事儿还会找我商量呢?” 刘学义不满地呵呵,江振邦没有理会,沉吟道:“我想让我爸提前退休。” 一个市直机关一把手的正科级干部提前退休,是需要上市委常委会的,也得刘学义这个一把手点头同意,所以江振邦准备正式和对方通个气。 “!” 而刘学义的反应,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大吃一惊! 江振邦冷静解释道:“他的那些小毛病,您也知道,兴科现在已经省属了。我担心,后续会有人找他麻烦,到时候我们爷俩都要倒霉,不如早点退了。” 因为这个? 刘学义眉头紧皱地挠了挠脑门,将车窗开了个缝隙,点了根烟,一边抽烟,一边认真思量起来。 随后,他沉吟道:“其实你爸,没多大事儿…那都不叫事儿,如果兴宁市正科级干部都能做到他那样,那就是风清气正、海晏河清了,我这个市委书记能大笑三天。” 刘学义对江大鹰的评价很高! 但是,这也从侧面否了江振邦的提议。 而江振邦只说了三个字:“莫须有。” 啧,省里的局势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了? 刘学义面沉如水,猛嘬了一口华子。 实际上,现在的形势当然远远没到那个程度。 只是江振邦预判到了未来的腥风血雨,想要提前规避。 其次,也和江振邦前世被牵连犯下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有关系。 走到了今天,正处级的江振邦已经完全不算是官二代了,他就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身为正科级干部的父亲反而是他的软肋。 江振邦心里清楚,自己再往上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太多人盯着他了。 越往上,位置越少,他占了一个,别人就少一个。 反之,把江振邦搞下来,位置就多出一个。 所以江振邦必须做到一清二白,不能被潜在对手看到任何污点。 刘学义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和副驾驶的联络员王晓明,凑近了低声问:“你跟方省长讲了么?还是他暗示你这么干的?” 江振邦摇头,表示没讲,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这是先让你爹哭了! 刘学义皱起眉头,又问:“那你爸自己愿意吗?” “比较犹豫。” 江振邦答完,又沉声道:“所以我希望徐震书记出面,找我爸约谈一下,演出戏,徐书记那大概是没问题的。” 你这可真是造饭了,妈的,过去造我和孙国强的反,现在造自己老爹的反……孝不可言啊! 刘学义心中感慨,又问:“我记得,你姐和姐夫他们前些天也办理了停薪留职,下海经商了?” 江振邦道:“那都是他们个人意愿了,我就给出出主意。” 刘学义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表态。 实际上,他心里是不赞同让江大鹰提前退休的。 于公,江局长的工作干得非常可以,自他当上了林业局张,全市都没发生什么大的火灾,林业工作也是颇有亮点的。 别的不提,单说兴宁市能诞生出老兵商贸,这样让方清源省长点名赞扬的企业,江大鹰就该记头功! 于私,刘学义和江大鹰是战友,人家要是自己想退,他绝不会拦着,可是江大鹰自己不想提前退休啊! 刘学义自然也不愿意帮江振邦这个逆子去做恶人。 他都不用亲自出面,只要是默许了江振邦和徐震演戏,那江大鹰就知道了刘学义的态度,百分百会在心里埋怨他的……到时候刘学义里外不是人。 总之,于公于私,刘学义都没有点头的动机,但他还不能拒绝江振邦。 因为江振邦的顾虑也很有道理。 万一有人搞不动全国知名的小江厂长,就拿他爹江大鹰开刀,从而让他这个儿子受牵连怎么办? 刘学义虽然是兴宁市市委书记,却也不敢打包票,能够百分百护江大鹰周全。 两头堵啊! “这样吧。” 刘学义抽完了一根烟,将烟头弹出窗外,这才慎重道:“你先等一等,现在不宜动,四月是防火关键期,等到六月份…怎么样?” 他的潜台词是,等中枢领导视察完兴宁,再考虑江大鹰提前退休的事儿。 江振邦想了想,也能接受,左右不过在等一个多月:“行。” 刘学义声音压低了几分,言语有些含糊地问道:“五月中旬那事儿,还有信儿没有?不会取消了吧?” 为了这事儿,刘学义一声令下,已经让兴宁市全体机关干部连轴干了两月了。 要是取消了,那可真是白瞎这一桌子菜了。 “取消是肯定不会的。” 江振邦首先做出了保证,接着又不太确定:“但具体哪天到,我就不清楚了,应该……快了吧?” 第205章 省常委会风云 4月8日,周一,奉阳的天气虽然回暖,省委大院里的柳树也吐出了嫩芽,但空气里还透着几分倒春寒的凉意,正如一号会议室内的气氛。 上午九点,省委常委会准时召开。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省委书记金瑞泽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主位,手里捏着一份刚从京城机要局传真过来的红头文件。 文件很薄,统共只有两页纸,但这轻飘飘的纸张此刻却像是有千钧重,压得在座各位心头一沉。 “同志们,总院办公厅的文件到了。” 金瑞泽摘下老花镜,将眼镜腿轻轻折叠,放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常委,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 “祝副总理将于5月5号,率队来我省视察部分县、市的国企改革及老工业基地振兴工作。先遣工作组,将在4月25号率先抵达兴宁市。” 话音落地,会议室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尽管在座的各位常委在京城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早就听到了风声。 但此刻尘埃落定,听到那个以雷厉风行、眼里不揉沙子著称的名字,会议室里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1994年,对方带队跑遍了全国各省,与各省主官推动分税制改革的画面历历在目……这可不是个好说话的领导。 在如今东北下岗潮汹涌、三角债缠身的背景下,这位首长的视察,既是机遇,更是一场严酷的大考。 考不好,是要有人摘帽子的。 “所以呢。” 金瑞泽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打破了沉默:“今天的会议主要议题就是这个,怎么迎接?怎么展示?怎么确保不出乱子?” 省长方清源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过话头:“安保和接待工作,办公厅那边已经拿出了预案,这个没什么好讨论的。关键是,我们拿什么给领导看?领导为什么点名要去兴宁市呢?”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特意在奉阳市委书记周学军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各位面前有份材料,这是前两天刚刚统计上来的,兴宁市工业国企第一季度的经营数据。” “算上兴科集团,兴宁市十二家改制后的工业国企,第一季度总营收达到了十亿六千五百万。” 方清源接着说道:“其中,兴科集团作为龙头,第一季度营收为九点九亿元。” “朝阳酒业,依靠新产品,扩宽营销渠道,一季度扭亏为盈,营收一千二百万;水泥公司,抓住基建回暖的机遇,营收八百七十二万……这十一家原本濒临破产的企业,在没有国家输血的情况下,全部实现了正向现金流。” 方清源放下报表,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同志们,这就是领导要点名去兴宁视察的原因。这不是一个企业的成功,这是一个区域性国企改革的成功样板。” 众位常委有的刚才看过了,有的正在看,此刻听到方清源亲口如此表态,内心都舒了口气。 这回可以露把脸,而不是露出屁股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在全国都处于坏账率高企、国企大面积亏损的现在,这份成绩单简直就是一块免死金牌。 常务副省长黄毅笑着补充道:“有了这个数据,咱们腰杆子也能硬一点。到时候把兴宁作为视察的重点典型,多留首长看两天。让下面企业轮流汇报,讲一讲成功改革经验。” “了不起啊!兴宁市这次是给我们全省都挣了脸面了!” “是啊,除了兴科不算,其他的国企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盘活,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方省长说的对,这就是一个可以复制、可以推广的样板!” 众常委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间对兴宁市的工作充满了肯定。 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能给省委省政府长脸,谁就是好同志,谁就是大功臣! 金瑞泽微微颔首:“这个会后办公室通知吧,要让兴宁那边做好万全准备,务必将我们奉省国企改革的成果,原原本本地展示出来…尤其是兴科集团,这个地方祝副总是一定会去的。” “因为兴科不仅成绩显著,它这个省控、县参、团队激励的模式也很新颖,所以要让小江董事长做好万全准备……诶。” 说到这,金瑞泽想起了什么:“他现在还兼任其他职务吗?” “有的。” 组织部长王志成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口道:“兴科集团上划省属后,目前的过渡期很平稳。但这里面有个特殊情况,就是江振邦同志除了担任兴科集团党委副书记、董事长兼总裁之外,目前还在兴宁市国资局兼任着发改科的科长。” 他环视一周,继续说道:“眼下这十一家国企能够迅速振兴,除了兴宁市委市政府的支持,江振邦同志在背后的规划和执行也是功不可没的。” “按理说,这种政企交叉任职不太合规,但目前属于特殊时期的特殊安排。我的意见是,这个职务让他先兼任着,稳一稳兴宁的成绩。等到领导视察结束,我看可以再让江振邦在省里兼任一些其他工作,这把好刀,得用在刃上。” 金瑞泽点头表示知道,也是默许了。 方清源眉头微皱,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 王志成此前就在常委会夸过江振邦,如今又帮对方说话,甚至直言省里要给江振邦加担子,这背后的意味不得不让他寻味。 这王志成背后,代表的可是中枢的那位…… 就在这时,一直在常委会上穿着一身军装,如同泥塑木雕般不做声的省委常委、省军区政委杨从武,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我插两句。” 杨从武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戎装常委在地方常委会上,通常只在涉及国防动员或双拥工作时发言,极少对地方经济和干部人事发表意见。 像上次江振邦在省委常委扩大会上的以一敌多,杨从武也在场,但当时他只是旁听,一句话都没说。 此刻,杨从武却目光炯炯,沉声道:“我虽然不懂具体的经济工作,但兴宁市这样的成绩、这样的增速,在全国范围都是闻所未闻的,是难能可贵的。” “这不是兴科一家独领风骚,而是十二家企业齐头并进,这换做军事用语来讲,这就叫集团冲锋,这就叫大兵团作战的胜利!”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我看这完全可以说是‘兴宁奇迹’了。” “能打出这种胜仗,说明指挥官有水平。” 杨从武看向金瑞泽:“现在的兴宁市委班子,特别是书记刘学义同志,懂经济,也有手腕。我看过内参,此前兴宁搞国企反腐,顶着多大的压力?但他刘学义敢碰硬,敢亮剑,这说明他善于斗争,立场坚定。小江董事长那样的千里马,也是刘学义慧眼识珠挖掘出来的。” “对于这样讲政治、懂经济、善管理、关键时刻能拍板决策的干部,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重点关注,重点培养呢?” 杨从武这番话逻辑严密,既肯定了成绩,又点了将。 大部分常委心里都有些惊讶。 杨从武平日里惜字如金,今天却旗帜鲜明地力挺刘学义,甚至不惜打破常规。 这只能说明一点——刘学义在军方有一定的背景,杨从武才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刻推他一把。 会议室里陷入安静。 组织部长王志成反应最快,他略作思索,便点头表态:“杨政委说得在理。刘学义同志今年四十三岁,年富力强,政治过硬,其实已经在省委组织部的后备领导干部名单中了。这次视察如果顺利,我认为可以考虑给他压更重的担子。” “……” 第206章 留置室的威慑 “兴宁市委班子团结和谐,有较强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刘学义同志确实是值得重点培养的。” “所以呢,祝副总去他们那,我其实不是很担心。” 方清源顺势接过话头,表态支持对刘学义的肯定,并以此将话题巧妙地拉回到迎接祝副总视察的核心问题上: “但是,祝副总这次肯定不止去兴宁,还要去其他县市,具体去哪呢?文件中没提,估计要等先遣组到了之后,我们才能知晓具体地点。” 微微一顿,方清源目光锐利起来:“我个人认为,奉阳肯定是重点。这个,才是我们今天需要解决的老大难啊。”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奉阳作为省会城市,国企数量全省最多,仅大西区就集中了上千家国有企业,是目前国内规模最大、密集度最高的工业基地之一。 领导来奉省一趟,肯定也要去奉阳看看。 但奉阳如今的情况,基本可以用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 奉阳全市国企亏损面高达60%左右,相当一部分都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 曾经辉煌的大西区,如今变成了“亏损一条街”、“下岗一条街”。 仅该区的30多万产业工人中,就有约13万人下岗,治安状况更是令人担忧,偷盗井盖、变压器的事情层出不穷。 这种情况,怎么让祝副总看? 难道让首长看满大街等着趴活的下岗工人和生锈的机器? 副书记兼奉阳书记周学军揉了揉太阳穴,略感头疼。 他犹豫了一下,建议道:“是不是可以协调一下行程,让兴宁市多留祝副总一段时间?再看看兴宁市的其他工作。” “除了国企改革之外,兴宁的城建、农业也搞得很不错嘛。奉阳这边……能不来,还是不来了。” 方清源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祝副总肯定是要来奉阳的。别忘了,兴科集团正在奉阳建设新总部,这是兴科未来的核心,领导能不看么?既然要看兴科奉阳新总部,那周边的情况就藏不住…而且兴科搬到奉阳,这也是成绩嘛。” 说到这里,方清源忽然转头看向常务副黄毅:“对了,兴科合并省无线电五厂和奉阳电视机厂的事儿,怎么样了?” 这个转折不算突兀,但在场的都是人精,瞬间明白了方清源的意图。 常务副黄毅推了推眼镜,如实汇报道:“兴科这边态度坚决,坚持要把两个厂子的原领导班子全部调走才可以合并。要么,就在合并前进行严格的并购审计。” “经贸委和国资局这边询问过了两个厂子的负责人意见,他们明显有抵触情绪,不愿被调走,也不接受外部审计,只说可以接受合并,保证在兴科集团的带领下好好发展。” 方清源转向金瑞泽,神情严肃:“书记,兴科合并这两家厂子,不仅是为了给小灵通项目腾挪厂房和熟练工人,更能优化我省国有经济布局,还能为奉阳树立一个跨区域、跨行业整合的好重组典范。” “如果这两家厂子能在视察前并入兴科,恢复生产,那奉阳的面子上就好看了。这件事,今天是不是也应该讨论出个结果?” 金瑞泽表示同意:“应该的。” 无线电五厂和奉阳电视机厂早已停工半年多,距离破产倒闭就差一个程序了。 周学军也知道这两家厂子是烫手山芋,如果能甩给兴科,对他来说也是解脱。 于是他也赞同道:“我支持兴科合并这两家企业。但是……” 他话锋一转:“把两个厂子的领导班子全部调走不太合适吧?这些同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困难时期守摊子不容易。如果一合并就全部清退,会让其他国企干部寒心的,也不利于稳定。” 专职副书记赵国斌也微微点头,附和道:“最好还是择优留用,临近退休或确实不适应新岗位的,可以安排非领导职务或调走,但把两个厂子的干部都调走……” 欲言又止,赵国斌摇了摇头。 其他常委虽未说话,但明显也是这个意思。 不能兴科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你合并就合并,把厂长调走还可以理解,整个领导班子都要踢走是什么意思? 常务副黄毅试探着问:“那就按兴科的第二套方案,在合并前进行严格审计?” 周学军心里清楚那两个厂子烂成什么样,万一真审出点什么事儿来怎么办?那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搞不好要牵连出一大片。 他沉默了两秒,说道:“审计是必须进行的,履行出资人职责、防止国资流失嘛。但祝副总马上要来了…这个关头进行审计,来得及吗?其次,兴科提出审计是不是有些不合规?” 说着说着,周学军沉吟道:“这不应该是,由省国资局牵头,联合审计厅、财政厅等政府部门对两家国营厂进行审计吗?核心审计权应该在省里吧?他们兴科集团是不是回避?” 问到点子上了! “审计权肯定在省里。” 方清源也表示同意,接着立刻话音一转:“但是,如果咱们想短时间出结果,在祝副总来之前完成整合,审计工作就需要加派人手,省里没那么多人。” “两个审计小组,兴科至少会出一半的人马。他们说还要从集团内的纪委出人,与省里各部门联合审计……” 干嘛用兴科集团的纪委出人呢?我们奉阳市也可以出人啊! 周学军刚想插话,方清源却看向了纪委书记贺军:“这个事儿,贺军同志,我听说兴科纪委好像在搞什么改革创新…这个事儿你了解吗?” “我知道。” 一直没说话的纪委书记贺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饶有兴致的神色。 “这要从头开始讲起了,我多说两句……自过完年的二月末,兴科集团便对企业内的纪检监察部门健全了机构,强化了队伍建设,搞得非常不错。” “现在他们集团内的纪委部门,有三十五人,要么是公检法退下来的,要么高薪挖过去的心理学专业的高级人才。” “本来定的是三十人,后来兴科新任的纪委副书记刘迪,在内部发现了几起吃回扣和职务犯罪的案子,江振邦觉得人手不够,预计兴科纪委还要扩增到五十人。” 众常委安静地听他讲,贺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津津有味地说道:“而且呢,兴科对纪检监察工作体系,也搞出了很多有创意的新举措,对我们省纪委都很有启发。” “比如,他们弄出了一个叫‘留置’的程序,这区别于常规的双规。” “如果,企业内有人举报某某涉嫌贪污贿赂、失职渎职等严重职务违法或犯罪行为,兴科纪委经过初步调查,掌握了其部分违法犯罪事实及证据,但仍有重要问题需要进一步调查的,便会上报兴科党委会研究,经批准,可以将嫌疑人留置在特定场所。” 贺军兴致盎然地挥舞着手臂,仿佛介绍着什么新玩具一样:“这个特定场所内的房间非常有意思,四面墙壁全是软包,连桌角都是圆弧软包的,没有任何尖锐物体。全天高强度白光照明,没有窗户,不知道白天黑夜。” “这么装修,一是保障了留置对象的人身安全,二是能给留置对象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被留置的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纪委的人每次找他谈话都要进行录像,两个彪形大汉三班倒,24小时贴身看护,即便上厕所都要跟着!” 贺军自己越聊越有意思,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对这种超前手段的惊讶:“同志们,我看过兴科办案时的报过来的几段录像,他们有个采购经理,就两天时间,把这辈子偷鸡摸狗的事儿全交代了,连小时候偷看邻居洗澡都说了。” “而且办案流程非常严谨正轨,没有采取任何刑讯逼、暴力取证或不人道的手段,纯粹是依靠心理攻势,目前看,效果非常好,好的惊人呐!我正考虑是否要在省纪委这边进行试点验证。” 随着贺军的娓娓道来,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所有常委都感觉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这个叫江振邦的年轻人,小小年纪,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 全天高强度白光照明、没窗户、两个彪形大汉三班倒、24小时贴身看护、哪怕上厕所都跟着…… 多么阴险歹毒的手段啊,光是听听,就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哪里是企业内部纪委? 这他妈简直就是特务机构! 第207章 顺势而为 贺军刚才那番话,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扔了一颗深水炸弹。 什么“软包房”、什么“心理攻势”、什么“两天吐真言”。 听得在座的各位省委常委后背发紧,心思各异。 但稍一琢磨,他们就明白方清源和贺军这一唱一和背后的深意了,这是说给他们听的! 无线电五厂和奉阳电视机厂,这两家省属国企,七八十年代的时候,那都是风光无限的。 两家厂领导班子,都和在座的各位省委常委沾点关系,否则当初他们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特别是奉阳电视机厂的厂长马国良,那是周学军当年的发小。 这几年电视机厂效益不行,但马国良的日子过得可滋润。 他搞了什么猫腻,周学军心里跟明镜似的。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下,省里想要让兴科合并这两家厂子,兴科却拿出必须把这两家企业的领导班子踢走的态度,那绝大多数省委常委们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得先扯皮,谈安置,谈待遇,这一拖就是半年,最后肯定也不会都被踢走,至少得留任两个,以显示省委和省政府的权威,不是你兴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但现在,方清源把“祝副总理视察”这把尚方宝剑祭了出来,贺军又亮出了兴科那群“疯狗”一样的纪委团队。 意思再明白不过:一,大家现在集体投票,体体面面地把这批人调走,两个国营厂都给兴科,让小江好好发展,等祝副总来奉阳,咱们也能出点成绩给领导来看,你好我大家好,谁脸上都有光。 二、坚持留任干部,那就等着合并前的联合审计吧。 费时费力搞得鸡飞狗跳,即便侥幸过了关,但等两个国营厂被整合进了兴科后,这帮人以后也不一定安生。 因为那时候,他们都是兴科集团下属子公司的员工了嘛,是生是死,任江振邦这个董事长捏圆搓扁了。 万一他想翻旧账,或这群人犯了什么新错误,兴科内部纪委,直接跟省纪委的贺军说一声,这群人就会进入那个特定的软包房…… 周学军眼皮跳了跳。 马国良那点心理素质他清楚,能让贺军这个老纪检啧啧称奇,高度赞扬的兴科纪委团队,那手段绝对是一流的,老马绝对扛不住三天。 这就毫无必要了! 更让周学军忌惮的是,贺军这个省纪委书记,平日里跟方清源也就是面子上的交情,怎么这回突然穿上一条裤子了? 难道是因为兴科搞出的这套“留置”手段,让贺军看到了加强纪委权力的契机? 贺军这是想借着兴科的试验田,给省纪委手里也磨一把快刀啊! 本来,周学军还想争取,当两家国营厂在被兴科合并后,让自己的老部下留任到兴科集团子公司。 以后没准还能升到兴科集团本部担任个高管什么的,但这种形势下,周学军真不好坚持了。 包括少部分和两个厂领导班子有关系的常委们,也在和周学军一样权衡利弊。 “我看,大局当前,容不得他们挑三拣四了。” 省委专职副书记赵国斌,率先开口,面色严肃:“距离祝副总理到来就剩下一个月,但中枢先遣组会提前半个月到兴宁。” “时间非常紧张,任务非常重大!” 赵国斌语气加重地强调道:“咱们不能因为几个干部的安置问题,耽误了全省的大局!如果奉阳这边连个像样的考察点都拿不出来,到时候丢的可是咱们整个奉省班子的脸。” 言罢,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金瑞泽身上:“书记,我建议,无线电五厂和电视机厂的整合要特事特办。” “既然兴科认为这俩厂子的原领导班子,不适应新形势下的企业发展,那就全部调离,另行安排。一切都要为兴科的新总部建设与祝副总的视察让路!” 周学军猛地抬头看了赵国斌一眼。 好家伙,老赵你也是个狠人啊! 无线电五厂那个厂长,可是赵国斌的大学同学,逢年过节没少往赵家跑。 赵国斌这是看清了形势,直接丢车保帅了。 连赵国斌这个专职副书记都跪了,他周学军还能硬撑着吗? 再撑下去,那就不是保不保得住马国良的问题了,而是他周学军不懂政治、不顾大局。 “我也赞成国斌书记的意思。” 周学军深吸一口气,语气铿锵有力:“这两个厂子确实积重难返,原班子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否则企业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该换换血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补充道:“合并前的审计,肯定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祝副总马上要到了,是不是让兴科抓紧时间恢复生产?时间很紧张啊,争取在祝副总来奉阳之前复工是最好的。” 这话里的潜台词是,人我撤走,位置给你了,你们就别再放狗咬人了,咱们同心协力一起迎检吧。 方清源语气温和:“学军书记考虑得很周全,只要原班子配合工作,顺利交接,审计工作自然会大大提速,咱们都是为了奉省的经济发展,给祝副总看到奉阳和奉省国企改革的决心和成果。” 这就是表明承诺:只要人不设障碍、走得痛快,自己绝不会追究,而他这个省长只是一颗公心,没有搞针对的意思。 金瑞泽一直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这场博弈尘埃落定。 直到此刻,他才微微颔首,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由组织部和国资局牵头,两天内,拿出一个具体的安置方案。” “这两个厂子的班子成员,临时留下一两个负责交接,其他的,不管是平调还是改任非领导职务,必须在一周内全部离岗。” “咱们先换帅,再清账,后接管,一切从速。” “同意。” “好的。” 众位常委达成一致,会议室里的气氛稍微松快了一些。 组织部长王志成翻开面前的笔记本,清了清嗓子:“无线电五厂和奉阳电视机的人事安置,会后组织部立刻安排,但有一个紧急的人事决议现在就需要常委会定一下。” “兴科集团的陈玉彬同志,4月20号就正式到龄退休了,正好赶上了领导视察,所以这个位置,需要尽快动议。” 王志成话音落地,刚刚缓和下来的会议室,气氛再次变得微妙。 如果说刚才讨论清理两家厂子的烂摊子,是大家齐心协力对外,那么现在,就到了内部划分蛋糕的时刻。 兴科集团的党委书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说白了,这是省里安插进兴科集团,制衡江振邦这个鹿茸角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呀! 场面沉默了两秒,一众省委大员互相交流着眼神。 专职副书记赵国斌清了清嗓子,似乎略有好奇地随口一问:“这个新书记只有书记这一个党内职务吗?行政职务是什么?是董事长还是副董事长?” 第208章 兴科的新书记 赵国斌这个问题,问得很关键。 因为在1996年的当下,正处于现代企业制度和《公司法》开始推行的初期,国企治理结构尚在建立和完善中,职务设置也更为灵活多样。 直到2015年,中枢下达了一份关于深化国企改革的文件,才首次明确提出了“党委书记和董事长一般由一人担任”的要求。 所以,现在兴科集团内,由党委书记陈玉彬担任副董事长,江振邦这个副书记担任董事长和总裁的职务,也并不算违规和罕见。 王志成回答道:“关于这一点,组织部和国资局的联合考察组之前做过调研。认为兴科集团是从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杀出来的,江振邦同志作为创始人,在企业内部拥有绝对的威信和经营决策能力,目前实行的‘总裁负责制’效果很好。” “所以我们组织部向国资局咨询过,一致认为,新任书记进董事会,还是继续担任副董事长,不干预具体的经营管理,主要负责党建、纪检和队伍思想建设,为企业的经营发展保驾护航。” 赵国斌“哦”了一声,眼神飘向身旁的一把手,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省委副书记兼奉阳市委书记周学军,则面带一丝迟疑:“这个……振邦同志确实年轻有为,懂经营,这是他的优点,但……” “这个思路是对的。” 金瑞泽忽然出声,语气轻飘飘的,却直接打断了周学军的话。 “既要加强党的领导,又要尊重市场规律,保持企业的活力。书记兼副董事长,给年轻人压阵,这个搭配合理。” 言罢,金瑞泽看向王志成:“志成部长,既然方向定了,你们组织部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王志成看向笔记本,说道:“关于兴科集团党委书记兼副董事长的人选,组织部征求了省国资局的意见,他们从出资人监管和行业匹配角度,倾向于选派一位既懂宏观政策、又能准确把握改革方向的同志。他们特别提到,兴科之后的发展,政策敏感性极强,需要一位明白人坐镇。” 他特意顿了顿,强调了程序:“根据干部任用条例,组织部会同省国资局,经过广泛听取意见和慎重考察,依照政治过硬、熟悉经济、善于协调、能稳局面的原则,结合岗位特殊性,有一个初步人选……” “那就是省委政策研究室,经济研究处处长徐文远同志。” 这个名字一出,省委副书记、奉阳市委书记周学军下意识看了省委秘书长何有为一眼。 省委政研室,秘书长的人嘛。 而专职副书记赵国斌,则看向了一把手金瑞泽。 归根结底,还是省委书记的人。 王志成继续道:“文远同志今年48岁,年富力强。他长期在政研室工作,是我省经济政策,国企改革、产业调整方面多项重要文件的直接起草者或核心参谋。他对省委、省政府关于搞活国有经济、组建企业集团的战略意图,理解得非常透彻……” 王志成从政治和政策水平可靠,专业契合、协调身份得当、个人意愿与发展等多个方面评价了徐文远,最后总结: “在当前情况下,徐文远同志应该能够同时满足加强党的领导、保障视察筹备、深化企业改革、平稳完成整合这多重任务的合适人选。请常委会审议。” 会场短暂安静,就在其他常委们消化着这个提议的时候,方清源开口了。 “文远同志,我印象很深。去年那份关于全省工业结构调整的报告,就是他主笔,很有见地。而且呢,他也对振邦同志写的那篇县域经济调研报告非常欣赏,两个人应该能相处的来。” 微微一顿,方清源又道:“他去了兴科,等于在我们省委省政府和兴科之间,搭起了一座通畅的政策桥梁。有他把控政策方向,振邦同志搞经营就更敢放开手脚……所以,我赞成!” 金瑞泽微微颔首,态度不言而喻。 其他常委们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了,组织部长只提了徐文远一个人的人名。 一把手和二把手都支持了,省委秘书长何有为肯定也是赞成的。 他们还能说啥?谁能反对呢? “我同意。” “没意见。” “徐文远同志确实合适。” 数秒内,兴科集团新任党内一把手的人选就全票通过了。 “对了,这陈玉彬同志是…4月20号那天退休?” 金瑞泽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了王志成一嘴,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他沉吟道:“祝副总是5月8号到兴宁视察,十八天,不到三个星期……” “同志们,这是个空档期啊。” 金瑞泽皱眉道:“兴科集团虽然是企业,但这次也是政治任务的排头兵。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如果4月20号按规定让陈玉彬同志退下来,新同志徐文远顶上去,满打满算,留给徐文远熟悉情况的时间也就半个月……这?” 这什么这啊,不是你让我把这事上会的吗? 王志成心里纳闷,但还是给出了解决方式:“那我们组织部可以找陈玉彬同志聊一聊,让他延迟一个月退休,等祝副总理视察结束,把这一仗打漂亮了,再退也不迟。” 金瑞泽嗯了一声,又沉吟了一下:“关于徐文远的任命文件可以提前下发,四月末就让他去兴科报到吧,名义上是候任,先熟悉环境,搞好新老交接。” “等陈玉彬五月份退下来,他再顺理成章地接班。这样既保证了工作的连续性,也给了新同志学习的机会。” 王志成说好:“这个办法好,书记考虑的周全。” 金瑞泽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要充分尊重老同志嘛,陈玉彬同志在锦红厂干了一辈子,如今兴科集团成了全省甚至全国的典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这是人家职业生涯最后的高光时刻,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家收拾东西回家抱孙子,连向首长汇报工作的机会都不给,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常委们连连说是,但又从这番话里品味出不一样的味道了。 金瑞泽自己也是明年就到龄退二线的老书记,他对“退休”、“离场”、“人走茶凉”这些字眼,那是相当敏感。 他是在借陈玉彬的事儿,敲打在座的各位常委。 只要老头我还在位置上一天,那你们就得给予足够的尊重,不要太放肆,没什么用! 众常委心领神会,对陈玉彬延迟一个月退休的事儿自然没有意见。 刚刚还吃了瘪的周学军,也放低姿态,一本正经地开口:“书记让陈玉彬同志延迟退休这个提议特别好,扶上马,送一程。既有人情味,又有工作原则,更能确保平稳过渡。” 他又话锋一转,称赞道:“徐文远这个同志我也有了解,党性强、原则硬、作风正派,还懂经济,是个合适的不能再合适的人选了。” 周学军说完,金瑞泽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仿佛在说,嗯,这就对了。 人事定完,剩下的就是一些琐碎的接待细节。 总院的先遣组会在祝副总来之前的4月25号到兴宁,省里也得派个工作组,在先遣组到兴宁之前提前介入,做好基础性准备工作,以便在领导到达后能高效汇报并协同工作。 会议临近结束,金瑞泽合上笔记本,揉了揉眉心:“那会就开到这…那个,小江董事长现在人在奉阳还是兴宁?” 秘书长何有为接话道:“在首都呢,听说他正在亲自带队,到各大高校和研究院进行兴科的春季招聘。” …… 第209章 大事儿之前要干正事 首都,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四月份的校园,丁香满枝,惠风和畅。 江振邦穿着件休闲夹克,拉链敞着,左手牵着萧潇,慢悠悠地晃荡在知行楼前的林荫道上。 身侧,萧潇的右手抱着本死沉的《国际金融》,高高扎起的马尾辫随着步伐一甩一甩,乌黑的发梢像是轻柔的羽毛,一下一下,挠在了江振邦的心尖上。 看着周围那些行色匆匆、夹着书本奔向图书馆的稚嫩面孔,江振邦恍惚间觉得,自己那颗在官场染缸里泡得发黑的心,似乎也被这校园的日头晒得回了春,心理年龄被强行拉回到了十八岁。 至于所谓的董事长亲自带队春招,纯属扯淡。 江振邦来首都已经三天了。 前两天,他自己见了几个兴科在京的合作伙伴,又跟着姐夫李然见了一些京城内互联网圈的早期从业者,有几个还是后世声名鹊起的大佬,只是现在都还籍籍无名。 最后,江振邦又跟着父亲江大鹰,见了一位领导——江大鹰当年的老首长,首都军区的陈虎军长…哦,人家上个月刚刚晋升为军区副司令员了,军衔也已是中将。 上辈子,江振邦只是知道老爸认识这么个军中大佬,但从未见过。 毕竟人家是军队的,两者之间的地位也隔着十万八千里,江振邦跳着脚都够不着。 这种情况,江大鹰自然也没法子硬拉着儿子去攀关系,就算见了面,也不过是点个头,人家哪能帮你什么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这种向上社交,本质上是一场价值交换。 你身上没有对方看得上、用得着的价值,那只能是热脸贴冷屁股。 可这辈子不同了。 前些天,江大鹰听说儿子要去首都出差,立刻说要跟着一起去,带他跑跑关系,认识一下。 江振邦自然欣然应允,父子俩带上礼物登门拜访,获得了陈虎极为热情的招待,给小江差点没喝吐了。 但是,好歹也算搭上线了,就看江振邦以后如何维护了。 而这几件正事儿办完,江振邦便心安理得给自己放了个假。 招聘工作,自有兴科的人力资源团队和驻京办的员工负责。 如今的兴科,顶着陈龙代言的光环,月营收数亿,名头响亮,只要钱给到位,人才那是成筐地往里跳。 他这个董事长,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当甩手掌柜,享受着难得的二人时光。 谈情说爱,美滋滋~ 眼下,刚下课的萧潇,正准备带他去校园食堂,尝尝她最爱吃的美食。 “食堂新窗口的羊肉汤特别鲜,还有三食堂的锅包肉……都很好吃!” 萧潇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她怀里抱着书,脸上没施粉黛,却比画报上的明星还要好看几分。 江振邦捏了捏她温润的手心,一脸坏笑:“饭是要吃的,但吃完饭……咱们去干嘛呀?” 萧潇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话里的不正经,白皙的耳根瞬间泛起一层薄红。 她没好气地横了江振邦一眼,那记眼波流转,看得江振邦心头一跳。 “吃完饭再说!先去吃饭,撑死你!” 萧潇嘴上凶巴巴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反手握得更紧了些,掌心微微沁出细汗。 两人走进食堂,里面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端着饭盆排队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过剩的荷尔蒙和青春气息。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萧潇一边小口吃着饭,一边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本来想继续读国际贸易方向的研究生,不过……现在觉得金融和会计也挺有意思的,好赚钱呐!” 萧潇在兴科实习一个多月,江振邦这边自然是给开了工资,两千五。 本来呢,萧潇是想还手机钱的,江振邦说不急着还,并劝对方把钱投进远东投资公司。 萧潇纠结了两天,下定决心拿出两千投了进去,如今已经翻倍了。 这笔意外之财,让萧潇对资本的力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江振邦笑:“都行,你喜欢哪个就学哪个。等你学成归来,我还能请你帮我让兴科上市呢。” “叮铃铃~” 两人正聊着,江振邦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引来了周围同学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年头,手机是稀罕物,尤其是校园里……大款啊?富二代?! 江振邦没在意那些,按下接通键。 “喂,您好?” 来电人是高源,这位省长秘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语速明显比平时快了半拍,透着一股子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是我…振邦啊,常委会刚散,定下来了。” 江振邦面色一正,立刻用手捂着听筒部位:“哦…您说。” 高源低声道:“祝副总理五月八号直接到兴宁,先遣组会在四月二十五日提前进驻。” 他没一句废话,直奔主题:“另外,关于兴科合并五厂和电视机厂的事儿也定了,你的方案被全盘采纳。” “原有的两套领导班子,一周内离岗,只留部分临时交接人,整合完也会被调走。” 终于等到这股东风了! 江振邦心头一振,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结果,还是不禁感慨省里领导的决断。这不仅是在给兴科腾笼子,更是在给即将到来的视察清路障。 为了迎接这次大考,这帮省委大员是真的下了狠心。 只是,一个不留,这手笔未免也太干净利落,背后绝对离不开方清源的强力助攻。 “源哥,帮我谢谢省长。” 电话那头的高源轻笑一声:“你如果能再多合并两个厂子,领导怕是还要反过来谢你呢。” 江振邦赶忙打住:“那可不行,两个就够我受的了,现在兴科能力有限,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还有个事儿,” 高源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兴科的新任书记人选也定了,省委政研室经济研究处的处长,徐文远。但他要等领导视察结束才正式接任。前提是…你们陈书记同意延迟退休。” 江振棒哈哈一笑:“同意啊,这种好事陈书记怎么可能不同意?本来我还想跟省里主动申请呢,这下好了,省得我开口了。” 高源也呵呵笑:“让陈玉彬延迟退休的事儿是金书记提的。” 江振邦啊了一声,有些理解了金瑞泽的心情,随后又问:“源哥,那个徐文远…什么路数啊?” “四十八了,参加工作就一直在省政研室用笔杆子绣花,没下过基层,算是论资排辈熬上来的。在省里是个老好人,见谁都笑呵呵的。” 高源评价得很中肯,“不过,到了企业会不会变,就不好说了。你自己多留心,我感觉应该是个懂分寸的。” “好的,知道了,谢谢源哥。” 江振邦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些常委会的细节,这才挂了电话。 祝副总要定五月八号来? 刚好就剩下一个月整的时间。 比最开始江振邦推断的五月中旬要早一点,不过也没早几天。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萧潇见他神色凝重,关切地问了一句。 江振邦摇了摇头,笑容轻松:“没事,好事,一切尽在掌握…吃饭吧!” 刚扒拉了两口饭,手机又响了。 这回是兴宁市委办主任李青松。 “振邦啊,刚才省委办公厅的传真到了……” 李青松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疲惫后的亢奋,他把祝副总理要来兴宁视察的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江振邦立刻切换到下属模式,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这么大的领导要来兴宁?来干嘛的?哦……视察国企改革啊。” “可不嘛!我看就是专门来看你的!” 李青松在那头笑道,“省里要成立对接总院先遣组的专项工作组,海湾市那边也给刘书记来了电话,他们也要搞个工作组对接省里。刘书记和夏市长的意思,是咱们兴宁也得成立一个最高规格的领导小组,层层对接!” “……总之,就是一级压一级,层层加码。书记发话了,你明天必须回兴宁!市里要开最高规格的动员会,你那个发改科,所有人都得到场!” 江振邦嚼着嘴里的红烧肉,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好……这下有得搞了。” “何止有得搞啊,”李青松在那头感慨万千,“在大领导落地之前,咱们兴宁这块地,怕是要被从省里到市里,来来回回犁上好几遍,连个土坷垃都得给捏碎了检查!” 挂断电话,食堂里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 萧潇坐在对面,小手托着下巴,咬着筷子尖,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你……今天是不是就得回兴宁啊?” 江振邦嘿嘿一笑,把碗里最后一口饭扒完:“不急,吃饱了。走,干正事儿去。” 萧潇脸颊微红,低下头,假装若无其事地整理着书本:“什么正事啊?工作要紧,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赶不上火车了。” “那我吃完饭就真走了?”江振邦试探着问。 “行啊,你快点回去吧。”萧潇头也不抬。 江振邦点了点头,当真掏出手机,直接给秘书冯子豪打了个电话,让他订今天下午回奉省的车票。 同时江振邦也交代办公室通知兴科的并购专项工作小组,正式开始对奉省无线电五厂和奉阳电视机厂的合并工作。 饭后,两人走出食堂,江振邦站在阳光下,笑眯眯地冲她摆手:“那我走了,回兴宁了。” 萧潇也学着他的样子摆了摆手:“再见。” “我真走了啊,你不送送我?” “……送你到校门口吧。”萧潇似乎有点不情愿,但还是伸出手,和江振邦重新牵在了一起。 就这么磨磨蹭蹭地走到校门口,两人的手分开,江振邦再次摆手:“我走了。” “……”萧潇转过头,不去看他,嘴唇却微微撅了起来。 “你想不想让我走啊?”江振邦明知故问。 “你爱走不走!”萧潇瞪了他一眼,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拜拜,我真走了,司机来接我了。”江振邦抬脚假装要走。 “你走吧!你那么忙,不用管我!”萧潇明显是真有些生气了。 江振邦心里偷笑,不再逗她,长臂一伸,直接把人搂进怀里,对着那气鼓鼓的脸颊就亲了一口。 萧潇破怒为笑,昂首挺胸:“不走了?” 江振邦搂着她的腰,凑到她耳边,呼出的热气让她身子一颤。 “也不差这点时间嘛,一起干点正事儿去?” “……” 萧潇低头不语。 江振邦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拉着她的手,溜出了校门,直奔附近不远的一家酒店。 四月的午后,阳光正好。 厚重的窗帘一拉,屋里便是另一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第210章 迎检的动员会 次日,上午九点,兴宁市委小礼堂。 “同志们,现在开始开会。” 随着刘学义话音落下,麦克风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整个礼堂内原本嗡嗡的交谈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肃静。 主席台上,坐得满满当当。 除了兴宁市委书记刘学义、市长夏朗这两位当家人,还有新任海湾市市委书记胡志刚、市长马金宝,以及升任为海湾市常委、副市长的孙国强。 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 兴宁市委常委、副市长,各局委办的一把手,各乡镇街道的主官,个个正襟危坐,手里的钢笔悬在笔记本上,随时准备记录最高指示。 江振邦没往那显眼的前排凑。 他领着孟启辰和李天来,像三个逃课的学生,悄咪咪地缩在后排角落的阴影里。 这种动员大会,说白了就是领导负责喊口号、定调子,给底下人紧紧皮的。 “政治站位要高!” “接待细节要细!” “安全保卫要严!” 会议内容枯燥且乏味,从街道的垃圾死角到墙上的标语口号,从信访维稳的名单到企业生产的报表,每一项都被拆解成了带血的指标,压到了具体的人头上。 国资局的发改科,自然也领到了任务,具体有三个。 一是:督导企业高质量发展。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要保证这些国企在四月份的营收进一步猛猛增长,不增长是不行的,不增长你们就让它增长。 祝副总要来,不增长怎么行? 二是:数据逻辑重塑与可视化展示。 说人话就是,要把兴宁市所有国企改制后的蜕变和成绩,做成那种外行一看就觉得牛逼,内行一看也挑不出毛病的精美展板和汇报材料,必须要亮眼,必须要震撼。 三是:改革经验总结汇报。这个就是字面意思,不用过多解释了。 孟启辰和李天来正襟危坐,听得专注,认真记录。 到了今天,这哥俩算是彻底回过味儿来了。 当初,江老大树立1个亿营收目标的真实原因就是这个。 原来是那位传说中的副总理要来! 兴奋、期待、惶恐、紧张……各种情绪在两人心头翻滚。 这要是露了脸,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 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但江振邦依旧淡定,他公务繁忙,时不时偷偷溜出门外接个电话。 这种会议的形式主义大于实际意义,听不听都无所谓。 工作具体怎么干,还得和领导开小会。 “散会,各位回去后抓紧落实!” 散场的人流如潮水般涌动,江振邦伸了个懒腰,带着两个还在回味领导讲话精神的小弟,直奔工业副市长陈爱军的办公室,商量一下汇报材料的调性怎么定。 没聊上五分钟,常务副市长张涛就找了过来,说夏朗市长叫咱们一起过去。 那没得说,陈爱军又带着江振邦跟张涛一起,转场去了市长办公室。 市长这边刚汇报完大致情况,屁股还没坐热,市委书记刘学义的联络员王晓明又敲门进来了:“江董,书记找你。” 妥了。 江振邦让孟启辰和李天来跟夏朗市长汇报,他自己则来到了二楼的市委书记办公室。 推开门,江振邦发现屋里不止有刘学义,孙国强也在,还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谢顶男。 这是海湾市的两位主官。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谢顶男,是海湾市的市委书记胡志刚。 另一个不戴眼镜的中年谢顶男,是海湾市的市长马金宝。 这两位,江振邦也不是第一次见面。 在胡志刚空降海湾市委书记一职之前,他担任的是省府副秘书长兼省府办公厅主任。 那个时候,因为兴科上收事宜,江振邦与兴宁市的孙、刘两位主官,去奉阳与省厅各部门进行谈判期间,他们之间就打过交道了。 春节前,江振邦还给对方的秘书转交了一份年货礼物。 未来的胡志刚,最高官至正部级,担任某国家部委一把手,很了不得。 马金宝就不行了,此人原来是海湾市的专职副书记,江振邦之前也接触过,但对方未来的下场是判刑入狱,进笆篱子。 “胡书记,马市长,孙市长……各位领导好啊~” 见了两位海湾市的主官,江振邦自然是表现得谦逊有礼,一番客套寒暄。 “振邦不要拘谨,来,坐我这。” 胡志刚站起身迎接,一脸和蔼地拉着江振邦,让他坐到了自己和市长马金宝的中间。 江振邦受宠若惊:“哎呀不用不用,我坐边上就行了。” “快坐快坐,我给你倒茶。” 马金宝更热情,举着茶壶亲手给江振邦倒了杯热茶。 有问题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振邦如坐针毡,看向孙国强,对方笑眯眯的。 再用询问的眼光望向刘学义,刘学义装作没看见,低头看文件。 “喝茶。” 市长马金宝倒了茶之后,送到江振邦手边。 他连连苦笑:“有啥事领导们直说吧,你们这个态度……我现在是坐立不安,恨不得马上跑路。” 想跑也晚了! 众人呵呵一笑,胡志刚直说了:“听说你们兴科三月份的营收又创新高了?现在集团的现金储备,应该很充裕吧?” 你这叫什么话? 怎么跟个相亲拜金女一样,上来就直接问人家收入情况? 江振邦心说坏了,看了一眼身旁的刘学义,刘学义正端着茶杯吹着热气,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这事儿你看着办”的姿态。 好家伙,真要打土豪啊! 兴科现在的现金流确实健康,虽然大部分利润都砸进了奉阳那个吞金兽一样的研发总部和芯片实验室,但账面上趴着一两个亿的流动资金还是有的。 不过,这可是兴科的命根子,是留着应对未来小灵通大战的弹药。 “兴科看着风光,其实是虚胖。” 江振邦立刻苦着脸演戏:“奉阳那边的新总部刚动工,那就是个无底洞,每天一睁眼就是几百万的支出、几千号工人的嘴等着吃饭。” “而且省里最近还硬塞给兴科两个破产的厂子,我说不要也不行,搞得兴科现在是拆东墙补西墙,企业日常运转都是勉强维持,每天晚上愁得我睡不着觉啊……” 胡志刚、马金宝、孙国强三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显然不信这套鬼话。 “你还哭上穷了。” 孙国强嗤笑一声,也不绕弯子了,直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递到江振邦面前。 “别演戏了,看看这个。我们海湾市委市政府和兴宁这边沟通过了,海湾市这边有几家企业,你们兴科也帮着整合一下吧。” 江振邦眼皮一跳,心道,是真把我当成收破烂的了? 第211章 国企的社会责任 “领导,不是我不识抬举……” 嗯,江振邦就是不识抬举了。 兴科是省属国企,这要海湾市说什么是什么,它不白省属了吗? 所以,江振邦连文件都没翻,直接靠在沙发上,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这个事儿只是兴宁市委市政府和兴科同意没用,你们更应该找兴科的大老板啊…少康省长和为民局长知道吗?” “而且方省长也得点头啊,兴科目前省里很看重,这事儿最好还要上省常委会讨论的……” 江振邦果断向上甩锅! 孙国强似乎也早料到他会拿这个理由推脱,直言道:“你不用扯省里,现在学义这边没意见,你点个头,胡书记自然会和省里沟通,省领导也不会否的。” 他加重了语气:“祝副总马上要来兴宁视察,很大概率还会顺道去海湾市看一眼。这个节骨眼上,海湾市的国企改革工作,必须拿出更大的成绩。否则,不光我们面上无光,省领导的脸上也不好看啊。”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兴宁市的国企改革虽然是这次视察的重头戏,也就是所谓的红花,但海湾市作为上级行政单位,那就是绿叶。 若是这绿叶烂得太厉害,那兴宁这一朵红花也就没法看了。 目前的现状是,除了兴宁市之外,海湾市下辖的其他县区,至少一半的国企没有改制成公司,也没有进行产权改革,依旧是以国营厂的状态,半死不拉活的存在着呢,大多处于破产的边缘,属于无可救药了。 这才是奉省乃至全国国企的当下现状,兴宁市这种全数完成改制,并起死回生又脱胎换骨的,属于特例中的特例,否则祝副总也不会来兴宁视察嘛。 而江振邦听孙国强这么讲,再暗中观察一下海湾市两位主官的微表情,心里也在分析得失…… 半秒钟,他就得出结论——这个破烂还要拣。 首先,祝副总理视察是压倒一切的大局。 如果海湾市把这个整合方案报上去,打着“迎接视察、稳定局面”的旗号,省里大概率会一路绿灯。 胡志刚这位新任海湾市委书记,此前可是省政府府的内务主管,方清源的人马。 万一祝副总顺道也要去海湾市视察,看到一地鸡毛,那胡志刚和孙国强都面上无光,连带着省长方清源也会对他有点小意见。 所以,江振邦还不如主动接手。 其次呢,胡志刚本人的未来前途也很光明,值得江振邦交好。 从更高层面来分析,兴科接盘其他困顿国企,也是国企区别于私企,必须要承担的社会责任。 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国内正逢生育高峰期人口进入劳动力市场,加上大量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返城,形成了巨大的就业压力。 国家急需安置这些人员,国企便成了最主要的蓄水池。 上面下达了‘低工资、广就业’的政策导向,命令所有国企都要扩招,不管你们企业需不需要,没有岗位就制造岗位。 于是各个大小国企内,就出现了这种场景;一个技术岗位配备三名工人轮岗,或增设各种非必要岗位。 到了九十年代的现在,国企冗员问题已不堪重负,国家又开始实行减员增效、国企改革。 总之,这种左右横跳的情况,都是伟大的探索、时代的局限、曲折的前进、光荣的牺牲……不能扯得太远。 江振邦重活一世,肯定是希望牺牲少一点的,救助这些国企,让那些濒临下岗的工人有饭吃,不让厂子里的硕鼠继续侵吞国有资产……这也是他重活一回,想要改变的事情之一。 更何况,破烂捡好了,变废为宝,也是很赚钱的。 心里虽然想通了,但江振邦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变,甚至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一脸的苦大仇深,仿佛刚被人抢了钱包。 他长叹一口气,这才慢吞吞地伸手拿起那份文件,一边翻看一边抱怨: “几位领导,不是我哭穷。主要是省里前几天刚硬塞给兴科两个大包袱,无线电五厂和奉阳电视机厂,那债务我看一眼都哆嗦。合并之后,兴科那就是小马拉大车,车都要散架了。” “现在海湾市又要往车上加担子……这要是把刚刚省属的兴科压趴下了,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再说了,接这烂摊子,市里能给什么条件?” 这就开始谈价钱了。 孙国强和胡志刚对视一眼,心里有了底。只要肯谈,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省里给的是什么条件?”孙国强反问道。 江振邦半真半假地说道:“省里在无偿划拨的情况下,还特批了四千万的专项技改贷款,政府欠账一笔勾销,银行利息挂账停息。”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两个厂子原来的领导班子全被调走了,进行了人事清障……” 孙国强和海湾市的两位主官交流了一下眼神,市长马金宝果断道:“省里能给什么条件,海湾市就能给什么条件!” 孙国强则补充:“振邦,你们兴科要是能合并两家以上的国营厂,不让他们搬迁,还在本地专心经营,这个贷款我也能给你跑下来,不会有四千万那么多,但五六百万还是没问题的。” 作为书记的胡志刚微微颔首,最后沉声发言:“只要有利于改革,有利于企业发展的大局,能够保证绝大多数一线职工的饭碗。这些厂领导的人事问题,我们海湾市委全力支持。你让谁走,我们就调谁走,绝不含糊!” 免费给兴科企业,还上赶着给兴科贷款,看上去有些不可理喻。 但实际上,这对海湾市来说,是笔划算的不能再划算的买卖。 那些厂子如果兴科不接盘,要么破产倒闭,全体工人失业,政府还得兜底,想办法安置。 要么,由原管理层进行收购,他们也会进行大幅度裁员,政府一样要兜底。 而且,让原管理层自主经营,真的百分百能把企业搞好搞活吗? 不一定! 所以这两条路,哪条对海湾市委市政府都有风险。 只有第三条路,由兴科这个国内知名的大企业接手,让这些国营厂成为兴科集团的子公司,大概率是会被带着起飞的,银行也更愿意放贷款。 后续企业搞活了,就业稳定,税收增长,当地政府坐等收钱就是了。 最重要的是眼下祝副总马上要来兴宁视察,省里是让海湾市也提前做好万全准备了,可当下除了兴宁之外,海湾市其他县区的鼓起改革工作实在拿不出手。 只能让兴科突击整合了,好歹说明自己干活了,态度是端正的。 因此,海湾市两位主官给兴科开出的条件,也是非常有诚意的。 “领导们既然明确指示…那我,先看看吧。” 江振邦正式拿起那份企业名录翻阅起来,没一会,看到了几个中意的。 海湾市第一风扇厂、海湾市灯具总厂、海湾市精密电机厂…… 这三家厂子规模都不大,员工加起来才四百多人,债务也还在可控范围内,加起来一千多万,也远没达到资不抵债的地步。 如果合并下来,不仅对兴科当下的供应链是个补充完善,对兴科的家电业务也是个多元化的扩张。 江振邦又向孙国强询问了这几家厂子的具体资产状况和人员构成,心里大致有了谱。 随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你到书记办公室来一趟。”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敲门进来。 这是江振邦新招的行政助理李贺,北大的高材生。 至于董秘冯子豪,此时正在奉阳,和投资部一起对另外两个省属国企的审计呢。 “这份材料你拿回去,立刻交给投资部。” 江振邦叮嘱道:“让他们再成立一个工作小组,重点评估我标注的那三家,分析一下他们的技术储备、资产负债率和设备折旧等情况,看看是否适合并入兴科,如果适合,就立刻执行,与海湾市的孙市长对接。” 李贺双手接过文件,扫了一眼老板画圈的地方,立刻心领神会:“好的董事长,我现在去办。” 看着李贺干脆利落的背影,海湾市的两位主官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就对了嘛!” 孙国强也笑了:“振邦啊,做事就是要这种雷厉风行的劲头,咱们争取在一周内就完成整合签约,等省工作组到兴宁的时候,就让这三家厂子焕然一新!” 你是真急啊…… “大家努力争取吧。” 江振邦点头应下。 眼看一桩大事谈妥,一直装死的刘学义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口了:“胡书记,马市长,国强市长,还有个事儿,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刘学义慢条斯理地,将兴宁市准备对国资局进行机构改革的构想讲了出来。 核心就两点:一是谋求半独立地位,二是增加领导职数和编制。 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刚欠了人情,海湾市的领导自然投桃报李。 胡志刚当即表态:“这是好事啊!” “改革就是要大胆闯、大胆试。既然兴宁的国企改革走在了全省前列,那相应的管理机构也要跟上。我们海湾市委全力支持!” 马金宝也补充道:“只要这次祝副总理在兴宁市的视察圆满结束,咱们可以联名向省里打报告。我想,省里是乐见其成的,问题不大!” 气氛正好,几位领导就如何迎接视察的具体细节聊了几句。 忽然,胡志刚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刘学义:“对了,学义书记,我最近听到个风声,说你们兴宁正在争取成为什么……省直管的县级市?” 话音刚落,刘学义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连忙摆手,笑道:“胡书记,您这……这是哪儿听来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一定是谣言,完全没影子的事嘛!” 江振邦心中更乐,暗道让你乱吹牛逼! 第212章 苦一苦兴科 “兴宁市成为省直管”这个事儿,是刘学义从江振邦这边,提前得知有中枢大领导要来兴宁视察后,为了激励市委常委们努力干活,不得向大家画的一个饼。 但刘学义讲这话的时候是在市委常委会上,听到的人太多,哪怕他让大家不要外传,消息依然走漏了,不可避免的传到了海湾市这边,搞得胡志刚也满腹狐疑。 兴宁市不服管,要和海湾市分家?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不知道?! 如果兴宁市真的省直管了,那他这个海湾市市委书记最不高兴的。 因为那样海湾市就等于少了一个县级市,整个海湾市的权力与影响力将大幅减弱,经济利益也将受损。 海湾市再也没办法从兴宁这个富裕起来的县级市爆金币了,兴宁的财政体制由省直接核定…… 可以说,兴宁一旦省直管了,对海湾市百害而无一利! 这就相当于自家养的亲儿子,拿着钱跑路认爷爷去当爹去了。 这怎么能允许呢?乱辈分了啊! 胡志刚听到这个事儿后,惊得第一时间给方清源打电话询问确定,当省长否认之后,胡志刚这才放下心。 他琢磨着,大概率是刘学义将不知从哪听到的小道消息当了真,或者是从省委常委杨从武那,提前得知了中枢领导要视察的事儿,但又不能透露,为了让下属干活,随手画的饼? 都有可能! 反正不管怎样,胡志刚都要敲打一下。 如果是前者,那就让对方趁早死了这个心思。 如果是后者…那你刘学义既然知道了中枢领导来视察的消息,干嘛不私下来跟我汇报或找我来确认虚实呢? 我原来是省府办主任呐,消息不比你灵通吗? 你不跟我说,说明你对我这个新领导不信任,对我有隔阂呀! “真没这个事儿吗?”胡志刚再次试探。 “真没有!” 刘学义矢口否认:“这纯属谣言。” “书记您之前是省办公厅主任,您应该明白,这省直管哪是兴宁能争取来的?何况我们兴宁市在您的领导下发展的非常好啊!何必攀那个高枝?” 场面话,彼此相识时间太短,还是不够熟悉,可以理解,慢慢处吧…… 胡志刚呵呵一笑,也没在深究,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学义,你也不用想太多。这次迎检工作要是干得漂亮,你大概率是要再进一步的。” “就在昨天的省委常委会上,有领导专门帮你说了话,方省长也点名夸你,说你是省委重点培养的干部,领导来你的兴宁视察,他放心!” “这个事儿,有人跟你讲了吧?” 刘学义没有明确回答知不知道,只是坐直身体,面色一正:“胡书记您也放心,我不会辜负您和方省长的看重和厚望,一定把这次迎检工作做到完美无缺!否则我刘学义愿意提头来见!” 孙国强正在和江振邦暗中交流着眼神,前者出声打圆场:“对对对,这才是重中之重!” 言罢,孙国强征求意见:“书记,您看,现在您是不是跟省里正式的说一下,尽快把这三家厂子正式划转给兴科呢?” 胡志刚嗯了一声:“你提醒我了,我现在就给省长打电话,咱们抓紧时间!”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黑色的摩托罗拉手机,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屋里几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可是直通省长的电话,虽说胡志刚以前是省府大管家,跟方清源关系铁,但这当着下属的面直接联系,就是在展示肌肉和人脉。 电话很快接通,胡志刚对着话筒,语气恭敬又不失干练,三言两语把海湾市打算将三家市属国企划拨给兴科集团,以配合祝副总理视察、展示国企改革成果的想法汇报了一遍。 最后,胡志刚强调道:“兴宁这边完全同意,兴科也愿意全盘接收,江董就在我身边…您看省里?” 众人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方清源说了什么,只是看胡志刚将手机递给了江振邦,笑道:“省长要你亲口听你说同意,他才放心。” 方伯伯还是够意思的! 自那次方清源带队来兴宁视察后,已经过去四个月了,距离他和江振邦的秉烛夜谈,也过去了四个月。 在此期间,因为各种原因,江振邦没再和方清源私下交流过,可在后者心中,显然还是记着他这个侄子的。 这次,方清源估计是怕胡志刚这边给他压力,来一出牛不喝水强按头,所以要问他本人的意见。 但是呢,方清源没有挂了胡志刚的电话,再单独联系江振邦,而是通过胡志刚的手机找他,那方清源偏向于那边,就很明显了。 与江振邦之前猜想的一样,方清源在心里,也是希望兴科合并海湾市的市属国企的! 江振邦了然,接过电话,站起身恭敬道:“省长您讲,我是振邦。” 听筒里传来方清源略带疲惫却透着威严的声音:“振邦啊,志刚说的那个方案,我原则上是支持的,但是我更担心兴科的情况。” “本来省里塞给你了两个大厂,现在海湾市又给你加担子。一口气吃这么多,兴科会不会消化不良啊?” 方清源语气舒缓:“你不要有压力,实话实说。” 江振邦握着电话,沉吟了片刻。 他知道,这时候要是只分析生意上的得失,那就落了下乘;要是只谈奉献,又显得太假。 而且,海湾市的两位主官都在场,江振邦得在表明难处的同时,再给自己揽揽功,在省长和两位主官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两秒后,江振邦有了腹稿,流利道:“您让我说实话,那我就说点实话吧,如果单纯从商业角度来看,我现在绝对不会接手。” “这三家厂子,还有省里的那两家,无一不是设备老化、人员冗余、债务缠身……最好的办法,是等它们彻底破产清算,把包袱甩给社会和政府,然后兴科再进场,只买地皮和关键技术员,那样成本最低,利润最大,对兴科最有利。” 电话那头的方清源没说话,只是呼吸声稍微重了一些。 胡志刚和孙国强的脸色也微微一变。这小子,还真敢说实话啊! “但是……” 江振邦话锋一转,语气沉重道:“兴科不是一家民企,它是国家的企业,是咱们奉省的亲儿子。兴科要是真等到它们破产清算那时候再出手,这些厂子的一千多名工人没了饭碗,他们的家庭怎么办?这又会给社会带来多大负面影响呢?!” “五月初,祝副总还要来视察,这更是关系到全省发展大局的头等大事,在这种关键时刻,兴科不能只算自己的小账。” 江振邦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无比:“所以,我想好了。这次就苦一苦兴科,不能再苦百姓群众了。” “这个包袱我们兴科背了,压力我来扛!” 江振邦语气铿锵有力:“我一定会把工人的饭碗稳住,我一定会把这五家厂子都搞活,我一定会给全省的国企改革率先蹚出一条路,我也一定会让祝副总视察这五家刚刚隶属兴科的子公司时,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四个一定说完,最后,江振邦郑重承诺:“请省委省政府放心!” 喊口号,吹牛13嘛。 上高度,讲价值嘛。 孙国强和刘学义太熟悉江振邦了,所以二人对视一眼,只是默默点头。 嗯,这小子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官话也说的是越来越溜了! 胡志刚和马金宝则和江振邦接触的不深,此刻,听到对方做出了如此老练且充满政治智慧的表态,难掩惊讶之色。 电话那头,方清源显然也被这一番豪言壮语感动了,即便没感动,他也得做出被感动的姿态。 “好啊!振邦……我果然没看错人。” 方清源声音里带着欣慰:“你就放心大胆地干,省委省政府就是你的后盾,缺什么少什么,直接给志刚打电话,解决不了的直接找我!” “是,谢谢省长支持!” 江振邦答应得爽快,随即干咳一声,语气瞬间软了下来:“不过省长,省、市两级可千万别再往兴科这加担子了。一次性背五个,这已经是兴科能承受的极限了,再加一根稻草,骆驼可真就要跪了。” 方清源安慰道:“放心吧,除非你主动提议,近期不会再给你加担子了,谁敢强迫你,你告诉我,我来协调。” “您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聊完了,江振邦将手机还给胡志刚,对方又和省长交流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再度看向江振邦,胡志刚不再摆着官架子,亲手拉着江振邦重新坐到自己身边,嘴上说‘快坐下呀’,然后亲昵搂着他的肩膀,对孙国强和马金宝赞赏地说:“这小子…不愧是咱们奉省的鹿茸角,你们说是不是?” 二人自然笑着称是,马金宝更道:“学义书记,这到饭点了…午饭安排在哪儿?” “我今天非得和小江董喝两杯,代表我们海湾市政府和这三个厂子所有工人,好好感谢一下他!” …… 第213章 再见丁建国 当天下午,海湾市和兴宁市两级政府,就兴科整合海湾市市属企业一事,形成了正式提议文件,上报给了省政府和省各相关部门审批。 第二天,省委常委会批准通过。 接下来的日子,兴宁和海湾市,乃至整个奉省,都进入了高速运转的迎检模式。 而江振邦,则变成了最繁忙的救火队长。 在海湾市几位主官的全力支持和一路绿灯下,由省国资局牵头,组织海湾市、兴宁市、兴科集团四方再次成立审计小组,开始对第一风扇厂、灯具总厂、精密电机厂进行整合前的审计工作。 4月18日,海湾市的三家市属国企还没完成审计,但奉阳的那两家省属国企已经完成了。 债务问题也谈妥了,银行贷款也就位了,两家厂子的原领导班子,也已全部被调离原岗。 省国资局催着江振邦,让他尽快返回奉阳签资产划转协议。 只等他签了字,办理财务隶属关系变更,兴科就能派驻管理团队进行实质性整合了。 明天,江振邦就准备动身返回奉阳。 但在临走前一天的中午,他接到了个电话,一位老熟人主动找上了门…… “振邦!” 来人是丁建国,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手里提着个公文包,满面红光,没有半点当初在山沟里养鸡的农民模样。 如今老丁也是大老板了,兴宁、海湾、奉阳、滨州四个城市都有分店,忙的够呛,两个人很久没见了。 “丁大哥,稀客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江振邦笑着起身相迎。 丁建国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我遇到个事儿,拿不定主意,电话里也说不清…想请你帮我指点迷津啊!” “慢慢讲,不要急。” 江振邦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丁建国喝了口水,又点上烟,深吸了一口,这才把来意说了出来。 简而言之,自从老兵超市开始代销兴科的小家电产品之后,丁建国敏锐地发现,卖家电的利润,那是远比卖水果生鲜、日用百货高得多了。 而且家电这东西,不腐烂、不变质,仓储压力小,除了售后麻烦点,其实比超市省心。 现在,除了兴科之外,就有其他品牌的家电厂家主动找上门,希望能在老兵超市上架自己的产品。 丁建国琢磨着,他正在滨州市装修的新店,面积不小,打算不搞超市了,干脆直接开成一个专门卖电器的商场。 “专门卖家电的商场?” 江振邦听完,端着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品牌名字,瞬间划过脑海——国美! 还有那个留着大背头,日后几度登顶首富宝座,又最终锒铛入狱的猛人,黄光于。 那家伙没什么背景,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只是哥哥比较有钱,但也算是白手起家了。 如果江振邦没记错的话,眼下的1996年,黄光于正带着他的“国美电器”,在首都进行着战略转型:从主营进口家电转向主营国产品牌,并且开始摒弃传统的中间商模式,尝试直接从厂家进货。 但现在的国美,门店数量只有不到十家左右,还基本都在京城,尚未成气候。 直到2004年,黄光裕找到一个落魄的资本大咖,在对方的帮助下,国美跑到港股成功借壳上市,用了一些账务造假的手段,又凭借国内首家在港上市家电零售企业的名头,被国外资本热捧。 黄光于凭借这些钱进一步扩张国美,在全国各地开连锁店,个人财富一路坐着火箭,分别在2004、2005、2008年三次成为国内首富。 可惜,成也资本,败也资本。 黄光于在港股尝到甜头,又想回A股,继续玩他那套在港股用的小手段……最终因内幕交易等罪名锒铛入狱,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这纯属失了智,把证监会当空气,背后没关系还张扬的很,你不进去谁进去啊? 但眼下丁建国的这个想法,无疑是摸到了这个时代的财富密码。 国美尚未成气候,只在首都打转。 苏宁还在专营空调,并未转型成大型综合电器卖场。 简而言之,现在的同行都是弱鸡。 老丁完全可以复制未来的国美成功之路、甚至超越黄光于。 踏踏实实卖家电,走连锁模式,利用规模优势压低进价,再以低价抢占市场,最后把这一摊子生意做到港股上市。 这是一条金光大道。 而且,还能顺便让那位黄首富免了牢狱之灾,简直功德无量。 更重要的是, 当下,国内家电企业对消费终端的布局正处于起步和探索阶段。 销售手段主要依赖百货商场、五交化商店、国营商业系统以及各级经销商。 这些渠道占据主导地位,但效率较低,层层加价现象普遍。 家电厂家是弱势群体,渠道为王。 谁掌握了终端,谁就掌握了现金流,谁就有定价权。 如果丁建国能把这个家电连锁搞起来,对兴科集团来说也大有好处,甚至可以说,是补充了兴科集团战略拼图里缺失的关键一角。 第一,这是兴科自留地,有了自己的渠道,集团未来的新产品,铺货速度将是光速的。 第二,整合了零售与制造,减少了中间环节,提升整体毛利。让兴科形成渠道、市场、品牌等多维助力。 第三,兴科也可以在丁建国的家电商城中设立专柜,直接接触消费者,获取一线需求、竞品动态和产品改进建议,助力兴科研发更贴近市场的产品…… 第四,也是最阴狠的一点——倒逼定价。 后世的国美、苏宁为什么能把格力、海尔逼得跳脚?就是因为他们手里有用户。他们敢打价格战,敢把利润压到极低,甚至负毛利销售,用低价把其他传统渠道挤死,把客流吸干。等成了垄断寡头,再回头收拾厂家。 江振邦当然不会用这招对付自己,但他可以用这招去收拾竞争对手啊! 以后谁敢跟兴科过不去,兴科的产品就可以在丁建国的连锁店里,搞独家首发或者特价优惠,直接用出厂价,跟其他被经销商薅羊毛的同行打价格战。 这是一把利剑,兴科必须得有! “振邦,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丁建国见江振邦半天不说话,心里有点打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不不不!” 江振邦猛地回过神,放下茶杯,连连摇头。 他看着丁建国,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灿烂笑容:“丁哥,你这是真知灼见,眼光毒辣啊!你要是不提醒我,我真把这茬给忘了!” 然后,江振邦直言道:“只在滨州市一家不够,咱们直接开四家!” “……” 第214章 枪杆子! “啊?” 听到江振邦的话,丁建国惊讶又难掩欣喜:“四家?” 老丁虽然致富了,但江董的成就更加耀眼,所以丁建国对江振邦的重视不减反增,听他如此肯定自己的想法,第一反应是开心,这生意比超市强,能做成! 接着,丁建国有些犹豫:“但我资金很紧张啊…虽然兴宁市政府非常支持,但老兵超市扩张得太快了,滨州那个店,就把我手里的流动资金吸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就剩下三百多万了。” “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兴科可以先投五百万。” 江振邦笑道:“另外我还能再帮你找个天使投资人,出钱又能出资源的那种!” 言罢,他直接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那是远在沪市的陶英杰……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老大!”陶英杰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慵懒和惬意:“今天又是全线飘红的一天啊……” 江振邦打断道:“股票我不关心,一直会涨到明年呢,你让操盘手搞就行了…现在你那英杰商贸公司,是什么情况?” “挺好的啊!” 陶英杰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汇报,“第一季度营收五百多万,净利润二百多万。我现在主要精力都在跟着您炒股,公司的事儿交给原来一个老部下在管着,运转正常。” 江振邦放下心来,嗯了一声:“我要搞个新项目。听说过首都的‘国美电器’没有?” “知道啊,一个卖家电的,听说在首都有七八家店呢,挺牛的。” “我给你介绍个朋友,老兵超市的老板丁建国,你也认识。” 江振邦言简意赅地吩咐:“你俩合伙,也做个‘国美’,但要比它更大、更正规。第一阶段目标是在五个省会城市,开五家电子产品零售连锁店!” “你拿公司入股,不用管经营,让手下配合,他负责干活,你坐等着数钱就行了。”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陶英杰似乎在消化。 三四秒后,陶英杰迟疑道:“老大…这个项目,有炒股赚钱吗?咱们的本金现在都翻了快三倍了,马上两千万了……” 由此可见,这小子现在是真有点飘了。 体验过金融市场那种一天几百万上下的快感,再让他去干实业,还要跟人合伙,还要全国铺点,他是打心眼里抗拒。 江振邦呵呵笑:“你眼皮子真他妈浅,炒股赚十个亿,那也是在二级市场吃点残羹剩饭。” “自己做个企业,把它做到上市,成为全国最大的家电零售服务商,改变一个行业,那才叫事业!” “而且,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亏本买卖?” 电话那头陶英杰立刻点头哈腰:“老大别生气,您说的对,是我眼皮子浅!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那你抓紧订机票吧,你、他、兴科,三方面谈,尽快把这事儿定下来。” “好好好。” 又交代了几句,江振邦才挂了电话,对丁建国解释道:“这个陶英杰是兴科的经销商之一,在南方有走私家电的渠道。” “你前期开店,可以靠他铺货,先把品类做全。同时,跟国产品牌也搞好关系,小范围合作。” “等到明年,国产家电全面崛起,你就立马转型,主打国货,利润更高!” “好,我记下来。” 丁建国连忙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奋笔疾书。 江振邦又问:“滨州那个店,什么时候能装修好?” “五月末就行,家电厂家那边我也谈了几家,他们愿意供货,我跟他们谈的,卖出去再结款,可以压五个月的货款……” 丁建国继续道:“包括你说的那个国美我也去亲眼看过,他们压货款压得更狠,能压六个月半年呢!” 江振邦赞许地竖起大拇指,对丁建国这份敏锐和狠劲非常满意,又教育道:“要速度,这是个野蛮扩展的年代,干什么都要快,不快不行。” “除了滨州之外,其他三家开店城市,你自己做好调研。但我的建议是,首都不要去了,没必要和国美硬碰硬。” 丁建国连连点头, 吩咐了几句,江振邦又问:“到了一个新城市开店,你前期准备怎么打响名气?” 丁建国不假思索:“在当地电视台和报纸上打广告,就是有点贵。” 江振邦提醒道:“也可以在当地的汽车电台、出租车、公交车上打广告,便宜,效果也不比电视台和报纸差。” 丁建国眼睛一亮,又连忙记下。 “这个家电连锁公司的名字,就不能叫老兵了,和经营业务不贴合。” 江振邦沉吟片刻,道:“我看就叫百汇,汇集百川,包罗万象。广告词我都给你想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念道:“买电器,到百汇,价格最低不后悔!七天无理由退换,购物体验绝对对!” “好!太好了!” 丁建国激动得满脸通红,感慨万千:“振邦,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最开始见你第一面的时候,这感觉太妙了,这生意也一定能成!” “何止是成。”江振邦笑道,“丁哥,我看未来你绝不止是亿万富翁,下一个全国首富就是你。” 丁建国闻言,只是憨厚地哈哈大笑。 江振邦话锋一转,严肃地问:“你现在出门,有保镖吗?” “有个司机,也是我战友。” “不够。” 江振邦摇摇头,如今治安混乱,丁建国这个人能力很高,眼光和格局也是一等的,如此人才他未来有大用,不能出现任何意外,必须保证安全。 而且,他又想到一个既能赚钱,还能让自己掌握枪杆子,也能让他和那位军中大佬产生紧密联系的项目…… 江振邦拿起座机,拨通了内线:“林部长,来我这一趟。” 然后,他冲外面喊了一声:“李贺,过来,记录!” “诶。” 没几秒,李贺带着笔记本进入了董事长办公室,半分钟不到,安保部部长林自武也敲门进来。 “给你个新任务。” 江振邦抬手指向林自武:“过几天,你去一趟首都,成立一家安保公司,这家公司你来做总经理…然后,你就去首都军区找陈副司令员。” 陈副司令员?军区副司令员? 林自武手一抖,有些发懵。 “拿本和笔。”江振邦努了努嘴:“和李贺一样,坐那记,我做如下部署。” 林自武一个激灵,连忙从办公桌上拿起了本和笔。 江振邦安慰道:“见了人不要紧张,陈司令是我爸的老领导,前些天我还去首都拜访过他,人很和蔼,还带我打枪来着……这个不用记。” 接着,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想在兴科旗下,成立一家国企属性的安保公司,让林部长你去呢,是代我直面汇报工作,向陈副司令求援来了。” “因为最近中枢领导要来兴宁视察,我自己实在抽不出时间去首都亲自去了,你到了那,给我打电话,我会给陈司令道歉的……” 江振邦一边在屋内踱步,一边沉吟道:“说正事儿,这家安保公司的业务,主要是为民营企业、银行和社区提供门卫、巡逻、守护、押运服务,也能给社会上的民营企业家提供贴身保镖。” “在当下面对警察一元主体社会控制体系不足的情况,安保公司可以协助公安机关预防和制止违法犯罪活动,更成为维护社会治安稳定的重要力量。” “同时,保安业在缓解公安机关警力不足、满足社会各界不同层次安全需求方面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与公安机关,共同构建适应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的社会公共安全保障体系……这是为国家分忧。” 江振邦拔高站位,上价值讲了一大堆,最后又强调:“更重要的是,安保公司能解决大量退伍军人的就业安置问题,是没有半点坏处的大好事!” 李贺和林自武二人都来不及回应,刷刷速记。 江振邦继续道:“但是,安保公司初创,缺乏专业人才,我请求叔叔他推荐一些退伍精英来帮助我们把架子搭起来…嗯,给他一个副总和一个总教官的位子吧。” 对林自武说完,江振邦又吩咐李贺:“你尽快把我刚才对安保行业总结的几点,整理成一份调研文件,进行拓展完善。先阐述当下的治安环境,和安保行业的未来前景和社会意义……最后,交给林部长。” “对了,还有这家公司的架构和薪酬、分红设计什么的,也让财务和办公室抓紧出方案。” “好的。”李贺再次点头记下。 江振邦砖头吩咐林自武:“这家安保公司是兴科的子公司,肯定是控股的…所以除了陈司令的人,你得再从其他渠道招些高管和精英进来,你自己不要搞得被架空了。” 林自武听得心潮澎湃,这才知道董事长给自己了一个新的更大舞台。 他将江振邦说的都记下来后,站起身“啪”地一个标准军礼,斩钉截铁道:“保证完成任务!董事长,我什么时候出发?” “这些方案什么时候搞好,就什么时候去吧。” 江振邦道:“对了,你先从保卫科抽一个办事牢靠的,带着枪,从今天起,让他给丁总当贴身保镖,公司每天补贴一百块。” “嗯,这也算是试营业了。收费标准等安保公司成立起来,你自己考察之后再制定。” 说罢,江振邦看向丁建国,笑道:“丁哥,安全第一。这个保镖你先试用,不要客气,更不要谈钱,你如果不满意就找林部长,让他给你换一个。等兴科安保走上正轨之后,再说收费的事儿…我给你打八折!” 丁建国笑着说:“那感情好啊,我听你的。” 江振邦微微蹙眉:“陈司令那儿,以后我再带你见吧,老兵商贸还是要做的,让你那几个兄弟继续搞。” “老兵商贸,加上这个百汇电器…等你这个两个事业都有了起色,我才能介绍人家给你认识。” 江振邦语气委婉:“现在时机不成熟,就算见了,也就是喝个酒啊,吃个饭什么的…未来你有了成绩,才更好跟首长汇报工作呀!” 把企业做大了再拜码头嘛,现在去见人家半点用处都没有。 丁建国会意,连连点头:“兄弟,哥都听你的。” 他看着眼前运筹帷幄、挥手间便布下惊天大局的年轻人,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敬畏与感激。 第215章 有人又欠抽了 4月19日,周五,上午九点整。 奉阳的天气有些阴沉,低压的云层像是要压在人的头顶,预示着一场春雨的酝酿。 省政府大楼,三号会议室召开了一场关于奉省无线电五厂、奉阳电视机厂国有资产无偿划转至兴科集团的专题会议。 左侧,是奉省经贸委主任孙利群、国资局局长李卫民,以及省财政厅、劳动局等相关部门的官员。 右侧,则是以江振邦为首的兴科集团高管团队 在这张桌子上,并没有“奉省无线电五厂”和“奉阳电视机厂”的代表。 按照1996年国企改革行政划拨的残酷逻辑,这两家经营停滞,管理层被全员调走的工厂,在法律上已经失去了意志。 它们是被处理的资产,而不是谈判的对手。 “经奉省省委、省政府批准,为优化资本结构、盘活国有资产,决定将奉省无线电五厂、奉阳电视机厂的国有资产整体无偿划转至兴科集团经营管理……” 李卫民声音洪亮,宣读着《资产划转批复》。 随着《资产审计与评估报告》、《债务处置协议》等一系列文件签署完毕。 这两家在册职工合计七百六十余人、背负着四千多万显性债务的烂摊子,正式成为了兴科集团的全资子公司。 签字落笔的那一刻,会议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李卫民抬手示意江振邦跟着自己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局长办公室,门刚关上,李卫民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劲儿并没有缓和多少。 “振邦,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 李卫民语气意味深长,“好好干吧,争取在祝副总来之前,让这两家厂子摆脱过去那半死不活的状态,最好能复工复产,哪怕是机器响起来也行。” 他抬眼看了看江振邦,又补充了一句:“否则……该有人拿这个说事了。” 江振邦当然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为了迎接祝副总理检查,无论是海湾市还是省里,都拿出了数家国营厂让兴科整合。 连带着兴科提出的各种条件,领导们也都没打半点折扣地答应了,可以说是鼎力支持。 尤其是“必须调走原国营厂所有领导班子”这一条,堪称苛刻,那是动了别人的奶酪。 如果江振邦能迅速整合,让工厂机器重新轰鸣起来,等到祝副总视察时,省领导们能自豪地领着人去看一眼,展现奉省速度。 瞅瞅,领导,两家快要破产的国营厂,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通过资产重组与专业化整合的手段迅速盘活了! 祝副总满意点头,说好啊! 那这就是大功一件,你好我好大家好。 省领导们都会夸赞:小江董事长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真有能力啊。 反过来,要是祝副总到了奉阳,这两家厂子还是一片死寂,那风向可就完全不同了。 那些憋着气的领导们,就会指指点点:看吧,当初就说不能这么武断,要平稳过渡,择优留用。但你江振邦非要一意孤行,我们信你了,你提出的所有合并条件我们都答应了。 结果现在怎么样?厂子还是停着呢,我们总不能带领导去看一堆废铁吧?要是当初在这两个国营厂留下一批原领导,人家熟悉情况,说不定早就复工了。 到时候,江振邦的能力,会在众多领导心中打了折扣,以后他再说些什么,力度也不一样了。 官场上的这点弯弯绕,江振邦比谁都清楚。 所以江董现在只是笑呵呵道:“李局长您放心吧,省委省政府如此大力支持,兴科一定不会辜负领导们的期待,务必赶走五月八号前,让这俩个子公司展现出新面貌!”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李卫民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赶快去忙吧,别在我这耗着了。” …… 划转会议刚结束,奉省无线电五厂那块锈迹斑斑的牌子,就被两个工人费力地摘了下来,换上了崭新的“兴科通信设备有限公司”的招牌。 公司的业务方向被江振邦一刀切定:主攻通信基站、天线系统及精密结构件的研发与制造,彻底剥离了其原有纷杂的业务。 另一边,奉阳电视机厂也挂上了“兴科电子制造有限公司”的新牌子,未来的任务是承担集团的小灵通及家电结构件和组装任务,未来也会向电脑显示器领域进军。 有了奉阳这两家现成的工厂作为根据地,兴科集团的战略重心也开始悄然转移。 原属于卫星锅、信号增强等产品的生产线,以及通信与信号事业部的小灵通项目研发组,连同新成立的家电设计中心,都将打包搬迁至奉阳。 作为省会城市,无论是在人才、信息还是政策资源上,都远非兴宁可比。 至于两家新子公司留下的权力真空,江振邦也在迅速抽调人手进行填补。 大部分管理岗位由兴科总部的骨干空降,小部分则从本地技术人员中寻找那些被埋没的遗珠。 那些常年被关系户压得抬不起头、有技术却无处施展的工程师、车间主任,经过考核和多层面试后,一个个被挖了出来,直接推到了关键岗位上。 江振邦最近也一直在干这件事——面试,话疗。 “讲讲你过去处理过的团队冲突吧,怎么引起的,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后续有没有什么负面影响?” 傍晚五点半,江振邦正坐在兴科电子制造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和林秀峰一起,面试一个应聘高级管理岗位的中年人。 但江振邦刚问完,没等对方回答,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示意对方稍等,接起电话。 “喂,江董吗?我是省经贸委办公室的高占英。” 江振邦了然:“哦,高主任您好,有什么指示?” 高占英的语气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平淡:“通知你一下,明天早上八点,请准时到省政府大院集合。” “集合?”江振邦疑惑:“这是要去哪?什么事儿啊?” 高占英答道:“中枢先遣小组不是25号到兴宁嘛,为了迎接他们,省里也成立了一个联合工作组,组长是省长,副组长是常务副黄毅与罗副省长,明天罗副省长就将带队正式进驻兴宁市。” “孙主任点名让你随行,作为企业代表,一起做好中枢先遣组的迎检工作。” 回兴宁?迎检? 我现在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空去陪着搞演习? 而且时间还早啊…… 江振邦心中纳闷,他对林秀峰摆摆手,示意他带人先出去。 等门关上,江振邦才对着电话说道:“高主任啊,这事儿……您也知道,今天上午,两家省属国营厂才正式划给兴科,我现在所有的精力都扑在这上面,得抓紧时间整合,让他们复工复产啊。” “这要是视察的时候机器不转,孙主任那也没面子不是?我过两天再去兴宁,行不行呢?” 高占英那边沉默了两秒,迟疑道:“我就负责通知,你要是没时间,务必跟孙主任那亲自说一声。” “好好。” 挂了电话,江振邦哑然失笑,感觉这事儿有意思……八成是利群又欠抽了! 思索半分钟,江振邦拿起座机,拨通了孙利群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传来孙利群带着威严的声音:“喂?哪位?” “孙主任,我是江振邦啊。” 江振邦礼貌地问:“刚才收到了高主任的电话通知,您想让我明天跟着省联合工作组回兴宁,搞迎检演练?是吗?” 孙利群惜字如金:“对。” 江振邦感觉他态度异样,心中暗道果然,语气为难地继续说:“但今天上午刚开的重组专题会,两家厂子才正式归属给了兴科,您也在场。我这边刚接手,工作千头万绪,我得忙着……” 话还没说完,就被孙利群打断了。 “哎,小江啊,你要分清主次嘛!” 孙利群的声音严肃起来,带着点训斥的意味:“整合企业固然重要,但政治任务才是重中之重!” “兴宁市的兴科肯定是祝副总的第一站,你就是这次全省核心迎检单位的负责人,怎么能缺席省里的预演呢?这不仅仅是你们兴科的事,这是全省的大事!” “……”江振邦不说话。 孙利群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也透着不容置疑:“奉阳这边的具体工作,交给下面的人去干就行了,要学会放权嘛。明天你必须跟我们一起回兴宁,至少陪着罗副省长把整个流程走一遍。” “好了,就这样。” 啪的一下,电话被挂了。 “哈哈哈哈哈~” 江振邦不气反笑,放下接话筒,自言自语道:“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 “搅到祝副总来了奉阳,看到这两个工厂还没复工,搅到影响我振兴奉省的大计,老子无非陪你们一起玩命就是!” 第216章 省工作组赴兴 四月二十号,周六。 距离中枢先遣组抵达兴宁,还剩下五天。 天刚蒙蒙亮,一列绿皮火车,挂载着两节软座公务车厢,从奉阳站缓缓驶出,车轮与铁轨碰撞,发出富有节奏的“况且况且”声,朝着兴宁市的方向疾驰而去。 今天,由主管工业的罗少康副省长亲自带队,省委办公厅、省府办、省委宣传部、省经贸委、省国资局、省体改委等多个部门的一二把手悉数在列,组成了一支阵容豪华的省联合工作组,浩浩荡荡地奔赴兴宁。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在先遣组到来之前,对兴宁市的迎检工作进行最后一遍梳理、预演和压力测试。 江振邦也在这一趟列车上。 但是,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此刻自己应该坐镇奉阳,亲自督战那两个新并入的省属国企的整合工作。 这事儿至关重要。 他必须得赶在祝副总理抵达奉阳之前,让那两家工厂的机器重新轰鸣起来,让工人们换上新工装,展现出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 否则呢,那省里某些领导的脸色可就不好看了,届时免不了要拿他江振邦出来说事儿,给他扣上各种帽子。 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省经贸委主任孙利群跳了出来,非得让他回兴宁陪着工作组搞演练。 态度斩钉截铁,理由冠冕堂皇。 但江振邦心里非常清楚,要么,是有某位省领导向这狗东西授意了,要么是孙立群自己心怀鬼胎,想让他出糗。 江振邦和孙利群这梁子,结得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越来越大。 最早还得追溯到兴宁市那场国企反腐风暴。 那个被送进大牢的朝阳山酿酒厂厂长王长海,跟孙利群有私交。 当初为了保王长海,孙利群还指使手下给当时的刘学义施压,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之后省长方清源带着各省厅负责人到兴宁视察,孙利群也带着怨气来了,那时候,他就和江振邦绵里藏针地针对了一番。 兴科省属,与省厅各部门谈判,身为经贸委主任的孙利群又没从江振邦身上占到便宜。 最近呢,就是这次兴科合并无线电五厂与电视机厂了,孙利群劝江振邦不要把人都踢走,江董还没给他面子……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孙利群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现在孙利群逮着机会,自然要使点上不得台面的阴招:故意拖延江振邦的时间和精力,就盼着祝副总理来的时候,那两个厂子还没复工,好让省领导有借口向他江振邦发难。 不过,这种小伎俩,只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它膈应人。 除了让江振邦感到恶心之外,还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具体的工作已经安排下去了,三个副总都在奉阳带着专项工作组在奉阳盯着。 江振邦就算回了兴宁,也能遥控指挥。 再说了,海湾市那边还有三家厂子明天就审计完了,周一就能签划转协议,正好这次回兴宁一并处理了。 所以思虑再三,江振邦还是跟着省工作组一车来了。 躺在卧铺车厢的中铺上,他双手枕在脑后,听着火车的行进声,以及车厢里其他省厅干部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声,闭着眼睛,一副正在养神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轻呼。 “江董!”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正冲他招手。 是罗少康副省长的贴身大秘,田耀。 江振邦心领神会,立刻起身从铺位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跟着田耀穿过几节人声嘈杂的车厢,来到了一节挂在车尾、专为高级领导准备的豪华单人包厢。 包厢内铺着厚实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真皮沙发,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办公桌,桌上的茶杯里正冒着袅袅热气。 副省长罗少康正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面前的小办公桌上,白瓷茶杯冒着袅袅热气。 见江振邦进来,罗少康放下文件,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语气随和:“坐。” “罗省长。” 江振邦坐了下来,姿态恭恭敬敬:“您找我有事?” 罗少康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距离五月八号还有二十七天,奉阳那两个厂子,有没有把握在此之前复工?” 江振邦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为难,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心里没底,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 罗少康眉头微皱。 江振邦接着诉苦:“您也知道,除了奉阳那两个包袱,海湾市这边还有三家市属国企等着整合。” “工人嘛,可以从兴科本部抽调一批老师傅过去,以老带新,问题不大。主要是生产线的改造和调试,那需要时间。” 罗少康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加重了语气:“重点还是要放在奉阳那两个厂子上,他们之前是省属国企。” 这话里的意思,江振邦自然听得懂。 海湾市那三家厂子,是后来并入兴科的嘛。 就算到时候没能复工,最多也就是胡志刚这些海湾市的领导对他有点小意见,但考虑到时间紧任务重,多少也能理解。 可奉阳那两个厂子如果搞砸了,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他江振邦就要面对来自省级层面的压力和质疑。 江振邦稍作思考,谨慎道:“我明白,本来呢,我是打算亲自在奉阳盯半个月的,可孙主任非得让我跟着工作组回兴宁,我说晚两天回也不行……” 微微一顿,江振邦试探着问:“这不是您的意思吧?” 罗少康这个副省长,分管的领域分别是工业、国资、科技、安全生产等工作。 经贸委这个部门,则由另一位名叫高崇安的副省长分管,除此之外,对方还分管着对外贸易、国内贸易、市场监管等工作。 高崇安也是这次省联合工作组的副组长,眼下,只是因正在省内其他地区视察工作,没有立刻赶过来,但过两天也会来兴宁对接中枢的先遣组。 而江振邦向罗少康问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知道这事儿肯定不是您的意思,但是不是高副省长的意思呢?您给我提个醒…… 罗少康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喝了一口,没有立刻接话。 车窗外,连绵的空旷田野和村庄飞速向后退去,天空依旧阴沉。 过了半晌,罗少康才放下茶杯,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利群同志可能也是为了迎检工作着想,但考虑问题不够全面,你不要有别的想法。” 江振邦心中松了口气,明白这肯定是孙利群蠢货自作主张了,和其他领导没什么关系。 想想也是,耽误了那两个工厂复工,没能让祝副总看到两家困难国企,在一个月迅速起死回生的奇迹,对一众省部大员才是最大的损失。 他们绝不会在这个关头,给江振邦使绊子的,那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而是纯粹的自掘坟墓。 罗少康话音一转:“不过,振邦你的担子确实很重。这样吧,等到了兴宁。明天上午,省工作组第一时间先把涉及你的环节预演一遍。” “后续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奉阳吧。” 江振邦立刻道:“行,那我周一就回,周一那天,我得跟海湾市,把他们三家国营厂的划转协议签了。” 罗少康嗯了一声,语气加重,强调道:“反正一定要在祝副总抵达奉阳前,让那两个奉阳的厂子复工,这才是省委省政府的头等大事!” “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江振邦先做承诺,随后迟疑道:“但孙主任这边,好像对我有点意见呐!” 微微一顿,江振邦叹了口气:“其中渊源,您大概也知道…我怕,兴科的后续发展会受到一些干扰啊……” 这就是告状的绝佳时机! 所以他演都不演,直接给孙利群上眼药了。 “还有谁能干扰你呢?” 罗少康的反应却很奇怪,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两个省属国企,正处副处加起来二十个干部,你小江董大手一挥,一个不留全踢走了。” “还有你搞的那个职工持股委员会,你小子狡猾的很呐,趁着省属前,直接跟兴宁市就敲定了,当上了什么终身理事长。” “如今兴科就是你的独立王国,以后即便你离任了,你依旧能通过这个终身理事长头衔遥控指挥吧?” “……” 第217章 你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罗少康这番话,无疑是在敲打江振邦! 赤裸裸的敲打! 和江振邦预想的一样,罗少康这位副省长,心里果然对他一脚踢走所有管理层的做法有些不满。那二十个干部里头,百分一万有他的熟人。 以至于,连什么职工持股委员会和创始人理事长的事儿,都被他拿到了台面上。 这种话能随便讲吗? 我私底下搞点小动作,那是我自己的事。可你当着我的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就太不讲究了,不利于团结嘛! 江振邦并没有慌张,他脸上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紧接着换上了一副愁眉苦脸、比窦娥还冤的表情,长长叹了口气。 “罗叔,您这可真是误会我了啊!我也没想到省里能答应得这么痛快!” “本来那只是我的谈判策略,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我想着怎么也能留几个懂技术的,结果没料到,祝副总要来视察,省里为了求稳,直接拍板全给换了。” 说着,江振邦摊开双手,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这一换不要紧,我现在是真抓瞎了。兴科本部本来就缺人,这一下子多出来几十个中高层管理岗位的缺口,我是到处挖人,亲自面试……” 罗少康手里捏着茶杯,并没有急着喝,只是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眼神玩味地看着江振邦表演。 这小子,嘴里要是有一句实话,母猪都能上树。 省里拍板全换?那还不是你拿着那份“要么全换、要么先审后并”的方案逼宫逼出来的? “诶呀对了!” 江振邦忽然想起了什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诚恳地看着罗少康:“罗叔,您是咱们省工业口的定海神针啊,手底下精兵强将肯定多如牛毛。您能不能受累,帮我推荐一些人才?”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无论兴科本部还是下属子公司,无论是行政、财务还是生产管理,都有不少高级岗位的缺口。待遇方面您放心,绝对是全省顶格的,股权激励也有。” 江振邦没有再去辩解什么理事长不理事长的,直接把一块巨大的蛋糕,双手捧到了罗少康面前。 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职位,是若干个,摆明了你看着办! 罗少康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他放下茶杯,从杯子旁的烟盒抽出一支。 江振邦眼疾手快,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凑过去,“啪”地一声帮他点上。 在烟雾缭绕中,罗少康沉吟了片刻,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行啊,企业有困难,组织上肯定是要帮忙解决的。这事儿你写一份名单出来给田耀,表明具体的职位和岗位要求。我帮你物色物色,尽快为兴科填充有生力量。” 他弹了弹烟灰,身体彻底放松,重新靠回柔软的沙发里,语气也变得亲近了许多,仿佛刚才那个敲打江振邦的人根本不是他。 “振邦,省委省政府,无论对兴科还是你个人,都是寄予厚望的。你这次主动承担责任,一口气整合了五家困难国企,这份担当,省领导都看在眼里。” “人手不够,就找组织要。资金紧张,就跟银行谈。政策不明,就来省里问。总之,一定要把兴科打造成我们奉省国企改革的一面旗帜,一个能走向全国,乃至走向世界的龙头企业啊!” 一番标准的官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勉励,也是期许,更是利益交换达成后的某种承诺。 江振邦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感激,连连点头:“是是是,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省里的期望!” 这时,罗少康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崇安省长那边,我回头也跟他聊聊。他分管贸易,也让他推荐两个相关领域的精英……你不用担心了。” “听叔叔您的!” 江振邦心领神会,答应得极其干脆。 罗少康这是要让他拿出两个贸易相关的岗位,由他去和分管经贸委的高崇安副省长那卖个好。 这样一来,罗少康落下了人情,以后孙利群也不敢再针对兴科了。 他要还针对兴科,江振邦直接让高崇安派下来的人,去和孙利群对话,让高崇安抽他丫的! 之后,二人又闲聊几句没营养的,江振邦极有眼色地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硬卧车厢,江振邦脸上的恭敬与憨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 周围的随行干部们都是处级,有的在打牌,有的在聊天,没人注意这位年轻的董事长。 “贺儿啊,来!写点东西。” 江振邦向另一个车厢的助理李贺叫来,二人坐在逼仄的过道小桌旁,江董一边给林秀峰打电话沟通,一边亲自小声口述,李贺开始执笔书写岗位清单。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枯黄的荒草地连成一片。 企业做大了,别说国企了,私企也免不了这种事,全世界都一个B味。 你不让人家吃肉,人家凭什么冒着得罪人的风险,费心费力帮你遮风挡雨呢? 只有拉人上船,利益捆绑,才能让风险共担。 至于给出的岗位,江振邦心里早就有了一本账。他虽然答应得痛快,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把公司的控制权拱手让人。 第一类,是人情岗,或者叫吉祥物岗。 这些岗位专门用来安置那些能力平庸,但关系够硬、必须要照顾的面子户。 比如集团新成立的什么“战略发展顾问”、“公共关系部副总监”、“企业文化建设办公室主任”。 名头听着一个比一个唬人,印在名片上金光闪闪,拿出去倍儿有面子。实际上,就是些务虚的行政闲职。 有面子,每月薪水千八百块的样子,仅仅比当下奉省内的其他国企高一点,而且没分红。 这些人进来,都不用天天打卡上班,江振邦就当养了一群高级门客,全当是维护与各方神仙的关系,后续也好让他们去和各方神仙沟通,解决人情世故上的棘手问题。 而另一类,则是子公司副总乃至总经理级别的精英岗了。 比如小灵通项目需要的通信技术专家、家电出口业务急需的精通外贸和英语的人才、集团扩张所必需的财务和资本运作高手…… 这一类才是江振邦当下最需要的,在市场上很难招募到,招募成本也比较高。 但罗少康和高崇安这种级别的领导不一样,他们在这个位置上经营了几十年,人脉网络遍布全省甚至全国,手里肯定捏着真正有本事的人才资源。 兴科的发展现在是全省的焦点,也是他们的政绩。 他们不傻,即便会推荐几个关系户来养老,但为了自己的前途,肯定也会推荐一些能干活的猛将过来。 江振邦在这一类岗位的要求栏里写得明明白白:名牌大学毕业,五年以上相关行业核心管理经验,有海外背景优先,精通外语优先。 相应的,这些岗位给出的待遇也极高的:月薪三千起步+绩效+不同比例股权分红。 这招就叫借鸡生蛋。 既送了人情,又名正言顺地利用省领导的人脉招募贤才。 把坏事变好事,把被动变主动嘛。 “行,给我吧。” 江振邦看着写满了一页纸的岗位清单,从李贺手中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漏洞,起身穿过几节车厢,再次来到了软卧区。 罗少康的秘书田耀正坐在过道的小桌旁看文件。 “田哥。”江振邦笑着把那页撕下来的清单递过去:“这是罗省长要的东西,我刚才列了一下,麻烦您转交。” 田耀诶了一声,双手接过,没去看,只是道:“江董客气了,我这就给老板送进去。” “不着急。” 江振邦却拉着田耀的胳膊,没让他走,反而亲密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我还没问过,田哥你哪个大学毕业的?认不认识什么工业、销售、媒体等领域的相关人才啊?” “……我是哈工大的。” 田耀眉头微微一挑,先回答了自己的母校,这可是东北最顶尖的工科院校,随后试探道:“江董你这是?” “哈工大好啊!那可是咱们国防工业的摇篮!” 江振邦双眼一亮,像是见到了亲人,热情地拍了拍田耀胳膊:“田哥,咱们兴科现在急速扩张,中层干部缺的厉害,尤其是懂技术的。您要是能介绍几个同学过来,我这儿高薪厚禄,倒履相迎啊!” 接着,他跟身后的李贺的招手示意他过来,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助理,李贺,北大企业管理专业…你跟田处长讲一下咱们公司各岗位的待遇,还有这个介绍费的标准。” 介绍费? 田耀知道江振邦这是想卖他人情,但有点没搞懂这个介绍费是什么意思。 自己把人安排进兴科工作,就得掏钱给兴科么?还是…… 李贺立刻上前一步,解释道:“田处长,是这样的。为了激励人才引进,江董特批了一项制度,叫‘人才引荐专项奖励’,内部俗称伯乐奖。” “凡是成功推荐人才入职并转正的,推荐人可以获得一笔奖金,比例根据对方入职的岗位高低而不等。普通的行政岗和技术岗是年薪的5%,大概是五百到两千不等。” “中层管理或核心技术岗,是年薪的7%,大概是三千到五千。” “如果给兴科介绍了特别稀缺的高级专家和高级管理者,这个奖励是对方年薪的10%,奖金是一万起步,上不封顶。” 一万?上不封顶? 李贺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了田耀的耳朵里。 田耀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这个处级干部的工资一个月才多少?加上各种津贴,每个月也只是六百块钱。 如果推荐一个高级管理,哪怕就一个,竟然能拿相当于一年多的工资? 即便推荐一个普工,至少也能赚五百块! 而且……我安排熟人去你那工作,对方要感谢我,你们兴科还得给我钱?! 这是光明正大的行贿啊! 你就拿这个考验干部?!!哪个干部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 第218章 都是为了工作嘛 这个“人才引荐奖”,还真就是江振邦刚才和林秀峰交流的时候,脑子里灵光一闪琢磨出来的。 但这绝不是他变着法的搞什么利益输送,给罗少康这些领导变相进贡,这点钱,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 也只有田耀会比较眼热。 江振邦是真的觉得这个制度对兴科有百利而无一害,刚才给林秀峰打电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决定了。 这周就把这套制度进行细化完善,在全集团范围内推行下去,所有员工都可以内推,都可以拿奖励。 现在的猎头公司死贵不说,推荐来的人还不一定与兴科匹配。 相比之下,内部推荐或者熟人引荐,这反而能大幅降低招聘成本、缩短招聘周期、提升人岗匹配度,形成可持续人才库。 最关键的是,推荐人为了拿到那笔不菲的奖金,肯定会先把一道关,太差劲的根本不好意思往上报。 而且这招儿最绝的地方在于,它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罗少康等领导,向兴科推荐那些过于无能的关系户。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拿到这笔钱,领导们在推荐人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掂量掂量:这人到底行不行?能不能通过面试?转正得了不? 要是推荐个草包过来,面试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不仅这笔丰厚的引荐奖泡汤,连带着他们自己的脸面也挂不住。 一石多鸟。 但是呢,这个兴科这种公开化、制度化、强现金激励的人才引荐奖励制度。 在当下的九十年代中期,还未加入WTO的东国,别说是国企了,连民企都极为少见,听都没听过。 所以,当李贺讲完后,田耀心中非常忐忑,满脸的迟疑: “这…江董啊,这合适吗?是不是?” 田耀欲言又止,潜台词是,是不是违规了呀? “太合适了!” 江振邦哈哈一笑,握住田耀的手用力晃了晃,态度坦然得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这可不是那种见不得光的桌底交易,这是咱们兴科白纸黑字的红头文件,是正儿八经的企业管理制度,叫猎头机制的内部化。” “猎头机制?” 田耀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在西方发达国家,猎头公司就是帮企业搜寻高层管理人才的,它们如果帮企业挖来一个高端人才,佣金通常是这个人年薪的20%到30%。我这最高才给到10%,算下来公司还赚大发了。” 江振邦身子前倾,循循善诱道:“咱们兴科虽然是国企,但也是要讲市场化效益的。只要能招来能人,给企业创造的价值那是几百万上千万的,区区万八千块的奖金算什么呢?” “这才是市场化的人才获取逻辑嘛,与内部激励机制深度结合。用灵活高效的市场化手段,去激活僵化的国企体制,这也是国企改革嘛…是合理合法,符合规定滴。” 田耀好像被说服了,若有所思地点着点头:“市场化手段,激活僵化体制…对,江董你说的太对了。不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啊。” “田哥过奖了,都是为了工作。” 江振邦笑容不减,张纸又往田耀手里塞了塞:“不过,这事儿刚才我忘了跟罗省长说了,还得麻烦田哥您受累,跟领导汇报一下。我们兴科一定保证,每一分钱的支出都得经得起审计,都得在阳光下运行。” “您放心,这事儿我一定转达。” 田耀郑重地将那张纸折好,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张巨额支票。 只要罗省长点头,这就是尚方宝剑。 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回去得好好翻翻通讯录,看看哪个老同学最近正想跳槽,既能帮领导分忧,又能顺手给自己捞笔外快,何乐而不为呢? …… 送走了江振邦和李贺二人后,田耀在过道上又站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敲响了包厢的房门。 “咚咚~” “进来。” 田耀推门而入,只见罗少康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那张带着体温的岗位清单双手递上:“老板,这是江董刚才列的岗位需求。” 罗少康嗯了一声,接过这张轻薄的纸张观看起来。 “另外还有个事儿,江董说之前忘记跟您讲了,让我补充一下……” 罗少康抬头随口一问:“啥呀?” 田耀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江董说,兴科集团为了解决人才短缺的问题,准备在全集团推行一套人才引荐专项奖励制度,叫伯乐奖。”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罗少康的表情,将刚才江振邦的那套说辞复述了一遍,特别是关于“猎头机制”、“市场化手段”和“奖金上不封顶”的部分,说得尤为详细。 讲完之后,整个包厢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罗少康有点意外,拿起根烟,田耀立刻拿起火机点上。 他左手掐着烟深吸一口,右手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考。 田耀站在一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领导的最终裁决。 但罗少康却反问他:“你觉得这个引荐制度怎么样?” 田耀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从企业发展角度来讲,这个制度好处太多了,提升了招聘质量,提高了招聘效率,兴科内部的凝聚力也将大幅提高……但。” 犹豫了一下,田耀还是说道:“但招聘来的人如果多是相同背景的话,以后可能会形成小圈子。不过总体而言,还是利大于弊的。” 罗少康微微颔首,似乎在表示赞同,随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呵呵,这个小江啊,总能给我玩出点新花样来!” 这笑声让田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他试探着问道:“老板,您觉得这种方式……” “你刚才不是已经替我回答了吗?”罗少康瞥了他一眼,反问道。 田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道:“是的,这是企业为了激发活力使用的市场化手段,咱们给他们招人才,也是为了发展企业,都是为了工作嘛。” “嗯。”罗少康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跟了我几年,脑子转得是快了不少。” 他从田耀手中拿过那张清单,扫了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说道:“这个钱,你该拿就拿。你不拿,他反而要觉得你给他推荐的人不行,心里不踏实,回头还要埋怨你不帮他办事。” “工作嘛,讲究的是个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罗少康把清单往茶几上一放,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 “人可以推荐,钱也可以拿,但推荐的人必须是能干活的,得经得起考验。别弄些歪瓜裂枣进去,别搞得连面试都通不过,到时候我的脸上也挂不住,明白吗?” “明白!老板您放心,我一定把好关!” 田耀立刻挺直了腰板,郑重地保证道。 罗少康的这番话,彻底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不仅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处长,罗副省长的秘书,还多了一个身份——兴科集团的编外高级猎头。 而他手里的那本人脉通讯录,也瞬间变成了一座等待开采的金矿。 诶呀我滴妈呀…给人介绍工作还能赚钱,两头吃,三方收益,这上哪说理去?! 第219章 徐文远 中午十一点,专列缓缓驶入兴宁火车站。 这一天,兴宁市热闹得像是提前过年。省联合工作组、海湾市委班子、兴宁市委班子,乌泱泱一大群人,直接把火车站给封了半边。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江振邦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市委小礼堂的后排,听着台上各位领导轮番讲话。 什么“高度重视”、什么“政治站位”、什么“万无一失”车轱辘话来回说。 直到傍晚时分,这场马拉松式的动员会才算告一段落。 江振邦坐上车直奔公司食堂。 此时的兴科小食堂里,火锅里的红油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腾腾。 陶英杰、丁建国,还有兴科投资部的副部长钱程远已经喝上了。 看见江振邦推门进来,钱程远立马把手里的酒杯一放,把一份合同递了过来。 “董事长,都谈妥了。” 江振邦拉开椅子坐下,也没急着看合同,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羊肉涮了涮,问丁建国:“怎么样丁哥,这回心里有底了吧,接下来打算怎么干?” 丁建国满脸通红,不知是酒劲还是兴奋,他把杯子里的白酒一口闷了:“有振邦你给我兜底,我这底气太足了!我打算先带人出去考察半个月,把另外三家店的选址给定下来,初步已经有了几个意向城市……” 就在江振邦在市政府开会的时候,从沪市飞回兴宁的陶英杰、丁建国,加上代表兴科的钱程远,三方人马在会议室里关起门来,进行了一场长达四小时的谈判。 桌上这份合同,就是最终的战果。 新成立的“百汇家电连锁有限公司”,法人和总经理都是丁建国。首期战略目标明确;在滨州市与另外三个省会城市的核心商圈,以每家500到800平方米的标准店模式,开设四家综合家电卖场。 算上租金、装修、首批铺货与广告费用,启动资金定格在了一千四百万人民币。 丁建国作为主要经营者,用管理能力、在滨州市即将开业的门店资产、与各个小家电厂家的人脉网络作价,加上三百万现金,占股30%。 陶英杰以“英杰商贸”的名义,投入六百万现金,并无偿共享其在神秘的南方家电进货渠道,占股45%。 兴科集团则出资五百万现金,并提供全系产品的优先供货权与账期支持,以及战略指导,占股35%。 为了激励丁建国,也设定了一些对赌条款,比如百汇家电如果再两年内,门店数达20家或年营收超5亿元,兴科和陶英杰将无偿向丁建国转让共计5%的干股。 但如若对赌失败…… 不提了,反正丁建国肯定不想失败。 江振邦也希望丁建国成功,所以他给老丁上了一堂后世平民老百姓都耳熟能,但在当下还比较超前的商业思维课程。 “丁哥,卖家电利润很高,但咱们开家电卖场,想要做大,核心不是靠卖电器赚钱。” 丁建国虚心请求:“这是怎么说的?” 江振邦道:“你开超市也知道,有通道利润嘛。只要咱们的规模做大了,门店开多了,形成了品牌效应和渠道垄断,那时候,想在咱们店里卖东西的厂家,就得乖乖掏钱。进场费、上架费、节庆费、堆头费……名目多的是。” “第二个,也是最核心的——账期。” 丁建国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国美的做法是货他先拿走卖,钱半年后再给人家…这期间,钱就能生钱了。” 江振邦说对:“这就是所谓的类金融模式,用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鸡生蛋,蛋生鸡,无穷尽也。这笔钱,可以拿去开新店,可以拿去搞投资,甚至可以去放贷。” 用这套模式,两千年左右,在国美还没上市的时候,黄光于手里就有着十亿的现金流,被称作京城现金王。 至于怎么把规模做大? 在当下这个时代根本不是一个值得去仔细思考的问题。 因为现在售卖家电的百货大楼、供销社等老旧的渠道不仅卖的死贵,商品种类也不够丰富,更没什么服务可言。 后世的家电零售连锁模式对它们就是降维打击,只要用成本价销售,用价格战这个招数就能把这些跟不上时代的对手都干死。 未来占领市场后,想怎么赚就怎么赚。 最后,江振邦还特别提到了房地产。 趁着现在房价低,以后等百汇手里现金充沛,能买就别租,尤其是那些核心商圈的黄金铺位。用卖电器的现金流去供楼,过个十年八年,光是这些铺面升值的钱,可能比卖一辈子电器赚得都多。 …… 次日,礼拜天。 罗少康副省长亲自坐镇,由海湾市和兴宁市两级领导班子全程陪同,在兴宁市委招待所召开了一场小范围的企业座谈会。 参会人员,正是以兴科为首的全市十二家国企的负责人。 这名为座谈,实为第一次汇报演练。 江振邦作为最重要的企业代表,自然被安排上台发言。 他准备的汇报稿,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提法,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和语气停顿,都被罗少康等人拿着放大镜反复推敲,并提出了十几条整改建议。 纯属纸上雕花的功夫,自有下面人去整改。 周一,江振邦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海湾市,在市政府会议室里,与马金宝市长正式签署了资产划转协议。 海湾市第一风扇厂、海湾市灯具总厂、海湾市精密电机厂,这三家市属老牌国营厂,自此正式成为了兴科集团旗下的全资子公司,分别归属集团内的家电事业部和新成立的照明事业部管理。 江振邦对三个厂的领导班子经过严格考核后,留下了一部分懂技术、有能力的中层,同时又在各厂内部原地提拔了一批年轻骨干。 接着,兴科本部抽调了一些中层猛将,直接空降过去担任各厂的高管,主持大局。 产品线整合、人员技能培训、新的绩效考核制度……一系列改革措施雷厉风行地推行下去。 这一轮对省、市两级共计五家国营厂的并购重组,让兴科集团的总员工数,从原来的两千人,骤然膨胀到了三千二百余人。 一个横跨兴宁、海湾、奉阳三市,初具规模的产业集团雏形,已然形成。 兴科的棋盘,已经从小小的兴宁市,逐渐辐射到了整个奉省。 但作为掌舵人,江振邦心里清楚,公司如此迅猛的野蛮扩张,必然会留下无数的后遗症,整合过程也必然会伴随着混乱和冲突。 可眼下,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在这个野蛮生长的九十年代,时间就是生命,速度就是一切。 他必须抢时间,抢在VCD市场的红利期结束前,抢在小灵通项目的风口到来时,将兴科这艘大船推向更广阔的未知海域。 何况,头顶上还有一位即将到来的中枢大佬,他必须拿出一份足够亮眼的成绩单。 周一下午四点多,江振邦刚在海湾市忙完,准备先回兴宁拿上行李,再连夜坐火车赶去奉阳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罗少康的秘书田耀。 “江董,你还没上火车吧?快来一趟市委招待所,罗省找你。” “啊,正要赶火车…行,我现在过去。” 江振邦心中一动,嘴上客气地应下,挂了电话,让司机快点开。 在田耀的引领下,他推开一间套房的门,屋内除了罗少康和国资局长李卫民两个熟人之外,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对方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中等,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夹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面带着温和的笑意。 “来,振邦,我给你介绍一下。” 众人起身,罗少康指着那个男人,笑着说道:“这位就是徐文远同志,现在还担任着省委政研室经济研究处处长职务。” 接着,他又对徐文远说:“文远,这位就是兴科集团的江振邦董事长。” “……” 第220章 美哉美哉呀~ “徐书记啊,您好!” 江振邦心中一动,伸出双手,热情洋溢地打招呼:“您什么时候到的兴宁?我这招待不周了呀!” 眼前这位穿着灰色夹克、书卷气浓郁的中年男人,毫无疑问就是省里派来接替陈玉彬,即将空降兴科的新任一把手。 虽然省委常委会的任命文件还没正式下发到个人手里,虽然徐文远现在名义上还只是政研室的处长,但江振邦当着罗少康和李卫民的面,提前称呼对方一声“徐书记”,既是在向徐文远本人主动释放善意,也是在告诉另外两位领导: 我江振邦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对于省委派来的搭档,我是举双手欢迎,绝对拥护,绝不会在主观上搞什么山头主义。 “哎,可不能这么称呼啊,江董太客气了,我这手续还没办呢。” 徐文远果然受用,嘴上连连摆手反驳,脸上的笑容却明显比刚才真切热烈了几分,他握住江振邦的手,感觉对方的手掌宽厚有力。 “我中午才下的火车,下午就被罗省长叫过来听会了。” 罗少康看着眼前这两人一见如故的模样,也满意地点头,适时地开口为两人的热情破冰做了官方背书。 “按照省委的安排,在祝副总视察结束前,文远同志会先以候任书记的身份,在兴科集团熟悉熟悉情况。等陈书记正式退休后,再由他接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陈玉彬虽然按规定前两天就到点了,但金书记体恤老同志,爱护老同志,特意让他再站好最后一班岗,打好这关键一仗嘛。” 江振邦收回手,连连点头:“明白明白,领导们考虑得真周到!” 罗少康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而问道:“我听田耀说,你晚上要赶去奉阳?” “是啊。” 江振邦先是应下,紧接着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和诚恳,目光转向徐文远。 “但徐处长这远道而来,我作为兴科的负责人,肯定得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下啊……罗省,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明天上午再走?” 叫一声书记是示好,但陈玉彬毕竟已经延迟退休了,徐文远这还没上任,改叫处长更稳妥。 罗少康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摆手,那意思是你看着办吧。 一旁的李卫民则直接替他做了决定,插话道:“大晚上的你就算回了奉阳,也做不了什么工作。就明天再走吧,正好带着文远同志熟悉一下新环境,也和兴科留守的班子成员们见个面,认识一下。” 江振邦点头称是,然后对徐文远发出了邀请:“徐处长,那您看,这也到饭点了,我先带您回公司转转?” “我们公司小食堂的大厨手艺相当不错,我让他们立刻准备,做一桌丰盛的大餐,再叫上咱们集团留守在兴宁的班子成员,一起为您接风洗尘,大家先认识一下,您看怎么样?”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徐文远温和地笑着应下。 江振邦又转身看向罗少康和李卫民:“罗省,李局,您二位也一起赏个光?” “我就不去了。”罗少康摆摆手,“海湾市那边还有几个事情要碰,晚上得跟他们市里开个短会…为民,你去吧,代表我敬一下兴科的同志们。” 李卫民说好。 江振邦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征求意见:“领导,在我们公司食堂吃行不行?您要是不满意,咱们就换个大饭店。” “食堂就行。” 李卫民不客气:“上次那个飞龙和虎骨酒都非常好,再整点。” 江振邦哈哈笑,对徐文远道:“李局长没忌口的,您有没有?要是有,我让食堂注意。” “没有,我在吃上是百无禁忌。” 徐文远回应了一句,但又自嘲一笑:“不过我酒量不太好,白酒最多半斤就倒。” 江振邦笑道:“那就完全够用了,饮酒适量,喝多了伤身呐,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三人闲聊一阵,和罗少康告辞后,便离开房间往外走去。 助理李贺也从隔壁的办公室出来了,江董吩咐一声,让对方通知班子成员来了“贵客”,做好迎接准备,并叫食堂立刻筹备宴席。 第一个照面,江振邦感觉徐文远人还不错,确实像高源说的那样,蛮随和的,但接触时间太短,酒桌上再试探吧。 酒量不好,半斤就倒是吧? 那太好了,这次你先喝一斤,让我试试你深浅! …… 4月23日,早上七点五十。 奉省兴宁市,兴科集团招待所。 徐文远从宿醉中醒来,头痛欲裂。他撑着身子坐起,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昨晚那场接风宴的片段,断断续续地涌回脑海。 不得不说,晚宴菜品极为丰盛。 李卫民局长心心念念的飞龙汤鲜美异常,那坛子陈年虎骨酒更是后劲霸道。 兴科集团班子成员们的热情,更让徐文远招架不住。 除了出差在外的吴振华、高志远和闫晓芳,剩下的七个党委成员是车轮战上阵。 半斤酒量是徐文远谦虚自保的说法,53度白酒,他至少一斤的量。 但昨天两轮下去,他就觉得自己舌头大了,坐在椅子上像坐在云端。 偏偏人家热情得让你挑不出理,还不能不喝,每一杯都代表着一份认可和期待嘛。 直到徐文远满面通红,眼神迷离的时候,江振邦和陈玉彬立刻叫停了,把剩下依旧跃跃欲试的党委成员拦了下来,不然他今早能不能醒过来都两说。 嗯,喝透了。 但没喝吐! 整体而言,昨天的饭局氛围是友好且愉快的。 “咚咚~” 正在徐文远起床洗漱的时候,房门就被轻轻敲响。 “谁啊?”徐文远嗓音干哑。 “徐处长,是我,周毅。” 听到这个名字,徐文远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年轻干练的身影。这是昨天他抵达兴科集团的第一时间,江振邦让办公室给他找的助理。 东北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和徐文远还是校友,刚入职兴科两个月不到,人机灵,还会开车。 徐文远想着自己还没正式上任,用老人怕不顺手,用太新的怕不懂规矩,这个周毅正好,于是就点了他做自己这段过渡期的联络员。 徐文远一边拿毛巾擦着脸,一边走过去打开房门。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保温杯,脸上带着恭谨且恰到好处的微笑, “我看您这屋里有动静了才敢敲门。这是蜂蜜水,解酒的,您洗漱完可以喝一点,然后咱们去吃早餐,再晚一会粥就凉了。” “有心了,谢谢你啊。” 徐文远心里一暖,又难免感慨,要是还在省委机关做那个处长,哪能享受到这个服务呢? 虽然两个职位都是正处级,但实际权力一个天一个地! 美哉美哉呀~ 第221章 雄心壮志的徐文远 “行了,你也没吃呢吧?咱赶紧吃饭去。” 徐文远喝了几口温热的蜂蜜水,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劲儿总算压下去不少,整个人也清爽了许多。 随后,在周毅的引领下,两人下了楼,直奔食堂。 此时的食堂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在擦拭桌椅,还有窗口的大师傅在收拾餐具。 徐文远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刚过八点。 这要是放在省里的机关单位,八点钟正是大家伙刚到单位,端着茶杯去食堂混早饭,顺便聊聊国家大事的热闹时候。 “看来我起晚了呀。” 徐文远自嘲地笑了笑,随后看似随意地问身旁的周毅,“江董他们,一般都几点吃早饭呢?” 周毅回答道:“通常是六点多起床,七点钟准时吃早饭,七点半已经在办公室批文件或者开晨会了。周末稍微晚一点,但八点左右基本也吃完早餐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兴科的高管,基本是没有休息日的,每天工作到凌晨也很常见。” 高薪不好拿,这位置更不好坐啊! 徐文远闻言心中一凛,夹菜的动作慢了半拍,脸上却感慨道:“真是够拼的呀,难怪能把企业做得这么大。” 周毅给徐文远盛了一碗滚烫的小米粥,点头附和:“可不是嘛,昨晚酒局散后,大概是凌晨三点多吧,江董就坐最早的一趟过路绿皮火车赶回奉阳了。” “嗯。” 徐文远端起粥碗,吹了吹热气:“五厂和电视机厂刚刚合并进来,需要抓紧复工,这个事儿省里都是非常重视的。”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打了饭,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用餐。 吃完早饭,徐文远没有立刻回招待所,而是在周毅的陪同下,在厂区里溜达起来。 没逛一会,徐文远便感到一种紧迫感,扑面而来。 运送物料的叉车在厂区道路上穿梭往来,不远处的生产车间里,机器轰鸣声连成一片,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能看到工人们在生产线上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经过那栋崭新的研发大楼时,徐文远甚至能看到,一楼的好几个实验室里,那群戴着眼镜、充满朝气的年轻科研人员们,正围着一块电路板或者一张图纸,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唾沫星子横飞。 就连那栋白色的行政办公楼,进进出出的人也都行色匆匆,大多抱着文件,几乎是一路小跑。 整个兴科集团,就像是被拧紧了发条,充满了那种原始的、野蛮生长的、却又让人血脉偾张的蓬勃生命力。 “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啊!” 徐文远背着手,脚步不快,但心里却翻涌着波澜,忍不住跟着激动起来。 从政研室离开到了兴科,可谓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从此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根据地啦! 但这儿毕竟是国企,和机关里那种四平八稳、一杯茶一张报纸看半天的氛围,截然不同。 这里是战场。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 作为省里空降到兴科的书记,自己该如何开展工作?到底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通过昨天那场接风宴,徐文远已经看得分明。 兴科这班子成员,对他热情是热情,但那份热情更多是看在江振邦的面子上。 小江董一句话,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 这种情况,来之前上级领导就已经叮嘱过,他自己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兴科就是江振邦一手一脚打下来的江山,人家还是董事长兼总裁,资金和人事一把抓。 自己这个书记,名义上是党委一把手,但实际上呢? 没资历,没根基,也没有管理企业的经验。 可自己毕竟是省委省政府派来的,是兴科党委一把手,代表着组织的脸面。 如果自己仅仅是做一个只会盖章、念文件的吉祥物,那不仅是对组织的辜负,更是对自己才华的浪费呀! 徐文远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这座庞大的工业机器,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且火热起来。 江振邦确实是奇才,但他毕竟年轻,冲劲有余,稳重不足。 此前,对方在省委常委扩大会上,在省领导面前发表的言论,就证明了这一点。 显而易见的,江振邦在讲政治、把方向、搞协调、抓思想等多个方面,还是需要自己这个老机关来把关定向的。 随着兴科的规模越来越大,必然会在宏观统筹上出现问题、遇到政策性和政治方向上的风险。 而这,正是自己的强项! “要用省委省政府的意志、用政策的缰绳,去引导这匹烈马,让它跑得更稳、更远啊!” 徐文远心中豪情万丈,只觉未来可期,大有可为。 可惜…还要等些天才能正式上任! 徐文远都有点迫不及待了,恨不得现在就召开个党委会,讲两句。 …… 上午九点半,大体参观完厂区,徐文远在那栋行政楼下停住脚步。 他抬手看了看表,然后转头对周毅说:“行了小周,你先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我去陈书记那儿坐坐。” “好的,有什么事儿您随时吩咐,我就在党委办公室办公。” 支走了周毅,徐文远整理了一下衣领,独自一人上了三楼,走向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 陈玉彬的办公室门敞开着,和煦的阳光正从南向的窗户洒进来,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 这位即将功成身退的老书记,正戴着一副老花镜,安逸地坐在窗前的藤椅上看报纸,身旁的茶几上,紫砂壶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比起外面那种热火朝天、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的紧张氛围,这间办公室里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透着一股子闲云野鹤般的悠闲。 “笃笃笃。” 徐文远抬手,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板。 “哎呀,文远同志来了!” 陈玉彬听到动静,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摘下老花镜,笑呵呵地扶着膝盖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迎了过来。 “快请进,快请进!” “书记,您坐您坐,快别这么客气!” 徐文远快走两步,抢上前去,双手握住陈玉彬的手,身子微微前倾,脸上挂着诚挚的笑容:“我这就是过来跟您正式报个到,顺便来取取经。” “什么报到不报到的,马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陈玉彬热情地拉着徐文远的手,把他引到沙发区坐下,转身就要去拿茶几上的热水壶。 “昨晚喝了不少吧?我也刚起来没多久,这人老了,就是不胜酒力喽,脑瓜子到现在还嗡嗡的。” “来,喝点茶,正宗的陈年普洱,暖胃。” “我来我来,哪能让您倒水。”徐文远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水壶。 “哎,客气什么!”陈玉彬佯装不悦,伸手去挡,“你还没正式进门呢,这杯水必须让我来。” 陈玉彬还是坚持着给徐文远泡了一杯茶。 茶汤红亮剔透,醇香扑鼻,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好茶。 两人面对面坐下,先是聊了些家长里短。陈玉彬关切地问了问徐文远对兴宁的气候习不习惯,招待所的住宿条件满不满意,有没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需要解决。 徐文远双手捧着茶杯,屁股只坐了半个沙发,脸上挂着谦逊的笑,一一答了好。 几口热茶下肚,办公室里的气氛也烘托得差不多了。 徐文远郑重地放下茶杯,看着对面的陈玉彬,眼神里透着几分求知若渴的真诚。 “陈书记,说实话,我这次来兴科,心里是真没底。” 徐文远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之前我一直在省委政研室,那是搞理论、写文章的地方。但这兴科集团,可是真刀真枪的战场。今早我听说江董凌晨三点就赶回奉阳工作了,我是既敬佩又汗颜啊。” 他停顿了一下,身子又往前凑了凑,用一种请教的语气,试探着问道: “您是兴科的定海神针,也是我的老前辈。我就想跟您请教请教,作为一个企业的书记,在兴科这么特殊的环境里,到底该抓些什么工作?重点在哪?我也好心里有个数,别等到时候两眼一抹黑,抓不住重点,给咱们兴科拖了后腿。” 陈玉彬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那双看似浑浊、总是笑眯眯的老眼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精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 必须要承认,徐文远这番话,说得漂亮,极有水平。 既捧了陈玉彬,承认了他的历史地位,又适度地贬低了自己,拉近了距离。 最后,徐文远才把那个最核心、最敏感的权力边界问题,用一种“请教工作重点”的方式抛了出来。 如果是心思不那么敏感的寻常领导干部,完全分析不出徐文远这番话背后的意味,只会顺着对方的话,乐呵呵地跟人解答上了…… 但是,陈玉彬是做了一辈子的政工干部,不仅经历过大运动的年代,在锦红厂鼎盛时也风光过,在厂子低谷时落魄过,到了今天的兴科,更是见到了山顶的辉煌。 这位老书记那是历经多次起落,身经百战了! 所以,陈玉彬深知,无论一个人说的话是好听还是难听,水平是高还是低,对方说出的时机,才是最关键,最能体现对方真实意图的! 在此时此刻,徐文远说出这番话,就彻底暴露了他当下的心态。 他急了! 陈玉彬延迟一个月退休的事项已经经过了省委组织部的批准,徐文远要等到5月20号才正式上任。 距离那天还有近小一个月呐,你自己就不能在我身边做个透明人,慢慢观察学习吗? 怎么到了兴科的第二天,就急吼吼地跑来问我权力怎么分、手该伸多长了呢? 这就好比刚进洞房的新郎官,盖头还没掀呢,就琢磨着怎么当家作主管媳妇了。 陈玉彬心中暗笑又摇头,默默给徐文远做出了评价。 在纸堆里埋头写了半辈子材料的老秀才,突然一天权在手,便急不可耐想要释放自己了。 但是——狗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 等你正式上任,根本不用江振邦出手,高志远他们都能玩死你…… 第222章 悲哉悲哉呀~ “文远啊,” 陈玉彬放下茶杯,身子往后一靠,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带着点体制内特有的那种四平八稳: “按照组织原则,国企内党委书记的职责是非常清晰的。第一,是加强党的政治建设,发挥党组织的领导核心和政治核心作用,确保上级决策部署在企业中贯彻落实……” 徐文远微微点头,神色肃穆,仿佛在聆听上级指示。 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话都是文件上的套话,是政治正确的废话。他在省委政研室那些年,这类东西写得都要吐了,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三百条不重样的。 老陈这是在跟我打官腔呢,对方肯定还有后话! 果然,念叨了几句后,陈玉彬忽然停住了。 “哎呀,扯到哪去了。” 陈玉彬拍了下脑门,似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文远你是省厅干部,搞政研出身,理论水平那是全省顶尖的,这些大道理你肯定比我清楚,政治站位肯定比我高,这些我就不多啰嗦了,班门弄斧嘛。” “哪里哪里,您是前辈,我是来向您请教实战经验的。”徐文远连忙摆手,身姿放得更低了。 还想请教? 陈玉彬笑了笑,回想起昨天,徐文远在酒桌上毫无架子的表现,加上眼下对方这副恭谨的低姿态。如果不是对方这么急吼吼地第二天就跑来问权责,他还真以为这是个随和老实的聪明人。 没想到啊,还是存在“范进中举”的毛病! 这叫权压抑啊,在机关里憋屈太久了,一旦放出来,就急着想释放,想抓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在手里! 但既然他急了,老陈就打算告诉他,别那么急,在这儿急也没什么用…… 陈玉彬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认真严肃起来,声音压低了几分,那种拉家常的氛围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推心置腹的凝重: “那些官话我就不说了,以后的实际工作呢,有一点文远你必须要注意。兴科这个国企,和省里其他的国企,本质上不一样。” 徐文远聚精会神:“为什么呢?” 陈玉彬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繁忙的厂区,仿佛穿透了时光:“说来惭愧啊,兴科的前身是锦红厂,振邦没来之前,锦红厂即将破产倒闭、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正考虑和玄州市的无线电三厂合并呢。” “那是真的绝境,人心散了,队伍带不动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正好碰到了振邦。当时就在这个办公室,我和他聊了半天,我就一眼看出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了不得。加上他专业相关,我就力排众议,花了三天时间做通了班子里其他成员的思想工作, 徐文远附和:“这些事儿,我在报纸上也看过报道,省内参里也写过,振邦同志确实是天才少年!” 陈玉彬嗯了一声,又否定地摇头:“不是那么简单的,能力是第一。第二呢,是振邦不计个人得失,甚至冒着政治风险,力挽狂澜,帮助大家指明方向,并带头冲锋,原来的锦红厂才能涅槃重生,有了今天兴科集团的这个局面。” 陈玉彬的声音不高,语速缓慢:“我就单说一点吧,你看……” 他指向了茶几上的热水壶:“这个热水壶和插排,是让锦红厂起死回生的第一款产品,那都是振邦亲手设计画的图纸。但他没有独占所有权,而是将其让给了当时设计团队的所有技术员,包括后续的产权改革……他也是坚持国资主导,个人一分钱干股都没要。这一点,放眼全省,哪个国企负责人能做到?” 徐文远深以为然:“这是以小我成大我啊,江董虽然年轻,但这觉悟、这胸襟,确实是值得绝大多数干部学习的!” 陈玉彬语重心长道:“所以,在兴科,振邦不仅是董事长兼总裁,更是这个企业的灵魂,是绝对的核心。” “这一点,是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名员工,包括兴宁市委市政府的共识。” 陈玉彬这话里的意思,已经不能再明显了,简直就是把那一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翻译过来就是:在这里,江振邦才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这是铁一般的现实, 你上任之后,千万别想着去搞什么“党政分家”那一套争权夺利,别自诩身份乱插手,否则没人会听你的,到时候下不来台的是你自己 徐文远的脸上没有半点不悦,表情反而诚恳得不能再诚恳:“陈书记,您说得太对了。” “关于兴科的发展历程,我自己私下做过详细的功课。来之前呢,方省长和秘书长也都专门找我谈过话,他们对江董的评价非常高,都说是难得的少年英雄,是干实事的奇才。” 徐文远微微一顿,又自嘲地笑了笑,摊开双手: “您看,我这个人呐,虽然是研究经济的,写文章还凑合,但真要说做买卖,那我是一窍不通。您让我去菜市场买菜,我都不会讲价,怕被人坑了还得帮人数钱。” “我来兴科,那就是抱着一个小学生的心态来学习的。” “当然了。” 徐文远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展示出一种积极的态度:“在其位谋其政嘛,后续我上任之后,还是得做一些工作的。” “比如党组织建设,比如在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下,通过资源整合,既能提升兴科自身,也能拉动省内其他上下游企业高质量发展,形成规模效应。在这方面,我得起到个桥梁纽带的作用,也不能光吃饭不干活。” 徐文远这番话的意思也很明确,我肯定不会江董争权的,我都不懂该如何经营企业,怎么和江董争呢? 省委秘书长告诉我了,省长也提醒我了,我知道自己的定位,我就是来学习的! 但是,我背后也代表着省委省政府,还是要做一些工作的,起码要传达省委省政府的指示和态度! 陈玉彬听完,慢慢地靠回了椅背,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他感觉徐文远虽然急了点,但还是能搞清自己几斤几两的,这就不错了! “文远同志,你说的对,所以我们大家都对你非常欢迎!” 陈玉彬点了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认可:“兴科已经是省属国企了,一定要发挥国有经济主导作用,在奉省开创一个国企改革发展的新局面…未来你的工作很重要啊!” 听到这话,徐文远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嘛,” 陈玉彬话锋一转,拿起桌上的那包华子,抽出两根,递给徐文远一根:“你说来学习,这就太谦虚了。你是省委派来的书记,咱们是互相学习。而且,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挂着一个副董事长的职务呢。” 徐文远接过烟,掏出火机先给陈玉彬点上,然后自己也点燃,深吸了一口。 借着烟雾的掩饰,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和期待:“书记,我正要向您请教这个事儿。这个副董事长……到底该干点啥呢?有具体的业务分管范围吗?” 在徐文远的设想里,副董事长,那当然是公司治理的二把手。 公司日常经营生产、销售这些核心业务他不管,不会管,也不敢管。 但这么大个集团,总得有点别的吧? 比如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力资源?或者后勤保障?工会和企业文化? 总得手握一块实权,下面得有人向自己汇报工作吧? 陈玉彬吸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副董事长,顾名思义嘛,那就是董事长的助手。这工作内容啊,主要有这么几块。” 徐文远耳朵竖了起来。 “第一,是协助董事长处理董事会日常事务。比如筹备董事会会议,整理会议纪要,督促决议的落实。” “第二,是协调公司内部各部门关系。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之间有摩擦了,有误会了,你是书记兼副董,面子大,你去调解,做做思想工作,这些小事儿没必要闹到振邦那去,让他分心。” “第三,代表公司参与政府和外部活动。相关的会议、接待、剪彩啊……振邦要是没空的,你就替他去了,这也是给公司撑场面。” 说到这,陈玉彬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还有什么,最后补充道:“最后一个,就是完成董事会交代的其他临时性任务……这个就多了,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哪里需要哪里搬嘛。” 徐文远“啊”了一声,嘴巴微张,下意识地点头附和,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谦逊儒雅的微笑,但心里那根弦差点就崩断了。 我这是什么党委书记兼副董事长? 这特么不就是高级行政助理加公关经理吗?! 这不就是个打杂的加吉祥物嘛! 你别这样啊,我这个书记就算不是一把手,在行政级别上也是正处级,和江振邦平起平坐的呀。 要是其他董事会成员把不想干的脏活累活都推给我,说是“临时性任务”,那我这个书记还得给他们擦屁股? “文远啊,” 陈玉彬似乎看穿了徐文远心里巨大的落差,立刻语重心长地安慰道: “你要是觉得这份工作权小事多,那你可就想错了。这个位置很关键啊!你如果能把省里的关系理顺了,把政策红利给公司争取下来,那你以后在这个班子里说话,就没人敢不听。” “权力嘛,不是职位给的,是你能办多大的事儿,大家伙儿心里就有多大的杆秤,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文远心里苦涩翻涌,但面上只能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连连点头:“是,是,书记您说得太透彻了,受教了。” 陈玉彬见敲打得差不多了,也不再多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随手拿起桌上一份厚厚的文件,递了过来: “对了,这是昨天振邦代表兴科向省联合工作组的汇报材料,主要是咱们兴科改革的历史和振兴发展的成绩。但工作组那边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觉得有些提法不够准确,高度不够。” “咱们这帮搞企业的,那是大老粗,写东西不行。你文字功底好,站位高,又是政研室出来的笔杆子,你帮我看看,怎么改改更妥当,更符合上面的精神。” 徐文远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过文件,看着封面上那熟悉的红头格式,心里一声长叹。 在政研室让我写材料,怎么好不容易下放到企业当书记了,还是要我写材料啊? 合着我这辈子就离不开这一支笔了? 悲哉!悲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