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煞》 第1章 她就藏在柜子里 厚重的门帘隔开了外头的冷风,呼啸的风打得窗户噼里啪啦作响,门外的炉子上,水壶在咕咚咕咚冒着泡。 “要下雪了。”慕容瑾芝刚伺候母亲胡氏喝完药,仔细的为母亲掖了掖被角,“弟弟那边有我照看着,母亲只管安心养病。” 胡氏靠在床柱上,吃力的点头,“芝儿,是娘拖累你了,这一身的病……” “娘,今日这参是我特意去舅舅那边求来,专门为你调养身子。”慕容瑾芝深吸一口气,握着母亲微凉的手,努力宽慰母亲,“过阵子你就会痊愈了。” 胡氏闭上眼,无奈的叹气。 也不知怎么的,这一病就足足病了半年,多少汤药灌下去都没用,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身子正在慢慢的亏空,好像风中残烛一般。 可她不能放弃,一双儿女都还没长大呢! 见母亲似乎是睡着了,慕容瑾芝起身往外走,谁知刚走到门帘处,便见着外头有人进来。 “朱氏?” 姨娘朱氏大步进门,当即驱散了院中所有伺候的人,其身后跟着四个护卫,还带了两个嬷嬷,瞧着似乎不太对。 心下一紧,慕容瑾芝转身就躲进了柜子里。 朱氏想干什么? 朱姨娘大摇大摆的进来,让护卫守在外面,两个嬷嬷则跟着她进了门,“哟,姐姐还活着呢?” “你来干什么?”胡氏被惊醒,吃力的睁开眼睛,撑起身子。 朱姨娘弯腰端起了空碗,“参汤啊?姐姐觉得好喝吗?” 柜子里的慕容瑾芝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瞪大眸子。 参汤有问题? “我喝过的渣子,姐姐倒是喝得津津有味,可真贱呢!”朱姨娘扶着腰,慢慢的坐下来。 胡氏了悟,眼神彻底冷下来,“滚出去!” “胡家送来的老参,早就被老爷拿来给我安胎了,你是正室又如何?老爷已经答应我,等你死了就扶我为继室。我的儿子会成为他最钟爱的嫡子,而你生的那个病秧子……你猜,会有什么下场?”朱姨娘笑盈盈的摸着自己的小腹。 胡氏气急,“你们……你们……” “我与五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说过要娶我为妻……要不是你出生在高门世家,五郎的前程需要你胡家的帮扶,你以为五郎娶你吗?”朱姨娘切齿,“可惜,你父亲和大哥前阵子战死沙场,胡家就剩下一个、跟你一样快死的病秧子二郎,什么都没了。” 胡氏忽然一口血喷出,身子软绵绵的趴在了床沿,“你们……不得好死!” “不妨告诉姐姐,你这不是病,是毒,是好不了的,而我现在也等不及了。”朱姨娘眸光狠戾,“我要让我的孩子,都成为慕容家的嫡子,以后慕容家的一切都是我和我孩子的。知道那么多,你该去死了!” 两个嬷嬷快速上前,牵着一条白绫,打算勒死胡氏。 胡氏骇然瞪大眸子,却在瞥眼的瞬间,发现了微开的柜门,看见了藏在里面的慕容瑾芝。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又或者是母爱激发,在嬷嬷上前的那一刻,胡氏忽然翻身下床,惊得朱姨娘忙不迭躲开,捂着肚子白了一张脸。 “摁住她,快勒死她!你们这两个蠢货,还不快动手!” 朱姨娘失声尖叫。 胡氏的身子重重撞在了柜门上,死死的用身子抵住了柜门,任由白绫缠绕脖颈,跌坐在地上没有挪动半分。 她知道女儿的性子,生怕女儿会冲出来。 她不能让朱氏的人,看到藏在柜子里的慕容瑾芝。 “等你死了,我会马上送那两个贱种下去与你团聚。”朱姨娘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以后我才是正室夫人,才是五郎的正妻。” 胡氏本就病重,哪儿还有气力挣扎,脖颈几乎被白绫勒断,嗓子里发出了最后的破音,“你们……会有报应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身后的柜子里,慕容瑾芝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猩红的眸子里,泪水扑簌簌落下。 娘! 娘…… 第2章 小姐乖,不能说 外头的风刮得更大了,天地灰败一片,屋子里暗得瘆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瑾芝推开了柜门,双腿的麻痹让她无法站立,忍着钻心的刺痛,一步步爬了过去。 门帘被人打开,冷风裹挟而入,吹得慕容瑾芝睁不开眼,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夫人?”云嬷嬷愣在了原地。 胡氏的尸体就这样被悬在梁下,随着灌入屋内的冷风,在半空轻轻晃荡,无声无息,死气沉沉。 “娘!”慕容瑾芝扬起头,如同濒死的鱼,嗓子里唯剩下破碎的声音,“娘……是被他们勒死的……” 云嬷嬷的眼泪瞬间落下,慌忙抱起了慕容瑾芝,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外头无人,没人会看见。 夫人已经没了,小姐和小公子不能再出事。 回屋,关门。 云嬷嬷蹲下来,抱紧了神情迟滞的慕容瑾芝,才敢低低的哭出声来,“他们故意把夫人身边的人都支开,连我都……就是为了害死夫人。我可怜的小姐和小公子,你们以后可怎么办?这帮畜生!” “奶娘,我都看到了!”慕容瑾芝目色猩红,身子绷得僵直,浑身止不住颤抖,“我都看见了!” 云嬷嬷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姐,不能说。你外祖家出了事,所以他们就迫不及待对夫人下手,若是知道小姐都看见了,你哪儿还有命在?小姐乖,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为了你,也为了小公子!”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家奴的喊声。 “快,夫人出事了。” “来人啊,夫人悬梁自尽了!” 云嬷嬷泣不成声,死死抱紧了慕容瑾芝,“小姐,忘掉这件事,千万不要说漏嘴,否则你和小公子都会死!奶娘没本事,护不住你们,胡家也护不住你们了。只有活着才能为夫人报仇!!” 慕容瑾芝定定的看着她,忽然晕死过去。 她才六岁,哪儿能经得住这些? 一眨眼,慕容家挂满了白幡。 礼部尚书的夫人不堪病痛折磨,悬梁自尽的消息快速传遍了大街小巷,多少人猜测,为何会死得这么突然?毕竟,胡将,军和长子战死沙场没多久,便出了这档子事,换谁不得多思多虑? 慕容瑾芝醒来之后便起了高热,但还是强撑着身子,跪在了灵堂里,一身素缟,披麻戴孝。她整个人泛着瘆人的苍白,谁喊她都没反应,只管跪在那里给母亲烧纸钱。 云嬷嬷抱着年仅两岁的慕容谨言,一起跪在灵堂里,说是陪伴在侧,其实是保护姐弟二人。 府内的人多少都猜测到,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但无一人敢声张,想活命只能装聋作哑,或者是为虎作伥,没有落井下石的……都算是良善。 “呸,死得好!” 慕容承插着腰,从外面走进来,趾高气扬的扫一眼灵堂。 他是朱姨娘的幼子,别看才四岁,却得父亲宠爱,在府内几乎可以横着走。 慕容承还有个姐姐慕容婉儿,比正妻胡氏所出的慕容瑾芝还大一岁,也就是说,在母亲嫁入慕容家之前,父亲和朱氏就已经无媒苟合。 这一场婚约,从始至终都只是父亲慕容赋、登上青云路的踏脚石。 “公子,咱还是走吧!”家奴劝诫,“这毕竟是夫人的灵堂。” 慕容承可不管这些,他母亲朱氏说过,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要不是那碍眼的母子三人,挡了他的路,他早就是嫡子了。 所以,这贱妇死得好! “小贱人!”慕容承盯着慕容瑾芝,“以后你就没有娘护着了,你娘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我娘的,你们拥有的一切都会变成我的,我早晚会把你们两个赶出去!” 慕容瑾芝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睛红得似要吃人。 一阵风拂过,灵堂上的烛火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慕容承吓了一跳,又回头啐了一口,这才大摇大摆的离开。 下一刻,慕容瑾芝一头栽倒在地,双目紧闭,好似晕死过去。 “小姐?快来人啊,小姐晕倒了!”云嬷嬷失声尖叫,“小姐!小姐!” 外头,有雨丝落下,风呼呼的吹。 没人会为慕容瑾芝叫大夫,只是把她抬到了后堂歇着,现在整个后宅都是朱姨娘说了算。 但,也有朱姨娘做不了主的事。 比如说,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傍晚时分,有尖叫声打破了慕容家的死寂。 “来人,快来人啊!大公子落水了,快救人啊!” 第3章 她亲手溺死他 后院乱成一团,因为慕容承落了水。 请大夫的请大夫,煎药的煎药,换衣服的换衣服……各种折腾,闹得不可开交。 终于,下雪了。 “小姐,快把药喝了,我特意让人去外头请了大夫。”云嬷嬷端着药,将慕容瑾芝扶起来,“大夫说你是惊惧过度,忧伤过甚。” 慕容瑾芝面色惨白的靠在软垫上,目光平静的落在门帘处,“外面……” “说是……不太好。”云嬷嬷低声解释,“我让人在那边候着,一有消息立刻回来禀报,这大冷天的落水,没死也得落下病根。” 慕容瑾芝低头喝药,“他活不了。” 云嬷嬷端没料到她会忽然来这么一句,登时变了脸色,“小姐?” “这药……真苦。”慕容瑾芝干脆端起了碗,将汤药一饮而尽,“奶娘,我累了。” 云嬷嬷回过神,“小姐好好休息,灵堂和小公子那边交给我便是。” “好!”慕容瑾芝躺在床榻上,徐徐闭上眸子。 云嬷嬷掀开门帘,外头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难道说…… 回过神来,云嬷嬷环顾四周,瞧了一眼塞在角落里的、小姐刚换下来的脏衣服,好似想到了什么,慌忙抱了脏衣服、脏鞋袜出去。 屋子里,暖融融的。 安静得落针可闻。 慕容瑾芝睁开眼,想起了一个时辰之前的事情。 ………… 一个时辰之前。 后花园湖心亭。 乍一眼拐角处冒出来的慕容瑾芝,慕容承插着腰,“你怎么在这里?” “你说慕容家的一切都会是你的?我娘的一切也会是你的?”慕容瑾芝幽幽启唇。 慕容承一怔,转头看了一眼,方才他身上的狐裘沾了脏污,便颐指气使的褪下来,让小厮回去重新取,此刻他身边无人。 眼下天气寒冷,奴才们也都不愿意往这边来,时近黄昏,四下无人,要不是有人跟他说,在这边看到一只五彩锦鸟,慕容承才不会过来。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慕容承转身就跑,却被慕容瑾芝一把拽住。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的用锦帕捂住了他的嘴。 慕容承骇然睁大眼睛,身子一晃,已经被慕容瑾芝将他拖到了湖边。冰层很薄,湖水很冷。 慕容承想要挣扎,但整张脸都被摁进了湖中,冷水不断的往口鼻里灌,连喊都喊不出声来,不过三两下的事,他就再也无法动弹了。 慕容瑾芝褪下他的一只靴子,在岸边踩了两脚,便把人推了下去。 “现在连祖坟都是你的,满意了吗?” 她转身就走,脚步匆匆。 回去之后,换衣服,褪鞋袜,重新躺在床榻上装昏迷,反正没人看到。 外头好吵。 慕容瑾芝从回忆中抽离,翻个身背对着外头。 娘亲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他们有日子过…… 当天夜里。 庭芳苑那边传来了朱姨娘凄厉的哭喊声,声声喊着,“儿啊!你痛死娘了!儿啊……” 大公子慕容承因为脚滑,不慎摔进了湖中。 溺毙! 身边伺候的奴才,因为失职而全部被发卖。 经此一遭,朱姨娘胎像不稳,恐有小产之兆,惊得慕容赋赶紧让府医日夜守着,生怕朱氏再有什么闪失。 整个慕容家,陷入了愁云惨淡之中。 慕容瑾芝不慌不乱,第二天照样爬起来去为母亲守灵,一想到慕容承因为年幼夭折,只能草草下葬,连身后事都不能大办,这心里的气儿瞬间松了大半。 “娘,我把那小贱种送下去见你了。”她烧着纸钱,低声呢喃,“他没有娘护着,那你在下面见着他,就好好教训他,别手软!” 蓦地,灵堂外传来了吵闹声。 慕容瑾芝敛了心神。 第4章 阴狠的父亲 朱姨娘的女儿慕容婉儿,直接冲过来,指着慕容瑾芝怒喝,“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姑娘,这是夫人的灵堂。”云嬷嬷行礼,“慎言!” 慕容婉儿流着泪,“我弟弟是不是你害死的?” “证据呢?”慕容瑾芝徐徐站起身来,目光直视,“当着我母亲的棺椁,对着我母亲的灵位,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慕容婉儿哑然。 “我母亲就在这里,你与我对质吗?”慕容瑾芝站在灵堂门口。 惊得慕容婉儿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愣是没敢再吭声。 她的容貌随了朱姨娘,小小年纪便得一副好皮囊,以后长开了更会昳丽无双,流着泪的模样与她母亲朱姨娘如出一辙,同样的柔弱可人,惹人怜爱。 “干什么?”一声低喝。 慕容赋缓步上前,眸子微红,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丧子之痛?他卸了官袍,穿着素白常服,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慕容瑾芝。 父女之间,眉眼肖似。 “闹什么?”慕容赋睨了慕容婉儿一眼,“你母亲伤心过度,身边需要人,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慕容婉儿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愣是被父亲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婉儿这就回去。” 临走前,她狠狠剜了慕容瑾芝一眼。 “父亲!”慕容瑾芝当即落下泪来,扑进了慕容赋的怀中,“父亲……我没有母亲了!” 慕容赋轻轻抱了抱她,当着身后那么多家奴的面,自然要做做样子,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你母亲福薄,以后你要好好看顾弟弟,别让她担心。” “是!”慕容瑾芝抹着泪,从他怀里退出来。 慕容赋缓步上前,瞧着倒是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还硬生生落下两滴泪来,“明秀,你我结发为夫妻,终是天人永隔。你且放心,我会好好的将芝儿和言儿抚养长大。” 语罢,呜咽出声。 外人瞧着,谁不叹一句夫妻情深? 慕容瑾芝面上流着泪,指甲却死死抠进了掌心里,硬生生忍住了质问。 夺母亲的人参为朱氏保胎,还纵容朱氏勒死母亲,现在又装什么情深义重? 若无父亲的授意或是暗示,朱氏怎敢? “芝儿,方才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承儿出事,婉丫头也是心里难受,免不得冲动了些。”慕容赋流着泪,轻轻拍着慕容瑾芝的肩膀,“家中接连出事,父亲的心里也不好受。” 慕容瑾芝行礼,“父亲,承儿怎么了?” 慕容赋眸中寒光闪烁,“你真不知道?” 云嬷嬷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在试探? “他此前来闹了一通,我……”慕容瑾芝身形晃动。 惊得云嬷嬷慌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慕容瑾芝,“小姐?老爷,小姐此前高烧不退,一直在昏睡中,今儿一早才稍稍好转,大夫说,小姐是忧伤过度。” 云嬷嬷边说边抹眼泪,说到情深处,实在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慕容赋伸手去探小丫头的额头,果真还有些烫手,慕容瑾芝不过六岁,想来没这么大的本事去杀人,也做不了这么周全。 “好好照顾小姐。”慕容赋敛了情绪,抬步就走。 他一走,云嬷嬷和慕容瑾芝对视一眼,各自惊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慕容赋是想要动之以情,套出她们的话,试探她们是否跟慕容承之死有关? 如果方才她们说漏了嘴,大概会落得跟胡氏一样的下场…… 走出去甚远,慕容赋止步,“如何?” “搜过了小姐的房间,没发现任何异常。”心腹回答,“大夫和伺候的人都说,小姐从昨儿起就一直高烧不退,所以公子之事应与小姐无关。” 慕容赋狠狠闭了闭眼。 难道真是意外? 第5章 你见了谁? 父亲一走,慕容瑾芝便与云嬷嬷打了个对眼。 “小姐,嬷嬷先送你回去。”云嬷嬷看了一眼外头,忙不迭抱起了慕容瑾芝,快速回房。 一进屋,慕容瑾芝便跑到了柜门前,小心翼翼的注视着柜门,离开前抹上的香灰痕迹已被破坏,“有人打开过柜子。” 她缓步走到了床边,看着偏离原位的枕头,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拳头,“还搜查了我的床铺。” “小姐?”云嬷嬷红着眼上前,颤抖着拉住她的手,“不要冲动夫人没了,以后能保护小公子的只有你了。” 慕容瑾芝机械式地转头看她,“他怀疑我了。” 云嬷嬷死死抱紧了她,“若是真的……小姐别怕,有奶娘在呢!” 慕容瑾芝的眼眶里没有一滴泪,接下来这几日,应该可以还母亲一个清静,毕竟慕容承死了,那边也忙着哭丧呢! “她让我受丧母之痛,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丧子之痛。”她低声呢喃。 外头的雪,下得更大了些。 胡氏出殡那天,雪停了,但天色依旧灰蒙。 长长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城,白幡打从街头过,抛掷向天空的纸钱,替代了飞扬的白雪,落得到处都是。 慕容瑾芝披麻戴孝,捧着母亲的灵位走在前面,云嬷嬷则牵着年幼的慕容谨言。 落棺下葬,温柔慈爱的母亲,变成了冰冷的墓碑。 慕容赋在边上抹眼泪,瞧着可真是情真意切,还不忘过来抱起慕容谨言,“芝儿,以后你与父亲相依为命了,定要好好照顾弟弟,莫要让你母亲,在九泉之下难安,为你们姐弟担心。” “父亲,我想再陪陪母亲。”慕容瑾芝抹着眼泪。 慕容赋瞧着怀中昏昏欲睡的儿子,睨了云嬷嬷一眼,“看好小姐,天黑回家。” “是!”云嬷嬷行礼。 丧仪结束,所有人都走了,四周瞬时安静下来。 慕容瑾芝静静的站在墓前,稚嫩的小手轻轻抚过墓碑,“娘,好凉啊!你会不会觉得冷?” 一辆马车停在远处,有一人缓步行来。 云嬷嬷抬头看了一眼,默默退到一旁,给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青衫长褂,病容奄奄。 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耗他的命,像一盏将要燃近的油灯,羸弱的烛火跳动,随时都会被风吹熄。 明明年纪轻轻,却生出垂暮之态,眼眶微红,未语泪先流。 “芝儿?” 慕容瑾芝转身,当即扑进他怀中。 有些话,得说。 有些事,得筹谋。 ………… 两个时辰之后,云嬷嬷便带着慕容瑾芝回府。 谁知,她们前脚进门,后脚云嬷嬷就被人摁在了地上。 “奶娘?”慕容瑾芝惊呼。 云嬷嬷不敢置信的抬头,“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父亲慕容赋端坐在上,执盏浅呷,全然没了在胡氏墓前的悲伤之情,面上的冷漠之情更让人心寒,“芝儿,你有何事瞒着为父?” “父亲?”慕容瑾芝心头一慌,“我没有。” 毕竟,她才六岁。 “在你母亲的坟前,你见了谁?”慕容赋盯着她,眼锋锐利,仿佛淬了毒一般。 慕容瑾芝死死咬着牙,膝盖处传来的疼痛,让她的脊背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派人盯着她? 他,都知道了?! 左右家奴,皆握紧了手中棍棒,随时准备出手。 第6章 禽兽披上了衣冠 “父亲,芝儿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慕容瑾芝的小脸,被风吹得皲红,鼻尖也是红红的,眼眶中蓄满泪水,“芝儿只是想最后再多陪陪母亲。” 慕容赋手中的杯盏,用力搁在桌案上。 怦然之音,惊得云嬷嬷的心也跟着抖了抖,看一眼左右手持棍棒的家奴,一个两个凶神恶煞,仿佛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她们回来。 “不说实话?”慕容赋瞥一眼云嬷嬷,“打!” 下一刻,云嬷嬷被死死摁在地上,棍棒狠狠落下。 沉重的“噼啪”闷响,狠狠砸在云嬷嬷的身上,也敲在了慕容瑾芝的心头。 “爹,爹,不要打了!”慕容瑾芝哭着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云嬷嬷,满脸是泪的回望着冷面的父亲,“她是的我奶娘啊!爹,别打了、别打了……” 慕容赋不为所动,“继续!” “小姐,快让开,别误伤、误伤到你!”云嬷嬷拼死推开她。 棍棒狠狠打在背上,好似五脏六腑都被敲碎,肩胛处的剧痛,让云嬷嬷再也无法支撑,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奶娘!奶娘!”慕容瑾芝哭着跪爬到了父亲脚下,砰砰砰的直磕头,“父亲,饶了奶娘吧,都是我的错,是芝儿的错,你要罚就罚芝儿,不要再打了,奶娘会死的!父亲,求求你了,芝儿给你磕头,芝儿求你了!” 慕容赋徐徐蹲下来,看着她哭花脸的样子,眸中嫌恶,“后宅女子太过聪慧,可不是什么好事。父亲今日,是在教你做人!” “父亲,放过奶娘吧!”慕容瑾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有娘了,我只剩下奶娘了!爹……” 那一声声爹,好似唤回了慕容赋残存的最后一丝父爱,他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奶娘?奶娘!”慕容瑾芝连滚带爬的,爬到了云嬷嬷的身边,可她不敢推搡,不敢去触碰。 云嬷嬷,浑身是伤。 “记住这个教训。”慕容赋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只要我活着,就永远都是你父亲。身为子女,理该恭顺,若敢悖逆,这就是下场。” 慕容婉儿跑进来,嗓音里带着明显的撒娇,“爹爹,你快去看看母亲,母亲好像不太舒服。” 闻言,慕容赋弯腰将她抱起,父女二人就这么冷眼看着慕容瑾芝。 “爹爹?”慕容婉儿佯装抽泣,“别管这贱婢死活了,让姐姐去祠堂反省,我们快走吧!” 慕容赋深吸一口气,“送大小姐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她不听父亲的话,不许给她吃食。”慕容婉儿补充一句。 慕容赋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抱着慕容婉儿便走了出去。 衣袂生风,他急着去看他的心尖尖。 慕容瑾芝流着泪,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狠狠瞪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把这贱妇抬回去,送大小姐去祠堂!” 云嬷嬷吃力的睁开眼,“小姐,别怕……我……没事……” 慕容瑾芝眸色猩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几乎抠出血来。 这冰冷无温的祠堂,明晃晃的烛台刺得人眼睛疼。 没娘的孩子,被摁在坚硬的地板上,膝盖处的刺骨冰凉与疼痛,让她小脸煞白。 外头寒风凛冽,她死死咬着唇,抬头望着烛火里的祖宗牌位,恨意在燃烧,恨不能让这一切都烧成灰烬。 只怪自己年幼,要不然的话,她绝不会任人欺辱。 娘,芝儿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然而下半夜的时候,府中惊闻噩耗…… 第7章 是报应?还是阴谋? 姨娘朱氏半夜惊厥,挥舞着双手,闭着眼睛高声喊着,“不要抓我,不要杀我,别缠着我……” 她宛若中了邪一般,慕容赋几乎摁不住,“韵儿?韵儿你醒醒!” 府医被连夜叫来看诊,府内气氛紧张不已。 慕容赋脸黑如墨,焦灼万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伺候的奴才,都是怎么照顾的?” 伺候的家奴都大气不敢出,无一人敢吱声。 “大人莫忧,孩子没事,姨娘也没事。”府医忙道,“我让姨娘吃了安神丸,这会已经安心睡下。” 慕容赋拢了拢肩头的外衣,稍稍敛了面上情绪,“是吃坏了东西?还是……” 遭人暗算? 可胡氏都死了,胡家如今掀不起浪来,慕容瑾芝一个小丫头片子,不过六岁,现还在祠堂里待着,按理说没这么大的本事。 “回大人的话,姨娘怀着身孕,胎儿尚未坐稳,本就处于多思多虑之期,又因为公子的事忧伤过度,分外损耗精气神,以至于神思恍惚,噩梦连连。”府医恭敬回答,“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静养,切不可再受任何刺激。” 慕容赋一言不发。 外头,忽然又叫嚷了起来。 “老爷,小姐高烧不退,一直在说胡话,您快让大夫去看看小姐吧!”丫鬟扑通跪地,嗓音里带着哭腔。 慕容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跪在祠堂里的慕容瑾芝,当即冷声呵斥,“祠堂里有祖宗庇护,让她别耍花样,老实给我跪着。” “是、是婉儿小姐。”丫鬟小声辩驳。 慕容赋面色陡变,“府医,快过去看看。” “是!”府医提着药箱就走。 好在天亮之前,慕容婉儿的烧退了。 府中众人折腾了一晚上,各个提心吊胆,但也都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老爷对嫡女和庶女的态度。 夫人没了,云嬷嬷挨了打,嫡女被罚跪祠堂…… 这还只是开始,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慕容瑾芝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走出祠堂,咬着牙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每走一步,膝盖处都传来钻心的痛,痛得她冷汗淋淋。 家奴们见着她,跑得比兔子还快,仿佛她是毒蛇猛兽,生怕沾上一点。 对此,慕容瑾芝视若无睹,她只想快点回去,看看奶娘的状况。 昨儿个,云嬷嬷是被抬回来的,当时就已经疼晕过去,被人随意丢在房间地上,任其自生自灭。 此刻面色惨白,血迹和汗渍都早已干涸,整个人蜷在地上,时不时抽搐两下,眼见着是快不行了。 慕容瑾芝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奶娘?奶娘!” 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喊声,将濒死的人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小姐啊……” 云嬷嬷声若蚊吟,虚弱得只剩下呵气声。 “奶娘!” 跪祠堂的时候,膝盖疼到钻心,慕容瑾芝没有哭。夜里冷风如刃,她又饿又冷又想娘亲,也没有哭。 但是现在,她没忍住,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奶娘,你不能抛下我!”慕容瑾芝赶紧去倒了杯水,“奶娘,你喝口水,喝点水,我待会去给你找大夫。”慕容瑾芝小心翼翼的给她喂水。 干裂的唇,冒烟的喉,终于有所缓和。 云嬷嬷气若游丝,掌心滚烫,浑身发冷,“别怕,奶娘一定会撑着,我还想……想看小姐以后……穿嫁衣的样子!不然,我下了九泉,怎么跟夫人交代?” 慕容瑾芝想把人扶到床榻,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搀起一个受重伤的成年人? 自母亲去后,朱氏将她院子里的洒扫奴才都撤了,正因为如此,才给了她溺死慕容承的机会。 可也因为如此,没有人敢她。 “奶娘你别动,我马上去找大夫!”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传来。 “不用找大夫了,找了也不会来。” 慕容瑾芝咬着牙,恶狠狠的盯着来人…… 第8章 命格孤煞,克父克母 来的是朱姨娘身边的刘嬷嬷,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屋子里的两人,唇角带着轻蔑的笑,仿佛在看一堆烂泥。 “你想干什么?”慕容瑾芝挡在了前面,“都给我出去。” 刘嬷嬷装模作样的行礼,“二小姐莫要惊慌,咱可不是来找事的。” 说着,她身子一偏。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道士。 那道士穿着一身道袍,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拿着桃木剑,剑上还扎着一张黄符。 只见这道士虚张声势的,在空气中划拉两下,然后直勾勾的盯上了慕容瑾芝。 一瞬间,寒意从脊背窜起,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慕容瑾芝下意识的退后半步,纵然她年纪小,但也明白……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五郎,道长说、说……府中煞气凌人,若想保住我腹中的孩儿,须得……” 姨娘朱氏从门外走进来,羸弱之态,瞧着就是一副极致的病美人模样,说话时带着哽咽,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软绵绵的伏在了慕容赋的怀中。 美人在怀,娇柔泣泪。 谁见着,不得心生怜惜? 慕容赋将人揽在怀中,看向朱姨娘的眼神里,满是温柔与爱怜,再转头看向慕容瑾芝时,眼底翻涌的异色。 “道长?”慕容赋嗓音冷冽,“如何?” 老道一步一顿的走到了慕容瑾芝的跟前,罗盘上的指针在拼命的颤动,只瞧着他桃木剑一指,口中不知念了什么词儿,剑上的黄符登时燃成火焰,快速灰飞烟灭。 “煞气冲天,命格孤煞。”老道直摇头,“不妥,不妥呀!” 闻言,慕容赋松开朱姨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生刑克,克父克母。”老道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小小的身影上,边说话还边摇头,一副惋惜哀叹之状,“若不远离,六亲断绝。” 这是何等恶毒的诅咒? 不管落在谁的头上,都是灭顶之灾,何况慕容瑾芝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慕容赋黑着脸,一步步走向慕容瑾芝,脑子里不断盘悬着八个字:克父克母,六亲断绝。 朱姨娘捻着帕子拭泪,站在风中摇摇欲坠,“五郎,姐姐刚去,芝儿还小,要不然……算了吧!是韵儿福薄,若是这孩子真的保不住,那也是韵儿的命,与芝儿无关呢!” “芝儿。”慕容赋猛扣住孩子稚嫩的胳膊,咬着后槽牙问出一句,“如实回答父亲一个问题,你……恨我吗?” 慕容瑾芝止不住颤抖,仰头望着面前之人。 他那冰凉的目光里,带着赤果果的杀意。 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从始至终没有爱过她的母亲,所求只是胡家的扶住,如今胡家不中用了,他便露出了藏起的獠牙。 踩着胡家当做自己的登云梯,可功成名就之后,他又觉得整个胡家,乃至于自己的妻儿,都是他前半生的耻辱见证。 “父亲,你抓疼我了……”慕容瑾芝登时哭出声来,快速挣扎起来,“父亲,你抓得芝儿好疼啊!” 慕容赋猛地收手,好似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失态。 因为突然的松力,让慕容瑾芝一屁股摔在地上,哭声凄楚,令人闻之心酸。 云嬷嬷拼尽全力站起身,咬着牙往前挪步,每走一步都疼得浑身打哆嗦,“老爷,夫人刚走,你就要这么对待小姐吗?小姐和小公子是夫人留在这世上,最后一点血脉啊!老爷,您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赶尽杀绝”这四个字一出来,慕容赋目光陡暗,他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这事若是传出去,传到了圣人的耳中,定会落一个宠妾灭妻,刻薄寡恩的罪名。 本朝最忌的,便是宠妾灭妻…… “老刁婆!”慕容赋目光狠戾,“胡言乱语!你想死吗?” 第9章 你弟弟的命,还在我手里 慕容瑾芝爬起来,快速奔向云嬷嬷,有她扶撑着,云嬷嬷就能稍稍站稳。 额头冷汗涔涔,云嬷嬷将半数力道倚在慕容瑾芝的身上,“老爷,人言可畏啊!” 慕容赋不是毛头小子,要不然也不会隐忍至今,坐在今日的位置上。云嬷嬷的一番话,仿佛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让盛怒的慕容赋忽然冷静下来,冷眼在云嬷嬷和慕容瑾芝的身上逡巡。 “五郎?”朱姨娘虚弱上前,“芝儿刚刚失了母亲,若是有什么事,旁人问起来,总归是你我这当长辈的不是。不如问问道长,所谓克父克母,可有解决之法?夫人已经没了,若是五郎你……” 说到情深处,朱姨娘的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别哭,仔细身子。”慕容赋赶紧把人捞进怀中哄着,“不管怎样,我必不会让你们母子有事。道长?” 老道士掐着手指盘算,半晌过后才道,“按理说,该斩草除根,但好歹是一条人命,那就……只能送走了,送得越远越好。莫沾亲缘身,才能免因果。” “五郎,芝儿年纪小,若是把她送出去,独自一人该如何生活?这是万万不能的。”朱姨娘缓步朝着慕容瑾芝走去,满脸的疼爱之色,“芝儿,姨娘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慕容瑾芝毕竟才六岁,见着杀母仇人,如此虚伪、矫揉造作,怎能忍得住? “我要你……”慕容瑾芝猛的伸手。 云嬷嬷骤然瞪大眸子,毫不犹豫的将她压倒在地,单手托在她的后脑勺,以免扑倒的时候磕着她家小姐。 两声闷哼,惊了所有人。 “韵儿!”慕容赋快速上前,将朱姨娘护在怀中。 所有人都看见了,慕容瑾芝和云嬷嬷不曾触碰到朱姨娘分毫。 朱姨娘的牙根都快咬碎了,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彻底除了这个祸害,谁知竟被云嬷嬷坏了她的好事,简直该死! 恶毒之色,一闪即逝。 朱姨娘转头看向慕容赋,满脸委屈,“五郎,芝儿定是因为夫人之死,对我生了芥蒂,也不知道平日里,云嬷嬷都是怎么教的?好好一个尚书府的小姐,竟被教得这般失仪,以后可如何是好?” “该死的刁奴,定是你带坏了小姐。”慕容赋冷冷的盯着云嬷嬷。 云嬷嬷本就伤重,此刻倒在地上,疼得连哼都哼不出来,虚弱地握住了慕容瑾芝的手。“奶娘?奶娘?”慕容瑾芝意识到方才险些闯祸,旋即爬起来磕头,“父亲,求你让大夫来看看奶娘吧!父亲,我给你磕头了,父亲,求你了!” 慕容赋不为所动,“欺主刁奴,该死!” “父亲,我只有奶娘了!” 慕容瑾芝知道,今日父亲不松口,她是不可能为奶娘请到大夫的。 可父亲的心,如铁一般生硬,就算她将脑袋磕出了血,也换不来一丝怜悯。 慕容赋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那神情,恨不能她当场磕死在这里。 “芝儿,你收拾收拾,回宜阳老宅,老宅的人会照顾你的。”慕容赋转身离开,“明日就走。” 老道士与朱姨娘对视一眼,当即跟着慕容赋离开。 “小姐……”云嬷嬷躺在地上,虚弱的喊着,眼泪止不住的落。 慕容瑾芝的额头满是鲜血,没换来父亲的心软。 朱姨娘勾唇冷笑,弯腰伸手,抚过慕容瑾芝苍白的小脸,“这眉眼长得可真像你那短命的娘。” 天旋地转,意识逐渐模糊,慕容瑾芝摇摇欲坠。 “若是哪天想你娘了,你就早点去死,明白吗?”朱姨娘凑到她耳畔,阴声冷语,“你最好乖乖听话,别忘了,慕容谨言的命还在我手里。” 语罢,她大步流星的离开。 “娘……”慕容瑾芝眼一闭,重重的倒下。 “明日,送小姐回宜阳老宅。” “是!” 第10章 奶娘有自己的去处 院门落锁。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慕容瑾芝再醒来的时候,躺在床榻上,四下黑漆漆的,只有桌案上一盏豆灯散着昏黄的微光,能依稀看清楚房内的境况。 “奶娘?”慕容瑾芝坐起身,额头的伤隐隐作痛,脑子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奶娘?” 外头,传来动静。 慕容瑾芝快速下了床,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天寒地冻,冷风嗖嗖的刮。 她远远就看到那抹身影,一瘸一拐,一步一踉跄的挪过来,走得那样艰辛。 “奶娘!” 嘴里哈出白雾,一张嘴便有冷风争先恐后的往嘴里灌。 一大一小,颤颤巍巍的回到屋内。 “给!”云嬷嬷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自从朱氏入府,我猜想可能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胡家出事后,这么明目张胆的对夫人和小姐下手。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悄悄攒的,小姐要好好保管,说不定哪天能救命。” 打开盒子,是一些银票、首饰,还有几包东西。 “奶娘?”慕容瑾芝盖上了盒子,“我不想走,他们还欠我娘一条命!” 云嬷嬷身上发着热,方才又撑着气力出去了一趟,这会连坐都坐不住,被慕容瑾芝扶到了床榻,也只是无力的虚靠着,气息羸弱,“小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眷恋的摸着小姐的眉眼,毫无血色的脸上,写满了难舍与不放心。 她,不放心她的小姐。 小姐还这么小,小公子也还那么小…… “朱氏阴狠毒辣,最善于利用人的弱点,不要被她激怒,情绪不要被她牵着走。”云嬷嬷握紧了慕容瑾芝的手,“奶娘今日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慕容瑾芝流着泪点头,一声不吭。 “老宅那边有个瘸腿的嬷嬷,她会照顾你的。”云嬷嬷将发髻上的银簪取下,递给了她,“带着我给你的这些东西,韬光养晦,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忍,要多读书。” 慕容瑾芝将银簪死死握在手中,流泪望着云嬷嬷,“奶娘,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傻小姐,奶娘自然有自己的去处。”云嬷嬷含笑落泪,身体的不适,让她几近晕厥,“有些事情只能奶娘来做。”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云嬷嬷指了指盒子里的那几包东西,“这是毒药,见血封喉。这是迷药,那是合欢散,还有……泻药。” 话刚说完,云嬷嬷的便昏了过去。 “奶娘!” 院子里,冷风呼啸。 檐下,是雪水融化的声音。 滴答。 滴答。 滴答…… 慕容瑾芝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自己额头上的伤口,眼神坚定得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低头,徐徐打开了抽屉,在抽屉的夹层里,藏着外祖父悄悄送她的一样东西,她一直珍而重之的收着,从不轻易展露在人前。 檐下的冰柱,嘎嘣一下落地,当场四分五裂。 她站起身,缓步朝着外面走去,行至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 昏暗的屋子里,云嬷嬷还在昏睡着,额头覆着湿帕子降温。 “奶娘,你等我。” 她知道,这一走怕是再也不能回来了,可弟弟怎么办?昏迷前朱氏的话,她听得不真切,但依稀记得,朱氏拿弟弟威胁她。 慕容瑾芝快速跑开。 无人知晓,在院子的西北角有一个狗洞…… 第11章 她的孩子没了 胡氏刚下葬,白幡刚卸下,妾室这边就已经红灯高照,大老远都能听到欢声笑语。 “如今府中上下都知道,那丫头命犯孤煞,要被老爷送回宜阳老宅,即便来日她长大了,怕也寻不到靠山,谁会不要命,敢娶一个命格孤煞之人?”刘嬷嬷笑盈盈的搀着朱姨娘。 朱姨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承儿的死跟他们有关,但我也不会放过他们,放虎归山,终究是祸患。” “是!”刘嬷嬷颔首,“您仔细脚下。” 想起惨死的慕容承,朱姨娘到底是难掩悲伤,奈何怀着身子,她不敢太过情绪波动。 “惟愿腹中这孩子争气点,若是个儿子……”朱姨娘目光阴狠,“后院那个孽种,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慕容赋终究是个男子,又身居高位,怎能绝嗣?所以到现在为止,朱氏都没敢拿慕容谨言下手,否则自己生不出儿子,慕容赋早晚会跟她心生嫌隙。 “夫人一定能得偿所愿。”刘嬷嬷在旁恭维。 她如今连姨娘都不唤了,直接唤朱氏为夫人,虽然是人后言语,却也极为讽刺。 “娘!”慕容婉儿兴冲冲的跑回来,晃了晃发髻上的金簪,“看,爹给我新做的簪子,好看吗?” 朱姨娘面色稍缓,“你爹给你做的,自然是最好的,娘的婉儿合该尊享富贵荣华,那两个贱种有的东西,我的婉儿都得有,甚至比他们更好!” “没错。”慕容婉儿转着圈,兴奋得无与伦比,“这簪子配我这新作的衣裳,简直是好看极了。” 然而下一刻,腿肘骤痛。 慕容婉儿骇然往前扑去。 “啊!” “夫人!” 慕容婉儿只觉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扑在了母亲的身上。 一旁的刘嬷嬷失声尖叫,然后……有血逐渐染红了朱姨娘的裙摆。 “来人,快来人,叫府医,快叫府医!” 院子内外,乱成一团。 府医赶来的时候还是晚了,朱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终是化作了一滩血水。 “府医,如何?”慕容赋急忙赶来。 可惜。 “姨娘的腹部受到外力撞击导致小产,又因失血过多,胞宫受损,以后怕是很难再有孕。”府医小心翼翼的开口。 语罢,留了药便急急忙忙的跑了。 慕容赋僵在原地,许久不曾从现实打击中回过神来。 小产了? 以后都很难再有身孕? 那就意味着,他要么纳妾,要么……这辈子只能有慕容谨言一个儿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赋咬牙切齿。 自从母亲出事,慕容婉儿便蜷在角落里,始终不敢吱声,如今父亲一声吼,吓得魂儿都快没了,两股战战,瑟瑟发抖。 “说!”慕容赋怒火正盛。 慕容婉儿扑通跪地,“爹,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我就好好的,忽然腿一疼,就扑在了娘亲身上,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刘嬷嬷,你来说!”慕容赋狠狠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心绪。 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被扑倒? 这孩子,没得很蹊跷…… 刘嬷嬷赶紧跪地磕头,将当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老爷,可能是小姐当时高兴过头,所以转晕了,一时不察……”刘嬷嬷的本意是想为慕容婉儿开脱。 可这话说出来,无疑是在慕容赋心头……火上浇油。 “爹?”慕容婉儿直掉眼泪,“婉儿错了,婉儿没想害母亲和弟弟,婉儿不想的。呜呜呜,爹爹?” 往日百试百灵,但这一次,她的眼泪失效了。 “滚出去。”慕容赋冷声低喝。 吓得刘嬷嬷赶紧爬起来,拽着慕容婉儿就退出了房间,生怕慢一步,老爷真的会扒了慕容婉儿的皮! “为什么?我已经失去了承儿,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我第二个孩子?五郎,我的命好苦啊!我……我的孩子……” 朱姨娘幽幽睁开眼,面色惨白,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她伸手拽住了慕容赋的衣角,眼底满是绝望,“难道真如道长所言?!” 慕容赋眉心陡蹙。 天煞孤星! 第12章 他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院中哭声不止,府内阴气沉沉。 自从胡氏死后,府内诡异频出,先是慕容承溺毙湖中,再是道士直言慕容瑾芝是天煞孤星,紧接着便是朱姨娘腹中孩子也没了…… 桩桩件件,接二连三。 怎不让人心惊胆战? 夜风瑟瑟,檐下的雪水还在吧嗒、吧嗒的滴落。 冷意瘆人。 慕容瑾芝从狗洞爬回来,掸去身上的泥垢,没有第一时间回房间,而是去了一趟后院的竹林。再回来的时候,她环顾四周,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屋内,豆灯依旧。 “奶娘?”慕容瑾芝一愣,旋即欣喜的扑上去,“你醒了!” 云嬷嬷喘着气,靠在床柱上,“小姐,你去哪儿了?” “我……”慕容瑾芝不想对奶娘说谎。 云嬷嬷吃力的爬起来,面露惊慌之色,“小姐?” “她敢拿言弟的命威胁我,我就要让她笑着进来,哭着回去,所以我让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给我娘陪葬。”慕容瑾芝梗着脖子,“我没错。” 云嬷嬷傻眼了,“你做了什么?若是老爷查起来,你还能有命在?” 慕容瑾芝不说话。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她亲眼见到,那女人流了很多血,腹中的孩子肯定保不住的! 至于,父亲会不会查出来? 慕容瑾芝看向云嬷嬷,身子微微绷紧。 若真的查出来,算是自己气运不佳! 娘,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芝儿和言弟,我杀不了她,但是我能让她生不如死。 云嬷嬷能想到的,慕容赋自然也能想到,在院中搜寻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真的有什么暗器,当时发生在内院,必定留下痕迹。 可是地上除了因为清洗血迹、而留下的水渍,什么痕迹都没有! 难道真如韵儿所言,是因为慕容瑾芝的孤煞命格,影响到了她腹中的孩子? 慕容赋本不愿相信这些,请道士上门也只是想安抚府中人心,让韵儿能安心生产。可这会,他内心动摇,下意识的环顾四周,难道这天底下真的有所谓的因果报应? “孔三。”慕容赋转身就走,“带上人跟我走。” 孔三行礼,手一挥便带上了一行人。 一行人跟在慕容赋的身后,浩浩荡荡的闯入了慕容瑾芝的院子。 院门被重新打开。 慕容瑾芝的一颗心陡然下沉,旋即冲到了房门口,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明晃晃的火光。 火光摇曳,分外刺眼。 她那位好父亲,踩着火光而来,不是天降的神,而是地狱来的魔,带着难掩的盛怒。 他站在院中,站在人前,穿着一身锦衣华服,端得一副君子仪态,却掩不住浑身的虚伪恶臭,从骨子里就烂掉的东西,又怎么能算个人呢? 这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你们想干什么?”慕容瑾芝的指尖,深深抠着门框。 慕容赋沉着脸,“给我搜!” 一声令下,孔三带着人往内冲。 慕容瑾芝似乎被吓着了,身子紧贴着门框,止不住的打颤,即便如此,她也不似慕容婉儿那般哭闹,眼神里透着熟悉的倔强与冷静。 像! 像极了那该死的女人。 自诩名门贵女,高高在上,清贵无双,永远都像是一潭死水,端着一副虚假的姿态,她从来……从来都没看得起他!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在找什么?”云嬷嬷在屋内无力的嘶喊。 慕容瑾芝慌忙转身,快速扑进了云嬷嬷的怀里,“奶娘?” “小姐别怕。”云嬷嬷紧紧抱着她,“别怕!” 孔三带着人,将屋内翻了个底朝天,连桌椅板凳都被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