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反派们的绊脚石》
7. 第七回
呙宅是典型的古典庭院,亭台错落,水系蜿蜒,一步一景,咫尺乾坤。正值杏月,春花烂漫,青石阶上步步飞花,景致宜人。
可惜石蒖没有心情欣赏。
阿娘的表情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甚至开始怀疑全家搬来衔月镇的真正缘由——真的只是因为她的吃饭问题吗?
“高祖姑奶可是走累了,可需休息片刻?”呙小五轻声问道。
石蒖尚未从思绪中脱离,呆呆抬头,望着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呙小五,满头柔软的发丝在春风中乱蓬蓬的,像一团毛绒绒的蒲公英。
呙小五没忍住,偷偷摸了摸石蒖的小脑袋。
石蒖眨了眨眼,思绪回笼,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饿了。”小肚皮应景唱起震天响的儿歌。
呙小五和身后八名丫鬟笑出了声。
呙小五领着石蒖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园子,园名“衔月”,中央建有八角凉亭,红柱碧瓦,飞檐下挂八只琉璃风铃。风铃没有铃舌,却能随风而响,铃声清越如泉水叮叮,如聆仙乐。
凉亭中有石桌石凳,石桌铺了巾布,石凳配了软垫。桌上早已备好茶点,小炉茶釜,白瓷茶具,点心竟有六盘之多,皆以花为主题,如:荷花、桃花、梨花、木棉、以及不知道啥花……不重要!
关键是每一盘都闻起来好香好甜的样子。
石蒖眼睛都直了,跃上石凳坐好,眼巴巴瞅着呙小五,“我能吃吗?!”
呙小五微笑:“高祖姑奶请随意——别噎着!”
呙小五刚说出第一个字,石蒖已经塞进嘴里四块桃花糕,两个腮帮子撑得像囤货的仓鼠——呃,草率了,桃花糕太干,石蒖抓起一碗茶灌下,又塞了两块梨花膏。
是甜的,是香的,还有鲜花的味道,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
石蒖狼吞虎咽地吃着,鼻子有些发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呙小五看得心惊胆战,忙命丫鬟续茶,连呼“莫急莫急,慢些慢些”。
丫鬟们先是有些诧异,后有些同情,心道这小石头精也太可怜了,瞅瞅都饿成啥样了。眼瞅着六盘点心全见了底,两个丫鬟又自告奋勇去厨房添了四盘回来。
石蒖吃到第九盘,感觉肚子里有点底了,这才放慢速度,细细品尝起来,时不时嘬两口热茶,摇摆着小短腿,摇晃着小脑袋,还哼起了歌。
呙小五看石蒖脸颊上沾满了糖糕渣,攒眉纠结许久,掏出帕子给石蒖擦脸,擦完脸,又没忍住,揉了揉石蒖毛绒绒的脑袋。
“谢谢,”石蒖竖起大拇指,“好吃!”
呙小五颔首,“高祖姑奶过奖了。”
“我叫石蒖,你叫什么?”
“回高祖姑奶,吾单名为:焕,字天玉,乃呙氏族长嫡女。”
石蒖疑惑:“为啥家里人都叫你小五?”
呙焕:“呙氏尚有外家风氏一族,风氏家主有三女一子,皆比我年长。”
石蒖又抓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咬着吃,“你几岁啊?”
“虚年八岁。”
“八岁说话这么老气吗?”
“……”
呙焕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我乃本家嫡女,行止自当有度。”
石蒖哦了一声,嚼着糕点四下观望。这院子虽小,但园林精巧,颇有意趣。尤其是东南角以白玉雕栏隔出一方小天地,期间无花无草,只有一棵嶙峋的枯木,树皮龟裂,干枝森然,与此园的景致格格不入。
呙焕注意到石蒖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是镇中仅存的衔月树残骸。”
石蒖顿时来了兴趣,举着糕点跳下石凳,噔噔噔跑过去,趴在栏杆上仔细观察。
这树虽然枯了,但树根土壤湿润松软,树皮表面干净整洁,应是有人经常清扫打理,树皮裂纹里嵌着点点青苔,似透出些许生机。
“这树不能再抢救一下吗?”石蒖问。
呙焕站在石蒖身后,仰起头望着斜刺刺挑向天空的枯枝,轻声道:“衔月树依灵脉而生,镇中灵脉已断,这树再无复生之可能,就如——”
“就如你们本家一样,早就没救了!”
一个十分突兀的公鸭嗓冒了出来,但见一名十岁左右的锦衣男童晃进了园子,身后还跟着十几名身材魁梧的家丁。
男童长得又圆又壮,头发却不多,稀稀拉拉都聚在头顶,勉强扎了个小发髻,还戴了个金环,小发髻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呙焕神色一变,飞快将石蒖挡在身后,八名丫鬟更是团团护住二人,如临大敌。
石蒖有些激动,这小屁孩出场动静颇像个反派,难道这么快就有BOSS候选人的线索了,忙扑棱着脑袋想看热闹,无奈她个头太矮,被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圈罗裙和飘带,急得到处乱钻,又被呙焕压住了脑袋。
呙焕:“风四,休要无礼,这位乃是——”
“就是个来讨饭的叫花子吧,”风四冷笑道,“本家真是没落了,什么杂猫野狗都往家里招,你们呙氏不怕丢人,我们风氏还嫌恶心呢!”
呙焕大怒:“放肆!”
“我就放肆了,你又能如何?”风四还在变声期,语气却像个油腻的老男人,“呙氏已经三代没出过修士了,如今早已日薄西山,风光不再,迟早要向我风氏奉上族印。”
呙焕上前一步,其余丫鬟立即补位,稳稳将石蒖护在保护圈内,石蒖可算找到了个空隙,看清了场内情形。
呙焕背影拔得笔直,字字掷地有声,“三年后,便是叩道门开启之时,我定能通过测试,登仙门、做修士,呙氏自可复兴!”
“哈哈哈哈哈哈,做梦吧你!”风四捧腹大笑,“且不说你们呙氏子孙灵根皆绝,你莫不是忘了,你是个女子,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给男人暖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风四的脸上,瞬间肿得通红,风四瞠目结舌,捂着脸,瞪着眼前的呙焕,“呙小五,你竟敢打我?!”
呙焕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随手扔掉帕子,“满嘴污言秽语,有辱呙氏门楣!”
石蒖把手里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飞快嚼嚼嚼,两眼放光:小五威武!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风四跳脚大吼,“给我上,揍她!”
膀大腰圆的家丁们一拥而上,呙焕和丫鬟们也不甘示弱,撸胳膊挽袖子也往前冲,眼看就要发展成群殴,岂料就在此时,风四突然感觉背后一凉,猝然回头,只见一只脚丫子携着厉风踹了上来,眼前一黑,后槽牙带着血飞出去了,风四整个人也飞出去了,身体化作一道光滑的抛物线划过春风——滞空——飞行——滞空——瞪圆眼睛——
一个小女娃杀进了人群,挥舞着短短的手脚,左拍右拳,上踢下踹,毫无招式,乱七八糟,胡打乱揍,那些高价请来的打手竟毫无任何还手之力,纷纷倒地,嗷嗷乱叫,小女娃还不解气,仿佛一只高速旋转的小陀螺,又转回去把所有打手揍了第二轮,沾者即伤,喷血骨断,好不惨烈。
风四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听到自己发出惨叫,还有肋骨纷纷断裂的哀嚎。
呙焕和丫鬟们全傻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风四看着那小女娃一步一步走到面前,蹲下身,双手扶着膝盖,歪头,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着他,嘴角还沾着糕点渣。
风四目眦欲裂:“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石蒖其实是有些失望的,这个风四显然不是BOSS的候选人,他太弱了,叫嚣的嘴脸还这么丑——石蒖伸出一根手指,卟叽,戳在了风四的肋条上。
风四的惨叫贯穿天地,呙焕和丫鬟们惨不忍听,堵住了耳朵。
“我是你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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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高祖奶奶)!”石蒖呲牙一笑,来衔月镇的路上,她又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更漏风了,“你是小屁孩,不听话,说脏话,该打!”
风四可能没听到,他疼得两眼翻白,就快口吐白沫了。
石蒖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很多人,起码有二十多个,就要进园子了。
石蒖就势在地上来了个驴打滚,滚了一身泥土草屑,又咕噜噜撞到呙小五脚边,呙焕一时不妨,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懵着,就见石蒖整个人四肢伸展,五体投地,脑壳重重在地上一磕,大哭起来,大约真磕疼了,泪水磅礴,甚是逼真。
呙焕:“……”
石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娘,阿爹,好疼,哇哇哇——”换气的间隙还不忘提醒那边的丫鬟们,“坐下,快坐下!”
不愧是呙氏的丫鬟,反应就是快,纷纷倒地掩面哭泣,有个伶俐的丫鬟还塞给呙焕一张帕子以作道具。
一堆人呼呼啦啦冲进了园子,为首的是正是族长呙殊,见到园中的场景,众人全呆住了。
“小蒖!”阿爹风一样卷起石蒖抱在怀里,连拍带哄,“小蒖不哭,小蒖乖乖,怎么了?!”
石蒖脑袋埋在阿爹肩膀上,手指着风四,“坏人!坏人!打我!疼疼!呜呜呜!”
阿爹的目光刀一样扫过去,阿娘一个箭步上前,掐着风四脖子提溜在半空,风四吓得脸色惨白,四肢癫颤,尿了裤子。
“高祖姑奶不可!”一个发须花白的男人冲人群,急忙跪在阿娘身前,“这是犬子风伦善,年纪尚幼,不识贵人,冲撞了曾祖姑奶,还望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命!”
阿娘眯眼:“你是谁?”
男人连连磕头,“我是风如寿。”
阿娘:“风?”
“祖上有训,本家嫡系方能用呙姓,外家只能用风姓,我是外家家主。念在呙氏风氏源本一家,还请高祖姑奶手下留情!”
阿娘回头看了一眼石蒖,石蒖看热闹忘了装哭,瞥见阿娘的目光,赶忙装模作样啜泣两声。
阿娘总算将风四放在了地上,“依呙氏族规,该当如何?”
呙殊上前郑重作揖,冷声道:“风伦善忤逆长辈,鞭三十,罚祠堂面壁思过,抄族规百遍,不毕不得出!”
风如寿如获大赦,连连叩首致谢,风四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被两名侍从拖了下去。
风如寿因为管教不严,也领了罚,其后便是乱哄哄的善后工作,那些打手都伤的不清,只能用担架抬出去,幸好没闹出人命。
阿娘默默观察现场片刻,敲了敲石蒖的脑门,“到底谁欺负谁?”
石蒖自知露馅,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话,“他欺负小五,我怒怒不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阿娘这才满意,点头道:“甚好,颇有阿娘当年风范。”
阿爹更满意,“哭的好,小蒖哭功颇得阿爹真传。”
呙焕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怔怔看着石蒖,有些不可置信。
她和风四素来不睦,时常互殴,每次父亲都会将她和风四一同罚去祠堂抄族规。可今日被高祖姑奶这么一闹,便成了风四对长辈不敬,甚至殴打长辈,这是她第一次成了无辜的受害者,全身而退。
好一招祸水东引,扮猪吃老虎。
这位小小的高祖姑奶目测不到三岁,不仅身手好,心里居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石蒖从阿爹怀里滑下去,拽了拽呙焕的袖子,“小五,我饿了。”
呙焕愕然:“又饿了?”
石蒖嘿嘿一笑,露出俩牙豁豁,“我、要、吃、肉!”
*
小剧场
呙小五:想多了,这小祖宗只是个单纯的吃货!
石蒖:切,我好歹也是博览千本宅斗小说的资深读者,这不过是小阵仗。
8. 第八回
石蒖仰着头,看着高悬的“三味食肆”巨大牌匾,吞了吞口水。
入城时看到的“火灵炙肉串”巨大旗幡就属于这家食肆,二层楼,白墙黑檐,檐角挂着金色铜铃。
门前有对联一副,黑檀木底,阴雕赤炎纹,上联“一粒粟中藏造化”,下联“三寸舌上辨乾坤”,对联和牌匾是同一个人的字迹,落款:凌虚子。
别的不说,就冲这对联狂妄的口气,这家店的味道定然差不了。
店小二殷勤引呙焕和石蒖进门,因是用餐高峰时间,二楼雅间人满,只有一楼厅堂尚有位置。
石蒖无所谓,只要能吃上肉,就算蹲马路牙子也没问题,呙焕挑了个靠窗的敞亮座位,熟练点菜。招牌火灵炙肉串自然不可少,还有好评如潮的乾坤一香锅,冷香烩和千丝面。
食肆里充满了烤肉的香味,石蒖肚子叫得震天响,惹得隔壁几桌食客频频侧目。
呙焕憋笑,又点了几盘干果点心,石蒖叽里咕噜塞进嘴里,满足得眯起了眼睛,总算有精力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石蒖:“叩道门是啥?”
没办法,当时看书的时候,只顾着磕CP,除了感情线,什么伏笔、介绍、名词解释、世界观背景设定,石蒖一律认定为“水字数”,且都大段大段略过,看得颇为粗糙。导致现在回想这些基础信息,记忆基本空白。
呙焕斟满三盏茶排在桌上,又掏出帕子递给石蒖,道:“每隔十年,霄洲仙门便会派仙童来人族各城镇选拔有资质的少年上山,作为弟子备选,所谓叩道门,就是选拔仪式的别名,寓意凡人叩敲仙道之门。”
“仙门?”石蒖想了想,“是天枢书院吗?”
呙焕摇头:“天枢书院是天元国国立最高修仙学府,选拔要求极高,除却资质,家世也不可或缺,凡人可望而不可及,且三十七年选拔一次弟子,间隔时间太久了;
叩道门仪式由沧海阁组织,偏向民间选拔,凡十六岁以下的人族,无论男女,不论家世,皆可参加。入选后,可进入霄洲各仙门修行,如有资质上乘者,更有入九大仙门的机会。”
石蒖总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沧海阁”,原书里似乎是个类似仙门联盟的组织,只是男女主出山之时,沧海阁已然没落,没什么戏份。
但听呙焕的口气,此时的沧海阁似乎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为了谨慎起见,石蒖还是问了一句:“沧海阁是?”
呙焕似乎有些诧异石蒖竟然不知道这些基础常识,为了讲明白,特别取出九块糕点放在刚吃完的空盘里,三三一组,分排三列:
“七洲大小仙门近千,其中以霄洲九大仙门为翘楚,分别是:天剑阁、凌霄门、百炼宗、玄机门、丹霞宫、五符宗、妙音阁、无极宗和回春谷。”
石蒖有些懵。她记得在原书中,男主女主师出同门,师门名为“无锋谷”,是首屈一指的仙家门派,可现在“无锋谷”的名字竟然不在九大仙门之列,难道“无锋谷”尚未开山立派?
这对石蒖来说,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和她推算的一样,她果然穿越到了原书故事主线的两百年前。坏消息是,她所知道的原书人物线几乎都废了,相当于重开故事线。
呙焕神色颇为向往:“正所谓:天剑凌霄贯九穹,百炼玄机锁蛟龙,丹霞五符音鸾凤,无极回春济世穷。而沧海阁,便是以九大仙门为首的仙门联盟,统管七洲仙门事务。”
石蒖听明白了。
天枢书院是皇家学院,走的是血统路线,高贵范;沧海阁是民间组织,选的是亲民路线,接地气。
“你对叩道门选拔有把握吗?”石蒖又问。
呙焕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呙氏连续三次叩道都失败了,只因灵根等级太低,未能到选拔标准。”
石蒖正想问什么灵根等级的划分标准,烤肉到了,顿时将灵根啊考核啊选拔啊全都抛到了脑后。
火灵炙肉串不愧是招牌菜,制作方式别具一格,穿肉的签子长达一尺,宽一指,签头刻着金色的符文,鲜肉块以四瘦一肥两瘦的顺序穿好,事先用蜜浆和调味料腌过,嫩汁肉厚,十串一盘。
一同上桌的,还有十张拇指大小的符纸,上画着红色简单符文,像一叠薄薄的书签。
石蒖一头雾水,眼巴巴瞅着小二,“咋吃?”
小二一手持签,一手中指食指夹起符纸,“我家的肉签,乃是天山梨树木所制,签头的蕴焰咒和这引火符都是从五符宗订制的,火焰温度高,无杂质,烤肉味道最佳。”
说着,符纸在签头一弹,木签瞬间燃起橙红色火焰,不过几秒钟,肉熟飘香,肉汁滴答。
石蒖热烈鼓掌:“喔哇!厉害!高手!”
小二已经许久没见到这么捧场的客人了,大大激发了表现欲,特意从后厨取来五种引火符,分别以红焰、青焰、蓝焰、白焰、黄焰炙烤肉串,火焰颜色不同,烤肉的口感不同,味道也有差别,更重要的事,烤肉过程极具观赏感,颇提胃口。
石蒖边吃边看,不亦说乎,再加上许久未尝肉味,不知不觉竟是吃了七十多盘,盘子叠成了山,几乎要将石蒖埋在里面。
呙焕连连劝石蒖别吃积食了,小二吓得拒绝加菜。
石蒖拗不过呙焕,只能退而求其次再吃了两份乾坤一香锅、三盘冷香烩和五碗千丝面。
整个食肆大为震惊,要知道乾坤一香锅是五人份的大锅,一盘冷香烩足够三个成年人食用,食肆掌柜也被惊动了,举着账单跑过来,生怕有人吃霸王餐逃单,待看到同桌人是呙氏嫡女,才堪堪松了口气。
石蒖吃完最后一碗面,扶着小肚子,有些意犹未尽,“行吧,勉强六成饱。”
围观群众啧啧称奇:
“这小丫头吃下去的东西比她人都高了!这合理吗?!”
“太惊人了,如此食量,莫非是妖族?”
“非也。我瞅着像山海族。听说山海族有贯胸族人,胸口有个大洞,特别能吃。”
“拉倒吧,贯胸族人是胸有大洞,又不是胃里有无底洞。”
掌柜堆着笑脸上前,拉出长长的账单递给呙焕,“呙五姑娘,您看这账单,是现付还是挂账?”
呙焕被账单上的数字惊了一头汗,掏出荷包瞅了一眼,当机立断挂账。
掌柜松了口气,小心瞄了眼石蒖,实在憋不住好奇,“敢问这位客官,您是哪族人?”
石蒖抓着帕子仔仔细细擦脸,“玄璃族。”
“玄璃族?”掌柜想了想,“请恕在下孤陋寡闻,这玄璃族是?”
石蒖:“灵族啊。”
整个食肆倏然一静。
下一秒,围观众人呼啦啦退到六尺之外,掌柜脸都白了,尖叫道,“快快快,快去请大夫!”
数名小二夺门而出,围观群众又退避三尺,心惊胆战盯着石蒖。
石蒖蒙了,“你们嘛呢?!”
“灵族不能吃肉啊!”掌柜满头大汗,“灵族只能吃灵素净食,若不慎吃了荤腥,轻者上吐下泻皮肤生疮口歪眼瞎,重者身体爆浆经脉寸断性命不保啊!”
石蒖:“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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呙焕小脸吓得刷白,“怎么可能?我出门前问过高祖姑奶的,她说无妨啊!”
石蒖忙上上下下摸了自己一圈,不疼不痒,没肿没红,无任何不适。
掌柜:“去年灵犀城分店有个灵族误食了肉渣,在医馆躺了三个月,掌柜赔了一大笔银子,把店都赔进去了。”
呙焕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明明问过的,我问过的!”
石蒖拍了拍呙焕的手臂,“小五别哭,我没事儿,挺好的。”
岂料此言一出,本来还在四周看热闹的食客们面色大变,争先恐后冲出大门。
“快走快走,上次我遇到个莓果灵族误喝了口肉汤,也说没事儿,岂料刚出门就爆了浆,喷了满地的莓汁,血红血红的,吓死个人。”
“哎呦喂,人还活着吗?”
“活着,就是少了三十年的修为。”
呙焕哭着要回去找呙氏家主,还没出门,石蒖的阿娘和阿爹进了食肆。阿娘一把抱起石蒖,“这是怎么了?”
石蒖挠头:“呃——他们说我要爆浆了。”
阿爹扫了眼桌子,“小蒖吃肉了?”
石蒖乖巧点头。
阿爹:“好吃吗?”
“好吃。”
“吃饱了吗?”
“差一点。”
阿娘噗一声笑了,“再上两盘肉。”
众人一片愕然。
掌柜快疯了,“二位客官,你们也是灵族吧!灵族不能吃肉啊!”
“放心吧,”阿爹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我家小蒖能吃。”
掌柜呆住半晌,估算了一下时间,距离石蒖吃下第一口肉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若是有问题,早该发作了,看来是真没事儿,为了保险起见,又确认了一遍,得到肯定回答后,当即兴高采烈招呼小二继续上肉,不算钱,权当掌柜请客。
食客们又挤了进来,一边围观一边叹为观止,呙焕惊魂未定,捏着帕子啜泣。
石蒖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左边嚼嚼嚼,右边嚼嚼嚼,还不忘腾出一只手帮呙焕擦眼泪,“我真的能吃肉吗?”
阿娘摸了摸石蒖的脑袋,眸光微微闪动,“小蒖和其他灵族不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阿爹连连点头,“只要小蒖想吃,咱们天天吃!”
石蒖拍案高呼:“再加十盘肉!”
*
石蒖就这样在衔月镇住了下来,一住三年。
三年间,呙焕起早贪黑钻研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只为了能在叩道门时做加分项,相比之下,阿爹阿娘对石蒖的培养,着实有些随缘。
呙焕练琴的时候,石蒖在吃肉,呙焕练字的时候,石蒖在烤肉,呙焕下棋的时候,石蒖在睡觉,呙焕背书的时候,石蒖在晒太阳……
呙焕长成了博闻广记大家闺秀,说话行事愈发稳重有礼;
石蒖吃胖了,原本黄黄软软的细发变成健壮的黑发,力气更大,跑得更快,牙长齐了,外表……呃,终于到了三岁半。
至于风四,先在祠堂里跪了四个月,好容易抄完了族规,就被送去了风氏祖宅闭关,听说请了七八个夫子进行填鸭式教育,大约也想冲刺叩道门的考核。
三年来,石蒖再也没有做过预知梦,岁月静好,悠然自在,仿佛那个遥远的未来已与她毫无关联,渐渐的,似乎石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终于,到了叩道门这一日。
*
小剧场
呙氏家主:这三年,咱家在外面吃饭的账单是不是太多了些?!
9. 第九回
四月十五,文昌星高照,宜求学,叩道门开启之日。
寅时,石蒖被阿娘从被窝里揪了起来,迷迷糊糊擦了脸,换了衣,扎了漂亮的小辫,嘴里还塞了块糖。
出门的时候,天都没亮,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镇中百姓着新衣、踏新鞋,提着花篮,揣着果子,喜气洋洋前往四方街。
石蒖坐在阿爹的肩膀上,打着哈欠,看到一线晨光漫过嶙峋屋顶,照亮了整座衔月镇。
衔月镇中心四方街已然装点一新,旗幡招展,鲜花铺路。红檀木搭建的主祭台高过四尺,光可鉴人。
主祭台两侧,分设四个戏台,挂红披彩,轮替上演迎仙、仙谕、测灵、献祭四幕大戏,和叩道门选拔流程一一对应。
主祭台正前方是的贵宾区,唯有镇官、世家、乡绅方能入内,平民百姓只能在两侧围观,有人前一夜就带着铺盖来抢位置,生怕错过这十年一次的盛会。
主祭台的南侧,专设有一方高台,特意搭了遮阳棚,摆满了蒲团。衔月镇内所有未满十六岁的童子都候在此处,身着纯棉素衣,头束金带,整整齐齐跪坐,一眼看过去,起码近百人。
大约是孩子们起得太早,精神都有些萎靡,石蒖看到了呙焕,坐在第一排,坐姿端庄,眉眼清明,鹤立鸡群。风四坐在第二排,三年未见,不仅没瘦,甚至更胖了,跪坐的时候,肚子几乎遮住了大腿,正在偷偷打盹。
叩道门只选拔人族弟子,所以镇内的灵族都是来凑热闹的。灵族卖货郎见缝插针挤在戏台四周,贩卖灵族特有手工小饰品(号称能增强运势),还有不少稀有灵植(据说能蕴养灵脉),且不论真假,皆是生意兴隆。
呙氏家主呙殊特意派人请石蒖一家三口坐在了贵宾区,虽然隔了几排,也能清楚看到大祭台上的情形,期间还有茶水点心供应,石蒖觉得自己仿佛在看舞台剧。
叩道门仪式时间漫长,呙英年近百岁,已经无法参加,所以呙氏的位置上除了呙殊,还有风四的父亲风如寿,以及呙氏的几位长老。
镇官与众多士族乡绅都坐在侧位上,时不时有人向呙殊殷勤交谈,相比之下,隔壁的风如寿却是无人问津,颇有些尴尬。
戏台上浓妆粉黛的戏子们咿咿呀呀唱了大半日,到了午时,终于唱完了,候场的人族童子们愈发疲惫,半数都打起了盹。
石蒖吃完了二十盘桃花糕,看到呙焕都忍不住开始闭目养神,自己也快坐不住了,正想找个阴凉处窝一会儿,突然,天空中掠过一声清脆的鹤鸣。
众人顿时精神大震,齐齐抬眼望去。
但见三只仙鹤从天而降,每一只都有两人多高,鹤背上站着三名长袍广袖的道人,一女二男,皆是长袍广袖,仙风道骨之姿。
镇官大喜,当即率全镇百姓躬身施礼,齐声高呼“恭迎仙童”。
这一嗓子,石蒖差点被嘴里的桃花糕噎死。
眼前这仨人,两名男道人发须银白,满脸皱纹,起码六十岁以上,女道人年轻些,两鬓斑白,大约五十岁上下,怎么看都和“仙童”二字不搭边吧。
阿娘:“叩道门只是第一道选拔,获得入山资格之后,尚有登天梯和观气镜的考核,唯有过了这两关,才算入门,方能被称作仙门弟子。大多数通过叩道门的人族,终其一生也无法登天梯,只能被称为仙童,其实就是仙门的杂役。”
石蒖大为震撼:“杂役都这么抢手?”
阿爹:“虽说是杂役,也算是半个修行者,寿命较常人多了百年,若是遇到奇遇造化,一举登梯,那就是半步仙人,自然要抢破头喽。”
阿娘:“更重要的是,成为仙童就意味着背靠仙门,不可言说的好处源源不绝,人族凡是数得上号的世家,皆拼尽全族之力扶持有灵根的后辈入仙门,有了仙门的支持,这些世家方能数百年不灭不败。”
石蒖抹汗:“灵族修行也这么难吗?”
阿娘揉了揉石蒖的脑袋,“你还小,不必忧心。”
石蒖表示她很忧心。
每次问到灵族修行一事,阿爹阿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她总觉得这里面有坑。
祭台上三名仙童昂着头,用鼻孔扫视一圈,先吟诵了一段漫长的仙谕,诸如:“吉日辰良兮,芳菲满堂兮,仙人欣乐兮,云云众生兮”如此云云,然后开始自我介绍。
年纪最大的男仙童自称青柏,是本次叩道门主持者,另外两人,男的叫原言,女道名叶琮,皆来自天剑阁。
此言一出,整个镇子都沸腾了,镇官当场跪拜天地,老泪纵横,众百姓弹冠相庆,甚至围观的灵族都有些激动。
石蒖记得天剑阁的名字,是九大仙门之一,又听四周百姓议论,才知道叩道门虽由沧海阁统一组织执行,但因人族城镇众多,所以每届都是从各大小仙门借调仙童协同工作。
派到各城各镇的仙童也是随机的,大多数都来自不知名的小门派,较大的仙门几乎很少,能遇到九大仙门几率更是凤毛麟角。
天剑阁,主剑修,九大仙门之首。
这简直是运气爆棚啊。
石蒖颇有些激动,朝着呙焕使劲摇手,以示鼓励。
呙焕坐得愈发笔直,紧抿双唇,瞄到石蒖的动作,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三位仙童很享受这种万人呼拜的气氛,端着脖子足足等了一刻钟,才示意众人安静。
叶琮从袖中掏出一盏琉璃莲花,轻轻向上一抛,莲花旋飞至候选童子高台上空,叮一声响,花瓣绽飞,上百片晶莹剔透的莲瓣同时悬于众童子头顶。
那些莲瓣忽明忽暗,仿佛在接受什么信号,童子们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片又一片的莲瓣熄灭了,九成以上都灭了,又等了片刻,最终只有十几名童子头顶的莲瓣还亮着。
呙焕的亮着,风四也亮着。
叶琮大袖一挥,收回琉璃莲花,让这十余名童子排队登上祭台。
那些没有点亮莲瓣的孩子纷纷大哭,他们的父母面如死灰,知道与仙门再无缘分。
石蒖很激动:“小五是不是选上了?!小五能修仙了吗?小五要去天剑阁了吗?”
阿娘敲了一下石蒖的脑袋:“刚刚只是测试是否有灵根的莲台鉴,接下来还要测试灵根的种类和品级,只有这两项通过了,才算过了叩道门。”
石蒖攥紧拳头,直直盯着祭台,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
青柏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锁灵匣,吟咒匣开,匣中缓缓升起一柄木尺,通体漆黑,长约一尺,四面棱角分明,迎风旋转一圈,尺身银色咒文闪动,如星辉流转。
台下有人惊呼出声:
“是测灵尺,我围观叩道门五次了,那些小门派用的都是测灵石,第一次见到用法器测灵的,不愧是天剑阁,果然财大气粗。”
原言双手插袖,拔高声音,“请台上童子排队依序上前,以右手食指触碰测灵尺。”
第一名男童走上前,看年纪只有六七岁,小脸刷白,哆哆嗦嗦将手伸向测灵尺,指尖碰触尺身的瞬间,测灵尺星纹闪动,底部升起一圈绿色的藤纹,沿着尺身向上缠绕,但只升起不到一寸,就消失了。
青柏啧了一声,“九品木灵根,落选。”
小男童大哭着跑下祭台。
第二位是个女童,十岁左右,测灵尺底部飘起一层微弱的沙尘,也攀升了一寸,是九品土灵根。
叩道门的选拔标准规定,灵根品级必须超过七品方能入选,之后的童子基本都是木灵根和土灵根,皆是九品灵根,还有一个童子测试时,测灵尺星纹颜色浑浊,被判定是浊灵根,同样落选。
漫长的测试持续了一个时辰,祭台上只剩呙焕和风四二人,承受着全镇百姓期望的目光。
三名老仙童明显有些不耐烦,原言嘴里嘀咕着“怎么都是下三品灵根,真是浪费时间”,叶琮频频翻白眼,青柏催促呙焕加快速度。
呙焕站在祭台中央,高高抬起手臂,指尖触碰测灵尺。
整个镇子都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测灵尺星纹闪动数下,底部幻化出碧绿的藤蔓,缠绕着向上生长,一寸,两寸,两寸三分,两寸六分,两寸八分——
石蒖屏住呼吸,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小五加油,马上就到七品灵根了!
藤蔓枝叶的攀升的速度越来越慢,顶端的一片叶子颤颤巍巍够到了两寸九分高,倏然一抖,所有藤蔓松懈下滑,消失了。
青柏鼻子里哼了一声,“八品木灵根,落选。”
全镇百姓大失所望,唉声叹气。呙氏乃是衔月镇有名的修仙世家,祖上出过修士,本应是最有希望的候选人,如今连呙氏嫡女都落选了,其他人更没希望了。
呙焕直直站在测灵尺前,似乎呆住了,竟是不知如何反应。
风四摇摆胖胖大大的身体,用力将呙焕撞到一边,呙焕踉跄两步退立一旁,盯着自己的手,皱紧眉头。
“看我的!”风四撸胳膊挽袖子,一手叉腰,一手高高举起,指尖点在测灵尺上。
测灵尺闪动数下,星纹变成了橙红色,尺身泛起一圈细密的红色萤火,沿着尺身往上攀爬,速度居然很快,一寸,两寸,三寸,三寸一,尺身轻颤两下,萤火消散,星纹恢复原色。
原言和叶琮长吁一口气,青柏捻须露出笑意,“七品火灵根,风氏四子,风伦善通过叩道门!”
整座衔月镇沸腾了。
百姓拥抱欢呼,镇官、众多长老、士族、乡绅纷纷涌到风如寿面前道喜,呙殊被挤到了一边,面色青白,摇摇欲坠。
风四站在祭台上,趾高气昂享受着众人的欢呼,还不忘鄙视呙焕,“我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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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过,呙氏已然没落,你还是早点嫁人生孩子替男人暖被窝吧!”
呙焕一脸不可置信,可叩道门结局已定,竟是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台下的石蒖一脑门问号,“风四这样的也能选上?!就他那人品,还长那么丑,凭什么?!”
阿爹叹了口气,“叩道门选拔就是如此,只看灵根品级,至于其他的,不重要。”
石蒖愤愤不平,“风四这种德行若是修了仙,岂不是一大祸害?!”
“只是七品灵根,能做到仙童已经顶天了。”阿娘皱眉道,“奇怪,风氏和呙氏一脉相承,呙氏自子溪兄开始,皆是木灵根,怎的冒出一个火灵根?”
石蒖眯着眼盯着祭台上的风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目光一转,又看到风如寿登上祭台,领着风四对三位仙童三跪九叩。青柏上前,双手托起风如寿,二人相视之际,嘴角带笑,怎么看怎么猥琐。
不对!这俩人有猫腻!
石蒖拍案而起,正要举手投诉,岂料就在此时,悬在空中的测灵尺骤然金光大盛,爆出刺耳鸣啸,仿佛上百人尖叫着用指甲刮擦黑板,恐怖的音压海啸般扩散出去,众人骇然变色,捂耳趴地,不少老人和孩子耳中都流出了血浆。
祭台上更是乱成一团,三名老仙童口中大喊着“法器异暴”,掏出符咒乱甩,可那些符咒皆被声压碾成了碎片,屁用没用,还火上浇油激怒了测灵尺。
尺身泛起烈烈红光,劈头盖脸砸向三名老仙童,三人仓促应对,无奈毫无还手之力,直接被测灵尺拍倒在地,口吐鲜血。
阿娘把石蒖往桌下一塞,随手甩了个护身阵,大喝:“大石头,一起上!”
声未落,阿娘和阿爹同时召出武器,飞身冲出,二人一尺竟就这般在半空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测灵尺的鸣啸愈发凌厉,四周百姓痛苦哀嚎,石蒖虽然觉得耳膜有些疼,但似乎并无大碍,伸着脖子找了半晌,也未看到祭台上的呙焕,心急如焚,一咬牙,呲溜钻出护身阵,一溜小跑跳上祭台,环视一圈,终于在祭台桅杆下看到了晕倒的呙焕。
呙焕旁边还有两人,一个是风四,脸朝地趴着,不知死活,另一个是风如寿,手持一张符咒,挡在风四身前,拼命抵挡测灵尺的音波攻击。
突然,身后传来阿娘阿爹的呼声,石蒖只觉一道杀意撕空而至,眼角余光一扫,但见测灵尺通体血红,朝着风如寿和风四直直杀了过去,风如寿大惊失色,竟是想也不想,便将身侧的呙焕甩了出来,充当人盾。
呙焕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径直对上了暴走的测灵尺。
石蒖脑中嗡一声,嗖一下奔出,在千钧一发之际插入呙焕和测灵尺之间,单手环住呙焕腰身往身后一揽,右手死死抵住测灵尺尖端。
测灵尺尖锐鸣啸,血红尺身剧烈颤动,音波激得周遭空气紊乱暴走,狂风大作,形成了一圈激荡的旋风屏障。
石蒖立在风旋中心,早上梳好小辫子被吹散了,齐腰黑发漫天狂舞,小小的身体却犹如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抵住测灵尺的右手更是稳如泰山。
阿娘阿爹冲上来,想要击碎风障,又怕伤了石蒖,急得团团乱转。
石蒖却是丝毫不慌,眼前的测灵尺虽然造型有些丑,声音有些吵,但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呙焕渐渐苏醒,看到眼前的景象差点又吓晕过去,惊呼,“高祖姑奶!”
这一声喊似乎激发了测灵尺的狂性,尺身血光迸裂,猝然前冲一大截,狠狠戳上石蒖掌心,似火炭般滚烫。
石蒖眼皮微跳,索性顺势攥住测灵尺,五指用力一错,测灵尺发出凄厉的鸣啸,尺身碎裂成渣。
霎时间,啸音湮灭,狂风消散,晴空万里,整座衔月镇一片寂静。
百姓们战战兢兢爬起身,只见那个名震衔月镇的小石头精吃货站在祭台中央,气鼓鼓地挠了挠手心,又吹了吹,嘀咕道:“都烫红了。”
阿娘和阿爹怔怔上前,绕着石蒖左边看看,右边瞅瞅,二脸不可置信。
测灵尺的碎渣散落满地,还苟延残喘地闪着光。石蒖有点心虚,“这尺子贵吗?要赔钱吗?”
阿娘阿爹对视一眼,都笑了,“很贵!”
石蒖:“诶?!”
阿爹大步流星来到青柏身前,青柏还晕着,阿爹揪起青柏脖领子,上下左右一顿乱甩,甩醒了。
阿爹好像拎破布娃娃似的提着青柏在祭台上走了一圈,“瞧清楚了,你们的破烂法器异暴,害整个衔月镇伤者无数,损失巨大,速速赔钱!”
青柏“噗”吐出一口血,又晕了。
*
小剧场
衔月镇各大食肆老板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这小石头吃货没白吃这么多肉啊!紧要关头是真敢上啊!
10. 第十回
天剑阁不愧是九州第一仙门,财大气粗,出手阔绰。
当日稍晚,便又派了三名仙童驾鹤仙游——啊不,是驾鹤莅临衔月镇,赔了一大笔钱,凡受在叩道门现场受伤受损者,皆有份。
因为呙焕被测灵尺轻伤,所以呙氏得到的赔偿最多。
于是乎,白日还对仙门“略有微词”的百姓,还未过夜,便重归信徒之列,且信仰之虔诚,更胜从前。
这些石蒖都不知道。
石蒖驯服测灵尺之后,本想安抚呙小五一番,岂料替小五擦眼泪擦了一半,突感倦怠上头,脑袋一歪,直接睡死了过去。
石蒖又做梦了。
依旧是熟悉的电闪雷鸣,乌云滚滚,男一号林煜和魔君在天上打得不亦乐乎,很快,又到了最后大招时刻。
魔君携着厉风冲到石蒖头顶,脚底板狠狠压了下来。
这一次,石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两眼一瞪,双手向上一抵,居然撑住了魔君的脚。
魔君之脚,重若千钧,石蒖看到自己的手骨皮肉绽裂,小臂大臂寸寸崩碎,再也撑不住,力竭扑街——BOSS第二次踩断了石蒖的脖子……
石蒖豁然睁眼,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慢慢坐起身。
后背湿漉漉一片,头发黏在头皮上,夜风吹着窗棂,咔哒咔哒响。
屋里没点灯,阿娘阿爹不知去了何处,只在枕边留了半张纸,让石蒖待在呙宅,莫要乱跑,他们去去就回。
石蒖用被角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平复心跳许久,满心愤懑最终化为嘴边的一个“他大爷的!”。
石蒖一家三口借住在呙宅的“南歌园”,距离住院尚有些距离,平日里很是清净,唯有今日大大不同。石蒖站在园中,但见主院方向灯火如昼,丝管靡音,甚是吵人。
石蒖趿着鞋呱嗒呱嗒出了园子,一路遇到丫鬟侍从无数,皆匆匆去了主院。呙宅主院正在大摆宴席,伶人奏歌,宛若过年。
风如寿端坐主位,捏着酒盏,笑得几乎看不到两眼,院中诸人,镇官、族中长老、士族乡绅,排着队向他敬酒,个个口吐莲花,殷勤至极。
呙氏长老们喜气盈盈地讨论着风如寿接管呙氏的相关事宜,有人提出三日后就是吉日,正是转交族印的良辰。
呙殊站在风如寿身侧,一边弓着身子斟酒伺候,一边连连点头称是,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呙氏家主,此时挂着干巴巴的笑,仿佛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硬贴在脸上的面具。
石蒖站在灯影里,定定看了良久,转身大步离开。
穿过熟悉的竹林,便是衔月园。
衔月树巨大苍白的枯枝无声刺破黑夜,似在向星空呼唤着什么。夜风吹过八角凉亭,琉璃铃叮当作响。
呙焕坐在衔月树前,抱着双膝,笔直地望着树梢。
石蒖盘腿坐在呙焕身侧,也仰头看着。
呙焕:“没了仙门靠山,呙氏处境就如这棵失了灵脉的衔月树,枯木难撑,怕是连姓氏都保不住了。”
石蒖:“那些长老和镇官……也太见风使舵了吧!”
呙焕苦笑一声,“向来如此。”
石蒖暴躁抓头发,“我总觉的测灵尺突然异暴与风四脱不了干系,他真的是七品火灵根吗?”
“后来的三位仙童又用测灵石测了一次,风四的确是七品灵根。”呙焕轻声道,“而我,的确只是区区八品木灵根。”
石蒖小脑袋耷拉了。
石蒖想到了自己的梦。
估计是看她舒服日子过太久了,梦境开始提醒她该直面惨淡人生了。
虽然这次的梦境有了些变化,她撑住了BOSS半秒钟,大约是因为这三年努力吃饭长肉的策略有了些许效果——呵,有个鸟用。
呙焕看了眼石蒖萎靡的小脑袋,因为睡醒没梳头,发髻歪扭七八堆在头顶,像极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小蒲公英。
呙焕笑了,“莫非你以为,我就此一蹶不振?”
石蒖一扑棱抬头,“哈?”
呙焕轻轻拢了拢袖子,挺直腰杆,“七洲何其之大,能人异士何其多,除却修仙一途,定有他法能振兴呙氏。
我听闻瀚洲千岛有商贾联盟,可与七洲五族互通行商,势力颇大;越洲有山海族,多器匠,制器手艺登峰造极;原洲人族擅丹药,宁州灵族擅种灵植,宛洲灵兽畜业兴盛,澜洲矿脉蕴有地宝,以上种种,皆是出路,皆可尝试!”
呙焕起身,纤细手指轻轻拂过衔月树皮裂缝间的青苔,轻声道:“衔月树虽枯,但仍有生机蕴藏其内,我信终有一日,衔月十二春之盛景能重现天下。”
石蒖怔怔的地看着,眼前少女柔软的裙角随风轻轻飞起,身形瘦弱如纤纤碧草,可那双眼睛,却坚定似永恒星辰。
这一瞬间,石蒖突然觉得那个倒胃口的预知梦似乎也没啥大不了的。
她这不还没死嘛,她还有时间,总有办法的!
呙焕吐露心声,容色轻松不少,目光转向石蒖,问道:“你呢,之后如何打算?”
石蒖长长伸了个懒腰,“吃饱,长高,变强,活下去!”
*
石蒖整夜没睡,搜肠刮肚抓心挠肝打了一晚上腹稿。
第一道晨光照进窗棂之时,石蒖穿戴整齐,面朝大门,正襟端坐,耐心等待。
辰时,阿娘风尘仆仆走进了园子,见到石蒖这副架势,吓了一跳。
石蒖站起身,双手交叠,施了一个正正经经的礼,直直望着阿娘眼睛,定声道:“吾,石蒖,乃天命之人。”
阿娘:“哈?”
石蒖扬起小下巴,“吾观夜星宿,见东海龙气翻涌,突有顿悟,原来吾非池中鳞鬣,而是云天之鹏。正所谓,天行健,吾辈当自强不息!吾愿叩请名师,修行身心,担当天命之责。拳拳之心,乾坤可证,还望母上成全!”
说完,躬身深深一揖。
阿娘额角不受控制抽动两下,对着石蒖眉心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崩,“说人话!”
石蒖顿时泄了气,抓着阿娘的袖子摇啊摇,“阿娘,我什么时候能开始拜师修行啊,再不学,我都老了!”
阿娘啼笑皆非,“按人族年龄算,你才三岁半,只有豆芽菜高,就老了?”
“那都是表象!”石蒖从头顶巴拉出来半截白头发,伸着脖子指给阿娘瞧,“瞧瞧,人未老头先白!”
阿娘笑得前俯后仰,走到屋里,提起茶壶咚咚咚灌进去半壶,神色一肃,“别说这些不着调的,说实话。”
石蒖自然没办法说实话,说出来阿娘也只会以为她吃太多撑到了脑子,皱眉思索片刻,道:“昨日小五没能通过叩道门,今日呙氏就要易主,风四那般人品,往日人人皆唾之,可一朝入了仙门,便成了众人崇拜的香饽饽,简直可笑。”
阿娘饶有兴致地看着石蒖纠结的小表情,“你是觉得此事不公?”
石蒖沉默片刻,“如今的我,没有资格评价公与不公。”
阿娘:“这个世道便是如此,法力为尊。法力强悍者,亦可凌驾世间规则之上,你纵使万般不平,又能如何?”
石蒖抬起头,目光晶亮,“努力向上,总有一日能搏得一辩一争之力。”
阿娘突然不说话了,看着石蒖的眼神有些悲伤,良久,又问道:“若努力了也没用呢?”
石蒖似乎明白了什么,慢慢攥紧了小拳头,“总要试一试,万一有用呢?”
阿娘噗一声笑了,手掌使劲儿揉了揉石蒖的小脑袋,“走,出发!”
这下彻底把石蒖搞懵了,“去哪?”
阿娘抱起石蒖快步往外走,“阿爹阿娘遍寻宁洲三年,终于为你寻到一位好老师,现在就出发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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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蒖愕然:“这么急吗?”
“不急不行啊。”阿娘笑道,“那人行踪不定,诡谲多变,大石头还在那儿守着呢,若去迟了,怕他跑了。”
*
呙焕追出大门的时候,石蒖已经被阿娘架在了马背上,再晚半刻,就出发了。
呙焕头发都没来得及梳,草草用丝带系了个马尾,大约是跑得太快,呼吸紊乱,眼眶通红。
石蒖第一次见到呙焕如此焦急的模样,老怀甚慰,这才像个小姑娘嘛,将精心收藏的衔月镇大小食肆VVVIP会员卡一股脑塞给了呙焕,嘱咐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呙焕瞅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食客牌,本来快哭了,现在又有些想笑,定了定神,施礼道:“高祖姑奶此去,何日才能再见?”
石蒖仰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前途未卜,鬼才知道。
呙焕垂眼,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想再揉揉石蒖的脑袋,没够到,便顺势抬起手掌,“我定会为呙氏找到一条新路。”
石蒖笑了,也伸出手,“我定会活下去。”
两只小小的手掌凌空一击,此誓不渝。
*
石蒖再次上路了。
这一次不是游山玩水,也没有悠然自得,阿娘抱着她纵马狂奔一日一夜,除了出恭,吃饭睡觉都在马背上。
路上石蒖问过这位老师的身份,阿娘似乎并不愿多聊,只说此人是轩辕长老的授业恩师,其他皆是闭口不谈。
石蒖坐在颠簸的马背上开始放飞想象:老柳树的师父,那该有多老啊?胡子估计都要拖出二里地去了。
又赶了一日一夜的路,终于在第三日凌晨来到了一座山口。
山很高,云雾缭绕,人迹罕至,不知山名,也无登山之路,阿娘弃马,背着石蒖一路披荆斩棘狂奔。石蒖从未见阿娘跑这么快过,好似身后有山洪猛兽追一般。
经过一个时辰的跋涉,终于到了山顶。一面的巨大石壁拦住前路,石壁高数十丈,宽数十丈,光滑如镜,底部缠绕着茂密如毡的藤蔓,石壁两侧是峭壁,壁上松萝古柏,交织密荫,光线颇为晦暗。
阿爹蹲在石壁偏角,百无聊赖揪着藤蔓上的枯叶,看到石蒖母女二人几乎是扑了上来,红着眼抱怨怎么才来,还作势要抱抱以求安慰。
阿娘嫌弃把阿爹扒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片手掌大小的柳叶,手腕一抖,柳叶直直飞向那块巨大石壁,竟如有穿山术法一般径直进去了。
阿娘压着石蒖的脑袋弯下腰,阿爹同步施礼,口中高呼,“茸茸村村民石晴、石森、石蒖,蒙轩辕长老引荐,求见九心散人。”
过了良久,巨石壁后幽幽传出一声:“烦死了!”
地面簌簌响动,那些缠绕的粗大藤蔓仿若活了的蟒蛇般纷纷褪去,巨石壁泛起层层鳞浪,竟是变成了一汪竖起来的幽潭,潭水如雨淋下,又在半空泛起层层涟漪。
潭水之后,隐隐倒映出一道人影,一人穿水而来,一袭黑袍,手持白色素伞,持伞之手苍白修长,骨节处青筋凸显,如淡墨勾画而成。
阿娘阿爹迅速压着石蒖跪地。
石蒖人虽跪下了,脑袋还支棱着,呆呆看着执伞之人踏着水雾走到面前。伞面微抬,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石蒖张大了嘴。
眼前人最多二旬年纪,墨蓝长发曳地,其中参杂了一半灰白,尖耳,消瘦,眉眼如画,肤白如绢,左耳垂钉入一粒鲜红的晶石,犹如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珠。
阿娘阿爹埋头就拜,高呼:“拜见墨炤大祭司!”
石蒖下巴掉了。
墨炤?不就是历书记载的那个三千年前复活了九心三生树的牛人?!
我滴个老天奶,这老帮菜居然还活着呢?!
*
小剧场
墨炤:吵死了!烦烦烦!
11.十一回
石蒖觉得现在的情况着实有些诡异。
传说中的大祭司墨炤左眼写“厌”,右眼写“烦”,歪坐在一张藤编的长榻上,用眼角斜斜瞅着她。
这张榻由地表藤蔓自动编织而成,有靠背,有扶手,厚大的枝叶组成松软的坐垫靠垫,甚至还特意生出一只藤手,帮墨炤举伞。
此处虽说是山顶,但植被异常茂密,只有零星的阳光透下来,又潮又暗,无雨无雪又无风,也不知打把破伞有个啥子用。
石蒖甚至有种错觉,藤蔓们似乎在乖巧地讨好墨炤。
阿爹阿娘分别牵着石蒖的左右手,手心全是汗,大约十分紧张。
墨炤慢条斯理整了整衣摆,随手一挥,更多的藤蔓缠绕着编织成两把宽大的椅子,还有一个小马扎。
“都坐吧。”墨炤示意。
阿爹阿娘松了口气,分别在椅上落座。石蒖只能坐在了小马扎上,双手平放膝盖,做乖巧状。
墨炤懒懒竖起一根手指,指尖绿光萌动,升起一条长长的柳叶,正是轩辕长老的推荐信。
柳叶的面积不大,大约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术法,叶脉流光,飘出一长串金色的方块字符,在半空中拼成了一封信,字符跃动闪烁,居然还是带语音的。
【师父尊鉴:弟子遥叩,恭祝师尊道体康泰,神采焕然。
今有玄璃族稚子石蒖,性禀坚毅,志若磐石,敏而好学,做事有股子牛劲儿,实乃璞玉之材。
学生斗胆举荐,若蒙师尊不弃,将其收录门墙,琢之磨之,必成大器。】
此信一出,阿爹阿娘皆是面带欣喜,满面“吾家有女才德兼备”的欣慰之色。
石蒖:……
啥叫做事有股子牛劲儿?这是夸人还是损人?
墨炤眉梢微挑毫厘,长长“嗯?”了一声,悬在空中的柳叶仿佛听到了这声不爽,紧张哆嗦两下,又抖出了半截信。
【石蒖曾五日乃成《人灵历法通译要术》,今将其手稿誊录附呈,弟子以为,甚为精妙,还请师尊品鉴。
弟子愚陋,惟请师尊恕弟子唐突,伏望珍重。
弟子轩辕卯谨再拜。】
柳叶又抖了抖,字符金光化形,落下来一个三寸长的手卷,悬在墨炤身前,缓缓展开。从石蒖的位置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半边字迹,内容的确是自己写的那份《人灵两族历法换算法说明书》。
墨炤慢慢坐直身,眸光闪烁,飞快扫读一遍卷轴,眉梢再抬毫厘,眸光转到了石蒖身上。
墨炤双瞳呈青紫色,虹膜边缘又渐变灰白,盯着人看的时候,瞳心如齿轮旋转,甚是诡异。
石蒖顿时一个激灵,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墨炤:“此算法何名?”
石蒖:“没名儿。”
“锚点为何?”
“两族史书记录的重大事件皆为锚点。”
“锚点几何?”
“五百多个。”
“转算如何?”
“锚点样本足够丰富的情况下,可推算出换算模型。”
“验算如何?”
“周期验算。”
墨炤似乎满意了,又歪歪斜斜靠回榻上,“两族历法通译之术并不难,只是计算繁琐,无甚大用,你为何要算?”
石蒖:“个人兴趣。”
墨炤反手一挥,柳叶嗖一下吸回手卷,重新钻进墨炤指尖。墨炤摇了摇手指,背后的纸伞晃晃悠悠飞到石蒖头顶,悬停稳定,一道细细的蓝光从伞柄灌入石蒖头顶。
石蒖只觉好似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蓝光在石蒖周身转了一圈,重新返流伞中,伞面闪动两下,恢复了原来的白色。
墨炤“嗯?”一声,猛地坐直了,召伞飘回手中,仔细在伞面上搜寻一圈,厌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勉强能称之为惊讶的神色。
“此子既无灵根,亦无无灵脉?”
墨炤这句话问的是阿爹阿娘。
阿爹艰难点头,阿娘叹气道:“小蒖破壳之前,村长和长老们测了数次,确无灵根灵脉。”
墨炤目光依次扫过阿爹阿娘,顿了顿道:“父为天石化形,母为地石生智,此子堪称天地孵化之纯脉玄璃灵石,竟会这般,还真是——”
墨炤目光又慢吞吞回到石蒖脸上,“世间罕见,亿中无一。”
“世间罕见,亿中无一”的石蒖已经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只能呆滞地、干巴地坐着。
其实她早有预感,自己的修行过程可能会不太顺利,毕竟在原书中,她只是个炮灰绊脚石。
她以为,最多就是个杂灵根或者是九品灵根,却没想到,竟然灵根灵脉都没有。
完球了,超级天崩开局!
墨炤:“凡五族修行者,以灵根为基,以心以驭气,引导天地灵气循灵脉入体,化为真元,滋养肉身,淬炼魂魄。真元大成者,可修灵胎之体,一则无需口腹之欲,二则无需排泄之恶,最终抛却臭皮囊,成仙成圣,超脱凡世,终成大道。”
说到这,墨炤眸光闪了闪,“纯脉玄璃灵石,本应是最接近灵胎的存在,自诞生之始,便能自由吸纳天地灵气,无需饮食。而你,偏偏既无灵根,也无灵脉。呵,小石头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石蒖被墨炤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憷,怔怔问道,“什么?”
墨炤勾起嘴角,“你这辈子都只能靠吃饭活着了。”
石蒖:“……”
石蒖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墨炤竟然低低笑出了声。
石蒖额角微跳:这老帮菜是不是在幸灾乐祸?他肯定就是在幸灾乐祸!
“那咋了?我喜欢吃饭。”石蒖道,“好好吃饭,好好活着,已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修行。”
此言一出,墨炤笑脸倏然敛去,目光如电似箭般直直射进了石蒖的双瞳,石蒖只觉那双青紫色瞳孔在眼前无限放大,幻化成高悬空中的一双魔月,月轮好似表盘一般,咔哒咔哒逆时针旋转。
石蒖如坠浩瀚宇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藏在脑中的记忆急涌而出,海浪般拍打着周身。
高楼广厦、人潮隆隆,车水马龙、飞机摩托,高铁航轮,蜿蜒的高速路穿过重重山脉,机场如巨大的海星匍匐大地,两脚机器人穿着红棉袄跳二人转,机械狗套着狮子毛皮欢庆超市开业……
茫茫乱乱的记忆碎片中,飘来一道饶有兴致的声音:
【哦?有趣。】
……熟悉的公交车穿过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门牌号,熟悉的防盗门,打开门,就是石蒖的家……
石蒖不爽,石蒖怒了。
你丫的老帮菜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边界感?什么叫做个人隐私?!
石蒖厉喝一声“你礼貌吗?!”右手挥出一拳,空中青紫色魔瞳猝然一缩,逃似的退了出去,视线瞬间恢复了正常。
石蒖心脏砰砰乱跳,气鼓鼓瞪着墨炤。阿爹阿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满面疑惑。
墨炤也直直瞪着石蒖,脸上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讶异之色,刚压下去的嘴角又勾了起来,“轩辕小六学业马马虎虎,眼光倒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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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小石头精果然有股子牛劲儿。”
“我叫石蒖,不叫小石头精。”石蒖捏着小拳头定声道。
墨炤静静看着石蒖良久,慢悠悠站起身,摊开手掌,白纸伞轻轻飘入他的掌心。
“我曾收过六个劣徒,皆是碌碌庸才,无大建树,幸而运气不错,皆活得还算洒脱。石蒖,你可愿入我门下,做小七弟子?”
石蒖本还在气头上,听到这句话懵了?
这老帮菜啥意思?怎么突然就想通了要收她为徒了?
莫非是刚刚窥探他人隐私有些过意不去,良心发现?
阿娘阿爹的反应可比石蒖快多了,飞快上前,一边一个压着石蒖跪地,“还不快拜见师父?!”
石蒖支棱着脑袋,“稀呼?”
墨炤很满意,点了点头,“如此,便随我进山吧。”
阿娘阿爹有些僵硬,双双望着石蒖。阿爹红了眼眶,阿娘笑着摸了摸石蒖的小辫子,“听师父的话,别淘气。”
石蒖眼底微热,退后两步,郑重施了个礼,又开心摆了摆手,“阿娘阿爹,一路平安!”
阿爹哇一声哭了出来,震得漫天鸟鸣惊翅,阿娘拖着阿爹的腰带,头也不回地走了。
石蒖怔怔看着,二人背影消失在茫茫山雾之中,突然觉得已经有些想念了。
“走了。”墨炤执伞走入石壁幽潭,倒挂的泉水迷迷茫茫落在伞面上,石蒖两步赶上,揪住墨炤的长袖子钻进伞下,才免去被淋成落汤鸡的歹运。
墨炤侧目看了眼袖下的小石蒖,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走。
穿过一层长长的水幕,又是一条天然溶洞隧道,蜿蜒绵长,两侧钟乳石纷纷垂溜而下,如花如树,若刻若镂。
前方隐有光来,洞外又是一方天地,空阔数十丈,一巨木参天而立,树皮鳞鳞,枝干蟠结如苍龙腾空。
蓝黑色的树叶遮天蔽日,叶脉流淌银色流光,风过时,漫天叶片飒响如环佩。
庞大树冠之下,有两树屋分立左右,一较大,为主屋,门前竹帘半卷,挂枯木匾,写“九心斋”三字。另一屋较小,为侧屋,门窗残破,灰尘积厚。
墨炤径直走向那间主屋,懒懒扔下一句:“偏舍归你,早点洗洗睡吧。”
石蒖震惊:“不吃晚饭吗?”
墨炤挑回来一个不屑眼神,“我早已辟谷。”
石蒖如遭雷击,“有米面油菜肉果吗?”
墨炤冷哼,“你觉得呢?”
撂下一句,回屋关门。
石蒖沉默片刻,走到侧屋门前,手还没碰到门板,门板哐当一声倒了,砸起一股烟,原来早就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屋里更是凄凉,一张破木床,灰厚的能当褥子躺,寻遍全屋,连根草都没有,墙体发霉,墙角生菇,石蒖特意蹲在墙角研究半天,那些菇子大约是狗尿苔,八成味道不咋地。
又累又饿一整天,石蒖肚子叫得震天响,纠结许久,从院子里寻了些枯枝败叶攒了把扫帚,勉强把床铺扫干净了,裹紧衣服,缩成一团躺在干床板上,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啊,好饿啊……
*
小剧场
同一时间,已经踏上归家路的阿娘和阿爹突然想起来。
阿爹:啊呀,忘了给小蒖留点吃的了。
阿娘:呃……墨炤这么大一只祭司,当不至于饿着小蒖吧?
几秒钟的诡异沉默。
阿爹:哈哈哈哈,山上起码有野菜吧。
阿娘:哈哈哈哈,山上起码能打猎吧。
12.十二回
石蒖盘膝坐在地上,无奈看着空中云起云涌,暴风雷鸣。
男一号和魔君斗得乒乒乓乓很是热闹。
石蒖:唉,又来了……
雷声越来越近,凛冽电光几乎劈在石蒖脚边,男一号和魔君双双坠下云头,爬起身,嘴炮互喷。
石蒖深吸一口气,撸胳膊挽袖子,准备迎接魔君的千钧一脚,眼瞅着魔君狂奔而来,脚底板高高抬起——落——落——落——
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起来。】
这道声音仿佛一道利剑,硬生生劈开了梦境,石蒖睁开眼,看到墨炤黑着脸站在床前,脑门上刻着三个大字:烦烦烦!
石蒖迷迷瞪瞪坐起身,有些莫名其妙。
墨炤牙缝里挤出俩字,“很吵!”
石蒖的肚子正在“咕噜噜、咕噜噜”唱着饥饿咏叹调。
石蒖无辜道:“稀呼,我饿!”
墨炤闭了闭眼,转身出门,“随我来。”
石蒖大喜过望,颠颠儿跟上去,心道此人好歹也是传说级的大佬,定是藏了不少好吃的好喝的,再不济,起码也该存了几罐灵丹妙药,垫垫肚子大约也是够的。
墨炤没有去厨房。
确切的说,这里根本没有能称之为“厨房”的地方。
墨炤带着石蒖去了后山。
此时已经入夜,山路崎岖,两侧林影重叠,伸手不见五指。
墨炤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石蒖倒腾着小短腿追在后面,墨炤一步顶石蒖三步,石蒖生怕追丢了,越追越近,突然,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墨炤猝然停步,回头,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瞪着石蒖。
石蒖怔怔抬眼,但见墨炤的墨蓝色长发隐隐泛起银光,顺着长长的发丝流水般淌在地上,他的头发太长,拖在身后两尺有余,发光的发尾上,踩着石蒖的一只脚。
石蒖若无其事挪开脚,“景色不错。”
墨炤继续向前走。这一次,他发丝上的银光一直流淌着,好歹算是照亮了前路。
夜里的山,晚蝉拖长了尾音藏在看不清的黑暗里,墨炤没有脚步声,行走间,仿若一个发光的鬼魅。
石蒖觉得自己高低都该说点什么,气氛太尴尬了。
“稀呼,咱们去哪啊?”
“稀呼,我真的饿。”
“稀呼,您说过的,我只能靠吃饭活着的。”
“稀呼,我再不吃饭,我真的会饿死的。”
墨炤又一停步。石蒖听到前侧的灌木丛里淅淅索索,似乎是什么野兽。
墨炤“啧”了一声,突然,一只黑鬃野猪从灌木中跃空而起,四只猪脚刨着地面,屁滚尿流逃了。
野猪!猪肉!肉!
石蒖双眼迸射绿光,嗖一下擦着墨炤的袖口冲出,眨眼间就到了野猪身后,右手揪住野猪的细尾巴往后一拖,野猪四蹄在地面上拉出寸深的沟痕,口中嗷嗷狂叫,石蒖左手一拳砸在野猪颈窝处,猪身砰一声响,皮肉剧烈颤抖,猛地向前用力一挣,竟是硬生生拔断猪尾,逃窜出半丈距离。
石蒖那肯放过这么大一块肉,一跃而起,凌空旋身落在野猪面前,野猪双眼赤红,尖锐獠牙朝着石蒖的肚皮撩了上去,石蒖又一纵身,小小的身体抵住野猪呼哧呼哧的鼻子,双手攥死野猪獠牙,整个身体仿若拱桥般向后一弯,将巨大的猪身高高轮起,重重砸回地面。
野猪的獠牙断了,气也没了,死透了。
石蒖将两只獠牙插进腰带,拍了拍猪头,大喜:“稀呼,原来你是带我出来打猎啊!”
墨炤远远站在后面,挑着眉毛,“哦——”
石蒖兴奋道:“稀呼,这山里的野猪肉好吃吗?老不老?烤着吃吗?”
墨炤没回话,只是继续前行,石蒖扛着野猪喜气洋洋追在后面,“稀呼您带刀了吗?没刀也无妨,我瞧着这獠牙很是锋利,比刀好用。”
墨炤完全无视石蒖,几个曲折绕转,到了后山顶峰,地势开阔,四面峭壁,着脚处是一块巨大石岩。夜风掠过,石鸣如虎啸一般。
石蒖愕然仰首,但见星斗垂野,银河倒泄,墨蓝色天穹低覆,几乎触手可得。
峭壁之下是万丈深渊,依稀可见山峦层叠,幽谷似有活水流动,倒映星空点点如萤。
墨炤直身而立,手指端端前一指,眼神十分明确:你和猪都离我远点。
石蒖扛着野猪跑到崖中央位置,撂下野猪,环顾一周,十分满意,道:“还是师父想的周到,这里草木稀疏,不易引起山火。师父,您带火了吗?”
墨炤哼了一声。
石蒖了然,“有引火符也行。衔月镇有家食肆,招牌菜叫火灵炙肉串,用的就是引火符,我吃了三年,偷学了烤肉绝技,手艺绝对一顶一的好!”
说着,石蒖摊手索要引火符,不料墨炤毫无反应。
石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您不会画引火符?”
墨炤又哼了一声,并指为笔,凌空画咒。
墨炤的咒和石蒖以前见过的完全不同,非长非方,而是圆形,与其说咒,更像是一个盘子,其中脉络穿梭,线条柔软,又好似是一幅画,或者一朵花。
墨炤咒成,反手向空中一推,咒文朝着夜空遥遥飞出,瞬间没了踪迹。
石蒖:“……”
嘛呢?
夜空中隐有隆隆声响,亮起了一点明光,明光越来越大,声响越来越大,很快照亮了大片的夜空,石蒖倒吸一口凉气,竟是一颗巨大的火球呼啸着朝山崖砸了下来。
“稀呼!”石蒖大喊,“只是烤肉而已,您这火也太夸张了吧!”
墨炤召出纸伞撑在头顶,退后半步,“试试。”
眨眼间,火球携着热浪裂空而落,竟有瓦盆大小,石蒖当机立断把野猪举过头顶,火球轰隆隆砸在了野猪上,重若千金,石蒖脚下岩石叭叭开裂,牙齿咬得咔咔作响,身体不觉弓了下去。
山风猛烈,风助火势,火浪灼灼翻滚,燎得皮疼,石蒖闻到了焦糊味,也不知是猪皮糊了,还是烧到了自己的头发。这个姿势让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梦中她也是这般抵抗着魔君的踩踏——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无名火,双臂筋肉纠结,索性用蛮力上顶,竟慢慢又直起了背,站直了腰。
头顶的野猪散发出了烤肉的香味儿,火球的威力越来越小,渐渐熄灭,变作漫天火屑散在风中。
石蒖探出头瞧了瞧,一切安全。高高兴兴把野猪放在地上,闻了闻,好香,抽出野猪獠牙,当场剥皮抽骨,开膛破肚。剥下来的野猪皮还泛着热气,正好做放肉的容器,猪下水——啧,可惜了,石蒖不会处理,只能扔到一边,权当回归自然循环。
石蒖实在是饿得紧了,一边切肉一边往嘴里塞,还别说,这天火烤肉的确别有一番风味,七成熟,又嫩又香,山中野猪也不知道平时都吃什么,竟然还没有膻味儿,只是没有调料,味道略显寡淡。
墨炤执伞默默上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石蒖好一番打量,搞得石蒖都有些不好意思吃独食了,忙切下一大块猪腿孝敬墨炤,“稀呼,这块肉烤得甚好,您尝尝。”
墨炤退后半步,“不必!”顿了顿,又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灵族天生灵根洁澈,灵脉纯净,若沾荤腥,定会引起强烈的过敏之状,而你没有灵根灵脉,所以能吃肉——呵。”
两句话的功夫,石蒖已经吃完了半头猪,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连连点头,“稀呼所言甚是。”
墨炤蹲下身,递出伞,遮住石蒖头顶。
石蒖颇为感动,“稀呼不用给我打伞,我吃得热乎着呢。”
伞面闪动数下,又恢复成了素白的颜色。
墨炤皱眉,似有些不解,喃喃道,“这般都无法开窍?好硬的小石头……”
石蒖嚼嚼嚼:“啥?”
墨炤站起身,迈步走到悬崖边,仰头望着无垠星河。
石蒖远远瞅着,不知为何,竟觉得师父的背影有些萧瑟。
“罢了,待我再想想。”墨炤转身向山下走去,“回去吧,把你的猪肉也带上——”说着,眼角余光一扫,石蒖面前哪里还有猪肉,只剩猪皮和骨头了。
墨炤:“……”
石蒖拍着圆鼓鼓的小肚子,“吃饱,回家睡觉!”
*
石蒖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起床的时候,脑袋还懵懵的。
石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看到阳光透过窗棂一缕一缕的,细小的尘灰绕着光柱翩翩飞舞。石蒖想到了一个词:与光同尘。
屋外,晨风泠泠,叶动沙沙,树冠里有个可爱的鸟窝,窝边撅着两个毛绒绒的鸟屁股,叽叽喳喳商量着什么。
石蒖寻了个位置半躺下来,脑袋枕着手臂,零星日光洒了满地,明亮如水波。
阳光、鸟鸣、树荫、躺平——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石蒖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半秒钟,睁开眼,心头突突乱跳: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现在可不是享受的时候!
石蒖一骨碌爬起身,来到墨炤的“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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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斋”门前,耳朵趴在门边听了听,似乎有声音,估摸墨炤已经醒了,敲了敲门。
屋里:“进来吧。”
石蒖推门而入,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呆。
九心斋外观就是一间普通的树屋,石蒖预测内部面积应该不超过八十平,未曾想这斋内竟然别有洞天。
首先是穹顶,高逾百丈,几乎要冲到天上去,四壁光滑如覆紫缎,隐隐流光。
其次是书架,数百甚至上千个檀木书架,盘着墙壁螺旋而上,层叠如龙鳞蜂巢,架间悬竹梯几十,自动浮移。无数的帛卷、竹简、玉册、布帙将书架塞得密密麻麻,仿佛再多一册,就要溢出来了。
地面中央有一面长宽皆超数丈的檀木桌,桌上垒了百册书卷,造型歪歪扭扭的。
桌后是一方卧榻,铺着大号的软垫,墨炤斜倚其上,长袍散乱,翘着一只脚,脚上无鞋无袜,一手撑着头,另一手举着玉牍,眼皮半开半闭,似睡似醒。
墨炤:“何事?”
石蒖合上下巴,先施了个礼,“弟子……呃……来给稀呼请安。”
墨炤递来一瞥不耐烦的余光,“你别不是又饿了吧?”
“昨晚吃得甚饱,应该能撑到晚上。”石蒖好奇上前,东瞅瞅,西看看,见墨炤并未阻止,小心取下一卷木牍,展开一瞅,好家伙,甲骨文,再翻开一本,大篆,默默放了回去。
墨炤似乎忘记了石蒖的存在,整个人都沉浸在书册的世界里,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排斥气息。
石蒖几次想开口,又有点发憷,想了想,四处溜达起来,很快就发现了惊喜,原来左边还有个侧门,隐有暗香飘出,感觉像个厨房。
石蒖有些激动,莫非这是墨炤私人小厨房,先小心踏进一只脚尖,回头望了眼墨炤,“稀呼,我能随意转转吗?”
墨炤一动不动,只是“嗯”了一声。
石蒖嗖一下钻了进去,定眼一瞧,大失所望。
不是厨房,而是一个大套间。
有桌有椅、有柜有台,香炉、棋盘、古琴、屏风样样齐全,还有一张超级夸张的云床,挂着层层叠叠的暗紫色账幔,像一朵夜晚怒放的华丽大花。
此时账幔高高挑起,床铺之内被褥整齐,看起来异常柔软,甚至脚踏上也铺了厚厚的垫子,居然还是锦缎面的。
石蒖有些不爽。
这老帮菜自己睡这么舒服,就给她一张干板床,太过分了!
脚踏上的垫子看起来好生柔软,石蒖脱了鞋,踩了两下,舒服得几乎落下泪来。
“稀呼,您这被子褥子垫子都好漂亮——”石蒖呼道,“不知是何材质哩?”
墨炤哼了一声,“你倒是好眼光。此被褥床品乃昆仑冰蚕吐丝而成。三百年方成茧,蚕丝莹白若月魄,自成经纬,夏凉意沁骨,冬暖如沐汤。”
石蒖口中啧啧,绕着床盯了许久,又去瞧了瞧棋盘,瞅了瞅古琴,溜达回来继续看着。
墨炤干咳一声,“柜子里还有一床新的,你拿去用吧。”
“谢谢稀呼!”
石蒖兴高采烈拉开衣柜,不仅有整套的床褥枕头,还有洁白柔软的大床单。石蒖用床单把床品大包成了个大包袱,往背上一抗,一路咚咚咚奔出九心斋。
墨炤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继续看书。
不过片刻,石蒖又咚咚咚咚跑回来了,这次也没了请安的客套话,径直进入起居室。
墨炤眼角跳了一下。
石蒖揣着双手,在屋里转来转去,好像进了米缸的小仓鼠,摸摸这个也漂亮,抓抓那个也喜欢,“稀呼,你这椅子可真好看啊!哇,这小几案真精致啊!哎呦,瞧这香炉,定是绝品!哇哦,这靠垫,也是冰魄蚕丝做的吧?”
墨炤扔出一声不耐烦,“吵死了,想要就拿走!”
“稀呼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石蒖左肩扛起椅子,右肩扛着几案,步履如飞奔出九心斋,心里还盘算着香炉和靠垫,其实还需要个衣柜,那个屏风看起来也不错——
“哼,我是收了个小土匪当徒弟吗?”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嗓音。
石蒖豁然回头,但见墨炤站在树荫之下,微微偏着头,神色阴郁,眸光诡寒,脸白得像一只地狱无常。
石蒖:诶?
说时迟那时快,墨炤手心钻出一道锐利银光,一个瞬移到了石蒖眼前,挥起银光朝着石蒖的脑袋劈了下来。
*
小剧场
石蒖:预感不妙!
13.十三回
这杀招来的太过突然,石蒖还没反应过来,肩上的家具轰然碎裂,银光已到眼前。
石蒖条件反射双掌一合,一招空手夺白刃——刃——刃个锤子啊!
双掌之间夹住的,根本不是刀刃兵器,而是一条波光粼粼的银色带鱼,鼓着两只死鱼眼,嘴巴张张合合,竟然还没死透。
石蒖彻底懵了:啥子情况?!
眼前的墨炤长发漫天狂舞,周身犹如罩了一层浓密的魔障,忽得,嘴角咧开,左手飞出一掌狠拍在石蒖左肩。
石蒖只觉一股凌冽寒意顺着骨头缝刺入身体,疼得脑仁嗡一声,整个人飞出丈远,狠狠砸在了地上。
石蒖被摔得不轻,全身骨头咔咔作响,挣扎着爬起身,大呼,“稀呼,两件家具而已,不至于吧?!”
墨炤挑眉轻呵一声,又是一个残影瞬移,挥舞着手中的银色带鱼劈头盖脸杀了过来。
石蒖手脚并用奔逃出去,满院乱窜,身后阴风刮擦,厉光裂日,石蒖只能凭靠着玄璃族天生的敏捷度翻滚躲避,那条银带鱼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只要稍微擦到一点,就是钻心的疼。
石蒖边逃边喊“稀呼稀呼”,可墨炤好似完全听不到,越杀越疯,越砍越快,瞳光狰狞,面容扭曲,仿若走火入魔的反派一般。
等等,反派?!
石蒖脑中叮一声,突然悟了。
没错啊!
墨炤是上任灵族大祭司,又是三千年前拯救三生树的英雄,还长得这么妖孽,BUFF全都叠满了,妥妥的BOSS的配置啊!
难道墨炤就是原书的魔君,现在已经认出她是那块碍事的绊脚石,想要杀她灭口,永绝后患?!
凄厉银光“噗”一声穿透石蒖右肩,剧痛钻脑,仿佛整个肩膀都被砍断了,石蒖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喷出一口血,回头,墨炤左手唤出一团张牙舞爪的银色法阵,狠狠拍向了石蒖的天灵盖。
艹!这老帮菜是要搞死她啊!
想得美,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石蒖右掌拍地借力,翻身腾空一跃而起,全身肌肉猛地一缩,拼命挥出右拳,所有骨节连接处咔咔作响——疼死了!
石蒖双眼飙泪,咬碎牙关,砰一拳砸在墨炤法阵之上,法阵银光咒文如脆弱琉璃崩碎,纷飞如锋利暗器,一大半割在了石蒖脸上,血花飞溅,还有一片擦过墨炤额角,斩断了一根灰白色的发丝。
墨炤瞳孔瞬间缩成针尖,杀意如海啸狂压而下,石蒖刚刚一击已然力竭,哪里还受得住这般恐怖威压,顿被死死压在了地上,四肢瘫软,眼睁睁看着那条银鱼刺向了自己的额心。
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全身,全身细胞泛起难言的苦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她又要死了!
银鱼停在石蒖额前毫厘,不动了。
石蒖的呼吸停了。
银鱼头慢慢下移,抵住石蒖的鼻尖,突然,两只死鱼眼暴突,鱼嘴喷出一股腥咸的海水,淋了石蒖满头满脸。
墨炤爆出一串大笑,笑得前俯后仰,捧腹跺脚,几乎站不住,后退几步,坐在了树根上,还在笑个不停。至于刚刚的阴郁、狰狞、恐怖、威压,竟好似全都不存在一般。
石蒖挣扎着坐起身,捂着肩膀,眼皮乱跳,“你玩我?”
墨炤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墨炤收徒,就是为了好玩。”
石蒖咬牙,忍了又忍,没忍住,“老帮菜,你找打吗?!”
“终于不装乖了?”墨炤站起身,鼻孔居高临下对着石蒖,“你打得过我吗?”
石蒖吐出一口血。
墨炤目光在石蒖右肩顿了顿,满意点头,“可算是开窍了。随我进来吧。”
*
石蒖气鼓鼓地坐在茶室里,气鼓鼓地盯着对面的墨炤。
墨炤慢条斯理舀了一碗茶,推到石蒖面前,撩起眼皮,“呦,还气呢?”
石蒖没做声。她还在评估墨炤是魔君的可能性。
大约是石蒖的表情太过严峻,墨炤忍不住又乐了,“小石头精,还挺记仇。”
石蒖:“解释!”
墨炤把那条死鱼“吧唧”甩在了桌上,石蒖心有余悸,差点跳起来。
墨炤:“此鱼名为银虬(读“球”),出自东海归墟,身上的银鳞乃为炼器的绝佳材料,尤以活鳞为上品,可破超凡修士护体罡气,而这条银虬,就是万中无一的活鳞之体——你右肩如今感觉如何?”
石蒖黑着脸摸了摸右肩膀。
适才那一击,疼得她死去活来,本以为定是贯穿伤,可查看伤口时却发现,皮肉毫无外伤,甚至没青没肿。现在右肩疼痛渐消,反而变成了一种火辣辣的灼热感。
石蒖:“有点烫。”
墨炤口中啧啧,“你这小石头精可太硬了,废了一条银虬才堪堪开了一窍。”
石蒖怔住:“开……窍?”
“不然呢?你无灵根亦无灵脉,若不开星窍,要如何修行?”墨炤喝了口茶,挑起眉梢,似笑非笑看着石蒖,脸上分明八个大字:老子如此牛逼,还不速速跪问?
石蒖咬了咬牙,挂上营业笑容,“还请稀呼指教!”
墨炤摆了摆袖子,清了清嗓子,“如今世人修行之法,无论门派宗法,其基础原理皆是纳天地灵气入体,以灵气凝为自身真气,再以真气为本源修行,但从根本上来讲,修行者自身无法生出真气,只是倚靠外力,谓之为:大循环法。”
说到这,墨炤突然又笑了一声,“天下熙熙修行者,皆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堪比天外之仙,其实说到底,他们与田里种地的农人并无区别,皆是靠天吃饭的俗人罢了。”
这老帮菜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开启嘲讽?
石蒖无奈拉回话题,“既然有大循环法,莫非还有小循环法?”
“聪明。”墨炤举起茶盏,作势要与石蒖干一杯,见石蒖不搭理,自己呷了一口,“物物具一太极,人人各一天地,人体亦是如此。人有三百六十节,偶天之数也;形体骨肉,偶地之厚也;上有耳目聪明,日月之象也;体有空窍理脉,川谷之象也。人体骨肉肌理,五脏六腑,筋脉血流,皆可对应周天星辰,星辰共鸣之节点,谓之:星窍。”(注)
“所谓小循环,便是以人体为微观宇宙,激活、连接、运转体内星窍,产生能量共鸣,并以此能量修行的法门。与大循环法不同,小循环法所用之能量,生于自身,循于自身,用于自身,源源不绝,循环往复,我称之为:自力更生大法。”
石蒖算是听明白了:
大循环法的修行者,是个大号充电宝,吸纳天地灵气的过程就是从外部充电后为自身所用;小循环法的修行者则是个小型发电机,自产自销。至于“星窍”的原理,听起来似乎和武侠的穴位经脉有些类似。
石蒖:“也就是说,若用小循环法,无需灵根灵脉也可修行?”
墨炤点点头:“小石头精还不算太笨。”
石蒖长吁一口气。不管怎样,总算有个努力的方向了。
墨炤:“星窍与周天星图对应,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合一百零八窍,分四境:隐曜、贯通、归虚、钧天。四境满,可达大循环法七境最高的大乘境,与大循环法乃是殊途同归。”
石蒖大喜:“具体修行的法门是什么?有秘籍吗?开窍的顺序呢?需要吃什么灵丹妙药吗?”
此言一处,墨炤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指了指桌上的死鱼,又指了指石蒖的肩膀,托着腮帮子,等着石蒖反应。
石蒖脸皮抖了抖:“难道——每次开窍都要被咸鱼戳一次?”
墨炤哼了一声,“你想得美。活体银虬百年难得一见,这条是你二师姐好容易寻得来的,能用在你身上已是不得了的机缘……”说着,墨炤撇了撇嘴,“你这小石头的皮肉着实坚硬,连天火都劈不开,废了整整一条银虬才勉强开了一窍,真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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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蒖:……
原来上次的天火是原本是劈她的。
“那……后面那些窍要咋整?”石蒖问,“还有别的方法开窍吗?”
“不晓得。”墨炤双手一摊,“走一步算一步咯。”
石蒖:“……”
你这师父到底靠不靠谱啊喂!
墨炤眯眼:“你那是什么表情?”
石蒖皮笑肉不笑:“相信您老人家的表情。”
墨炤挑起眉梢,“适才,你一拳击碎我的法阵之时,心中作何想?”
想你死!
这句话石蒖当然不敢说出来。
听到现在,她已明白了墨炤之前种种行为的缘由,暂时剔除了墨炤的BOSS嫌犯身份,自然不能得罪这尊大神,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的表达:
“只是想赢罢了。”
墨炤长长“嗯”了一声,慢慢坐直身体,“我且问你,若有一日,你遭遇强敌,实力悬殊,但又不得不战,你待如何?”
墨炤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尤其是那双蓝紫色的瞳子,让石蒖想起了那一双令她无所遁形的魔月。
石蒖知道这个问题很重要,需要谨慎回答,但认真想了想,其实也不必想太多,因为她只有一个选择。
石蒖:“战!”
墨炤:“可能会死哦。”
是啊,可能会死哦……
石蒖暗暗叹了口气,目光穿过袅袅茶香,飘向窗外。
一缕日光落在窗棂上,薄如暮烟,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但石蒖知道,这一抹看似柔弱的光,来自于那颗与天地同在的恒星,越过浩瀚宇宙,掠过无数星辰,穿透苍茫天空,才来到了这里。
石蒖笑了:“战,或许能生。不战,必死。”
墨炤大笑,笑得整张脸都展开了,“有趣有趣。”顿了顿,又问,“小石头精,你觉得你如今优势何在?”
石蒖认真想了想,“耐打,速度,力量。”
墨炤点点头,“适才我与你对练之时,发现你的招式毫无章法,仅凭玄璃族本能对战,以后与人打架定是要吃大亏的。我有一套拳法,与你甚是合适,今日就教授与你,如何?”
石蒖精神大震:终于等到了!传授秘籍的经典剧情,忙抱拳高呼:“多谢稀呼!”
墨炤从袖中掏出一团光球,轻轻向空中一抛,光球在空中渐渐变大,变亮变形——
石蒖激动地盯着,心道不愧是大祭司,武功秘籍的形态都这般高端——看这大小和光泽度,莫非是投影视频教学?
空中的光团打着旋儿落了地,卟叽、卟叽两声,幻化成了两个圆头圆脑的草头娃娃,身高和石蒖相当,眼睛是黑曜石,一个头上开着小蓝花,一个头上皆是小红花。
石蒖:这啥?
“从今日起,就由他们教授你拳法。”墨炤打了个哈欠,随手挥了挥,两只草头娃娃架起石蒖,叽里咕噜冲出了九心斋,斋门砰一声关上了。
石蒖左边看看小蓝花,右边看看小红花,四只黑溜溜的石眼睛水灵灵地盯着她,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石蒖干咳:“二位,怎么称呼啊?”
小蓝花胸口浮出一个“甲”字,小红花则是“乙”字。
石蒖赶忙施礼:“见过小甲,小乙。”
两只草头娃娃似乎很满意这个称呼,退后两步,也朝着石蒖施了一礼。
“请问,”石蒖跃跃欲试道,“我们要从哪里开始呢?蹲马步?梅花桩?”
话音未落,小甲碗口大的拳头砰一声砸在了石蒖的眼窝子上。
石蒖顿时眼冒金星,脑仁嗡鸣,直直倒地的瞬间,另一只眼看到小乙头顶上方浮现出一串草和花瓣拼出的字幕:
【从挨打开始】
*
小剧场:
石蒖:这个师父果然不靠谱!
注:
参考书《春秋繁露》—董仲舒
14.十四回
石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她变成了一粒暗淡的陨石,在浩瀚的宇宙中漂流。
远处,是大团大团的彩色星云,柔软似棉花糖,粉红的是草莓味儿,黄色是甜橙味,青色是薄荷味儿,清亮星河穿梭其中,偶尔有几颗调皮的星星脱离星云的掌控,朝着她蹦蹦跳跳滑了过来。
这些星星都如铜钱大小,好奇地围着石蒖一闪一闪打转,似乎在热烈讨论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石蒖觉得似乎也应该打个招呼,抬起手摇了摇。
几颗小星星受惊似的攒在了一堆,忽闪的频率突然变快了,石蒖有点尴尬,往后退了退。
一颗星星晃晃悠悠飘了出来,悬在石蒖面前,忽闪两下,头顶亮起字迹,仿若在做自我介绍:“天杀星”,倏的,钻进石蒖右肩肩窝深处。
石蒖只觉右肩生出了一汪温泉,源源不绝的暖流涌了出来,将整条胳膊都泡得热气腾腾。
石蒖感觉甚是舒坦,长长伸了个懒腰,睁开眼。醒了。
石蒖发现自己竟然睡在舒服柔软的被窝里,还有枕头,床边还多了个小小的床头柜。
石蒖坐起身,惊讶地发现她的小屋子竟然焕然一新,地板洗了,破窗户补了,烂的门板修好了,窗户边出现了衣柜和书桌,床头还多了一面草编的屏风,窗外还挂上了文艺范的草帘。
圆头圆脑的小乙小跑进来,干净利落擦了擦书桌,歪头想了想,又跑出去取了两个陶土烧纸的小花瓶,花瓶里插着几只娇嫩的小红花,怎么看怎么和小乙头顶生出的那簇一模一样。
石蒖:“……你脱发吗?”
小乙两颗黑晶石眼睛满是天真无邪,头顶浮现出一个字:【早】。
石蒖尴尬道了声早,又道了声谢。小乙似乎很高兴,拉着石蒖到了院子里,树荫里摆了一张小方桌,桌上叠着厚厚的大树叶,形似某种容器。
小甲扛着一只烤野猪跑过来,小乙将石蒖压坐在方桌边,头顶字幕:【吃】。
石蒖大为惊喜,挽起袖子开吃,当然,秉承着资深吃货的职业素养,石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美食评价:“调料不足,太淡,火候差了些,外面太焦,里面夹生,不如稀呼的天火烤肉。”
小甲扭头,字幕:【哼】
脾气还挺大。
石蒖嘴里嚼嚼嚼,眼睛盯着九心斋,依旧门窗紧闭,悄无声息。
“稀呼呢?”
小乙:【闭关】
石蒖明白了。仙侠世界里的高人闭关大多都是十年起步,墨炤是怕她饿死,专门造了两只草头娃娃当保姆加助教。
说来也奇,若是以前的石蒖,一头野猪只能勉强吃饱,可今天只吃了三分之二头,竟已吃不下了。而且,今日吃饱之后,除了饱腹感,体内似又有暖流隐隐流转,尤以右肩为最,与梦中的感觉十分相似。
想必这就是开了星窍后的效果,提高食物转换成能量的效率,她的食量应该会渐渐与平常人趋同。
石蒖满足打了个饱嗝,突觉耳后厉风袭来,一个激灵偏头避开,几个高跃大跳逃之夭夭,小甲在其后紧追不舍,拳拳虎虎生风,石蒖苦不堪言,边逃边喊,“饭后不宜剧烈运动,容易胃下垂肠梗阻,要不咱们先喝个茶溜溜食儿睡个回笼觉——艾玛!”
一道拳风擦过石蒖耳廓,带出一道血,石蒖一个陀螺旋身,脚踏巨木树干,手脚并用攀上树冠,小甲在树下急得跳脚,头顶字幕噼里啪啦乱响:【下来下来下来,打架打架打架】
石蒖抹了把汗,蹲在树上喊话,“俗话说,高楼百丈起,地基最重要。要不咱们先搞点基础理论学习,比如拳谱招式详解,套路说明什么的松松筋骨?”
小甲头顶的小蓝花气得大了一圈,想砸树干,但似乎又忌惮着什么不敢动手,在树下转了两圈,似乎终于想通了,头顶显示:【你问】
石蒖:“比如咱们这套拳叫什么?”
小甲:【八风拳】
“有修炼口诀吗?”
小甲歪了歪脑袋,半晌也没有字幕回应,仿佛卡BUG了。
石蒖无奈,再次尝试:“要不咱们先从套路招式练习?”
小甲沉思良久,点头:【好,练招式】
石蒖松了口气,一跃而下,脚刚沾地,小甲的脸瞬间到了眼前,拳头砸向石蒖左脸,石蒖脑袋向后一扬,脖子差点扭断,右手“啪”接住小甲的拳,岂料小甲不退反进,也不知怎的贴了上,手臂弯曲,肘成尖锐,铁锥般狠狠顶上石蒖心窝。
石蒖胸骨咔吧陷进去半寸,整个打着横倒飞出去,后背后脑着地,声音和闷痛混合着涌在嗓子眼里,喊都喊不出来。
小甲走到石蒖头上方,探出圆圆的脑袋,头顶字幕:
【炎风顶心式】
石蒖感觉心肺都裂开了,剧烈咳嗽半晌,才缓过来几分,挣扎坐起,瞪着小甲。
小甲做了个起手式,意思很明确:继续!
石蒖一个鹞子翻身,冲向小甲,她的速度飞快,瞬间就到了小甲身前,小甲挥出一拳,石蒖左手格挡,猝然贴上前半步,矮身,曲肘,使出一招一模一样的“炎风顶心式”。
这一肘,速度极快,力量极大,石蒖着实是藏了几分报复之心,岂料这十拿九稳的一招,竟是被小甲稳稳接住了。
小甲以掌接肘,手腕一错,整个身体好似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滴溜溜转了个方向,整个人豁然前冲,身体好似一面加速的石壁狠狠贴撞过来,头顶字幕【巨风崩山式】,石蒖又被撞飞了,可这一次,还没飞出三尺,小甲倏然出手将她拽回原位,另一手连出数拳,砸在石蒖咽喉、锁骨、胸骨、丹田——
每一拳,都将石蒖打飞,可紧接着,又大力将石蒖拽了回去——打出去、拖回来、拖回来,打出去——速度快到无法目测,石蒖被打蒙了,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被死死栓起的沙袋,恍惚间,看到小甲头顶飘出一串欢快的字幕:【寒风绞杀式】。
石蒖彻底怒了,不知道在第几拳的时候,猝然出手擒住小甲手腕。二人同时擒住了对方一只手,顿成对峙之势。
石蒖咬牙:“别太过分了哦!”
小甲:【哼!】
下一瞬,小甲沉肩翻腕,瞬间挣脱,石蒖紧逼而上,一把薅住小甲手肘,胯带背,背带肩,砰一声撞上小甲,一招货真价实的“巨风崩山式”,小甲身体飞出大片的草屑,反手挥出一掌,掌风凌厉如斧刃,险些铲掉石蒖的头皮。
石蒖劈腿滑地,从小甲腋下钻出,左手顺势擒住小甲脚腕往回一拖,右手瞬间出拳,同样的杀招“寒风绞杀式”。
玄璃族力量骇人,即便石蒖目前只是一只玄璃族幼崽,仅仅三拳,小甲就被打散架了,漫天草屑飞得乱七八糟。
石蒖退后半步,吹了吹凌乱的刘海,哼了一声。
草屑缠绕重组,变回小甲形态,只是脑袋长歪了,小甲抬手把脑袋扳正,又从地上捡起两只石头眼睛按回去,气得胸口的草屑剧烈起伏,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乱蹬,双手捂眼,头顶字幕:【呜呜呜呜呜嘤嘤嘤嘤——】
石蒖:呃……
小乙跑过去,拍着小甲的头安慰。也不知道是不是石蒖的错觉,似乎从小乙的石头眼里看到了对石蒖的谴责。
石蒖良心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只是个草头娃娃,也没啥坏心思,她着实下手有些重了。
石蒖犹豫着上前:“抱歉……那个……呃……”
突然,小甲瞬间暴起六尺高,凌空飞膝,势猛力脆,膝盖狠狠撞上石蒖的鼻子,石蒖两眼一黑,直挺挺倒在了地上,整张脸都没了知觉。
小甲高兴得手舞足蹈,绕着石蒖转圈,头顶字幕:
【炎风提膝破】
石蒖咬牙,攥拳,身体平地一弹而起,朝着小甲杀了过去,“去你大爷的!”
霎时间,漫天草屑纷纷,拳风呼呼,骂声阵阵,好不热闹。第二轮实战课开启。
于是乎,石蒖就在挨打——反击——再挨打——再反击的过程中,艰难又缓慢地开始学习八风拳。
小甲实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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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但理论一塌糊涂,而且只有在打赢石蒖心情愉悦的时候,才会掉出一两句拳诀碎片,石蒖又偏是个必须用理论指导实践的性子,为了集齐拳法招式口诀,有时甚至不得不故意输给小甲,着实有些憋屈。
墨炤的小院,永远巨木郁葱,风和日丽,没有四季变化,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石蒖就这样和小甲反反复复对战,不知打了多少年月,总算将八风拳拳谱勉强凑齐了。
八风者,盖为:炎风、熏风、鎏风、厉风、凄风、滔风、巨风、寒风。
炎风招式以快速突击为主,巨风主贴身靠震压,滔风主拳掌法,凄风为腿法,寒风多做缠杀招式,鎏风习步法,熏风为抱摔技,厉风主打偷袭。
每“风”皆有杀招,刚柔并济,实战惊人。
保姆小乙也没闲着,每日都认认真真为石蒖准备烤肉,石蒖吃肉的速度太吓人,山里的野猪都快被吃绝了,小乙开始谋划抓野牛。
打累吃饱的时候,石蒖都会去墨炤的九心斋里转一转。墨炤在九心斋密室闭关,久不见人,石蒖觉得他那一屋子华丽丽的家具装饰放着也是放着,不如顺出来物尽其用。
当然,作为一个尊师重道的乖徒弟,每次搬运的时候,石蒖都要礼貌问一句:
“这个那个那个这个我搬走了哇,您不说话就当同意了呦。”
墨炤每次都欣然默认,着实胸怀广阔,石蒖感之佩之。
墨炤出关的这天,石蒖正在吃晚饭,一边撕烤肉,一边研读自己拼凑记录的拳谱,研究得太过专心,直到墨炤站在自己面前一刻钟,才发现周围气氛有些不太对。
夜色寥寥,墨炤黑着一张脸,墨蓝长发流光断断续续,像棵电量不足的装饰灯。
石蒖怔怔:“好久不见,吃了吗?”
墨炤哼了一声,“你过得到倒是滋润。”
石蒖举起半块烤肉,“师父要一起吃吗?”
墨炤又哼了一声,“总算不是大舌头了,”转身扫了眼一旁侍奉的小甲和小乙,“她学得如何?”
小乙竖起大拇指,小甲控诉自己被石蒖打断的草根草叶还有昨天被揪掉的满头的小蓝花,十分委屈。
墨炤很满意,转身向后山走去。石蒖扔下烤肉追了上去,跟了一段路,石蒖突然发现她的头顶和墨炤手肘高度平齐,这才意识到,小甲小乙是与她同步生长的,所以她根本没发现自己长高了。
石蒖很高兴,心道果然吃肉加运动再加充足睡眠有助于身心健康,兴奋地以墨炤为参照物前后比划推算自己的身高,墨炤并未回头,随手甩了个水镜法术在道边。
水镜和石蒖等高,倒影颇为清晰。石蒖美滋滋照了半天,她如今外表差不多十岁左右,肤色健康,发色黝黑,一看就是气血充足,长命百岁之相。
墨炤无奈道:“你的脸皮愈发厚了。”
石蒖笑道:“日日被小甲追着打,若不是皮糙肉厚,早就被打残了。”
墨炤道了句“甚好”,继续爬山。
又到了后山山巅,夜空寂静,万籁无星,一轮明月高悬,月光似寒水。
石蒖已经猜到了墨炤的用意,“师父这次打算如何助我开星窍,还用天火吗?”
墨炤手持白伞,长发安静地垂曳身后,仰首观月片刻,视线转回石蒖脸上,青紫色的瞳光轻轻荡漾着。
石蒖被墨炤的眼神搞得心里发毛,“师父,有话直说,不必做气氛了。”
墨炤:“世间修行者千万,修习大循环法者九成九,虽偶有异类修小循环法,然,万年来,无一人有所成,你可知为何?”
石蒖:“因为开星窍极难。”
墨炤摇头,“凡修行之事,从无易法,开星窍虽难,但并非制约小循环法的关键。”
石蒖皱眉:“那是为何?”
“原因有二,其一,身体无法耐受,其二——”墨炤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太疼了。”
*
小剧场
墨炤:哼哼哼,小石头精,怕了吧
15.十五回
说完这句话,墨炤便没了下文,饶有兴致等着石蒖反应。
石蒖恍然道:“师父的意思是,开星窍的过程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损伤,若非玄璃族的特殊体质,常人是无法承受的。”
墨炤:“你不好奇有多疼吗?”
石蒖叹气,“上次试过了,的确很疼。”
“非也非也,”墨炤连连摆手,“星窍延绵,彼此呼应,更与身体脏腑血脉紧密相连,开一窍之痛楚不过万一,每多开一窍,痛楚增倍,每破一境,疼痛再翻倍,一百零八窍全开,堪比一百零八次千刀万剐之刑。”
石蒖张大嘴,傻了。
墨炤乐:“怕了?”
石蒖吞了口口水,绽出一个乖巧的笑脸,夹着嗓子呼道:“师父这般英明神武高深莫测学富五车惊才绝艳,定然有法子减轻开窍的痛感吧,比如类似麻沸散效果的法术咒文法器丹药什么的——有咩?”
墨炤:“我还以为你要说,你不怕,能硬抗呢。”
“修行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啊,”石蒖笑道,“何必没苦硬吃呢。”
墨炤露出欣慰之色,“不错,比你六个死心眼的师兄师姐强多了。”
说着,墨炤起手拂风,以指为笔,以夜为纸,凌空画出一朵墨蓝色的兰花,花瓣脉络流淌银光,与墨炤头发的形态颇为神似。
墨炤翻掌一推,将兰花打入石蒖心口。石蒖只觉好似被注入了一道冰溪,潺潺水流沿着血脉流入四肢百骸,打了个激灵。
“兰花印可助你护住心脉,缓解开窍时的灼痛之感,”墨炤露出难得一见的肃然之色,“放心,师父永远站在你身后。”
石蒖大为感动,几乎落下泪来,崇拜地看着墨炤越退越远,越退越远,直退到十数丈外,人影都快瞧不见了。
石蒖:“……师父,您老人家是不是站得太后了些?”
墨炤扬眉一笑,抛起白伞,先给自己叠了三层护身咒,十根手指翻飞结印,“煌煌玄穹,风卷龙蛇——雷降!”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空而下,直逼石蒖脑壳,石蒖骇然变色,当即施展‘鎏风游身步’,嗖一下荡出丈外,闪电劈中了一块山岩,咕咚咕咚直冒黑烟。
石蒖:!!!
墨炤不爽:“你躲什么?!”
石蒖:“师父,我是开窍不是历劫!雷劈是不是太过分了?”
墨炤:“只是普通的雷咒,死不了。站着别动,劈歪就不美了。”
说着,又是一道咒文,三道闪电破空而落。
石蒖抱头狂窜,连连大呼,“有没有别的办法,这也太简单粗暴——”
“吵死了!”墨炤飞快换了个咒文,“霹雳凝炁,万钧破煞——巽雷千蛇舞!”
霎时间,晴空霹雳穿梭交织,整片夜空亮如白昼,几十道惊天裂空的闪电同时降下,嘁哩喀喳全劈在了石蒖的身上。
石蒖嗷一声扑倒在地,手脚激抖,头顶生烟,眼前电光频闪,五脏六腑剧烈抽搐数下,吐出一团模糊的血肉,嘎巴,晕了。
*
石蒖坐在梦里,忍着身体的剧痛,看着天上的男主和魔君打来打去。
神庭、膻中、大椎、左肩、双膝,仿若同时被火钳烫烂了血肉,通体燃烧的疼,延绵不绝的疼,漫无边际的疼。
魔君又狠狠踩了下来,石蒖已经没有力气抵抗了,索性两眼一闭,引颈待踩,可等了许久,竟是没等到熟悉的断脖之痛,睁眼一看,发现身体灼痛部位同时亮起澄澈的星光,从上到下连起了一个类似星脉的人形骨架,竟是堪堪撑住了魔君的一脚。
石蒖看到了星窍的名称:
神庭天机星,膻中天勇星,大椎天雄星,左肩地威星,右膝地奇星,左膝地英星,加上之前右肩的天杀星,墨炤这一顿简单粗暴的操作,竟是同时开了八个星窍,加上之前的一个,现在她有九个星窍了。
疼也值了啊!
石蒖大喜,正欲起身对抗魔君,岂料就在此时,神庭的天机星忽得灭了,整条星脉瞬间崩塌,魔君又又又一次踩断了石蒖的脖子。
石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小甲和小乙的杂草脑袋。
小乙头顶字幕:啊啊啊啊啊醒了!
小甲头顶字幕:呜呜呜嘤嘤嘤我以为你死了……
墨炤的脸探了过来,脸色刷白,愈发像只白无常。
石蒖嗫嚅了声师父。
墨炤长吁一口气,慢慢坐下,捋了捋袖子,“你这个小石头精竟然一次开了八个星窍,真是狗屎运。”
石蒖:“头顶——天机星——灭了……”
墨炤瞪回来一眼,“我在天机星窍上施了封印。你尚未成年,同时开九星窍负担太大,一个弄不好,星窍反噬,死的更快。待你长大些,心境成熟些,我教你修习心法,待心法有所成,再为你解除封印。”
石蒖瞪大眼睛:“还有……心法?”
“废话。没有心法,如何运转体内星窍能量?”
石蒖双眼放光,挣扎着坐起身,抱拳,“求师父教我心法。”
墨炤一脸嫌弃,“你个小石头精,才屁大一点儿,我就算现在教你,你能领悟吗?”
石蒖讪笑,“要不师父您先说几句口诀,让我先尝尝咸淡。”
墨炤挑眉,“这么着急?”
石蒖坚定点头。
梦见BOSS的频次越来越高了,意味着她的死亡倒计时越来越近了,时间就是生命,不急不行啊。
墨炤定定望着石蒖良久,叹了口气,慢悠悠托起腮帮子,“此心法名为‘在地’,心决只有四句:坤元承德,玄黄本源,尘虑静笃,四时守念。”
石蒖:……
墨炤:“懂否?”
石蒖挠了挠脑门,“还请师父详解。”
墨炤哼笑一声,拂袖而去:“好好吃你饭睡你的觉练你的拳吧。”
石蒖直挺挺躺回被窝,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想了想,还是不甘心,从枕头底下掏出小本本,认认真真记下在地心法口诀。她就不信了,听一遍不解,读十遍不解,背诵百遍千遍,还能不解?
石蒖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终于能下床了。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小甲痛痛快快打了一架,果然,开了八窍的身体,堪比脱胎换骨,小甲被揍散了五次,第六次的时候,顶着哭哭啼啼的字幕去找墨炤告状。
石蒖站在院中仰天长啸:可算出了这口窝囊气。
墨炤被吵得烦躁,先把小甲扔出屋子,又扔出一块玉牌,喝道,“有你的信。”
玉牌通体碧绿,在接触石蒖手掌的一瞬浮空而起,旋转着飘出几串绿色字符,在半空组成了一封书信,字迹闪烁同期语音:
【谨禀高祖奶奶尊鉴:自与高祖拜别,已忽忽十三载。今衔月树依旧,月下长思,人竟天涯,不知高祖体健安康否。
焕已定于荷月十五与风氏四子行合卺礼,伏念当初击掌之契,虽隔山川,不渝金石。惟愿焕大婚之日重聚,不甚欣喜。
玄孙呙焕,敬候高祖,恭请金安,顿首再拜】
石蒖脑袋嗡一声:
我滴个老天奶,小五竟然要结婚了,新郎——风氏四子——不就是风四那个大烂人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石蒖抄起玉牌揣进怀里,冲进九心斋大喊:“师父,我要下山!”
墨炤从书堆里抬起头,“下山?作甚?”
石蒖双眼如火:“去抢亲!”
*
石蒖火烧火燎地下山了,背了个大包袱,装着小乙准备的三十斤肉干,呙焕的信,还有墨炤赞助的山野特产——一截从院中巨木上扣下来的干树皮。
说实话,初始墨炤给出这块破树皮的时候,石蒖颇有些嫌弃。
但墨炤说了一句话:“穷家富路,带着吧。”
石蒖猜测树皮大约是某种昂贵药材,能换几枚铜钱应急,反正也不占地方,便欣然收下了。
呙小五请柬里说大婚日是荷月十五,也就是六月十五。石蒖久居深山,不知外面何年何月,墨炤大祭司更是对俗世的时间毫无概念,石蒖出山后赶了一天的路,才遇到一个樵夫,一问,竟然已是六月十三,而距衔月镇尚有三百里,时间紧迫,石蒖当即开启狂奔赶路模式。
还别说,自双膝星窍开启,速度更快,耐力更佳,全速奔跑之时,一日三百里也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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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甲形容:小石头跑得比野猪还快哩。唯一的问题就是“耗肉”,待石蒖看到衔月镇外城墙的时候,三十斤烤肉吃得只剩几块肉渣。
时隔十三年,再次回到衔月镇,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高大的城门伫立在夜空下,多了几分沧桑,衔月镇的城门匾换了块新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居然能在夜间自行发光,像一块巨大的霓虹灯牌。
入了城门,石蒖更是大为诧异。
华灯初上时分,街上人挤人,脚挨脚,放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主街铺子数量翻了好几番,尤其是食肆、酒肆和茶肆,三步一家,五步一楼,挂灯披彩,目不暇接。
各家铺子的小二排着队在门口吆喝,个个嗓门嘹亮,喊得比唱歌还好听,石蒖混在人流里举步维艰,急得额头冒汗,有家茶肆小二趁机塞给她一个小竹筒,说能免费品尝。
竹筒底部刻着一个圆形印章,石蒖扫了一眼,发现像小篆“呙”字,亦或者更像个LOGO。打眼再一瞧,几乎所有铺子的牌匾和旗幡上都有相同图案,竟好像是连锁的。
石蒖急着赶路,只是匆匆一眼,并未留心,好容易顺着人流转到了呙宅所在的街巷,不曾想,这里人更多了——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从呙氏的门口排到了巷尾,整条巷子挤得水泄不通。
石蒖只能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四周客人热烈畅聊八卦,时不时有一两句钻进石蒖的耳朵:
“你说这呙氏到底是烧了哪路高香,怎么运气这么好?本以为呙老太、呙殊和风如寿相继离世,呙氏就此一蹶不振,没想到冒出来一个呙五姑娘独挑大梁。”
“咱们衔月镇能成为远近驰名的美食不夜城,都托了呙五姑娘的福啊!”
“听说呙氏的食肆都开进天元国都城了,日进斗金,这呙五姑娘就是个聚宝盆呐!”
“聚宝盆又如何?能赚钱也要能守钱才行。呙氏这么大一只肥羊,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呢。”
“此言差矣,那是以前,今夜大婚之后,呙氏就有仙门后盾。新郎风伦善可是这十三年来唯一通过叩道门的,如今在天剑阁门下做仙童,了不得呢!”
“呙氏有了仙门做靠山,以后更是如虎添翼啊!”
“切,要我说,风四说到底也就是个打杂的仙童,他能娶到呙五姑娘就是高攀了。”
“去去去,分明是呙五姑娘高攀仙门。”
石蒖越听眉头越紧,索性施展开游身步,从人群里缝隙里钻了进去,刚到呙氏大门门口,就听院中傧相高呼:“夫妻对拜——”
石蒖大惊,张嘴就喊:“且——”
“且慢!”一个嘹亮的年轻女声先石蒖一步响彻整座宅院。
院中宾客倏然一静,愕然盯着院中即将拜堂的新人。
石蒖第一眼就认出了新郎风伦善,十余年未见,此人胖成了个酒桶,还彻底变成了个秃头,光溜溜的脑壳在灯下反着光,着实太过显眼。
相比之下,对面的新娘身形高挑,笔直利落,只是头上顶着红盖头,看不到表情。
适才出声的正是新娘呙焕。
台下观礼的呙氏长老们面色大变,纷纷低呼:“五姑娘,您这是作甚?!”
“五姑娘,大局为重,莫要误了吉时啊!”
呙焕缓缓转身,面朝观礼宾客,双臂高擎,施了一礼,忽得,抬手揭去盖头,露出明亮坚定的脸。
“我不能与风伦善成婚!”
夜风扬起呙焕大红色的裙摆,如霞似火。
眼前的场景,让石蒖想起了那夜衔月树前的呙焕,笑了。
呙小五,十三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
小剧场
此时的墨炤,斜靠在卧榻上,悠哉悠哉品着茶,享受着久违的安静时光,偶尔抬头,端详院中的参天巨木。
“小石头精不在,真安静啊。”
话音未落,小甲拖着一只野牛冲进院子,头顶字幕:烤肉烤肉烤肉,等小石头回来吃
小乙:好啊好啊好啊好啊
墨炤:……
墨炤砰一声关上房门。
吵到他眼睛了。
16.十六回
整座庭院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风伦善斜眼瞅着呙焕,“我的好娘子,你说什么呢?”
呙焕容色冷凝,从袖中掏出一卷轴书,啪一声展开,“八年间,风伦善仗着自己天剑阁仙童的身份,鱼肉百姓,强抢民女,霸收钱银,圈占土地,凶横无所不为,人人畏之如狼虎。我已将风伦善恶行尽录此卷之中,共有两百三十六宗,桩桩件件,皆有人证物证口供!”
说着,呙焕用力一抖轴书,书上的字迹化作明光飞向了半空,幻化成了两百多条诉状,满篇字迹皆是血红,同时响起的还有受害人录入诉状时的声音,有人低低啜泣、有人戚戚哭诉,有人震震哀嚎、有人愤愤咒骂,字字血泪,直冲霄汉。
满场死寂,众人瞠目结舌。
石蒖愕然:风四幼时人品不佳,本以为入了仙门能有所约束,没想到竟变本加厉,直接入了畜生道。
呙氏长老们面面相觑,有个长老鼓起勇气问道:
“敢问风仙童,这些可是真的?”
风伦善粗粗扫了一圈诉状,哼笑道,“不错,都是真的。”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石蒖被风伦善的厚脸皮震撼了,但转念一想,又推测此人应该是仗着仙门靠山,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长老们面色大变,互相对视。
又一个长老问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风伦善随手一挥,所有诉状血字嗖一下收回卷轴,风伦善又是随手一掸,好像扫去什么污秽之物一般,将卷轴扫到了地上。
呙焕大怒:“风伦善,莫非你要毁灭罪证不成?!”
“我何罪之有?这些人都是咎由自取罢了。”风伦善一张肥脸泛起油光,“有所得必有所失,此乃世间大道也,想得仙人庇佑,自然要有牺牲交换。这些凡人,想要寿命、想要美貌、想要健康、想要子嗣,想要世世代代无穷尽,那自然要支付相当的报酬,一面要求仙人有求必应,一面又幻想自己不拔一毛,世间哪有这般便宜的好事。”
不得不说,风伦善在仙门混了几年,本事不知学到几何,嘴上功夫倒是见长,这番歪理说的头头是道,堂下不少百姓竟被说得有些动摇,尤其是那个几个老登长老,竟然频频点头称道。
石蒖皱眉:什么狗屁道理?!
“一派胡言!”呙焕厉喝,“有个小童,只是好奇你身上的玉佩,多看了一眼,你便挖去了他的双眼,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风伦善冷笑:“我那可是仙童的铭牌,岂是区区蝼蚁能够触碰之物,那小无赖能多看一眼,已是用掉了他这辈子的运气,以后纵使万物入眼也皆不可见,不如瞎了爽快。”
呙焕声音愈发冰冷,“你要得到什么,百姓要失去什么,从来都是你一人说了算。这哪里是什么牺牲交换,分明就是剥削逼迫!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只想安分守己,只想平安度日,却被你无限压榨,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甚至丢了性命!你所谓的大道,不过是粉饰种种恶行的狡辩!”
呙焕一通喝骂,震耳发聩。百姓们当即清醒过来,纷纷转而唾骂风四。
风伦善不但不恼,反而摆出一副颇为享受的嘴脸道:“我乃仙童,无论何所为,皆为仙门天意,尔等蝼蚁,只有仰人鼻息,俯首叩拜的份儿。再有置喙之辞,小心我上报天剑阁,灭了你呙氏一族!”
百姓们骇然变色,齐齐退后噤声。
诸位长老更是急忙俯身跪拜,纷纷高呼谄媚之词:
“风仙童所言甚是,仙人行事洒脱不羁乃是常事。”
“区区几个刁民的诬告,不理也罢。”
“他们所行所得,皆是世间因果,乃是天意。”
“对对对,眼看吉时都要过了,还是先拜堂吧。”
石蒖听笑了:这些人真是狗不改吃屎,王八不换壳,十三年前如此,十三年后亦是如此。为了傍上仙门的大腿,永远都是这般恬不知耻指鹿为马黑白不分荒唐至极。
石蒖又有些担忧,对于这些人来说,风伦善无论做过什么,无论人品多么垃圾,都无所谓,只要是仙门的垃圾,那就是镶金的垃圾,是值得跪舔的垃圾。呙焕该如何破局?
台上的呙焕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自嘲笑了笑,倏然双眼大亮,凌厉嗓音盖住了所有杂音:“诸位长老如此为他开脱,不过是因为风伦善仙童的身份,可若风伦善这个仙童根本就是假的呢?!”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石蒖激动了:咦呦!
风伦善第一次变了脸色,“呙焕,你胡说些什么?”
呙焕眉眼凌厉,从袖中抽出第二卷轴书,反手扬上天空,卷轴缓缓展开,纸面升起巨剑幻影,剑身明光闪烁,排出一列字:
【杂役风伦善,伪造灵根,经查属实,逐出山门,永不得踏入山界百里之内。天剑阁外事堂判,丰和十年五月朔日。】
全场再一次陷入死寂,呙氏长老们全傻了。
呙焕居高临下看着台阶下的一众长老们,“若风伦善还是高高在上的仙童,又怎会纡尊降贵和一个凡人联姻,分明是他已被剥去了仙童的身份,成了人人唾弃的野狗,又贪图呙氏的财富,才瞒下真相,来骗婚的!”
长老们仍不死心,还有人傻了吧唧问风伦善是否其中存有误会,被呙焕一嗓子呵斥回去:“此乃天剑阁的仙门告牍,焉能有假?!”
呙氏长老如丧考妣,堂下宾客啧啧称奇。
石蒖在人群里几乎忍不住要鼓掌:不愧是小五,干得漂亮!
风伦善咬牙切齿瞪着呙焕,“好好好,我倒是小瞧了你!你竟能联系上天剑阁外事堂,废了不少银子和功夫吧?”
呙焕“啪”收起仙门公告,飞快后退,边退边喊,“风伦善欺骗仙门,作恶多端,德行败坏,人人得而诛之!”
话音未落,八名手持钢刃的黑衣人从天而降,将风伦善团团围在中央,零帧起手开打。
台下众人一哄而散,呙焕趁乱奔下高台,隐入黑暗处藏身。
唯一一个没躲起来的人,大约就是石蒖。
她日行三百里,饿得够呛,见大局已定,索性抓了几盘硬菜,跳上屋顶,边吃边观战。
别看风伦善体型肥硕,速度却是不慢,身上大约是有些功夫的,出手大开大合,颇为唬人。不过呙焕请来助阵的黑衣人也不是善茬,刀法凌厉,彼此间配合默契,明显实战经验更为丰富。
刚开始,两边还能打个平手,二十招过后,风伦善明显体力不支,三十招过后,风伦善尽显败势,黑衣人乘胜追击,步步紧逼。
眼看胜局已定,藏在各处的群众纷纷探出脑袋,为黑衣人呐喊助威,黑衣人首领大受鼓舞,使出一招“鹤吟九天”腾空而起,宽刀裂出四道残影,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同时劈向了风伦善。
风伦善连退数步,却是避无可避,脸上划过一丝狠色,双手掐诀,高呼“离宫引赤,三息化炎”,右手倏然向上一指,飞出一张黄符,瞬间化为一团流火,狠狠砸在了黑衣首领的后背,顿时火光四溅,血肉横飞。
黑衣人大头朝下摔在地上,整个脊背都被烤焦了。
所有人飞快藏回了脑袋。
余下七名黑衣人飞快收缩后退,将首领护在身后,面色惨白,持刀的手微微发抖。
风伦善慢悠悠爬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又从袖中夹出第二张黄符,冷笑道,“此乃小焰诀,是仙门符咒,天火降世,皮焦肉烂,绝无生还。我如今虽失了仙童的名号,但毕竟在仙门修行十三年,此等仙门宝物数不胜数,尔等垂死挣扎,不过蚍蜉撼树罢了。”
说着,风伦善大摇大摆走到高台最内层,那里摆着供桌,供奉着呙氏历代家主的牌位,还有一个正方形的檀木箱,雕金镶玉,甚是精致华丽。
风伦善的手慢慢拂过箱子,狞笑道:“呙氏族印,果然只能属于我!”
“你也配?!”呙焕冲出藏身地,厉喝道,“擒住他,赏金翻倍!”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有二人挥刀杀出,风伦善回身,再飞两道焰咒,这一次,火势更快更烈,黑衣人大惊失色,拔腿就跑,岂料这次的火焰竟然多了追踪功能,在空中追出两道凌厉火蛇,眼看就要将这二人也烧成焦炭,说时迟那时快,空中飞出来了半扇烤乳猪挡住火焰,眨眼间,乳猪烧成黑炭,四分五裂,一块一块跌落地面。
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短衣短靠,风尘仆仆,发髻高高盘在头顶,麦色皮肤,黑溜溜的大眼睛,左手抓着吃了一半的鸡腿,右边腮帮子飞快嚼嚼嚼,嘴角还沾着油。
这位从天而降的“奇兵”形象太过放荡不羁,所有人都傻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风伦善大惊失色:“你是何人?!”
“石蒖?!”呙焕又惊又喜,差点哭出来。
“小五!”石蒖开心转了个圈,“瞧,我长高啦!”
呙焕:“小心!”
背后四道火浪呼啸而至,石蒖头都懒得回,原地旋身,左腿顺势一荡,“啪啪啪啪”连环弹踢而出,四个来势汹汹的火球瞬间被踹成了零星的火屑。
八风拳,凄风弹腿式。
“怎、怎么可能?!”风伦善后背撞上供桌,面色惊惧,“这、这可是仙门的火焰咒,怎么可能轻轻一踢就散了?!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石蒖随手扔掉鸡骨头,一步一步走到风伦善面前,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歪头笑道,“我是你高祖奶奶。小屁孩,做坏人是要下油锅的哟。”
风伦善双眼暴突,死去的记忆瞬间回笼,是那个该死的小石头精!
不过是区区一颗石头罢了,新仇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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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来的正好!
风伦善抽出一张紫色符咒,并指向上一抛,口中大喝:“朱雀振翅,天坠陨火,焚天!”
那张符咒瞬间变作棉被大小,呼啦啦飞上夜空,血红色的咒文扭曲蠕动,嘶嘶作响,咒文迸出刺目红光,竟是化作上百道流火呼啸坠下,每团流火都有拳头大小,眨眼间,滔滔火海就将石蒖淹没了。
全院人尖叫逃命,呙焕大哭着要扑上去,被两个黑衣人架着胳膊往外逃。风伦善捏着一张护身咒,竟能在烈烈火光中毫发无损,嚣张狂笑:
“看到了吗?忤逆我就是这般下场!哈哈哈哈哈,还有谁?!哈哈哈哈哈哈——”
“切,这火候不行啊,野猪肉都烤不熟。”
一道清脆的童音水灵灵飘出了火海,风伦善笑声戛然而止,惊恐瞪目。
“砰”,一个小小的拳头冲出,硬生生在火墙上砸出一个洞,又是“砰砰砰砰”数声,拳似流星狂舞,仿若一个高速运动的搅拌机,将火球尽数卷入其中,形成了风和火的旋风,烈烈火光直冲霄汉,螺旋风声震耳欲聋,就在风和火达到极致之时,“轰”一声爆了,如平地惊雷,半座衔月镇抖了三抖。
众人刚逃至大门口,就爆炸的冲击波被震翻在地,爬也爬不起来,但觉背后热浪滚滚,还夹杂着风伦善的惨叫声,不禁回头观望。
但见那十岁女童踏风落地,烈烈衣袂卷着漫天的残焰火星,神祇般耀眼。
风伦善瘫在地上,全身衣服炸得破烂,袖子里掉出一堆符咒碎片,四肢抽搐着,已经说不出半个字来。
石蒖嫌弃着撇了撇嘴,一脚踹飞风伦善,从废墟里扒拉出呙氏族印的木箱,居然没什么破损,只是烧黑了些,箱中的族印完好无损,是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根雕,说实话,雕得有些丑。
呙氏长老们终于开了眼,认出了石蒖,前赴后继匍匐上前,连连叩拜,高呼“高祖姑奶”,还有人突发奇想,叩请石蒖担任呙氏家主之位。
石蒖简直要笑了,这帮人为了抱大腿,不辨善恶,不分好坏,如今连血统姓氏都能忽略了。
石蒖手掌托着族印,看向台下的呙焕,呙焕喜极而泣,作势也要跪。
就在此时,石蒖突觉怀中出现了一股暖流,似乎与掌中族印有所呼应,电光火石间,石蒖悟了。
她怀里揣着的,是墨炤硬塞给她的干树皮。
呙氏族印是块烂木头。
墨炤曾经升级九心三生树,助灵脉铺灌大地,七洲重生。
衔月树灭绝的主要原因是衔月镇地下灵脉断裂……
石蒖抬头看了看天空,满月,时机正好。
“小五,”石蒖招了招手,“过来啦。”
呙焕一头雾水走上来,石蒖把族印塞进她手里,呙焕大惊,想挣脱拒绝,石蒖一手攥住呙焕,一手捏碎树皮,吧唧糊在了族印表面。
树皮碎片泛起明光,瞬间没入族印,族印隐隐发热。
呙焕愕然,石蒖退后半步,将呙焕推上C位,提声道:“呙氏百年传承,族印自有灵性,到底何人才能引领呙氏走下去,不妨就让呙氏祖先和整个衔月镇来选吧。”
说完,石蒖悄咪咪朝着呙焕使了个眼色:盖章!
呙焕瞪眼:盖哪儿?
石蒖:盖地上,快!
呙焕神色一凛,单膝跪地,抄起族印用力压入地面,族印表面木纹泛起银色流光,化为千万条光的溪流涌入大地,以族印为核心,涟漪般一层层扩散开去,似有地水复苏,淙淙作响。
石蒖听到了春天万物焕发的声音,闻到了种子破土而出的气味,那是大地灵脉重新汇通的征兆。
众人初始有些茫然,很快,也感受到了地下脉动,有人伏地倾听,有人合掌跪拜,呙氏后院那棵早已枯死的衔月树重新抽枝发芽,节节攀升,神迹般长到了四层楼高,树冠蓬茂,扩满大半个呙氏庭院。
翠绿的新叶翻出鲜嫩的花苞,一朵接一朵绽放,重瓣三层,花瓣淡蓝,蕊心凝出皎洁的光晕,满树繁花,缤纷灿烂,在月光下轻轻摇曳。
百姓神色恍然,喃喃唱出那首几乎失传的诗句:
天上白玉盘,人间花千瓣,衔月十二春,万里共婵娟。
呙焕一袭红衣烈烈飞舞,立于漫天月华之下,身形颀直,玉树一般,震声道:“我呙焕,应族印之选,今日继任呙氏五代家主,何人还有异议?!”
长老们哪里还敢再说半句不是,个个老泪纵横,纷纷叩拜新家主。
呙焕遥遥回望石蒖,眼中莹莹,似有千言万语。
石蒖老怀欣慰,指了指肚皮:饿了,请我吃肉哦。
呙焕笑出了泪。
*
小剧场
睡梦中的墨炤睁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嘴角微微勾起。
小石头精果然挺精的。
17.十七回
石蒖坐在衔月树下,赏月,赏花,赏烤肉。
呙焕换了一袭素衣,看石蒖吃得狼吞虎咽,笑吟吟掏出帕子,帮石蒖擦了擦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贪吃。”
石蒖打了个饱嗝,灌了两大杯茶,也笑道,“你和小时候也没差啊。”
“我?”呙焕摇头失笑,“白驹过隙,时如流水,你还是孩童模样,而我——”
呙焕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目光流转,“已是身心疲老。”
石蒖怔住了,不知为何,她此时虽与呙焕比邻而坐,与呙小五却离得很远。
风起,花瓣纷纷飘落,如寂寥月色散了满空。
呙焕突然又精神起来,笑吟吟问石蒖这些年过得如何。
石蒖便将山上的趣事添油加醋说给呙焕听:山上有个阴阳怪气老家伙,是她的师父,每日都以折腾她为乐;还有两个不太聪明的草头娃娃,一个保姆,一个陪练,不会说话,却很话痨。她每日的生活就是被打、挨打、打回去,输赢参半——
“好在能吃饱,我长高了。”石蒖叹道,“只是山上的野猪快被我吃光了,怪我,不应只吃猪肉的,熊啊狼啊虎啊牛啊应该都尝尝的,雨露均沾,方能生态平衡啊。”
呙焕笑出了声。
石蒖:“你呢,这些年,除了风四那个家伙,可有人欺负你?”
呙焕:“啊?”
“你拉个单子,凡是欺负你的,都记下来,我一个个打回去替你出气。”石蒖正色道。
呙焕爆出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流淌,足足笑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止住笑,抹去眼泪道,“不用,欺负我的,我早就收拾了。”
石蒖瞪大眼睛:“怎么做的?”
呙焕给石蒖沏了杯茶,慢慢说起她这十三年的过往。不知是不是刚刚那番大笑解除了心中芥蒂,此时呙焕说话的语态神情,与八岁的呙小五一样,甚至还带出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和稚嫩。
说起太祖太太呙英和父亲呙殊过世,她眼泪汪汪;说起长老欺她年幼,抢夺族印,她咬牙切齿。
说她如何单枪匹马与镇官谈判,提出打造衔月镇不夜城的经营方略;说起她如何步步为营,婉转周旋,历经辛苦撑起呙氏餐饮生意;说她如何搜集风伦善罪证,如何联系天剑阁外事堂,如何得知风伦善伪造灵根……
那些石蒖不曾参与的时光和岁月,就这般涓涓流淌在二人中间,石蒖听得专心致志,彻底变身捧哏,嬉笑怒骂鼓掌欢呼,仿佛亲身所至,亲眼所见。
一夜过去,天色渐明,衔月花齐齐败谢,只余郁郁枝叶随风摆动。
呙焕和石蒖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眺望树梢的第一抹晨光。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呙焕起身施礼:“高祖姑奶容禀,焕尚有族中琐事在身,不能多留了。”
石蒖点点头,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呙焕,一杯自己端起,“以后叫我石蒖,不必管什么辈分了。”
呙焕举着茶盏,有些发怔,“可……”
石蒖茶杯“叮”一声碰上去,“呙小五和石蒖是朋友。”
呙焕眼眶泛红,双手持杯,再次郑重和石蒖碰杯,“好朋友。”
石蒖笑了,一饮而尽,“记得给我写信,谁欺负你,全记下来,你打不过的,我替你打回去。”
呙焕忍俊不禁:“好。”
“我走了。”
“好。”
“再见。”
“再见。”
*
墨炤见到石蒖的第一句话:“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难道不该在衔月镇住个十年八年吗?”
石蒖笑道:“徒儿对师父实在想念得紧,所以回来了。”
墨炤扇了扇袖子,表示马屁味儿太冲,他一把年纪受用不起。
石蒖带回了衔月镇的特产,一朵衔月花。趁午夜月色最美时摘下,装入锁灵匣中保鲜,从匣中取出时,娇嫩的花瓣和花蕊瞬间化为一簇明亮的飘向天空,盘旋数圈,汇入巨木叶片,流光溢彩,煞是美丽。
小甲和小乙都看呆了,石蒖望着漫天叶脉流光,突然有些恍惚,也不知下次再见到如此景色,又是何时。
墨炤突然在石蒖头顶弹了个脑瓜崩,“你额心天机星窍似有破封之兆,此去衔月镇,做了什么坏事?”
石蒖想了想,便将自己如何大闹婚礼现场,如何胖揍风伦善,如何和久违的好友吃了顿久违的烤肉等等,简短说了一遍。
墨炤听得很认真,特别追问了风伦善所用的符咒,石蒖自然是记不清的,回忆半晌,挠了挠头道,“口诀貌似是……烧鸟?烧鸡?啊!想起来了,是烧天。”
“是焚天吧!”墨炤无奈道。
“差不多啦。”石蒖无所谓道。
墨炤绕着石蒖转了几圈,口中喃喃道:“虽然只是凡阶赤符,但毕竟是天剑阁的符纸,勉强也算是上乘火符,你——”墨炤挑起半边眉毛,“你破此符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石蒖握拳:“管他三七二十一,打他丫的!”
墨炤:“然后呢?”
“然后?”石蒖想了想,“就是专心打出去咯。”
墨炤怔了片刻,突然大笑出声,激烈的笑声震得巨木树上叶片哗哗乱响,仿佛也在狂笑一般。
石蒖头皮都麻了,谨慎后退两步,顺便提醒小甲小乙也离远些,心道这三千岁的老帮菜莫不是年纪到了,突然癫了?
墨炤总算收了笑,“你可还记得‘在地’心法的口诀?”
石蒖当然记得,她背诵了上千次,默写了上千次,几乎脱口而出:“坤元承德,玄黄本源,尘虑静笃,四时守念。”
墨炤:“如今,你可领会其中真意?”
石蒖眼神飘移:“呃……”
“你果然是个石头,”墨炤哭笑不得,“你心中早已领会,却不自知,也不知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石蒖越听越糊涂,“师父,咱们能用人话交流吗?”
“所谓坤元承德,意为立根足下,所谓玄黄本源,意为莫忘本心,所谓尘虑静笃、四时守念,意为摒除杂虑,专注眼前。”墨炤指了指石蒖的额心,“你破符之时,心中全无杂念,只有破困一思,正是应了在地心法的诀窍。”
石蒖手指蹭了蹭额心,隐有温热蕴藏其中,阖目再感,天机星窍时隐时现,确有突破。
“所以‘在地’真正的意思是——”石蒖一字一顿总结道,“勿想过去,勿念未来,只关注此时此刻,自己所在、所行、所想。”
墨炤点头道:“此心法,知易行难。世代千载,芸芸众生,有几人能不被过去所扰,又有几人能不为未来所忧,愈是筹谋远虑、聪颖绝伦者,愈难做到。”
墨炤又幽幽叹了口气,“为师终其一生也无法参透,唯有如你这般赤子抱朴,璞玉未凿之人,方能有所成。”
石蒖大为得意,她果然是修行的天才!
“如今你已初窥在地心法,为师能助你的已不多,”墨炤托着腮帮子问,“你打算之后要如何修行?”
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送分题啊!
石蒖清了清嗓子,提声道:“吃饱、练拳、长高,活下去!”
*
于是,石蒖开始了下一阶段的修行。
虽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与之前的日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早起早睡,反复练拳,一日三餐,天天挨打,日升月落,云卷花开,日子就这般流水似的过去了。
八风拳练至一万遍的时候,天机星窍封印解除了五成,呙小五送来了第一封家书。呙焕已在呙氏站稳脚跟,寻了位上门婿成了亲。上门婿能力平平,但性情舒达,人品不错,是个满分贤内助,呙焕掌权人的地位愈发稳固。
八风拳练至两万遍之时,天机星窍封印开启七成。呙小五送来了第二封家书,她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了,聪慧可爱,请石蒖赐名。
石蒖破天荒休息一天,把墨炤房里的书卷翻得乱七八糟,绞尽脑汁想了个好名字:曙。
曙,东方明也。
墨炤吐槽:呙曙?不如叫红薯算了。
八风拳练到十万遍的时候,天机星窍封印解除八成。呙小五送来了第三封家书,赘婿身染重病,与世长辞。好在呙焕还有三个孩子陪伴,呙曙已经及笄,二子三子也到了入学的年纪。
八风拳到了二十万遍,天机星窍的封印毫无变化。呙小五的第四封家书说,呙曙的孩子出生,二子三子已经成婚,家里热闹了不少。
八风拳超过三十万遍,石蒖收到了第五封家书。呙焕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呙曙的女儿,顺利退休,颐养天年。呙小五如今已是四世同堂,重孙十几个,天天吵得她头疼。
八风拳练至五十万遍后,石蒖再无进境,墨炤特意前来观察整日,摇摇头,叹着气走了。
这一夜,石蒖又做梦了。
前半段梦境与之前无异,依旧是男主和魔君的套路对战,但这一次,当魔君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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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石蒖之时,石蒖毫不客气使出一招“巨风崩山式”,将魔君撞翻在地。石蒖趁势踩了上去,打算一报“一脚之仇”,岂料此时,魔君突然凭空变出一柄雪白的长剑,哧一声,穿透了石蒖的胸膛。
石蒖赫然坐起身,捂着胸口,疼得冷汗淋漓,缓了足足一刻钟,才顺过气来。
窗外晨曦初醒,鸟鸣花香,小乙正在炖肉汤,小甲嘿咻嘿咻拉伸,准备今天的陪练。
石蒖闭眼平复心跳,心道:甚好!隔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得到了新线索,魔君是用剑的,白色的剑,十有八九是个剑修。
墨炤破天荒起了个大早,陪石蒖用了早膳,笑吟吟道:“看你脸色,昨夜睡得不错?”
石蒖叹气:“勉勉强强。”
墨炤:“瞧你最近长高了不少,这一山的野猪野牛野驴也算死得其所。”
石蒖:?
墨炤甩出一面六尺高的水镜,清亮亮立在了石蒖面前。
石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照过镜子了,每日练拳修行,灰头土脸,鼻青腮肿,连脸都懒得洗。此时面对水镜中的自己,竟是有些陌生。
镜中的少女身形高挑,四肢修长,漆黑的头发,红扑扑的脸颊,黑溜溜的大眼睛,她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十五六岁的模样,只是衣衫破旧了些。小乙的缝衣水平数十年如一日,毫无进展。
墨炤递出一封信,封面有呙氏的族徽,只是这一次,信不是呙焕写的,而是她的重孙女呙蔚代笔,称呙焕年事已高,卧床时间一日比一日长,梦中常念小蒖的名字。
石蒖怔怔看着手中的信,心中一片空白。
墨炤捋了捋袖子,慢条斯理道:“你修行已入瓶颈,仅凭闭门造车,恐怕再苦练百年也无突破,不如换个方式,或许另有机缘。”
石蒖将信揣入怀中,抬起头。
天空蔚蓝,浮云朵朵,巨木树冠之上又多出了几个鸟窝,毛绒绒的幼鸟长长伸着脖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风起,满树叶片飒飒轻响,石蒖闻到了夏蝉的气味。
似乎,到时候了。
石蒖整衣起身,朝着墨炤郑重施了一礼,定声道:“师父,徒儿如今对八风拳另有心得,还请师父品评。”
墨炤:“哦?说来听听。”
石蒖一字一顿道:“力从地起,拳由心发,不离厚土,不染纤尘。”
墨炤嘴角不受控制勾起,斜倚藤椅,单手托腮道:“下山后,莫说是我的徒弟。”
石蒖:“师父莫不是怕我在外面惹了祸,坏了你的名声?”
墨炤:“为师活得太久,如今能称之为朋友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倒是仇敌后人繁衍生息,遍布七洲大地,人数甚多,种族甚广。”
石蒖恍然大悟,对师父的高瞻远瞩深感敬佩,“师父放心,徒儿下山后,权当没您这个师父!”
墨炤笑出了声,甩袖一挥,石蒖只觉眼前一花,背后一凉,竟是瞬间就被扔到了水潭结界外围,眼前只剩了一面缠满藤蔓的巨大石壁,脚边还有个大包袱,塞满了小乙晒好的肉干。
石蒖大惊,拍打石壁大喊,“师父您老人家是不是忘了什么?”
墨炤的声音远远从石壁内传来,“你没有灵脉灵根,为师的法器宝器你都用不了,给你也是浪费。”
石蒖:“……至少送我一匹代步的坐骑吧?”
“山上的野猪、野牛、野驴都被你吃光了。”
石蒖咬牙:“最起码给点钱吧!”
这一次,墨炤彻底没了动静,直接装死。
石蒖趴在石壁上听了半晌,又对着藤蔓比比划划骂骂咧咧良久,见墨炤是铁了心一毛不拔,只能无奈背起包袱大步朝山下走去。
直到石蒖背影彻底消失,石壁藤蔓散落,山壁幻化出水潭结界,墨炤执伞立在潭中,紫瞳映着水光,莹莹闪动。
小乙和小甲站在他身后,头顶的小花都哭丧着耷拉着,一个头顶字幕【呜呜呜呜呜呜呜】,一个头顶【嘤嘤嘤嘤嘤嘤】。
墨炤翻开手掌,掌心飘起一片细长柳叶,是石蒖爹娘委托轩辕长老前几日特意送来的,详细记录了石蒖破壳之时,茸茸村村长送给石蒖的“通明祈真文”。
【愿此子:地裂不折其脊,天倾不催其志,万劫不染其心,踏尽红尘犹抱天真。】
*
小剧场
墨炤哼笑:“少扯什么天倾地裂万劫红尘的假大空,要我说,只一块烤肉,就能将这小石头精骗了去。”
18.十八回
这一次,石蒖只用了半天就赶到了衔月镇。
衔月镇城墙重新修葺,比以前威武宏伟了许多,城头挂着数丈长的巨大条幅,上书:衔月仙膳会。
城头另有对联两副,文风颇像宣传语:
上联:衔月胜星斗,照彻三千界珍馐;
下联:冰盘盛月魄,宴开八十度春秋。
衔月镇华光闪闪的城头匾映着午时的阳光,有些刺眼。石蒖用手掌遮了遮,恍然想起,距离上次见呙小五,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
入了城,人山人海,食肆如林,天上的云被熏出了酸甜咸辣味儿。远远的,能看到衔月树巨大的树冠几乎覆盖整座呙氏宅院,枝叶繁茂,碧如翡翠,其中藏着无数花苞,跃跃欲绽。
今日,又是六月十五。
石蒖在大门前见到了恭候多时呙氏族人,为首的是一个八岁左右的女童,一袭淡青色长裙,头梳双髻,系着飘逸细长的发带,眉眼清秀,言谈甚是有礼。
这一瞬间,石蒖仿佛看到了八岁的呙小五。
女童名为呙蔚,是呙焕的重孙,引着石蒖穿过中庭,直奔后宅主屋。
石蒖看到了熟悉的衔月树,也看到了不熟悉的庭院、新湖、亭台、楼榭,所有景色在她眼中匆匆掠过,了无痕迹。
主屋门窗紧闭,院中丫鬟侍从静立无声,气氛凝重。
呙蔚躬身施礼,轻声道:“曾曾曾高祖姑奶,太奶奶已经等您很久了。”
石蒖:“小五的身体如今……”
“大夫说太奶年事已高,五脏俱衰,时日无多了。”
石蒖的心沉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灵族和人族寿元相差甚远,人族一生,可能只是灵族的童年期。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石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很静,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檀香味儿、中药味儿,还有一种很细微,几乎难以觉察的烟熏味儿,石蒖知道,那是常年卧床的老人身上特有的“老人味儿”。
床前竖着一张屏风,上绣衔月树。屏风后,隐隐传来啜泣之声。
石蒖心跳加快,放轻脚步,绕过屏风——
一名满头银发的老太翘着二郎腿,背靠床头,床上支着雕花檀木书架,摆着话本。老太舔着指尖翻着书页,另一手抓着卤猪脚啃,所谓的“抽泣声”原来是吸口水声。
老太突然回头,和石蒖四目相对。
石蒖:……
老太:!!!
“太奶奶,你又偷吃!”呙蔚大叫着冲进来,抢走老太手里的猪脚,一瞧床上的书册,顿时七窍生烟,“谁给你买的话本?字这么小,眼睛不要了吗?!”
猪脚被抢走了,话本也被抢走了,呙蔚跳着脚训老太,说她不遵医嘱,偷吃油腻,偷看杂书,不好好睡觉喝粥吃青菜,日日作妖,全族上下操碎了心。
老太甚是不服,振振有词:“我可是衔月仙膳会的创始人,今日乃是仙膳会八十年纪念日,我吃两口肉不过分吧!”
呙蔚大怒:“想都别想!喝粥!”
老太顿时蔫了,可怜巴巴看向石蒖,“小蒖,你瞧瞧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石蒖大笑:“呙小五,你如今比我还贪吃啊。”
*
石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隆重接待。
没办法,毕竟年纪辈分摆在这儿,加上又是唤醒衔月树救呙氏于危难的神人,已经变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呙小五三个孩子,九个孙子,十几个重孙子,二十多个玄孙,女婿媳妇、孙女婿孙媳妇,好几辈的亲家姻亲,五代同堂,零零总总加起来快两百人,排着队来拜见石蒖,搞得跟粉丝见面会似的。
呙小五被迫陪同,接待工作从午时持续到了入夜,俩人累得身心俱疲,吃饭喝水如厕都只能叼空去,好容易熬到了亥时,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出发去四方街参加仙膳会启幕仪式,石蒖和呙小五总算得了片刻清闲,偷溜到院中喘口气。
一轮明月冉冉升上夜空,月色如水,衔月花渐渐绽开花苞。
呙小五神色向往,道:“不知那月上之景如何。”
石蒖嘿嘿一笑,抱住呙小五纵身一跃,足尖踏风,轻轻落在衔月树树冠之上,寻了个稳固的树杈,扶着呙小五坐好。
居高望远,整座衔月镇尽在脚下。如今的衔月镇比起八十年前,已扩建了五倍之多,大街小巷灯火璨如星河,人流不息,风中尽是令人垂涎的美食香气。
石蒖肚子不争气咕噜噜叫了两声。
呙小五咯咯咯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翡翠玉牌,正面刻呙氏族徽,反面是一朵衔月花。
呙小五:“如今我呙氏的食肆生意遍布七洲,只要你出示这枚信牌,就是呙氏食肆最贵重的客人,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不必支付半分银钱。”
石蒖大喜,忙不迭将玉牌揣进怀里,“如此,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呙小五笑吟吟望着石蒖,如今她虽满头银发,满脸皱纹,但看着石蒖的眼神,依如几十年前初见一般,清澈诚挚。
“我这一生,作为家主、作为女儿、作为妻子、作为母亲、作为长辈,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回想往昔,已是竭尽全力,了无遗憾……”
呙小五歪过头,轻轻靠在石蒖的肩膀上,手臂绕过石蒖手肘,握住了石蒖的手。二人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石蒖指腹摩挲呙小五的手掌,小五的手是温热的,手背的皮肉已经松松垮垮,风吹过,温热渐渐散去了。
石蒖感觉到呙小五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又感到一缕纤细的淡淡悲伤涌上心头,瞬间变作无边无际,将她淹没,不禁喉头哽咽,强忍住了泪水。
石蒖摸了摸呙小五的头,就像儿时呙小五摸她的时候一样,赞道:“小五你做到了,小五真棒!”
呙小五笑得像个孩子,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袖珍卷轴。
“这是何物?”石蒖笑道,“莫非是欺负过你的人的黑名单?”
呙小五笑着摇头,慢慢拉开卷轴,是一张七洲地图,纸张泛黄,折痕深重,显然是个老物。
呙小五:“我这一生,陷于重重身份之中,困在层层责任之下,似乎从未有过一时一刻单纯为自己所活。小蒖,若有机会,你可愿替我去这天下看一看。”
石蒖攥紧手指,几乎竭尽全身之力,才能假装声音轻快,“好啊。只是我在山上待了太久,不认路,你给我指指路呗。”
呙小五苍白指尖慢慢划过地图标注,“这是原洲天元国都城阙城……这是瀚洲千岛群……宛洲是妖族领地……澜洲有黯灵族容貌绝美……霄洲仙门林立……尤以剑修为尊……”
月上中天,子时已至。衔月花齐齐怒放,花瓣蔚蓝如海,千万花蕊吐出光芒,缥缈清美,灿如锦绣。
石蒖脸颊贴着呙小五头顶,一缕银白的发丝从呙小五鬓角垂落,随着风冰冷飘动,再无生气。
*
呙氏传奇老家主呙焕寿终正寝,享年一百零四岁,高寿,喜丧。整座衔月镇披麻戴孝,举办了声势浩大的葬礼。
石蒖并未参加葬礼,只带了一卷地图,一张玉牌,踏上了归家的路。
衔月镇距离茸茸村五百里,幼时石蒖坐马车,走了足足一个月,而今以她的脚力,十天足够,但因为期间迷路浪费了五天,半个月才看到茸茸村的界碑。
还未到村口,远远听到人声嘈杂,石蒖心中疑惑,加快脚步入村,但见一群村民手持锄斧菜刀锅碗瓢勺,团团围成一圈,喊打喊杀,似乎在围攻什么东西。
为首之人正是轩辕长老,喊得嗓子都哑了,长胡子在空中炸了毛,“大家小心,此兽凶猛异常,爪牙锋利,被它的爪子刮到,非死即伤——”
人群中传出一声野兽嘶吼,众人大惊,哗然而散,一道迅捷黑影窜了出来,体若小豹,通体毛色如泼墨洒金,双瞳如琥珀,啸声似虎,四爪腾空而起,嗖一下扑向了轩辕长老,速度之快,目不可及。
众人大骇,齐呼小心,轩辕长老双手掐诀起阵,前方腾起数张绿光闪闪的柳叶盾牌,形成森森盾墙,岂料那小兽非但不怕,愤然挥出一爪,将柳叶盾撕成了碎片。阵法破裂,阵气乱涌,轩辕长老哇呀呀惨叫着被吹上了天。
大家想救人,可小兽又杀了过来,只能纷纷仓皇应战,眼看轩辕长老就要摔成肉馅饼,说时迟那时快,突见一少女飞身而至,一跃窜上高空,捉住轩辕长老的长胡子,像放风筝似的抡了一圈卸去惯力,又往回一拽,抓住轩辕长老肩膀飘飘落地。
轩辕长老捂着下巴,疼得两眼冒泪,瞪着眼前英气勃勃的少女,有些发懵——这女娃似乎有些眼熟,尤其是这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还有她揪胡子的手法——
少女闪身冲了出去,瞬间到了小兽身后,起腿勾足,连环弹踢,腿法快到只剩残影,小兽骤被偷袭,结结实实挨了三脚,顿时大怒,翻身一个虎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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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锐兽爪几乎要撕到少女的脸上。
岂料那少女不避不让,反而一个躬身前冲,借着冲势贴到小兽近前,勾头屈肘冲刺,一气呵成,肘骨如铁锥般狠狠撞上了小兽的胸骨,“砰”一声巨响,小兽直直飞出十丈之远,撞塌了半间树屋,漫天树叶灰尘,好不惊人。
轩辕长老和村民们都傻了,愣愣看着那少女一步一步走进废墟,先随手抛出两根粗壮的横梁,又扒拉半晌,面色一喜,捉住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将小兽拖了出来。
小兽耳朵耷拉,口鼻留着鲜血,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瞳孔也溜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家竟是在一只尚未开出灵智的兽脸看到了憋闷、屈辱,以及不可置信的复杂表情。
少女倒提着小兽甩了甩,双眼放光,“这东西能吃吗?好吃吗?”
村民听到这熟悉的语气,再观察这熟悉的大眼睛,恍然大悟,“是小石蒖!”
轩辕长老提着胡子跑过去,“小石蒖,你——长高了啊!”
石蒖笑眯眯单手施礼,“小七见过六师兄!”
轩辕长老喜极而泣,“真好、真好,你长大了。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身体可还康健否?”
“师父精神着呢。”石蒖笑道,“六师兄精神也不错啊。”
俩人正说得热络,石蒖手中的小兽突然呲牙发出一声怒吼,村民轰然四散,石蒖反手揪住小兽后颈皮毛拎高,盯着小兽的双眼,“别着急,等会儿就把你扒了皮掏了肚肠,烤着吃。”
小兽瞳孔缩成了针尖,身体不受控制哆嗦两下,突然,身体爆出一团烟,兽身瞬间缩小了十倍,成了只幼猫大小,蜷起毛绒绒的身体,夹着嗓子“喵~”了两声,讨好似的。
石蒖大惊:“怎么变小了,还这么瘦,塞牙缝都不够啊!”
小兽双耳耷拉,两眼含泪,喵喵喵地叫,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着实令人心软。
轩辕长老叹气道:“罢了罢了,只是一只猰貐(读:亚雨)幼兽,淘气了些,也不曾害人,放了吧。”
石蒖嫌弃着将小兽扔了出去,小兽嗖一下钻入灌木,逃之夭夭。
村民们又围着石蒖好一阵热络,嘘寒问暖,石蒖聊了几句,突觉不妥,问道:“为何不见村长和其他几位长老?我阿娘阿爹呢?”
村民齐齐沉默,轩辕长老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
宁州有九心三生木,地脉灵力澎湃,灵植茂密,品质上佳,宁州的灵族素来以种植、贩卖灵植为生。
但这十年来,不知为何,灵植成长缓慢,品质下跌,外洲购买灵植的订单逐年减少,致使灵族族人生活愈发困苦。鉴于此,宁州祭坛特邀宁州各村商讨对策,几经查探,发现宁州部分地脉灵力有外泄之兆,却不知原因。
为此,宁州祭坛与各村商议后,派出几波祭祀探查,请各村村长和长老轮流值守祭坛稳住大局,今年,正轮到茸茸村值守,村长和其他长老都在祭坛。
轩辕长老:“宁州祭坛为了调查此事,还特意聘请各村精英组队外查,石晴和石森也在聘邀之列,已经出村查探近六年了。”
石蒖:“查的如何?”
轩辕长老摇摇头:“最近的来信是一月前,说是已经查到些许眉目,但并未详述。对了——”
轩辕长老又掏出一份信,道:“这是一起寄来的家书,给你的。”
是阿娘阿爹亲笔家书,里面只有两句话。
阿爹的笔迹龙飞凤舞,喜气洋洋:【吾与阿晴游历四方,其乐陶陶,蒖勿念矣。】
阿娘的笔法遒劲:【小蒖今已成年,欲何为则为之。】
石蒖:……
翻译过来就是:阿娘和阿爹外面玩得很乐呵,让她爱干啥干啥,别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轩辕长老:“小七师妹学成下山,不知以后有何打算?”
石蒖心中早已拿定主意,此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正色道:“六师兄,师父托我给你带句话。”
轩辕长老当即正襟危坐,竖耳恭听。
“师父说,小七年纪尚幼,初涉江湖,烦请小六多多照拂。”
轩辕长老颔首道:“这是自然!”
石蒖笑眯眯摊开手:“所以,还望六师兄厚赠旅资,以壮行色。”
*
小剧场
四个时辰后,轩辕长老抱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小金库,欲哭无泪。
这哪里是师妹,分明是个土匪啊!
19.十九回
盛夏月,芙蓉十里如锦,香风芬芳馥郁,熏得人一个劲儿打喷嚏。
石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膝上放着七洲地图,边啃肉干边研究路线。
出行前,她特意咨询过六师兄,从茸茸村出发去霄洲,最近的路是过灵犀城,沿灵河贸易走廊绕过天元国,抵望仙镇。望仙镇乘船出海,船行大约三日,可达霄洲。
霄洲,仙门聚集之地,亦是九大仙门和沧海阁所在。
九大仙门有两大剑修门派,一为天剑阁,一为凌霄门,其中剑修弟子无数。石蒖上一次梦境显示,魔君很可能是一名使用雪白长剑的剑修,她自然要去剑修密度最高的霄洲碰碰运气。
石蒖出村后一路朝南,走了十天,官道不知何时没了踪迹,前方还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座湖。湖光献碧,繁花绵延,景致甚好,但依地图所示,这里应该是灵犀城,怎的变成了湖?
石蒖举着地图原地转了几个圈,无奈这只是一张普通地图,并无北斗定位系统,更不能显示自己所在坐标。
石蒖乱抓头发,事已至此,不得不承认,她迷路了。
眼瞅随身携带的口粮肉干已经见底,路上也未见野猪野驴野牛,再这样乱走一气,恐怕还未找到路,已经饿死了。
石蒖目光投向粼粼湖水:要不,试试钓鱼?
可就她这胃口,要吃多少鱼才能吃饱啊。
石蒖正惆怅着,突然,耳尖一动,身后有“索索”声,飞快回头,但见灌木茂密,风动叶摇,并无其它。
石蒖有些疑惑,警惕观察半晌,收拾包裹,揣好地图,抬头观察太阳辨认方向,继续前行。
走了不到半里路,身后又出现了微弱的“索索”声,石蒖当机立断,荡出一腿,腿风碾压灌木丛,树叶炸飞,漫天碎石,一只小小的身影“喵”一声跃起三尺高,落在了石蒖面前。
黑中夹金的毛皮,尖尖的耳朵,翡翠色的眼睛,毛绒绒的一小团,正是之前那只猰貐幼兽,又幻化成了猫崽形态。
“是你!”石蒖大喜,“来的正好,我正愁没肉吃——”
话音未落,猰貐咕噜滚地,翻起毛绒绒的小肚皮,喵喵两声,望着石蒖的眼睛快滴出水了。
石蒖:“……你干嘛?碰瓷儿吗?”
猰貐:“喵~”
石蒖呵呵两声,提步就走,还没走两步,就觉右脚一沉,猰貐不知何时追了上来,两只小爪子死死抱住石蒖的脚踝不撒手。
石蒖:还真是碰瓷儿的,想得美!
石蒖揪住猰貐甩臂扔出老远,当即施展鎏风飞燕步拔足狂奔。此步法一纵一跃可达数丈,如燕尾剪风,速度惊人,堪为赶路逃命之首选。
石蒖本自信满满,如此定能甩掉猰貐幼兽,岂料又听身后风声嗖嗖,野兽气喘之声愈来愈进,侧目一看,那猰貐幼兽竟是又恢复成小豹大小,四足驰骋,有追风逐电之速,转瞬超过石蒖,锐爪插地,一个急刹车拦在了石蒖面前。
石蒖差点撞上,踉跄停住身形,累得气喘吁吁,简直哭笑不得,“你到底想干啥?!”
猰貐就地一滚,以豹形露出肚皮,口中“嗷喵”两声。
石蒖怒了:“你少装可爱,我尚有大事未成,没空和你玩耍,好猫不挡路,让开!”
猰貐翻起身,匍匐向前几步,趴在了石蒖脚边,仰着头,双眼汪汪,一边喵呜,一边用脑袋拱石蒖的手,示意石蒖坐在它身上。
石蒖愕然:“你的意思是,你想做我的坐骑?”
猰貐摇尾点头,满眼恳求。
石蒖十分不解,“你图啥啊?自由自在的不好吗?为何要屈居人下?”
猰貐垂首,眨巴眨巴眼皮,竟是流下泪来,愈发可怜。
石蒖没辙了,叉腰原地转了两圈,突然灵机一动,从怀中掏出地图,展开给猰貐看,“我现在要去灵犀城,你认得路吗?”
猰貐流着泪,飞快点头。
石蒖叹了口气,蹲下身,平视猰貐的眼睛道:“我不知你为何要赖着我,想必你有你的打算。但我确实也不认路,或许咱们可以搭伴走一段。”
猰貐大约是听懂了,兴奋地“喵呜喵呜”连叫数声。
石蒖翻身骑上猰貐,伏低身体,抓紧毛皮,猰貐站起身,仰首嗷呜一声,飞奔出发。
不得不说,四只脚就是比两只脚跑得快,猰貐全速奔跑之时,犹如箭出霹雳,石蒖刚开始挺乐呵,耳边风声呼呼,眼前景色飞逝,身|下一颠儿一颠儿……一颠儿一颠儿……好颠屁股……而且好像越颠越恶心……
就在石蒖即将晕豹呕吐之时,她看到了灵犀城的巨大城池。
*
灵犀城位处宁洲、原洲交界之处,为灵河贸易走廊之起点,更是经济贸易之咽喉重镇,商贾修士熙攘如织,昼夜不息。
城墙高三十丈,城门有四尊灵犀石像,据说千年前,曾有仙人在此地驯服凶犀四匹,凶犀褪去兽性,变为灵犀,自此镇守一方,始建灵犀城。
城门高大宏伟,入城的队伍几乎排出了二里地,有城兵巡逻做路边疏导,队伍两侧竖着大告示牌,贴着入城注意事项。
石蒖粗略扫了两眼,顿时大惊。
要入这灵犀城,需验“通犀符”或“灵犀引”。
通犀符相当于灵犀城的户口,除了灵犀城的百姓,皆不可得。而“灵犀引”则相当于暂时通行证,乃为外来人所设,城门立等可取。当然,是收费的。
一枚“灵犀引”收费五百通宝(人族货币),一百通宝兑换一枚灵晶币(灵族货币),相当于一枚灵犀引需要五枚灵晶币。
石蒖这次出门,从轩辕长老处仅搜刮到了五十枚灵晶币,一路吃吃喝喝外加迷路绕远,已经用了五枚,买了灵犀引后,便只剩四十枚灵晶币。
更过分的是,若入城客商有随行坐骑,还要购买坐骑的灵犀引,按坐骑体重体积收费:大型坐骑收费四百通宝,中型坐骑三百通宝,小型坐骑二百通宝。
石蒖估算了一下猰貐的体重和体积,妥妥的大型坐骑,汗都下来了,忙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命猰貐变成猫崽态,团成一个猫团,顶在头顶排队。
好容易排到城门口,买了灵犀引,过路查。
城门兵盯着石蒖头顶的猰貐瞅了半天,道:“小型灵兽入城也要收费,一只一百通宝。”
石蒖连连摇头,“这不是灵兽,这是我的猫皮帽子。”
城门兵:“大夏天戴个毛皮帽子作甚?”
石蒖:“我自小体弱多病,脑袋受不得风,一受风就头痛欲裂,必须一年四季都戴皮帽。”
城门兵狐疑,上手捏了捏猰貐的耳朵,石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猰貐一个不忿暴起咬人,不想这猰貐装死颇有一套,竟是连呼吸停了下来,的确像个猫皮帽子。
城门兵看不出破绽,终于放行,石蒖扶着“猫帽子”一路狂奔,进了僻静巷子,这才松了口气,对着猰貐竖起大拇指:“演技不错!”
猰貐稳稳端坐在石蒖头顶,仰着小脖子,颇为自豪“喵”了一声,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石蒖也饿得两眼发花,脑袋顶着猫,快步走上大路,四处搜寻呙氏的食肆。
灵犀城的规模比衔月镇大了许多,街阔一百余步,笔直贯穿南北,道旁灯柱高过三丈,市人摊贩买卖皆围柱而售,货品琳琅,小食丰富。
街旁建筑多为四五层的楼阁,黑瓦黑柱,店牌宽长,望之森然。器铺、丹坊、藏宝阁比比皆是,尤以器铺数量最多,内悬宝剑名器,寒意迫人,铺中人头攒动,吆喝还价,交易十分热闹。
路上往来者,剑修十之七八,或负剑,或悬剑,或提剑,风尘仆仆,言语爽利。
石蒖穿梭人群,走了足足半刻钟,终于发现了一家酒楼,楼名“月十五楼”,牌匾右下角缀着呙氏族徽。石蒖大喜,却被小二拦住了,说入店需提前三天预定。
石蒖掏出呙氏玉牌,小二打眼一瞧,急忙唤来了掌柜,掌柜辨较玉牌真伪后,几乎喜极而泣,吆喝全楼小二、厨子、洒扫杂役放下手中活计,全员集合,敲锣打鼓恭请石蒖,若非准备仓促,怕是还要请个舞狮队演上一场才稳妥。
满楼食客大为好奇,纷纷探头观望,猜测到底是何方人物方能得此等奢靡的排场。
石蒖深感社死,掩面入门,猰貐钻进石蒖怀里,只露出一个尴尬的尾巴尖。
幸好掌柜为石蒖安排了一个二层雅间,四周竹帘遮蔽,隔住了许多视线。未等石蒖点菜,掌柜已经吩咐厨房下了单,说呙氏有嘱,凡持玉牌者入店,必以最高规格招待,谓之:太祖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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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蒖几欲吐血:这席面名称听着怎么不太吉利。
不得不说,月十五楼厨子的手艺的确登峰造极,效率也极高,不过一刻钟,太祖全宴的五十六道大菜全部上齐,皆是此楼的招牌,鸡鸭鱼肉,海鲜牛羊,驼峰切脍,满满当当摆满了一桌子。
其中重中之中的主菜,乃是火灵炙肉串,金色大盘,足足一百串的鲜羊肉,五色符火炙熟,香气几乎覆盖整座酒楼。
石蒖望着那盘烤肉笑了:呙小五果然记得她的喜好。
猰貐蹿上桌,毫不客气扯过一串烤肉开啃,石蒖不甘示弱,左手撸肉串,右手执筷勺,风卷残云扫荡餐食。
一旁伺候的掌柜满面欣慰,仿佛石蒖的好胃口就是最大的嘉奖。
第四盘烤肉撤下去后,石蒖终于吃到了九成饱,猰貐满足地躺在椅子上,小肚子圆鼓鼓的,像只毛绒绒的蝈蝈。
掌柜令人换上解腻茶水和餐后鲜果,石蒖打了个饱嗝,无所事事,便开始观察楼下的客人。
一楼大堂皆是散客,几乎都是外来的修行者,石蒖再一次注意到,无论是城里还是酒楼中,皆以剑修居多。
石蒖好奇:“为何城中多是剑修?”
掌柜笑道:“灵犀城陈城主与游侠盟交好,常替游侠盟发布悬赏公告。悬赏任务赏金虽高,但风险也极大。十二类修行者中,剑修杀力最强,获得悬赏的概率也最高,久而久之,灵犀城便多剑修了。”
石蒖大为激动:也就是说此处剑修人数众多,找到魔君BOOS嫌疑人的概率也大大提高了。
“何为游侠盟?”石蒖又问,“盟中剑修有多少?”
“游侠盟乃民间盟会,无论是名门子弟,还是民间散修,只要通过考核皆可获得游侠令,能接悬赏任务,赚取赏金,不少散修都以此为生。至于其中剑修具体数量,”掌柜有些为难,“我的确不知。”
石蒖想了想,又问:“赏金很多吗?”
“三级以上的悬赏,大多是两千灵石,二级悬赏差不多有五千灵石,一级悬赏较为少见,大约能达到八千灵石。还有特级悬赏,赏金保密。”
石蒖默默掏出钱袋子数了数,甚觉囊中羞涩,急需考一张游侠盟的入门证。
大堂里天南海北的剑修聚集于此,几杯黄汤下肚,称兄道弟,扯皮吹牛,也不知道是哪个起的头,纷纷解下自己的宝剑开始攀比。
甲说,他所用之剑名为太虚剑,以混元紫气为胎,裹九重天雷精魄铸造,价格灵石一千八。
乙说,他的佩剑名为沧浪,乃东海剑派镇派之宝,只因东海剑派没落,此剑辗转流入江湖,偶然所得,价值灵石八百。
丙又说,尔等佩剑名号虽响,但皆已过时,他昨日新购入一剑,名为无相,乃九大仙门之一的百炼宗的内门弟子以北冥寒铁锻造,价值灵石三千。
丙手中之剑,剑鞘剑柄镶嵌珠翠,剑身流光,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宝器。
众人大为震撼,纷纷上前围观,啧啧称奇。
石蒖坐在二楼看不真切,很是焦急,伸长脖子探出身体,恨不得跳下楼去。可看来看去,并未发现白色的剑,想必是稀罕之物。
丙剑修洋洋得意,正欲舞上一段,岂料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堂中几十柄宝剑同时大震,脱鞘腾空而起,拖着长长的剑鸣一窝蜂似的飞出了酒楼。
石蒖:咦?
众人:!!!
整座大堂沸腾了,一众剑修怒发冲冠,拍案而起,破口大骂,“是那个不要脸的腌臜之辈,竟在繁华城镇乱用万剑归宗诀?!”
石蒖:哈?
所有剑修气势汹汹夺门而出,边追边骂:
“啖狗屎的万剑归宗诀,我上一把飞星剑就是这么被骗走的!”
“俺的无相剑,刚买了不到十个时辰!”
“我的太虚剑!”
“我的沧浪剑!”
“我那可是买一赠一的子母剑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掌柜大惊失色,朝着楼下大吼:“快派人跟着,莫让他们逃了账!”
“掌柜莫急,我去!”石蒖抱着猰貐飞身下楼,一股烟追除了大门。
*
小剧场
石蒖:这等热闹岂能错过!
20.二十回
出了酒楼,就是主街。
一群宝剑速度惊人,刚开始还能瞧见剑气的尾巴,几息之后,全都没了踪迹,剑修们急得跳脚,失了佩剑,无法御剑飞行,根本追不上,有几个年轻剑修都快哭了。
紧要关头,一名阵修站了出来,画符凭空生出方圆六尺的八卦阵,阵光盘旋,阵中有金勺,神似一个虚幻的罗盘,勺柄端端指向南方。
阵修大喊:“此寻气阵能搜寻剑气,跟我走!”
一大群人呜呜泱泱,骂骂咧咧继续前追,石蒖混在人群里,也装模作样喝骂两句。
身侧之人恰好是那柄无相剑的主人,外表四十岁上下,黑脸紫髯,急速奔跑之下还有余力向石蒖提问:“女侠的剑也被召走了?”
石蒖:“我是体修,不用剑。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紫髯剑修表情诧异,细细看了石蒖两眼,抱拳道:“女侠高义!”
一行人追着寻气阵穿过大半个灵犀城,前方便是灵犀城最繁华热闹的南市,行人摩肩擦踵,店铺密密麻麻,剑修们呼喝着冲进人群,引来无数诧异目光。
突然,阵修向前一指,寻气阵凌空悬停在一座虹桥之上。
虹桥上人来人往,皆是百姓,唯有一男子,身形颀长,背负长剑,白衣窄袖,做剑修装扮。
寻气阵的勺柄咔哒哒转动,端端指向了白衣人头顶。
阵修大喜:“此人周身剑气澎湃,定是刚刚用过万剑归宗诀!”
剑修们大怒,有的急急上桥拦截,有的站在桥下大骂,桥上百姓被吓了一跳,纷纷下桥避让,桥下百姓却是不避不让,还聚在一处看起了热闹。
石蒖顶着猰貐跃上屋顶,本想寻个看戏的最佳位置,不想没选好方位,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白衣人的背影,想换位置也来不及了,只能扼腕惋惜。
紫髯剑修首当其冲杀上桥,指着白衣人怒喝道:“无耻之徒,还我无相剑来!”
白衣人诧异停下脚步,抱拳道:“在下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出此言?”
此人一出声,喧闹的南市顿时静了一静。
白衣人的声音似清泉伏流山涧,淙淙泠泠,甚是清爽悦耳。
紫髯声音不觉弱下几分,“敢在闹市施展万剑归宗诀的人,想必是个人物,速速将我等佩剑还来,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白衣人疑惑:“在下不曾——”
话音未落,就见空中冰芒携光而至,上百把宝剑盘踞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剑阵,仿佛一团巨大的乌云翻滚着涌向了虹桥。
众人骇然色变,此等剑阵,闻所未闻,一击之下焉有命在,桥上剑修纷纷跳桥保命,围观百姓亦受波及,仓皇奔逃,孩童哭喊,整条街被惊叫覆盖。
石蒖心道不妙,施展一式“鎏风掠影”折身下冲,足尖点过屋檐下串串铜铃,仿若警铃响彻街巷,高声大喝:“莫要拥挤,小心受伤!”
百姓们根本听不进去,不跑难道等死吗,越跑越乱,越乱越挤,眼看就要酿成大祸。突然,众人头顶亮起一片波光粼粼的护身阵,阻拦剑阵威压于半空,为百姓争取到了片刻喘息逃命之机。
石蒖足踏阵光,身体贴着人群上空划过,手抓脚勾,如蜻蜓点水,救起数名被撞倒的百姓,顺利破开被阻塞的路径。一众剑修反应也是极快,当即配合石蒖呼喝疏导,免去一场踩踏事故。
石蒖将两个哇哇大哭的孩童抱到安全地界,眼角余光扫了眼虹桥,桥上的白衣人左手做掐诀状,指尖明亮,这一大片护身阵竟是他的手笔。
也不知道是不是石蒖的错觉,隔着这么远,似乎看到那白衣人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空中剑阵赫然变形,杀意凝聚,乌压压的剑阵之后有人高声厉喝:“看我这招万剑归宗!”
白衣人低叱一声“胡闹!”,并指划空,背后长剑倏然出鞘,是一柄通体雪白的剑,似冰龙出海,在风中破出一道纤细的水线,直直插入剑阵中心。
轰一声巨响,漫天剑气化为毛毛细雨散落,百柄长剑失去控制,哐当当坠落。一起坠落的,还有一个锦衣少年,在地上摔了个大屁股墩,连连惨叫。
石蒖瞳孔剧烈一缩:找到了,白色的剑!
猰貐似乎受了惊吓,全身毛都炸了,一头钻进石蒖怀里。
剑修们似乎都忘了自己的剑,皆傻傻看着那红桥上的白衣人。
白衣人收剑回鞘,飞身下桥,层层衣袂还未散去剑气余韵,激荡翩飞,犹如仙人临世。
此时,众人才看清他的样貌,眉眼清隽,黑发冷肌,瞳色淡淡,遍身霜雪意,令人炎日飒飒生寒。
石蒖不禁打了个激灵:这人不仅剑是白的,人也长得好凉好白。
白衣人面朝着众人郑重施礼,定声道:“此事因在下而起,实在抱歉,诸位若要赔偿——”说到这,声音一顿,侧身退开半步,指着地上的锦衣少年道,“可寻此人。”
锦衣少年一蹦三尺高:“凭什么让我赔?!”
白衣人:“沧海阁早有严令,闹市城镇之中,禁用万剑归宗剑决,你明知故犯,自该赔偿。”
锦衣少年气得两腮鼓鼓,“你等着,我定会胜你一次!”跑出几步,又回头喊了一句,“谁要赔偿,到云来客栈寻我周大眉。”
白衣人又是一礼,“在下告辞。”转身就要走。
“且慢!”紫髯剑修急声呼道,“阁下适才所用的可是‘洗罪剑’?”
白衣人足下一顿,没吭声。
众剑修大喜过望,纷纷道:
“传闻霄洲璃山万年冰封,自孕雪莲胎,莲心裂冰成剑,长三尺七寸,宽二指一分,通体莹白,名为洗罪,百年来仅得这一剑,是凌霄阁掌门关门弟子广白君的佩剑!”
“难道阁下就是天下第三剑,广白君?!”
白衣人仿佛根本没听到,只顾闷头赶路。
众剑修急忙收回自家佩剑,好像一串尾巴缀在白衣人身后,皆是颇为激动的模样。
石蒖跟在队伍末尾,手指慢慢捋顺猰貐的炸毛,脑中也在慢慢捋顺信息。
广白君……这个名字些耳熟。
广白……广白……
她想起来了!
《仙劫缘》原书男二号慕容轩的祖师爷,人称广白真人,是传说中千年难得一见的剑修天才。
莫非就是此人?!
若真是他——男二号的祖师爷,和男主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又是传说中的天才,还长得这般美貌,妥妥的BOSS配置!
最关键的是,他的佩剑和预警梦中一样,雪白无暇,冷寒刺骨。
石蒖几乎仰天长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
灵犀城北有一街名为宿街,因街上客栈汇聚,多为外地修行者留宿之地而得名。
顶级客栈首推“云来客栈”,有楼五座,院三所,房分“天地玄黄”四等,天字房宿一日一夜,需耗灵石五十,因有“洗剑池”一处,堪为盛景,豪客趋之若鹜。
距离云来客栈三条窄巷,另有一栈,名为“比尘居”,仅有一小楼,一长院,房间仅有单人、双人、三人和通铺之别,然投宿者亦源源不绝。纠其因,毋它,价低也。通铺宿一日一夜,仅需通宝五文,单间只需二十文,且管一日三餐。
今日,比尘居门口早早挂上了“客满”的牌子,可依然抵不住络绎不绝的客人前来投栈,听小二说了没房也不走,全挤在大堂里,这边窃窃私语,那边交头接耳,大有打地铺睡柴房的架势。
王掌柜愁得一个头两个大,缩在柜台里唉声叹气,新来的小二很纳闷,客人这么多,生意自然好,掌柜何故如此?
王掌柜气笑了,指着大堂东北角的一桌,道:“你看清楚了,这些客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小二打眼看去,那桌只有一个客人,是一名年轻男子,白衣背剑,刚要了一碗客栈包餐阳春面,吃相很是斯文。
小二记得此人,午时来的,言谈有礼,容貌不俗,订了一个单间,饭后外出转了一圈,归来已是入夜。这么一想,好像此人回客栈后,客人便渐渐多了。
小二:“白衣小哥是剑修,这些新来的客人好像也是剑修。”
王掌柜叹气:“瞧这帮剑修的眼神,八成又是来打架的。”
小二:“掌柜你说的也太俗了,那叫问剑。”
王掌柜不以为然哼了一声。
老账房气喘吁吁从后门跑进来,压低声音,“我打听清楚了,今天南市有人用了万剑归宗诀,闹了场大乱子,这白衣小哥压了场,据称是凌霄门的剑修,叫什么广白君。这帮新来的剑修,有不少人逃了月十五楼的账单,月十五楼掌柜正满城找人呢。”
王掌柜当机立断掏出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计算:堂中桌椅板凳、锅碗瓢勺、筷子竹帘,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都是淘来的二手便宜货,零零总总加起来大约一灵石。
说话间,广白君用完了餐,放好筷子,正要起身,一人打横跳出人群,高声道:“广白君且慢!”
广白君顿了顿,站直身体,抱拳道:“阁下已经寻到了佩剑,还有何事?”
来人正是那名黑脸紫髯的剑修,手中握得正是价值三千灵石的无相剑,听到广白君终于肯搭话了,顿时大喜,道:“俺叫袁达葵,师承永善派,修剑十八年,特来向凌霄门广白君问剑!”
广白君:“今日天色已晚——”
“江湖人人皆知,天下第三剑广白君,性温良恶杀戮,心仁厚止兵戈,无奈天下求其问剑者众,便立下规矩,每月朔日与人比剑,且不过三。”袁达葵道,“今日正是朔日,今日广白君只与人比试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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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余两次比试机会,且此时距离子时尚有半个时辰,正是问剑良机。”
广白君垂目片刻,道:“此地狭窄,为避免伤及无辜,今日只比试剑招,不用真气,袁兄以为如何?”
此言一处,不仅袁达葵大喜,旁观众剑修亦是大喜。
广白君号称天下第三剑,原因有二。
其一,佩剑“洗罪”,江湖名器谱排行第六,名剑加持,战力增倍;其二,成名绝技“涤尘”,出剑时,千山飞雪凝于一刃,极美又极厉。
广白君出山之时,曾以此招一剑劈兰山,此后五年,兰山风雪不断,万物不得生。至此名震江湖,得天下第三剑之名。
但无论传说如何神乎其神,世人皆知,剑修之剑,真气为根本,若无真气辅佐,便无甚可怖。
袁达葵今日见了广白君的一剑,自然知道差距,但碰到广白君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机不可失,纵使知道必败,也要一试。
不想广白君竟提出不用真气,那便是舍去了自己最大的优势,袁达葵的胜机大大提升了,若是拼上一拼,或有赢过一招半式的可能。
想到这,袁达葵精神大振,高喝一声“好!”。
广白君退后半步,“请。”
袁达葵抽出无相剑,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他只有一招的机会,必须倾尽全力。倏然,翻腕抖臂,冲刺而出,剑光在他手中化为几十道,暴雨般扑向了广白君。
众剑修大奇,此一剑毫无真气,更非剑决,竟是仅靠身体肌肉控制而成,袁达葵对剑的熟悉和操控,已是登峰造极,想必是苦练多年之果。
广白君低喝一声“好剑”,旋身拔剑,步踏七星,洗罪剑凌厉剑光如片片雪花,瞬间贴在无相剑的几十道剑光之上,速度之快,更胜一筹。
更神的是,两剑激烈相交,竟是没有半分磕碰声响,仅有剑刃高速摩擦的沙沙声。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但见剑光游走,眼花缭乱,正是激烈之时,突然,无相剑剑光齐齐湮灭,一道雪光横了袁达葵的脖子,距离却是十分克制,距离皮肉尚有半寸。
无相剑低低垂地,袁达葵手臂剧烈抖动,已经无法抬起半分。
众人骇然:广白君这就赢了?怎么赢的?
袁达葵面如土色,后退两步收起剑,躬身施礼道:“我输了!多谢广白君赐教!”
广白君回礼,“袁兄承让。”
袁达葵退入人群,剑修们急忙围上来,七嘴八舌询问战况细节。
袁达葵紧蹙眉头道:“广白君之剑,看似清灵飘逸,实则重若千斤,他的剑仅是贴着我的剑刃擦过,就好似……好似……”
袁达葵说不明白,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手,他的虎口崩裂,掌心血肉鲜红,手臂血管爆突,简直就像是不眠不休练了三日三夜的剑一般。
“广白君对剑术之掌控,远超我等之想象。”袁达葵总结道。
众剑修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原本以为广白君不用真气,大家皆有一战之力,如今看来,简直痴人说梦。
广白君看了眼窗外天色,“今日时辰已晚,诸位不如早些歇息——”
“且慢!”
一道脆生生的喝声响彻大堂,众人一惊,如今这个状况,竟然还有人敢来挑战广白君,好肥的胆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循声望去,声音来自门口,竟是一个高挑的少女,头上戴着个毛绒绒的皮帽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人,看装扮像是店小二。
众人:呃?
帽子少女向王掌柜打了个招呼,身后店小二鱼贯而入,飞快散入人群之中,准确寻到人,展示账单。一众剑修看到账单这才想起来,中午在月十五楼吃了饭,因为急着追剑,账还未付,顿时十分尴尬,纷纷解囊付款。
广白君似是松了口气,悄悄转身,轻轻迈步,岂料身后又传来一声“且慢!”,竟是那帽子少女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广白君忙道:“在下并未去过月十五楼。”
“我知道。”帽子少女笑道,“我叫石蒖,是来找你打架的。”
*
小剧场
广白君与袁达葵对战之时,石蒖就躲在门外谨慎观战。
石蒖:“这个广白君即使不用真气,剑法也很是精妙。”
猰貐:“喵!”
石蒖:“他用的是借力打力的巧劲,剑式用了贴黏连荡之法,颇有太极的味道,想不到在这个世界,还有人肯下苦功夫修行基础剑术。”
猰貐:“喵。”
石蒖:“如此看来,此人心志坚定,勤奋聪慧,才华横溢,闻名江湖,长得还好看,不错不错,果然是个当坏人的好苗子!”
猰貐:“喵?”
石蒖撸胳膊挽袖子,“甚好。先打一架试试他的水平再说。”
猰貐:“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