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反后,被恋爱脑王爷宠上天》 第1章 开局就赐死?本王妃两耳光打醒你! 北境的风雪,似乎都灌进了这金碧辉煌的镇北王府大殿。 冰冷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殿内,蟒袍加身的萧逸尘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他那张俊美得如同刀刻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正捏着一封信纸。 信纸的材质极好,却像是催命的符咒。 在他的对面,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正用尖细的嗓音宣读着什么。 太监身旁的小内侍,高高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杯酒,酒色碧绿,透着不祥的气息。 沐瑶的意识就在这样一触即发的死寂中彻底清醒。 脑海里纷乱的记忆碎片迅速整合,属于原主的十九年人生,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闪过。 当朝首辅之女,大周第一才女,第一美女。 三年前,一道圣旨,她成了镇北王妃。 可笑的是,成婚三年,她的丈夫,眼前的镇北王萧逸尘,甚至没有踏入过她的房门。 因为他心中,早就住了一个人。 那个如今身在皇宫,被当今圣上萧景南强制占有的慕容淑妃,慕容云歌。 沐瑶在心里冷笑一声。 好一出兄弟二人争一女的狗血大戏。 而她,就是这场大戏里最无辜,也最可笑的牺牲品。 刚刚,宫里来的传旨太监,带来了皇帝萧景南的圣旨。 圣旨的内容简单粗暴,赐镇北王萧逸尘自缢。 还带来了一封信。 沐瑶迅速理清了所有头绪。 她穿越了,穿成了一个即将成为寡妇的王妃。 不,可能连寡妇都做不成。 按照这个时代的律法,好像王妃得殉葬来着。 就在她思绪电转的瞬间,高座上的萧逸尘已经看完了信。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 那是一种心死之后的绝望。 他缓缓放下信纸,动作优雅得不像一个即将赴死的将军。 然后,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向那个端着毒酒的太监。 大殿内的士兵们,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却都红了眼眶,拳头捏得死紧,却无一人敢动。 王爷要领旨,他们能做什么? 萧逸尘走到太监面前,端起了那杯碧绿的毒酒。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不是穿肠的毒药,而是无上的美酒。 “秦王萧逸尘,领旨。” 萧逸尘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他举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 那赴死的姿态,竟透着一股悲壮的美感。 沐瑶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长得是真帅。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再加上那套玄色蟒袍和他常年征战沙场养成的铁血气度,活脱脱一个行走的荷尔蒙发射器。 尤其是那宽肩窄腰,双开门的身材,简直是顶级的衣架子。 可惜,是个脑子被恋爱搅成浆糊的蠢货。 等等! 沐瑶猛地回过神。 什么意思?他真要喝?他真打算就这么死了? 开什么玩笑! 他死了,她这个王妃怎么办?殉葬?陪着这个痴情种一起去死? 去他妈的爱情!去他妈的殉葬! 老娘才刚穿过来,还没活够呢! 电光石火之间,沐瑶身体的本能已经压过了理智的思考。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个弹射起步就冲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 萧逸尘手中的碧玉酒杯被一股巨力狠狠拍飞,在空中划出一道绿色的弧线,随即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四分五裂。 碧绿色的毒酒泼洒一地,发出“滋滋”的轻微声响,冒起一缕缕白烟,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整个大殿,刹那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懵了。 那些原本红着眼眶,准备陪王爷共赴黄泉的亲兵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个突然暴起的王妃。 王妃……刚刚做了什么? 她把御赐的毒酒给打翻了? 萧逸尘也彻底懵了,他僵硬地举着空空如也的手,缓缓转过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麻木和绝望之外的情绪——是极致的错愕。 他看着沐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大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面白无须的传旨太监。 他那尖细的嗓音因为愤怒和惊恐而变得更加刺耳,手指颤抖地指着沐瑶: “镇北王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违抗圣旨,打翻御赐毒酒!” 太监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横肉都在颤动: “你是要造反吗?你这是要让整个镇北王府给你陪葬!” 沐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跟一个死人,有什么好废话的。 她动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她上前一步,右手快如闪电,握住了萧逸尘腰间的佩剑剑柄。 “呛啷”一声! 长剑出鞘,寒光四射,映得大殿内每个人的脸都一片惨白。 萧逸尘还沉浸在震惊中,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传旨太监还在尖叫:“来人!快把这个疯女人给咱家拿下!她疯了!她要谋反!”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沐瑶手腕一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一道寒光闪过,长剑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误地向前一送。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太监的叫嚣声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透出的那截染血的剑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涌出的却只有大口的鲜血。 他脸上的嚣张和愤怒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和茫然。 沐瑶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 温热的血溅了她一手,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扑通。” 太监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滩迅速扩大的血迹。 他旁边那个端着托盘的小内侍,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整个过程,快到极致,狠到极致。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而又果决的一幕,震得魂不附体。 这……这还是那个三年来在王府里毫无存在感,温婉贤淑的第一才女,镇北王妃吗? 这分明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罗刹! 沐瑶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随手挽了个剑花,将剑身上的血珠甩掉。 然后,她用一种平淡到诡异的口吻,对着那些已经石化的士兵们下令。 “还愣着做什么?” “把这具尸体拖出去,挂到城墙上,展示展示。” 没人动。 所有人都还处在巨大的冲击之中,无法思考,无法行动。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女人。 终于,萧逸尘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伸出一只手,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显得有些无力。 “沐瑶……”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 “啪!” 又是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沐瑶用尽了全力,直接将萧逸尘的脸打得偏了过去,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迅速在他那张煞白的俊脸上浮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如果说刚才杀太监是震惊,那现在打王爷,就是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疯了,王妃一定是疯了! 萧逸尘捂着脸,彻底被打懵了。 疼痛和屈辱,让他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沐瑶甩了甩自己发麻的手掌,反手就将他的问题原封不动地砸了回去。 “这话该我问你,萧逸尘!”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冰冷和锋利:“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不等萧逸尘回答,沐瑶丢下长剑,剑身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了那高高的台阶,走向那张属于镇北王的王座。 她走得很稳,裙摆摇曳,背影决绝。 高台上,那封信纸还静静地躺在案几上。 沐瑶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将信纸拿起。 展开一看,果不其然。 信上的字迹娟秀,透着一股小家碧玉的温婉。 是慕容云歌的亲笔信。 信上的内容,更是将圣母白莲花这五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逸尘哥哥,见字如面。宫中一切安好,勿念。听闻陛下对你心存芥蒂,此乃云歌之过。若因云歌一人,而使君臣生隙,天下动荡,百姓流离失所,云歌万死难辞其咎。逸尘哥哥手握重兵,威震北境,切不可因一时之气,行谋逆之事,陷万民于水火。为天下苍生计,为大周江山稳固,还望逸尘哥哥……放下执念,顺应天意。” 沐瑶的指尖捏着那张信纸,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放下执念,顺应天意? 说得真好听。 翻译过来不就是:你去死吧,别连累我,别给皇帝添麻烦。 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就要他萧逸尘心甘情愿地去死? 这个慕容云歌,还真是伟大啊。 而萧逸尘这个蠢货,竟然真的就信了,真的就要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这么一封可笑的信,去喝那杯毒酒。 第2章 你想死,别拉着本妃! 沐瑶的指尖用力,那张写满了虚伪与自私的信纸,在她手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脸上的嘲讽愈发浓重,最终化为一声不加掩饰的嗤笑。 这笑声在大殿内回荡,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那个高高在上,坐上王座的女人。 她明明还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可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人不敢直视。 萧逸尘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脑子里一片混沌。 屈辱,震惊,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那颗已经死去的心,被迫重新跳动起来。 他看着台上的沐瑶,那个他名义上的妻子,只觉得无比陌生。 沐瑶站起身,将那封信随手丢在案几上,动作轻蔑,仿佛在丢弃什么脏东西。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玄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划出决绝的弧度。 她没有再看那张王座一眼,径直走到了萧逸尘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步。 “为了这个?”沐瑶的下巴微微抬起,指向案几上的信纸:“为了一封女人的信,你就准备去死?” 她的质问清晰而直接,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刀子都更伤人。 萧逸尘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沐瑶没有等他回答。 她伸出手,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将那封信重新拿起,然后,当着萧逸尘的面,慢条斯理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呲啦——” 纸张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雪白的碎片从沐瑶的指间飘落,如同冬日里破碎的飞雪,散落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一道圣旨,一杯毒酒,再加一封这种可笑的信。” 沐瑶丢掉手中最后的纸屑,拍了拍手,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萧逸尘的心里: “就能杀了一个战功赫赫,手握十万铁骑,五十万带甲士兵的镇北王?” “萧逸尘,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大殿内的亲兵们,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看着王妃,看着她撕碎了那封信,看着她用最直白的话,问出了他们所有人都不敢问的问题。 是啊,王爷的命,怎么能这么不值钱! 萧逸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辩驳能力,那也是他从小到大被灌输的,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的辩解苍白而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沐瑶听到这句话,突然笑了。 她笑得肩膀都在抖动,笑得眼底满是疯狂的冷意。 “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话是哪个混账说的?”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滔天的煞气:“你告诉老娘,老娘现在就去砍了他!” “老娘”两个字,从这位大周第一才女、第一美女的口中说出,其冲击力不亚于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大殿中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粗鄙! 放肆! 大逆不道! 可偏偏,又他妈的该死的有道理! 萧逸尘彻底傻眼了。 他怔怔地看着沐瑶,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显得越发美艳的脸,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过去十九年对这个女人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碾成了齑粉。 温婉贤淑?知书达理? 这分明就是一个敢把天捅个窟窿的泼妇!疯子! “你……”萧逸尘的喉咙发干,半天挤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你……你疯了……” “我疯了?我看疯了的是你!”沐瑶上前一步,逼近他,那股压迫感让常年身处高位的萧逸尘都感到一阵窒息。 “萧景南为什么让你死?因为他怕你!他怕你手里的六十万大军,怕你镇北王府在北境的威望!他怕你功高盖主,威胁他的皇位!” “他睡了你的女人,还要你的命,你不仅不反抗,还乖乖把脖子伸过去让他砍?” “萧逸尘,你是猪吗?不,说你是猪都侮辱了猪!猪被宰之前还知道嚎两声呢!” 沐瑶的话,一句比一句诛心,一句比一句难听。 萧逸尘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从出生到现在,他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可偏偏,他找不到任何一句话来反驳。 因为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大殿内的亲兵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们看着王妃,原本的敬畏,此刻已经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王妃说得对! 凭什么! 王爷为大周镇守国门,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是什么? 是皇帝的猜忌,是奸妃的背叛,是一杯要命的毒酒! 这算什么君臣?这算什么天下? 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在每个士兵的心中开始燃烧。 萧逸尘被沐瑶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他扶住身后的柱子,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 “那……那能怎么办?”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哀鸣:“我总不能……总不能造反吧?” 他说出“造反”两个字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仿佛那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 大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是啊,不领旨赴死,还能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造反吗? 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沐瑶看着他这副优柔寡断的样子,心底的火气更盛。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暴躁。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是得把这个男人的脑子从浆糊状态里捞出来。 她缓缓收敛了自己身上的煞气,一步步走到萧逸尘面前。 这一次,她的动作很慢,甚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 她伸出手,在萧逸尘错愕的注视下,轻轻抚平了他衣襟上的褶皱。 那褶皱,是刚才被她打偏了脸颊时弄乱的。 她的手指微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让萧逸尘浑身一僵。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 “萧逸尘。” 沐瑶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谁规定的你不能造反了?” 沐瑶的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大殿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造反? 这两个字,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足以让整个家族,不,是整个北境血流成河的禁忌。 萧逸尘扶着柱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沐瑶!你闭嘴!” 他第一次对她发出如此严厉的呵斥:“你知不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是诛九族的大罪!是要遗臭万年的!” 沐瑶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她不退反进,再次逼到他面前:“我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我只问你,这北境六十万边军,是不是你的亲兵?” 萧逸尘一窒。 “他们是不是只认你镇北王的帅印,只听你萧逸尘的号令?” 沐瑶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砸在萧逸尘最脆弱的地方。 “回答我!”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萧逸尘的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 这六十万大军,是他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是他一手操练的。 他们只认他这个王爷,不认远在京城的皇帝。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沐瑶见他不语,脸上的讥讽更甚:“好,我再问你。你那个好皇兄,皇帝萧景南,他手里有多少兵?” “京城禁军十万?各地卫所加起来,能凑出四十万吗?就算他能凑出五十万,百万,那些没上过战场,只知道欺压百姓的老爷兵,能打得过你这六十万在刀口上舔血的精锐?” 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清晰地传进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 士兵们的胸膛不自觉地挺了起来。 王妃说的没错! 他们是镇北军!是大周最强的铁骑!他们怕过谁? “你告诉我,萧逸尘。”沐瑶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你还能不能造反?这天下,除了你,谁还有资格造反?” “你不造反,谁造反?!”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振聋发聩! 萧逸尘被她吼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摇摇欲坠。 他一直以来被灌输的忠君爱国的思想,被沐瑶这番粗暴直白的话,撕得粉碎。 是啊……他为什么不能反? 他有最强的军队,有最高的威望,有最正当的理由。 皇帝不仁,逼死功臣。 他为什么不能反?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燎原的野火,再也无法熄灭。 大殿内的亲兵们,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看着沐瑶,那种狂热的崇拜,已经无法掩饰。 这个王妃,比他们王爷有种多了! 看着萧逸尘脸上那剧烈的挣扎,沐瑶知道,火候还差一点。 果然,萧逸尘在经过了漫长的沉默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眼中的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痛苦。 “不行……我不能这么自私……”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哀求:“沐瑶,我不能为了自己,为了所谓的仇恨,就让天下大乱,让百姓遭殃……我要为天下苍生考虑。”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比刚才那一下更重,更狠。 萧逸尘整个人都被扇得一个趔趄,嘴角直接见了血。 大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王妃……又打了王爷…… 萧逸尘捂着火辣辣的脸,彻底被打傻了。 他看着沐瑶,那双眼睛里满是屈辱和不解。 沐瑶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这个蠢货!这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天下苍生?萧逸尘,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天下苍生!” 沐瑶气得浑身颤抖,她指着殿外,那风雪交加的北境天空:“你告诉我,大周现在是什么情况?内忧外患!朝堂之上党争不断,奸臣当道!边关之外,北方的胡人,西边的蛮族,南边的倭寇,哪个不是虎视眈眈?” “他们为什么不敢大举进犯?啊?” “因为有你!因为有你这个大周战神,镇北王萧逸尘在这里守着!他们怕你!他们不敢动!” 沐瑶的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惊雷滚滚: “你现在要去死?好啊,你去死!你前脚刚死,后脚胡人的铁蹄就能踏破雁门关,长驱直入!到时候,北境千里之地,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你告诉我,这就是你所谓的,为天下苍生考虑?!” 萧逸尘的身体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还有你的好皇兄!”沐瑶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揭开他最后一块遮羞布:“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心里不清楚吗?除了玩弄权术,强制占有你的女人,他还会做什么?他会治国?他会安民?” “你死了,把这偌大的江山,这亿万的黎民,交到这么一个废物手里,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那些为你战死的将士吗?你对得起这北境的百姓吗?”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萧逸臣的心上。 他引以为傲的忠诚,他最后的道德防线,在沐瑶这番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被砸得稀烂。 他张着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沐瑶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的火气却丝毫未减。 她把自己也扯了进来:“其他的,我都不说了!就说我!” 沐瑶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沐瑶,当朝首辅之女,大周第一才女,第一美女!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图你长得帅?图你不回家?” “我图的是你镇北王妃的身份!图的是这份荣华富贵!” “现在你一句话就要去死,还要老娘给你殉葬?凭什么?!” “萧逸尘,你想死,可以!你问过我答不答应吗?!” 第3章 霸气王妃,狠狠调教王爷 这番自私到极点,却又真实到极点的话,彻底击溃了萧逸尘。 也让在场的所有亲兵,都陷入了沉默。 是啊…… 王爷死了,他们这些亲兵怎么办?最好的下场,也是被遣散,被清算。 王爷死了,王妃就要殉葬。 凭什么? 王爷为国为民,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王妃什么都没做错,就要跟着去死。 凭什么?! 一股名为“不公”的怒火,在所有人的胸中熊熊燃烧。 “我……”萧逸尘终于发出了一声破碎的音节。 他看着眼前的沐瑶,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妻子。 她还是那张脸,却又完全不是那个人。 他感觉自己过去二十一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都在今天,被这个女人彻底摧毁,然后踩在脚下,碾成了粉末。 沐瑶看着他,缓缓收回了自己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心,已经被她撬开了一道缝。 剩下的,需要时间。 萧逸尘依旧是错愕无比的看着眼前的沐瑶,内心之中无比的震惊。 在他心里,沐瑶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摆设,一个父皇强塞给他的镇北王妃。 三年来,他甚至没正眼看过她几次。 可就是这个他完全忽视的女人,在今天,将他赖以生存的信念,砸了个粉碎。 沐瑶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终于缓缓平息了一些。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这个蠢货的脑子再不开窍,她也没办法了。 总不能真把他砍了,自己当镇北女王吧? 虽然……这个想法似乎也挺诱人的。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襟,方才的暴怒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彻骨的冷静。 她一步步走回到萧逸尘面前,这一次,她没有再动手,也没有再用那种能杀人的口吻。 “萧逸尘。” 她叫他的名字,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的命,从来都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萧逸尘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缓缓抬起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还挂着清晰的五指印,嘴角渗着血丝,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你死了,是顺应了萧景南的意,是成全了慕容云歌的‘大义’。” 沐瑶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可你想过没有,那些跟着你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亲兵,他们怎么办?” 她抬手指了指大殿内那些屏息凝神,站得笔直的士兵。 “他们是镇北军,是你萧逸尘的兵。你死了,他们最好的下场,就是被遣散回乡,一辈子被朝廷猜忌,永无出头之日。最坏的下场,就是被安上一个‘镇北王余孽’的罪名,被清洗,被屠杀!” “你死了,一了百了。他们呢?他们的家人呢?谁来为他们考虑?” 大殿内的士兵们,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个人的眼睛都红了。 王妃说的,正是他们最恐惧,却又不敢说出口的未来。 王爷是他们的天,天塌了,他们这些人,连蝼蚁都不如。 “还有这北境的百姓。”沐瑶继续说着,她的逻辑清晰,层层递进,不给萧逸尘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们为什么能安居乐业?因为有你镇北王在,有六十万镇北军在。你死了,军心涣散,胡人南下,第一个遭殃的是谁?是他们!” “到时候,千里焦土,饿殍遍地,这就是你想要的‘为天下苍生’?” “你以为你的死是成全?不,你的死是背叛!你背叛了信任你的军队,背叛了依赖你的子民!” “萧逸尘,如果你真的无私,真的心怀天下,你就该好好活着。比任何人都更爱惜自己的命。” “因为你的命,就是这北境六十万大军的军魂,是这北境千万百姓的屏障!” 一番话,掷地有声。 没有一句脏话,却比之前那些辱骂更让萧逸尘感到无地自容。 他一直以为,赴死是忠,是义,是为天下。 可现在,他那套可笑的理论,被沐瑶撕开了华丽的外衣,露出了里面自私、懦弱又愚蠢的内核。 原来,他去死,才是最不负责任的选择。 “我……”萧逸尘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他想辩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那被恋爱和愚忠搅成浆糊的脑子,终于开始艰难地转动起来,被迫去思考这些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沐瑶看着他剧烈挣扎的模样,知道自己今天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 再说下去,过犹不及。 得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自己把那些碎掉的观念,一片片捡起来,然后认清现实。 她转过身,走向大殿门口:“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她的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至于地上的这具尸体,和那个晕过去的奴才,你自己处理吧,王爷。” 她丢下这句话,人已经走出了大殿。 整个金碧辉煌的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萧逸尘,和一众亲兵,以及地上那具慢慢变冷的尸体。 萧逸尘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正在艰难地重组。 他看着沐瑶消失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传旨太监,最后,他的手,抚上了腰间的佩剑。 这一次,他握得很紧。 …… 沐瑶走出大殿,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寒风迎面扑来,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刚才在大殿里那一番操作,看似行云流水,但她心里早就快被吓死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社畜,杀人这种事,也是头一回。 好在,原主这具身体的心理素质似乎不错,并没有出现太大的不适反应。 殿外的台阶下,一排排亲兵肃立在风雪中,纹丝不动。 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他看到沐瑶出来,立刻大步迎了上来。 “王妃!” 来人是镇北王麾下的第一副将,庞万里。 “殿里的事……”庞万里欲言又止,脸上满是担忧。 沐瑶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 她环顾四周,然后用一种不大不小的音量开口:“刚才里面的动静,庞副将都听到了吗?” 庞万里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挠了挠后脑勺:“王妃的嗓门……有点大,末将离得近,听到了一点点。” 沐瑶看着他。 这个“一点点”,怕不是连她骂萧逸尘是猪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她也不点破:“庞副将,陪本妃走走吧。” 庞万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抱拳应道:“末将遵命!” 他转头对身边的亲兵低声吩咐了一句。 很快,那名亲兵就捧着一件厚实的白色狐裘大氅跑了过来。 “王妃,风雪大,您披上。” 庞万里接过大氅,亲手为沐瑶披上。 温暖的狐裘包裹住身体,隔绝了北境的严寒。 沐瑶拢了拢大氅,迈步向着的关楼上的马道走去。 庞万里落后半步,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成了她最忠实的护卫。 风雪从关楼上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人的脸上,带着刀割般的刺痛。 沐瑶拢了拢身上厚实的狐裘,温暖的触感让她从方才的杀戮和对峙中,找回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温度。 她没有回头看大殿里的情况,只是沿着宽阔的马道,一步步向前走。 积雪在她的锦靴下发出“咯吱”的轻响,身后,是庞万里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四周除了风声,再无他物。 直到走到一处垛口,可以俯瞰整个镇北王府,以及远处被风雪笼罩的城池,沐瑶才停下脚步。 她没有回头,依旧看着远方,开口打破了沉默:“庞副将,对于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庞万里在她身后站定,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身上还带着一股未散的血气。 他没有丝毫犹豫,粗犷的嗓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王妃,恕末将直言!” “皇上欺人太甚!王爷为他镇守国门,与胡人血战数年,身上大小伤疤上百处!没有王爷,他萧景南能在京城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太平皇帝?他倒好,抢了王爷的……挚爱不说,现在还要王爷的命!这是人干的事吗?!” 他的话语粗鄙,却充满了最朴素的愤慨。 沐瑶转过身,看着这个满脸络腮胡,面容刚毅的副将。 她能看到,这个男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眶是红的,拳头是攥紧的。 “我问的不是皇帝。”沐瑶的口吻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问的是,我们的镇北王,萧逸尘。” 庞万里的愤怒,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那句“王爷太懦弱”在喉咙里滚了无数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是他的主帅,是北境的战神,是他们所有人心中的天。 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王爷他……”庞万里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苍白的辩解:“王爷他……只是太重情义,太忠君爱国了……”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烫。 沐瑶看着他这副样子,没有为难他。 这个憨厚的副将,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那份忠诚,让他无法启齿。 第4章 策反副将,激活外挂,我们都有美好的明天 “重情义?是对那个写信让他去死的女人重情义?” “忠君爱国?是对那个抢他女人,要他性命的君王尽忠?” 沐瑶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庞副将,我不想听这些自欺欺人的废话。”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魁梧男人:“我就问你一句,倘若王爷还是执迷不悟,非要犯傻去死。你,还有你身后的这六十万镇北军,打算怎么办?” “陪着他,一起去死吗?!” 庞万里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关楼下,那些在风雪中肃立的弟兄。 他们是他的袍泽,是跟着他和王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 让他们跟着王爷一起,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去死? 不! “噗通”一声。 庞万里这个身高八尺的铁血汉子,在沐瑶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坚硬的盔甲与结冰的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王妃!” 他抬起头,那双虎目之中,充满了决绝和恳切:“只要您一句话!末将万死不辞!” “从今往后,这镇北军上下,末将……只听王妃的号令!”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起来吧。”她没有去扶,口吻依旧平淡:“跪着解决不了问题。” 庞万里没有犹豫,立刻站起身,如同标枪一般立在她的面前,等待着她的命令。 沐瑶的指尖,轻轻拂过垛口冰冷的砖石。 “好,既然你听我的。”她顿了顿,然后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那我再问你,庞万里。” 她叫了他的全名。 庞万里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如果,王爷还是执意要当他的忠臣,当他的情种,非要去死……” 沐瑶缓缓转过头,那张被狐裘领子衬得愈发白皙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轰!” 庞万里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沐瑶。 王妃……她说什么? 让他……杀了王爷? 不等他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沐瑶继续说了下去,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北境最冷的冰,带着刺骨的寒意。 “然后,我们就对外宣称,镇北王萧逸尘,被京城的奸帝所害。” “我,镇北王妃沐瑶,将以替夫报仇之名,率领北境六十万大军,清君侧,入皇城!” “这个反,你跟,还是不跟?” 整个关楼之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雪在疯狂地呼啸,仿佛要将这大逆不道的话语,彻底吞噬。 庞万里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番话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过巨大。 杀王爷,再造反? 这简直是……疯了!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庞万里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漫长的沉默之后,庞万里那粗重的呼吸声,终于再次响起。 他没有立刻回答跟,或者不跟。 他抬起头,直视着沐瑶,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口吻,一字一句地回答。 “回王妃。” “在末将的心里,这北境的六十万弟兄,他们的命,是第一位的。”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下方,指了指远方。 “王爷的命,是第二位的。” “谁能让弟兄们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活得有尊严,末将,就跟谁!” 沐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极淡的,满意的弧度。 总算,这镇北王府里,还有一个脑子清醒的。 这个答案,比一句简单的“我跟”,分量要重得多。 “很好。”沐瑶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远处那片苍茫的天地:“那你现在就去吧。” 庞万里一愣:“去哪?” “回大殿,去劝劝你们那个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王爷。” 沐瑶的口吻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 “把我的态度,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也把你,庞万里的态度,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让他自己选。” 沐瑶侧过脸,风雪吹动了她裘帽的边缘,露出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是跪着当一个被天下人耻笑的窝囊废,还是站起来,当这北境六十万大军,千万百姓,真正的主人。” 庞万里心头剧震。 他明白了。 王妃这是在逼宫,逼王爷做出最后的选择。 “末将,明白!” 庞万里对着沐瑶,郑重地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再抬起头时,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敬畏,已经达到了顶点。 这个过去三年在王府里毫无存在感的王妃,她的手段,她的心智,她的魄力,甚至远在王爷之上! 庞万里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来路走去。 他的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更加沉重。 庞万里离去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沐瑶站在原地,没有动。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水珠,带来一丝凉意。 直到庞万里的身影彻底不见,她才缓缓转身,朝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 一路无话。 王府里的侍女和护卫见到她,都远远地躬身行礼,不敢靠近。 方才大殿里的动静太大,王妃当众打翻毒酒,剑杀天使,怒扇王爷的事,怕是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府。 此刻的沐瑶,在他们眼中,已不再是那个温婉贤淑的摆设,而是一个浑身散发着煞气,随时可能暴起杀人的女罗刹。 沐瑶对这些人的反应毫不在意。 她面无表情地穿过庭院,推开自己卧房的门,再反手将门紧紧关上,落了栓。 “砰”的一声,将外界的一切风雪与窥探,都隔绝在外。 门关上的瞬间,她身上那股强撑起来的冷硬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 双腿一软,她几乎是跌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 沐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依旧白皙纤长,可上面沾染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了暗红色。 刚才杀人时的果决与狠厉,此刻都化作了迟来的后怕,让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好端端的社畜,怎么就穿越了呢? 穿越就穿越吧,开局就是丈夫要被赐死,自己还得殉葬的地狱模式。 这叫什么事儿!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一阵无能狂怒。 刚刚在大殿上,她全凭着一股“老娘不想死”的求生欲在硬撑。 可接下来呢?那个恋爱脑的蠢货萧逸尘,真的能被她骂醒吗? 万一他还是想不开,非要去死怎么办? 难道真要她学着庞万里,搞一出兵变,把他砍了,自己当女王? 她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太现实。 在这个封建社会,男尊女卑,她一个女人,再厉害也难以服众。 更何况带兵打仗什么的,她是十窍通九窍,一窍不通。 别说指挥几十万大军攻城掠地了,就是指挥四个队友拿主宰她都指挥不过来。 “烦死了!”沐瑶低声咒骂了一句。 好歹是个穿越者,金手指呢?系统呢?新手大礼包呢?都到这个生死关头了,再不出来,是等着给她烧纸吗? 就在她疯狂吐槽的瞬间,一个略带调侃,又充满磁性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哟,这位美女,火气不小嘛。】 沐瑶整个人都僵住了。 谁?谁在说话? 她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卧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 难道是幻听了? 【别找了,小美女,我在你脑子里呢。】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恭喜你,成功激活“天选大女主系统”,从今天起,我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最贴心的小宝贝!】 系统! 真的是系统! 沐瑶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让她差点当场跳起来。 来了!它真的来了!老娘的金手指到账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在脑海里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能带你走上人生巅峰,拳打狗皇帝,脚踢白莲花,坐拥美男三千,俯瞰万里江山的超级系统啊!】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得意洋洋,一点都不像什么冰冷的机械音,反而像个话痨。 沐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还美男三千,她现在连命都快保不住了。 “有什么用?能让我现在就脱离险境吗?”她直奔主题。 【当然!本系统会不定期发布任务,只要宿主完成任务,就能获取丰厚奖励。鉴于你是第一次,本系统先送你一份新手大礼包!】 【正在检测宿主开局行为……】 【检测到宿主完成S级成就:【手刃钦差】!】 【检测到宿主完成SS级成就:【怒扇王爷】!】 【检测到宿主完成SSS级成就:【策反主将】!】 【新手大礼包触发千万倍暴击!奖励正在发放中……】 沐瑶听着脑海里一连串的播报,整个人都懵了。 打人杀人还能触发暴击?这系统……路子有点野啊。不过,她喜欢! 下一秒,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沐瑶闷哼一声,只觉得脑袋像是要被撑爆了一样,无数陌生的知识、画面、理论,被强行灌了进来。 【奖励一:【医学天花板】已发放!】 【中西医所有知识,包括但不限于人体解剖学、药理学、病理学、神经科学、外科手术、中医脉案、针灸之术、毒理药经……已全部灌顶,宿主已完全精通!】 剧烈的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些纷乱的知识便迅速整合,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沐瑶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的熏香,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它的成分:沉香、檀香、丁香、龙涎香……以及一味极难察觉的,能使人神经迟钝、心生倦意的“软筋散”。 原来,这三年,原主之所以毫无斗志,郁郁寡欢,不光是因为萧逸尘的冷落,还有这熏香的功劳。 好手段。 还没等她细想,第二波更加磅礴的信息流,再次袭来。 【奖励二:【奇门遁甲】已精通!】 【上古三大奇书之一,囊括天文地理、兵法谋略、卜筮之道、阵法布局……已全部灌顶,宿主已融会贯通!】 第5章 王爷呀王爷,你是真能给本妃整活呀! 这一次,涌入脑海的是浩瀚的星图,是山川的走势,是历朝历代的兴衰更替,是排兵布阵的无穷变化。 如果说刚才的医学知识是让她拥有了救死扶伤的“术”,那这奇门遁甲,就是给了她经天纬地的“道”! 当所有信息都尘埃落定,沐瑶缓缓睁开眼睛。 世界,在她眼中,变得不一样了。 她能从窗外风雪的轨迹,推断出未来三个时辰的天气变化。 她能从房间的布局,看出其中隐藏的几处风水破绽。 甚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常年被熏香所侵,气血两虚,经脉淤堵。 同时,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不下十种调理方案。 这就是力量的感觉吗? 沐瑶缓缓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张脸依旧是倾国倾城,美得惊心动魄。 但镜中人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的惊慌、后怕、不安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于绝对实力的,极致的冷静与自信。 有了这两样神技傍身,什么狗皇帝,什么白莲花,什么恋爱脑王爷…… 都不过是她通往人生巅峰路上的绊脚石而已。 沐瑶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傲人的曲线。 这身材,这脸蛋,再加上这逆天的金手指。 这地狱开局,好像……也不是不能玩。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厚厚的医书。 翻开书页,那些原本对原主来说艰涩难懂的古文和药理,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孩童的启蒙读物一般简单。 她不仅能看懂,还能瞬间指出其中记载的三处错漏,以及七种可以改良的方剂。 沐瑶放下医书,脸上的弧度愈发明显。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风雪扑面而来,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的视线越过庭院,望向了主殿的方向。 那个方向,萧逸尘和庞万里,应该正在进行一场决定北境命运的谈话。 沐瑶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沐瑶歪嘴一笑,笑的像个龙王,喃喃道:“萧逸尘,你可别让姑奶奶失望啊……” “姑奶奶现在会兵法了,好像也不是很需要你了哦……” …… 夜色渐深,王府内一片死寂。 沐瑶的卧房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她饿了。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精神高度紧绷,又杀人又打人,还跟萧逸尘那个蠢货费了半天口舌,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此刻,她正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只刚出炉的烧鸡,一只卤猪蹄,还有一盘桂花糕。 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什么细嚼慢咽的规矩,全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左手抓着油光锃亮的鸡腿,右手捏着软糯的猪蹄,吃得满嘴是油,不亦乐乎。 这具身体底子太虚,得好好补补。 再说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万一明天就死了,好歹当个饱死鬼。 就在她撕下另一只鸡腿,准备大快朵颐时。 “吱呀——” 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外廊下的灯笼光,出现在门口。 沐瑶的动作僵住了。 她嘴里还塞着半块鸡肉,手上抓着油腻的鸡腿,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萧逸尘站在那里,也彻底愣住了。 他显然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他印象中的沐瑶,永远是端庄的,疏离的,即使在王府里毫无存在感,也保持着首辅之女的最后体面。 可眼前这个……头发微乱,嘴角油光,正凶狠地对付着一只烧鸡的女人,是谁?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 尴尬的气氛,几乎能滴出水来。 沐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形象全毁了。 下一秒,她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 她闪电般地将手里的鸡腿丢回盘子里,抓起袖子,在嘴上胡乱一抹。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豪迈。 她清了清嗓子,瞬间切换回了镇北王妃的模式,端起架子:“镇北王深夜造访,就是为了站在门口,欣赏本妃用膳的吗?” 她的质问带着几分尖锐:“还是说,王爷进自己妻子的房间,已经习惯了不敲门?” 萧逸尘的身体动了一下。 他那张还带着五指印的俊脸,神情复杂。 他垂下眼帘,避开了沐瑶的注视,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沐瑶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默默地后退一步,退出了房间。 然后,他伸手,将房门轻轻关上。 “咚,咚,咚。” 三声清晰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紧接着,门外传来他那沙哑又别扭的问话:“王妃……我能进来吗?” 沐瑶:“……”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男人……脑子真的被打坏了吧? 她忍住笑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合格的王妃。 “进来吧。” 门再次被推开。 萧逸尘走了进来,这一次,他的动作规矩了许多,只是那张脸上,依旧写满了不自在。 他走到桌前,看着满桌的狼藉,又看了看沐瑶。 沐瑶被他看得发毛,索性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摆出一副审问的姿态:“说吧,什么事?” 她决定先发制人:“成婚三年,王爷可是第一次踏足我这清芷院。今夜突然大驾光临,总不会是良心发现,想来与我同房吧?” 这话说得露骨又直白,充满了嘲讽。 萧逸尘的脸颊涨红了,从脖子根一直红到耳后。 这让他那张煞白的脸,看起来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抱歉。” 他低声开口,声音干涩:“这三年,是我冷落了你。以后……” “打住。” 沐瑶抬手,直接打断了他。 她最烦听这种废话。 “萧逸尘,别跟我说以后。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在乎。以后,也最好别有什么以后。” 她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我只问你,庞副将的话,你听明白了?” “我的态度,你清楚了?”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她的逼问,直接而又残酷,不给他任何回避的余地。 萧逸尘沉默了。 他看着沐瑶,这个与他成婚三年,却无比陌生的妻子。 今天的她,给了他太多的冲击。 大殿之上,她杀伐果决,言辞如刀,将他所谓的忠义和尊严,撕了个粉碎。 关楼之上,她三言两语,就策反了他最信任的副将。 而现在,她又坐在这里,用最轻描淡写的口吻,问他一个关乎天下命运的决定。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庞万里的态度,我知道了。” “你的想法……我也想过了。” 沐瑶挑了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萧逸尘看着她,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翻涌着剧烈的挣扎和痛苦:“你说得对,我不该去死。我死了,是背叛了将士,辜负了百姓。” 沐瑶心里“咯噔”一下。 有门!这蠢货总算开窍了? 然而,萧逸尘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遭雷击:“可是,沐瑶,我做不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心烦的颓丧:“我姓萧,我也是萧家的子孙。让我带兵去打自己的兄长,去抢萧家的江山……我做不到。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沐瑶心底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浇灭了。 她就知道! 这个恋爱脑的蠢货,骨子里就是个优柔寡断的窝囊废! 她正要开口再骂,萧逸尘却抬起手,制止了她:“你先听我说完。” 他看着沐瑶,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诡异的,解脱了的平静:“你的想法很好,清君侧,入皇城。这天下,的确该换个主人了。萧景南他……不配。” “既然我做不到,那我就成全你。” 沐瑶愣住了。 成全她?什么意思? 萧逸尘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 “我死。” “我死后,镇北王府的一切,这北境六十万大军的兵权,全都交给你。” “我会留下一封手书,就说我暴毙而亡,由王妃沐瑶,暂代镇北王之职。庞万里他们,会听你的。” 他看着她,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替夫报仇也好,问鼎天下也罢。” “都随你。” 第6章 沐瑶:真得好好控制控制你了! 沐瑶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被门外呼啸的风雪给冻住了。 她听到了什么? 萧逸尘说什么? 他死? 然后把这六十万大军,这弥天的大罪,这造反的烂摊子,全都交给她? 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替夫报仇,去问鼎天下? 沐瑶的脑海里,有那么一瞬间是彻底空白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我为你牺牲了一切”的悲壮脸庞,一股无名之火“蹭”地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这他妈的是个什么物种啊? 你这是想感动谁?感动天,感动地,还是感动你自己? 要不你去乐山,让那尊大佛起来,你他妈的坐上去吧? 沐瑶真的很想,很想再给他两个大嘴巴,揪着他那身玄色蟒袍的衣领子,好好问问他,他来地球,到底是什么目的? 是为了用他那堪比黑洞的脑回路,来毁灭人类的逻辑思维吗? 她强行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现在不能动手。 打他解决不了问题。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蠢了,他这是蠢到了一种境界,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 沐瑶重新坐直了身体,靠在椅背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萧逸尘: “所以,你的选择就是当个缩头乌龟,一死了之?” “然后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一个女人?” 萧逸尘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避开了沐瑶的注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不能手足相残。” 他的辩解,还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 沐瑶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头皮发麻的凉意。 “手足相残?” 她重复着这四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 “萧逸尘,你跟我说句实话。”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那股压迫感再次笼罩了过来:“你到底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手足相残’的坎,还是不想让你心里的那位失望?” 萧逸尘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那位要颜值没颜值,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盛世白莲,慕容云歌。” 沐瑶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她甚至都没有给萧逸尘反应的时间,就将那个名字,连带着最恶毒的形容,一起砸了出来。 “你是不是怕你一旦造反,就不再是她心中那个为她守身如玉,为她痴情一生的逸尘哥哥了?” “你是不是怕脏了她的眼,玷污了你在她心里的形象?” “所以你宁愿去死,也要维护你那可笑又卑微的深情人设?” 话音刚落,萧逸尘猛地抬起了头。 他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愧疚和颓丧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沐瑶!你住口!” 这一声呵斥,几乎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震得桌上的盘子都嗡嗡作响。 沐瑶看着他,脸上那嘲讽的笑意更浓了。 被说中了? 急了? 萧逸尘梗着脖子,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指着沐瑶,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我不许你这么说云歌!”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镇北王的沉稳。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心地善良,她身不由己!她写那封信,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你懂什么!你这种自私自利,满心算计的女人,根本不配提她的名字!” 萧逸尘的这番话,彻底刷新了沐瑶对“愚蠢”这个词的认知下限。 她真的被气笑了。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这脑子,是怎么统领六十万大军的? 还能打的北境诸国不敢来犯…… 那北境诸国得多菜呀? 萧逸尘的怒吼,让整个卧房的空气都凝固了。 沐瑶看着他那副为了心上人,不惜与全世界为敌的忠犬模样,真的有一瞬间,想拔下头上的簪子,直接捅进他的喉咙。 杀了他,自己来!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脑海里叫嚣。 以她现在拥有的【奇门遁甲】之术,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并非难事。 但理智,却死死地按住了这股杀意。 杀了他,然后呢? 庞万里是听她的,可下面那六十万大军呢? 他们只认萧逸尘这个战神。主帅突然暴毙,还是死在自己王妃手上,军心必乱。 要收服这支军队,安抚将士,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让他们从“忠于王爷”转变为“忠于王妃”,再快也得一两个月。 这期间,远在京城的萧景南会干等着? 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安插亲信,分化瓦解,制造混乱。 更别提关外那些虎视眈眈的胡人蛮族,他们可不是傻子,镇北王一死,北境门户大开,他们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到时候内忧外患,她接手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 不行。 萧逸尘这个蠢货,现在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这么窝囊地死。 想通了这一切,沐瑶心头那股滔天的怒火,竟诡异地平息了下去。 她知道,面对萧逸尘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不能硬来,得哄。 她看着萧逸尘那副被戳中了心事,却还要梗着脖子维护白月光的蠢样,忽然就笑了。 笑声不大,在寂静的卧房里却格外清晰。 萧逸尘被她笑得心里发毛,那股子刚刚提起来的怒气,瞬间就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你笑什么?” 沐瑶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坐回了椅子上,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上残留的油渍。 她的动作优雅,与方才那个暴怒的女罗刹判若两人。 “萧逸尘,我算是看明白了。”沐瑶将帕子丢在桌上,抬起脸看他:“说来说去,你这颗榆木脑袋里,装的、想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你那位远在京城的慕容淑妃。” 萧逸尘的脸又红了,这次是羞恼。 他以为沐瑶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羞辱。 可沐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早这么说不就结了吗?”沐瑶的口吻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是君臣大义,又是天下苍生,又是手足相残的。不累吗?” 萧逸尘彻底不会了。 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前一刻还对他喊打喊杀,下一刻怎么就…… 沐瑶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抛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诱饵。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 她向前倾身,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如果,我能帮你,让那位慕容云歌,彻彻底底地爱上你,让你得偿所愿。” “这个反,你跟不跟我一起造?” 萧逸尘的大脑,轰然炸响。 他怔怔地看着沐瑶,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不敢置信”的光芒。 “你……你说什么?” “我说。”沐瑶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帮你,得到慕容云歌的心。你帮我,保住我们俩的命。这笔买卖,划算吗?” 萧逸尘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过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当真吗?” “当然当真。”沐瑶靠回椅背,姿态放松,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我好歹也是个女人,有道是女人最懂女人,帮你搞定一个女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你要怎么做?”萧逸尘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期盼。 沐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简单。” “第一步,先打进皇城去。” 此话一出,萧逸尘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他激动的情绪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固执的抗拒。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要的是云歌的心,是她心甘情愿地爱上我!不是靠武力把她抢过来!那和萧景南那个强盗有什么区别?” 沐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真的,很想,很想撬开这个男人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浆糊。 你他妈的真的是个纯爱战士啊!纯得都快结晶了! 你要她的心有个屁用啊!心能吃吗?心能帮你挡刀吗? 沐瑶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开始飙升了。 跟萧逸尘沟通,真的比带六十万大军打仗还累。 她强行压下心里的万千草泥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开始耐着性子,给他这个巨婴上课。 第7章 上当了!终于上当了! “王爷,你听我说。” “你要得到她的心,这没错。但你总得先得到她的人吧?” “你连人都碰不着,人都见不着,你怎么让她爱上你?靠千里传音吗?还是靠托梦?” “任何事情,都有个先后步骤。我们先进城,把她从皇宫那个牢笼里救出来,这是第一步。没有这第一步,后面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沐瑶循循善诱,苦口婆心:“你想想,你现在要是死了,那可就真的一了百了,什么都没了。慕容云歌会为你伤心吗?或许会吧,但最多三天,她就得继续在萧景南的床上婉转承欢。” “可你要是活着,还打进了皇城,成了这天下的新主。到时候,你是想跟她花前月下,还是吟诗作对,那不都随你?” “所以,你就告诉我,这皇城,你是打,还是不打?” 这番话,半是道理,半是刺激,狠狠地戳在了萧逸尘最痛的地方。 是啊…… 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云歌…… 一想到那个场景,他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他看着沐瑶,那张俊脸上写满了挣扎和动摇。 这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女人,似乎总能轻易地看穿他所有的伪装,直击他最脆弱的软肋。 “你……你真的没有骗我?”他的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不确定。 沐瑶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必须再加一把火。 她举起右手,三指并拢,神情肃穆:“我沐瑶,对天……” “别!” 她“发誓”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萧逸尘急急地打断了。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举起的手腕。 “不要乱发誓。我信你!” 他的手掌宽大而滚烫,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就这么包裹着她的手。 沐瑶愣住了。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主动碰她。 不是被她打,也不是被她扶,而是主动的,带着一丝笨拙的关心。 她看着眼前的萧逸尘,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发誓不好”的认真脸庞,心底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个蠢货…… 从某些角度来看,好像……还有点可爱? 可惜了,这么一个极品身材的顶配帅哥,就是脑子不好使。 被他这么一打岔,沐瑶也懒得再走发誓那个流程了。 她反手抽回自己的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看着他的眼睛。 “萧逸尘,你听我的。” “我保证,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不出一年,我不仅能让慕容云歌对你死心塌地,非你不可。我让她爱死你!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天崩地裂!” “我还能让你,江山美人都尽入囊中。” 她的口吻,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自信与笃定。 萧逸尘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动摇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过去二十一年所坚守的一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忠君,爱国,手足之情…… 在“得到云歌”这个巨大的诱惑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许久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好。” 一个字,沉重如山。 “我听你的。” 沐瑶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松弛了半分。 总算是把这个冥顽不灵的蠢货给哄好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是一副战神的身躯,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又被人许诺了糖果的大孩子,脸上交织着决绝、痛苦,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期盼。 沐瑶在心里冷笑。 果然,对付恋爱脑,什么家国大义,什么天下苍生,全都是狗屁。 都不如他心里的那个白月光,来得管用。 “那就这么说定了。”沐瑶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慵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萧逸尘的身体还僵着,他点了点头,动作有些机械。 “明天一早,你就传令下去,发布布告。” 沐瑶开始下达指令,她的思路清晰得可怕:“就说当今皇帝萧景南,被奸佞小人蒙蔽,倒行逆施,祸乱朝纲。你,镇北王萧逸尘,为保大周江山社稷,为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不得不举兵入皇城,清君侧!” 这一套说辞,是历朝历代造反者的标准模板。 沐瑶用得毫无心理负担。 反正史书都是胜利者写的,只要他们赢了,萧景南就是昏君,他们就是拨乱反正的英雄。 萧逸尘的嘴唇动了动,他显然也清楚这套流程。 “具体这布告怎么写,怎么传遍北境,怎么能让将士们同仇敌忾。” 沐瑶的指尖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你这个执掌六十万大军的镇北王,应该比我这个深闺妇人,懂得多吧?” 她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画大饼,定方向,是她这个领导该干的。 至于具体的执行细节,自然要交给手下的人去办。 萧逸尘沉默了片刻,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知道。” 他答应了。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大周的镇北王,而是即将掀起滔天巨浪的,反贼。 沐瑶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事谈完了。 接下来,就该算算别的账了。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绕过桌子,一步步走到萧逸尘面前。 卧房里的灯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将萧逸尘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萧逸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发现,自己现在面对这个女人时,竟然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事情谈完了,王爷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沐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那笑容,让他觉得比刚才那个要杀人的表情,还要危险。 萧逸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确实该走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动弹不得。 沐瑶又向前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幽的体香,混合着……烧鸡的香味。 这个奇怪的组合,却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难不成……”沐瑶微微歪着头,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凑到他面前,吐气如兰:“王爷是觉得,我们这笔交易还不够稳妥,想留下来,与妾身把这未尽的洞房花烛夜,给补上?” 轰! 萧逸尘的脑子,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那张好不容易恢复了点血色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尖。 “你……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活了二十一年,不是在军营操练,就是在沙场杀敌。 何曾被一个女人,用如此露骨的话调戏过? 还是他那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妻子! 沐瑶看着他这副纯情战神被调戏到快要冒烟的样子,心底的恶趣味被彻底激发了。 她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甚至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他滚烫的胸膛上。 “我胡说?” 她的指尖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那颗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王爷,我们可是拜过天地,受了圣旨的合法夫妻。洞房这件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吗?” “还是说……”沐瑶的指尖,缓缓上移,划过他线条分明的锁骨,最后停在了他的喉结处:“王爷你……不行?” 最后这两个字,带着致命的侮辱性,狠狠地砸在了萧逸尘的自尊心上。 他猛地向后弹开,仿佛被蝎子蜇了一般,一双眼睛瞪着沐瑶,里面全是羞愤和难以置信。 “我没有!”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他就后悔了。 这句辩解,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欲盖弥彰。 “哦?”沐瑶挑了挑眉,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没有?那你脸红什么?你躲什么?” “看王爷这反应,莫不是……长这么大,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 “还是个雏儿?” 最后一句话,沐瑶是压低了嗓子说的。 那三个字,如同三把淬毒的飞刀,精准无误地插进了萧逸尘的心脏。 他彻底破防了。 什么镇北王,什么大将军,什么铁血气度,在这一刻,全都被碾成了齑粉。 他现在,就是一个被戳穿了秘密,羞愤欲死的毛头小子。 “你……你不可理喻!” 萧逸尘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毫无杀伤力的话。 然后,在沐瑶那看好戏的注视下,他猛地一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那背影,仓皇,狼狈,甚至还带着几分踉跄。 活脱脱就是落荒而逃。 “砰!” 房门被他从外面重重地带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沐瑶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走到桌边,捡起那只被她丢掉,现在已经有些凉了的鸡腿,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出息。” 这恋爱脑的蠢货,虽然脑子不好使,但逗起来,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第8章 清君侧,靖国难! 夜风将萧逸尘最后那点仓皇的气息吹散,卧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 沐瑶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丢回盘子里,又端起茶杯漱了漱口,这才觉得浑身的油腻感和疲惫感一起涌了上来。 一番折腾,又是杀人又是吵架,还费尽心机给那个纯爱战神洗脑,她感觉自己比连续加了七天班还累。 身上黏糊糊的,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烧鸡味。 不能忍。 她对着门外扬声喊了一句:“来人。” 门外立刻传来一阵细碎又慌乱的脚步声,过了好几息,才有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推开门,连头都不敢抬,直接跪在了地上。 “王……王妃有何吩咐?”小丫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要沐浴。”沐瑶的口吻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奴婢……奴婢这就去准备!” 小丫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仿佛屋里有什么吃人的猛兽。 沐瑶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对这种反应毫不意外。 今晚之后,“温婉贤淑”这四个字,怕是再也跟她沾不上边了。 也好,省得麻烦。 没过多久,卧房侧间的耳房里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伴随着丫鬟们刻意压低,却依旧掩饰不住慌乱的脚步声。 热气蒸腾,很快就带着一股花瓣的香气,从耳房里弥漫出来。 “王妃,热水备好了。”还是刚才那个小丫鬟,在门口小声禀报,不敢再踏进房间一步。 沐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襟,径直走向耳房。 推开门,一个巨大的白玉浴池映入眼帘,池中热气氤氲,水面上漂浮着满满一层玫瑰花瓣,香气宜人。 几个丫鬟垂手立在浴池边,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都下去吧。”沐瑶摆了摆手。 “是。”丫鬟们躬身行礼,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还贴心地为她关上了门。 耳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沐瑶走到屏风后,褪去身上那件沾染了尘嚣的衣裙。 她赤着脚,踩在温润的玉石地面上,一步步走下台阶,将整个身体缓缓浸入温热的水中。 “呼……” 一股极致的舒爽感,从四肢百骸传来。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与血污。 她靠在光滑的池壁上,任由自己被这温暖的水汽包围。 水雾缭绕中,她低头看向水中的自己。 她这身子,宛如老天爷的杰作。 皮肤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在水光的映衬下,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锁骨的线条清晰而优美,修长的脖颈宛如天鹅。 视线下移,是那惊心动魄的弧度,饱满而挺翘,即便是被水流承托着,依旧能看出其傲人的规模。 就凭着十六两的风情,放在现代,也是能让无数男人疯狂,无数女人嫉妒的存在。 再往下,是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以及被水面遮挡住的,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前凸后翘,曲线玲珑。 多一分则腴,少一分则柴。 简直是人间极品。 沐瑶伸出手,看着那双在水中更显纤长白嫩的手。就是这双手,在不久前,还握着剑,沾着血。 她又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 镜中的那张脸,她已经看过很多次,却每一次都会被惊艳到。 标准的鹅蛋脸,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 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眼尾微微上翘,不笑时带着几分清冷,笑起来时,却能勾魂夺魄。 美,而且是那种极具攻击性,让人无法忽视的美。 身材顶配,脸蛋顶配。 沐瑶越想越满意,越看自己越顺眼。 可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她就搞不明白了。 放着自己这么一个活色生香、智商在线的绝世大美人不要,萧逸尘那个蠢货,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怎么就偏偏对那个平平无奇的慕容云歌,爱得死去活来? 从那封信的字迹和内容来看,那个慕容云歌,顶多算是个小家碧玉,走的还是绿茶白莲花的路子。 这种段位的女人,在现代的宫斗剧里,活不过三集。 论相貌,沐瑶有绝对的自信,整个大周,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美的。 论身材,就慕容云歌那种“小家碧玉”的设定,大概率就是个干瘪的豆芽菜,胸前估计跟飞机场一样平坦。 论家世,她是当朝首辅之女。 论才情,她是名满京城的第一才女。 怎么比?拿头比吗? 萧逸尘是眼瞎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难道……是这个时代的审美有问题? 男人不喜欢美艳御姐,偏爱清纯小白花? 不应该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是视觉动物这件事,应该不分时代吧? 沐瑶百思不得其解。 她甚至开始恶意揣测,是不是萧逸尘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对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不闻不问,反而对一个远在天边,看得见吃不着的女人,念念不忘。 毕竟,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嘛。 洗的差不多了,从水里站起身,水珠顺着她完美的曲线滑落。 她随手拿起屏风上挂着的干净浴巾,擦干身体,换上了丫鬟们早就备好的,一套轻薄柔软的丝质睡裙。 走出耳房时,守在门口的丫鬟立刻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块干爽的布巾,要为她擦拭湿发。 沐瑶由着她动作,自己则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 小丫鬟的手法很轻柔,但沐瑶还是能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 看来今天这事,给王府里这些下人带来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头发擦得半干,沐瑶挥手让丫鬟退下。 她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盖上锦被,脑子里依旧盘旋着那个无解的问题。 萧逸尘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慕容云歌? 这个问题,就跟“人为什么要上班”一样,让她感到费解和烦躁。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反正那个蠢货已经被自己忽悠上了贼船,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研究。 当务之急,是养精蓄锐。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沐瑶翻了个身,将被子拉高,盖住了自己的下巴。 算了,管他喜欢谁。 反正最后,这江山和男人,都得是老娘的。 她闭上了眼睛。 …… 次日,天还未亮,整个镇北王府便已陷入一种紧绷到极致的死寂之中。 沐瑶是被院外盔甲叶片碰撞的细碎声响惊醒的。 她睁开眼,卧房内一片昏暗,但她却感觉神清气爽,前所未有的好。 昨夜那场酣畅淋漓的沐浴,洗去了身体的疲惫,而脑海中那两份逆天的大礼包,则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底气。 她侧耳倾听,能清晰地分辨出府内调动的人数,脚步的轻重,甚至能从空气中那股肃杀的气息,判断出王府的防卫等级已经提到了最高。 恋爱脑虽然蠢,但在专业领域,确实有两把刷子。 她不紧不慢地起身,自己动手穿好了那套繁复的王妃正装。 当她推开门时,守在门口的丫鬟吓得一个哆嗦,差点跪下。 “王爷呢?”沐瑶的口吻很平静。 “回……回王妃,王爷在……在点将台。” 沐瑶不再多问,径直朝着王府前的巨大演武场走去。 天色将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北境的风依旧凛冽如刀。 宽阔无垠的演武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镇北军的将士,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身着玄色铁甲,手按刀柄,组成一个个森然的方阵,寂静无声,只有一面面“萧”字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演武场四周,更是挤满了自发前来的北境百姓,他们脸上带着惶恐与不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沐瑶被亲兵引着,登上了演武场一侧最高的关楼。 从这里,可以将整个场面尽收眼底。 她一眼就看到了点将台上的萧逸尘。 他换上了一身玄黑色的麒麟明光铠,身披猩红色的大氅,腰悬长剑,长发用一顶紫金冠束起。 褪去了昨夜的颓丧与狼狈,此刻的他,是那个让胡人闻风丧胆的大周战神。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一股铁血煞气便扑面而来,瞬间压下了全场所有的嘈杂。 萧逸尘走上前,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千军万马,扫过那些面带忧色的百姓。 “弟兄们!北境的父老乡亲们!” 他的声音,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昨日,京城来人了。带着陛下的圣旨,还有一杯……毒酒。”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士兵们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百姓们的脸上则写满了惊恐。 萧逸尘抬起手,往下压了压,沸腾的场面再次安静下来。 “但是!”他的话锋猛地一转,充满了斩钉截铁的笃定:“我,不信!” “我不信这杯毒酒,是我皇兄赐下的!我与皇兄,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十二岁随父出征,他亲自为我披甲!我十八岁大破胡人,他连夜快马送来贺信!这份手足之情,天地可鉴!”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台下不少老兵都红了眼眶。 沐瑶站在高楼上,冷眼旁观。 只听萧逸尘的声音愈发激昂:“这必然是朝中出了奸佞!是那祸乱朝纲的大太监刘忠,蒙蔽了圣听,软禁了天子,假传圣旨,意图残害我大周的忠臣良将!” “他今天敢害我萧逸尘,明天就敢篡夺我萧家的江山!” “将士们,我问你们,你们手里的刀,是用来保家卫国的,还是用来看奸臣当道,社稷倾颓的?!” “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从三十万大军的胸膛里爆发出来,直冲云霄。 百姓们也被这股情绪感染,跟着振臂高呼。 “好!”萧逸尘抽出腰间长剑,剑指苍穹:“我,镇北王萧逸尘,今日在此立誓!我将亲率大军三十万,即刻出发,兵进皇城!” “此去,不为谋反,不为夺权!” “只为,清君侧,靖国难!” “为我皇兄,清扫出一片清明!为我大周,换回一个朗朗乾坤!” “清君侧!靖国难!” “清君侧!靖国难!” 第9章 可怜的王妃,天生操劳命 沐瑶站在高楼上,冷眼旁观。 不得不承认,抛开那恋爱脑不谈,萧逸尘在带兵和安抚人心这方面,确实有他独特的魅力。 他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 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铁血与威严,足以让任何一个士兵为他卖命。 难怪他手下有这么多死忠。 随着萧逸尘一声令下,三十万大军开始以一种惊人的效率拔营准备。 整个北境大营,就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缓缓运转。 沐瑶看着下方那一片忙碌却井然有序的景象,心里那点担忧,总算又放下了一些。 只要这个男人别再犯恋爱脑,这天下,或许还真能让他给打下来。 她正准备转身回府,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楼梯口。 是萧逸尘。 他已经脱下了那身沉重的铠甲,换回了平日里穿的玄色蟒袍,只是眉宇间那股肃杀之气,尚未完全散去。 他一步步走上关楼,在离沐瑶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还是萧逸尘先开了口,他的动作有些不自然,似乎还在为昨夜的“落荒而逃”感到别扭。 “大军即刻就要开拔了,你……”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路途遥远,行军辛苦,你一个女子,跟着多有不便。你还是留在王府吧,这里最安全。” 沐瑶转过身,对上他的脸:“王爷是觉得,我会成为你的累赘?”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萧逸尘几乎是立刻否认,甚至还上前了一步,显得有些急切。 他看着沐瑶,那张俊脸上,满是认真:“我是担心你的安危。刀剑无眼,战场之上,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我不想你冒险。” 沐瑶心里冷笑一声。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是不想我冒险,还是觉得我跟着碍事,不方便你以后和你的白月光上演“破镜重圆”的戏码? 她现在已经懒得去戳穿他那点小心思了。 “萧逸尘,我问你,我们这次出兵,打的是什么旗号?” 萧逸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清君侧,靖国难。” “还有呢?”沐瑶追问。 萧逸尘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沐瑶替他说了出来:“还有,为我这个被奸帝所害的镇北王妃,讨还一个公道。”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他:“现在,你让我这个‘苦主’留在后方,你自己带着大军去‘讨还公道’?” “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我……”萧逸尘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永远都占不到上风。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总能找到最刁钻的角度,将他堵得无话可说。 沐瑶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将士们会怎么想?北境的百姓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你这个镇北王,连自己的王妃都护不住,只能将她藏在后方。” “他们会觉得,所谓的‘讨还公道’,不过是你谋反的一个借口。” “萧逸尘,我必须跟着你。我不但是你的王妃,更是你这次出兵,最正当,最无可辩驳的理由!” “这个理由,必须活生生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一番话,掷地有声。 萧逸尘彻底被说服了。 或者说,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他那被搅成浆糊的脑子,终于艰难地意识到,让沐瑶跟着,对他这次的“清君侧”大业,利大于弊。 “好。”他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我会给你安排一辆最舒适的马车,再拨一队最精锐的亲兵护卫你。你跟在中军,与我同行。” “嗯。” 沐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多说一个字。 她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转身,走下关楼。 那决绝的背影,仿佛刚才那个口若悬河,将镇北王说得哑口无言的人,不是她一样。 萧逸尘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女人,真的和他印象中的那个沐瑶,完全不一样了。 …… 沐瑶走在回自己院落的路上,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她真的不想去! 她一点都不想跟着大军去受那个罪! 行军是什么概念?风餐露宿,舟车劳顿!几十万大男人凑在一起,那味道,光是想想就让人窒息。 有那个时间,她待在温暖舒适的王府里,研究研究医术,摆弄摆弄奇门遁甲,顺便享受一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它不香吗? 可她没办法。 她不敢让萧逸尘这个蠢货,脱离自己的视线。 这个男人,就是个定时炸弹。 谁知道他那颗恋爱脑,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 现在他是被自己连哄带骗地忽悠上了贼船,可这船能开多远,完全是个未知数。 万一,大军打到半路,京城那边派个使者来,三言两语,又把他那套“忠君爱国”的思想给勾起来了,怎么办? 万一,他那个好皇兄萧景南,写一封情真意切的兄弟悔过书,他又心软了,要搞什么单独进京面圣的戏码,怎么办? 最可怕的是,万一他那个白月光慕容云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着他哭上几滴眼泪,说几句“逸尘哥哥,不要再打了,为了我,为了天下苍生”,他脑子一热,当场撤兵,甚至自刎谢罪…… 沐瑶觉得,以萧逸尘的脑回路,这些离谱到极点的事情,他全都干得出来! 不行,绝对不行! 现在他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要是翻车了,自己也得跟着完蛋。 所以,她必须跟着。 她得亲眼盯着这个蠢货,在他犯病之前,及时把他打醒。 这该死的命运共同体! 沐瑶回到自己的清芷院,刚才那个被她吓得半死的小丫鬟,正带着几个人在院子里候着,看到她回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行礼。 “王妃,王爷吩咐了,让奴婢们伺候您,收拾行装。” “不必了。”沐瑶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 她实在不习惯被人这么伺候着,更何况,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打发走丫鬟,沐瑶关上房门,看着这间自己才住了一天,却可能要阔别很久的卧房,心里一阵烦躁。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瓶原主留下的瓶瓶罐罐。 以她现在【医学天花板】的知识,一眼就分辨出,这些都是些不入流的胭脂水粉,里面甚至还掺杂了对皮肤有害的铅粉。 “啧,暴殄天物。” 沐瑶随手将这些东西扫到一旁,然后从怀里摸出几根银针。 对着镜子,她手法精准地在自己脸上的几个穴位刺了下去。 片刻之后,她取下银针,再看镜中的自己时,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已经变得平平无奇。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组合在一起,就是让人看过一眼就忘的路人脸。 这是最基础的易容术,通过针灸刺激穴位,改变面部肌肉的微小走向,从而达到改变容貌的效果。 顶着一张绝世美人的脸去行军,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她可不想成为军中那些糙汉子们yy的对象。 做完这一切,她才从衣柜里挑了几件最朴素,最方便行动的衣物,简单地打了个包袱。 至于那些华丽的珠宝首饰,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她现在,只求低调。 一切准备就绪,沐瑶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门外,传来了庞万里那粗犷的嗓音。 “王妃,车驾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了。” 第9章 八百里加急,皇帝慌了 沐瑶推门而出,院外的寒风比昨夜更加凛冽。 她将身上那个小小的包袱又系紧了一些。 院门口,庞万里如同一座铁塔般矗立着,他身后,是一支百人队伍。 这百人队伍,与演武场上那些普通士兵截然不同。 他们个个身材挺拔,气息沉凝,身上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外罩一层轻便的皮甲,腰间挎着的,是清一色的狭长雁翎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脸上都戴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整支队伍,如同一百座沉默的雕像,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血腥气。 沐瑶只是扫了一眼,便在心里给出了评价。 精锐中的精锐。 看得出来,萧逸尘那个蠢货,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在保护她这件事上,倒是下了血本。 庞万里看到沐瑶出来,立刻大步上前,抱拳行礼:“王妃!” 他抬起头,正要说话,整个人却猛地僵在了原地。 他那双铜铃大的虎目,死死地盯着沐瑶的脸,嘴巴微张,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不只是他,他身后那一百名戴着面具的亲兵,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从他们身体瞬间的紧绷和齐刷刷投来的注视中,也能感受到他们此刻的震惊。 沐瑶现在的这张脸,实在是……太普通了。 丢在人堆里,三秒钟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这与那个传闻中艳绝天下、让京城无数公子王孙为之倾倒的大周第一美人,简直判若两人。 若不是那身形,那气质,还有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感没变,庞万里几乎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庞副将,有什么问题吗?”沐瑶的口吻平淡无波,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惊愕。 “没……没问题!”庞万里猛地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他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王妃这是……做什么? 为何要将自己的绝世容颜,遮掩成这副模样? 难道是怕在军中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庞万里对沐瑶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恃美貌,深谋远虑。 王妃,果然非同常人。 他再次抱拳,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王妃,王爷有令,这支‘鬼面军’,从今日起,便全权交由您指挥。他们只听您一人的号令,负责您在军中一切的护卫事宜。” “知道了。”沐瑶的回应依旧简洁。 她越过庞万里,径直朝着王府大门外走去。 那一百名鬼面亲兵,在她经过时,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无声的军礼。 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沐瑶脚步未停,一路走到了王府门外。 一辆极其宽大,甚至可以说是奢华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拉车的,是四匹神骏非凡的北境宝马,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车厢由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四周包裹着厚厚的黑貂皮,车壁的四角,还镶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即便是此刻天色昏暗,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这哪里是行军的马车,分明就是一座移动的宫殿。 沐瑶停下脚步,看着这辆与周围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马车,心里一阵无语。 那个蠢货。 一边高喊着“清君侧”,一边又搞这种铺张浪费的排场。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反贼头子多有钱是吗? 她抬脚,踩着小厮搬来的脚凳,弯腰钻进了马车里。 车内的空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一张软榻,一张矮几,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和熏香炉。 矮几上,还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冒着热气的参茶。 体贴,周到,无微不至。 可沐瑶心里,却没半分感动。 她现在看萧逸尘,就像在看一个叛逆期的中二少年。 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来劲。 昨晚她才嘲讽过他,让他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结果今天,他就变本加厉地整了这么一出。 幼稚。 沐瑶在软榻上坐下,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丢进嘴里。 算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看去。 庞万里已经回到了大军的队列之中。 那一百名鬼面亲兵,则以一种标准的战斗阵型,将她的马车牢牢地护卫在中间,与周围的大军,隔开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整支庞大的军队,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大地在轻微地颤动。 车轮滚滚,旌旗招展。 三十万大军,正式开拔。 沐瑶放下了车帘,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她靠在柔软的靠垫上,闭上了眼睛。 从今天起,她就是反贼了。 还是反贼头子的家属。 这操蛋的人生。 …… 大周皇宫,御花园。 初夏的风带着一丝暖意,吹动了满园的姹紫嫣红。 当朝天子萧景南,正斜倚在凉亭的美人靠上,亲手剥开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 他没有自己吃,而是将那饱满的果肉,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送到了慕容云歌的唇边。 “爱妃,尝尝。南国新贡的红颜笑,朕让他们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就为了让你尝个新鲜。” 慕容云歌温顺地张开嘴,将那枚甜腻的果肉含了进去。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柔顺,轻声开口:“多谢陛下厚爱。只是……此物太过金贵,臣妾实在受之有愧。” 她这副温婉贤淑的模样,极大地满足了萧景南的占有欲。 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朕的女人,就配用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有什么愧不敢当的?” 就在他准备再剥一颗时,一个内侍总管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御花园,神色慌张到了极点。 “陛下!陛下!不好了!” 那尖锐的声音,划破了花园的静谧。 萧景南被打扰了兴致,面色一沉:“何事如此惊慌?没看到朕正和淑妃在此吗?惊扰了贵人,朕要你的脑袋!” 内侍总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一个火漆封口的赤金信筒,声音抖得不成调:“陛下恕罪!是……是北境来的八百里加急!” 北境? 萧景南的动作停住了。 他松开慕容云歌,从内侍手中拿过信筒。 信筒上,“镇北王府”四个字的火漆印章,刺眼得很。 他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一股烦躁涌了上来。 那个蠢货,又能有什么事? 难不成是收到毒酒,吓得屁滚尿流,派人来求饶了? 他将信筒丢回给内侍,脸上带着一丝轻蔑:“念。” “是……” 内侍总管哆哆嗦嗦地撬开火漆,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用尽全身力气,将上面的内容高声念了出来: “镇北王萧逸尘,于北境关楼,剑斩传旨天使,斥圣旨为伪诏!” 第一句话,就让萧景南的表情凝固了。 内侍不敢停,继续念了下去,声音愈发尖利: “现已集结大军三十万,以‘清君侧,靖国难’为名,已于今晨拔营,兵锋南下,直指京城!” 话音落下,整个御花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啪!” 萧景南手中的白玉酒杯,脱手而出,在光洁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下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而微微颤动。 造反了? 萧逸尘他,竟然真的敢造反?! 慕容云歌更是花容失色,她身体一晃,若不是及时扶住了身旁的石桌,几乎要瘫软在地。 这怎么可能? 计划不是这样的!那个男人,不是应该为了自己,为了他那可笑的忠义,乖乖喝下毒酒去死吗? 他怎么敢?他哪里来的胆子,敢带着三十万大军杀向京城? “陛下……”慕容云歌的嘴唇毫无血色,她强撑着站稳,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不敢置信:“这……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逸尘哥哥他一向忠君爱国,怎么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假传消息!” 她这番话,听起来是在为萧逸尘辩解,是在维护那个青梅竹马。 可她心里,却早已被巨大的恐慌所淹没。 疯子!萧逸尘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这是要把天都给捅破了!万一他真的打过来……不,不可能! 萧景南是天子,坐拥天下兵马,萧逸尘不过是区区一个藩王,他拿什么斗? 自己选的路,没错! 然而,她那一声情急之下的“逸尘哥哥”,却彻底点燃了萧景南的怒火。 “闭嘴!” 一声怒吼,震得凉亭顶上的风铃嗡嗡作响。 萧景南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慕容云歌的手腕,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慕容云歌痛呼一声,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朕不准你再提那个反贼!” 萧景南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他死死地盯着慕容云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更不准你,再叫他‘逸尘哥哥’!” “从今往后,他就是反贼!是朕不共戴天的仇人!” 好你个萧逸尘! 朕不过是赐你一杯毒酒,要你的命而已!你竟然敢起兵造反! 朕不过就是和你抢了一个女人,你却敢来抢朕的江山?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北境战神?在朕的面前,你不过是一条随时可以碾死的狗! 萧景南胸中的暴怒,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慕容云歌被他这副模样吓坏了,她忍着手腕的剧痛,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只是一时情急,太……太震惊了……” 她这副楚楚可怜,任君采撷的模样,让萧景南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强烈的占有欲。 他一把将慕容云歌扯进怀里,用另一只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给朕记住,你现在是朕的女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尖,从皮肉到骨血,全都是朕的!” “那个废物,不配你为他掉一滴眼泪!” 他粗暴地用拇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然后猛地将她推开。 慕容云歌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亭柱上,疼得她闷哼一声,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萧景南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龙袍,脸上的暴怒已经褪去,转为一种山雨欲来的帝王威严。 他对着亭外,发出一声怒喝。 “来人!” 守在园外的几个禁军侍卫,立刻冲了进来,单膝跪地。 “传朕旨意!” 萧景南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一股能将人冻僵的寒气。 “召集文武百官,于金銮殿议事!立刻!马上!” 第10章 伴君如伴虎 金銮殿内,死寂一片。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垂首而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往日里用来彰显天家威仪的龙涎香,今日闻起来,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发紧的压抑。 没人敢抬头去看龙椅上那个人。 一道谕令,将所有在京的官员,无论品阶,无论当值与否,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急召入宫。 出大事了。 这是所有人心里唯一的念头。 沉重的脚步声从大殿后方传来,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身着玄黑龙袍的萧景南,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他脸上没有半分表情,那张与萧逸尘有七分相似的俊脸上,覆盖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他一步步走上御阶,坐上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 随着他落座的动作,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数分。 “众卿,有本启奏。” 内侍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沉寂,却无人应答。 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萧景南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那“叩、叩”的声响,成了殿内唯一的动静。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朕的好弟弟,镇北王萧逸尘,反了。” 平淡的口吻,说出的,却是足以让整个大周天翻地覆的消息。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的官员都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镇北王……造反了? 那个为大周镇守国门近十年,打得胡人哭爹喊娘的战神,造反了? “陛下!此事……此事断无可能啊!” 一个老臣颤颤巍巍地出列,跪倒在地:“镇北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萧景南的唇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他将一份军报,从龙案上拂下。 那张薄薄的纸,飘飘荡荡,落在了大殿中央。 “他剑斩天使,集结三十万大军,以‘清君侧’为名,兵锋南下。这也是误会?” “众卿,都来说说,朕的这位好弟弟,想清朕身边的哪个‘侧’啊?” 这番话,充满了杀机。 大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看清了,皇帝今天不是来商量的,是来问罪的。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紫色官袍,须发微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从文官之首的位置,走了出来。 正是当朝首辅,沐瑶的父亲,沐风。 他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尚有蹊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这位可是镇北王妃的亲爹,他现在开口,是什么意思? 沐风并未理会周围的打量,继续陈述:“镇北王镇守北境多年,劳苦功高,其忠心,天下皆知。他绝非无故造反之人。” “老臣恳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此事,或许是小人从中挑拨,又或许是镇北王一时冲动,受人蒙蔽。” “为今之计,应当立刻派遣使者,前往北境,查明事情原委,宣陛下圣恩,安抚镇北王。如此,或可消弭一场兵戈,免得生灵涂炭。”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既给了皇帝台阶下,也为萧逸尘留了余地。 不少文官都暗自点头,觉得首辅大人所言极是。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个粗豪的声音便从武将那一边响了起来。 “首辅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兵部尚书张烈,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大步出列,身上的甲胄撞得哐哐作响。 “查明原委?安抚?等你派的人晃晃悠悠走到北境,人家三十万大军,怕是已经打到咱们的家门口了!” 他对着龙椅上的萧景南一抱拳:“陛下!镇北王拥兵自重,早有不臣之心!如今悍然起兵,便是铁证如山!” “对这等反贼,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字,打!” “末将请命,愿为先锋,领兵十万,前去平叛!定要将那反贼萧逸尘,生擒回京,交由陛下发落!” 张烈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杀伐之气。 立刻,他身后的一众武将,全都齐刷刷跪下。 “臣等附议!请陛下立刻出兵平叛!” “请陛下下旨,诛杀反贼!” 文武两派,瞬间对立。 整个金銮殿,顿时变成了菜市场。 “张尚书此言差矣!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岂能轻言动武?” “迂腐!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还在这儿念叨什么圣人言?等城破了,你抱着你的圣贤书去跟反贼讲道理吗?” “你……你一介武夫,懂什么国家大义!” “我只懂兵贵神速!镇北军战力强悍,若不趁其立足未稳,予以雷霆一击,后患无穷!” “首辅大人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言!” “我看是通敌卖国之言!他女儿就是反贼的婆娘,他能安什么好心?” 这话一出,沐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猛地转头,怒视那个口出恶言的御史。 “你……血口喷人!” “我怎么血口喷人了?难道镇北王妃不是你女儿?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 “够了!”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从龙椅上传来。 萧景南猛地一拍龙案,那厚重的金丝楠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争吵的官员,都吓得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金砖,不敢动弹。 萧景南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一群废物! 国难当头,不想着如何解决问题,却在这里互相攻訐,拉帮结派! 这就是他倚仗的满朝文武? 饭桶!全都是饭桶!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跪倒一片的官员,最后,落在了兵部尚书张烈的身上。 “张爱卿。” 张烈身体一震,立刻高声回应:“臣在!” “朕若给你二十万兵马,你可能挡住萧逸尘?” 张烈闻言,脸上浮现出狂喜之色,他想也不想就回答:“陛下放心!莫说二十万,便是十万,末将也有信心,将那萧逸尘的脑袋,给您提回来!” 萧景南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看着张烈,那张脸上,看不出喜怒。 可沐风跪在下面,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完了。 皇帝已经决定了。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和谈。 从一开始,他就想打。 萧景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的臣子们。 “传朕旨意。” “即日起,削去萧逸尘一切王爵封号,贬为庶人。其家眷沐氏,同罪!” “着兵部尚书张烈为平叛大将军,吏部、户部、工部全力配合,三日之内,集结大军二十万,开赴前线,平定叛乱!” “凡阵前斩杀反贼萧逸尘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一道道谕令,不带任何感情地从他口中吐出。 每一道,都带着血腥味。 “至于首辅沐风……” 萧景南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落在了沐风的身上。 整个金銮殿,安静得能听到官员们吞咽口水的声音。 刚刚还叫嚣着要领兵出战的张烈,此刻也闭上了嘴,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所有人都清楚,皇帝处理完了军国大事,接下来,要处理家事了。 而当朝首辅沐风,就是这“家事”中最关键的一环。 “沐爱卿。” 萧景南开口了,那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不带半分温度。 沐风身体一颤,维持着跪地的姿势,额头紧贴着金砖:“老臣在。” “朕记得,镇北王妃,是你的嫡长女吧?”萧景南问得随意,就像在拉家常。 可这话里的机锋,却让在场的老油条们,个个心头狂跳。 来了。 果然来了。 沐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这个问题,他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回陛下,正是小女。” “哦。”萧景南拖长了尾音,“那反贼萧逸尘,就是你的女婿了。” “陛下!”沐风猛地抬起头,“小女虽嫁入王府,但早已是皇家妇。萧逸尘大逆不道,与我沐家,再无半分干系!老臣与那反贼,势不两立!” 他撇清关系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恐慌。 这副样子,让龙椅上的萧景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了嘲弄的弧度。 “是吗?”他慢悠悠地反问:“可朕怎么记得,就在刚才,沐爱卿还在为你的好女婿,据理力争呢?” “你口口声声说,要查明原委,要安抚,要免得生灵涂炭。” 萧景南的身子向前倾了倾,那股属于帝王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沐风,你跟朕说句实话。” “你这番话,究竟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还是为了你那个……即将被诛九族的女婿一家?” 诛心! 这番话,字字诛心! 它直接将沐风摆在了朝堂所有人的对立面,将他刚才那番老成谋国之言,打上了“徇私舞弊,意图通敌”的烙印! 沐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君主无情践踏了毕生忠诚的巨大悲愤。 “陛下!冤枉啊!”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老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老臣辅佐陛下多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陛下怎可……怎可如此凭空污蔑!” 他想辩解,想剖开自己的心给这个他效忠了半生的君主看。 可萧景南,根本不想看。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 他要的,是一个借口,一个足以让他名正言顺地,将盘踞在朝堂之上几十年的沐家势力,连根拔起的借口。 而现在,萧逸尘给了他这个借口。 沐风自己,也亲手把这个借口,递到了他的嘴边。 “污蔑?”萧景南的表情冷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你了?” “老臣不敢!” “你敢!”萧景南猛地一拍龙案,那积压了许久的怒火,再次爆发:“朕看你不仅敢,你还想伙同反贼,里应外合!” “来人!” 殿外的禁军侍卫闻声而动,甲胄铿锵,瞬间冲入殿内,肃杀之气弥漫。 文武百官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被皇帝的怒火波及。 沐风看着那明晃晃的刀枪,整个人都懵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说了几句一个臣子该说的话,怎么就成了里应外合的奸贼? “陛下息怒!” “陛下三思啊!” 几个与沐风交好的老臣,壮着胆子出声求情。 可他们的声音,在萧景南的雷霆之怒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三思?”萧景南冷笑,“朕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他的视线在跪着的大臣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又回到了沐风身上。 “首辅沐风,在国难当头之际,不思为君分忧,反而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其心可诛。” “但朕念在你劳苦功高,又与反贼有亲,处境尴尬,难免会说些糊涂话。” 这话说得,何其虚伪。 既定了他的罪,又摆出了一副“我为你着想”的宽宏姿态。 在场的官员,哪个不是人精? 瞬间就品出了皇帝话里的意思。 皇帝不是真的要杀首辅,他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削了他的权! 果然,萧景南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为了保护沐爱卿,也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朕决定,即日起,暂停首辅沐风的一切职务,收回官印,暂由吏部尚书代管。” “沐爱卿年纪大了,就不要再为国事操劳了。回府好生歇着,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第11章 两军交战,可不是后宅游戏! 七天。 整整七天,沐瑶都在这堪称移动宫殿的马车里,感觉自己快要发霉了。 大军行进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 这七天里,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沿途的州县官吏,要么望风而降,要么直接弃官而逃。 镇北王萧逸尘的威名,在这片土地上,比皇帝的圣旨还好用。 前面这么顺利,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这年头,车马慢,消息不灵通。 传旨太监被杀,萧逸尘清君侧的消息,是在他们起兵拔营三天后才传到的皇宫。 而萧景南平叛的圣旨,也是在今天,才刚刚传到此地。 马车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安营扎寨的号令声。 沐瑶掀开车帘,外面天色尚早,远处的地平线上,横亘着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 那是一座雄关。 “王妃。”庞万里的大嗓门在车外响起,他依旧是那副铁塔般的模样,只是脸上多了几分行军的疲惫和肃杀:“前方就是葭萌关,王爷正在与诸位将军商议攻城事宜。” 葭萌关。 沐瑶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 天下闻名的雄关,易守难攻,是大周皇城的最后一道天险门户。 过了此关,前方就是一马平川,再无险要可守。 “知道了。”沐瑶放下车帘,重新靠回软垫上。 她对攻城没什么兴趣。 那是萧逸尘的专业领域,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顺便盯紧了这个恋爱脑,别让他中途犯病。 没过多久,战争的号角声便响彻了云霄。 紧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金铁交鸣声,还有巨石砸在城墙上的沉闷巨响。 即便隔着很远,即便马车壁厚实无比,那股惨烈的气息,依旧穿透了一切阻碍,钻进了沐瑶的耳朵里。 她拿起矮几上的点心,咬了一口。 甜得发腻。 这种原始的,用人命去填的战争方式,真是野蛮又低效。 这一打,就是一整天。 从清晨到日暮,喊杀声就没停过。 直到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鸣金收兵的号令才终于响起。 整个营地都陷入了一种压抑的死寂。 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伤兵痛苦的呻吟,还有搬运尸体的脚步声。 沐瑶坐在车里,一整天,她连姿势都没换过。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带着一身血腥气和寒气的萧逸尘,弯腰钻了进来。 他脱了头盔,露出一张疲惫至极的脸,嘴唇紧紧抿着,线条绷得像一块石头。 “战况如何?”沐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伤亡一万两千。”他的嗓子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守军,三千左右吧。” 说完,他便在沐瑶对面的软垫上坐了下来,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沐瑶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任何停顿。 一万二。 这个数字,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攻城战,十比一的战损,已经是极限。他打出个四比一,从军事角度看,确实算得上是教科书级别的指挥了。 可惜,她不是来给他评功摆好的。 【系统任务发布:力挽狂澜】 【任务内容:协助萧逸尘攻破葭萌关。】 【任务评级:根据破关时间与伤亡人数综合评定。破关时间越短,伤亡人数越少,奖励越丰厚。】 脑海中,那熟悉的界面再次弹出。 沐瑶放下了茶杯。 本来她是不想管的。 萧逸尘在打仗这方面,确实是专业的。 她虽然有【奇门遁甲】,可以把他的战术完善得更好,但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 他手下的兵,习惯了他的打法。 贸然插手,打乱了节奏,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但现在,系统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她看着对面那个一脸疲惫,眉宇间全是化不开的郁结的男人,忽然觉得,这送上门来的奖励,不要白不要。 “一天死了一万两千人。”沐瑶的口吻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就是你镇北战神的水平?” 萧逸尘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怒火。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兄成片成片地倒在城墙下,尸骨堆积如山。他心里的痛楚和压力,已经到了极限。 结果回到车里,等来的不是一句安慰,而是最尖锐的嘲讽。 “你懂什么!”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这是葭萌关!天下第一雄关!守将是号称‘铁壁将军’李坚!我军远道而来,攻城器械不足,能打成这样,已经是极限!” “妇人之见!” 他梗着脖子,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副样子,和那晚被她戳穿心思时,如出一辙。 “哦?是吗?”沐瑶非但没有被他吓住,反而向前倾了倾身子:“所以战神的意思是,接下来,我们就要用一天一万多人的速度,拿人命去填?” “十万人命,换一座葭萌关。这笔买卖,听起来确实很‘战神’。” “你!”萧逸尘被她堵得一口气卡在胸口,他指着沐瑶,手指都在发颤:“战争不是你这种妇人能想象的!你以为是过家家吗?!” “将士们的牺牲,是为了大业!是为了……” “为了帮你抢回你的白月光?”沐瑶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这句话,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最痛的地方。 萧逸尘所有的愤怒,瞬间凝固了。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堪的苍白。 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永远都是输家。 她总能轻易地剥开他所有的伪装,把他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撕得粉碎。 车厢内的气氛,凝重得快要滴出水来。 过了许久,萧逸尘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你到底想说什么?” 沐瑶看着他这副被打击到蔫了的忠犬模样,这才满意地靠回了椅背上。 铺垫了这么久,总算是到正题了。 “我想说,我有办法。” 萧逸尘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什么办法?” 沐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看着那氤氲的热气,才缓缓开口。 “一个能让你,用最小的伤亡,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葭萌关的办法。” 此话一出,萧逸尘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惊喜,而是荒谬。 他看着沐瑶,那种感觉,就像是听到一个屠夫在教自己怎么绣花。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沐瑶,我没空陪你胡闹。这是军国大事,不是你的后宅游戏。” “胡闹?”沐瑶笑了。 她站起身,绕过矮几,走到萧逸尘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萧逸尘,我们打个赌,如何?” “我若能帮你拿下葭萌关,从此以后,这支大军的指挥权,你我一人一半。” “若我做不到,”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自刎于阵前,绝无二话。” 第12章 不知王妃有何高见? 萧逸尘被她那句“自刎于阵前”惊得心头一跳,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荒谬和恼怒。 “荒唐!”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车厢内来回踱步,身上的甲胄叶片碰撞,发出烦躁的脆响。 “沐瑶,你当这是什么?儿戏吗?” 他停下脚步,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我承认你读过几本书,素有才女之名。” “可兵书是兵书,沙场是沙场!” “这里是葭萌关,是绞肉的磨盘!不是你吟诗作对的后花园!”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与疲惫:“我不会拿我麾下数万将士的性命,陪你赌这一场不知所谓的豪赌!” 沐瑶听完,非但没生气,反而轻轻叹了口气:“王爷说得是。” 她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叶:“拿将士们的性命来赌,确实不该。” 她抬起眼,那双平静的眸子,看得萧逸尘心里莫名一虚。 “可我怎么觉得,这话得分谁说呢?” “如果今日,站在这里跟你打赌的,不是我。” “而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慕容云歌……” 沐瑶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王爷,你还会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吗?” “你!” 萧逸尘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伤疤:“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这跟云歌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 沐瑶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关系可太大了。” 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若是她,别说只是提个计策了。” “哪怕她要亲自披甲上阵,瞎指挥一通,葬送了你这三十万大军。” “王爷你怕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吧?” “只会柔声安慰一句:‘云歌妹妹莫怕,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下次再来。’” “我说的,可有半分差错?我的痴情王爷?”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萧逸尘的脸上。 他气得浑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如果那个人是云歌……他真的会。 羞耻、愤怒、难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没。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憋了半天,才吼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压下心头的屈辱。 “好!” 他咬着牙,死死地瞪着沐瑶: “你说你有办法!” “那你倒是说说看!” “我倒要听听,你这位深闺才女,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高见!”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说!” 沐瑶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终于满意地笑了。 鱼儿,上钩了。 她重新坐回软榻上,姿态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那王爷你,可要听仔细了。” 萧逸尘冷哼一声,双臂环胸,摆出一副“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架势。 “讲。” 沐瑶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慢条斯理地开口: “王爷今日的打法,不能说有错。” “弓箭压制城头,投石车抛石清路,步卒架着云梯,四面蚁附而上。” “这是攻城战最稳妥,也是最常见的法子。” 萧逸尘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你说了半天,就是想说我打得没错?” “没错,但也没对。”沐瑶轻轻摇头:“这套打法,从前朝到大周,用了几百年了。你懂,守城的李坚更懂。” “他闭着眼睛都知道,你下一步是要抛石,还是射箭,是要攻东门,还是袭西墙。” “你用一套他能倒背如流的兵法去打他,他应对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这不叫打仗,这叫按着兵书,拿人命去换战功。” 萧逸尘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今日一战,他所有的指挥调度,都在预料之中,也被对方精准地防了下来。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沐瑶等的就是他这句:“兵行险招,出奇,方能制胜。”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的矮几上,轻轻一点:“放弃云梯。” “什么?”萧逸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放弃用云梯登城。”沐瑶的口吻不容置喙:“将所有攻城步卒,集中到一处。不求占领城墙,只求一件事。” 她抬起眼,直视着他:“用最快的速度,不计任何代价,将攻城槌,送到葭萌关的城门底下。” “集中所有力量,给我把那扇门,撞开!” 萧逸尘彻底愣住了。 他脑海里飞速地推演着这个战术的可能性。 放弃登城,全力破门? 这确实是一条险路。 “如何保证攻城槌能抵达城下?城楼上的滚石、火油、弓箭,都不是摆设!”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沐瑶的思路清晰得可怕。 “协同推进。” “让弓兵营,与持盾的攻城步卒,一同向前推进。” “疯了!”萧逸尘再也忍不住,低吼出声。 “你简直是胡闹!弓兵是何等金贵的兵种?他们是用来在后方远程压制敌人的!” “你让他们跟着步卒往前冲?那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吗?!” “你知不知道,培养一个合格的弓箭手,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和心血!” 他气得在车厢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沐瑶看着他,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丝怜悯:“王爷,看来你这个大将军,当得也不怎么样。” “你!” “我问你,”沐瑶打断他:“平日里操练,弓兵除了练习箭术,还练什么?” 萧逸尘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就要回答。 沐瑶却没给他机会:“他们练刀法,练格挡,练近身搏杀之术。” “军中大比,弓兵营的近战好手,从不输给你的亲卫营。” “一个合格的弓兵,放下手里的弓,就是最精锐的刀盾手。他们的反应、身手、杀敌的效率,远在寻常步卒之上。” “我说的,可有错?” 萧逸尘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了兵法的关节上。 这些道理,他懂。 可他从未想过,可以将这些道理,如此疯狂地组合在一起。 让弓兵近战,护卫攻城槌…… 这……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打法! “弓兵的箭矢有限,不可能一直提供火力压制。”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只是声音里,已经没了之前的底气。 “谁说要一直压制了?”沐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三轮齐射,清扫掉城墙上第一波的威胁,足矣。” “之后,他们要做的,就不是射箭了。” “而是拔刀。” “以刀阵护卫攻城槌,用血肉之躯,在城门前,为我们撞开一条生路!”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萧逸尘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险! 太险了! 可……若真能成功…… 他看着沐瑶,看着那张平平无奇,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脸。 许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此计,伤亡会很大。” “总比你用十万人的命去填要少。”沐瑶淡淡地回答。 萧逸尘闭上了眼,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他在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太疯狂了。 可他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让他信她一次。 “好。”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疯狂:“就按你说的办!但是,指挥权,我不能给你。” 他死死地盯着沐瑶。 “明日攻城,你必须在我的中军帐里,一步也不许离开!” “我需要你,随时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第13章 哪个天才想出来的这种打法? 翌日,中军大帐。 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一众身披甲胄、气息彪悍的将领分列两侧,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主位上。 萧逸尘端坐于帅案之后,面沉如水。 帐帘被亲兵掀开,沐瑶缓步走了进来。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了过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与不解。 “王爷?” 一个络腮胡的独眼将军忍不住开了口,声音粗嘎。 “军机重地,王妃娘娘……怎能入内?” 萧逸尘抬起眼皮,冰冷的视线扫过那名将军。 “从今日起,王妃之言,便是本王之令。”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都给本王,听清楚了。” 满帐哗然。 将领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精彩。 沐瑶仿佛没看见他们脸上的惊涛骇浪,径直走到帅案旁,寻了个位置站定。 “诸位将军不必拘束,我只是来旁听的。” 她语气平淡,却让一众铁血汉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旁听? 军国大事,岂是后宅妇人能旁听的? 萧逸尘没有理会众人的心思,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拿起指挥杆。 “昨日之战,伤亡惨重,皆因战法老旧,被敌将李坚处处掣肘。” “故而,本王决定,今日改变战法。” 他手中长杆重重一点沙盘的南门位置。 “放弃四面云梯登城,将所有攻城步卒,集中于一处!” “弓兵营协同推进,掩护攻城槌,不计代价,直取南门!” 此言一出,整个大帐瞬间炸开了锅。 “王爷三思啊!”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将军当即出列,满脸急切。 “此法太过凶险!将所有兵力押于一处,若被敌军集中火力攻击,我军必将死伤枕藉!” “是啊王爷!” 庞万里也跟着站了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还有弓兵营!让他们跟着步卒往前冲,那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吗?” “弓兵乃国之利器,是用来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岂能当做寻常的刀盾手来用?这……这简直是胡闹!” “胡闹?” 萧逸尘猛地转头,一双厉目死死盯着庞万里。 “本王的决定,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 “末将不敢!” 庞万里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单膝跪地。 帐内其余将领也纷纷跪下,齐声高呼。 “请王爷三思!” “请王爷收回成命!” 萧逸尘看着跪了一地的手足兄弟,胸中的烦躁与怒火交织。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众人,看向了旁边气定神闲的沐瑶。 那个女人,从头到尾,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仿佛眼前这场足以动摇军心的争执,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够了!” 萧逸尘猛地一拍帅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本王心意已决!” 他赤红着双眼,扫视着帐下众人。 “此战,就这么打!” “有敢再言者,立斩不赦!” “传令下去,全军整备,一个时辰后,攻城!” ……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彻云霄。 高高的点将台上,萧逸尘一身戎装,神情紧绷地注视着下方如同潮水般涌向葭萌关的军队。 沐瑶就坐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面前还摆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壶热茶。 她悠闲得,仿佛不是在观战,而是在游山玩水。 “开始了。” 萧逸尘的声音又紧又硬。 “嗯。” 沐瑶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萧逸尘听着她这不咸不淡的回应,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他猛地回头。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下面那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沐瑶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担心有用吗?” “王爷若是不信我,现在下令鸣金收兵,还来得及。” “你!” 萧逸尘被她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盯着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得很!” “本王今日,就信你这‘妇人之见’一次!” 说罢,他猛地转身,再不看她一眼,只将全部心神都投向了远处的战场。 “擂鼓!” “进军!”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如同巨人的心跳,敲击在每个人的胸膛。 一千名手持重盾的步卒,护卫着三百名背弓拔刀的精锐弓兵,簇拥着十具巨大的攻城槌,如同一只黑色的巨兽,开始缓缓向那座雄关逼近。 城楼之上,守将李坚正举着单筒望远鏡,观察着城下的动向。 “将军,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副将看得一头雾水。 “不架云梯,不推箭塔,就这么直愣愣地冲着城门来了?” 李坚也皱起了眉头,他打了半辈子仗,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攻城阵法。 “看着像是要强攻城门。” “强攻城门?他们疯了不成?”副将失笑:“就凭那几根破木头?咱们的滚石、火油、金汁,是摆着看的吗?” 李坚没有说话,但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却愈发浓烈。 “传令下去!”他放下望远镜,沉声喝道:“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样!弓箭手准备!投石车准备!火油金汁都给老子备足了!” “等他们一进射程,就给老子狠狠地打!” “是!” 点将台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庞万里等一众将领,个个手心冒汗,死死盯着那支越来越接近城墙的孤军。 “进入射程了!”一个传令兵高声喊道。 萧逸尘的拳头,瞬间攥紧。 咻——咻——咻! 下一刻,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一般,从葭萌关的城头倾泻而下! “举盾!” 前排的步卒怒吼着,将手中的重盾高高举过头顶,组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钢铁穹顶。 叮叮当当! 箭矢撞在盾牌上,发出一阵炒豆子般的密集脆响,却未能穿透分毫。 “王爷!顶住了!”庞万里激动地喊了一声。 萧逸尘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越过盾阵,落在了那些被保护在中间的弓兵身上。 这才是第一波。 果然,城头上的箭雨刚歇,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便响了起来。 “是投石车!他们要抛石头了!”有将领惊呼。 萧逸尘猛地回头,看向沐瑶。 沐瑶端着茶杯,眼皮都没抬一下。 “王爷,该下令了。” 萧逸尘咬了咬牙,对着传令兵吼道:“传令后方!投石车,给本王对准城头,抛射!” “弓箭手,自由射击!压制城头!” 命令一下,镇北军后方阵地,上百辆投石车同时发动,巨大的石块带着呼啸的风声,越过己方军阵,狠狠砸向葭萌关的城墙。 同时,数万弓箭手引弓抛射,箭矢如蝗,覆盖了整个南门城楼。 一时间,城墙上惨叫连连,乱作一团。 “好机会!”萧逸尘眼睛一亮。 “还不够。”沐瑶的声音冷冷传来:“李坚不是蠢货,这点骚扰,动摇不了他的防线。” 话音刚落,城墙上便冒出了数十口巨大的铁锅,下面燃着熊熊烈火。 “是火油!”庞万里的脸都白了。 一旦火油泼下,盾阵也挡不住,那支队伍,顷刻间便会化作一片火海! 萧逸出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要下令后撤。 “别动。”沐瑶终于放下了茶杯,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指着远处那支已经推进到城下不足百步的队伍。 “王爷,看你的人。” 萧逸尘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只见盾阵之中,那三百名弓兵,忽然齐刷刷地收刀入鞘,摘下了背上的长弓。 他们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城头即将落下的火油,拉开了弓弦。 “他们要干什么?!”萧逸尘瞳孔一缩。 “协同推进,自然要协同。”沐瑶的语气依旧平淡:“步卒为他们挡箭,他们,就要为步卒清掉头顶的威胁。” 三百名弓兵,动作整齐划一,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松开了弓弦。 三百支利箭,没有射向城头的守军,而是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直奔那几十口摇摇欲坠的油锅而去。 砰!砰!砰! 几声闷响,冲在最前面的几口大锅,竟被箭矢的力道,直接射得翻倒了过去! 滚烫的火油,没有泼向城外,反而尽数浇在了城墙之上,瞬间点燃了数名守军,引来一片鬼哭狼嚎。 城头上的攻势,为之一滞。 “漂亮!” 萧逸尘忍不住脱口而出,看向沐瑶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震惊。 “这……这怎么可能?这么远的距离,还是仰射……” “我说了,一个合格的弓兵,放下弓,就是最精锐的刀盾手。”沐瑶淡淡道:“反过来说,也一样。” “他们的箭,比你的亲卫营,只快不慢。” 第14章 破关,震惊众将一百年 萧逸尘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趁着城头大乱的间隙,那支队伍猛然加速!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到了!”庞万里激动得满脸通红,几乎要跳起来。 咚!!!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第一根攻城槌,狠狠地撞在了葭萌关厚重的包铁城门上。 整个大地,都仿佛为之颤动了一下。 “撞!” “给老子狠狠地撞!” 带队的将领嘶吼着,士兵们喊着号子,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地,将那千斤巨木,撞向那扇坚不可摧的大门。 城楼上的李坚,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废物!一群废物!”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副将:“让人把城门撞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滚石呢!火油呢!都给老子往下砸!往下倒!” 反应过来的守军,终于开始疯狂地向下倾泻火力。 一时间,城门之下,成了最惨烈的人间炼狱。 巨石落下,连人带盾,瞬间被砸成肉泥。 火油泼下,沾身即燃,惨叫声撕心裂肺。 可镇北军的将士,却像是疯了一样。 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 城门下,那震天动地的撞击声,渐渐变得沉重而乏力。 “王爷!不行啊!” 庞万里那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远处那片血肉磨坊,声音都在发颤。 “城门后面肯定用巨木死死顶住了!我们的人……我们的人根本撞不开!” 另一名将领也急得满头大汗。 “城墙上的滚石和箭雨就没停过!王爷,再这么填下去,我们这支先锋营就要打光了!” 昨日还对沐瑶的计策将信将疑的独眼将军,此刻更是直接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气。 “末将早就说了,此法太过凶险!攻城哪有这么打的!这不是拿我们弟兄的命开玩笑吗?” “是啊王爷,撤兵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点将台上的气氛,瞬间从紧张变成了焦躁。 萧逸尘的脸色铁青,双手死死地攥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个依旧在慢悠悠品茶的女人。 “你还有法子吗?”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有啊。” 沐瑶放下茶杯,回答得云淡风轻。 她甚至没看那些急得快要跳脚的将军,只是对着旁边的传令兵,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传令,命骑兵营出击。” “什么?!” 此话一出,点将台上所有将领,包括萧逸尘在内,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庞万里第一个跳了起来。 “王妃娘娘!您说什么胡话!” “骑兵是用来在平原上冲锋陷阵的!是宝贝疙瘩!您让他们去攻城门?那不是拿金贵的战马去撞墙吗?” “疯了!简直是疯了!” 独眼将军更是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王爷!您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了!她根本不懂什么叫打仗!她这是要葬送我们三十万大军啊!” “请王爷收回成命!” “请王爷三思!” 哗啦啦一声,点将台上的将领们,齐刷刷地跪了一片。 萧逸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心腹爱将,又看看那个一脸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沐瑶,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要炸开。 沐瑶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走到萧逸尘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王爷,开弓没有回头箭。” “你现在下令收兵,前面死的那些弟兄,就全都白死了。” 萧逸尘的身体猛地一震。 沐瑶的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那些人,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况且,你觉得他们现在,是怕我错,还是怕我对?”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萧逸尘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而后,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都给本王起来!” 跪着的将领们被他吼得一个哆嗦,茫然地抬起头。 只见萧逸尘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猛兽。 他指着台下,对着传令兵,一字一顿地吼道。 “传本王军令!” “命玄甲骑三千,即刻出击!” “骑射手先行,三轮齐射,压制城头!而后全速冲锋至城下,弃马,与步卒一同撞门!” “按王妃所言行事!违令者,斩!” 命令下达,整个点将台死一般的寂静。 庞万里等人张着嘴,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王爷……也跟着疯了。 苍凉的号角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与悲壮。 三千名身披玄色重甲,骑着高头大马的精锐骑兵,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从大军后方奔涌而出。 他们是镇北军的骄傲,是让胡人闻风丧胆的铁蹄。 可现在,他们却要去执行一项近乎自杀的攻城任务。 点将台上,所有的将领都沉默了,他们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冲向死亡的洪流,每个人的眼眶都红了。 就在这时,沐瑶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 “王爷,再传一道令。” 萧逸尘此刻已经有些麻木了,他转过头,声音沙哑。 “说。” “让后续所有骑兵,整编为三千人一队,列阵以待。” 沐瑶看着远处那座雄关,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随时准备,填上去。” “我们今天,就用骑兵,把这道门给堆开。” 萧逸尘猛地转回头,死死地盯着她。 他从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让他心惊胆战的疯狂。 这个女人…… 她不是疯子。 她比疯子,更可怕。 点将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将领都跪在地上,看着那个已经下达了军令的男人,脸上满是绝望。 庞万里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在对上萧逸尘那双杀气腾令的眼睛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爷,疯了。 王妃疯了,王爷也跟着她一起疯了。 三千玄甲骑,是大周最锋利的刀,是镇北军的魂。 现在,这把刀,就要被拿去撞城墙了。 “唉……”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从沐瑶口中逸出。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已经快要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真是,一点都沉不住气。”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入了身旁萧逸尘的耳中。 萧逸尘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远处那道已经开始冲锋的黑色洪流。 他沉不住气? 他快要疯了! 玄甲骑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便冲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内。 “完了……”独眼将军喃喃自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城头那密不透风的箭雨,并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庞万里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 只见那三千玄甲骑在冲锋的过程中,竟齐刷刷地摘弓、搭箭、拉弦。 动作行云流水,在颠簸的马背上稳如平地。 咻——咻——咻! 三千支利箭,如同一片黑色的死亡阴云,瞬间笼罩了南门的城楼。 那箭矢的力道、速度、精准度,远非步弓手能比。 城墙上,刚刚冒头的守军,瞬间被射倒了一大片。 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城头的火力压制,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骑射……他们竟然在冲锋的时候骑射!”一名将领失声惊呼。 “这……这怎么可能!” 点将台上的将领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看傻了。 他们知道玄甲骑箭术了得,可谁能想到,竟能了得到这种地步! 三轮齐射,不过是转瞬之间。 当玄甲骑冲到城下时,整个南门城楼,几乎被打成了一片死地。 “弃马!” 带队的骑兵将领发出一声怒吼。 三千骑士,毫不犹豫地从心爱的战马上翻身而下,拔出腰间的战刀,如同一群下山的猛虎,冲向了那扇摇摇欲坠的城门。 他们与先前浴血奋战的步卒汇合一处,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了那十几具攻城槌上。 “撞!” “给老子撞开!!!” 咚——! 咚——! 咚——! 那撞击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有力。 城门在呻吟,在颤抖。 终于——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扇坚守了一天,吞噬了上万条性命的葭萌关南门,在一群骑兵的撞击下,轰然洞开!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点将台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庞万里张着嘴,那双铜铃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独眼将军更是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门……门……真的开了?” “用骑兵……把城门给撞开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所有将领,都像看怪物一样,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了那个自始至终都稳坐钓鱼台的女人。 沐瑶放下茶杯,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她走到萧逸尘面前,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悦。 “王爷。” 萧逸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嗯。” “城门已经破了。” 沐瑶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接下来怎么打,总不用我再教王爷了吧?” 说完,她甚至没再看萧逸尘一眼,径直转身,朝着点将台下走去。 那一百名鬼面亲兵,立刻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将她护卫在中间。 整个点将台,只留下一群被惊掉了下巴的将军,和一个还处在巨大冲击中没回过神来的主帅。 还是庞万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噗通”一声,对着萧逸尘跪了下去。 “王爷!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末将该死!” “请王爷下令吧!” 萧逸尘猛地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沐瑶那已经快要走远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下方洞开的城门和士气如虹的将士。 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瞬间冲散了所有的震惊与憋屈。 他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直指前方! “传本王军令!” 他的声音,响彻云霄。 “全军出击!” “取我马来!” 萧逸尘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如同一道离弦的利箭,朝着那座洞开的雄关,冲杀而去。 “杀——!” 第15章 清君侧?抱歉,王妃计划有变! 葭萌关内,血腥气与尘土味混杂在一起,呛得人嗓子眼发疼。 战斗已经结束,镇北军的旗帜,插上了那座雄关的城楼。 守将李坚在城破的瞬间,便带着亲信从北门狼狈逃窜,剩下的守军几乎没做任何抵抗,便缴械投降。 一场堪称惨烈的攻城战,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迎来了戏剧性的收场。 萧逸尘翻身下马,将手中那柄还在滴血的佩剑扔给亲兵,铠甲上沾满了敌人的血污和自己的汗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 庞万里和一众将领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难以抑制的狂喜。 “王爷!您无碍否?” 庞万里的大嗓门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音。 萧逸尘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无碍。” 他话音刚落,昨日那个带头质疑的独眼将军“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王爷!末将……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昨日在点将台上,末将还质疑王妃……末将该死!请王爷责罚!” 他这一跪,其余的将领们也纷纷反应过来,呼啦啦跪倒一片。 “末将等有罪!请王爷责罚!” “我等愚钝,险些误了王爷的大事!” 萧逸尘看着跪了一地的手足兄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都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此战能胜,首功在王妃,与尔等无关。” 众将领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庞万里凑了上来,嘿嘿傻笑。 “王爷说的是!王妃娘娘那才叫用兵如神!乖乖,拿骑兵去撞城门,还真就给撞开了!末将打了半辈子仗,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另一个将领也心有余悸地附和。 “是啊!尤其是那三千玄甲骑,在马上射箭,跟站在平地上似的,箭箭夺命!直接把城楼上的火力给压得抬不起头!太……太吓人了!” “王妃娘娘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神人!王妃娘娘绝对是神仙下凡!” 听着众人的议论,萧逸尘的表情愈发复杂。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的,都是那个女人坐在椅子上,云淡风轻地说着“随时准备,填上去”的模样。 那种视千军万马如棋子,视天下雄关如无物的淡然,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惊。 这还是那个在王府里,只会对着花草伤春悲秋,看见他时永远一副怯懦模样的沐瑶吗? 就在这时,王府的马车在一百名鬼面亲兵的护卫下,缓缓驶入了关内。 原本还在喧闹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辆奢华的马车,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敬畏与崇拜。 马车停稳,车帘却没有被掀开。 一名鬼面亲兵的头领,大步流星地走到萧逸尘面前,抱拳行礼。 “王爷。” 他的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王妃命属下,将此物交给您。”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双手奉上。 萧逸尘一愣。 “这是什么?” “伤药。”鬼面亲兵头领言简意赅:“王妃说,您左臂上有伤。此药是她亲手调配,碾碎外敷即可。” 说完,他将药包塞进萧逸尘手里,便转身回到了马车旁,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萧逸尘低头,看着手里的药包,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还会医术?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臂,铠甲的臂环处,确实有一道半尺长的口子,是被乱军的流矢划破的。 伤口不深,他自己都没在意。 可她隔着那么远,是怎么看到的? 庞万里把大脑袋凑了过来,满脸惊奇。 “王爷,王妃娘娘还会医术呢?真是深藏不露啊!” “您快打开看看!王妃娘娘神机妙算,配的药肯定也是神药!” 萧逸尘被他吵得心烦,瞪了他一眼: “去!安排将士们休整,清点伤亡,打扫战场!一堆事儿等着呢!” “是是是!” 庞万里缩了缩脖子,连忙跑去安排了。 萧逸尘独自站在原地,捏着那个小小的,还带着一丝体温的药包,心里五味杂陈。 成婚三年,他对这个名义上的王妃,好像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她是京城第一才女,是首辅沐风的女儿。 他甚至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而现在,她不仅能决胜于千里之外,还能一眼看出他不易察觉的伤口,甚至……亲手为他配药。 萧逸尘缓缓地,打开了那个油纸包。 一股清冽又陌生的草药香气,钻入鼻腔。 他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又看了看掌心那撮细细的药粉,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 夜色下的葭萌关,少了白日的喧嚣,却多了几分血腥的死寂。 萧逸尘坐在帅帐之内,面前的烛火跳动着,将他脸上疲惫的轮廓映得忽明忽暗。 他没有处理军务,只是反复摩挲着手心里那个小小的油纸包。 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个他成婚三年,却从未正眼瞧过的女人,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王爷。”亲兵在帐外低声通报:“热水备好了。” “进来。” 亲兵端着铜盆和布巾进来,小心翼翼地帮他卸下沉重的铠甲。 当臂甲被取下时,那道伤口才完全暴露出来。 “王爷,您受伤了!末将这就去请军医!”亲兵大惊失色。 “不必。”萧逸尘制止了他:“你下去吧。” 亲兵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帐内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看着铜盆里倒映出的自己,狼狈,疲惫,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 最终,他还是拆开了那个油纸包。 一股清冽的药草香气散发出来,里面是碾得极细的绿色粉末。 他用清水简单冲洗了一下伤口,撕裂的皮肉传来一阵刺痛。 他咬着牙,将那撮药粉,尽数倒在了伤口上。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那股火辣辣的刺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清凉感。 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那原本还在向外渗血的伤口,在接触到药粉的瞬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 萧逸尘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活了二十一年,从军近十年,受过的伤不计其数,用过的金疮药堆起来能有一座小山高。 可没有一种药,能有如此神效! 这哪里是伤药,分明就是仙药!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臂,那清凉的感觉还在,仿佛在提醒他,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久,才缓缓低头,看向掌心那张空空如也的油纸。 沐瑶……你到底,是谁? …… 与此同时,那辆奢华的马车内。 沐瑶正闭目养神,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系统任务:力挽狂澜,已完成。】 【任务评级:S。破关时间:一日。我方伤亡:两千一百二十一人。敌方伤亡:三千一百人。综合评定,堪称奇迹。】 【任务奖励结算中……】 【奖励一:独立位面已开启。】 沐瑶的意识里,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界面。 【独立位面:宿主专属空间,意念即可进入。初始面积一百平方公里,内含可耕种土地、天然水源、可调节气候。时间流速与主世界保持一比一。可用于种植、畜牧、仓储、建立私人基地。】 成了! 沐瑶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一下。 这才是她最想要的奖励!一个绝对安全,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后方基地! 有了它,粮草、物资、兵源,所有战争的命脉,都有了最可靠的保障。 这简直就是随身携带一个国家! 【奖励二:任务结算大礼包已发放。】 【礼包内容:马克沁重机枪二十挺,配套弹药十万发。莫辛纳甘M1891/30步枪一百支,配套弹药十万发。】 来了! 看到这一行字,沐瑶几乎要笑出声来。 马克沁!莫辛纳甘! 在这个还在用刀剑和血肉堆砌胜利的时代,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这分明就是一份开局就送的王炸! 二十挺马克沁重机枪,只要架在城墙上,就能构建起一道任何血肉之躯都无法逾越的死亡防线。 一百支莫辛纳甘步枪,虽然是拉栓式的,但其精准度和射程,足以让这个时代最精锐的弓箭手,变成一群拿着弹弓的孩子。 有了这些东西,她甚至不需要什么兵法谋略。 平推。 直接一路平推过去就完事了。 谁来,谁死。 “清君侧?” 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不。 从今天起,这天下是谁的,得由我说了算。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的意识,便沉入到了那个全新的位面之中。 眼前豁然开朗。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一望无际的黑色沃土,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远处蜿蜒而来。空气清新得不像话,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这里,是她的世界。 沐瑶的意念再次集中。 下一秒,在她面前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二十几个巨大的墨绿色木箱。 她走上前,打开其中一个。 一挺崭新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马克沁重机枪,正静静地躺在里面,枪身涂抹着厚厚的防锈油,那狰狞的散热水管和帆布弹链,散发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工业美感。 沐瑶又打开了旁边的几个箱子。 一排排的莫辛纳甘步枪,整齐地码放在一起,刺刀在虚空的光线下,反射出森然的寒芒。 还有堆积如山的弹药箱。 沐瑶伸出手,拿起了一支莫辛纳甘步枪。 那坚实的木托和冰冷的钢铁,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熟练地拉动枪栓,那清脆的“咔哒”声,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显得格外悦耳。 第16章 葭萌关失守,皇帝慌了 马车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是亲兵恭敬的通报声。 “王妃,王爷求见。” 沐瑶的意念从那个满是钢铁与火药的独立位面中抽离,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脸上那丝因得到王炸而浮现的笑意瞬间敛去,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让他进来。” 车帘被掀开,换下了一身沉重铠甲,只着一袭玄色常服的萧逸尘弯腰走了进来。 许是车厢内的空间太过狭小,他那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局促,一时间竟不知该将手脚放在何处。 沐瑶安然地坐在软垫上,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并未起身。 “王爷深夜造访,可是军中有变?”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 萧逸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不……不是。”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给的药,很好用。” 沐瑶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看他。 “哦?” “原来王爷还记得,那药是臣妾给的。” 萧逸尘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他避开了沐瑶的视线,声音也低了几分。 “本王自然记得。”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出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此等神药,不知……能否量产,配发全军?” “若能如此,我军将士的伤亡,定能大大减少。” 沐瑶闻言,竟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量产?” 她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王爷倒是真敢开口。” “我若没记错,昨日在点将台上,某人还说我是‘妇人之见’,只懂‘后宅游戏’,胡闹一通。” 她每说一句,萧逸尘的头便垂得更低一分。 “怎么今日,这‘妇人’配的药,倒是入得了王爷的法眼了?” 车厢内的气氛,尴尬得几乎凝固。 半晌,萧逸尘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本王错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的眸子,此刻却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昨日之事,是本王有眼不识泰山,小瞧了你。” “本王,向你道歉。” 这番话,他说得郑重其事,没有半分敷衍。 沐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毫无波澜,脸上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惊讶的表情。 “王爷的道歉,臣妾受了。” 她话锋一转。 “但这药方,乃是我沐家压箱底的不传之秘,价值连城。” “王爷想要,也不是不行。”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拿钱来买。” 听到“钱”字,萧逸尘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要多少钱,你尽管开口!” 他立刻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军中库银,随你调用!只要你肯拿出药方!” 沐瑶看着他那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缓缓地摇了摇头。 “银子?”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王爷觉得,我像是缺那点银子的人吗?” 萧逸尘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是啊,她是当朝首辅的嫡长女,自小锦衣玉食,金山银山里长大的,哪里会在乎这点军饷。 “那你……” 他彻底被问住了,声音里透着一丝茫然。 “你到底,想要什么?” 沐瑶看着他这副被自己拿捏得死死的模样,终于觉得有趣了些。 她故作沉吟,纤长的手指在矮几上轻轻划过。 “这样吧。” 她的目光落回到萧逸尘的脸上。 “王爷答应我三件事。”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事,你都必须无条件地答应我,并且做到。” 萧逸尘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三件事?”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紧紧皱起。 “无条件?” 这已经不是一个交易了,这几乎等同于签下一份卖身契。 他身为手握三十万大军的统帅,岂能如此轻易地许下这等承诺? 车厢内陷入了死寂。 萧逸尘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就那么平静地回望着他,那双总是怯懦的眼睛,不知何时起,变得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他想起了那扇被骑兵撞开的雄关,想起了自己手臂上那瞬间止血愈合的伤口。 最终,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 “本王,答应你。” 沐瑶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抹真正的笑意,像冰雪初融,带着一丝狡黠。 “王爷果然爽快。” 萧逸尘看着她那明艳的笑容,心头莫名一跳,随即又被一股烦躁所取代。 “说吧,你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他已经做好了她会提出什么惊天动地要求的准备。 沐瑶却慢悠悠地重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第一件啊……” 她拖长了尾音,在萧逸尘愈发不耐的注视下,轻轻一笑。 “我还没想好。” “你……!” 萧逸尘一口气卡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猫抓住了的老鼠,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毫无办法。 沐瑶仿佛没看见他那副吃瘪的模样,自顾自地说道。 “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王爷。” 她放下茶杯,抬手对着车帘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夜深了,王爷军务繁忙,还是请回吧。” “臣妾,要歇息了。” 萧逸尘死死地瞪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得很!” 他猛地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头还差点撞到了车顶。 他狼狈地稳住身形,一言不发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听着外面那渐行渐远的,带着怒气的脚步声,沐瑶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跟她斗? 我的痴情王爷,你还嫩了点。 …… 葭萌关外十里,平叛大军的营帐连绵不绝,旌旗蔽日。 中军大帐内,兵部尚书张烈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铜制的酒爵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说什么?!” 他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斥候的衣领,满脸的虬髯都在抖动。 “再说一遍!” 斥候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喊道。 “尚……尚书大人!葭萌关……葭萌关在两日前,就已经失守了!” 张烈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松开手,斥候立刻软倒在地。 “失守了……” 他喃喃自语,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废物!李坚那个废物!” “还他娘的号称‘铁壁将军’?老子铁他娘的壁!” “二十万大军还没到,关就没了?他怎么不去死!” 帐下的副将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 “尚书大人,那……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是……是直接攻关吗?” “攻你妈的关!” 张烈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打得副将眼冒金星。 “萧逸尘一天之内就拿下了葭萌关!你拿什么去攻?拿你的脑袋去撞吗!” “传令下去!全军原地固守!深挖壕沟,高筑壁垒!” 张烈喘着粗气,眼睛里满是阴狠: “把最快的信鸽给老子放出去!就说葭萌关失守,守将李坚是个没卵子的软蛋!” “看看皇上怎么说吧……” …… 京城,皇宫,御书房。 “哐当——!” 价值连城的白玉笔洗被狠狠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萧景南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的信纸被他捏得变了形。 “好……好一个萧逸尘!” “好一个镇北战神!” 一旁的慕容云歌连忙上前,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劝慰。 “景南哥哥,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葭萌关……真的丢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景南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脸上的暴怒却渐渐化为了一片冰冷的阴鸷。 “丢了。” “朕的‘铁壁将军’,连一天都没守住。” 慕容云歌的脸色瞬间煞白。 “那……那可怎么办?张尚书的二十万大军,挡得住他吗?” “陛下,他……他不会真的打到京城来吧?” “慌什么。” 萧景南冷哼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朕承认,是小看了他。” “但他也未免,太小看朕了!” 慕容云歌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皇上,你还有法子?” “自然。” 萧景南的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朕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他对着门外的太监沉声吩咐:“传旨,命武安侯陈庆之,即刻入宫觐见!” 慕容云歌愣住了:“武安侯?陈庆之?” “陛下,你是不是叫错人了?那个终日斗鸡走狗,流连戏园子的纨绔子弟?” “他能做什么?” “纨绔?”萧景南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那笑声让慕容云歌不寒而栗: “云歌,你看到的,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罢了。” “论武功,论统兵,他陈庆之,不在萧逸尘之下。” “他只是比萧逸尘更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慕容云歌被这番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呆呆地看着萧景南,不明白他为何会对一个纨绔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可……可他为何会心甘情愿,去为景南哥哥你卖命,去和萧逸尘拼个你死我活?” 萧景南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凑到慕容云歌的耳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说道:“因为朕给他的,不是一道圣旨。” “而是一个,亲手杀死夺妻之人的机会。” 慕容云歌的瞳孔猛地一缩。 “沐瑶……” “没错。” 萧景南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快意:“让他去杀萧逸尘,他会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卖力。” 第17章 武安侯陈庆之 武安侯府,暖阁。 上好的檀香在角落的兽首铜炉里,安静地燃着,烟气袅袅。 陈庆之站在一张宽大的画案前,手中捏着一支狼毫笔,神情专注。 他面前的宣纸上,一个女子的背影已跃然纸上。 她临窗而立,身形纤弱,乌发如瀑,却偏偏没有画出脸来,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空白。 这幅画,他画了三年。 画了无数遍,却始终无法落笔,画出那张他刻在心底的容颜。 “侯爷!侯爷!” 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惊扰了满室的静谧。 陈庆之手腕一抖,一滴浓墨,恰好落在了那片空白的脸庞上,瞬间晕染开来,像一滴突兀的眼泪。 他的动作停住了。 “何事如此惊慌?” 家丁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利索。 “宫……宫里来人了!是……是皇上的旨意!让您……让您即刻进宫觐见!” 陈庆之放下笔,用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皇上? 萧景南找他做什么? 他这个游手好闲的武安侯,除了爵位好听,在朝堂上,与一个透明人无异。 “侯爷。” 侯府的老管家闻讯赶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家丁,又看了一眼案上那副被毁了的画,脸上满是忧虑。 “老奴猜测,皇上此时宣您入宫,恐怕……是与平叛有关。” 陈庆之拿起画案上的一颗蜜饯,放进嘴里,那股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平叛?” 他侧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纯然的困惑。 “平什么叛?” 管家看着自家侯爷那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急得跺了跺脚。 “侯爷啊!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跟老奴装糊涂?” “那镇北王萧逸尘,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了!” 陈庆之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管家没注意到他的变化,继续说道:“他亲率三十万镇北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就在两日前,前线传来急报,连葭萌关……都被他给攻破了!” “什么?” 陈庆之手中的蜜饯,滚落在地。 他猛地转过身,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血色褪尽。 葭萌关破了? 萧逸尘…… 那沐瑶呢? 她是不是也跟着萧逸尘,在那支叛军的队伍里? “侯爷?” 管家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只见陈庆之几步走到衣架前,一把扯下那件用金线绣着繁复花纹的华贵外袍,随手扔在地上。 他一边大步向外走,一边解着身上的玉带配饰。 “备马!”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没有半分平日里的慵懒散漫。 “快!” 管家和家丁都看傻了,愣在原地,完全没反应过来。 陈庆之已经冲到了门口,见他们不动,回头发出了一声低吼。 “备马!听不懂吗!” 那股瞬间爆发出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让管家浑身一颤,这才如梦初醒。 “是!是!老奴这就去!” …… 皇宫,金銮殿。 萧景南一反常态,并未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而是站在殿中,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热情的笑意。 陈庆之走进大殿,躬身行礼:“臣,陈庆之,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 萧景南快步上前,亲自扶起了他,动作亲热得让陈庆之浑身不自在。 “庆之啊,你我君臣,不必如此多礼。” 萧景南拉着他,走到一旁的软榻坐下,还亲手给他倒了杯茶。 这番礼遇,让陈庆之愈发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萧景南没有直接回答,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然后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庆之,你可还心系沐瑶?” 轰! 陈庆之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瞬间从软榻上滑落,重重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 “陛下!臣……臣不敢!” “臣岂敢觊觎镇北王妃!” 完了。 皇帝知道了。 他藏了三年的秘密,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揭开,摊在了这九五之尊的面前。 这是欺君之罪! “起来吧。” 头顶传来萧景南平淡的吩咐。 “朕今日,不想治你的罪。” 陈庆之不敢动,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萧景南轻轻哼了一声。 “你心里想的什么,真当能瞒得过朕?” “不过,朕不怪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让陈庆之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萧景南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 “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去办。” 萧景南终于说到了正题:“朕要你,率兵十万,即刻奔赴前线,配合兵部尚书张烈,平定叛乱!” 陈庆之的心脏,猛地一沉。 平叛。 去和萧逸尘的三十万大军,正面厮杀。 他犹豫了。 不是怕死,也不是怕打不过。 而是…… “陛下……” 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平叛之后……那,镇北王妃,当如何处置?” 金銮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景南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忽然笑了。 “朕向来赏罚分明,祸不及家人。” “朕相信,镇北王妃是无辜的,与萧逸尘的谋逆之举,并无干系。” 这番话,让陈庆之稍稍松了口气。 可萧景南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倘若庆之你能立下此等不世之功,平定叛乱……” 萧景南向前倾了倾身子,凑到他的耳边:“那镇北王妃,沐瑶……” “朕,准你自行处置。” 陈庆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自行处置。 这四个字,像一道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 他可以…… 他可以把她从萧逸尘身边,抢回来? 这个念头,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看着萧景南,看着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这张脸,和萧逸尘有七分相似,却比萧逸尘多了几分阴狠,少了几分光明磊落。 这是魔鬼的交易。 可他,拒绝不了。 许久之后,陈庆之深深地,将头叩了下去:“臣……领旨。” 第18章 清君侧,打的就是闪电战! 七日后。 葭萌关的城头,已经换上了镇北军的玄色大旗。 城内原本的紧张肃杀,被一种劫后余生的狂欢所取代。 将士们三五成群,在街头巷尾高声谈笑着,吹嘘着那日攻城的英勇,议论着王妃娘娘那神乎其技的兵法。 可这份热闹,却让沐瑶感到了一丝不耐。 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无所事事的士兵,还有远处帅帐方向的平静,终于还是从那堪比宫殿的马车里走了出来。 一百名鬼面亲兵,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帅帐之内,萧逸尘正与庞万里等一众核心将领,围着一张巨大的沙盘,神情凝重地商议着什么。 “张烈此人,老奸巨猾,绝非李坚那等莽夫可比。他如今在云州城布下重兵,城防图我们却一无所知,贸然进攻,恐怕……” 一位老将军的话还没说完,帐帘便被一只素手掀了开来。 沐瑶在一众将领惊愕的注视下,缓步走了进来。 帐内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王妃。 “七天了。” 沐瑶的开场白,简单直接,却让帐内的温度降了好几度。 “王爷是打算在这葭萌关,安家落户吗?” 这话一出,庞万里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一个副将忍不住站了出来,梗着脖子。 “王妃娘娘!军国大事,岂能儿戏!我军连日血战,将士们需要休整!” “就是!”另一个将军也附和道:“更何况前方云州城坚兵多,敌将张烈又是出了名的难缠,不做好万全准备,如何进兵?” 沐瑶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主位上的萧逸尘身上。 萧逸尘挥了挥手。 “你们都先下去。” “王爷!”庞万里还想说什么。 “下去。”萧逸尘的口吻不带感情,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将领们不敢再多言,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很快,偌大的帅帐内,只剩下了沐瑶和萧逸尘两人。 “你又想做什么?”萧逸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他发现自己现在一看到这个女人,就头疼。 沐瑶走到那巨大的沙盘前,纤长的手指在代表着云州城的位置上,轻轻一点。 “出发。” “我说了,张烈已经在云州城布防,我们情况不明。”萧逸尘的耐心正在被快速消耗。 “所以呢?”沐瑶反问。 “所以我们要等!”萧逸尘几乎是低吼出来的:“等探子摸清城内布防,等后续的粮草辎重跟上!否则,就是去送死!” “等?”沐瑶笑了,那笑里带着明显的讥诮:“王爷,你觉得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萧逸尘被她问得一愣。 “是时间。”沐瑶替他回答了。 “我们在这里多等一天,萧景南就能往云州多派一万兵马。我们在这里等上十天,云州城下的敌军,可能就从二十万,变成了三十万,四十万!” “你以为你在等机会,其实,你是在等死。” 这番话,字字诛心。 萧逸尘的脸涨得通红,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那又如何!”他梗着脖子,强行辩解:“就算现在立刻出发,强攻云州,就算侥幸能打下来,我们又能剩下多少人?” “这条战线拉得太长了!从北境到这里,几千里路!我们的后勤补给,已经到了极限!一旦粮道被张烈派兵切断,我们这三十万大军,不用他打,自己就得饿死在这!” “孤军深入,腹背受敌,只有死路一条!” 萧逸尘越说越激动,这才是他这几天来,真正焦虑的地方。 葭萌关一战,打得是漂亮,可也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和意图。 现在,他们就是悬在整个大周腹地的一把孤刀,看似锋利,实则脆弱不堪。 沐瑶听完他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担忧,反而露出了一丝怜悯。 “萧逸尘,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伸出手,将沙盘上那些代表着城池、关隘的木块,一个个推倒。 “我们这场仗,不是为了争夺这些城池。” 她的手指,最终落在了最远方,那个代表着京城的小小模型上。 “我们的目的,是清君侧。” “所以,我们打的,不是攻城战,也不是消耗战。” 沐瑶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充满困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打的,是闪电战。” 萧逸尘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沙盘,又看看沐瑶,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打了十几年仗,熟读各种兵书,从未听过这个词。 “闪电战?”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陌生。 “那是什么东西?” 沐瑶看着他那副茫然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王爷不是号称战神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萧逸尘的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却没有反驳。 在见识了她那神鬼莫测的攻城手段后,他那点身为镇北战神的骄傲,已经被砸得粉碎。 “那是一种战法。”沐瑶也不再卖关子,她伸出手指,在沙盘上从葭萌关的位置,一路划向最远处的京城,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划痕。 “它的核心,只有一个字。” “快。” “快到让敌人来不及反应,快到让他所有的部署都形同虚设。” 萧逸尘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条从边关直抵心脏的路线,像一把即将刺出的利刃,让他心头发寒。 “这不可能!”他立刻反驳,这是他作为一名将领的本能。 “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军远征数千里,后勤补给线已经拉到了极限。你现在要我们放弃休整,全速进军?不出百里,大军就得断粮!” “一旦断粮,军心必乱!到时候不用敌人来打,我们自己就先崩溃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这是刻在每一个将领骨子里的铁律。 “谁说我们没有粮草?”沐瑶的反问,轻飘飘的,却让萧逸尘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沐瑶,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的粮草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天上掉不下来。”沐瑶走到沙盘边,葱白的手指在云州城的位置上轻轻点了点。 “但城里有。” “张烈为了防备我们,在云州城里囤积了足够二十万大军吃上三个月的粮草。还有兵器、甲胄、药材,应有尽有。” 她抬起头,看向萧逸尘:“他替我们准备得这么周全,我们怎么好意思,不去取呢?” 萧逸尘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呆呆地看着沐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疯子。 这个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以战养战?”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身体都因为这个疯狂的念头而微微发颤。 “说对了。”沐瑶赞许地点了点头:“但你只说对了一半。” “我们不仅要以战养战,还要把敌人,变成我们的运输大队。” “从现在开始,放弃所有辎重!全军轻装简行!除了武器和三日口粮,其余所有东西,全部扔掉!” “所有步卒,每日行军不得少于八十里!骑兵一百二十里!” “除了必要的睡眠,其余所有时间,都在赶路!” 沐瑶每说一句,萧逸尘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气,扶着沙盘的边缘才勉强站稳。 “你……你这是在拿三十万将士的性命,在豪赌!” “八十里!还他娘的是每日!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是在逼他们去死!” “就算他们是铁打的,能撑到云州城下,也早就成了疲惫之师!到时候还拿什么去攻城?用牙咬吗?” “谁说要攻城了?”沐瑶再次打断了他。 萧逸尘彻底懵了。 “不攻城?不攻城我们去云州做什么?游山玩水吗?” “绕过去。”沐瑶的手指,在沙盘上绕过云州城,继续向东。 “张烈以为我们会在云州城下与他决一死战,他把所有的兵力都收缩在城内,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那我们就让他守。” “我们的大军,会像一阵风一样,从他眼皮子底下刮过去,让他连我们的尾巴都摸不着。” “等他反应过来,我们早就在百里之外了。” 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逸尘的脑子,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团浆糊。 扔掉辎重、强行军、以战养战、绕过坚城…… 沐瑶说的每一个词,都在疯狂地冲击着他十几年戎马生涯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 这不是打仗。 这是在自杀! “张烈不是傻子!”他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发现我们绕城而过,一定会派出骑兵追击!到时候我们前有坚城,后有追兵,腹背受敌,更是死路一条!” “他追不上。”沐瑶的回答,简单又自信。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骑兵,会比他更快。”沐瑶的指尖,落在了骑兵的模型上。 “从明日起,玄甲骑三千,脱离大军,作为先锋,先行出发。” “他们的任务不是作战,只有一个。” “扫清我们前进道路上所有的敌方斥候和哨探,为大军开路。同时,拿下沿途所有的小型城邑和补给点,为主力部队准备好粮草和休息的营地。” “让步兵,去追骑兵的脚印。” “你!”萧逸尘再也忍不住,指着沐瑶的手指都在颤抖。 “让骑兵脱离步卒,孤军深入?你知不知道这在兵法上,是取死之道!一旦他们被敌军主力包围,连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那就让他们在被包围之前,撕开敌人的防线。” “你说的轻巧!那可是张烈的二十万大军!” “二十万大军,很了不起吗?”沐瑶淡淡地反问。 萧逸尘被她这句话噎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和这个女人沟通。 她的思维,她的逻辑,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 “王爷。”沐瑶看着他那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终于放缓了语速。 “你打仗,看的是兵书,看的是地形,看的是双方的兵力对比。” “而我看的,是人心。” “你觉得张烈是个老奸巨猾的宿将,可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胆小鬼。” “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太稳了,稳到不敢犯任何错误。所以他只会把兵力收缩起来,等着我们去撞他那堵看似坚固的墙。” “而萧景南,他远在京城,他最大的弱点,是猜忌。” “他不会完全相信张烈,更不会把所有的兵力都交给他。他会从各地调兵,层层设防,妄图用一张大网把我们困死。” “可他们都算错了一件事。” 沐瑶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们以为我们在第一层,其实,我们已经到了第五层。” “他们用对待普通叛军的方式来对付我们,可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常理出牌。” “兵贵神速。这句话,三岁小儿都懂。可真正敢把它用到极致的,千百年来,又有几人?” “按照你的打法,稳扎稳打,我们必死无疑。因为我们耗不起。” “可按照我的打法,行险一搏,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她走到萧逸尘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王爷,现在,你选一个。” 萧逸尘看着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让他无法抗拒的力量。 他所有的愤怒、质疑、挣扎,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起了那扇被骑兵撞开的城门。 想起了自己手臂上那瞬间愈合的伤口。 想起了她坐在点将台上,淡然地说出“随时准备,填上去”时的模样。 这个女人,是个魔鬼。 一个能创造奇迹的魔鬼。 许久之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疯狂。 他转过身,对着帐外,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道足以让整个大周都为之震动的军令。 “来人!” “传本王军令!” “全军拔营!目标,京城!” 第19章 五天五百里?萧逸尘的部队会飞不成?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死寂。 没空俘虏他们。 这五个字,比“就地坑杀”还要让人恐惧。 这是一种何等的蔑视!一种完全不把天下兵马放在心上的狂妄! 庞万里等人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终于明白了。 王妃娘娘不是心慈手软,她只是……嫌麻烦。 杀俘,还要挖坑,还要处理尸体,太麻烦。 带着,还要管饭,还要提防,更麻烦。 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当成路边的石子,看都懒得看一眼,直接踢开。 独眼将军的身体微微发颤,他想起了那个在王府里,当着王爷的面,一剑捅死了传旨太监的女人。 那个太监死前,还尖叫着说她是疯子。 现在看来,她何止是疯。 她的手段,比他们这些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屠夫,要狠辣百倍!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才是最可怕的。 萧逸尘沉默了许久,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按王妃说的办。” ……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云州城,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兵部尚书张烈,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空空如也的平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还没动静吗?”他对着身旁的副将,不耐烦地问。 “回尚书大人,斥候已经派出去了三十里,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副将小心翼翼地回答。 “废物!”张烈一脚踹在城垛上,震得砖石簌簌作响。 “萧逸尘那个小崽子到底在搞什么鬼?拿下葭萌关都快十天了,他不来攻城,难道是在关内生孩子吗?” 他为了防备萧逸尘,把周边郡县的兵力全都抽调了过来,在云州城布下了天罗地网,囤积了足够二十万大军吃三个月的粮草。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萧逸尘带着那支疲惫之师,一头撞死在他这堵铜墙铁壁上。 可他等了又等,敌人却消失了。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他无比烦躁。 “报——!” 就在这时,一个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因为跑得太急,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尚书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张烈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是不是萧逸尘的大军杀过来了?!” “不……不是……”斥候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憋紫了:“敌……敌人……没来……” “没来你他娘的喊什么不好!”张烈气得又想踹人。 “是……是景州……景州和钦州……都失守了!” 轰! 张烈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松开手,斥候软倒在地。 “你说什么?”他的嗓子干得冒烟,“景州和钦州……失守了?” 那两个地方,远在他的防区东面百里之外!萧逸尘的军队,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张烈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颤抖着问。 斥候哭丧着脸,吐出了一个让张烈彻底崩溃的答案。 “三天前……景州和钦州,就挂上了镇北军的旗子……” “噗——!” 张烈一口老血,直接喷了出来。 三天前! 他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苦等了三天! 而敌人,早就在三天前,就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还顺手抄了他的后路! “萧!逸!尘!” 张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张阴狠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传我将令!” 他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东方。 “全军出击!” “给老子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那支孤军给老子碾碎!” …… 云州城外,官道上烟尘滚滚。 张烈的大军,像一条被抽了一鞭子的懒蛇,不情不愿地向前蠕动着。 士兵们个个面带菜色,甲胄歪斜,手中的长枪成了拐杖,每走一步都像灌了铅。 “快!都给老子跑起来!” 张烈骑在马上,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个响亮的鞭花,抽在掉队的士兵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娘的!一群软脚虾!还没见到敌人就他娘的走不动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老子平日里给你们的军饷,都喂了狗吗!” 他的咆哮声在队伍里回荡,换来的却只是更沉重的喘息。 这支大军,早已习惯了驻守坚城,习惯了稳扎稳打。他们是守城的盾,而不是追击的刀。 如今被逼着进行这种强度的追击,所有人都怨声载道。 一个副将策马赶到张烈身边,脸上满是为难。 “尚书大人,弟兄们……真的快到极限了。我们的粮草辎重太多,根本快不起来啊!” “快不起来也要快!”张烈双目赤红,状若疯魔:“老子就算是用人命填,也要追上萧逸尘那个小崽子!” 他不能不急。 景州和钦州失守的消息,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现在,他必须追上那支孤军,用他们的鲜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报——!” 一个斥候快马加鞭,从前方疾驰而来,马蹄卷起漫天黄沙。 张烈心中一振,一把勒住缰绳。 “说!是不是发现他们的踪迹了?离我们还有多远?” 斥候从马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 “尚书大人……发现……发现了……” “快说!”张烈不耐烦地吼道。 “镇北军主力……已于昨日,抵达楚州!” “楚州?”张烈愣了一下,随即在脑中飞速计算着距离。 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从急切,变成了茫然,最后化为了极致的荒谬与不可置信。 楚州…… 那距离景州,足足有五百里! 他一把将那斥候从地上拎了起来,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你说什么?!楚州?!” “五百里!他们是怎么过去的?飞过去的吗?!” 他的吼声,让周围的亲兵都吓得一个哆嗦。 斥候被他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回答:“小……小的不知啊!我们的人赶到景州时,城里已经空了!只……只听说他们一日夜便奔袭数百里,沿途城池,望风而降……” “他们……他们还会飞不成?”张烈喃喃自语,松开了手。 斥候软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帐下所有将领,都沉默了。 一日夜,奔袭数百里。 这是什么概念?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理解。 这根本不是凡人的军队能做到的事情。 “怪物……一群怪物……” 张烈呆呆地看着东方,那张阴狠的脸,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恐惧。 …… 楚州城内。 镇北军的旗帜,已经插上了城头。 可城内,却没有半分打了胜仗的喜悦。 街道上,营地里,随处可见瘫倒在地的士兵。 他们扔掉了手中的兵器,有的人甚至连鞋子都跑烂了,光着一双血肉模糊的脚,就那么躺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水、血腥和草药混合的复杂气味。 这不再是一支百战精锐,更像是一群刚刚逃出生天的难民。 帅帐前,庞万里等一众将领,个个脸色铁青,眼窝深陷。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姿态,看着主帅萧逸尘。 萧逸尘的嘴唇干裂,身上的铠甲蒙着厚厚的灰尘,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看着自己手下这些如同霜打茄子般的弟兄,心脏一阵阵地抽痛。 他转过身,大步走向队伍中间那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奢华马车。 车帘被他一把掀开。 沐瑶正安然地坐在软垫上,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副精致的棋盘,她自己跟自己下棋。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王爷行色匆匆,可是前线又有捷报?” “我们必须休整。” 萧逸尘打断了她,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沐瑶捏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 “休整?” “对!休整!”萧逸尘的音量陡然拔高:“你出去看看!看看弟兄们都成了什么样子!” “他们是人,不是你棋盘上的棋子!更不是铁打的!” “再这样下去,不等张烈追上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连日来积压的压力、焦虑和心疼,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沐瑶沉默了。 她放下棋子,撩开车窗的帘子,向外看去。 那些瘫倒在地的士兵,那些血肉模糊的脚掌,那些麻木绝望的脸,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她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兵贵神速,我们没有时间。”她收回视线,淡淡地开口。 “三个时辰!” 萧逸尘往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车厢内,投下巨大的阴影。 “我只要三个时辰!让弟兄们烧口热水,吃顿热饭,处理一下伤口!”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硬地顶撞沐瑶。 “否则,我无法再下令,让他们前进一步!”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沐瑶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许久,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就三个时辰。” “一刻钟,都不能多。” 得到命令的将士们,爆发出了一阵虚弱的欢呼。 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他们互相搀扶着,去清洗伤口,埋锅造饭。 整个楚州城,总算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所有人都以为,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会继续待在她那舒适的马车里。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车帘被掀开,沐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一百名鬼面亲兵,立刻无声无息地跟在了她的身后,隔开所有人的靠近。 喧闹的营地,随着她的出现,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士兵,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敬畏地看着那个缓缓走来的女人。 第20章 静脉曲张而已,小问题 沐瑶在一众鬼面亲兵的护卫下,缓缓走过营地。 她走得很慢,所过之处,原本喧闹的人声自动消失,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所有士兵,无论是在处理伤口,还是在狼吞虎咽地啃着干粮,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姿态,看着这个决定了他们命运的女人。 萧逸尘和庞万里等一众将领跟在后面,他们也不知道沐瑶想做什么,只能沉默地跟着。 沐瑶没有看任何一个士兵的脸,她的视线,一路向下,扫过那一双双血肉模糊的脚,和一根根因为长时间站立行走而青筋毕露的小腿。 她在一个年轻士兵面前停了下来。 那士兵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半块饼子掉在了地上。 沐瑶却像是没看见他的紧张,她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身后的萧逸尘和所有将领都愣住了。 她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华贵长裙,就这么直接接触到了满是泥泞和血污的地面。 她伸出手,轻轻抬起了那名士兵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的脚踝,仔细查看他小腿上那些盘结突起的血管。 那士兵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快要吓哭了。 “不必紧张。”沐瑶开口了,她的声音很平淡:“只是小问题。” 她松开手,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不是疲劳过度。” 她转向身后的萧逸尘,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这是静脉曲张。” “静脉……什么张?”庞万里把大脑袋凑了过来,满脸困惑。 其余将领也是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沐瑶没有解释,只是对着身旁的鬼面亲兵头领吩咐了一句。 “去,把备用的帐篷布料,全都取来,裁成三尺长,四指宽的布条。” “是。” 鬼面亲兵领命而去,效率极高。 沐瑶的视线,重新落回萧逸尘的脸上。 “王爷,过来。” 萧逸尘的身体动了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做什么?” “把裤腿撩起来。”沐瑶的命令简单直接。 萧逸尘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让他当着三军将士的面,撩裤腿? “王爷是觉得,本王妃会害你吗?”沐瑶问。 萧逸尘胸口一堵,最终还是咬着牙,弯腰将自己一侧的裤腿,撩到了膝盖处。 他那常年骑马征战的小腿,肌肉结实,线条流畅。 很快,鬼面亲兵便抱着一大捆裁好的布条回来了。 沐瑶拿起一根,走到萧逸尘面前。 她再次蹲下,手里那根粗糙的布条,从萧逸尘的脚踝处开始,一圈一圈,紧密而均匀地向上缠绕。 她的动作很熟练,力道也恰到好处,既保证了足够的压力,又不会影响到正常的活动。 一直缠到膝盖下方,她才将布条的末端,牢牢地塞进绑带的缝隙里。 “好了。” 她站起身,对着萧逸尘。 “你走两步,感受一下。” 萧逸尘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一种陌生的紧绷感,从脚踝一直蔓延到膝盖,那种酸胀的感觉,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他走了几步,又跳了跳。 “这……这是何道理?”独眼将军忍不住问。 “道理很简单。”沐瑶这次倒是开口解释了:“长时间站立行走,血会往下沉,回流不畅,腿自然就会酸痛肿胀。” “用布条这样绑起来,从下往上施加压力,就能帮着血往上走。” “如此一来,自然就能走得更远,也更省力。” 她的话简单直白,在场的都是行伍之人,一听就懂。 可懂归懂, 但疑惑的神情还是写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就凭这个?”萧逸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的眉头紧皱:“几根破布条,就能解决大军的疲劳问题?就能让弟兄们日行百里?” “王妃,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沐瑶看着他那副质疑的模样,忽然笑了。 “王爷觉得儿戏?” 她慢悠悠地踱了两步:“那也无妨。毕竟王爷是镇北战神,打了十几年仗,见过的世面比我这妇道人家多得多。” “想必王爷一定有比这几根破布条,更高明,更不儿戏的法子,能让将士们立刻恢复体力,继续赶路吧?” 她每说一句,萧逸尘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高明的法子?他要是有法子,还会在这里跟她要那三个时辰? “既然王爷没有更好的法子,又觉得我的法子儿戏……” 沐瑶摊了摊手:“那不如,就让将士们继续用那双快要废掉的腿走路好了。” “反正,死的又不是我。” 这番话,说得轻飘飘,却像一记记耳光,狠狠抽在萧逸尘的脸上。 周围的将领们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妃这张嘴,真是杀人不见血。 萧逸尘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他想反驳,想发火,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道命令。 “……传令下去!” “全军将士,按王妃所示,绑好腿带!” “一刻钟后,继续出发!”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士兵们虽然满心疑虑,但还是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撕开布料,有样学样地往自己腿上缠。 整个营地,响起一片撕扯布料的声音。 一刻钟后,三个时辰的休整时间,分秒不差地结束了。 “出发!” 萧逸尘翻身上马,吼出了那道他自己都觉得残忍的命令。 大军再次开拔。 然而,仅仅走了不到一里路,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奇迹,真的发生了。 那些原本已经累得抬不起脚的士兵,在打上绑腿之后,只觉得双腿变得异常轻快。 那种沉重的、坠胀的酸痛感,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力的支撑感。 脚步,不知不觉就快了起来。 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快上一大截! “我的娘诶!真的有用!” “腿不酸了!真的不酸了!” “王妃娘娘……这是什么神仙法术!” 队伍中,开始响起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叹和议论。 连日来的疲惫和绝望,被这种新奇而有效的体验一扫而空,士气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 庞万里骑着马,在队伍旁边来回跑了几趟,那张黑脸上,满是狂喜。 他策马追上萧逸尘,嗓门大得整条队伍都能听见。 “王爷!神了!王妃娘娘真是神了!” “乖乖,就几根破布条,还真就让弟兄们跑起来了!末将打了半辈子仗,做梦都不敢想还有这种事!” 萧逸尘没有说话。 他勒住缰绳,停在路边,看着那支重新变得生龙活虎,正以惊人速度向前推进的庞大军队。 他又缓缓地,回过头,看向队伍中间,那辆被一百名鬼面亲兵护卫着的,奢华的马车。 那个女人,又回到了她的世界里。 她甚至没出来看一眼自己创造的奇迹。 仿佛这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随手为之,不值一提。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畏,攫住了他的心脏。 庞万里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王爷,您说王妃娘娘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什么都懂啊!打仗懂,医术懂,现在连怎么走路省劲儿都懂!” “这天下,还有她不懂的事儿吗?” …… “跑!都给老子跑起来!” 张烈的马鞭,狠狠抽在一名掉队士兵的背上,带起一道血痕。 “一群废物!还没看见敌人的影子,就想躺下等死吗!” 官道上,二十万大军拖成了一条长长的,蠕动的懒蛇。士兵们个个面如土色,甲胄歪斜,手中的长枪成了拐杖,每一步都像灌了铅。 怨气,在队伍中无声地蔓延。 副将策马追上张烈,满脸都是为难之色。 “尚书大人,不能再这么逼了!弟兄们都是步卒,连着追了十天,每日行军近百里,已经是极限了!” “极限?”张烈双目赤红,状若疯魔:“老子的极限还没到,他们就不能停!” 他不能停。 自从得知萧逸尘绕过云州,直扑景州和钦州之后,他就疯了一样地率领大军追击。 他以为,那支孤军深入的叛军,必然是疲惫之师,只要自己咬紧牙关追上去,就能一战而定。 可他追了十天。 十天里,他收到的战报,一封比一封让他心惊。 “报——!镇北军前锋已于昨日攻破楚州!” “报——!镇北军主力已拿下信阳!” “报——!尚书大人!宿州……宿州也降了!” 萧逸尘的军队,就像一道根本无法捕捉的鬼影,他每以为自己快要追上了,对方却总能出现在一个让他匪夷所iS所思的地方。 那支军队,仿佛不知疲倦,不会饥饿,他们不攻坚城,不恋钱粮,唯一的目的,就是前进。 疯狂地前进! “报——!” 又一个斥候疯了似的冲了过来,战马在跑到近前时,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张烈的心脏,猛地一沉。 “说!那小崽子又跑到哪里去了!” 斥候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尚书……尚书大人……镇北军……于今日清晨,兵临抚州城下!” 庆州! 张烈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身边的所有将领,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庆州,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足足八百里! 他们在这里苦苦追赶,而敌人,已经把他们甩开了八百里! “噗——” 张烈再也忍不住,又是一口老血喷出,身体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完了。 追不上了。 这辈子都追不上了。 那根本不是一支军队,那是一群怪物!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知道,他凭借自己的力量,再也无法阻挡这支已经彻底疯狂的军队。 “来人!”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吼:“笔墨伺候!” 他不能就这么输了。 他还有最后一张牌。 武安侯,陈庆之! 他一把抓过亲兵递来的纸笔,趴在马背上,用颤抖的手,写下了那封足以决定大周国运的军令。 “八百里加急!传令武安侯陈庆之!” “命其部,立刻放弃原定计划,全速赶赴庆州布防!” “告诉他!萧逸尘的叛军,五日之内,必破庆州!” “若有延误,让他提头来见!”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信纸胡乱塞进信筒,交给一名亲兵。 “去!骑最好的马!就算马跑死了,你用腿跑,也要把信送到!” 第21章 痴情男二,选择了最稳的打法 千里之外,庆州以东的官道上。 一支军容齐整,旌旗严明的大军,正在不疾不徐地行进。 与张烈那支疲惫混乱的追兵不同,这支军队,安静,沉稳,每一步都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自信。 中军位置,一杆“陈”字大旗,迎风招展。 大旗之下,一名身着银甲的年轻将领,正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慢悠悠地走着。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呵斥。 他只是安静地,用一方素帕,擦拭着掌心的一枚暖玉。 那玉质地温润,被他摩挲得油光发亮。 他正是奉旨前来平叛的武安侯,陈庆之。 “侯爷。”一名副将策马来到他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我们已经出了京城半月,行程不过三千里。这般速度,是不是有些太慢了?” “张尚书那边,怕是已经等得急了。” 陈庆之抬起头,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焦急。 “急什么?” 他将那枚暖玉小心翼翼地收回怀中,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兵法有云,欲速则不达。” “张尚书手握二十万大军,背靠云州坚城,萧逸尘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休想轻易拿下。” “我们此去,是为平叛,不是去送死。” “让将士们养精蓄锐,稳扎稳打,方为上策。” 副将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对自家侯爷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看看,这才是名将风范。 不骄不躁,不急不缓,一切尽在掌握。 那个兵部尚书张烈,和他家侯爷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只知道咋咋呼呼的莽夫。 陈庆之没有再说话。 他抬起头,望向西方的天空。 沐瑶…… 你现在,还好吗? 在那支叛军之中,在那场血与火的漩涡里,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害怕? 等我。 等我解决了萧逸尘,我便带你回家。 这一次,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一个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这边靠近。 一名斥候,骑着一匹快要累死的战马,背上插着代表八百里加急的令旗,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 “侯爷!京畿急报!” 陈庆之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他接过那封火漆封口的信筒,打开,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信是张烈写来的。 字迹潦草,墨痕凌乱,透着一股纸背都压不住的惊惶与疯狂。 陈庆之的表情,从平静,到困惑,再到荒谬。 他身旁的副将,看着自家侯爷脸上那百年难得一见的古怪神情,忍不住凑了过来。 “侯爷,张尚书说什么了?” 陈庆之没有回答,只是把那张信纸递给了他。 副将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萧逸尘绕过云州……兵临庆州城下?” 他下意识地念了出来,随即失笑。 “侯爷,这张烈是打仗打糊涂了吧?” “半个月前,萧逸尘还在葭萌关。就算他插上翅膀,也不可能现在就到庆州啊!” 副将指着信上的内容,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从葭萌关绕过云州,再到庆州,得多走一千里路!全程近四千里!” “他让我们在五日内赶到庆州布防?这不是扯淡吗?” “依末将看,这张烈定是打了败仗,怕皇上怪罪,所以谎报军情,想把我们骗过去给他当替死鬼!” 陈庆之沉默不语。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张烈信上所说的,在军事上是何等的荒谬。 一支三十万人的大军,进行四千里的长途奔袭,还要在二十天内完成? 别说是人了,就算是铁打的战马,也得活活跑死在路上! 这已经不是战争,这是神话。 “张烈此人,心胸狭隘,败军之将,为求自保,夸大其词,倒也说得过去。” 陈庆之缓缓开口,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传令下去,大军维持原速,按计划行军。” “是!”副将领命,脸上带着一丝不屑。 “这张烈,真是把我们当傻子了。” 陈庆之没有再理会,他重新拿出那枚暖玉,放在掌心,轻轻摩挲。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这封荒谬的军报抛之脑后时。 “报——!” 又一声凄厉的呼喊,从队伍前方传来。 一名他派出去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是见了鬼一般的惊恐。 “侯爷!侯爷!不好了!” 陈庆之的心头,莫名一跳。 “何事惊慌?” 那斥候跪在地上,指着西边的方向,牙齿都在打颤。 “前……前方十里……发现……发现大量骑兵!” “是……是镇北军的玄甲骑!” 玄甲骑! 这三个字,让陈庆之擦拭暖玉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身旁的副将,脸色也变了。 “玄甲骑?萧逸尘的亲卫精锐?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斥候跪在地上,浑身都在抖。 “就在……就在前方十里官道!黑压压的一片,全是骑兵!” 陈庆之愣了一下。 张烈信上说,萧逸尘兵临庆州城下。 可他派出的斥候,回报的却是前方十里发现了敌军。 这时间,这距离,完全对不上。 怎么会这么快? 就算他们是飞过来的,也不该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有多少人?” 陈庆之立刻问,他的反应比身边的副将快得多。 斥候被他问得一懵,下意识地回答。 “看旗号和规模,大概……大概三千人。” “三千?” 副将失笑出声,脸上的紧张瞬间变成了不屑。 “我还以为是多少人马,原来就三千玄甲骑!” “侯爷,我明白了!”副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萧逸尘能跑这么快!感情是拿他最精锐的玄甲骑在前面开路啊!” “这简直是作死!让骑兵脱离大军,孤军深入,这是兵家大忌!他萧逸尘号称战神,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陈庆之没有说话。 他终于明白了。 难怪!难怪一支三十万人的大军,能有如此匪夷所思的行军速度! 原来是靠着这三千铁骑,在前面扫清一切障碍,为主力部队铺平道路! 好一个萧逸尘,好大的手笔,好疯狂的赌徒! 他竟敢拿自己最宝贵的玄甲骑,来当用过即弃的探路石! “侯爷,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大功一件啊!”副将兴奋地搓着手:“只要我们吃掉这三千玄甲骑,就等于斩了萧逸尘一条胳膊!到时候他主力大军没了眼睛和爪牙,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陈庆之缓缓站起身。 他将那枚暖玉,重新小心地放回怀中。 “传令下去。”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全军就地列阵,准备迎敌!” …… 官道之上,三千玄甲骑卷起漫天烟尘,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 统领林殊骑在最前方,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亢奋。 太顺利了! 这一路行来,简直顺利得不像话! 他们绕过云州,奔袭千里,沿途的城池要么守备空虚,要么望风而降。 他们甚至都懒得去俘虏那些投降的守军,只是拿走粮草,便继续前进。 这种摧枯拉朽,无人可挡的感觉,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玄甲骑将士,都有些膨胀了。 “将军!前方发现一支军队!” 一名斥候从前方飞马回报。 林殊勒住缰绳,眯起眼睛向前望去。 远方的官道上,确实出现了一支军队的轮廓,旌旗招展,军容严整。 “有多少人?是哪里的驻军?” 林殊随口问道,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一路,他们见过的“大军”太多了,结果都是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 “看……看不清……”斥候有些犹豫:“对方阵列严整,不像地方郡县的兵马。” “管他是什么兵马!” 林殊身边的一个百夫长哈哈大笑:“在我们玄甲骑面前,不都是土鸡瓦狗!将军,下令吧!兄弟们早就手痒了!” “冲过去,碾碎他们!” 连日来的胜利,已经让林殊的警惕心降到了最低。 他甚至没有派出斥候去仔细探查对方的虚实。 在他看来,这普天之下,除了他镇北军,皆是废物。 他抽出腰间的长刀,向前一指,发出了那道让他后悔终生的命令。 “玄甲骑!” “冲锋!” “轰隆隆——!” 三千铁骑,没有半分犹豫,瞬间提速! 大地开始颤抖,黑色的洪流化作一道致命的利箭,直刺前方那看似单薄的军阵! 然而,当他们冲到近前,看清了对方阵容的那一刻,林殊脸上的狂傲,瞬间凝固了。 那不是几千人,更不是一万人。 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由长枪和盾牌组成的,钢铁森林! 十万大军,早已在官道上,布下了天罗地网! “不好!中计了!” 林殊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可已经晚了。 三千铁骑,以无可阻挡之势,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直接被如林的枪阵捅成了筛子! 血肉横飞! 战马的悲鸣和士兵的惨叫,瞬间响彻云霄!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场屠杀! 玄甲骑引以为傲的冲击力,在十万大军组成的厚实盾阵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他们就像冲向礁石的浪花,除了被撞得粉身碎骨,掀不起任何波澜。 一波冲锋,只一个照面。 三千玄甲骑,直接死伤过半! 鲜血染红了官道,残肢断臂铺满了大地。 林殊的胳膊被一支长枪划开,鲜血淋漓,他睚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 “撤!” “快撤!”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嘶吼。 残存的玄甲骑,如梦初醒,调转马头,狼狈地向后方逃窜。 “侯爷!敌军败了!让我们追吧!” 副将看着那溃逃的玄甲骑,激动地请命:“趁他病,要他命!一鼓作气,全歼他们!” 陈庆之麾下的将士们也个个摩拳擦掌,准备追击。 “不准追。” 陈庆之却拦住了他们。 他看着那支丢盔弃甲,仓皇逃窜的玄甲骑,脸上没有半分得胜的喜悦。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萧逸尘既然敢用三千玄甲骑孤军深入,就绝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地送死。 这支骑兵的战斗力,不该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败了,不是因为他们弱,而是因为他们太狂妄,一头撞进了自己的十万大军里。 可这种狂妄,又是从何而来? 除非……除非他们这一路上,从未遇到过像样的抵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陈庆之的脑海里浮现。 他再次想起了张烈那封写满了惊惶的信。 难道……那信上说的,都是真的? 萧逸尘真的只用了不到二十天,就从葭萌关,杀到了这里?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 这是神迹,或者说,是魔鬼的行军。 他预感到,自己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完全无法用常理揣度的敌人。 “侯爷?”副将看着他凝重的表情,有些不解。 陈庆之没有解释。 他只是看着远处那支叛军逃离的方向,缓缓吐出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命令。 “传令下去。” “全军后撤,退回庆州!” “立刻布防!” 第22章 闪电战,开弓没有回头箭 帅帐前,死一般的寂静。 残存的玄甲骑,不足千人,狼狈地站在那里。 他们身上那曾引以为傲的黑色铠甲,此刻布满了刀痕与血污,许多人身上缠着浸血的布条,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再无半点骄狂,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麻木与恐惧。 林殊单膝跪在萧逸尘面前,头颅深深垂下,盔甲上干涸的血迹,在地上印出一个暗红的印记。 “王爷,末将无能,中了敌军埋伏,三千玄甲骑,折损大半……请王爷治罪!” 他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因为耻辱。 玄甲骑,镇北军的骄傲,萧逸尘的亲卫,从未有过如此惨重的败仗! 萧逸尘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自己这位左膀右臂,看着他身后那些垂头丧气的残兵。 庞万里等一众将领围在旁边,个个面色凝重,连大气都不敢喘。 “敌军有多少人?”萧逸尘终于开口,他的嗓子干涩沙哑。 “数不清。”林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溃败后的恍惚:“官道上,田野里,全是人。旌旗蔽日,长枪如林……末将粗略估算,至少有十万!” 十万! 这个数字,让庞万里等人全都变了脸色。 三千对十万,这已经不是埋伏,这是碾压。 “末将甘愿领死!”林殊将头重重叩在地上。 “起来吧。”萧逸尘上前,亲自将他扶起:“这不是你的错。” 他拍了拍林殊的肩膀,那动作带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带弟兄们下去,处理伤口,好生休整。” “王爷!”林殊还想说什么。 “这是命令。”萧逸尘打断了他。 林殊看着萧逸尘那张没有半分责备的脸,眼眶瞬间红了,最终只能重重抱拳,带着残兵退了下去。 帅帐前的空地上,只剩下萧逸尘和一众高级将领。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可萧逸尘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十万大军,横亘在前方。 那不是地方郡县的乌合之众,那是能将玄甲骑正面击溃的精锐。 而他的身后,张烈那二十万大军,正像疯狗一样死死追赶。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他那引以为傲的“闪电战”,在绝对的兵力差距面前,撞上了一堵真正的铜墙铁壁。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萧逸尘沉默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队伍中间,那辆格格不入的奢华马车。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车帘被他一把掀开。 沐瑶正安然坐在软垫上,面前的棋盘上,黑白子交错。 她抬起脸,看着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王爷行色匆匆,可是玄甲骑又传回了捷报?” 萧逸尘走进车厢,一股战场上的血腥与尘土气息,瞬间冲散了车内淡雅的熏香。 “我们败了。” 他打断了她,三个字,说的无比艰难。 “玄甲骑遭遇敌军主力,三千人,只回来了不到一千。” 沐瑶捏着一枚白子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哦。” 她将那枚棋子,轻轻放回棋盒里。 一个“哦”字,让萧逸尘胸口积压的烦闷与怒火,差点喷涌而出。 他盯着她,看着那张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脸。 “现在,你满意了?” “前方是十万大军,后面是张烈的二十万追兵。我们被堵死了。” “沐瑶,接下来,你又有什么打算?” 沐瑶终于抬起头,正视着他:“怎么?镇北战神现在凡事都要问我一个妇道人家了?” 她的反问,轻飘飘的,却让萧逸尘的脸颊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 “当初是谁,把指挥权看得比命都重,死捏着不肯放的?” 萧逸尘的身体晃了晃。 是啊。 当初是他,信誓旦旦,要主宰一切。 结果呢? 葭萌关,靠她。 强行军,靠她。 现在,他把自己带进了一条死路。 他打了十几年仗,熟读兵书,可眼下的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不会了。 真的不会了。 那点身为镇北战神的骄傲,在现实面前,被砸得粉碎。 “我……”萧逸尘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烙铁。 许久,他终于垂下了那高傲的头颅,对着眼前这个他曾经无比厌恶的女人,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口吻,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没这么打过仗。” “我不会了。” “恳请……王妃赐教。” 车厢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沐瑶看着他,看着这个终于肯低下头的男人,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很简单。” 她伸出手指,在矮几上轻轻一划。 “十万骑兵,即刻出发。” “以最快的速度,猛攻庆州。” 轰! 萧逸尘的大脑,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看着沐瑶。 “你让我用骑兵去攻城?!”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们没有云梯!没有冲车!没有投石机!什么攻城的装备都没有!” “你让十万骑兵,用血肉之躯去撞庆州那高大的城墙吗?!” “这和让他们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面对他的咆哮,沐瑶脸上没有半分波动。 “谁说没有装备,就不能攻城了?” 她反问。 萧逸尘被她问得一愣。 “你什么意思?” “王爷,你觉得敌人现在在做什么?”沐瑶不答反问。 “他们刚刚击溃了我们的先锋,现在一定是在庆州城内,加固城防,布置陷阱,等着我们主力大军过去,一头撞死。”萧逸尘下意识地回答,这是任何一个将领都会做的选择。 “说对了。”沐瑶赞许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绝不能给他这个时间。” “闪电战,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它的精髓,就是在敌人以为自己准备万全的时候,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间,用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发起致命的打击!” “你现在派十万骑兵去,他城防未固,军心未稳,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可你要是按部就班,等我们这二十几万步卒慢吞吞地挪过去,黄花菜都凉了!人家早就把庆州变成了铜墙铁壁,就等着我们去填人命了!” 萧逸尘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 沐瑶继续说道:“别忘了,我们的身后,还有一条叫张烈的疯狗。” “等他的二十万大军赶到,我们还没能拿下庆州,你猜,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她看着萧逸尘,慢悠悠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王爷,想被人家包饺子吗?” 萧逸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看着沐瑶,看着那张带着淡然笑意的脸。 这张脸,此刻在他看来,比魔鬼还要可怕。 又是这样。 每一次,她都能用最简单,最疯狂,却又最无法反驳的逻辑,将他逼到绝路。 然后,再给他指出一条,同样疯狂的生路。 许久之后,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挣扎与犹豫,都化为了一片燃烧的疯狂。 他一言不发,猛地转身,冲出了马车。 “来人!” 他的吼声,响彻整个营地。 “传本王军令!” 庞万里等所有将领,精神一振,齐刷刷地看向他。 萧逸尘环视一圈,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道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命令。 “全军骑兵,即刻集结!” “目标,庆州!” “攻城!” 第23章 情敌交战,打得格外的猛 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庞万里和一众将领还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却都僵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全军骑兵,即刻集结! 目标,庆州! 攻城! 这三个命令,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脑子里,砸得他们头晕目眩。 “王爷!”庞万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直起身,那张黑脸上满是惊骇与不解。 “您……您说什么?用骑兵去攻城?我们连云梯都没有,这……” “听不懂本王的命令吗?”萧逸尘转过身,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疯狂与决绝。 他没有看庞万里,也没有看任何一个将领,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女人身上。 “这是军令!” “违令者,斩!”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开口质疑。 因为他们从萧逸尘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属于赌徒的,毁灭性的气息。 他不是在商议。 他是在下达一道,不容任何人反驳的,赴死军令。 “末将……领命!” 庞万里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重重地单膝跪地。 其余将领面如死灰,也跟着呼啦啦跪倒一片。 “末将领命!” 声音嘶哑,带着一股走向末路的悲壮。 …… 半个时辰后。 十万骑兵在庆州城外的平原上集结完毕。 黑色的铁甲汇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洋,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可这支镇北军最引以为傲的铁骑,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死寂的迷茫。 他们是战场的利刃,是凿穿敌阵的尖刀。 可现在,他们却被命令去撞击一座坚固的城池。 萧逸尘骑在马上,看着前方那巍峨的城墙,看着自己手下这些最精锐的弟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队伍后方那辆奢华的马车。 那个女人,又一次将他,将这三十万大军,逼上了一条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疯狂之路。 “王爷,下令吧。”林殊策马来到他身边,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溃败,只剩下一片麻木的决绝。 萧逸尘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 剑锋指向前方那座坚城。 “全军,突击!” “轰隆隆——!” 十万铁骑,如开闸的洪水,向着庆州城,发起了决死冲锋! …… 庆州城头。 陈庆之正站在城楼上,指挥着士兵加固城防。 他麾下的大军虽然击溃了敌人的先锋,但他心中没有半分轻松。 那支骑兵的溃败,太过蹊下。 他总觉得,这背后隐藏着更大的图谋。 “侯爷!敌……敌军杀过来了!” 一名瞭望兵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庆之快步走到城垛边,向远处望去。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黑压压的一片,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城墙涌来。 “是骑兵!全是骑兵!” 副将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萧逸尘疯了吗?他真的要用骑兵来攻城?” 陈庆之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黑色洪流。 他不相信萧逸尘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这背后,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 “弓箭手准备!” “擂石滚木!全都给老子搬上来!” 城头之上,瞬间一片忙乱。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十万骑兵,在冲到距离城墙三百步的距离时,忽然齐刷刷地勒住了缰绳。 他们并没有像所有人预料的那样,用血肉之躯来撞击城墙。 “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无数的箭矢腾空而起,形成一片乌云,铺天盖地地向城头覆盖而来。 “举盾!” 城头的守军立刻举起盾牌,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箭雨的覆盖范围极广,虽然有盾牌防护,但还是有不少正在搬运防御工事的士兵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轮箭雨过后,还没等守军缓过神来,那十万骑兵便调转马头,迅速后撤,脱离了城头弓箭的射程。 “这……这是在做什么?”副将看得一头雾水。 陈庆之的眉头,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果然,片刻之后,那支骑兵重整旗鼓,又一次发起了冲锋。 依旧是在三百步外停下,一轮箭雨,然后迅速后撤。 周而复始。 他们就像一群烦人的苍蝇,不与你正面交战,却用这种无休止的骚扰,让你不得安宁。 城头上的守军,被这没完没了的箭雨压制得抬不起头。 加固城防的工事,彻底停滞了下来。 士兵们只能缩在城垛后面,被动地挨打。 “侯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副将急得满头大汗:“我们完全被压制住了!城防工事根本无法进行!” “他们就是在消耗我们!拖延我们!” 陈庆之当然知道。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派兵出城迎战? 对方是十万骑兵,来去如风。步兵出去就是送死,骑兵对冲,在这平原之上,胜负难料。 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敌人的主力步卒,什么时候会到。 这是一种阳谋。 一种拿人命来换取时间的,疯狂的阳谋。 “萧逸尘……你到底想做什么?”陈庆之看着城外那片黑色的铁流,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这种不计伤亡,匪夷所思的打法,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那个镇北王。 整整两天。 萧逸尘的十万骑兵,不分昼夜地对庆州城发动了轮番骚扰。 他们付出了近万人的伤亡,也让庆州城头,同样尸横遍地。 陈庆之的防御工事,在这两天的骚扰下,几乎寸步未进。 他和他手下的十万大军,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士气低落。 第三日清晨。 当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那面熟悉的“萧”字大旗时,城头所有守军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绝望。 镇北军的主力大军,到了。 二十余万步卒,排列着整齐的军阵,如同黑色的潮水,缓缓向前推进。 肃杀的军容,与庆州城这边疲惫的守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逸尘立马阵前,看着那座在两日骚扰下已显狼狈的城池,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沐瑶又赌对了。 用上万骑兵的性命,换来了这宝贵的战机。 值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攻城!” 他举起长剑,发出了总攻的命令。 “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二十多万镇北军,扛着简陋的云梯,向庆州城发起了潮水般的猛攻。 一场惨烈至极的攻防战,就此拉开序幕。 两天两夜。 喊杀声和惨叫声,没有一刻停歇。 庆州城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镇北军的士兵,如同疯了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向城头,又一波接着一波地倒下。 然而,庆州城,却如同一块屹立在怒涛中的礁石,任凭风吹浪打,始终不倒。 陈庆之展现出了他那恐怖的防守能力。 即便是在准备不足,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他依然将防线组织的滴水不漏。 每一次镇北军即将突破城墙,都会被他用匪夷所思的调度,硬生生顶回去。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将手中的每一颗棋子,都用到了极致。 …… 帅帐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萧逸尘面沉如水,看着沙盘上那个代表着庆州城的模型,一言不发。 庞万里,林殊等一众将领,个个带伤,满脸疲惫与沮丧。 “王爷。” 庞万里沙哑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两天了,我们伤亡了超过五万人,可连城头都没站稳过。” “城里的守将,是个硬茬子!他的指挥……末将从未见过如此滴水不漏的防守!” “弟兄们的士气,已经快到极限了。再这么打下去,我们……”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再这么打下去,他们这二十多万人,恐怕要全都填在这庆州城下。 萧逸尘的身体晃了晃。 败了。 又败了。 他用了沐瑶的计策,牺牲了上万骑兵,创造了最好的攻城机会。 他将自己所有的兵力都压了上去。 可结果,还是撞得头破血流。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信,在这座坚城面前,被撞得粉碎。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沉默地转过身,在一众将领复杂的注视下,再一次,走向了那辆奢华的马车。 第24章 镇北王天下第一?武安君表示不服! 车帘被萧逸尘一把掀开。 沐瑶正安然坐在软垫上,面前的棋盘上,黑白子交错。 她看了一天的战局,此刻脸上却无半分焦躁,仿佛城外那片尸山血海,与她毫无关系。 萧逸尘一进来,她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似乎早就等着他了。 “王爷看样子,攻城不顺?” 萧逸尘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她面前,胸膛剧烈起伏。 他想质问,想咆哮,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尽的干涩。 “我……” 萧逸尘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烙铁。 许久,他终于垂下了那高傲的头颅,对着眼前这个他曾经无比厌恶的女人,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口吻,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没这么打过仗。” “我不会了。” “恳请……王妃赐教。” 车厢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沐瑶看着他,看着这个终于肯彻底低下头的男人,脸上没有半分得意的神情,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她早就知道,他会来。 “战术很简单。”沐瑶重新拿起一枚棋子,在棋盘上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战场的要害。 “首先,解决后顾之忧。” “派出五万精兵,即刻出发,不惜一切代价,将张烈那二十万追兵,堵死在两百里外的砂河。” 轰! 萧逸尘的大脑,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看着沐瑶。 “你说什么?砂河?”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张烈的追兵,距离砂河已不足百里!他们一日之内便可赶到!” “我们的大军距离砂河足足两百里!怎么可能赶在他们前面!就算赶到了,也成了疲惫之师,拿什么去阻击二十万大军?用人命去填吗?” “我不管他们怎么赶过去。”沐瑶的回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冷酷。 “我也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阻击。” “我只要结果。” “张烈的军队,一步都不能越过砂河。” 萧逸尘被她这番话噎得心脏都在抽痛。 他发现自己每一次和这个女人对话,都是一种折磨。 她的战术,从来不考虑可行性,只考虑结果。 “好……就算我们能堵住张烈。”萧逸尘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庆州呢?城里那个家伙,是个防守的天才!我们根本攻不进去!” “那就让他出来。”沐瑶慢条斯理地说道。 “让他出来?”萧逸尘彻底懵了。 “没错。”沐瑶看着他:“你,镇北王萧逸尘,亲自去城下骂阵。” “看看城里那位守将,敢不敢出来与你单挑。” 萧逸尘的脑子已经完全无法转动了。 骂阵?单挑? 这是什么战术?街头混混打架吗? “敢又如何?不敢又如何?”他下意识地问。 “他敢出来,自然最好。”沐瑶的指尖在棋盘上滑动:“你打败他,敌军士气必然崩溃,我们趁势攻城,事半功倍。” “他若是不敢,也无所谓。” “你的主要目的,是吸引城头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你骂阵的时候,将我们的主攻方向,从正面,转移到防御最薄弱的侧翼。” “等你把动静闹得足够大,侧翼的军队准备就绪,便立刻发起猛攻。” “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萧逸尘听得心惊肉跳,他抓住了计划里的又一个巨大漏洞。 “那要是……要是他反应过来了怎么办?” “反应过来,再说反应过来的话。”沐瑶终于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惊惶与不安的脸。 “王爷,我又不是什么军神,能算无遗策。” “我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 她摊了摊手,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模样。 萧逸尘彻底没话说了。 他还能说什么? 他没有更好的法子,甚至连一个像样的法子都想不出来。 而这个女人,总能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抛出一个匪夷所思,却又似乎藏着一线生机的疯狂计划。 这一路走来,哪一次不是这样? 他已经没得选了。 从他决定起兵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了一个被她牵着线的木偶。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道命令。 “……好。” “就按王妃说的办。” 他一言不发,猛地转身,冲出了马车。 帅帐前的空地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将领都看着从马车里冲出来的萧逸尘,看着他那张燃烧着疯狂的脸。 “传令庞万里!”萧逸尘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庞万里心头一跳,立刻出列。“末将在!” “命你亲率五万精兵,即刻出发!不计任何代价,天亮之前,必须将张烈的大军,给本王死死钉在砂河一线!” 轰! 这个命令,让所有将领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王爷!”庞万里失声喊了出来:“不可啊!砂河距离我军两百里,张烈离那里不足百里!我们怎么可能赶在他们前面?就算赶到了,弟兄们也成了疲惫之师,如何抵挡二十万大军的冲击?这不是去阻击,这是去送死啊!” “送死,也要去!”萧逸尘的咆哮声,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这是军令!本王只要结果!张烈的军队,一步都不能越过砂河!” 庞万里看着萧逸尘那双赤红的眼睛,所有劝谏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王爷已经疯了。 或者说,是被那个女人逼疯了。 许久,他重重地单膝跪地,盔甲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末将……领命!” 萧逸尘没有再看他,视线转向了林殊。 “林殊!” “末将在!”劫后余生的林殊立刻站了出来。 “你率领所有骑兵,随我来!” 说完,萧逸尘翻身上了一匹战马,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径直朝着庆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林殊和残存的骑兵将领们面面相觑,最终只能咬着牙,集结部队,跟了上去。 庞万里看着萧逸尘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那辆安静的马车,脸上满是悲壮。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同样面如死灰的将领们,吼出了那道奔赴死地的命令。 “点兵!出发!” …… 庆州城下。 萧逸尘勒住缰绳,独自一人,立马于阵前。 在他的身后,是近十万黑压压的骑兵,沉默如铁。 他看着前方那座在两天攻防战中已经显得有些残破,却依旧顽强屹立的城池,胸中翻涌着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是屈辱,是疯狂,也是一丝病态的期待。 他举起手中的长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声传遍了整个战场。 “城上的守将听着!” “我乃镇北王萧逸尘!” “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可敢出城与我一战!”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清晰地传到了城楼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城头之上,瞬间一片哗然。 镇北王萧逸尘,亲自下场叫阵? 这可是天下公认的武功第一人! 陈庆之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眉头轻轻蹙起。 “侯爷,不可!”身旁的副将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劝阻:“萧逸尘这是在行激将法!他武功盖世,天下无双,您是三军主帅,万金之躯,何必与他一介武夫去争这匹夫之勇?” “是啊侯爷!”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我们据城而守,优势在我。他攻不进来,自然会退。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拒战,并不会影响我军士气。毕竟,对手是萧逸尘,您不应战,弟兄们都能理解。可您要是万一……那对我军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副将的话,说得合情合理。 在场的将领们纷纷点头,所有人都认为,这根本是一场不需要考虑的挑战。 赢了,只是锦上添花。 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陈庆之听着众人的劝说,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却慢慢收敛了。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些为他着想的部下。 “哦?” 他缓缓开口,语调平淡,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在你们所有人看来,我陈庆之,就一定会输给他萧逸尘?” 一句话,让所有将领都愣在了原地。 副将张了张嘴,急忙解释:“侯爷,末将绝无此意!只是……只是那萧逸尘凶名在外……” 他们都麻了。 他们只知道自家侯爷用兵如神,调度精妙,是个天生的帅才。 可他们谁也没见过侯爷真正出手啊! 武安侯府向来低调,陈庆之更是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的模样。 谁能把他和那个杀神一般的镇北王联系在一起? 陈庆之没有再理会他们。 他的视线,越过城垛,落在了远处那个持剑而立的身影上。 两天两夜的血战,他麾下的守军,伤亡同样惨重。 虽然暂时挡住了镇北军的攻势,但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强弩之末。 镇北军的兵力远胜于他,士气也未曾崩溃。 再这么耗下去,庆州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眼下,萧逸尘亲自出城叫阵,这或许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击败他。 当着两军阵前,击败这个不败的战神。 这对镇北军的士气,将是摧毁性的打击。 而对自己这边,则是逆转乾坤的强心剂。 风险巨大,但收益,同样巨大。 更何况…… 陈庆之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怀中那枚温润的暖玉。 萧逸尘。 那个女人的夫君。 虽然她嫁给他三年,他却对她不闻不问,视若无物。 若是自己能在这里,将他击败,将他踩在脚下。 沐瑶…… 你会不会,因此而高看我一眼?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滋生。 他不知道沐瑶就在萧逸尘的军中,更不知道这场惊天动地的谋反,从一开始就是由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一手策划。 他只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向她证明,自己比萧逸尘更强的机会。 “侯爷三思啊!”副将还在苦苦相劝。 陈庆之却笑了。 他转过身,拍了拍副将的肩膀。 “我意已决。” 他看着一张张写满了担忧和不解的脸,缓缓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心神巨震的话。 “天下第一?” “今天,也该换个人来当当了。” 说完,他不再给任何人劝说的机会,大步走向城楼的阶梯。 “传我将令!” “打开城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 副将和一众将领,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们看着陈庆之那并不算魁梧,却异常坚定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侯爷,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要去和萧逸尘单挑! “侯爷!”副将追了上去,声音都在发颤。 陈庆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取我的枪来。” 第25章 废物老公和情种侯爷,好难选呀! 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庆州那扇紧闭了两天两夜的城门,缓缓打开。 万马军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看着那洞开的城门。 没有千军万马,没有箭雨齐发。 只有一个身影。 一袭白袍,一杆银枪,一匹白马。 他就那样,单枪匹马,不疾不徐地从城门洞中走了出来。 那人很年轻,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一身白袍在血腥的战场上,干净得不染尘埃,完美符合了所有话本里对少年将军的想象。 萧逸尘愣住了。 他身后的林殊和所有骑兵将领,也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诈降? 还是……出来送死? 萧逸尘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白袍青年,直到对方走到了两军阵前百步之处。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萧逸尘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陈庆之? 武安侯,陈庆之?! 那个在京城里,只知斗鸡走狗,提笼架鸟,被冠以不学无术之名的纨绔侯爷?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是庆州的守将? “陈庆之?”萧逸尘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名字,里面充满了荒谬与不解:“你怎么会在这里?” “镇北王都能在这里,我为何不能?”陈庆之勒住马,手中长枪斜指地面,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本侯奉旨平叛,自然是来取你项上人头。” 萧逸尘怒极反笑。 “取我人头?就凭你?” 他上下打量着陈庆之,那不加掩饰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本王还以为是哪路英雄好汉,原来是你这个废物。陈庆之,你爹当年好歹也是一代名将,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滚回去!本王不想脏了我的剑!” 面对这般羞辱,陈庆之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 “镇北王还是这么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枪,枪尖遥遥指向萧逸尘。 “有些人,总是眼盲心瞎,看不到身边的珍宝,却对远处的鱼目趋之若鹜。” “今日,我便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废物。” 萧逸尘的眉头拧了起来。 珍宝?鱼目? 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还有他看自己的那种感觉……那不是两军对垒的敌意,而是一种夹杂着嫉妒与鄙夷的,私人的怨恨。 萧逸尘想不明白,他与这陈庆之素无往来,对方这股没来由的恨意,是从何而来? “好!很好!”萧逸尘被他彻底激怒:“既然你非要找死,本王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他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化作一道离弦之箭,手中长剑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刺陈庆之的咽喉! 他要一招,就结果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 然而,就在剑锋即将触及对方皮肤的刹那。 “叮——!” 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陈庆之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手中的长枪,枪杆精准无比地格开了萧逸尘的剑锋。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剑身,排山倒海般涌来! 萧逸尘只觉得虎口剧震,手臂发麻,胯下的战马都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两步。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看鬼的表情看着对面那个依旧云淡风轻的青年。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一枪的力量,这一枪的速度,这一枪的精准! 这绝不是一个纨绔子弟能有的身手! 高手过招,一触即知。 只这一下,萧逸尘便骇然发觉,陈庆之的武功,竟不在他之下! “你……”萧逸尘的喉咙发干。 “很惊讶吗?”陈庆之长枪一抖,挽了个枪花,脸上的温和笑意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嘲讽。 “彼此彼此。你镇北王平日里看着忠君爱国,想不到一身反骨,竟也敢行这谋逆之事!” “萧逸尘!你对得起镇北军世代的忠魂吗!” “废话少说!” 萧逸尘被他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再次催马前冲,剑招变得凌厉狠辣,招招不离对方要害。 陈庆之夷然不惧,手中长枪舞得水泼不进,将所有攻击尽数化解,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发起反击。 一时间,战场中央,刀光剑影,枪出如龙,两人战作一团。 马蹄翻飞,烟尘四起,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两军阵前,数十万将士,全都看傻了。 镇北军这边,林殊等将领,一个个张大了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王爷……他们那个天下无敌,横扫北境的王爷,竟然被一个京城来的纨绔侯爷,给死死缠住了? 而且看那架势,两人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这世界是疯了吗? …… 远处,那辆奢华的马车里。 车帘被掀开一角,沐瑶正看着远处那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萧逸尘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吗? 怎么随便从京城里出来一个侯爷,都能跟他打得有来有回? 看来,这“天下第一”的含金量,也不怎么样。 她放下车帘,对着车外那个鬼面亲兵头领,淡淡地开口。 “那个穿白袍的,是什么人?” 鬼面亲兵头领立刻躬身,用那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回答。 “回王妃,此人乃当今武安侯,陈庆之。” 武安侯? 陈庆之? 沐瑶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 对于她这个穿越者而言,这只是个陌生的代号。 但当她沉下心,去翻找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时,一些模糊的片段,渐渐浮现了出来。 …… 那是三年前,京城首辅府的后花园。 百花盛开,春光正好。 还是首辅千金的“沐瑶”,正坐在亭子里看书。 一个穿着锦衣的少年,就那么远远地站着,手里捏着一枝刚折下的桃花,想过来,又不敢。 他长得很好看,面容温润,只是性子太过腼腆。 “沐瑶”每次抬头看他,他都会慌乱地低下头,脸颊泛红。 他就是陈庆之,刚刚袭爵的武安侯。 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武安侯府的小侯爷,是沐家大小姐身后最忠实的影子。 …… 又一个记忆片段涌了上来。 圣旨赐婚,她要远嫁北境,成为镇北王妃。 消息传出,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这桩强强联合的婚事。 那天,陈庆之在首辅府外,等了她整整一夜。 见到她时,那个总是腼腆的少年,眼睛红得像兔子。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个亲手雕刻的平安扣,塞到了她的手里,然后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了句。 “祝你……幸福。” 说完,便转身跑了,狼狈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 最后一个片段,是她嫁入王府一年后。 她独守空房,被整个王府上下无视,沦为北境笑柄的消息,传回了京城。 陈庆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冲进了首辅府,找到了回京省亲的她。 那个温润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模样。 “他怎么敢这么对你!” “我去北境找他!我要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当时的“沐瑶”只是觉得他又在说傻话。 一个在京城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侯爷,拿什么去找手握重兵的镇北王讨要交代? 她拦住了他,只当他是一时冲动。 她从未想过,这个在她记忆中温润、腼腆,甚至有些懦弱的少年,竟然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 记忆的潮水退去。 马车内,沐瑶缓缓睁开眼睛。 好家伙。 想不到这原主,也有个这么情根深种的舔狗。 而且还是个武力值爆表,深藏不露的顶级舔狗。 她现在总算明白,刚才陈庆之看萧逸尘的那种感觉是什么了。 那根本不是两军主帅的敌意。 那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私人恩怨。 这场仗,打的不是家国天下,是夺妻之恨! 沐瑶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击着。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既然是私人恩怨,那就好办多了。 她撩开车帘,看着远处还在酣战的两人。 萧逸尘已经有些乱了。 他久攻不下,又被陈庆之言语刺激,剑招越来越急,破绽也越来越多。 再打下去,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恐怕真要折在这里。 “王爷的侧翼主攻部队,准备得怎么样了?”沐瑶问车外的鬼面亲兵。 “回王妃,已全部就位,只等王爷号令。” “很好。” 沐瑶点了点头。 按照原计划,现在只要萧逸尘再拖住陈庆之片刻,侧翼大军便可趁着城中主将被牵制,防御空虚之时,一举破城。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高效的打法。 可是…… 沐瑶看着远处那个白衣银枪的身影,一个更大胆,也更疯狂的念头,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这个陈庆之,是个人才。 武功高,会领兵,最关键的是,他还对“自己”一往情深。 这样的人,要是能为己所用…… 不比萧逸尘那个脑子里只有慕容淑妃的木头疙瘩强多了? 她要的,是能助她登顶天下的棋子,而不是一个处处掣肘,还需要她来收拾烂摊子的废物夫君。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 “传令下去。” 沐瑶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鸣金收兵。” 第26章 高冷王爷,还偷看王妃书信?啥人品? 当——! 一声清越的鸣金之声,突兀地划破了喧嚣的战场。 正与陈庆之杀得难解难分的萧逸尘,手中长剑的攻势,骤然一滞。 鸣金收兵? 怎么会鸣金收兵! 他猛地一剑逼开陈庆之,侧头看向本阵的方向,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侧翼的主力还没有发起进攻,他这里正死死拖住了陈庆之,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这个时候收兵,岂不是前功尽弃! “怎么?镇北王这就怕了?” 对面的陈庆之长枪一横,勒住战马,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他身后的庆州守军,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侯爷威武!” “镇北王败了!镇北王逃了!” 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钢针,狠狠扎在萧逸尘的心上。 他萧逸尘纵横北境十余年,大小数百战,何曾有过阵前退却的时刻? 更何况,还是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单挑之中! “当!当!当!” 后方催促撤退的鸣金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不给他任何犹豫的时间。 一股无名的火气,直冲萧逸尘的头顶。 他不愿退! 他是天下第一,只有敌人望风而逃的份,哪有他萧逸尘临阵脱逃的道理! 然而,理智终究压过了那份可笑的骄傲。 他知道,这命令只可能是一个人下的。 沐瑶。 那个女人的命令,他现在不敢不听。 萧逸尘死死地盯着陈庆之,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让陈庆之脸上的笑意更浓。 “滚!” 萧逸尘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猛地拨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本阵退去。 那背影,在庆州守军的眼中,狼狈至极。 “侯爷!穷寇莫追!” 副将冲到陈庆之身边,激动地看着萧逸尘退走的方向,却还是保持着理智。 陈庆之没有下令追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萧逸尘的背影消失在镇北军的阵中,然后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银枪。 城头城下,十万大军的欢呼声,汇成了一道足以撼动天地的洪流。 经此一役,武安侯陈庆之,阵前逼退镇北王萧逸尘。 这个消息,将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 …… 萧逸尘一路冲回大营,沿途的将士纷纷避让,无人敢触他此刻的霉头。 他没有去帅帐,而是径直冲向了队伍中间,那辆与整个军营格格不入的奢华马车。 车帘被他一把掀开,带起的劲风吹乱了矮几上的棋子。 沐瑶正端坐其中,手里捏着一枚白子,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 “谁下的命令!” 萧逸尘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车内那个平静的女人。 马车旁的鬼面亲兵头领,躬身回答。 “回王爷,是王妃的命令。” 得到确认的答案,萧逸尘胸中的怒火烧得更旺。 他踏进车厢,高大的身躯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压抑。 “为什么!”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为什么要鸣金收兵!” “你不是说,让我去城下骂阵,吸引陈庆之的注意,然后主力大军从侧翼猛攻吗?” “我把他引出来了!我也拖住他了!我们的人呢?准备攻城的弟兄们呢?” “你知不知道,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们就能拿下庆州了!”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炮弹一般砸向沐瑶。 沐瑶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将那枚被风吹落的棋子,重新摆回棋盘上。 “谁告诉你,我们的目标是拿下庆州了?” 她淡淡地反问。 萧逸尘被这句话问得一愣。 不是为了拿下庆州? 那他们在这里打生打死两天两夜,牺牲了数万弟兄,是为了什么? “王爷。”沐瑶终于抬起脸,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愤怒与不解的脸:“你是不是觉得,被人从阵前逼退,很没面子?” 她的问题,轻飘飘的,却精准地戳中了萧逸尘内心最痛的地方。 “胡说八道!” 萧逸尘的脸颊涨得通红,想也不想就立刻否认: “我是在为大局着想!是为了我们牺牲的数万弟兄!你一个妇道人家,朝令夕改,将三军将士的性命视同儿戏,我……” “哦?”沐瑶打断了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这么说,王爷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天下第一’的名头,就这么被人当着几十万人的面给破了?” “我没有!”萧逸尘的咆哮声更大了,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辩解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我不在乎什么狗屁名头!我只知道,你浪费了一个绝佳的破城机会!” 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沐瑶看着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忽然笑了: “王爷,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今天拿下了庆州,又能如何?” 萧逸尘的呼吸一滞: “拿下庆州,我们就能以庆州为基,阻挡张烈的追兵,然后……” “然后呢?”沐瑶追问:“然后陈庆之的十万大军怎么办?他们是会投降,还是会跟我们死战到底?” “我们拿下庆州,付出的代价是至少十万将士的性命。然后,我们还要用一支疲惫之师,去面对张烈和陈庆之,总计三十万大军的前后夹击。” “王爷,你觉得,我们有几成胜算?” 沐瑶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盆冰水,从萧逸尘的头顶浇下。 他那因为愤怒而发热的头脑,一点点冷静了下来。 是啊。 胜算? 根本没有胜算。 那将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 “可是……可是你之前的计划明明是……”萧逸尘的声音弱了下去,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质问的底气。 “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沐瑶重新将视线落回棋盘。 “我原本的计划,是让你拖住陈庆之,我们趁机破城。可我没想到,这个陈庆之,居然是个能跟你打成平手的硬茬子。” “更没想到,他还是个情种。” 萧逸尘的身体僵住了:“情种?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沐瑶抬起脸,看着他:“庆州城,我们不用打了。” “那个叫陈庆之的守将,会亲自打开城门,恭迎我们进去。” 她说完,便对着车外吩咐。 “来人,笔墨伺候。” 鬼面亲兵很快将文房四宝送了进来。 沐瑶提笔,在纸上写下寥寥数行字,便将其折好,装入信封。 她将信递给萧逸尘。 “劳烦王爷,亲自跑一趟,把这封信交给他。” 萧逸尘看着那封信,整个人都觉得荒谬。 “一封信?” 他忍不住讥讽出声:“沐瑶,你以为你是谁?皇帝老子下圣旨,他陈庆之都未必会听。你一封信,就能让他放弃抵抗,开城投降?” 沐瑶拿回信,又慢悠悠地看了一眼,才重新递给他。 “王爷说得对。” 她平静地开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王爷一样眼瞎,把鱼目当珍珠,把珍珠当泥沙。” 萧逸尘的大脑,嗡的一声。 这句话,又来了。 今天在阵前,陈庆之也说过类似的话。 什么珍宝,什么鱼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看着沐瑶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中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 可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封信。 没有办法。 他现在除了相信这个女人,别无选择。 萧逸尘捏着那封轻飘飘的信,转身走出马车,翻身上马。 他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在原地停留了片刻。 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棵疯狂生长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马车,鬼面亲兵如同雕塑般守在周围。 犹豫片刻,他一夹马腹,朝着远离大营的方向奔去。 跑出数里,确定无人跟随之后,萧逸尘勒住缰绳,停在了一片小树林里。 他看着手中那个精致的信封,内心的好奇与挣扎达到了顶点。 君子不该窥人隐私。 可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纸上的字迹清秀飘逸,正是沐瑶的笔迹。 可上面的内容,却让萧逸尘的呼吸,瞬间停滞。 第27章 当面ntr,镇北王绷不住了 信上没有谈及任何军国大事,没有劝降,没有威胁。 通篇,写的都是一些过往的琐事。 “……还记三年前,京郊桃花初绽,君折枝欲赠,却羞于言……” “……又记远嫁之日,君彻夜相候,赠平安一扣,言语哽咽……” 字里行间,满是少女怀春般的追忆与暧昧。 萧逸尘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沐瑶和陈庆之早就相识,而且关系匪浅。 怪不得! 怪不得陈庆之看自己的时候,那种恨意不加掩饰! 怪不得他会说什么“眼盲心瞎,不识珍宝”! 搞了半天,自己是那个夺人所爱的恶人! 不。 不对。 他们是奉旨成婚,名正言顺。 这个陈庆之,才是那个贼心不死的觊觎者! 而沐瑶……这个女人,竟然在这种两军对垒的关头,给敌军主将写这种东西! 她到底想干什么? 当他看到信的末尾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庆州城外十里,有梅园一处,不知君可愿于今夜子时,共赏寒梅?”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 这是赤裸裸的邀请!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从萧逸尘的心底猛地窜起,瞬间烧遍了全身。 他明明对沐瑶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厌恶她。 就算她真的和陈庆之有什么,也与他无关。 他应该感到不屑,甚至庆幸,庆幸自己没有碰过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可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心里这么不舒服? 堵得慌。 就好像,自己一件从不穿的旧衣服,虽然自己不喜欢,但也绝不愿看到别人穿在身上。 萧逸尘烦躁地将信纸揉成一团,又猛地展开抚平。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 沐瑶是个坏女人,她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云歌才是最好的。 云歌温柔,善良,永远不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着,可胸口那股烦闷,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心烦意乱之间,萧逸尘拨转马头,朝着庆州城的方向奔去。 无论如何,信还是要送的。 他倒要看看,这对狗男女,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不多时,他再次来到了庆州城下。 这一次,他没有叫阵,只是独自一人,立马于护城河外。 “让陈庆之出来说话!” 很快,城楼上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陈庆之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怎么,镇北王输得不服气,还想再打一场?” 萧逸尘压下心头的火气,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晃了晃。 “本王只是来替人送信。” 陈庆之的动作顿了顿,整个人变得警惕起来:“送信?萧逸尘,你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爱要不要!” 萧逸尘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极度不爽,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出了那个名字:“是本王的王妃,写给你的。” 陈庆之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 下一秒,他甚至没有理会旁边部将的惊呼,转身就往城楼下走。 “开城门!” 看到陈庆之这副失态的模样,萧逸尘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陈庆之,或许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都是被那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 城门打开,陈庆之单枪匹马而出,直接从萧逸尘手中夺过那封信。 萧逸尘懒得再看他一眼,拨马便走。 陈庆之捏着那封信,看着萧逸尘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愁眉不展。 他回到城中,展开信纸。 那熟悉的字迹,让他确定,这确实是沐瑶的亲笔。 一时之间,陈庆之心烦意乱。 他原以为,镇北王谋反,沐瑶应该还在北境,与此事无关。 可现在看来,她就在军中! 这封信,定是萧逸尘逼她写的! 这个狗屁天下第一,北境战神,为了破城,居然不惜拿自己的王妃做饵! 简直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 子时,夜凉如水。 庆州城外十里的梅园,寒风萧瑟,卷起几片残雪。 陈庆之没有穿戴任何甲胄,只着一身素白常服,独自一人,走进了这片寂静的梅林。 副将们苦劝过,都说这是鸿门宴,是萧逸尘的陷阱。 陈庆之又何尝不知。 可信是她写的。 哪怕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他也必须来。 为了她的安全,就算是火坑,也得跳。 梅林深处,一个窈窕的背影立于一株老梅树下,白色的狐裘披风在夜风中轻轻拂动。 陈庆之的脚步停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她。 真的是她。 那背影,与他记忆深处的身影,分毫不差。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到来,那道身影缓缓转过身。 清冷的月光下,一张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比三年前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致,却依旧美得让人窒息。 她看着他,唇边绽开一抹浅笑。 “子由哥哥。” 一声轻唤,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击溃了陈庆之所有的心理防线。 这三年来的思念、不甘、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眼前的狂喜。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快步上前。 “云娥妹妹!” ‘云娥’,是沐瑶的字。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闺名与字,非至亲之人不可知,更不可唤。 他喊出这个称呼,便是将满腔的情意,都倾注其中。 “你……你过得还好吗?”陈庆之走到她面前,声音都在发颤。 他仔细打量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不幸福的痕迹。 “镇北王那个混蛋,他有没有伤害你?有没有欺负你?” …… 梅园外的假山后,一道黑影潜伏着。 萧逸尘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对璧人,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几乎喘不过气。 他还是偷偷跟来了。 沐瑶不让他来,他也觉得跟踪自己的王妃不是君子所为。 可他控制不住。 他必须来。 他必须亲眼看看。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让他血液都快要凝固的称呼。 子由哥哥? 云娥妹妹? 萧逸尘的脑子嗡嗡作响。 云娥…… 沐瑶的字,是云娥? 他成婚三年,竟然连自己妻子的字都不知道! 而这个陈庆之,却叫得如此亲昵,如此自然! 这说明,他们的关系,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要深厚! 看着陈庆之那满是关切与心疼的模样,看着沐瑶那从未对自己展露过的柔美笑颜,一股无名之火,在萧逸尘的胸膛里疯狂燃烧。 他看到陈庆之伸出手,想要去碰触沐瑶的脸颊。 而沐瑶,竟然没有躲! 第28章 侯爷的白月光,才是幕后推手? 沐瑶看着眼前这张俊朗的脸,那份真挚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这确实是一张帅脸,温润如玉,比起萧逸尘那块冷硬的石头,不知要顺眼多少倍。 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她轻轻摇头,拉开了些许距离。 “我过得很好。” “萧逸尘虽然冷落我,倒也没有欺负我。” 听到这个答案,陈庆之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怜惜。 不被欺负,就算过得好了吗? 在他看来,以她的才貌,本该被捧在手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云娥,跟我走吧。”陈庆之向前一步,语气急切。 沐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去哪儿?” “回京城!”陈庆之脱口而出:“皇上答应我了,只要我能平定叛乱,他绝不会伤害你!” 他看着沐瑶平静的脸,又急忙补充: “如果你不愿回京也没关系,天下之大,我可以带你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只要能离开萧逸尘那个混蛋,去哪里都可以。 然而,沐瑶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子由哥哥,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陈庆之整个人都愣住了。 误会? 他能有什么误会?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沐瑶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没有要走的意思。” 轰! 陈庆之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用一种看陌生人的表情看着沐瑶,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不走? 她竟然不想走? “为什么?” 陈庆之的情绪有些失控,他上前抓住沐瑶的肩膀: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对他不离不弃吗?” “萧逸尘到底哪里好?他心里只有那个慕容云歌,把你当成什么了?他为了一个女人起兵造反,连累你陷入如此险境,这种自私自利的男人,值得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三年的不甘与愤懑,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沐瑶任由他抓着,脸上没有半分波动。 她只是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话。 “你弄错了。” “起兵谋反的,并非镇北王。” 陈庆之的动作僵住了。 不是萧逸尘? 那还能是谁? 他看着沐瑶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眸子,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沐瑶抬起手,轻轻拨开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指。 她的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是我。” “是我沐瑶,要反了他萧家的天下。” “是我,逼着他萧逸尘,打进了皇城。” 陈庆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你……你说什么?” …… 假山之后。 萧逸尘的身体早已僵硬如铁。 当他看到陈庆之伸手去碰沐瑶,而沐瑶竟然没有躲开的时候,一股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狂怒,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毁。 他差一点就冲了出去。 可紧接着,他听到了那段让他血液都快要凝固的对话。 陈庆之要带沐瑶走。 回京城,或者远走高飞。 好啊! 走! 赶紧走! 他萧逸尘正好落得个清净! 他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可那股堵在胸口的烦闷,却越来越重。 他甚至开始期待沐瑶点头答应。 只要她答应,他就能冲出去,名正言顺地,将这对狗男女…… 然后呢? 然后他听到了沐瑶的回答。 她不走。 她竟然不走? 为什么? 萧逸尘和陈庆之一样,脑子里充满了巨大的问号。 难道这个女人,真的对自己……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掐灭。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个女人心机深沉,冷酷无情,她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感情! 直到,沐瑶那轻飘飘的,却又重如雷霆的最后一句话,传入他的耳中。 是我沐瑶,要反了他萧家的天下。 是我,逼着他萧逸尘,打进了皇城。 萧逸尘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躲在假山后面,整个人都傻了。 这个女人…… 她疯了吗?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把这种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告诉了敌军主将! 这是何等的疯狂!何等的……愚蠢! 他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将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拖走。 可他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忽然想看看。 他想看看,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还卖着什么药。 他也想看看,那个陈庆之,在知道了这个惊天秘密之后,会作何反应。 是当场将她拿下,立下不世之功? 还是…… …… 陈庆之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谋反的不是镇北王。 是她。 是那个在他记忆里,坐在桃花树下安静看书,会因为他一句话而脸红的沐家大小姐。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庆之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沐瑶看着他,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未曾改变,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 “萧逸尘无非就是个被忠君爱国思想洗脑的愚昧怂包罢了,他还没有那个胆量去谋反。” “皇帝一道圣旨,要他死,他便准备饮下毒酒,去地下与他的列祖列宗交代。” 沐瑶的叙述轻描淡写,却让陈庆之的大脑一片轰鸣。 “是他想死,我不想。” “是我打翻了毒酒,杀了传旨太监,撕毁了圣旨。” “是我逼着他,带着六十万镇北军,打进了皇城。”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庆之的心上。 他看着沐瑶那张平静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为什么?” 他艰难地问出了这三个字。 “很简单。” 沐瑶的回答,干脆利落。 “我只想活着,好好的活着。” 这个理由,让陈庆之更加无法理解。 “按照大周律法,王爷身死,无子嗣的王妃,需要殉葬。” “他萧逸尘为了他心中的白月光,想去死,想做个情深义重的千古情圣。” “可我沐瑶,凭什么要为他的愚蠢陪葬?” 轰! 陈庆之的大脑,彻底一片空白。 殉葬…… 他竟然忘了这一条。 是啊,镇北王妃,何等尊贵。可一旦王爷死了,这份尊贵,便成了催命符。 他只想着她嫁给萧逸尘后被冷落,受尽了委屈。 却从未想过,她从一开始,就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既然如此……” 陈庆之急切地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 “那就更好了!萧逸尘死了,我能保下你!只要他死了,所有人都能活!” 在他看来,这才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死一个萧逸尘,天下太平,他也能顺理成章地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沐瑶没有挣脱。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平静的反应,让陈庆之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保我?” 沐瑶反问。 “开弓没有回头箭。传旨太监死在王府,圣旨被毁,萧逸尘起兵造反已成事实。” “纸,是包不住火的。” “等皇帝萧景南查明真相,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主导的,你陈庆之,真能保得住我吗?” 陈庆之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吗? 他不能。 谋逆主犯,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武安侯府,在皇权面前,同样不堪一击。 “现在看来,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可比传说中的要精明许多。” 沐瑶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在他的软肋上。 “他的话,真的能信吗?” “他今天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下旨赐死手握六十万大军的镇北王。” “明天,他就能因为忌惮你平叛的功劳,下旨赐死你武安侯陈庆之。” 陈庆之的身体僵住了。 他闭口不言,因为他无法反驳。 沐瑶说的,句句在理。 帝王心术,向来如此。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子由哥哥。” 沐瑶轻轻唤他。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人生在世,能靠的,只有自己。” 她抬起手,轻轻拨开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 “凭什么一道圣旨,就要我嫁给一个我不爱,也不爱我的男人?” “凭什么又一道圣旨,就要我为他的愚蠢和深情去死?” “这种把自己的命,完完全全交到别人手里的感觉,我受够了。” “所以,我要反。” “我要把这天下,把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彻底颠覆了陈庆之二十一年来建立起的所有认知。 在这个皇权大于一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里。 从未有人,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更不敢想。 …… 假山之后。 萧逸尘的身体早已僵硬如铁。 当他听到沐瑶说出“殉葬”二字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竟然忘了。 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他一心只想着自己要去陪云歌,要去全自己的名声,却从未想过,他的死,意味着沐瑶也要跟着陪葬。 一股巨大的愧疚与荒谬感,瞬间将他淹没。 原来,她杀太监,逼自己造反,不是为了什么权力,不是因为心机深沉。 她只是……想活下去。 紧接着,他听到了陈庆之的许诺。 “萧逸尘死了,我能保下你!” 一股无名火,瞬间从萧逸尘的心底窜起。 好啊! 他死了,他们这对狗男女正好双宿双飞! 他甚至开始恶毒地盼着沐瑶点头答应。 可沐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再次陷入了呆滞。 她拒绝了。 她不仅拒绝了,还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论调,将皇权、忠义、君臣之道,批驳得体无完肤。 “凭什么?” “我受够了。” “我要反。” 这些话,对于从小接受忠君爱国教育,将镇北军的荣耀与忠诚刻在骨子里的萧逸尘而言,不亚于天方夜谭。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她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成婚三年的妻子,当真是一无所知。 不。 不仅仅是一无所知。 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她,根本就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 梅园内,死一般的寂静。 陈庆之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无法自拔。 他看着眼前的沐瑶,看着她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眸子,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一切,都变得可笑起来。 忠君? 爱国? 儿女情长? 在她的野心面前,这些东西,脆弱得不堪一击。 “子由哥哥。” 沐瑶的声音,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她向前走了一步,与他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闻到彼此身上清冽的寒气。 “言尽于此。” “现在,你要抓我去向皇帝领赏吗?” 第29章 侯爷是要与我为敌,还是要与我站在一起? 陈庆之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所认识的沐瑶,是那个坐在桃花树下,安静看书的首辅千金。 是那个收到他亲手雕刻的平安扣,会羞涩低头的少女。 是那个嫁入王府,受尽冷落,却依旧坚韧隐忍的王妃。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 她说她要反。 她说她逼着镇北王,打进了皇城。 她说她要把这天下,把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疯了。 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你……”陈庆之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认知,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沐瑶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 “子由哥哥,你是个聪明人。”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萧逸尘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六十万镇北军师出有名。谋反这两个字,暂时还扣不到他的头上。” “就算日后史书记载,那也是他萧逸尘被奸臣蒙蔽,受我这个妖妃蛊惑。” “天下人,只会骂我沐瑶是红颜祸水。” 她的话,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整个局势最核心的脉络。 把所有最不堪,最丑陋的罪名,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却又把一条看似光明的道路,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陈庆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将谋逆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的女人,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不是因为她的疯狂。 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沐瑶拢了拢肩上的狐裘披风,转身准备离开。 “如何抉择,全凭子由哥哥自己决断。” “是与我为敌,在这庆州城下,你死我活。” “还是同我并肩,换一个天下,换一种活法。”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就那么一步一步,走出了梅林,走出了他的视线。 雪地上,只留下一串孤单的脚印,很快便被新的落雪覆盖。 陈庆之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雪白的雕塑。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沐瑶最后的那句话。 换一个天下,换一种活法。 …… 沐瑶走出梅园,夜风吹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面上平静,可藏在披风下的手,却早已攥得冰凉。 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紧张。 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是一场豪赌。 她赌的,是陈庆之对原主那份深埋了数年的爱意,是否足以让他抛弃一切,背叛阶级,成为一个反贼。 万一…… 万一他没那么爱呢? 万一他忠君爱国的思想根深蒂固,转头就把自己卖了呢? 那可就真的完蛋了。 她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再劝下去,就真的只能跟他聊聊生产资料和阶级矛盾,用共产主义的光辉来感化他了。 沐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脚步却未停。 她沿着来时的路,不疾不徐地走着。 空旷的雪地里,只有她踩雪的“咯吱”声。 走出数百步后,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一片嶙峋的假山,在月光下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夜,静得可怕。 沐瑶对着那片黑暗的假山,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很远。 “出来吧。” 假山之后,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石缝。 沐瑶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笃定那里有人。 过了许久,一道高大的黑影,才从假山后,动作僵硬地走了出来。 正是去而复返的萧逸尘。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想不明白。 自己从小在军中长大,最擅长的便是潜伏与追踪,自问藏匿的功夫天下少有。 这一路上,他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像个幽灵一样跟在后面。 她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女人,到底还是不是人? 萧逸尘走到沐瑶面前,一张俊脸在月光下显得阴晴不定,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太多的东西想质问。 比如,她和陈庆之到底是什么关系? 比如,她为什么要跟陈庆之说那些话? 比如,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 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 沐瑶依旧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看着从假山后走出来的男人。 “堂堂镇北王,自诩光明磊落,怎么还会干这种跟踪她人的事情?” 萧逸尘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确实是跟踪了。 而且还被抓了个正着。 萧逸尘强行掩饰自己的窘迫,梗着脖子开口。 “你是本王的王妃!” “本王就算再不喜欢你,你也是镇北王府的人!” “万一你真的做出什么红杏出墙的丑事,本王的脸面何在?镇北军的脸面何在?” 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他跟踪得合情合理。 沐瑶却笑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到萧逸尘面前,一股清幽的冷香钻入他的鼻腔。 “那么,王爷。” “倘若我真就红杏出墙了,你又当如何呢?” 萧逸尘的呼吸一滞。 他看着近在咫尺那张绝美的脸,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大脑一片空白。 如何? 他不知道。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看着他那副呆愣的模样,沐瑶唇边的弧度更深了。 “王爷真是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萧逸尘被这句话激得回过神来,羞恼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他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与沐瑶的距离,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转移话题,用一种质问的口吻开口。 “你刚才跟陈庆之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你就不怕他转头就把你卖了,去皇帝面前邀功?” “倘若是陈庆之不愿为你开城门,又该如何是好?倘若是他为了你开了城门,你又该如何是好?” 一连串的问题,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沐瑶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王爷想知道的是前面那个问题的答案,还是后面那个问题的答案?” 萧逸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两个都想知道!” 沐瑶点了点头,回答得漫不经心。 “陈庆之不开城门,那就打进去呗。” “难不成他不开城门,我们就不打了?直接跪地投降,求皇帝饶我们一命?” 这理所当然的回答,让萧逸尘噎了一下。 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感觉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那第二个呢?” 萧逸尘追问,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沐瑶看了他一眼,那平静的反应,让萧逸尘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再说喽。” 沐瑶的回答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萧逸尘的心口。 “反正王爷心里只有你的云歌妹妹,我沐瑶是死是活,是走是留,王爷应当不在乎吧?” 萧逸尘的身体僵住了。 他想反驳,说自己不是不在乎。 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之前,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沐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用那不带一丝波澜的语调,说着最诛心的话。 “王爷将自己的王妃,赏赐给有功之臣的事情,历史上不也比比皆是?” “陈庆之若真能为我军拿下庆州,立下这不世之功,也算是一段佳话。” “就看王爷到时候,愿不愿意放我走了。” 轰! 萧逸尘的大脑,嗡的一声。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从心底猛地窜起,瞬间烧遍了全身。 放她走? 把她赏给陈庆之?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可被沐瑶这么一说,那个画面竟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浮现。 陈庆之得胜还朝,沐瑶站在他的身边,两人言笑晏晏,琴瑟和鸣。 而他萧逸尘,要么成了孤家寡人,要么…… 一股巨大的烦躁与憋闷,堵住了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明明对沐瑶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厌恶她。 就算她真的和陈庆之走了,也与他无关。 他应该感到不屑,甚至庆幸,庆幸自己终于甩掉了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可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心里这么不舒服? 就好像,自己一件从不示人的宝物,虽然自己平日里不屑一顾,但也绝不愿看到别人染指分毫。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 沐瑶是个坏女人,她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云歌才是最好的。 云歌温柔,善良,永远不会像她这样,用言语将人逼到绝境。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着,可胸口那股烦闷,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心烦意乱之间,他再也待不下去。 “夜深了。” 萧逸尘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转身就走,脚步甚至带着几分仓皇。 第30章 武安侯的抉择,坚定的像是要入党 夜,深了。 武安侯府内,一片死寂。 陈庆之独自坐在帅案后,面前的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梅园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他。 是我沐瑶,要反了他萧家的天下。 我要把这天下,把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换一个天下,换一种活法。 疯了。 这个女人,彻底疯了。 可他,却无法将这些话从脑子里驱赶出去。 二十一年来,他所接受的教育,所信奉的道义,都在今夜,被那个女人用最平静的口吻,撕得粉碎。 忠君,爱国,社稷,苍生……这些他曾经以为重于泰山的东西,在她的“我要活着”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 殉葬。 这两个字,像两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只知道她嫁得不好,受了委屈,却从未想过,从她踏入王府的那一刻起,一把无形的刀,就悬在她的头顶。 萧逸尘若死,她便要陪葬。 何其荒谬!何其不公! 陈庆之的手抚上胸口,那里还藏着三年前她远嫁时,他送出的那枚平安扣。 他祝她幸福。 可她得到的,却是冷落,是无视,是活在死亡阴影下的三年。 现在,她不想再忍了。 她要掀了这张桌子,砸烂这个吃人的规矩。 而自己呢? 是该维护这张腐朽的桌子,将她拿下,去换那份所谓的功名利禄? 还是……帮她一起,把这该死的天,给捅个窟窿? 一夜未眠。 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鱼肚白,再到天光大亮。 陈庆之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战鼓声,猛地从城外传来,打破了庆州城一夜的宁静。 “侯爷!侯爷!不好了!” 副将连滚带爬地冲进帅府,脸上满是惊惶。 “镇北军……镇北军又开始攻城了!” 鼓声,喊杀声,金铁交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整座帅府。 帅案后的陈庆之,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门口的副将。 那平静的反应,让副将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侯爷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陈庆之站起身,一夜未动的身体,发出了轻微的骨骼脆响。 “你们,都出去。”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命令。 “侯爷?” 副将愣住了。 大敌当前,主帅竟然要把所有人都赶出去? “出去。” 陈庆之重复了一遍,没有再看他。 副将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可看着陈庆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带着满腹的疑惑与不安,将所有人都带了出去,并关上了帅府的大门。 喧嚣的战火声,被隔绝在外。 屋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庆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远处城墙上空弥漫的硝烟。 他想起了三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春天,圣旨赐婚的消息传遍京城。 他等在首辅府外,等了整整一夜,只为见她一面。 可他等到了,却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登上远嫁北境的马车,只能将一枚平安扣塞进她的手里,说一句苍白无力的“祝你幸福”。 他恨萧逸尘,更恨自己的懦弱。 因为犹豫,因为不敢,他错过了她。 一错,便是三年。 这三年里,他将所有的不甘与思念,都化作了练武场上的汗水。 他拼命地练枪,拼命地变强,只为有朝一日,能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 可他变强了,又有什么用? 她依旧是镇北王妃,他依旧是武安侯。 一道君臣的枷锁,一道伦理的鸿沟,将他们隔绝在两个世界。 直到昨天。 她亲手递给了他一把钥匙。 一把可以打碎所有枷锁,跨越所有鸿沟的钥匙。 她说,换一个天下,换一种活法。 陈庆之缓缓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她站在梅林中,说出那句“我要反”时的模样。 那不是疯狂,不是戏言。 那是一种挣脱了所有束缚,要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决绝。 她已经走在了那条路上。 而自己,还要继续留在这片腐朽的泥潭里,做那个犹豫不决的懦夫吗? 不。 不能再错了。 这一次,他不想再错过了。 陈庆之猛地睁开眼睛,所有的迷茫与挣扎,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他转身,大步走向一旁的甲胄架。 那里,挂着他父亲留下的,象征着武安侯荣耀的白袍银甲。 他伸出手,动作沉稳地,取下头盔。 然后是护心镜,是肩甲,是臂铠…… 他一件一件地,将冰冷的甲胄穿在身上。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当他系上最后一条甲绦,将那身代表着忠诚与荣耀的白袍银甲,完整地穿在身上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那个温润腼腆的小侯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他要去打一场仗。 一场不为皇帝,不为天下,只为那个女人的仗。 陈庆之走到帅案前,拿起那杆靠在墙角的银枪。 枪身冰冷,一如他此刻的心。 他推开帅府的大门,走了出去。 门外,副将和一众将领正焦急地等候着,看到他出来,立刻围了上来。 “侯爷,您总算出来了!城南快顶不住了!” “侯爷,快下令吧!” 然而,当他们看清陈庆之的模样时,所有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侯爷他…… 他穿上了战甲。 他拿起了长枪。 他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那不是要去指挥战斗。 那是,要亲自上阵杀敌。 副将的心,猛地一沉。 “侯爷,您……” 陈庆之没有理会他们,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朝着府门外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备马。” …… 庆州城外,杀声震天。 萧逸尘立马于山坡之上,远远望着那座被战火笼罩的坚城。 这已经是攻城的第三日。 战鼓声、喊杀声、兵器碰撞的哀鸣,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喧嚣。 可这一切,都无法压下他内心的烦躁。 他控制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将视线投向不远处那辆奢华的马车。 车帘紧闭,安静得仿佛与这片喧嚣的战场处于两个世界。 那个女人,就在里面。 她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悠闲地品茶,还是在摆弄那该死的棋盘? 萧逸尘的胸口一阵发堵。 昨夜梅园中的一幕幕,如同梦魇,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山坡下的攻城战,陷入了焦灼。 镇北军的将士们悍不畏死,一次次冲向城头,又一次次被打了回来。 萧逸尘看着那惨烈的战况,内心的烦躁愈发浓烈。 他终究是没忍住,拨转马头,朝着那辆马车走去。 鬼面亲兵如同雕塑,将马车护得滴水不漏。 萧逸尘在车前勒住缰绳,强行压下心头的乱麻,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开口。 “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车厢内,一片寂静。 就在萧逸尘以为她不会回答,准备转身离开时,那道清冷的女声才慢悠悠地传了出来。 “等。” 一个字。 就一个字。 萧逸尘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等? 等什么? 等他镇北军的弟兄们都死光吗? 他强忍着掀开车帘把那个女人揪出来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若是不降呢?” “不降,就打。” 车内的回答,依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平静。 这天,没法聊了。 萧逸尘觉得自己再跟她说一句话,可能会被活活气死。 他猛地一拉缰绳,正欲离开,城墙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 喧嚣的喊杀声,竟然诡异地平息了下去。 “怎么回事?” 萧逸尘一愣,立刻看向城头。 只见城墙上,原本还在拼死抵抗的庆州守军,此刻都停下了动作,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着城内某个方向望去。 镇北军的将士们也发现了异常,攻势缓了下来。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就在这时,庆州那扇紧闭了三日的厚重城门,发出了“嘎吱——”一声沉闷的巨响。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在数十万道目光的注视下,城门,缓缓地打开了。 一骑白马,从门洞中,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马上之人,一袭白袍银甲,身姿挺拔如松。 正是武安侯,陈庆之。 他的手中,没有提那杆银枪,而是高高举着一面……白旗。 萧逸尘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他身后的庞万里等一众将领,也全都傻了。 投降了? 陈庆之竟然投降了? 这怎么可能! 明明庆州守军还占着优势,他们完全可以再守十天半个月。 这个时候投降,图什么? 城楼上,那些还在浴血奋战的庆州守军,更是集体懵了。 他们想不明白。 他们的主帅,那个昨日还在阵前逼退了镇北王的武安侯,为什么要在他们即将打退敌人进攻的时候,举起白旗? “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侯爷!我们还能打啊!” 城头上传来守军将领们不敢置信的嘶吼。 陈庆之充耳不闻。 他独自一人,骑着白马,缓缓行至两军阵前。 他勒住战马,环视了一圈自己那些满脸错愕的部下,又看了一眼对面同样震惊的镇北军。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山坡上那辆安静的马车上。 他举起手中的白旗,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喊道。 那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今上昏聩,受奸臣蒙蔽!不辨忠奸,枉杀功臣!” “国将不国,社稷危殆!” “我陈庆之,愿追随镇北王,入皇城,清君侧,靖国难!” 一番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短暂的死寂之后,镇北军的阵营中,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武安侯威武!” “清君侧!靖国难!” “清君侧!靖国难!”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席卷了整片原野。 萧逸尘看着那个白马银袍的身影,看着那张写满了决绝的脸,内心五味杂陈。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大脑。 庆州,拿下了。 兵不血刃地拿下了! 可这喜悦之中,又夹杂着一股说不清的憋闷。 他知道,陈庆之会投降,不是因为他萧逸尘,更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清君侧”。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辆马车里的女人。 她只用了一夜,一封信,就让一个手握十万重兵的敌军主将,心甘情愿地献出了城池。 这个认知,让萧逸尘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辆马车。 车帘被掀开一角,那个女人正静静地看着城下的方向。 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不是仿佛。 就是。 “王爷!快下令吧!” 庞万里冲到他身边,激动得满脸通红。 萧逸尘回过神,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全军进城!”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万镇北军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那座洞开的城门。 城楼上,庆州守军看着自己的主帅已经投诚,看着黑压压的敌军涌入城内,所有的抵抗意志,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他们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武器。 自此,坚守三日的庆州,宣告攻破。 镇北军长驱直入,距离皇城,只剩下三千里。 第31章 现在,才算是战争的开始 捷报,理应是捷报。 皇城,金銮殿内,气氛压抑。 萧景南端坐于龙椅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他已经等了七天了。 按照他的计划,陈庆之早已在庆州设下天罗地网,萧逸尘那支疲敝之师,撞上去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他等的,就是陈庆之斩下萧逸尘项上人头的捷报。 殿下的文武百官,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所有人都清楚,皇帝在等什么。 也清楚,那份捷报,将彻底决定大周未来的走向。 “报——” 一声嘶哑的呐喊,从殿外传来。 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狼狈不堪。 他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个蜡封的竹筒。 “八百里加急!庆州军报!” 来了! 萧景南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浮现一抹难以抑制的笑意。 身旁的太监立刻小跑下台阶,接过竹筒,恭敬地呈了上来。 萧景南接过竹筒,并没有立刻打开。 他享受这种时刻。 享受这种将所有人的命运,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殿下那些紧张的臣子,又看了一眼珠帘后那道模糊的身影。 那是慕容云歌。 他特意让她来听。 他要让她亲耳听到,她那个青梅竹马的死讯。 他要让她彻底死了那份心。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萧景南慢条斯理地捏碎了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他展开信纸,目光落在上面。 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下一秒,那张与萧逸尘有七分相似的俊脸,变得铁青。 “不可能!” 一声怒吼,响彻整个金銮殿。 萧景南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信纸狠狠摔在地上。 “这绝不可能!” 他双目赤红,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殿下的百官吓得魂不附体,齐刷刷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 “息怒?”萧景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龙案,上面的奏折玉器散落一地。 “你们让朕如何息怒!” “庆州失守!陈庆之……陈庆之他投敌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天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武安侯陈庆之,投敌了? 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最忠心耿耿的吗?皇帝不是还许诺,平叛之后,让他自行处置镇北王妃吗? 他们是情敌啊! 情敌怎么会投降? 这个局面,算什么? “谁能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景南的咆哮,在大殿中回荡。 他想不明白。 他真的想不明白! 他为了逼反萧逸尘,为了将他彻底铲除,布了多大一个局。 他利用慕容云歌,诛了萧逸尘的心。 他激化陈庆之,给了萧逸尘致命一击。 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他算准了萧逸尘的愚蠢,算准了陈庆之的痴情,算准了所有的人心。 可现在,最关键的一环,竟然出了问题! 他的一张底牌,就这么没了。 整个计划,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为什么? 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珠帘之后,慕容云歌的身体也晃了晃。 她同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陈庆之,那个温润如玉的小侯爷,竟然会投降萧逸尘?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 ……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所有宫人都被赶了出去,只剩下萧景南一人。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华贵的龙袍上,还沾着刚才摔碎的茶盏留下的水渍。 金銮殿上的暴怒过后,是深入骨髓的冰冷与不安。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结果却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的角落里,单膝跪地。 “陛下。” 是暗卫。 萧景南没有回头,声音沙哑。 “查清楚了?” “是。”暗卫的回答,言简意赅。 “说。” 萧景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要知道,到底是谁,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暗卫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回陛下,根据北境传回的密报。” “在镇北王府,打翻毒酒,剑杀传旨太监,撕毁圣旨的,并非镇北王萧逸尘。” 萧景南的动作顿住了。 不是萧逸尘? 那还能有谁? 那个莽夫庞万里?他有那个胆子? 暗卫接下来的话,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也让他如坠冰窟。 “是镇北王妃,沐瑶。” 萧景南的身体,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看着那名暗卫。 “你说谁?” “镇北王妃,沐瑶。” 暗卫重复了一遍,将查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是她,在萧逸尘准备饮毒酒时,拍飞了毒酒。” “是她,拔剑杀了传旨太监。” “是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王府内所有姓萧的宗亲,全部控制。” “也是她,逼着萧逸尘,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 “此次南下,放弃辎重,千里奔袭的闪电战策略,同样出自她手。” “至于武安侯……” 暗卫停顿了一下。 “也是她,单人赴会,说服了武安侯,献城投降。” 书房内,落针可闻。 萧景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的大脑,彻底一片空白。 沐瑶? 沐瑶! 竟然是那个女人! 那个被他罢免的首辅之女!那个被他当成一颗废棋,赐婚给萧逸尘的女人! 那个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除了美貌与才名,便一无是处的镇北王妃! 那个被萧逸尘冷落了三年,如同守活寡一般的可怜女人! 这一切,竟然都是她做的? 这怎么可能! 一个养在深闺,连兵书都没摸过的女人,怎么可能懂什么闪电战?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去说服一个手握十万大军的敌将?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萧景南的脑海里,浮现出沐瑶的模样。 很模糊。 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安静,很漂亮的女人。 三年前的大婚,他见过她一面。 仅此而已。 他从未将这个女人放在心上。 在他眼中,她只是他用来牵制萧逸尘的工具。 可现在,这件他随手丢弃的工具,竟然反过来,要了他的命!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与被愚弄的羞辱感,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不是输给了萧逸尘。 他甚至不是输给了陈庆之。 他输给了一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女人! “沐瑶……” 萧景南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算计了所有人,却唯独漏了她。 他以为的绵羊,才是一头最可怕的猛虎。 萧景南猛地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 从北境,到葭萌关,再到庆州…… 最后,停在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城池上。 皇城。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距离,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他面对的,不再是那个头脑简单、被感情冲昏头脑的萧逸尘。 而是一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珠帘之后,慕容云歌的身体晃了晃。 她同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陛下……”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暗卫说的,都是真的?” 萧景南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那张铁青的脸,让她心底的恐惧无限放大。 慕容云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庆之反了……那我们,我们还有别的法子吗?” 她抓着萧景南的衣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完了?” 完了? 萧景南看着她满是惊惶的脸,心中那股被羞辱的怒火,反而诡异地平息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手,将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慌什么?”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天,还没塌下来。” 萧景南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 从北境,到葭萌关,再到庆州…… 最后,停在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城池上。 皇城。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距离,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起的,嗜血的战意。 “朕承认,朕小瞧了她。” 他转过身,看着慕容云歌。 “也小瞧了这场叛乱。” 在此之前,他从未将萧逸尘的造反当成一场真正的战争。 那是什么? 那是弟弟在闹脾气。 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蠢货,在发泄不满。 他萧景南,作为兄长,作为皇帝,随手就能将他摁死,让他明白什么叫天威浩荡。 可现在,他知道了。 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之前,朕只当是逸尘在胡闹,不足为惧。” 萧景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可现在,朕才发现,真正要跟朕掰手腕的,根本不是他。” 他看着慕容云歌,一字一句。 “是他的王妃,沐瑶。” 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陌生的审视。 慕容云歌彻底愣住了。 她想不明白。 沐瑶? 那个除了家世和容貌,一无是处的女人? 那个在京城贵女圈里,被当成笑柄的可怜虫? 她怎么会有这种通天的本事? “陛下,这……这会不会是搞错了?沐瑶她……” “不会错。” 萧景南打断了她的话。 “能让陈庆之那个痴情种临阵倒戈,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现在倒是觉得,这一切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忽然变成了棋逢对手的搏杀。 虽然这个对手,是他从未预料到的。 “一个被朕当成废棋的女人,一个被萧逸尘冷落了三年的弃妃,竟然能搅动天下风云。” 萧景南低声笑着,那笑声里,满是森然的寒意。 “朕倒是很想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手段,能让朕惊喜。” 慕容云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恐慌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重了。 她宁愿看到暴怒的萧景南,也不想看到此刻这个冷静到可怕的男人。 “可……可是庆州已失,萧逸尘大军长驱直入,我们……” “庆州?” 萧景南嗤笑一声,走回龙案前,从一堆散乱的奏折中,抽出了一份兵部堪舆图,在桌上展开。 “你以为,朕的底牌,就只有陈庆之一个吗?” 慕容云歌怔住了。 萧景南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那不是庆州,也不是通往皇城的任何一处关隘。 而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看似毫不相干的地方。 “陈庆之,不过是朕丢出去,试探萧逸尘深浅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能赢,最好。” “他输了,也无妨。” 萧景南抬起头,看着慕容云歌,脸上是全然的掌控感。 “因为朕真正的底牌,从来都不是他。” “现在,战争才算真正开始。” 第32章 兵临京城,天子降临 十日后,京城。 黑云压城城欲摧。 四十万镇北军,如同一片黑色的怒海,兵临城下。 自庆州陈庆之献城归降,沿途州县皆望风而降,大军一路收编,势如破竹,兵力已然扩充至四十万之众。 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那股冲天的杀气,让巍峨的京城城墙都为之颤抖。 萧逸尘勒马立于阵前,遥望着那座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池。 百感交集。 那里有他童年的回忆,有他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也有他与慕容云歌青梅竹马的过往。 可如今,他却要亲手将它攻破。 这一切,都像一场荒唐的梦。 他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那辆华贵的马车,安静得与这片肃杀的战场格格不入。 那个女人,又在想什么? 她究竟想做什么? 这些天,他问过自己无数遍。 可他得不到答案。 他只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王爷。” 庞万里催马来到他身边,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全军已集结完毕,请王爷下令吧!” 萧逸尘收回思绪,看着眼前这座坚城。 无论如何,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冲着身边的传令官点了点头。 传令官纵马而出,奔至护城河前,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呐喊。 “城上的人听着!” “我等奉镇北王之命,前来清君侧,靖国难!” “尔等速速打开城门,恭迎王师入城,肃清朝野!若敢顽抗,城破之日,一律按乱臣贼子论处,杀无赦!” 洪亮的声音在城下回荡,却只换来城头死一般的寂静。 数十万大军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城内的回应。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马车内。 沐瑶掀开车帘一角,平静地看着那座巨大的城池。 京城。 对这具身体而言,是故乡。 对她而言,却是最终的战场。 赢,她将君临天下,把命运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输,便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她面上毫无波澜,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却早已冰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城墙之上,终于有了动静。 一阵甲胄碰撞之声响起,一队身着金甲的禁军出现在城头,分列两旁。 紧接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上了城楼。 那人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九龙盘绕的龙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杀予夺的威仪。 正是大周皇帝,萧景南。 他站在城楼的正中央,身后是飘扬的龙旗。 他就那么一个人,面对着城下四十万虎狼之师,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仿佛城下的不是能颠覆他江山的四十万大军,而是一群不成气候的蝼蚁。 萧逸尘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那是他的兄长。 也是他如今,不共戴天的敌人。 庞万里和陈庆之等人,也都面色凝重。 皇帝亲临城楼,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他要用天子的威仪,来瓦解镇北军的士气。 萧景南的视线,在城下黑压压的军阵上扫过。 他没有理会那个还在叫嚣的传令官,也没有去看为首的萧逸尘。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辆格格不入的马车上。 他笑了。 那笑意,在天子威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朕的皇弟,逸尘。” 雄浑的声音,裹挟着内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还有朕的好弟妹,镇北王妃。” “城下风大,何不上前来,与朕说说话?” 这番话,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命令。 那亲昵的称呼,那居高临下的姿态,无一不在彰显着他至高无上的皇权,以及对城下这四十万大军的全然蔑视。 萧逸尘的身体绷紧了。 兄长…… 这两个字,再次化作沉重的枷锁,套在了他的心上。 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向那辆马车,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挣扎与茫然。 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 沐瑶并未露面,只有清冷的声音从中传出。 “王爷,皇上叫我们呢。” 她的调子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萧逸尘狂跳的心,诡异地安定了几分。 是啊,她还在。 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还在。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选的? 萧逸尘没有再犹豫,调转马头,与那辆缓缓驶出的马车并行,朝着城墙的方向走去。 四十万大军的阵列,自动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在那并肩前行的一人一车之上。 在距离城墙百丈的位置,萧逸尘勒住了缰绳,马车也随之停下。 他仰起头,看着城楼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 曾经的兄友弟恭,如今的兵戎相见,一幕幕画面在脑中闪过,让他胸口堵得发慌。 车帘再次被掀开,沐瑶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没有换上戎装,依旧是一身华美的宫裙,肩上披着雪白的狐裘,在这肃杀的战场上,美得触目惊心,也诡异得让人心悸。 她站到萧逸尘的身旁,与他一同,仰视着城楼上的帝王。 萧景南的视线,在沐瑶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又落回到萧逸尘的脸上。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是一种长兄看着不懂事的弟弟胡闹时,才会有的无奈与纵容。 “逸尘,朕听说,你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一路从北境,打到了朕的皇城脚下。” “你说,有奸臣蒙蔽圣听,挟持于朕,才不得不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萧景南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仿佛十分认可这个理由。 “朕的皇弟,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君爱国,宅心仁厚。” 这番话,让萧逸尘的脸瞬间涨红。 城楼之上,萧景南摊开双手,往前走了一步,将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四十万大军的视线之下。 “可是你看。” “朕,萧景南,大周的天子,现在就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朕的身后,是朕的禁军,朕的文武百官。” “朕想问问你,逸尘。”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萧逸尘的心上。 “你说,是哪个奸臣,蒙蔽了朕?” “你又说,国难当头,可朕的江山,安稳如常。这难,又在何处?” “你口口声声要救朕于水火,可朕现在,就在你的面前。” “朕的皇弟,你还有何话说?” 轰! 萧逸尘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造反的合法性,在这一刻,被萧景南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当着四十万大军的面,撕得粉碎。 是啊,清君侧。 可君王就在眼前,好端端的,何须你来清? 靖国难。 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这难,又从何而来? 剩下的,只有两个字。 谋反。 一股巨大的羞耻与荒谬感,瞬间将萧逸尘淹没。他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一个被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小丑。 他身后的四十万镇北军,也出现了骚动。 “这……” “皇上……皇上真的在城楼上。” “那我们……我们这算什么?” 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鸣,军心,开始动摇了。 庞万里与陈庆之等人,面色凝重。 他们都清楚,这是萧景南的阳谋。 他用自己做诱饵,用皇权天威做武器,要从根基上,瓦解他们的士气。 这一招,狠辣,且无解。 萧逸尘嘴唇翕动,脸色惨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你该死,因为你要杀我? 这些私怨,在“家国大义”面前,显得何其苍白无力。一旦说出口,他便坐实了因一己之私而起兵造反的罪名,会立刻失去所有将士的拥护。 城楼上,萧景南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他赢了。 这场战争,还没开始,他就已经赢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一个清脆的女声,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王爷没什么好说的。”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到了那个站在萧逸尘身旁的女人身上。 沐瑶抬起脸,平静地看着城楼上的萧景南。 那张绝美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但妾身,有话说。” 第33章 只要胜利,自有大儒为本妃辩经! 此言一出,萧逸尘猛地侧头看她。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又要整什么惊世骇俗的活儿。 城楼上,萧景南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沐瑶,像在看一只跳梁小丑。 “哦?朕的弟妹有何高见,朕洗耳恭听。” 沐瑶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战场上,字字清晰。 “陛下问,奸臣何在?” 她伸出纤纤玉指,遥遥指向城楼之上的萧景南。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当朝天子,便是最大的奸臣!” 轰! 一句话,堪比十万伏特,电麻了全场! 四十万镇北军,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懵了。 当着皇帝的面,骂皇帝是奸臣? 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主打一个叛逆! 萧逸尘的身体都僵住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陈庆之立马于阵中,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知道沐瑶胆子大,却没想到,她敢在两军阵前,如此直白地开天子的盒! 城楼上,萧景南脸上的笑容,终于凝固了。 “沐瑶,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阴沉。 “我当然知道。” 沐瑶往前又走了一步,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陛下还问,国难何在?” “陛下登基五年,宠信阉党,罢黜忠良。我父沐风,为相十载,却因陛下猜忌,被陛下罢官免职,至今幽禁府中!” “镇北王萧逸尘,镇守北境十年,护我大周山河无恙。陛下却因一己私心,一道圣旨,便要将其赐死于王府之内!” “试问,功臣的终点是死局,忠良的下场是冤屈,这样的朝堂,算不算国难?”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每个字,都像刀子,狠狠扎进所有人的心里。 尤其是那句“赐死于王府”,让本已动摇的镇北军将士们,再次骚动起来。 原来……王爷真的被逼到了绝路! 萧逸尘看着沐瑶的背影,大脑嗡嗡作响。 这些话,他不敢说,不能说。 可她,就这么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了出来。 将他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全都说了出来。 城楼上,萧景南的脸色已经铁青。 “一派胡言!” “沐风结党营私,朕罢他官职,已是法外开恩!萧逸尘拥兵自重,朕赐他一死,更是为江山社稷计!” “好一个为江山社稷计!” 沐瑶仰天长笑,笑声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滥杀功臣是为社稷,那觊觎臣妻,又算什么?” “陛下敢不敢告诉天下人,你为何非要置镇北王于死地?敢不敢告诉天下人,你和你的淑妃娘娘,到底存了什么龌龊心思?” “你!” 萧景南彻底破防了。 他可以容忍沐瑶骂他昏君,却绝不能容忍她将自己内心最阴暗的欲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不仅是羞辱,更是对他皇权尊严最彻底的践踏! 沐瑶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这天下,不是你萧家的私产,是天下万民的天下!” “你萧景南既然坐不稳这龙椅,那就换人来坐!” “说我沐瑶是叛逆也好,反贼也罢,大逆不道也无所谓!” “今日,我沐瑶,就是要替天行道,斩了你这昏君!” 她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彻底颠覆了所有人根深蒂固的认知。 忠君爱国?君要臣死? 在这一刻,全都被她踩在了脚下,撕得粉碎! “贱人!找死!” 萧景南的理智,彻底崩断。 他一把夺过身旁禁军的弓箭,弯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 淬了剧毒的箭尖,直指城下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 “嗖——” 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那一瞬间,沐瑶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算计,在死亡真正降临的刹那,都化为了乌有。 她甚至能看清那支箭矢在瞳孔中不断放大的轨迹。 GG。 这波嘴强王者,玩脱了。 她也着实是没想到,这萧景南,堂堂九五之尊,居然会如此的不讲武德!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黑影,猛地从她身旁闪过。 是萧逸尘! 他动了。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动了。 没有拔刀,没有格挡。 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快如闪电,稳如磐石。 “啪!” 一声闷响。 那支足以洞穿铁甲的利箭,被他稳稳地抓在了手中。 箭尖,距离沐瑶的眉心,不足半寸。 凛冽的劲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整个战场,鸦雀无声。 沐瑶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看着他那只抓着箭矢的手。 手掌被锋利的箭簇划破,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宽阔的脊背,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将所有的危险,都挡在了外面。 这一刻的萧逸尘,在沐瑶眼中,帅炸了。 萧逸尘没有回头。 他只是缓缓举起手中的箭,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两指发力。 “咔嚓!” 精钢打造的箭矢,应声而断。 他随手将断箭扔在地上,抬起头,看向城楼上那个已经彻底失态的兄长。 “皇兄。”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你,输了。” 沐瑶也回过神来。 她没有去看萧逸尘手上的伤,脸上甚至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后怕。 她转身,面向那四十万已经群情激奋的大军,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喊道。 “将士们,你们都看到了!” “这就是我们大周的天子!一个辩不过理,便要当众射杀手无寸铁之女子的暴君!” “跟着这样的君主,你们能有什么未来?” “今日,攻入京城,打进皇宫,改朝换代!” “你们,便是开创一个新时代的从龙之臣!” “至于这天下是怎么来的?史书会如何记载?” 沐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度疯狂的笑容。 “历史,不过是胜利者书写的故事!只要我们赢了,自有天下大儒为我等辩经!” 话音落下,她猛地回头,看向身旁的萧逸尘。 “王爷,下令吧!” 萧逸尘的目光,从城楼上那张铁青的脸上收回,落在了沐瑶身上。 这个女人,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能煽动人心。 从龙之臣。 改朝换代。 这四个字,像是有着无穷的魔力,让他身后那四十万大军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不再犹豫。 所有的道德枷锁,所有的手足情谊,在刚才那支淬毒的箭矢射出时,便已断得干干净净。 萧逸尘高高举起那只还在流血的右手,任由鲜血染红他的战袍。 他面向自己的大军,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镇北军,听令!” “今日,不为清君侧,不为靖国难!” “攻入京城,夺取皇位!” 演,不演了。 摊牌了。 当“夺取皇位”这四个字从镇北王口中吼出时,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紧接着,便是山崩海啸一般的呐喊! “夺取皇位!” “夺取皇位!” 四十万人的吼声汇成一股,直冲云霄,仿佛要将天都捅个窟窿! 军心,彻底凝聚成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一把弑君的刀! 城楼之上,萧景南看着下方那群情激奋的叛军,看着那个振臂高呼的弟弟,脸上的暴怒,反而诡异地平息了。 他笑了。 那是一种极度不屑,极度轻蔑的笑。 “夺取皇位?” “逸尘,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寒意。 “你当真以为,朕这几年皇帝是白当的吗?” “你当真以为,凭你这支长途奔袭的疲敝之师,就能攻破朕的京城?” 萧景南张开双臂,如同一个掌控一切的神祇。 “朕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天子之怒!”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严阵以待的金甲大将,下达了命令。 “传朕旨意!” “开城门!” “十万禁卫军,三十万京畿大军,全军出击!” “给朕……踏平叛军!” “遵旨!” 身后的将领发出雷鸣般的应和。 “嘎吱——” 那扇象征着大周国门的厚重城门,再次缓缓打开。 但这一次,从里面走出的,不再是孤身一人的白马降将。 而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一排排身着金盔金甲,手持长戟的禁卫军,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城门内涌出。 他们是天子亲军,是大周最精锐的部队,每一个士兵,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十万禁卫军,如同一道金色的堤坝,在城前迅速列阵,那股森然的杀气,让镇北军的欢呼声都为之一滞。 紧随其后的,是黑压压的京畿守军。 步兵,弓兵,骑兵……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城门和两侧的角门涌出。 三十万! 黑云压城城欲摧。 四十万对四十万。 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旷世大战,一触即发。 萧逸尘看着眼前这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庞大军阵,胸中的战意,被彻底点燃。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剑指皇城。 “镇北玄甲,随我冲锋!” “杀!” 他一夹马腹,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第一个冲了出去。 “杀!” 庞万里、陈庆之,以及数万镇北骑兵,紧随其后,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朝着那片金色的堤坝,狠狠撞了过去。 “放箭!” 城楼上,萧景南冷酷地下达了命令。 城墙之上,早已准备就绪的弓箭手,瞬间松开了弓弦。 嗡—— 数十万支箭矢,遮天蔽日,带着死亡的呼啸,朝着正在冲锋的镇北军覆盖而去。 “举盾!” 镇北军阵中,无数面厚重的盾牌被举起,形成一片移动的钢铁穹顶。 叮叮当当! 箭矢如雨点般砸在盾牌上,发出密集的脆响。 即便如此,依旧有无数的箭矢穿过缝隙,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冲锋的骑兵阵中,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但后面的人,没有丝毫停顿,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 战争,没有半分温情可言。 沐瑶在第一声喊杀响起时,便已回到了马车之中。 她掀开车帘,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片巨大的人肉磨盘。 鲜血,残肢,哀嚎。 她面上毫无波澜,心中却在飞速计算。 萧景南的应对,在她意料之中。 困兽犹斗。 更何况是一条真龙。 他不可能束手就擒。 这一战,不可避免。 比拼的,就是谁的刀更利,谁的血更硬,谁能先一步,耗死对方。 轰! 两股巨大的洪流,终于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黑色的玄甲骑,如同一柄尖刀,狠狠扎进了金色的禁卫军方阵之中。 兵器碰撞,骨骼碎裂,血肉横飞。 喊杀声,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交织成一曲最惨烈的交响乐。 萧逸尘一马当先,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道致命的寒光。 他整个人仿佛与战马融为一体,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人能挡其一合。 一名禁军校尉见他勇猛,怒吼一声,挥舞着大刀迎了上来。 萧逸尘看也不看,反手一剑。 噗嗤! 一道血线飙出,那名校尉的头颅,冲天而起。 他杀红了眼。 所有的憋屈,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剑刃上的杀意。 陈庆之同样勇猛。 他手中的银枪,舞得如同蛟龙出海,每一次攒刺,都精准地带走一名敌军的性命。 他没有去看城楼上的萧景南,也没有去看那辆华贵的马车。 他的眼中,只有敌人。 他要用敌人的血,来洗刷自己前半生的懦弱与犹豫。 他要亲手,为那个女人,打下一个全新的天下。 庞万里率领的步卒大阵,也与京畿守军绞杀在了一起。 双方的士兵,如同最原始的野兽,用刀,用枪,用牙齿,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疯狂地撕咬着对方。 整个战场,彻底化作了一片血色的泥潭。 城楼上,萧景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惨状。 他看着自己的禁卫军,在萧逸尘的冲杀下,阵型竟然隐隐有被撕裂的迹象。 他看着那些镇北军,一个个如同疯魔,悍不畏死。 他终于明白。 自己面对的,不是一支疲敝之师。 而是一群被逼到绝境,只想活命的饿狼。 第34章 和谈?退兵?你敢退半步,弟兄们都给你砍成臊子! 大战,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京城之外,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鲜血将土地染成暗红,断裂的兵器与残缺的尸骸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铁锈与腐臭,令人作呕。 萧逸尘的帅帐之中,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庞万里、陈庆之等一众将领,个个盔甲染血,满脸疲惫,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局势,对镇北军来说,极为不利。 “王爷,这三日攻城,我军伤亡已近八万。”庞万里声音沙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沉重:“京城禁卫军战力强悍,又有坚城可守,我们……”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强攻,就是拿人命去填。 一旁的陈庆之接过了话头,他的脸色同样难看:“斥候刚刚回报,兵部尚书张烈的大军,最多还有两日便能抵达京城南郊。” “除此之外,各路诸侯的使者,已经频繁出入京城。他们之前按兵不动,是在观望。” “如今我军攻城受挫,陷入劣势,那些墙头草,恐怕很快就会站在萧景南那边。” 一旦各路诸侯的勤王大军赶到,镇北军就将彻底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帅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巨大的军事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萧逸尘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城墙上,兄长那张冷酷的脸,与射向沐瑶的那支毒箭,在他脑中反复交替出现。 曾经的万丈豪情,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他开始怀疑,自己举兵造反,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兵的通报。 “报!王爷,城内派来使臣,说有陛下的亲笔信函,要面呈王爷!” 陛下? 这两个字,让帐内所有将领的脸色都变了。 萧逸尘的身体也僵了一下。 片刻后,他沉声开口。 “让他进来。” 一名太监模样的使臣,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他无视帐内众将那要杀人的表情,径直走到萧逸尘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封蜡封的信件。 “镇北王,这是陛下给你的信。” 那轻蔑的态度,让庞万里等人怒火中烧。 萧逸尘抬手,制止了部将的冲动。 他接过信,拆开火漆,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当他看清信上的内容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拿着信纸的手,也开始轻微地颤抖。 整个人,纠结无比。 “王爷!” “那狗皇帝又耍什么花招?” 众将领见他反应不对,纷纷追问。 萧逸尘却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张信纸,陷入了巨大的挣扎。 帅帐一角,一直安静坐着的沐瑶,站了起来。 她莲步轻移,走到萧逸尘面前,没有多余的废话。 “信上写的什么?” 萧逸尘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过了好几秒,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沐瑶接过信纸,垂眸看去。 信的内容很简单,语气却写得极为恳切。 萧景南在信中,完全不提两军交战之事,只以兄长的口吻,追忆二人幼时的手足情深。 最后,他邀请萧逸尘入城一叙。 他说,兄弟之间,没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解开的。 只要萧逸尘愿意进城,他们可以像从前一样,把酒言欢,冰释前嫌。 鸿门宴。 赤裸裸的鸿门宴。 沐瑶看完,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信纸缓缓对折,再对折。 那平静的反应,与萧逸尘的失魂落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妃,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庞万里忍不住再次追问。 沐瑶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帐内的所有人,用不带一丝波澜的语调开口。 “你们,都出去。” 众将领一愣。 “王妃,这……” “出去。” 沐瑶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 陈庆之看了看沐瑶,又看了看依旧处在纠结中的萧逸尘,第一个转身,退出了帅帐。 其他人见状,也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退了出去。 很快,偌大的帅帐,只剩下了萧逸尘和沐瑶二人。 帐外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沐瑶走到萧逸尘的面前,将那封折好的信,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说说吧,王爷。”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在安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你是怎么想的?” 萧逸尘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但他的眼神,却充斥着几分迷茫。 他的对面,沐瑶站着,安安静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不催促,也不发问,就那么看着他。 可她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压力,逼得萧逸尘几乎喘不过气。 “他……” 许久,萧逸尘终于开口,嗓音干涩得厉害:“他毕竟是我的兄长。” 他抬起头,看着沐瑶,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痛苦与挣扎。 “信上说,他愿意和我谈一谈。或许……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不会真的……” “而且,云歌还在宫里,我若是一味强攻,她……”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那份对慕容云歌的担忧,已是溢于言表。 他还在幻想。 幻想着兄弟情分能化解干戈。 幻想着他的白月光能安然无恙。 幻想着这一切还能回到原点。 沐瑶看着他,看着他那副优柔寡断、被情爱所困的模样,胸口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她动了。 没有预兆。 她上前一步,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萧逸尘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帅帐内,炸响。 萧逸尘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你……你又打我?你什么意思?”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身体因为愤怒与屈辱而颤抖。 “我什么意思?” 沐瑶往前逼近一步,那张绝美的脸上,此刻满是冰冷的嘲讽:“我骂你天真!懦弱!废物!”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萧逸尘,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吗?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从我打翻毒酒,杀了太监,从你打出‘清君侧’旗号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回头路了!” 沐瑶指着他面前那封信,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还想着兄弟情深?还想着把酒言欢?你当萧景南是什么人?宅心仁厚的兄长吗?” “他是皇帝!一个为了皇位,连亲弟弟都想杀的皇帝!” “我敢保证,只要你敢一个人踏进皇城,迎接你的绝不是什么美酒佳肴,而是能把你射成刺猬的箭雨!” “你信不信?” 萧逸尘的身体僵住了。 他想反驳,可沐瑶那双眼睛,看得他心底发寒。 沐瑶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好,就算我猜错了。” “就算萧景南真的念及旧情,大发慈悲,愿意放过你,让你继续回北境当你的镇北王。” “然后呢?” 她盯着萧逸尘的眼睛,一字一句: “日后呢?他能保证不秋后算账吗?一个举兵造反,兵临城下的弟弟,你觉得他这个皇帝,睡得着觉吗?” “今天他能放过你,明天他就能找一百个理由,削了你的兵权,夺了你的王位,再把你全家老小,满门抄斩!” “到那个时候,你拿什么反抗?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番话,像是一盆冰水,从萧逸尘的头顶浇下,让他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是啊。 帝王心术,他不是不懂。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只是……不愿意去想。 “你现在,与其去关心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如去看看你帐外的那些兵。” 沐瑶转身,一把掀开了帅帐的帘子。 外面那片人间炼狱,瞬间冲了进来。 喊杀震天,血气冲鼻。 无数镇北军的将士,正用自己的血肉,去冲击那座坚城。 他们有人断了手臂,依旧用牙齿咬着刀冲锋。 有人身中数箭,倒下前还要拉一个敌人垫背。 他们为什么这么拼命? 为了“清君侧”? 不。 他们是为了活下去! 为了搏一个封妻荫子,搏一个从龙之功! “你好好看看他们!” 沐瑶指着外面那惨烈的战场,声音陡然拔高: “这些弟兄,抛家舍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你从北境一路杀到这里!” “他们为什么?因为他们信你!信你这个镇北王,能带他们打下一片天,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可你呢?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在犹豫!你在退缩!你甚至还想着去跟你的敌人和解!” “萧逸尘,我问你,你对得起他们吗?” “你现在敢下令退兵,我告诉你,都不用萧景南出手了!” 沐瑶猛地回头,那张脸上,满是极致的冷酷: “这几十万跟你拼上性命的弟兄,会第一个冲进来,把你剁成肉泥!” 轰! 萧逸尘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帐外那一张张或疯狂,或疲惫,或悍不畏死的脸。 他仿佛能看到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 那是欲望的火,也是绝望的火。 是啊,他把他们带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若是退了,他们怎么办? 等待他们的,只有朝廷最残酷的清算。 他们会放过他吗? 不会。 绝对不会。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身后,捆绑着几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 他退无可退。 “王爷。” 沐瑶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我希望你明白,你现在考虑的,不该是你和萧景南的兄弟情,更不该是你那个白月光的死活。” “你该考虑的,是怎么打赢这场仗。” “怎么让你身后这几十万信任你的人,活下去。” 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不能退。” “一步,都不能退!” 第35章 王爷玩不过皇上,王妃可就未必了! 萧逸尘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被现实碾得粉碎。 许久,他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沐瑶面前,然后,当着她的面,深深地弯下了腰。 “抱歉……是……是本王错了……” 他的嗓音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沐瑶……谢谢你。” 沐瑶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必道歉,也不必道谢。” 她侧身让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别想其他的,好好想想该如何破城吧。” “我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事情了。” 说完,她没有再看萧逸尘一眼,转身便走出了帅帐。 那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萧逸尘独自站在帐中,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外面血色的战场,最后,将那封来自皇城的信,拿起来,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 …… 帅帐之外,血腥气与喊杀声扑面而来。 沐瑶刚一走出,便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身影。 陈庆之。 他一身银甲早已被鲜血染红,脸上也带着几道血痕,却丝毫不损他的温润。 看到沐瑶出来,他立刻迎了上来。 那双总是带着暖意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担忧。 沐瑶停下脚步,确定四周没有旁人,才压低了音量:“方才的话,你听到了?” 陈庆之点了点头,回答得也很小声:“我的听力还算不错,听到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帅帐的方向,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守在这里,能确定没有别人听到。” 沐瑶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手腕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给抓住了。 是陈庆之。 他抓着沐瑶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云娥妹妹!” 他看着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萧逸尘不堪大用,起事必定失败,我们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沐瑶的身体僵了一下。 走? 去哪里? 她看着陈庆之那张写满了急切与真诚的脸,心头竟真的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是啊,萧逸尘这个猪队友,太难带了。 万一真的输了…… 她犹豫了一下。 只是片刻,她便将那丝动摇压了下去。 她看着陈庆之,缓缓开口:“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喧嚣的帅帐,走到一处堆放粮草的僻静角落。 冲天的喊杀声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鼓点,一下下敲在心上。 “子由哥哥,我们能去哪儿?”沐瑶挣开他的手,背靠着一个粮草袋,平静地发问。 “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陈庆之急切地向前一步:“我们可以去江南,去海外,去任何萧景南找不到的地方!我有信心护你周全!” 沐瑶没有回应他的热情,只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从目前的局势来看,你觉得,我们有可能破城吗?” 陈庆之的身体顿住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艰涩地开口:“有,但微乎其微。” “为何?” “因为萧景南。”陈庆之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云娥妹妹,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一路,为何如此顺利?” 沐瑶带着几分不确信的回答道:“因为我的闪电战。” “不。”陈庆之摇头:“我承认的闪电战的确有几分说法,但这并非是根本原因。” “萧景南表面上看,是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昏君,可实际上,他的心计,可能比我们所有人想的都要深。” 他的分析,让沐瑶也陷入了沉思。 “他敢在根基未稳之时,就对拥兵六十万的镇北王下手,绝不是一时冲动。” 陈庆之继续分析:“他既然敢赐死萧逸尘,就说明他早就做好了萧逸尘会反的准备。甚至……”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测: “这一切,可能都是他的圈套。他故意逼反萧逸尘,故意让我们长驱直入,就是为了将镇北军这支心腹大患,从北境那个易守难攻的龟壳里,引到京城这座他精心布置的屠宰场来!” 这个猜测,让空气都变得冰冷。 “萧逸尘,他玩不过萧景南的。” 陈庆之再次抓住了沐瑶的手臂,这次的力道,带着几分绝望:“云娥妹妹,听我一句劝,我们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沐瑶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她直视着陈庆之,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反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你说的对。” 陈庆之愣住了。 “萧逸尘,的确可能玩不过萧景南。”沐瑶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但沐瑶,未必!” 轰! 陈庆之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那张脸,还是他记忆中魂牵梦萦的模样。 可那份气度,那份胆魄,那份视天下君王如无物的狂傲,却陌生得让他心惊。 他印象中的云娥妹妹,是什么样子的? 是那个在桃花树下,捧着诗卷,会因为一片落花而伤感的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 是那个不争不抢,不善言辞,永远安安静静,美好得如同一幅画的大家闺秀。 可现在呢? 短短几年不见,她变了。 变得如此的……厉害。 不,不是厉害。 是可怕。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整个大周的历史上,出过这样的女子吗? 没有。 一个都没有。 他心中的无奈,在这一刻,忽然就释怀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崇拜与迷恋。 “别说那些丧气话了。” 沐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平静的语调里,带着几分不耐烦:“比起跟着你远走高飞,当个亡命之徒,我还是更想为自己,搏一个泼天的富贵。” 她抬起手,拍了拍陈庆之的肩膀:“子由哥哥,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给我分析分析,现在战局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要听实话,听最坏的打算。” 陈庆之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彻底释然的笑。 是啊,他还在纠结什么呢? 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云娥妹妹了。 她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要在这乱世之中,焚尽一切,涅槃登顶。 而他,能做的,或许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陪着她。 “好。”陈庆之的身体站得笔直,褪去了所有的温情与犹豫,只剩下了一个沙场宿将的铁血与沉稳:“既然你要拼一次,那我就陪你拼这一次。” “哪怕最终坠入地狱,粉身碎骨,我也无妨!” 沐瑶看着他,那张总是带着暖意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决绝。 她没有被这份深情打动,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很好。” 她的反应,冷静得有些过分:“既然你有这个觉悟,就别再说那些没用的废话。” 沐瑶转身,靠在粗糙的粮草袋上,环抱双臂:“现在,以一个将军的身份,客观地告诉我,我们眼下面临的局面,到底有多糟。” 陈庆之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明白,她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鼓励。 她需要的,是冰冷的事实。 陈庆之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时,已经完全是武安侯的姿态。 “很糟。” 他没有丝毫隐瞒:“第一,兵力。我军与城内的禁军、京畿守军数量相当,都在四十万上下。但我们是攻方,他们有坚城为屏障,这是天然的劣势。” “这三日强攻,我军伤亡近八万,而城内守军的损失,恐怕不足我们的一半。继续耗下去,我们耗不起。” 沐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第二,援军。” 陈庆之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斥候刚刚传回的死讯,兵部尚书张烈的二十万大军,正从南边日夜兼程而来。最多半个月,他的先锋部队就能抵达京城南郊。” 半个月。 这个时间点,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空气里。 “一旦张烈的大军抵达,我们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到那时,军心必乱,败局已定。” 陈庆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残酷的言辞。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 “最坏的,是那些作壁上观的各路诸侯。” “之前他们不动,是在观望。如今我们攻城受挫,萧景南又亲自登城督战,勤王的檄文想必已经传遍天下。那些人,便有了出兵的由头。” 沐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们会来?” “一定会!”陈庆之的回答斩钉截铁。 “勤王是假,趁火打劫,分一杯羹才是真。他们绝不会甘心让张烈一个人,独吞下平定叛乱这份天大的功劳。” “我敢断定,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赶在张烈之前抵达京城。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各路勤王大军必将云集于此。” “到那个时候,我们面对的,将是整个大周的兵马。” 粮草堆的角落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冲天的喊杀声,似乎都变得遥远。 陈庆之所描述的未来,是一张正在缓缓收紧的,天罗地网。 许久,沐瑶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明白了。” 她转过身,看着远处那座在火光与血色中屹立不倒的巨大城池。 “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日。” 她侧过脸,看着陈庆之。 “一个月之内,攻不破这座城,我们所有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调子平淡无波,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是这个意思吧?” 陈庆之艰涩地点了点头。 “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沐瑶那张平静到可怕的脸,心中的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 “云娥妹妹,这……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四十万对四十万,强攻一座固若金汤的京城,一个月之内拿下?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可能?” 沐瑶重复着这个词,忽然,她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让陈庆之感到陌生的,极度的疯狂与蔑视。 “子由哥哥,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 一个月? 太长了。 萧景南,我最多,只给你三天时间。 她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在她的独立位面里,那挺黑洞洞的马克沁重机枪,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在它面前,所谓的坚城,不过是块比较硬的豆腐。 所谓的禁卫军,也只是一群待割的韭菜。 “行了,我知道了。” 沐瑶直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草屑,那份从容,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死亡倒计时,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 她迈开步子,朝着帅帐的方向走去。 “云娥妹妹!” 陈庆之急忙跟了上去。 “你……你打算怎么做?” “做什么?” 沐瑶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扔过来一句理所当然的话。 “当然是准备,攻城了。” 第36章 王妃才是真疯批! 次日清晨,血腥味与腐臭混杂的浓雾,笼罩着死寂的战场。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萧逸尘和陈庆之皆是一夜未眠,身披的铠甲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二人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对着那座代表京城的模型,束手无策。 帐内的将领们个个带伤,满面愁容,三日的血战,耗尽了他们的锐气。 就在这时,帐帘被一只素手掀开。 沐瑶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华美的宫裙,与这帐中肃杀血腥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不是身处两军对垒的沙场,而是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 帐内所有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萧逸尘和陈庆之同时抬头,看向她。 他们都清楚,这个女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必然是有了新的计划。 沐瑶没有理会众人,径直走到沙盘前。 她的手指,在沙盘上那座孤城的模型上,轻轻划过。 “昨夜我想了一个法子。” 她的开场白平淡无奇,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今日攻城,改变打法。” 沐瑶的手指在沙盘上点了四下,分别指向京城的东、南、西、北四座城门。 “东、西、南、北,四门齐攻。” “将我们剩下的三十二万大军,均分四路,每一路八万人,同时发动进攻。” 此言一出,满帐哗然。 “王妃,不可!” 陈庆之第一个站了出来,脸上满是错愕。 “攻城战最忌分兵,我们兵力本就不占优,如此一来,更是将拳头化为手指,如何能破坚城?” “是啊王妃!”庞万里也急忙附和:“我军应集中所有兵力,猛攻一处,方有破城的希望!” 将领们纷纷点头,沐瑶的这个战术,在他们这些沙场老将看来,简直是胡闹。 萧逸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沐瑶,等待她的解释。 昨夜那一番话,那一巴掌,让他彻底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凭喜好做事。 沐瑶面对众人的质疑,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我们分兵,城内的萧景南,就必须分兵。” 她看着沙盘,慢条斯理地解释:“他若不分兵,任由我们三路大军从容破城,那他守着一面城墙又有何用?” “可……可我们每一路都只有八万人,如何能对城墙造成威胁?”一名将领不解地问。 “谁说我们要对城墙造成威胁了?”沐瑶反问。 她抬起头,环视众人:“我就是要让萧景南摸不准,我们到底要打哪里。” “我需要你们做的,不是破城,而是制造压力。四面八方,无时无刻的压力。” “让他不得不把手里的四十万大军,像撒胡椒面一样,洒遍整座京城。” “如此一来,他所谓的坚城,所谓的兵力优势,便荡然无存。处处设防,便等于处处不设防。” “只要他露出任何一处破绽,就是我们一击致命的机会。” 这番解释,让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理论上,似乎说得通。 可战争,不是纸上谈兵。 陈庆之还是觉得不妥:“王妃,你的想法很大胆。可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找到敌人的破绽,更没有一击破城的手段。” “这般打下去,依旧是消耗战,拼的还是人命。” “是啊,王妃。”萧逸尘终于开口了,他的表情极为凝重:“你到底准备怎么破城?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拿人命去试探。” 沐瑶抬起脸,看着他们。 “怎么破城,是我的事。” 她的回答,简单,且不容置喙。 “你们不需要知道,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 这下,帐内的气氛彻底凝固了。 这算什么? 让他们带着几十万弟兄去打一场莫名其妙的仗,连最终的战术目标都不知道? 这简直是拿所有人的性命在开玩笑! 萧逸尘的身体绷紧了。 他又一次陷入了那种熟悉的挣扎。 理智告诉他,沐瑶的计划太过疯狂,太过冒险。 可这一路走来的经历又提醒他,这个女人,不能用常理揣度。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旁的庞万里,忽然从怀里摸出三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和一个龟甲。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沙盘边,对着沐瑶和萧逸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王爷,王妃……要不,要不末将起一卦,问问吉凶?” 他话音未落。 啪! 一声脆响。 沐瑶毫无预兆地出手,一巴掌将他手里的龟甲和铜钱,尽数打飞在地。 龟甲在地上滚了几圈,摔得四分五裂。 “算个屁!” 沐瑶那张绝美的脸上,此刻满是暴戾之气,吓得庞万里一哆嗦。 “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信这些鬼东西?” “难不成算出来不吉利,我们就要缴械投降,等着萧景南把我们所有人都砍头吗?” 她往前逼近一步,那股骇人的气势,让帐内所有身经百战的将领,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沐瑶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萧逸尘的脸上。 “今天,就按我说的打!” “没有主攻,没有助攻!四面八方,一起给我往死里打!” “谁敢阳奉阴违,畏缩不前,杀无赦!” 她的话,如同冰刀,刮过每个人的心脏。 萧逸尘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写满了疯狂与决绝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沐瑶伸出纤纤玉指,指着自己的脖颈,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帅帐。 “你们,就当陪我赌一把。” “打赢了,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应有尽有。” “打不赢……”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沐瑶,第一个,自刎于阵前!” 话音落下,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震得头皮发麻。 赌上自己的性命来担保一个近乎荒谬的战术? 这个女人,是真的疯了! “王妃!” 陈庆之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他想也没想,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捂沐瑶的嘴,想阻止她说出更多无可挽回的话。 可他的手还未碰到沐瑶,便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抓住。 萧逸尘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力道之大,让陈庆之踉跄了半步。 “你看好你的兵,别管不该管的事。” 萧逸尘没有看他,只是甩开了他的手,那动作里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警告与占有。 陈庆之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又看了看萧逸尘那宽阔的背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退到了一旁。 帐内的气氛,因为这短暂的交锋,变得更加凝滞。 萧逸尘回过头,看向沐瑶。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冷着脸,也没有发怒,只是那么看着她。 帐内昏黄的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那张总是覆盖着冰霜的俊脸,竟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别乱说。” 他开口了,调子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安抚。 “军中无戏言,军令状一旦立下,便是死令,不可随便立。军法无情。” 这番话,让沐瑶都怔了一下。 她抬起脸,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是那个恋爱脑的蠢货?这是那个对她冷若冰霜的镇北王? 他居然在……关心她?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这份意外的温柔,也只让她恍惚了一瞬。 沐瑶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感动,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与疯狂。 “无妨。” 她轻声开口。 “反正攻不破京城,我的结果也是一样,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这军令状,我沐瑶,今日立下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到萧逸尘的面前,仰头看着他。 “还望王爷,成全。” 萧逸尘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的恐惧与退缩,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知道,自己劝不了她。 这个女人,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萧逸尘缓缓转过身。 当他再次面向帐内众将时,那短暂的柔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铁血霸气,杀伐果断的镇北王。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杆刺破苍穹的长枪。 “都听到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庞万里等人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传本王将令!” 萧逸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反抗的威严。 “听王妃的!” “全军分为四部,东、南、西、北,四门齐攻!” “没有主攻,亦无助攻!” 他的命令,清晰地传遍了帅帐的每一个角落,也彻底断绝了所有将领最后的一丝侥幸。 庞万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对上萧逸尘那骇人气场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王爷,也跟着王妃一起疯了。 萧逸尘的目光,从每一个将领的脸上扫过。 “此战……” 他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若不能破城……”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本王,与王妃一同,自刎谢罪!” 轰! 帅帐之内,所有将领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全都僵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王爷……他……他竟然也立下了军令状! 而且,是陪着王妃,一起死! 这已经不是赌博了。 这是把自己的命,和几十万大军的命,全都压在了王妃那个虚无缥缈的战术上! 萧逸尘没有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 “都还愣着做什么?” “滚出去!传令!” 一声怒吼,将所有呆若木鸡的将领全都吼回了神。 “是!末将遵命!” 庞万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对着萧逸尘和沐瑶,重重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第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帅帐。 其余将领也如梦初醒,不敢有丝毫耽搁,纷纷躬身领命,鱼贯而出。 偌大的帅帐,再次只剩下了萧逸尘、沐瑶和陈庆之三人。 萧逸尘没有动,依旧保持着那个发号施令的姿态,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在所有人都离开后,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松懈。 陈庆之看着他,又看了看沐瑶,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他对着二人拱了拱手。 “王爷,王妃,末将……也去准备了。” 说完,他便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那背影,带着几分萧索,也带着几分认命般的决绝。 第37章 感受热武器带来的恐惧吧! 战鼓如雷,再次擂响。 这一次,不再是集中于一处的决死猛攻,而是如同涨潮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同时涌向了京城那巍峨的城郭。 “杀!” 东门,庞万里一马当先,他手中的大刀早已卷了刃,此刻却依旧奋力挥舞,带着身后的八万镇北军步卒,朝着城墙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冲击。 “放箭!上云梯!” 南门,陈庆之的指挥冷静而沉稳。 他麾下的八万兵马,一半是骑兵,一半是步卒,此刻正以一种极为规整的阵型,交替掩护,向城门施压。 西门,北门,同样的场景正在上演。 三十二万镇北军,化作四股黑色的洪流,从四个方向,对京城展开了围攻。 那震天的喊杀声,仿佛要将整座雄城都掀翻过来。 城楼之上,萧景南凭栏而立,看着城下那分散开来的攻势,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分兵四路,四面齐攻?”他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轻蔑:“朕的皇弟啊,你这是被沐瑶那个疯女人给带傻了么?” 身旁的一名禁军统领躬身道:“陛下,叛军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我军只需分兵据守,他们便毫无破城之机。” “说得对。”萧景南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猫戏老鼠般的玩味,“他们想玩,朕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他转身,对着传令官下达了命令:“传朕旨意,命金吾卫协防东门,羽林卫协防西门,北门守军加强戒备。至于南门……” 萧景南的目光,落在了南门外,那道在万军之中冲杀的玄色身影上。 是萧逸尘。 他亲自率领着最精锐的玄甲骑,在南门外来回冲杀,试图撕开禁卫军的防线。 “南门是萧逸尘亲领,压力最大。”萧景南冷哼一声:“让神策军顶上去,再多调拨二十架床弩。朕倒要看看,他萧逸尘的命,到底有多硬。” “遵旨!” 随着萧景南的命令一道道下达,城内原本固守一处的四十万大军,开始迅速地流动起来。 十万禁卫军的主力虽然依旧钉在南门,但其余的京畿守军,却如同被摊开的大饼,被迅速地调往东、西、北三门,以应对镇北军的攻势。 战局,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城下的镇北军攻势如潮,喊杀震天,箭雨如蝗,云梯一架接着一架地搭上城头。 城上的守军则沉着应对,滚石,檑木,金汁,不要钱似的往下倾泻。 每一刻,都有无数的生命在城墙之下消逝。 镇北军的将士们打得无比憋屈。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用拳头砸一块烧红的铁板,除了把自己烫得皮开肉绽,对铁板本身,却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八万人的兵力,面对有坚城可守的十万大军,本就是一场笑话。 “将军!东门守军防备森严,我军……我军伤亡太大了!”一名校尉冲到庞万里身边,盔甲上插着两支断箭,声音嘶哑地喊道。 庞万里一刀劈翻一个冲上来的禁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短短一个时辰的攻城,他麾下的弟兄,已经倒下了近万人。尸体在城墙下堆了厚厚一层,鲜血汇成溪流,将土地浸泡得泥泞不堪。 可城墙,依旧是那座城墙,纹丝不动。 “王妃到底在想什么……”庞万里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绝望。 他不懂。 他完全不懂。 这种添油战术,除了白白消耗将士们的性命,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王妃真的只是为了赌一口气?用他们几十万人的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缥的“破绽”?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的血丝更重了。 “传令下去!”他对着身旁的校尉咆哮:“给老子继续打!王爷和王妃立了军令状,谁敢后退,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他不知道这么打对不对,他只知道,他不能退。 他退了,王爷和王妃就得死。 同样的场景,在西门和北门也在上演。 镇北军的攻势看似猛烈,却始终无法撼动京城的防御。 时间一点点流逝,伤亡数字在不断攀升,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军中蔓延。 唯有南门,战况最为激烈。 萧逸尘仿佛一尊不知疲倦的战神,他放弃了冲击城门这种愚蠢的行为,转而率领着麾下的玄甲骑,如同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反复切割着城下禁卫军的阵型。 他不去管城楼上的箭雨,也不去管那些呼啸而来的床弩巨矢。 他的眼中,只有敌人。 他要用最直接的杀戮,来吸引萧景南最大的注意力,为沐瑶那个疯狂的计划,创造机会。 噗嗤! 长剑贯穿一名禁军校尉的胸膛,萧逸尘反手拔出,温热的鲜血溅了他满脸。 他身后的陈庆之同样浑身浴血,手中的银枪早已被染成了红色,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雾。 “王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陈庆之格挡开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策马靠近萧逸尘,急声说道:“我军的士气,快要撑不住了!” 萧逸尘何尝不知道。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将士们的攻势,正在变得迟缓。那股一往无前的锐气,正在被这血肉磨盘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辆在万军护卫下,安然静立的华贵马车。 沐瑶,你到底在等什么? 马车之内,与外界的血腥惨烈截然不同。 沐瑶端坐在软塌之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盘精致的糕点和一壶清茶。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平静地注视着整个战场。 东、西、北三门的佯攻,南门的强攻,萧景南的分兵布防,镇北军不断攀升的伤亡……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映在她的眼底。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仿佛那一个个倒下的镇北军将士,不是活生生的人,而只是棋盘上被兑掉的棋子。 “火候,差不多了。” 她放下茶杯,轻声自语。 萧景南已经成功地被她的四面开花之计所迷惑,将四十万大军分散到了整座城墙之上。 此刻的京城,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处处都是防线,也处处都是漏洞。 而镇北军的士气,也已经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再拖下去,不用萧景南动手,他们自己就要溃散了。 是时候,掀开最后的底牌了。 “来人。”她淡淡地开口。 车帘外,一名始终如影子般静立的鬼面亲兵,单膝跪地。 “王妃有何吩咐?” 沐瑶的目光,从那张狰狞的鬼面上一扫而过,声音清冷如冰。 “传我将令。” “命鬼面军,即刻至南门城下集结。” “告诉他们……” 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度疯狂的弧度。 “开饭了。” “遵命!” 那名鬼面亲兵没有丝毫的犹豫,领命之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 在镇北军大营后方,一处戒备森严,任何人不得靠近的独立营帐群中。 一百名身着黑色劲装,头戴青面獠牙鬼面具的士兵,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提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事。 他们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百人的队伍,悄无声息地穿过喧嚣的后军,如同幽灵一般,朝着喊杀声最激烈的南门战场,疾速行去。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 更没有人知道,他们手中那黑布包裹下的,到底是什么。 一场即将在冷兵器时代上演的,单方面屠杀,已然拉开了序幕。 …… 南门战场,已然化作一片血肉泥潭。 萧逸尘率领的玄甲骑,与萧景南麾下最精锐的禁卫军、神策军,死死地绞杀在一起。 双方都杀红了眼。 镇北军的将士们,是为了活命,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 而禁卫军,则是为了天子颜面,为了那份拱卫京师的荣耀。 信念与欲望的碰撞,让这场厮杀变得尤为惨烈。 萧逸尘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重如千斤,每一次挥剑,都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他身上的铠甲早已破损不堪,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数十处,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王爷,撤吧!”陈庆之挡在他的身前,用身体硬抗了一记重劈,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再打下去,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 萧逸尘喘着粗气,看着周围一个个倒下的玄甲骑弟兄,眼中的光芒,正在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他开始怀疑。 沐瑶,是不是真的疯了。 又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是想让他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就在他心神动摇的刹那,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支诡异的队伍。 一百人。 清一色的黑色劲装,头戴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战场的边缘。 他们没有加入混战,而是以一种极为高效的阵型,迅速地穿插到了距离南门城墙约莫一百五十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恰好在城头弓箭手的有效射程之外。 是他之前派给沐瑶的鬼面亲兵! 他们来做什么? 萧逸尘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下一秒,他便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一百名鬼面士兵,在一名首领的简单手势下,齐刷刷地停住了脚步。 然后,他们解开了手中那用黑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事。 露出来的,是一种萧逸尘从未见过的,由钢铁和木头组成的,造型奇特的“兵器”。 那“兵器”通体黝黑,前端是一根细长的铁管,后端是古怪的木托。 这是什么东西?烧火棍吗? 不仅是萧逸尘,战场上所有注意到这支队伍的人,脑中都冒出了同样的疑问。 城楼上,萧景南也注意到了这支小部队。 “那是什么?”他皱眉问道。 身旁的禁军统领也一脸茫然:“陛下,看着……像是王妃的亲兵。只是不知,他们拿着些稀奇古怪的物事,是何用意?” “哼,装神弄鬼。”萧景南不屑地冷哼一声:“一百个跳梁小丑,还能翻了天不成?不必管他们,给朕集中火力,先将萧逸尘给朕射杀了!”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 城下,那一百名鬼面士兵,动了。 第38章 王妃机械降神,攻入京城! 他们以一种整齐划一,却又无比怪异的姿势,半跪在地,将那根“烧火棍”的木托抵在肩上,前端的铁管,齐刷刷地指向了南门城楼。 “准备……” 为首的鬼面队长,发出一声低沉的号令。 一百名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拉动了手中“烧火棍”侧面的一个铁栓。 “咔嚓!” 清脆而密集的金属摩擦声,在喧嚣的战场上,显得微不足道。 “开火!” 随着队长一声令下。 “砰!砰!砰!砰!砰!” 一百声前所未有的,沉闷而又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炸开! 那声音,不像打雷,不像爆炸,而是一种尖锐、短促,充满了金属质感的爆鸣! 伴随着巨响,一百道橘红色的火光,从那一百根细长的铁管中喷薄而出。 整个战场,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火光,震得停滞了一秒。 正在厮杀的双方士兵,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愕然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萧逸尘的瞳孔,在这一刻,缩成了针尖大小。 陈庆之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就连城楼上的萧景南,也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脸上写满了惊愕。 这是什么?妖法吗? 还未等他们从这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回过神来。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南门城楼之上,那些身披重甲,手持强弓的禁卫军,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 噗!噗!噗! 沉闷的血肉穿透声,连成一片。 一名站在城垛后,正准备拉弓射箭的禁军百夫长,身体猛地一震。他的眉心处,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洞。 他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拉弓时的狰狞,身体却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身旁的一名士兵,胸口的铁甲上,同样多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孔洞。 他低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茫然,随即,鲜血便从他的口鼻中狂涌而出。 “啊!” “敌袭!是妖法!” “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惨叫声,哀嚎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南门城楼。 仅仅一轮齐射。 一百名鬼面士兵,一百支莫辛纳甘步枪,便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外,精准地带走了一百名城头守军的性命。 城楼上的守军,彻底乱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攻击从何而来。 没有箭矢,没有飞石,甚至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他们只听到了那如同惊雷般的炸响,然后,身边的同伴就一个个莫名其妙地倒下了。 那种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稳住!都给朕稳住!”城楼上的禁军统领,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举盾!举盾防御!” 无数面厚重的塔盾被举了起来,试图挡住这看不见的攻击。 然而,没用。 “咔嚓!咔嚓!” 城下,鬼面军已经完成了退壳,上膛的动作。 “第二轮,自由射击!目标,所有露头的敌人!” “砰砰砰砰砰……” 这一次,不再是整齐的齐射,而是错落有致,连绵不绝的枪声。 每一声枪响,都代表着城楼上一个生命的终结。 那些塔盾,在7.62毫米口径的步枪弹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子弹轻易地穿透了盾牌,然后将盾后士兵的身体,撕开一个狰狞的血洞。 更有甚者,一颗子弹,甚至能串糖葫芦一般,接连洞穿两三名士兵的身体。 城楼之上,彻底化作了人间炼狱。 鲜血与碎肉横飞,中弹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那巨大的动能掀翻在地。 “妖术!是妖术啊!” “魔鬼!他们是魔鬼!” 守军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们面对的,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来自异次元的降维打击。 他们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城楼下逃窜,互相推搡,践踏,只为了能离那片死亡之地远一些。 城楼上负责指挥的将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下被屠杀,自己却连敌人的攻击方式都看不懂,急得双目赤红。 “陛下!陛下!南门……南门守不住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到萧景南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 萧景南的身体,已经彻底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城下那一百个不断喷吐着火光的“魔鬼”,那张总是挂着自信与残忍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恐惧”的表情。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没有人能回答他。 因为这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认知。 而城下的萧逸尘,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一股狂喜,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沐瑶的底牌! 这,就是她敢立下军令状的底气! 难怪她要分兵四路,难怪她要不计伤亡地施压。 她根本就没指望用常规的手段破城! 她从一开始,就准备用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妖法”,来一锤定音! “疯子……真是个疯子……” 萧逸尘喃喃自语,看向那辆马车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敬畏。 “王爷!王爷!你看!”一旁的陈庆之,指着城楼的方向,声音激动得发抖。 只见南门那扇厚重的包铁城门,在失去了城楼火力的压制后,已经被镇北军的攻城槌,撞得摇摇欲坠。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萧逸尘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 他不再犹豫,猛地举起手中的长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咆哮。 “镇北玄甲,随我冲锋!” “城破,就在今日!” “杀!” 他一夹马腹,整个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那扇即将被撞开的城门,第一个冲了过去。 “杀!” 身后,数万早已被压抑到极致的镇北军将士,在看到城楼上的异状和希望后,爆发出山崩海啸一般的呐喊。 他们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跟随着他们的王,朝着那座象征着大周国威的城门,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轰隆!” 一声巨响,南门那扇象征着国都威严的厚重城门,在攻城槌持续不断的撞击下,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烟尘弥漫中,一个巨大的缺口,出现在了所有镇北军将士的面前。 “城破了!城破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战场。 压抑了数日的憋屈,牺牲了无数同袍的悲愤,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无尽的狂喜与战意。 “冲进去!夺取皇位!” 萧逸尘一马当先,第一个冲进了洞开的城门。 他身后的玄甲骑,以及潮水般的镇北军步卒,紧随其后,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了京城之内。 城门内的巷战,几乎没有发生。 驻守在城门附近的京畿守军,早已被城楼上那诡异的屠杀和濒临崩溃的士气所影响,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他们在看到萧逸尘那尊杀神冲进来的一瞬间,便彻底丧失了斗志,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胜利,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的理所当然。 陈庆之勒住战马,停在城门之外,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去。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一百名已经停止了射击,重新用黑布将“妖器”包裹起来的鬼面士兵。 他的心脏,依旧在狂跳。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将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妖法。 那是一种全新的,他无法理解,却又强大到足以颠覆整个时代战争模式的力量。 拥有了这种力量,所谓的坚城,所谓的兵力优势,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那辆静静停在后方的马车。 那辆马车里,坐着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不仅拥有神鬼莫测的军事谋略,还掌握着这种如同神罚一般的武器。 这一刻,陈庆之心中那些残存的,关于“云娥妹妹”的温情回忆,彻底破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仰望神明般的敬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无力感。 他苦笑一声。 原来,从始至终,需要被保护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而是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凡人。 “弟兄们,还愣着干什么?抢功劳啊!” 庞万里满脸血污,却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他骑着马从陈庆之身边冲过,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嚷嚷。 “王妃说了,打赢了荣华富贵,封妻荫子!老子要抢个头功,回去换个大宅子!” 他显然还没搞懂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当是自己拜神拜得勤,感动了上天,降下神雷助他们破城。 他甚至在冲锋的路上,还抽空对着沐瑶马车的方向,遥遥地拜了三拜。 “多谢王妃娘娘……呃不,多谢九天玄女下凡!” 说完,便嗷嗷叫着,带着自己的亲兵,冲进了城里,加入了抢功劳的行列。 陈庆之看着他那副憨样,摇了摇头,失笑出声。 或许,像庞万里这样,活得简单一点,也是一种幸福。 他不再多想,一抖缰绳,也策马冲入了京城。 无论如何,这场仗,他们赢了。 第39章 困而不攻,皇帝真坐不住了 京城,破了。 黑色的铁流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前,势不可挡。 沿途那些零星的抵抗,就像是投入洪流的小石子,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瞬间就被淹没。 胜利的狂喜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脑。 将士们杀红了眼,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冲进皇城!抢他娘的泼天富贵! “都给老子停下!”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生生盖过了鼎沸的喊杀声。 萧逸尘勒马横剑,拦在街心,挡住了大军的去路。 他满身都是血,整个人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那双冰冷的眸子扫过去,刚才还狂热无比的士兵们,竟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王爷?” 一名杀得正兴起的偏将催马上前,满脸不解:“为啥不一鼓作气,直接捣了皇宫?” 萧逸尘没说话,只是扭头,看向后方。 沐瑶的马车,在一百名鬼面亲兵的护卫下,不快不慢地驶入了城门。 车帘掀开,沐瑶走了下来。 她还是一身干净得不像话的华裙,站在这血流成河、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格格不入,仿佛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她扫视了一圈,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似乎对眼前的混乱,很不满意。 “传令下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有种魔力,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将领的耳朵里。 “全军不得冒进,以朱雀大街为轴,分兵控制左右各三条主街。” “命陈庆之率一万兵马,立刻抢占城中钟楼、鼓楼,以及各处坊市的高点,构筑防线。” “命庞万里率两万兵马,肃清南城残敌,稳固后方。其余部队,原地休整,清剿藏在民居里的散兵游勇。”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冷静,滴水不漏。 所有将领都听傻了。 啥玩意儿? 仗都打到这份上了,不应该直接冲进皇宫,把皇帝老儿从龙椅上揪下来,然后开香槟……不,开庆功宴吗? 怎么还要构筑防线? 防谁? “王妃,这……”那名偏将忍不住又想问。 “执行命令。” 沐瑶的眼神淡淡扫了过去。 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让那名偏将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洪荒猛兽盯上了一样,剩下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萧逸尘深深地看了沐瑶一眼,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调转马头,对着麾下那帮还愣着的将士,沉声喝道:“没听到王妃的命令吗?照做!” 有了萧逸尘的表态,大军虽然满肚子疑惑,却也不敢再有二话,开始按照沐瑶的部署,有条不紊地向着城市两翼散开。 陈庆之领命,带着人马迅速离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沐瑶这么做的用意。 京城是破了,可城里还有几十万守军!一旦那帮人反应过来,在这迷宫一样的巷子里打起来,他们这点人,根本不够看。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杀,是控。 先用最快的速度,把这片区域变成自己的地盘,进可攻,退可守。 王妃,高明! 庞万里就没这个脑子了,他一脸懵圈,挠着大光头凑到萧逸尘身边,压低声音嘀咕:“王爷,王妃这是干啥呀?这城里到处都是金子银子,娘们儿……啊不,是宝贝!不赶紧去抢,等会儿被别人抢光了咋办?” 萧逸尘冷冷瞥了他一眼:“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再多一句嘴,军法处置!” 庞万里脖子一缩,不敢再吭声,只是心里还在嘀咕:女人就是麻烦,打个仗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带着人,骂骂咧咧地掉头,去干那清扫后方的苦差事了。 很快,南城的局势被迅速稳定下来。 沐瑶在一队鬼面亲兵的护卫下,登上了刚刚被陈庆之占领的钟楼。 站在这里,大半个京城尽收眼底。 远处,皇城那巍峨的轮廓,在战火的烟尘中若隐若现。 “把东西架起来。” 沐瑶对着身后的鬼面队长,淡淡吩咐道。 “是。” 十名鬼面亲兵从背后解下用黑布包裹着的沉重物事,动作熟练地在钟楼的四角组装起来。 那是一种比之前“烧火棍”更加庞大、更加狰狞的钢铁怪物。 粗大的枪管,复杂的机括,以及一条条挂满了黄澄澄“铜珠”的布带,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光。 马克沁重机枪。 当十挺重机枪的枪口,从钟楼的窗口伸出,如同十尊沉默的死神,遥遥指向皇城的方向时,刚刚跟上来的萧逸尘,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他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又看了看站在钟楼最高处,凭栏远眺的沐瑶。 她的背影纤细,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可就是这个背影,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喉结滚动了好几下,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敬畏? 不,早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这个女人,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 皇宫,金銮殿。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萧景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紫金香炉,名贵的香料撒了一地。 他双眼血红,像一头被困住的疯虎,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仪态。 殿下,文武百官跪了一地,抖得跟筛糠似的,噤若寒蝉。 南门被破的消息,像一道天雷,把所有人都给炸懵了。 “谁能告诉朕!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妖法?”萧景南一把揪住一个从城头侥幸逃回来的禁军统领,声嘶力竭地咆哮。 那统领浑身抖得更厉害了,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喊道:“陛下……臣……臣不知道啊!只听见打雷一样的响,城楼上的弟兄们就……就一片一片地倒了……身上,身上全是血窟窿……盾牌都挡不住啊!” “不知道?” 萧景南一把抓起龙案上的一方玉玺,想也不想就狠狠砸了过去。 “朕养你们这群废物何用!” 玉玺正砸在那统领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他却连惨叫都不敢发出一声,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那闻所未闻的“妖法”,吓破了胆。 “陛下,当务之急,是死守皇城!” 兵部尚书张烈的老丈人,吏部尚书颤巍巍地出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皇城高墙坚壁,叛军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来。只要我们能撑到张烈将军和各路勤王大军赶到,便可内外夹击,一举歼灭叛贼!” 这话,总算让快要疯了的萧景南恢复了一丝理智。 对,他还有援军。 张烈的二十万大军!还有那些收到勤王檄文的各路诸侯! “传旨!” 萧景南喘着粗气,重新坐回龙椅上,只是那姿势,不像是君临天下,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再发八百里加急!催!给朕往死里催!告诉他们,谁第一个到京城,朕封他为王!世袭罔替!” “遵旨!”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下完命令,萧景南看着殿下这群惊慌失措的臣子,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他挥了挥手:“都滚!滚回各部,组织人手,给朕守好皇城!皇城要是破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臣等遵旨!” 百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萧景南一个人。 他瘫坐在龙椅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故意逼反萧逸尘,故意放他们长驱直入,就是为了在京城这座他精心布置好的屠宰场里,把镇北军这根心腹大患彻底解决掉。 可现在,屠宰场,变成了他自己的刑场。 “沐瑶……” 萧景南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名字。 他现在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搞的鬼。 萧逸尘那个蠢货,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 “贱人!” …… 京城破了。 但皇城,还是萧景南的皇城。 朱雀大街的血迹还没干,一种诡异的宁静就笼罩了南城。 镇北军的士兵们靠在残垣断壁边,大口喘着粗气,磨着卷了刃的兵器。 胜利的狂喜退潮后,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前面那座巍峨宫城的茫然。 钟楼之上,风吹过,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皇城内外三道宫墙,九座大门,十八座角楼,全都是巨石砌的,里面还有夹层,能藏兵马。禁军、羽林卫、神策军,加起来还有三十多万盘在里头。” 陈庆之指着简陋沙盘上代表皇城的木块,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 “我们剩下的人,不到三十万,强攻,就是拿鸡蛋碰石头。最要命的是,我们没时间了。” 他抬起头,看向众人:“张烈那二十万大军,最多还有十天就能到京城南郊。各路诸侯的勤王兵马,也已经在路上了。一旦被他们围起来,咱们就是瓮中之鳖。” 帅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怕个鸟!” 庞万里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沙盘上的小木块都跳了起来。 “王妃不是有那个……那个会打雷喷火的宝贝吗?对着皇宫门再来几下,不就完事儿了?” 他这话,说出了大部分将士的心声。 在他们看来,有那神仙一样的“妖法”,攻破皇城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东西,不能再用了。” 沐瑶淡淡的声音响起,她一直靠在窗边,看着远处皇城的轮廓,好像在欣赏风景。 “为何?” 这次,连萧逸尘也忍不住开口了。 那是他们现在唯一的依仗。 沐瑶转过身,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 “你们真以为,那是无穷无尽的神仙法术?” “那叫火器,每一次‘打雷喷火’,消耗的都是一种叫‘弹药’的东西。那东西,用一点,少一点。” 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更让他们绝望的话。 “剩下的弹药,不多了。” 这是实话。 系统奖励的弹药数量有限,用来打一场关键性的歼灭战还行,想靠着它把整个皇城夷为平地,根本是做梦。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这么早就把自己的底牌,全都亮出来。 庞万里张了张嘴,脸上的横肉都耷拉了下来,像一只被戳破了的皮球。 帐内,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唯一的优势没了,时间又站在敌人那边。 这,似乎成了一个死局。 第40章 神策门对砍,谁赢谁当皇帝! “所以,不能强攻。” 沐瑶走到沙盘前,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皇城之外的区域。 “接下来,该攻心了。” “攻心?”陈庆之有些不解。 “没错。”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让人心寒的冷意,“萧景南最大的依仗,是他那三十万大军和满朝文武的忠心。可那些文武百官,真的对他忠心耿耿吗?” 她看向萧逸尘:“王爷,你觉得,是自己的项上人头重要,还是皇帝的江山重要?” 萧逸尘没说话,但答案,已经写在了脸上。 “这就对了。” 沐瑶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一道弧线,圈住了皇城外的几片坊市。 “萧景南和他的臣子们,现在都躲在那个龟壳里。可他们的根,他们的家人,可都还留在外面。” 这话一出口,萧逸尘和陈庆之的脸色,同时变了。 “你想做什么?”萧逸尘的声音有些发紧。 “很简单。” 沐瑶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 “传令下去,将城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全部‘请’到皇城外。” “让他们一家人,隔着一道宫墙,好好聊聊。” 轰! 萧逸尘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沐瑶,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女人。 “荒唐!” 他猛地一拍桌案,怒不可遏:“沐瑶,你疯了吗?我们是起兵靖难,是清君侧!不是要做滥杀无辜,挟持妇孺的乱匪!” “那又如何?” 沐瑶迎着他的怒火,冷冷反问:“靖难?清君侧?萧逸尘,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从你攻破葭萌关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天下皆知的反贼了!” “你……”萧逸尘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胸口剧烈地起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沐瑶向他逼近一步,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兵不厌诈!战场之上,无所不用其极!你今天对他们仁慈,明天他们就会踩着你和你麾下将士的尸骨,去向萧景南邀功请赏!” “你现在跟我谈仁义道德,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战死的镇北军将士?他们的妻儿老小,谁来管?你用他们的命换来的胜利,难道就要因为你可笑的坚持,白白断送掉吗?” 沐瑶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萧逸尘的心里。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 是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陈庆之,又看了看一脸纠结的庞万里。 他知道,他们心里,恐怕也是赞同沐瑶的。 只是那份从小读到大的圣贤书,那份武将的荣耀,让他们无法轻易说出口。 “王爷。” 沐瑶的声音放缓了些,“我不是要你杀了他们,我只是要借他们,敲开那扇门。只要门开了,他们的家人,自然安然无恙。” 萧逸尘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在北境时,那些蛮夷是如何用大周的百姓作为肉盾攻城的。 那时候,他恨不得将那些畜生碎尸万段。 可现在,他自己,也要变成自己最鄙夷的那种人了吗?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睁开眼。 眼中的挣扎与痛苦,最终,化为了一片死灰。 “去办吧。”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钟楼。 那背影,萧索,且沉重。 庞万里看着萧逸尘的背影,又看了看沐瑶,挠了挠头,最终还是一拱手,领命而去。 抓人这种事,他在行。 钟楼之上,只剩下沐瑶和陈庆之。 “云娥妹妹。”陈庆之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这么做……真的好吗?” 沐瑶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处的天空。 “子由哥哥,这世上,没有好与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陈庆之的心,猛地一沉。 “只有赢与输。” 是啊,赢家,书写历史。 输家,一无所有。 他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镇北军的行动效率极高。 不到半日,京城里但凡有些头脸的官员府邸,都被客客气气地“拜访”了一遍。 没有烧杀抢掠,没有打骂凌辱。 庞万里带着他那帮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执行命令时倒也像模像样。 他们只是走进府里,对着那些吓得花容失色的官眷们拱拱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各位夫人小姐,别怕,俺们王爷和王妃有请,想请各位去皇城门口看场大戏,热闹热闹。” 吏部尚书府,张烈的老丈人,那位在金銮殿上主张死守的老大人,他年过七旬的老妻被几个士兵“搀扶”着,吓得浑身哆嗦。 “你们……你们这些反贼!要杀便杀,何故折辱我一个老婆子!”老夫人倒也硬气。 庞万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老夫人说的哪里话,俺们可不敢。就是吧,您老的女婿张烈大将军,正带着二十万大军往回赶,我们王妃说了,怕您老在城里住着不安全,万一刀剑无眼的,还是去皇城门口待着吧,那里风水好,安全。” 这番话,说得老夫人脸色煞白。 同样的场景,在京城各处上演。 当朝首辅,沐瑶的亲爹沐风府上,镇北军自然是没去的。但除此之外,六部九卿,公侯伯爵,有一个算一个,家眷全都被“请”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南城哭声震天。 皇城,承天门外。 昔日里威严肃穆的广场,此刻却成了一个巨大的家眷集中营。 女人们的啼哭,孩子们的吵闹,老人们的哀叹,汇成一片嘈杂的噪音,狠狠敲打着宫墙上每一个守军的心。 墙上,文武百官们扒着城垛,看着下面自己的妻儿老小,一个个面如死灰,手脚冰凉。 他们躲在他们自认为最安全的皇城里,效忠着他们的皇帝,可他们的家人,却成了叛军手中的筹码。 “爹!娘!” “夫君!救我啊夫君!” “陛下!陛下救救臣的家人啊!” 城墙上乱成了一锅粥。官员们再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纷纷跪倒在地,向着皇宫深处哭喊。 萧逸尘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疼得厉害。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些妇孺绝望的眼神。 陈庆之策马来到他身边,低声道:“王爷,该你出面了。” 萧逸尘握着缰绳的手,指节泛白。他催动战马,缓缓向前,来到阵前。 “各位大人!”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送出,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城楼。 城墙上的哭喊声,为之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我萧逸尘,本无反意,实乃被萧景南逼上梁山。” 他的声音沉稳,却透着一股压抑:“今日兵临城下,只为清君侧,靖国难。并非要与各位大人为敌。” “城下的,都是各位的至亲。他们的安危,便在各位的一念之间。” “打开宫门,迎我入城。我保证,所有人的家人,秋毫无犯。若冥顽不灵,非要跟着那昏君一条道走到黑……”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却比任何话语都更加冰冷。 “萧逸尘!你这个乱臣贼子!竟敢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吏部尚书指着萧逸尘,气得浑身发抖:“老夫就是死,也绝不会向你这等逆贼屈服!” 萧逸尘没有理他,只是对着身后的庞万里使了个眼色。 庞万里会意,咧嘴一笑,走到吏部尚书家的女眷面前,将手中那柄还带着血腥味的大刀,往地上一插。 “老夫人,您老也听见了。您家老爷子,骨头硬着呢。您说,俺是该佩服他呢,还是该佩服他呢?” 老夫人看着那柄大刀,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吏部尚书见状,双眼一黑,也差点栽下城头。 “无耻!卑鄙!” 城墙上一片咒骂之声。 可骂归骂,当那柄柄钢刀,架在自己妻儿的脖子上时,再硬的骨头,也软了。 “开门吧……” “是啊,陛下不仁,我等何必为他陪葬……” “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三岁的孩儿啊……” 官员们的心,彻底动摇了。所谓的忠君爱国,在亲人的性命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守城的禁军将领们,也面面相觑。他们是军人,可他们也有家人。 看着那些官员的惨状,他们心中也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军心,民心,在这一刻,彻底散了。 就在这时。 “谁敢开门!” 一声雷鸣般的怒吼,从皇城深处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萧景南身穿一身黄金锁子甲,手持天子剑,在一众禁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登上了城楼。 他看也未看城下的萧逸尘,而是用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城墙上那些摇摆不定的臣子。 “朕还没死呢!” 他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冰风,刮过每一个人的脸。 “谁敢言降,朕,诛他九族!” 那森然的杀意,让所有官员都打了个冷颤,刚刚升起的一点异心,瞬间被浇灭了。 萧景南走到城垛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萧逸尘。 原本他还以为,他可以据险而守,拖延时间,等援军前来救驾。 但眼下,萧逸尘用出这么一手,他知道,他不能再守了。 与其被文武百官背叛,不如站出来,和萧逸尘拼一拼。 “我的好皇弟,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他拍了拍手:“用妇孺做要挟,这等手段,连朕都自愧不如。” 萧逸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你逼我的。” “哈哈哈哈!”萧景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逼你?萧逸尘,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的嘴脸吧,你我兄弟,谁还不了解谁?”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你想要这天下,是吗?想要朕的淑妃,是吗?” 他指了指自己脚下的皇城,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龙铠:“可以!朕给你这个机会!” “放了那些无辜之人。朕,打开宫门,让你进来!”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就连萧逸尘,也愣住了。 萧景南,会这么好心? “你我兄弟二人,不必再让这些蝼蚁的性命,脏了我们的手。”萧景南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疯狂的赌徒气息。 “明日辰时,神策门外,朕亲率三十万禁军,与你的镇北铁骑,决一死战!” “你赢了,这江山,这龙椅,包括朕的性命,都是你的!” “你若输了……”他的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朕要你和你那贱人王妃,受尽凌迟,挫骨扬灰!” 他张开双臂,如同一个拥抱天下的君王,对着整个京城,发出了最后的战书。 “萧逸尘,你,敢是不敢!” 第41章 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京城南城的喧嚣,随着萧景南那一声赌徒般的咆哮,陷入了死寂。 城墙上下,数十万双眼睛,都聚焦在阵前那两道身影上。 一个是身披玄甲,气吞山河的镇北王;一个是金甲罩体,孤注一掷的九五之尊。 兄弟阋墙,最终竟要以这种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收场。 萧逸尘的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他看着城楼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兄长,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萧景南这么做,是唯一的选择。 与其在攻心战中被慢慢耗死,军心瓦解,不如将所有筹码一次性推上赌桌,求一个干脆。 这是阳谋,也是绝境中的最后一搏。 “好。”萧逸塵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重逾千斤。 它代表着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血腥的路。 城楼上的文武百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少人甚至瘫软在地。 而城下的镇北军将士,则是一片哗然,许多人脸上都写满了不解与愤懑。 明明动动嘴皮子就能拿下的皇城,为何要用命去填? 萧逸尘没有解释。 他调转马头,对着庞万里下令:“放人。全军后撤十里,安营扎寨。” “王爷!”庞万里急了,他想不通。 “执行命令。”萧逸塵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庞万里看着萧逸尘那不容置喙的背影,最终只能把满肚子的疑问憋回去,咬着牙,不情不愿地指挥士兵解开那些官眷的束缚。 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攻心大戏,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落下了帷幕。 大军缓缓后撤,夜幕降临。 新扎下的大营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磨刀石摩擦兵刃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士兵们压低声音写着家书的呢喃。 每个人都知道,明天,将是一场真正的血战,一场六十万人的绞肉机。 能活下来多少,没人知道。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萧逸尘独自一人,坐在案前,用一块白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剑身光可鉴人,映出他那张棱角分明,却写满疲惫的脸。 帐帘被掀开,一阵香风飘了进来。 沐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 “喝了吧,明日,需要体力。”她将汤碗放到萧逸尘面前,语气平淡。 萧逸尘没有看她,只是继续擦着剑:“你不该来。” “我为何不该来?”沐瑶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是来看看,我们那位心怀仁义的镇北王,此刻是不是在后悔自己白天的愚蠢决定。” 萧逸塵擦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没有后悔。” “是吗?”沐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放着阳关大道不走,非要去闯独木桥。萧逸尘,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一个‘好’字,明天会让多少将士,尸骨无存?” 她站起身,走到萧逸尘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萧景南的军心已乱,皇城内人心惶惶。我们只需围而不攻,不出三日,必生内乱。或者,更简单些。” 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今夜三更,夜袭神策门。他以为我们会信守承诺,防备必然松懈。届时,我让鬼面军用火器炸开宫门,大军掩杀而入,天亮之前,一切便可尘埃落定。” “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才是为将者该做的事。” 萧逸塵缓缓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沐瑶。 灯火下,她的脸美得惊心动魄,可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让他感到陌生的,近乎冷酷的理智。 “够了。”他开口,声音沙哑:“沐瑶,我知道你很聪明,你的计策,也确实很高明。但,有些事,不能那么做。” “为何不能?”沐瑶追问。 “因为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萧逸塵站起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他第一次在气势上压过了沐瑶:“这天下,是我萧家的天下。皇位之争,是我们兄弟二人的了断。可以流血,可以死人,但不能用如此不光彩的手段。” “这是帝王之争,亦是武人之争。既然定下了战场,定下了规矩,那便要堂堂正正地,分个胜负,决个生死。” 沐瑶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这个男人,居然还在计较什么“堂堂正正”。 “所以,为了你那可笑的,所谓的‘武人荣耀’,就要让数万,甚至数十万将士,去为你陪葬?” 沐瑶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讥讽:“萧逸尘,你所谓的仁义,就是对跟着你卖命的将士们,最大的残忍。” “有些血,必须流。” 萧逸塵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这是改朝换代,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用一场惨烈的胜利,换来一个名正言顺的开始,告诉天下人,我萧逸尘,不是靠阴谋诡计上位的卑劣小人。这代价,值得。” 沐瑶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明白了。 她和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来自一个信奉“结果至上”的时代,而他,则被这个时代的“道义”与“规矩”,束缚得死死的。 她可以说服他造反,可以逼着他杀人,却无法改变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这或许,就是这个时代顶级武将的偏执。 “罢了。”沐瑶收回了目光,转身向帐外走去:“既然王爷心意已决,那我便不多言了。” 她走到帐帘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希望王爷明日,不要死在战场上。否则,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殉葬。” 说完,她便掀开帘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帐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萧逸塵看着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参汤,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他才端起碗,一饮而尽。 汤,很暖。 可他的心,却比帐外的夜色,还要冰冷。 …… 皇宫,御花园。 月色如水,静静地洒在亭台楼阁之上,给这座染血的宫城,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银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交织成一种诡异的芬芳。 萧景南换下了一身沉重的铠甲,穿着一袭玄色龙纹常服,独自一人坐在石桌旁,自斟自饮。 他的面前,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可他一筷子都未动。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慕容云歌端着一个食盒,缓缓走来。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几分憔悴。 “陛下,夜深了,喝点粥暖暖身子吧。”她将食盒里的燕窝粥端出来,放到萧景南面前。 萧景南没有看她,只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来做什么?” “臣妾担心陛下。”慕容云歌在他身边坐下,声音温柔。 “担心?”萧景南发出一声自嘲的笑:“担心朕明天会死在萧逸尘的剑下吗?” 慕容云歌的身体轻轻一颤,没有说话。 萧景南转过头,借着月光,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她的相貌,确实算不上绝色,甚至有些寡淡。 可就是这张脸,却让他和萧逸尘,都为之疯狂。 “云歌,你怕吗?”他忽然问。 慕容云歌抬起头,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有陛下在,臣妾不怕。” “呵,谎话。”萧景南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指尖的力道有些大:“朕明天,可能会输。” 慕容云歌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惊慌。 “陛下……您……您一定能赢的。” “为何这么觉得?”萧景南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似乎要将她看穿:“是因为镇北军人少?还是因为朕是天子,有上天庇佑?” 慕容云歌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垂下了眼帘:“臣妾……臣妾只是相信陛下。” “哈哈哈……”萧景南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与疯狂。 他松开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不懂。朕今天若是不应战,不出三日,那些跪在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就会亲手打开宫门,提着朕的头,去向萧逸尘邀功。” “沐瑶那个女人,太狠了。她不杀人,却诛心。” “朕被她逼到了绝路上,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与萧逸尘决一死战。”萧景南看着杯中晃动的月影,声音低沉下来。 “在神策门外,堂堂正正地打一场。赢了,朕还是大周的皇帝。输了,朕也能死得像个君王。” “至少,史书上,不会说朕是被臣子背叛,吓死在宫里的窝囊废。” 慕容云歌怔怔地听着,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霸道、残忍的男人。 原来,他也会恐惧,也会无奈。 “陛下……”她伸出手,轻轻覆在萧景南的手背上:“那……真的没有胜算了吗?” “有。”萧景南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五五之数。镇北军虽是百战精锐,但他们长途奔袭,已是疲惫之师。而朕的三十万禁军,以逸待劳,又占着地利。这一战,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他说着,慢慢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朕要去歇息了。明日一战,事关国运,朕必须养足精神。” 他转身欲走,慕容云歌却猛地从身后抱住了他。 她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带着一丝凉意。 “陛下,您一定要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萧景南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放心吧。”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云歌,倘若……倘若朕真的败了。” “你不必为朕悲伤。好好待在宫里,萧逸尘……他心悦你多年,不会为难你的。” 说完,他便轻轻挣开了慕容云歌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寝宫的方向。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慕容云歌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在与她做最后的告别。 她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双膝之间,肩膀,不可抑制地耸动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另一边,萧景南回到寝宫,屏退了所有宫人。 他没有休息,而是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尘封多年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套早已不再合身的,小号的铠甲,以及一柄小小的木剑。 那是他十岁那年,父皇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也是在那一年,他第一次,在演武场上,打赢了比他小两岁,却总是比他更受父皇夸赞的弟弟,萧逸尘。 他至今还记得,那天萧逸尘输了之后,哭得有多伤心。 而父皇,却只是摸着他的头,说了一句:“景南,记住,你是兄长,将来,也是君。君王,是不能输的。” 君王,是不能输的。 萧景南拿起那柄木剑,轻轻抚摸着。 “父皇,儿臣,不会输。” 他喃喃自语,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第42章 萧景南:从小到大,你可曾胜过朕一次? 翌日,天色微明。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洒向巍峨的京城时,厚重而沉闷的号角声,划破了黎明的宁静。 “呜——” 神策门,那扇象征着皇权北面的巨门,在“嘎吱”的巨响中,缓缓向内打开。 门内,是金戈铁马,列阵如云。三十万禁军,身着制式鲜明的铠甲,手持长枪利刃,汇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钢铁森林。军阵的最前方,一面巨大的“周”字龙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门外,旷野之上,同样是黑云压城。 三十万镇北军,玄甲黑旗,静默如山。 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滔天煞气,即便相隔数百步,依旧让人心头发寒。 六十万大军,在这座天下最雄伟的城门内外,无声对峙。 空气,仿佛凝固了。 “咚!咚!咚!” 战鼓声,从皇城内响起,沉重,有力,如同巨人的心跳。 一身黄金锁子甲,外罩赤红龙纹披风的萧景南,骑着一匹神骏的白色战马,在数百名金甲羽林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出城门。 他没有戴头盔,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那张与萧逸尘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此刻没有了昨日的疯狂,只有一种属于帝王的,平静的威严。 他的出现,让原本有些骚动的禁军阵营,瞬间安定了下来。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们的皇帝,没有躲在后面。 而在镇北军的阵前,萧逸尘同样一马当先。 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玄色战甲,手中紧握着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的长剑。 他的左侧,是手持银枪,神情肃穆的陈庆之。 右侧,是扛着一柄开山大刀,满脸兴奋的庞万里。 萧逸尘的目光,穿过数百丈的距离,与萧景南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仇恨,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宿命般的平静。 远处,钟楼之上。 沐瑶凭栏而立,手中端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单筒望远镜,平静地注视着战场。 十名枪法超绝的神枪手,已然被她派到了周边的制高点上,找寻击毙萧景南的机会。 这是她的底牌,也是她最后的保险。 她答应了萧逸尘,要打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 但她从未说过,当萧逸尘快要输的时候,她不会掀桌子。 战场之上,萧景南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天子剑,剑锋直指萧逸尘。 “皇弟。”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现在下马投降,朕,可以饶你不死。” 萧逸尘同样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皇兄,废话少说。” “战吧。” “好!”萧景南眼中爆出一团精光,他猛地将天子剑向前一挥,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大周将士!” “随朕,诛杀叛贼!” “杀——!” “吼!” 三十万禁军,同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前排的重甲步兵,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缓缓向前推进。 紧随其后的,是密密麻麻的长枪兵和刀盾手。 大地震动,烟尘四起。 “镇北军!”萧逸尘的声音,同样响彻云霄。 “为了活下去!” “杀——!” 没有多余的口号,只有最原始,最能激发人血性的两个字。 “杀!杀!杀!” 数万玄甲骑兵,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兵刃,他们用呐喊,回应着他们的王。 萧逸尘一夹马腹,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身后的陈庆之、庞万里,以及数万镇北铁骑,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如同出鞘的利剑,朝着那堵金色的“城墙”,悍然撞去。 轰! 黑与金,两股代表着这个时代最强战力的洪流,在神策门外的旷野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兵刃入肉的“噗嗤”声,骨骼碎裂的“咔嚓”声,濒死的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汇成了一曲最血腥、最残酷的交响乐。 战争,在这一刻,露出了它最狰狞的面目。 没有战术,没有计谋。 在这片狭长的战场上,双方投入了超过六十万的兵力,进行着最原始,最野蛮的对撞。 人命,在这里,变成了最廉价的消耗品。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成百上千的士兵倒下。 鲜血,很快便浸透了土地,汇成一条条暗红色的溪流。 庞万里杀疯了。他手中的开山大刀,早已被鲜血染红,每一次挥舞,都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他像一头闯入羊群的猛虎,所过之处,禁军士兵人仰马翻。 陈庆之则冷静得多。 他的枪法,精准而致命,如同毒蛇吐信,总能从最刁钻的角度,刺穿敌人的咽喉。 他始终紧跟在萧逸尘的身侧,为他清除着来自侧翼的威胁。 而萧逸尘,则化身成了一尊真正的杀神。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剑挥出,都必然会有一名禁军倒下。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凿穿敌军的阵型,找到那个身穿黄金铠甲的人。 禁军的抵抗,远比想象中要顽强。 他们是天子亲军,守卫的是国都,是自己的家。 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这种保家卫国的信念,让他们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一个时辰过去,镇北军的冲锋势头,被死死地遏制住了。 双方的阵线,在神策门外,形成了一条长达数里的血肉磨盘。 萧逸尘知道,萧景南就在那面龙旗之下。可从他这里到龙旗,短短数百步的距离,此刻却仿佛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在这时,禁军的阵型,忽然起了一丝诡异的骚动。 中军方向,原本密不透风的阵列,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切开,缓缓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 那通道的尽头,正是身穿黄金锁子甲的萧景南。 厮杀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小了。 无数双眼睛,无论是镇北军还是禁军,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萧逸尘勒住了战马,马蹄在满是血水泥泞的地上不安地刨动着。 他看着那条为他而开的路,以及路尽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握着剑柄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他知道,萧景南要亲自下场了。 他没有犹豫,一夹马腹,催动战马,顺着那条由无数禁军将士让出的道路,缓缓向前。 周遭的禁军士兵,用一种混杂着仇恨、畏惧与敬畏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男人,是他们的敌人,是大周的叛逆,却也是那个曾经凭一己之力,吓退北蛮三十万大军的战神。 萧逸尘最终在距离萧景南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兄弟二人,隔着十步的距离,遥遥相望。 一个玄甲染血,煞气冲天。 一个金甲耀日,威仪天成。 “皇弟,多年不见,你的杀性,倒是越来越重了。”萧景南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拜皇兄所赐。”萧逸尘的声音,冷得像北境的寒冰。 萧景南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轻蔑与戏谑:“怎么,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你是不是忘了,从小到大,你与我交手,何曾赢过一次?”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萧逸尘心中最隐秘的痛处。 的确,从小时候的木剑比试,到长大后的演武切磋,他从未赢过萧景南。 一次都没有。萧景南就像一座压在他头顶的大山,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翻越。 看着萧逸尘瞬间沉下去的脸,萧景南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先在气势上,彻底压垮这个弟弟。 “今时,不同往日。”萧逸尘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在北境饮雪吞风,每日与死神共舞。而皇兄你,却在金銮殿内夜夜笙歌,美人环绕。你的剑,怕是早就钝了吧?” “钝没钝,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萧景南的眼神陡然一厉,身上那股属于帝王的霸道气势,轰然爆发。 “那臣弟,就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萧逸尘动了。 他整个人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如同一只扑食的猎鹰,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刺萧景南的咽喉。 这一剑,快、准、狠,是他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最纯粹的杀人之剑。 “来得好!” 萧景南不退反进,手中天子剑悍然出鞘,一道璀璨的金色剑光,迎着那道黑色惊鸿,正面撞了上去。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整个战场。 火星四溅,狂暴的气劲以两人为中心,向着四周席卷而去。 周围的士兵,无论是禁军还是镇北军,都被这股气浪冲得东倒西歪。 两道身影,一触即分。 萧逸尘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地。 萧景南则是在马背上晃了一下,胯下的战马,更是被震得连退了三步。 高下立判。 萧景南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只觉握剑的虎口一阵发麻,手臂都有些酸软。 仅仅一招,他就清楚地感觉到,萧逸尘的内力,竟比他还要精纯,还要雄厚! 这怎么可能? 他自幼便是天潢贵胄,修炼的是皇室最高深的心法,又有无数天材地宝辅助。 而萧逸尘,不过是被发配到边疆的弃子,他凭什么? “再来!” 萧景南怒吼一声,纵马前冲,手中天子剑大开大合,剑势雄浑,带着一股君临天下的霸道,朝着萧逸尘当头斩下。 萧逸尘眼神平静,不闪不避。他的剑法,没有萧景南那么华丽,却招招致命,每一剑都攻向对方的必救之处。 简洁,高效,充满了战场上那种血腥的实用主义。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 剑光纵横,气劲四射。 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第43章 天子之战,岂容蝼蚁插手? 剑与剑的碰撞,发出刺耳的鸣响,火星在空中炸开,又迅速熄灭。 两人已经交手超过百招。 金色的身影与黑色的身影在战场中心不断交错、分离,快得让人看不清招式。 每一次兵刃相交,都卷起一阵狂风,逼得周围的士兵连连后退,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地带。 战场的喊杀声,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铛!” 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 萧逸尘的身形纹丝不动。 萧景南却连人带马,被震退了半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战局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萧景南的剑招依旧霸道凌厉,充满了帝王的威势,但每一次出剑,都比上一剑要慢上一分,沉上一分。 他的额角已经见了汗,呼吸也变得粗重紊乱。 反观萧逸尘,他依旧面无表情,呼吸平稳悠长,每一剑都精准地指向萧景南的破绽,简单,直接,充满了从尸山血海中凝练出的杀伐之气。 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 “呼……呼……” 萧景南剧烈地喘息着,虎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体内的内力,正在飞速消耗,已经有了不济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 他才是真龙天子,修炼的是萧家最顶级的功法! 这个被发配边疆的弃子,凭什么能强过自己! 不远处,禁军统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陛下快要输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败亡! 一个阴狠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悄悄打了个手势,几名亲信会意,不动声色地向着战圈侧后方包抄过去。 只要能扰乱萧逸塵的心神,哪怕只是一瞬,陛下就能抓住机会,反败为胜! 就在禁军统领准备下令动手的瞬间,萧景南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滚开!” 萧景南一声怒喝,竟不是对着萧逸尘,而是对着自己的属下。 禁军统领愣住了。 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被萧逸尘抓住了。 萧逸尘的剑,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撕开了萧景南所有的防御,直刺他的心口。 这一剑,避无可避。 禁军统领见状,目眦欲裂,再也顾不上什么命令,提着刀就从侧面扑了上来,想要围魏救赵。 “王爷小心!”陈庆之的惊呼声响起。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整个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面对萧逸尘那致命的一剑,萧景南没有格挡,也没有闪躲。 他反而向前踏了一步。 不是迎向萧逸尘的剑,而是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名偷袭的禁军统领面前。 “噗嗤!” “噗嗤!” 两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萧逸尘的长剑,从萧景南的左胸穿过。 而那名禁军统领的长刀,则从他的后心,贯穿而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战场中央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萧逸尘也傻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剑,插在兄长的身体里,温热的血,顺着剑身,流淌到他的手上,烫得他浑身一颤。 “为……为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错愕:“为什么要护着我?” “呵呵……” 萧景南口中涌出大口的鲜血,他却笑了。 “朕……不是在护你。”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同样满脸呆滞的禁军统领。 “这是朕与皇帝的决斗,皇室决斗……岂容……岂容你这等蝼蚁插手?” 说完,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一掌,拍在了那名禁军统领的天灵盖上。 “砰”的一声,那统领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萧景南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萧逸尘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接住了他。 “逸尘,你……胜了……” 萧景南靠在萧逸尘的怀里,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 “这皇位……是你的了……” “为什么?”萧逸尘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逼我?” “咳咳……”萧景南又咳出一口血,脸上却露出一抹解脱的笑意。 “因为……朕是皇帝……皇帝……不能允许一个手握重兵,功高盖主的兄弟,活在世上……朕……睡不着啊……” 他不再隐瞒,将所有的算计,全盘托出。 “朕赐死你,是第一步。你若接旨,镇北军群龙无首,朕可轻易将其瓦解。你若不接,起兵造反,正中朕的下怀……朕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你来自投罗网……” “朕算到了一切……却唯独……唯独没有算到,朕会输给你……” 萧逸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从始至终,所谓的兄弟情,都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幻想。 “皇兄……” “别叫我皇兄……”萧景南打断了他,涣散的瞳孔,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萧逸尘……答应朕……好好……好好做个皇帝……让大周……国泰民安……” “我答应你!”萧逸尘哽咽着。 “好……” 萧景南的脸上,露出了最后一丝笑容。他凑到萧逸尘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还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小心……沐瑶……” 话音落下,他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大周的皇帝,萧景南,驾崩。 萧逸尘抱着他的尸体,跪在血泊之中,久久没有动弹。 钟楼之上,沐瑶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她静静地看着远方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战争,结束了。 当萧景南的身体在萧逸尘怀中彻底失去温度时,那震天的喊杀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三十万禁军,呆呆地看着那个跪在血泊中的身影,看着他怀中那具身穿黄金锁子甲的尸体。 他们的皇帝,死了。 他们的天,塌了。 “当啷。”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兵器。 那清脆的声响,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啷!当啷!当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紧接着,是大片甲胄摩擦的“哗啦”声。 前排的禁军士兵,丢掉武器,单膝跪地,然后是后排,再后排…… 黑压压的钢铁森林,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一片一片地倒了下去。 他们没有投降镇北军,他们是在向那个已经死去的君王,致以最后的哀悼。 庞万里提着还在滴血的大刀,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冲上去砍,还是该怎么办。 陈庆之策马过来,制止了他。 “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萧逸尘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看那些跪地投降的禁军,也没有看自己麾下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 他只是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将萧景南的尸体,横抱起来。 那具曾经承载着无上权威的身体,此刻,却轻得令人心慌。 他抱着他,一步一步,朝着那扇洞开的神策门走去。 “王爷!” 庞万里想跟上去。 萧逸尘没有回头。 “任何人,不准跟来。”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那孤寂的模样,不像是胜利者,更像一个走投无路的败寇。 他穿过空无一人的宫门,走在宽阔的御道上。 两旁的宫殿楼阁,沉默地注视着他。 这条路,他小时候走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是跟在那个人的身后,追逐着他矫健的背影。 可现在,他却抱着他冰冷的尸体,走向这条路的终点。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护着我? 萧景南临死前的画面,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那句决绝的“岂容你这等蝼蚁插手”,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那是属于皇室的尊严,属于他们兄弟二人的了断。 可这份迟来的,用性命换来的维护,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那最后一句…… “小心……沐瑶……”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在他的脑海里盘旋,驱之不散。 为什么? 为什么要小心沐瑶? 是她逼反了我,是她献上种种奇谋,是她一路将我推到这皇城之下。 没有她,我萧逸尘,早就是一杯黄土。 皇兄临死之前,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是人之将死的胡言乱语? 还是……他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萧逸尘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他怀里的尸体,也仿佛变得重逾千斤。 他终于走到了那座象征着天下权力之巅的宫殿前。 金銮殿。 他推开沉重的殿门。 殿内空无一人,夕阳的最后一缕光,从门外斜射进来,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带。 光带的尽头,是那九十九级台阶之上的,龙椅。 他抱着萧景南,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他没有去看那把椅子。 他只是走到高台的边缘,将萧景南的尸体,轻轻地,平放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为他整理好凌乱的龙铠,拂去他脸上的血污。 做完这一切,他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站在龙椅的下方,一动不动。 他就那样站着,看着自己兄长的尸体,也看着那把空荡荡的椅子。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殿外的光线,从金黄,到橘红,再到昏暗。 最终,夜幕降临。 清冷的月光,从殿外的窗棂透进来,给这座空旷死寂的大殿,镀上了一层惨白的银霜。 萧逸尘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塑。 他在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听沐瑶的,而是选择饮下那杯毒酒,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会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 镇北军的将士们,也不会死伤惨重。 而他的皇兄,此刻应该还在后宫,拥着他心爱的女人,夜夜笙歌。 可现在…… 他赢了。 他赢得了天下,却输掉了最后一个亲人。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哒、哒、哒……”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打破了这长久的死寂。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 萧逸尘没有回头。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一阵香风飘来,沐瑶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侧。 她也穿着一身黑衣,与这夜色,与这大殿,融为一体。 她没有看萧逸,也没有看那具尸体,而是将视线,投向了那把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的龙椅。 第44章 任何人坐上那个位置,都会变 “在这里站了一天,可想好了?” 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萧逸尘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女人。 月光下,她的侧脸,美得不似凡人,却也冷得不似凡人。 “小心……沐瑶……” 那句遗言,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他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可什么都没有。 她就那样平静地站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想好什么?”萧逸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沐瑶反问。 她没有说处理什么,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处理这具尸体。 处理这座皇宫。 处理这个,刚刚被打下来的天下。 萧逸尘沉默了。 他该如何处理? 以天子之礼,厚葬他? 那天下人会如何看他?一个弑兄篡位的乱臣贼子,假惺惺地安葬被自己害死的兄长? 以乱匪之名,暴尸荒野? 他做不到。 他看着地上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心中一阵绞痛。 “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沐瑶看着他挣扎的模样,似乎失去的耐心。 “登基诏书,我已经让人拟好了。明日一早,昭告天下。” “萧景南昏聩无道,残害忠良,以至天怒人怨。镇北王萧逸尘,为清君侧,靖国难,不得已起兵。萧景南畏罪,于金銮殿自裁。” “镇北军将士与京中百官,三请镇北王登基,以安天下民心。” 她用最平淡的语调,说着最惊心动魄的话。 她已经为他,为这场谋反,定好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结局。 萧逸尘怔怔地看着她。 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有多么可怕。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切,算计好了一切。 从他起兵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落入了她的棋盘之中。 自己,萧景南,陈庆之,几十万镇北军,几十万禁军……所有人,都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 “小心……沐瑶……”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我知道了。” 过了许久,萧逸尘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他的声音,干涩,且疲惫。 “你知道便好。” 沐瑶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满意。 她转过身,准备离开。 “我先回沐家一趟。” 她走到殿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来接我。” 萧逸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沐瑶没有再等他的回答,径直走出了大殿,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空旷的大殿,再次只剩下萧逸尘一个人。 还有一具尸体。 和一把,等待着新主人的龙椅。 他缓缓走上台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龙椅上冰冷的扶手。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夜色深沉,皇城的血腥味似乎顺着风,一路飘到了城南。 沐府的马车,在寂静的长街上缓缓停下。 府门前的石狮子,在月光下投出两道巨大的阴影。曾经门庭若市的首辅府邸,此刻却透着一股破败的萧索。 沐瑶下了马车,抬头看了一眼那块写着“沐府”的牌匾。 上面的金漆,已经剥落了。 守门的镇北军士卒见到她,立刻躬身行礼。 她没有理会,径直走了进去。 穿过空荡荡的前院,记忆中熟悉的亭台楼阁,此刻都显得陌生。 她在一间书房前停下。 里面还亮着灯。 推开门,一股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素色长袍的老者,正背对着她,站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他的背影,比记忆中要佝偻许多。 听到开门声,老者手里的笔顿了一下,一滴浓墨,污了整张宣纸。 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 “回来了。” 沐风开口,嗓子有些干哑。 “父亲。” 沐瑶轻轻颔首。 沐风的视线越过她,看向门外漆黑的夜,又收了回来。 “他……赢了?” “萧景南死了。”沐瑶的回答,简单直接。 沐风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书案,才没有倒下。 他闭上眼,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解脱,有悲哀,有茫然。 “坐吧。” 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沐瑶依言坐下。 父女二人,相对无言,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镇北王谋反,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终,还是沐风先打破了沉默。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沐瑶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 她也在打量着自己的父亲。 当朝首辅,在朝堂上屹立数十年不倒,绝不是一个迂腐的老顽固。 或许,他能给自己一些答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被她抓住。 她需要一个能看清朝堂局势的人,一个能帮她分析利弊的人。 而沐风,是最好的人选。 “父亲觉得,萧逸尘,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吗?”沐瑶不答反问。 沐风沉默了。 萧逸尘的性子,他很清楚。 勇则勇矣,但太过重情,也太过在意那些虚名,绝不是一个天生的反贼。 “所以,是你。”沐风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 沐瑶承认得干脆利落。 沐风的呼吸,骤然停滞。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个字从女儿口中亲口说出时,他还是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 “传旨的太监,是我杀的。” “抗旨的决定,是我下的。” “逼着萧逸尘起兵的,也是我。” 沐瑶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葭萌关的闪电战,是我谋划的。” “皇城外的攻心计,是我想的。” “从头到尾,萧逸尘,不过是我推到台前的一把刀。” 轰! 沐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还是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精通琴棋书画,以才名冠绝京城的女儿吗? 杀伐果断,心机深沉,视天下为棋盘,视君王为棋子。 这种魄力,这种手段,让他这个在官场沉浮了一辈子的老狐狸,都感到心惊。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接下来呢?” 沐风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 沐瑶摇了摇头,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露出迷茫。 “我一开始,只想活下来。” “我不想殉葬。”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我以为,只要帮着萧逸尘夺下皇位,我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个皇后,从此高枕无忧。” “但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沐瑶想起了萧景南。 那个在世人眼中昏聩无能的皇帝,在最后决战时,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实力。 他之前的种种不堪,全都是伪装。 当皇帝的,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倘若不是自己有系统和现代知识,萧逸尘那个蠢货,恐怕早就被萧景南玩死了。 而萧景南临死前,在萧逸尘耳边说的那句话…… 虽然听不清内容,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 “萧逸尘变了。” 沐瑶缓缓开口。 “从萧景南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变了。”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戒备,甚至……是恐惧。” “我想让他当我的傀儡皇帝,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沐风低着头,看着地面,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这一生,读圣贤书,做忠义臣,恪守君臣父子之道。 可他的女儿,却做出了弑君篡逆,扶植傀儡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该怎么办? 是该痛斥她大逆不道,还是该……帮她? “你把他当棋子,可你想过没有,”沐风缓缓抬起头,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棋子,也是会反噬的。” “尤其是,当这枚棋子,即将变成执棋人的时候。” 沐瑶的心,猛地一沉。 “你给了他名正言顺的理由,给了他登顶天下的兵马,现在,你还想让他乖乖听你的话?” 沐风苦笑一声:“云娥,我的女儿,你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一个男人,一旦坐上了那把椅子,他就不会再是任何人的丈夫,任何人的儿子。” “他,只会是皇帝。” 第45章 废材老公登基,皇后不是我 新朝,仁德元年。 距镇北军攻入皇城,已过半月。 宫墙上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仁”字旗。 金銮殿上,萧逸尘身着玄色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端坐于九十九级台阶之上的龙椅。 那张曾经只属于他兄长的椅子,又冷又硬,硌得他骨头生疼。 他成了皇帝。 登基大典办得仓促却不失威严,年号“仁德”,是他亲自定的。 台下,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声震寰宇。 可这山呼海啸般的恭维,却让他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陛下,八方诸侯于殿外求见,献上降表,并擒获前朝兵部尚书张烈,以为贺礼。” 内侍尖细的通报声,打断了萧逸尘的思绪。 “宣。” 他只吐出一个字。 很快,几名披坚执锐的镇北军士卒,押着一个形容枯槁,身穿囚服的男人走了上来。 正是张烈。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平叛大将军,此刻却双膝发软,被人拖行着,在金砖上留下一道狼狈的痕迹。 他本率着二十万大军回援,可半路上,萧景南的死讯便传遍了天下。 所谓的勤王之师,瞬间成了无根的浮萍。 而那些前一刻还在与他称兄道弟,商议如何夹击镇北军的诸侯们,下一刻便翻了脸,将他五花大绑,当成了进献给新皇的投名状。 “罪臣张烈,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烈被按在地上,用尽力气磕头。 萧逸尘俯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张烈,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罪臣罪该万死!罪臣受萧景南那昏君蒙蔽,才敢与天军为敌,求陛下饶罪臣一命,罪臣愿为陛下做牛做马!” 张烈涕泪横流,早已没了半点骨气。 萧逸尘没有再看他,只是对着一旁的庞万里挥了挥手。 “拉下去,按我朝律法处置。” “是,陛下!” 庞万里咧嘴一笑,亲自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把张烈提了起来,拖出了大殿。 殿内,百官噤若寒蝉。 新皇的手段,比他们想象中要干脆利落得多。 “朕今日登基,当论功行赏。” 萧逸尘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庞万里!” “末将在!” 刚刚回来的庞万里,立刻单膝跪地。 “你护驾有功,忠勇可嘉。朕封你为禁军大统领,总领皇城防务,护卫京畿安全。” “谢陛下!末将定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庞万里激动得满脸通红。 萧逸尘微微颔首,视线转向了另一人。 “陈庆之。” 陈庆之从武将队列中走出,同样单膝跪地。 “臣在。” 整个大殿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所有人都清楚,这位武安侯,才是新皇能够如此顺利登基的最大功臣。 没有他献出庆州,京城门户大开,那场神策门外的血战,胜负犹未可知。 “陈庆之,你深明大义,顺应天时,献城归降,使京城免遭战火,功在社稷。” 萧逸尘缓缓开口。 “朕封你为沧州王,食邑万户,世袭罔替。”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王! 还是二字异姓王! 大周开国百年,从未有过如此殊荣。 这简直是人臣之极。 陈庆之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高台之上的那道身影。 冠冕的垂旒,遮住了新皇的脸,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可他却能感觉到,一道沉重的枷锁,已经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沧州王。 听起来尊贵无比,却是将他彻底推出了权力的中心。 他不再是手握兵权的武安侯,而是一个被供养起来的闲散王爷。 他为沐瑶献出了一切,而新皇,则用一个王位,买断了他所有的功劳,也斩断了他与沐瑶之间,最后的一丝可能。 “臣……谢陛下隆恩。” 陈庆之低下头,声音干涩。 萧逸尘看着他,心中升起一股快意。 这是他登基之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皇帝。 一个可以掌控别人生杀荣辱,喜怒哀乐的皇帝。 “众卿平身。” 萧逸尘抬了抬手,示意封赏继续。 接下来,他有条不紊地册封了其余的功臣。 镇北军的将领们,各有封赏。 沐瑶的父亲,前朝首辅沐风,也被官复原职,依旧位列百官之首。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终于,所有的封赏都已结束。 但所有人都还在等。 他们在等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册封。 皇后。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后。 镇北王妃沐瑶,以女子之身,辅佐新皇,谋定天下。 无论从功绩,还是从身份,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皇后人选。 沐风站在百官之首,看似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朝笏,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女儿信中的话,言犹在耳。 棋子,是会反噬的。 现在,就是验证这句话的时候。 萧逸尘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等待。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却没有喝。 过了许久,他才放下茶杯,那轻微的碰撞声,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拟旨。” 他开口了。 一名太监立刻捧着圣旨,躬身待命。 “镇北王妃沐氏,性资敏慧,秀外惠中。于朕龙潜之时,辅弼左右,厥功至伟。” “今朕缵承大统,论功行赏。” “特册封沐氏为……” 萧逸尘故意拖长了声音。 殿内,落针可闻。 陈庆之攥紧了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沐风闭上了眼睛。 “……贵妃。” 最后两个字,轻轻吐出,却像一道惊雷,在金銮殿上炸响。 贵妃? 不是皇后? 百官哗然,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沐瑶的功绩和家世,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贵妃? 这意味着,中宫之位,将虚悬以待。 新皇,另有打算! 沐风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输了。 他的女儿,也输了。 他们都低估了一个男人,在坐上那把椅子之后,会发生的变化。 陈庆之猛地抬起头,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想出列,想质问。 可他刚一动,就被身旁的老将拉住。 老将对他摇了摇头。 这是陛下的家事,也是陛下的天下。 轮不到他一个异姓王来置喙。 陈庆之的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看向高台。 这一次,他似乎穿透了那十二道垂旒,看清了龙椅上那张脸。 那张脸上,没有半分情意,只有属于帝王的,冷漠与威严。 萧逸尘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心中,没有半分波澜,甚至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小心沐瑶…… 皇兄的遗言,在他脑中盘旋。 他不会杀她,更不会动她。 但他要让她明白,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你不是喜欢掌控一切吗? 那朕,就让你尝尝,被人掌控的滋味。 “退朝。” 萧逸尘站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 沐府。 后花园里,百花盛开,争奇斗艳。 沐瑶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修剪着一株开得正盛的牡丹。 距离她与父亲那夜谈话,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她没有再出过府门。 她就在等。 等萧逸尘的选择,也等他送来的结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捧着明黄色卷轴的太监,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快步走进花园。 “圣旨到——” 尖锐的唱喏声,惊飞了枝头的鸟雀。 沐瑶没有回头,甚至连手里的动作都没有停下。 太监见状,也不敢催促,只能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冗长的溢美之词,从太监的口中不断念出。 沐瑶充耳不闻。 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这朵牡丹,花开得极好,层层叠叠,雍容华贵。 “……特册封沐氏为贵妃,钦此。” 当最后两个字落下时,花园里一片死寂。 所有下人都屏住了呼吸。 太监捧着圣旨,额角见了汗。 “贵妃娘娘,请……接旨吧。” 沐瑶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没有去接圣旨,而是举起银剪,对准了那朵开得最盛的牡丹花。 “咔嚓。” 一声轻响。 硕大的花朵,应声而落,掉在地上,沾了尘泥。 太监浑身一颤,几乎要将手里的圣旨掉在地上。 那朵牡丹,花冠硕大,色泽艳丽,本是满园春色中最夺目的存在。 此刻,它却静静地躺在泥土里,花瓣上沾染了尘埃,迅速失去了光彩。 传旨太监的额角,冷汗涔涔滑落。 他捧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只觉得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镇北王妃,不,现在是沐贵妃了。 她的胆子,比天还大。 “贵……贵妃娘娘,您……这……” 太监的声音发颤,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沐瑶将手中的银剪,随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她看也未看那名太监,只是淡漠地开口。 “圣旨,本宫接了。” 太监愣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 就这么简单?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这比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激烈反应,都更让人心底发毛。 “你可以退下了。”沐瑶又补充了一句:“回去告诉宫里,明日辰时,我会自行入宫。” “是,是,奴才告退,奴才告退!” 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带着人,逃也似的离开了沐府后院。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周围的下人噤若寒蝉,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沐瑶没有理会众人,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朵被自己亲手剪下的牡丹。 贵妃。 萧逸尘,你坐上那把椅子才几天,长进倒是不小。 这是在试探她,也是在警告她。 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将她圈禁在后宫,告诉她,也告诉天下人,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就在这时,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匆匆走来,在几步开外停下,躬身禀报。 “小姐,武安侯求见。” 第46章 妾身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皇上废除一个制度 “让他来后院吧。” “是。” 管家退下,不多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庆之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快步走进园中。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地上那朵凋零的牡丹,再看向石桌旁神情淡漠的沐瑶,心中顿时一沉。 他来晚了一步。 “云娥。” 陈庆之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圣旨的事,我刚听说。” 沐瑶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一个称呼而已。”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让陈庆之更加担忧。 “他不止是给了你一个称呼。”陈庆之的眉头皱了起来:“就在刚才,金銮殿上,他也给了我一个。” 沐瑶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沧州王。” 陈庆之吐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沉甸甸的份量。 沐瑶的睫毛,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沧州。 大周的北境门户,与北蛮接壤,常年战事不断。 那地方,是镇北军用数十年鲜血筑起的防线。 “他要让你,去做新的镇北王。”沐瑶直接点破了这层窗户纸。 “是。”陈庆之苦笑一声:“一个异姓王,听起来是天大的恩宠,却是将我从京城,彻底踢了出去。” 好一招釜底抽薪。 先是用贵妃之位,将她困于后宫,断了她名正言顺干预朝政的可能。 再用一个王爵,将她最得力的臂助,发配到千里之外的边疆。 萧逸尘的手段,远比她想象的要狠,也要快。 “他可有说,让你何时前往封地?”沐瑶问。 “尚未明说。”陈庆之摇了摇头:“但册封藩王的旨意一下,按祖制,半月之内必须离京赴任。想来,不会太久。” 半个月。 时间很紧。 沐瑶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你先回府吧。”她开口:“一切照旧,不要有任何异动。” “明日我先进宫,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陈庆之看着她,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忧虑。 “云娥,你一定要小心。” “坐在龙椅上的萧逸尘,已经不是你我认识的那个镇北王了。” “那把椅子,会改变一个人。” 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子由哥哥,你忘了么?” “是我,亲手把他推上去的。” 陈庆之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 是啊,是他忘了。 眼前这个女子,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能将一个懦弱的藩王推上皇位,自然,也有办法将一个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 只是,那代价…… “我明白了。”陈庆之不再多言,只是郑重地拱了拱手:“若有任何需要,随时派人通知我。” “好。” 沐瑶轻轻颔首。 陈庆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带着几分萧索与决绝。 园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沐瑶缓缓走到石桌旁,重新拿起了那把银剪。 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纷乱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晰。 萧逸尘,你以为这样就能削去我的羽翼,折断我的爪牙吗? 你以为把我关进后宫那座华丽的牢笼,我就只能任你摆布? 你忘了。 这天下,是我帮你打下来的。 将士们信服的,是我。 陈庆之听命的,是我。 就连你,也是被我捏在手里的棋子。 棋子,也想翻盘做主人? …… 翌日,辰时。 沐瑶乘了一辆青帷小车,自侧门入宫。 她被引至景阳宫。 宫殿打扫得一尘不染,殿内的陈设也都是崭新的,却透着一股无人居住的冷清。 这里,更像是一座为她精心准备的,华美的囚笼。 沐瑶刚在殿内的主位上坐下,甚至还未喝上一口宫女奉上的热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身着玄色龙袍的萧逸尘,在一众内侍宫女的簇拥下,踏入了景阳宫的大门。 他屏退了所有人,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们二人。 沐瑶起身,微微屈膝。 “臣妾参见陛下。” 萧逸尘没有让她平身,只是径直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沐瑶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直起身,重新坐了回去。 “刚到宫中,许多事物还未收拾妥当,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陛下见谅。”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萧逸尘看着她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无端升起一股烦躁。 “在你来之前,朕已命人将这里都打扫过了。” “是么,那臣妾要多谢陛下了。”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最终,还是萧逸尘先开了口。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对于这个结果,你可还满意?” 沐瑶抬起头,迎上他的质问。 “陛下觉得,臣妾应该满意吗?” “朕觉得,你不会满意。” “陛下错了。”沐瑶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臣妾很满意。” 萧逸尘的身体僵住了。 “从一开始,臣妾想要的,就只有一件事。”沐瑶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那就是,活下去。” “你满意就好。”过了许久,萧逸尘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朕会尽量满足你。” “哦?”沐瑶似乎来了兴趣:“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那臣妾,还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陛下。” 沐瑶话锋一转:“萧景南身死,他的后宫,可有人要殉葬?” 萧逸尘的眉头动了一下。 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自然。皇室规矩,向来如此。” “殉葬的是谁?” “皇后,上官燕。” “可否取消?” “不可。”萧逸尘回答得斩钉截铁。 沐瑶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对面的新皇。 “如果,是臣妾让陛下取消呢?” “沐瑶!”萧逸尘的声量陡然拔高:“这是大周的律法!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朕初登大宝,根基未稳,岂可随意更改!” “沐瑶,你这是在威胁朕?”萧逸尘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被触犯的怒意。 他才登上皇位,这个女人,就敢用这种事来挑战他的权威。 “臣妾不敢。” 沐瑶依旧维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 “臣妾只是在与陛下做一笔交易。” “交易?”萧逸尘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无比刺耳。 “是。”沐瑶坐直了身体,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皇后之位,臣妾可以不要。陛下想让谁做皇后,便让谁做,臣妾绝无二话。” 萧逸尘的身体僵住了。 “武安侯,不,现在是沧州王了。”沐瑶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陛下想让他去镇守边关,将他调离京城,臣妾也答应。” 殿内一片死寂。 萧逸塵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费尽心机布下的两个局,一个用来圈禁她,一个用来剪除她的羽翼。 他以为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甚至准备好了应对她的种种反扑。 可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全部放弃了。 这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话术,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你想要什么?”萧逸尘的声音干涩。 他清楚,她放弃这么多,所求的,必然更大。 “臣妾的条件只有一个。”沐瑶看着他,一字一顿:“废除皇室殉葬制。” 轰。 萧逸尘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她会要兵权,要财富,要更大的封赏,却唯独没有想过,她要的,是这个。 一件与她自己,与她的家族,与她的权势,都毫无关系的事情。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你为何要执着于此?大周立国三百年,祖宗家法,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沐瑶的反问,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萧逸尘的心上。 对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规矩,是传承,是维持皇室威严的一部分。 父皇驾崩时,殉葬的妃嫔有三十二人。 皇祖父驾崩时,殉葬的宫人,超过百数。 没有人觉得不对。 因为,向来如此。 可现在,这个女人,却用最简单的一句话,将这块名为“传统”的遮羞布,狠狠撕了下来。 萧逸尘无言以对,他垂下头,回避着她的注视。 “上官皇后,与你毫无瓜葛,你救她作甚?”他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 “臣妾不是在救她。”沐瑶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臣妾是在救我自己。” 萧逸尘猛地抬起头。 “陛下忘了?”沐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表情,似笑非笑:“当初在王府,若非臣妾掀了桌子,此刻,臣妾也该是一具殉葬的枯骨了。” 那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那一日,传旨太监尖利的声音,那杯泛着诡异光泽的毒酒,还有她决绝地拔剑,血溅当场的画面。 原来,她一直记着。 她不是在发善心,她只是在憎恨这种将女人的性命,视作男人附属品的规矩。 “这是臣妾的底线。”沐瑶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要么,陛下答应臣妾,从此废除殉葬。要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萧逸尘的心,彻底乱了。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起兵造反前的那个夜晚,他又一次被她逼到了悬崖边上。 答应她,意味着他这个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翻祖制。 这必然会引来朝中那些老臣的激烈反对,动摇他本就不稳的帝位。 不答应她,她会怎么做? 策反陈庆之?煽动镇北军?还是用那些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的鬼神手段? “如果……” 萧逸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 “朕不答应呢?“ 话音落下,景阳宫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殿内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两人对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萧逸尘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压力压垮的时候,对面的女人,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是冰雪初融,瞬间冲散了满殿的凝重。 “呵呵……” 沐瑶笑呵呵地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言出法随。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答应,就当臣妾方才什么都没说。” 她靠回椅背上,姿态慵懒,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人,根本不是她。 这突如其来的示弱,让萧逸尘准备好的一切应对,都落在了空处。 第47章 什么都没能改变 萧逸尘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用尽了力气,却得不到任何回响。 这比她声色俱厉的质问,更让他难受。 他看着她,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哪怕一点点伪装的痕迹。 可什么都没有。 她就那样靠在椅背上,仿佛真的只是在宫里喝茶闲谈,刚才那场关乎祖宗家法与皇室体面的激烈交锋,从未发生过。 “殉葬之事,牵连甚广。” 最终,还是萧逸尘先败下阵来。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许多,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解释意味。 “朕初登大宝,朝中盘根错节。那些老臣,视祖制为天条。朕……会尽力去做,但能不能成,朕不敢保证。” 这番话,已经是他作为皇帝,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他甚至在想,如果她再逼一步,他或许,真的会不顾一切地答应下来。 可沐瑶只是抬了抬眼皮,似乎对他的承诺并不在意。 这让萧逸尘心中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把话说清楚。 “至于立后之事……” 他顿了顿,组织着措辞: “并非朕不愿立你为后。只是沐风已是首辅,你若再入主中宫,外戚之势过盛,于朝局不利。许多双眼睛都盯着,朕……也有朕的难处。” 他以为,这番掏心掏肺的解释,至少能换来她的一丝动容。 然而,沐瑶却打断了他。 “陛下。” 她坐直了身体,定定地看着他。 “您不必再解释了。” “臣妾说过了,对皇后之位,本就不感兴趣。”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被辜负的怨怼,也没有故作大度的伪装,只有一片澄澈的坦然。 “从王府拔剑的那一刻起,臣妾所求,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活下去。” 萧逸尘所有的言语,再一次被堵死。 他发现,自己为之烦恼、为之权衡、甚至不惜用来作为博弈筹码的一切,在对方眼中,根本无足轻重。 他像一个自作多情的跳梁小丑。 无话可说。 萧逸尘站起身,龙袍的下摆在地面上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 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那背影,带着几分仓皇,几分狼狈。 偌大的景阳宫,又恢复了冷清。 沐瑶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又喝了一口。 茶水苦涩,顺着喉咙滑下,让她纷乱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晰。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与萧逸尘之间,那层脆弱的合作关系,已经彻底破裂。 取而代之的,是君与臣。 是执棋人,与一颗不甘被掌控的棋子之间,无声的较量。 …… 三日后。 大行皇帝萧景南的葬礼,如期举行。 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片肃穆的缟素之中。 长长的丹陛上,铺满了白色的布幔,风一吹,便扬起一片悲戚的浪潮。 新皇萧逸尘,一身孝服,亲扶灵柩。 文武百官,宗室亲贵,皆随行在后。 队伍的最后方,是前朝的后宫妃嫔。 沐瑶作为新晋的贵妃,也位列其中。 她穿着一身素白宫装,未施粉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安静地走着,看着。 看着萧逸尘那挺拔又孤寂的背影,看着百官那一张张悲恸或麻木的脸。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队伍最前方,一个同样身穿孝服,却被四名太监“搀扶”着的身影上。 前朝皇后,上官燕。 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国母的雍容,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每走一步,都需要靠身边的太监架着,才不至于软倒在地。 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去向何方。 皇陵的地宫,除了大行皇帝的棺椁,还为她准备好了一方小小的空间。 三尺白绫,一杯毒酒,或者,是更直接的活埋。 总之,结局不会改变。 沐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身旁的一名年轻嫔妃,许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场面,吓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太……太可怕了……” 那嫔妃小声地啜泣着。 沐瑶没有看她,也没有出言安慰。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上官燕被半拖半拽地,带向那座已经洞开的皇陵入口。 看着她在地宫门前,最后一次回望这个人间,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凄厉哭喊。 看着地宫的石门,在机关的轰鸣声中,缓缓落下,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与光明。 一切,都结束了。 萧逸尘的承诺,成了一句空话。 祖宗家法,赢了。 沐瑶依旧面无表情。 她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冷眼旁观着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盛大典礼。 周围的哭声、议论声,都仿佛离她远去。 整个人,平静得可怕。 一个负责引导后宫队伍的老宫女,无意间瞥见了沐瑶。 那老宫女在宫里待了一辈子,见过的风浪比寻常人吃过的盐都多。 可当她看到沐瑶此刻的模样时,一股寒意,却不受控制地从脊背升起。 那不是悲伤,不是同情,更不是恐惧。 那是一种……虚无。 仿佛眼前的一切,无论是生,是死,是皇权,是礼法,在她眼中,都毫无意义。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人感到心悸。 老宫女慌忙低下头,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高台之上,萧逸尘也完成了最后的祭拜。 他站起身,习惯性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 他很快就找到了她。 在哭天抢地的一众女眷中,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不会悲喜的玉像,显得格格不入。 她也在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隔着数百人的距离,在空中交汇。 萧逸尘的心,没来由地一沉。 他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任何质问或失望。 什么都没有。 可正是这份“什么都没有”,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透不过气。 …… 葬礼结束,皇城的缟素还未撤去,景阳宫内已是一片死寂。 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却闻不到一丝人气,只有冰冷的木料与石材的味道。 沐瑶换下孝服,穿回一身素雅的常服,坐在空旷的正殿里。宫女奉上的茶,热气氤氲,她却迟迟没有端起。 她不需要看,也能感觉到这座宫殿的本质。 一座华丽的囚笼。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名小太监快步进来通报。 “启禀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前来拜访。” 淑妃。 慕容云歌。 沐瑶的动作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让她进来。” 不多时,慕容云歌便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沐瑶抬起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仔细打量这个女人。 一身素色的宫装,脸上未施粉黛,许是为大行皇帝服丧的缘故。 五官拆开看,倒也清秀,但组合在一起,却平平无奇,丢在人堆里,绝不会是第一个被注意到的。 身材也是寻常,远不如原主那般凹凸有致。 就这? 这就是让萧逸尘和萧景南兄弟二人,争得头破血流,一个送了命,一个丢了魂的女人? 沐瑶放弃了思考。 男人的审美,有时候就是个谜。 不评价。 “见过贵妃姐姐。”慕容云歌走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沐瑶没有让她起来,也没有说话,只是端起了那杯已经温热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慕容云歌就那么半蹲着,脸上的表情,从从容,到尴尬,再到一丝屈辱。 直到一杯茶见了底,沐瑶才将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起来吧。” “谢贵妃姐姐。”慕容云歌站直了身体,低着头,不敢看她。 “淑妃娘娘今日过来,所为何事?”沐瑶开门见山,没有半分寒暄的意思。 慕容云歌似乎被噎了一下,顿了顿才开口:“妹妹是想着,往后你我姐妹共侍一君,理应多走动走动,好好相处。”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自以为和善的笑意:“姐姐放心,关于皇后之位,妹妹是断然不会与姐姐争抢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示弱,又像是施舍。 沐瑶觉得有些好笑。 “不必说了。”她直接打断了慕容云歌的话: “本宫对皇后之位,不感兴趣。” “你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走了。” 慕容云歌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她没想到沐瑶会如此直接,连最基本的场面功夫都懒得做。 “姐姐……” 她急忙开口,似乎想挽回局面:“我……我是来帮陛下解释的。” “解释?” “是。关于……关于殉葬制的事情。”慕容云歌小心翼翼地措辞:“陛下他,已经很尽力了。只是礼部那些老臣,死咬着祖宗家法不放,陛下也是……也是没办法。” 她将萧逸尘塑造成一个有心无力,被朝臣掣肘的可怜君王。 沐瑶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不必解释了。” 沐瑶再次打断她。 “本宫能理解。” 这个回答,比任何激烈的质问都更具份量。 我理解你的算计,理解他的权衡,理解你们青梅竹马二人一唱一和的把戏。 慕容云歌的脸色,白了又白。 她听懂了那份“理解”背后的潜台词。 “如此……如此就好。”她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殿内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沐瑶忽然站起身:“失陪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动作不疾不徐。 慕容云歌愣住了:“姐姐要去哪儿?” “本宫要出宫一趟。” 沐瑶的回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出宫? 慕容云歌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后宫妃嫔,没有陛下的旨意,岂能随意出宫?她这是要做什么? “这……这不合规矩……” “所以,”沐瑶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要劳烦淑妃娘娘,去向陛下请示请示了。” 用一个淑妃,去向皇帝,为一个贵妃请出宫的旨。 这其中的羞辱与蔑视,毫不掩饰。 慕容云歌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她终于明白,眼前的女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更没把皇权与规矩,放在眼里。 “方便……方便问问姐姐,出宫所为何事吗?”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沐瑶走到殿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景阳宫的每一个角落。 “沧州王即将离京。” “本宫去送送他。” 第48章 大女主的决断——革命! 慕容云歌的脸,白了又白。 她站在原地,看着沐瑶的背影,一动不动。 沐瑶没有再回头。 她径直走出了景阳宫的大门,那身素雅的常服,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显得格格不入。 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们,纷纷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没人敢拦。 也没人敢问。 这位新晋的贵妃,虽无皇后之名,但整个皇城,谁不知道,她才是把新皇扶上龙椅的那只手。 沐瑶的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坚定无比。 她穿过长长的宫道,无视了两旁宫人投来的各色视线。 直到宫门前,负责守卫的禁军统领才硬着头皮上前。 “贵妃娘娘,这……没有陛下的手谕,您不能出宫。” 沐瑶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他。 她什么话都没说。 那名统领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压下,额角瞬间见了汗。 “娘娘,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娘娘不要为难……” “让开。” 沐瑶只说了两个字。 统领的身体僵住,双腿像是灌了铅。 沐瑶没有再等。 她从他身侧走过,径直走向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青帷小车。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那名统领才松了一口气,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去武安侯府。” 车夫不敢有半分迟疑,立刻扬鞭。 马车,缓缓驶动,离开了这座象征着天下权力中心的牢笼。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沐瑶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在她脑中快速闪过。 萧逸尘的试探与警告。 金銮殿上的册封。 皇陵前,上官燕那绝望的哭喊。 还有慕容云歌那自以为是的“解释”。 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而她,从一个执棋人,正在变成一枚被摆布的棋子。 就在这时,一个许久未曾出现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叮咚!亲爱的大女主,您有一份改变世界的史诗级任务,请注意查收!】 系统的声音,依旧是那副贱兮兮的语调。 沐瑶连眼皮都懒得抬。 【任务名称:革命。】 【任务描述:醒醒,别做梦了!在这个吃人的封建王朝里,当皇后和当贵妃有区别吗?推翻那个腐朽的旧世界,建立一个属于你的新世界!去吧,少女,本系统看好你哟~】 【任务奖励:视最终革命成果进行评估。上不封顶,奖励你整个世界都有可能!】 革命。 这两个字,在沐瑶的脑海里,炸开。 她缓缓睁开眼。 车窗外,京城的街景飞速倒退。 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说笑声,孩童的追逐打闹声…… 一派繁华安定的景象。 可在这份繁华之下,又掩盖了多少像上官燕一样,无声死去的冤魂? 殉葬制。 她拼尽全力,甚至不惜放弃皇后之位,放弃对陈庆之的掌控,以此作为交换。 可结果呢? 萧逸尘,用一句轻飘飘的“朕尽力了”,便将一切推得干干净净。 他错了吗? 从一个刚刚登基,需要稳固朝局的皇帝的角度来看,他没有错。 为了一个前朝皇后,去挑战传承百年的祖制,去得罪满朝的文武老臣,这笔买卖,不划算。 那礼部的老臣们错了吗? 他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信奉的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就是天条,更没有错。 那错的是谁? 是她沐瑶错了吗? 是她不该在一个封建时代,去妄想什么人人平等,什么狗屁的人权? 不。 谁都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时代。 是这个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视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王朝。 她忽然想通了。 就算她斗倒了慕容云歌,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又如何? 就算她更进一步,效仿前世大唐那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帝,自己坐上那把龙椅,又能如何? 只要这个名为“帝制”的框架还在,她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改变什么。 她可以凭自己的喜好,废除殉葬制。 但下一任皇帝,同样可以凭他的喜好,再把这个制度捡回来。 治标不治本。 想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只有一条路。 革命。 推翻这整个腐朽的,吃人的制度。 系统的任务,来得恰是时候。 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只是…… 革命。 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走哪条路? 效仿前世的龙国,农村包围城市? 这里没有相应的阶级基础,这条路,走不通。 效仿苏维埃,发动工人起义? 大周朝的城市里,连个像样的工坊都没有,全是手工作业的小商贩,更不现实。 法兰西?霓虹国? 沐瑶的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名字,又被她一一否决。 任何一场成功的革命,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那是几代人,用鲜血和生命,摸索出来的道路。 她只有一个人。 想在短短几十年内,完成如此宏伟的目标,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再难的路,也得有第一步。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她的第一步,就是要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有能力的,能接受她思想的……同路人。 一个火种。 一个能将她的思想,传播出去的火种。 这个人,必须有能力,有声望,最好,还对现有的体制,心怀不满。 沐瑶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 陈庆之。 武安侯,未来的沧州王。 手握兵权,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 更重要的是,他刚刚被萧逸尘用一个王爵,“发配”到了边疆。 名为封赏,实为驱逐。 他心中,必然有怨气。 再加上他对原主的那份旧情…… 简直是完美的策反对象。 思索间,马车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娘娘,武安侯府到了。”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沐瑶整理了一下思绪,掀开车帘,走了下去。 武安侯府。 曾经的京城新贵,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 府门大开着,不时有下人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进进出出。 看来,前往沧州封地的准备,已经开始了。 门口的家将看到沐瑶,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上前行礼。 “见过贵妃娘娘。” “陈庆之呢?”沐瑶直接问。 “侯爷在书房。”家将躬身回答,不敢抬头。 沐瑶没有再问,径直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武安侯府的书房,比首辅府的要小,却更显雅致。 她推开门,没有通报。 一室寂静。 陈庆之正独自坐在棋盘前,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与自己对弈。 听到门响,他执白子的手顿在半空,却并未回头。 “你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 沐瑶走到棋盘对面,看着那盘已经陷入僵局的棋。 黑子大龙被围,看似已是死局。 但白子外强中干,只要黑子能寻到一丝空隙,便能破围而出,反杀对手。 这盘棋,是陈庆之的处境。 也是萧逸尘为他,为她,设下的局。 陈庆之放下手中的白子,抬起头。 “往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他没有问她为何而来,也没有质问册封之事。 他只是问她,接下来,该怎么走。 在他的心里,她,永远是那个执棋的人。 沐瑶没有去看棋盘,她的视线,落在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 这张脸,此刻写满了疲惫与茫然。 她开门见山。 “我决定了。” 陈庆之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沐瑶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足以在寂静的书房内,掀起惊涛骇浪。 “推翻帝制。” 啪嗒。 陈庆之刚刚拈起的一枚黑子,从指间滑落,掉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惊乱了满盘的厮杀。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着沐瑶,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或者,是她疯了。 “云娥妹妹,你……”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沐瑶的回答,简单,且冷酷。 她看着陈庆之那张写满震惊与不解的脸,继续解释道。 “从今往后,大周,没有皇帝。” 轰! 陈庆之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正在一寸寸地崩塌,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没有皇帝? 这怎么可能! “或者,”沐瑶看着他剧变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有皇帝,但皇帝,只是一个吉祥物。” “没有实权。” 吉祥物? 没有实权? 陈庆之的世界观,再一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他自幼熟读圣贤书,学的是君臣父子,忠孝礼义。 他戎马半生,为国征战,守的是皇权社稷,护的是君王威严。 他为了她,背弃了旧主,献出了城池,将萧逸尘扶上了皇位。 他以为,这已经是大逆不道的极致。 可现在,她却告诉他,她要推翻这一切。 她不要皇帝了。 “没有君王,这江山社稷怎么办?” 陈庆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黎民百姓,又该怎么办?” “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中的惊骇与迷茫,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可以为了她,与天下为敌。 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这个天下,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沐瑶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焦躁,看着他挣扎。 陈庆之的问题,也是她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系统给的任务是“革命”。 但革命之后呢? 建立一个怎样的新世界? 她脑中有无数前世的蓝本,但没有一个,可以完美地套用在这个时代。 她需要摸索。 她需要一个同路人。 而眼前的陈庆之,就是她选定的第一个火种。 她必须说服他。 不是用他们之间的旧情,而是用一个足以让他信服的,未来的蓝图。 许久。 在陈庆之几乎要被自己的焦虑逼疯的时候,沐瑶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与沉着。 “子由哥哥。” 陈庆之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回过头,看向她。 “你觉得,皇帝,是个好东西吗?”沐瑶问。 陈庆之愣住了。 “远的不说,就说萧景南。” “他为了一个女人,就能逼死自己的亲兄弟。他为了巩固皇权,就能滥杀功臣。” “再说萧逸尘。” “他才坐上那把椅子几天?他就已经忘了,是谁把他推上去的。他就已经开始猜忌,开始清除他眼中的威胁。” “他今天能把你我二人,一个困于深宫,一个远放边疆。明天,他就能为了他所谓的江山永固,杀掉任何一个他觉得碍眼的人。” 沐瑶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一个人的喜怒,决定千万人的生死。” “一个人的好恶,决定天下的兴衰。” “你觉得,这样的制度,对吗?”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陈庆之的心上。 他对不上来。 因为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他亲眼见证了萧景南的昏聩,也亲身感受了萧逸尘的凉薄。 那把龙椅,是一个会吞噬人性的怪物。 “可……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啊……”陈庆之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又是这句话。 和那日在景阳宫中,质问萧逸尘的话,一模一样。 陈庆之彻底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脑中那根名为“常理”的弦,被彻底拨乱了。 他从小建立起来的整个世界,正在眼前这个女子的三言两语之间,分崩离析。 沐瑶知道,火候到了。 她必须给他,一个全新的,能够替代旧世界的答案。 “君王,可以有。” 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 陈庆之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但是,他的权力,必须被关进笼子里。” “什么笼子?”陈庆之追问。 “法律。” 沐瑶吐出两个字。 “立一部至高无上的法,这部法,由天下人共同制定。从今往后,无论是皇帝,还是百姓,都必须遵守这部法。” “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帝不再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他只是国家的一个象征,一个代表。” 陈庆之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 “那……谁来治理国家?” “一个内阁。”沐瑶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由一群最聪明,最有能力的人,组成一个团队,来代替皇帝,处理国家的日常事务。” “这个内阁的成员,不再由皇帝一人任命,而是通过某种公平的方式,选举出来。” “他们要对谁负责?” “对法律负责,也对天下人负责。” “如果他们做的不好,或者贪赃枉法呢?” “那就换掉他们。”沐瑶的回答,斩钉截铁:“通过同样的选举方式,让更有能力的人,来取代他们。”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陈庆之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沐瑶所描述的这个世界,是他闻所未闻,想都未曾想过的。 皇帝,只是象征。 权力,关进笼子。 法律,至高无上。 内阁,选举产生。 这……这还是大周吗? 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世界吗?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这个制度,叫什么?”他艰难地问。 沐瑶沉思了片刻。 她知道,她必须给这个全新的制度,起一个能让这个时代的人理解,并接受的名字。 “君主立宪。” 第49章 侯爷觉醒,勇敢者率先享受生活 陈庆之消化着这四个字,消化着这四个字背后那个庞大而陌生的世界。 他不敢相信,沐瑶能够有如此的想法和抱负。 推翻皇权。 这种事情,别说大周立国数百年,就是纵观史书,历朝历代几千年,也从没有人这么想过。 太离谱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去做,又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沐瑶看穿了他的想法: “皇权也不是生来就存在的,也是人创立起来的。人们不过是在皇权的统治下,生活了太久太久,所以才会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但在我看来,是错的。” “皇权,祖训,所有遗留下来的东西,大部分都是错的!” 沐瑶不想再多说了。 理论的辩经,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太过遥远。 她只需要一个结果。 “子由哥哥。” 她看着他:“你,是否愿意帮我?”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理论,更加直接,也更加致命。 陈庆之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看着沐瑶的脸,那张他从小看到大的脸,此刻却带着一种让他陌生的坚定与决绝。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君主立宪,内阁,法律…… 这些东西他不懂,也不想懂。 他只知道,眼前的女人,需要他。 这就够了。 “我愿意。” 他脱口而出:“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无条件答应。” 沐瑶反问:“为什么?” 陈庆之看着她,反问:“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沐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嘲弄。 “我当然知道。”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可是你呢?你陈庆之,一直以来,又在干什么?” 陈庆之错愕了。 他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知如何作答。 “你始终都是这样。” 沐瑶一步步逼近他,迫使他后退:“从小就是这样。” “你永远只会跟在我的身后,永远都不知道主动上前一步。” “我被人指婚给萧逸尘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王府被冷落,被逼着殉葬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陈庆之,你所谓的喜欢,就是永远的旁观,永远的无能为力吗?” 句句诛心。 陈庆之被她逼到书桌前,退无可退。 他的脸上一片煞白。 是啊。 他一直在干什么? 他只是在看着。 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娘,看着她在深宅大院里消磨时光,看着她陷入绝境。 他痛苦,他愤怒,他耿耿于怀。 可他,什么都没做。 沐瑶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剖开了他用“温柔”、“不争”这些词语包裹起来的,懦弱的内心。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也什么都看在眼里。 “我……” 陈庆之的心里,仔细地揣摩着沐瑶的话。 这番话,几乎等同于明示了。 如果当初,他能上前一步…… “我明白了。” 他抬起头,直视着沐瑶。 那张温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这一次,我不想再放弃了。” “哪怕,是与天下人为敌。” 沐瑶在心里,轻轻苦笑一声。 萧逸尘是个恋爱脑。 陈庆之,又何尝不是呢? 她要的是志同道合,有着共同思想,共同理想的革命同志,不是为爱冲锋的勇士。 但眼下,她没得选。 “我和萧逸尘之间,算是一个悲剧。” 沐瑶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我和你之间,同样也是悲剧。” “你知道为何会有这些悲剧吗?” 陈庆之看着她,没有说话。 “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选择权。” 沐瑶的声音,变得悠远: “我的婚事,是皇帝赐婚,我没得选。” “你的忠诚,是生来的爵位,是家族的责任,你也没得选。” “我希望,我们日后,会有选择权。” “不单单是我们二人有选择权。” “我希望,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能有选择权。” “想要做到这一点,唯有……” “革命。” 陈庆之彻底被震撼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沐瑶是一位有着何等大智慧的女子。 她所图谋的,从来不是后位,不是权势,甚至不是皇位。 她要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他无法想象,却又让他无比向往的世界。 他释怀地笑了。 “我没有你这般的大智慧。” 他对着沐瑶,郑重地,深深地躬身一揖:“我能做的,只有无条件的支持。” “云娥,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沐瑶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 火种,已经点燃。 “无论多么宏大的理想,多么美好的制度,都需要一样东西的支持。”沐瑶道。 “是什么?” “武力。” 沐瑶看着他,一字一顿:“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枪杆子?”陈庆之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就是你手里的兵,你腰间的剑。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沐瑶解释得简单粗暴。 “萧逸尘将你放到北境沧州,正好。” “北境常年与北蛮交战,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你去了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先让他们吃饱饭。” “你要让他们明白,跟着你陈庆之,就有饭吃,有衣穿,能活下去。” “至于龙椅上坐的是谁,有没有皇帝,他们根本不在乎。” 陈庆之的思路,被她彻底打开。 他明白了。 民心,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我明白了。”陈庆之郑重地点头:“我即刻启程,赶赴沧州。” 事情已经谈妥,接下来的路,需要一步一步地走。 沐瑶没再久留。 “送我回宫吧。” “好。” …… 陈庆之亲自为她备马,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座即将更换主人的武安侯府。 一路无话。 马车很快便回到了皇宫门前。 车夫停稳马车,沐瑶掀开车帘,准备下去。 陈庆之也翻身下马,站在车旁。 他看着沐瑶的背影,看着她即将再次踏入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沐瑶之前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你永远只会跟在我的身后,永远都不知道主动上前一步。” 你不勇敢,我们怎么能有故事? 宫门前的禁军,远远地看着这位新贵妃的马车,也看到了那位即将远赴封地的沧州王。 就在沐瑶一只脚踏上马凳时,陈庆之动了。 他快步追上,在所有禁军惊愕的注视下,伸出双臂,从身后,将沐瑶紧紧揽入怀中。 沐瑶的身体僵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陈庆之的胆子会变得这么大。 在皇宫门前,抱着当朝的贵妃。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明晃晃地,在告诉那位新皇,你的女人,我抱了。 陈庆之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感受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等我。”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等我回京。” “我来娶你。” 沐瑶的意外,只持续了一瞬。 她非但没有推开他,反而转过身,反手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比他刚才的,更紧,更用力。 对陈庆之的改变,她心里很欣慰。 一颗合格的火种,不应该只有忠诚,还应该有欲望和野心。 她抬起头,迎着宫门前无数道惊骇的视线,清晰地开口。 “我等你。” 那句“我等你”,清晰地传入陈庆之的耳中。 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 随即,他松开了手臂,后退一步,深深地看着她。 那张温润的脸上,迷茫与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 马蹄声起,他没有回头,只留给沐瑶一个挺拔决绝的背影,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个有了方向的男人,背影都是坚定的。 沐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皇宫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当值的禁军,都成了泥塑的雕像,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自己的胸腔里。 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听见。 当朝贵妃与即将赴任的藩王,在宫门前公然拥抱。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沐瑶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整理了一下被他弄皱的衣襟,转身,踏上了回宫的马凳。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惊骇的视线。 “回宫。” 车夫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调转马头,缓缓驶入宫门。 车厢内,沐瑶靠在软垫上。 他怀抱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肩头。 很温暖。 与萧逸尘那座冰冷的王府,截然不同。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萧逸尘是个恋爱脑。 为了一个慕容云歌,可以连命都不要,连江山都可以拱手让人。 陈庆之,又何尝不是呢? 只不过,他恋的,是她沐瑶。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与其找个自己喜欢的,不如找个喜欢自己的。 更何况,她沐瑶,从来就不喜欢萧逸尘。 她与陈庆之,算得上是两情相悦。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底慢慢滋生。 对于她这个穿越而来的社畜,前世今生,都只信奉利益至上。 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可现在…… 她确定,在刚刚陈庆之抱上来的那一刻,她应该恋爱了。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新奇。 像是在坚硬的铠甲上,开出了一朵柔软的花。 这或许是弱点。 但她,并不讨厌。 …… 另一边。 陈庆之策马狂奔。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心中,没有半分对皇权的畏惧,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萧逸尘怎么想? 他不在乎。 萧逸尘会怎么对付他? 他更不在乎。 将他封为沧州王,发配到北境,不就是最大的对付了吗? 还能怎样? 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反正暂且萧逸尘不可能在动他了,毕竟才登基几天就杀功臣,是深怕自己的皇位做的不够稳。 而这,正好给了陈庆之时间。 撑着这个时间,他要为她,去打下一个可以让她自由选择的世界。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第50章 本宫就是这么嚣张,不服憋着!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新皇萧逸尘正对着一幅大周全舆图,目光落在北境沧州的位置,久久未动。 一名太监跪在殿中,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将宫门前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禀报完毕。 “……奴才,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说完,他便将头深深地磕在冰凉的金砖上,不敢再出半点声息。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许久。 萧逸尘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拿起御案上的一支朱笔,似乎是想批阅奏折。 “知道了。” 他吐出三个字。 “退下吧。” 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御书房,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萧逸尘拿起一本奏折,打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手中的朱笔,墨汁滴落,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一团刺眼的污迹。 他猛地将手中的奏折合上,扔回案上。 …… 夜色深沉。 景阳宫内,一片冷清。 沐瑶遣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 她面前的桌案上,铺着一卷崭新的宣纸,旁边是研好的墨。 她没有动笔。 陈庆之走了。 带着她点燃的火种,去了那片最适合燎原的北境。 枪杆子,已经就位。 但革命,光有枪杆子,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笔杆子。 需要一个足以颠覆这个时代所有人思想的,全新的理论体系。 一套能够让天下人信服,为何要推翻帝制的理论。 前世日不落帝国的那帮贵族,为了让国王交权,还写了一部《大宪章》。 她要做的,比那更彻底。 她要从根源上,否定“君权神授”这四个字。 最大的阻力,来自于朝堂上那些皓首穷经的老臣。 他们信奉了一辈子的祖宗家法,君臣纲常。 想让他们接受一个没有皇帝的世界,无异于让他们亲手刨了自家的祖坟。 所以,必须有理有据。 沐瑶的脑中,开始构思一部属于这个时代的《大抗议书》。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她的思绪。 身着玄色龙袍的萧逸尘,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踏入了景阳宫。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偌大的宫殿,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沐瑶连身都懒得起,只是抬了抬眼皮,靠在椅背上。 “陛下不去温柔乡里陪着淑妃娘娘,来妾身这冷宫做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莫不是这么快就腻了,想来换换口味?” 萧逸尘对她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早已习惯。 他径直走到她对面,隔着一张宽大的桌案,看着她:“沐瑶,正经一点。” “臣妾与陛下之间,还有什么正事可说?” 沐瑶坐直了身体,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陛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您不说,臣妾也猜得到。” 她顿了顿,慢悠悠地问:“是来问罪的?” “问罪?”萧逸尘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否定:“朕不是来问罪的。” “朕是来提醒你的。”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朕知道你和陈庆之关系不一般,你们过去如何,朕并不在意。” “但是现在,你是朕的贵妃,往日也是朕的王妃!” “在宫门前,当着那么多禁军的面,与一个外臣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新皇的威严。 沐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看他学着做皇帝的样子,还挺有意思。 见她不语,萧逸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说道: “朕给了你景阳宫,给了你贵妃之位,是让你安分守。” “朕可以给你体面,但你自己,不能不要。” 这话说得很重了。 几乎是在明着警告她,再有下次,他会收回这一切。 沐瑶终于有了反应。 她站起身,绕过桌案,一步步走到萧逸尘面前。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尺。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陛下说完了?”她问。 萧逸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忍住了。 他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露怯。 尤其这个女人是沐瑶。 “说完了。”他强撑着镇定。 “那臣妾,也提醒陛下一件事。” 沐瑶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这位新皇。 “当初在王府,陛下是如何答应臣妾的?” “臣妾助你登基,你我之间,只是交易。” “怎么,这才几天,陛下就忘了?” “还是说,陛下坐上了这把龙椅,就觉得可以撕毁约定,对臣妾这个‘合作伙伴’,颐指气使了?” 萧逸尘的身体僵住了。 他发现,自己精心准备好的说辞,在她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她总能轻易地,找到他最无力反驳的角度。 “朕没有忘。”他艰难地开口:“但你如今的身份……” “身份?”沐瑶打断他,笑了起来:“陛下是不是忘了,我这个贵妃的身份,是谁给的?” “是我,帮你打下了这天下,让你坐上了这张龙椅。” “现在,你反过来用这个身份,来约束我?” “萧逸尘,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她直呼他的名字。 萧逸尘的脸,瞬间涨红。 是羞辱,也是愤怒。 “沐瑶!”他低吼出声:“你放肆!” “臣妾一直都很放肆,陛下第一天知道吗?”沐瑶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 “宫门前的事,是臣妾做的,臣妾不否认。” “陛下若是觉得有损皇家颜面,大可以一道圣旨,将臣妾废黜,打入冷宫。” “或者,像对付上官皇后那样,赐臣妾三尺白绫。” “臣妾,绝无怨言。” 她就那么平静地站着,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萧逸尘彻底乱了。 他又一次,被她逼到了悬崖边上。 废黜她? 赐死她? 他做不到。 且不说她背后牵扯的势力,单是那份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盘踞在心底的异样情愫,就让他无法下这个决心。 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比那更难受。 是打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烫得他手疼,心更疼。 他来,是想敲打她,警告她,让她收敛。 让她明白,谁才是这后宫,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可结果,他反被她将了一军。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萧逸尘先败下阵来。 他一言不发,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那背影,带着几分仓皇,几分狼狈。 景阳宫,又恢复了冷清。 沐瑶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站了许久。 这个男人,还是那么幼稚。 以为穿上龙袍,就能成为真正的主宰。 他根本不明白,权力,从来不是来自于一把椅子,一件衣服。 而是来自于思想。 谁能掌控人心,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她转过身,重新回到桌案前。 方才被萧逸尘打断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晰。 她提起笔,饱蘸浓墨。 手腕悬空,笔锋落下。 四个大字,出现在雪白的宣纸上,力透纸背。 君主立宪。 ……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 皇城褪去了葬礼的缟素,换上了喜庆的朱红。 宫墙内外,到处都挂上了崭新的灯笼,只待七日后的大年夜,点亮整个京城的夜空。 新年将至。 这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 但对于御书房里的新皇萧逸尘而言,每一天,都是煎熬。 他当了一个多月的皇帝,才终于明白,那把龙椅,是多么的滚烫。 北境雪灾,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雪片般飞来,请求开仓赈灾的折子堆成了小山。 南疆战事又起,蛮族部落趁着大周内乱,蠢蠢欲动,边关守将连上三道奏折,请求增兵。 户部尚书天天跪在殿外哭穷,说国库里跑得老鼠,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萧逸尘感觉自己的头,要炸了。 他是个将军,他会打仗,会杀人。 可治理国家,他不会。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他那个看起来昏聩无道,为了一个女人就能逼死亲兄弟的皇兄,究竟有多么可怕。 萧景南在位时,这些事情,似乎从未成为问题。 国库永远充盈,边境永远安稳。 皇帝,原来是这么难做。 御书房内,堆积如山的奏折,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霉味。 萧逸尘烦躁地将一本请求增兵的奏折扔在地上。 他做不到。 国库没钱,拿什么去赈灾? 京城兵力空虚,拿什么去增援南疆? 他空有六十万镇北军的指挥权,可那是他的嫡系,是用来稳定皇权的,轻易动不得。 “陛下。” 门外,内侍总管的声音传来。 “礼部、户部、吏部的几位大人,求见。” 萧逸尘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又是这帮老东西。 “让他们进来。” 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鱼贯而入,跪倒在地。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母,立后之事,关乎国本,万万不可再拖延了!”礼部尚书磕头在地,声泪俱下。 吏部尚书紧随其后:“陛下,淑妃娘娘温婉贤淑,家世清白,堪为国母,还请陛下降旨册封!” 又来了。 天天都是这几句话。 萧逸尘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他知道,这些老臣不是真的关心谁做皇后。 他们只是想通过立后来试探他的态度,安插他们的势力,分割他的皇权。 “此事,朕自有决断。”萧逸尘冷冷地开口:“退下。” 几位老臣对视一眼,还想再劝。 “滚!” 一声怒吼,吓得几个老头子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又恢复了死寂。 萧逸尘颓然地坐回龙椅上。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沐瑶。 那个女人,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出过景阳宫一步。 她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每日有宫女按时送去三餐,再也无人能见到她。 谁也不知道她一天天的,到底在干什么。 萧逸尘派去监视的暗卫,回报的消息永远只有四个字。 一切如常。 可这“一切如常”,才是最不正常的。 以他对沐瑶的了解,她绝不是一个能安分守己的女人。 她的沉默,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萧逸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 她就那么安静地待在她的宫殿里,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像,无悲无喜。 第51章 沧州王硬核赈灾 北境沧州。 风雪连天。 陈庆之抵达封地的第二天,大雪便落了下来。 起初,无人当回事。 北境的冬日,本就多雪。 可这场雪,一下便是三天三夜,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迹象。 鹅毛般的大雪,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一片惨白。 城外的官道,早已被积雪掩埋,最深处,已能没过人腰。 陈庆之站在临时充作王府的府衙廊下,看着院中越积越厚的雪,眉头紧锁。 一名亲兵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满身的风雪,脸冻得通红。 “王爷,不好了!” “城外……城外涌来了好多灾民!” 陈庆之的心,猛地一沉。 他快步走出府衙,登上城楼。 放眼望去,城墙之外,白茫茫的雪原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他们在没膝的雪地里,艰难地朝着沧州城挪动。 不时有人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很快就被新落下的雪,覆盖成一个新的雪堆。 “有多少人?”陈庆之问。 身旁的沧州知府,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哆哆嗦嗦地回答:“回……回王爷,昨天还只有几千人,今天一早,就……就破万了。” “而且,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正在赶来。” 这些灾民,不单单是沧州本地的。 更多的是从更北边的几个州逃难过来的。 这场雪灾,席卷了整个北境。 “开仓放粮。”陈庆之没有半分犹豫。 “立刻在城外搭棚,熬粥施救。” 知府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难看。 “王爷……使不得啊。” “为何使不得?” “王爷,您有所不知。”知府哭丧着脸:“官仓里的粮食,本就不多。若是开了仓,全城的军民,恐怕……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啊。” “更何况,外面的人,还在不断增加。” “这……这是个无底洞啊!” 陈庆之没有理会他的哭嚎。 他想起了沐瑶的话。 “你要让他们明白,跟着你陈庆之,就有饭吃,有衣穿,能活下去。” 活下去。 这是最基本,也是最艰难的要求。 “本王说,开仓。”陈庆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出了事,本王一力承担。” 知府还想再劝,可看到陈庆之的表情,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他只能唉声叹气地,去传令。 …… 城外,粥棚很快搭了起来。 十几口大锅一字排开,热气腾腾的米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灾民们疯了一样涌上来,要不是有士兵用长枪拦着,只怕连锅都要被抬走。 陈庆之站在城楼上,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些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人,颤抖着手,接过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然后狼吞虎咽地喝下。 喝完之后,他们跪在雪地里,朝着城楼的方向,砰砰地磕头。 知府又跑了上来,这次,他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而是惨白。 “王爷!” “又来了!又来了好多!” 他指着远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 雪原的尽头,新的人潮再次出现。 比之前的人数,更多,更密集。 仿佛无穷无尽。 一天。 两天。 三天。 沧州城外的灾民,从一万,变成了五万,十万。 官仓的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了底。 第七天。 大雪终于停了。 但天气,却更加寒冷。 沧州城外的灾民,已经突破了三十万。 整个北境,逃难至此的百姓,据不完全统计,已超过百万。 府衙内。 陈庆之看着手中的账目,沉默不语。 官仓,已经空了。 “王爷。”亲兵统领上前一步:“末将派人查过了。” “城中几家大户,像是张家、李家、赵家,他们的粮仓,都是满的。” “足够全城军民,加上外面的灾民,吃上三个月。” 知府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王爷,万万不可啊!” “这些土豪乡绅,在沧州盘根错节,势力极大。若是动了他们,恐……恐怕会激起民变啊!” “民变?”陈庆之抬起头,反问:“外面那上百万快要饿死的人,就不是民了?” 知府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传本王将令。” “请城中所有乡绅大户,来王府议事。” …… 半个时辰后。 府衙的大堂里,站满了人。 一个个锦衣华服,脑满肠肥。 与外面那些在雪地里等死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首的,是沧州首富,张员外。 他挺着个大肚子,对着上首的陈庆之,拱了拱手。 “不知王爷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啊?”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言语之间,并没有多少对这位新王爷的敬畏。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又是一个从京城来的,镀金的贵人。 陈庆之没有跟他们废话。 “城外雪灾,灾民百万。” “本王希望,诸位能捐出府中余粮,共渡难关。” 张员外闻言,哈哈一笑。 “王爷心怀仁善,我等佩服。” “这样吧,我张家,愿意捐出两百石粮食,为王爷分忧。” 他开了口,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我李家,也捐两百石。” “赵家,一百五十石。” 他们仿佛在菜市场买菜,三言两语间,凑出了不到一千石粮食。 这点粮食,对于上百万灾民而言,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们脸上,却都带着施舍般的得意。 陈庆之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大堂内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张员外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 “王爷?” “可是觉得……少了?” 陈庆之终于开口了。 “不是少了。” “是本王,要你们全部的粮食。” 什么? 大堂内,瞬间炸开了锅。 “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全部?您这是要抄我们的家吗?” “王爷三思啊!这不合规矩!” 张员外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王爷,我等敬您是王爷,才给您几分薄面。” “可您也不能,把我们当成随意宰割的肥羊吧?” “我等祖祖辈辈都在这沧州,这粮食,是我等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凭什么你说要,就要全部拿走?” 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陡然拔高。 “这和抢劫,有什么区别?!” “抢劫?” 陈庆之站起身。 他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 身上的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走到张员外的面前。 他比这个肥胖的员外,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本王,就是在抢劫。” 他的声音,很平静。 张员外愣住了。 大堂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这位新王爷会威逼,会利诱,会讲大道理。 却唯独没想过,他会如此直白地,承认自己就是在抢劫。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整不会了。 陈庆之没有再看他们。 他转过身,看向门口的亲兵。 “传令。” “封锁全城,许进不许出。” “一队人,去张府。” “清点粮仓,所有粮食,全部运到城外。” “张家上下,所有人,关入王府地牢。” “若有反抗……” 陈庆之顿了顿,吐出两个字。 “格杀。” 轰! 张员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裤裆里,传来一股骚臭。 其他乡绅,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我等愿意捐粮!愿意捐粮啊!” 陈庆之充耳不闻。 他看着亲兵统领,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下一家,李府。” 亲兵统领没有半分迟疑,抱拳领命。 “是!” 甲胄铿锵,一队队士兵,如狼似虎地冲出府衙,奔赴城中各处。 大堂内,只剩下一片鬼哭狼嚎。 陈庆之站在堂中,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和里面的哭喊声。 沐瑶的话,再次在他脑中响起。 “枪杆子里出政权。” 他现在,似乎有点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这不是道理。 这是手段。 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手段。 他看着跪了一地的乡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还有谁,不愿意?” …… 北境的灾民,在陈庆之的铁血手腕之下,算是安定下来了。 但陈庆之知道,他算是将北境的土豪乡绅得罪了个遍。 这些人盘根错节,今日被他用兵威压下,明日就可能用别的法子,让他这个外来的王爷寸步难行。 长久下去,北境必乱。 夜深。 府衙的书房里,灯火未熄。 陈庆之摊开一张信纸,提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他该如何向她描述这里发生的一切? 是说他用最粗暴的手段,抢了乡绅的粮食,救了百万灾民? 还是问她,接下来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最终还是落了笔。 信中,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将抵达沧州后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 从雪灾,到灾民围城,再到开仓,最后到他如何“请”那些乡绅大户“捐”粮。 写完,他将信纸折好,装入一个小小的竹筒。 走到窗边,他吹了声口哨。 一只通体雪白的鹰隼,从夜空中盘旋而下,无声地落在他手臂的护甲上。 “去吧。” 陈庆之将竹筒绑在雪鹰腿上。 “把信,送到景阳宫。” 雪鹰振翅,冲入风雪,很快便消失不见。 第52章 沐瑶:呦,长大了! 京城,皇宫。 御书房内,萧逸尘一如既往的烦躁。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清越的鹰唳。 萧逸尘抬头,正看到一只雪鹰盘旋落下。 北境来的雪鹰。 是陈庆之的。 萧逸尘走到窗边,吹了声口哨,雪鹰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熟练地取下竹筒,倒出里面的信。 展开一看,是写给沐瑶的。 萧逸尘的动作顿住。 他没有犹豫,直接看了下去。 信上通篇,说的都是北境雪灾的事,没有半句私情。 萧逸尘看完,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快,消散了些许。 至少,他们还算安分。 没有在他背后搞什么小动作。 “把这个,送到景阳宫去。” 他将信和雪鹰,一并交给了内侍总管。 得知陈庆之和沐瑶在管雪灾的事情,倒是让萧逸尘松了一口气。 起码,头疼的事情少了一件。 慕容云歌端着一碗参汤,走进御书房时,看到的就是萧逸尘疲惫不堪的模样。 “陛下,您辛苦了。” 她将参汤放到御案上,柔声劝道:“国事再要紧,也要保重龙体。” 萧逸尘看着她。 还是那张温柔似水的脸,还是那副贤淑体贴的模样。 可他却总觉得,和自己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 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你来了。”他应了一声,端起参汤,却没有喝。 “陛下,还在为立后之事烦心吗?”慕容云歌小心翼翼地问。 “那些老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陛下莫要与他们置气。” 她总是这样。 永远的温柔,永远的善解人意。 可萧逸尘现在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刺耳。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那张永远挂着讥讽的笑,永远能一句话把他堵死的脸。 那个女人,从不会劝他不要置气。 她只会告诉他,谁让你不痛快,就让他滚。 “朕累了。” 萧逸尘放下参汤。 “你先回去吧。” 慕容云歌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萧逸尘那不耐烦的表情,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是,臣妾告退。” 她躬身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 景阳宫。 雪鹰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沐瑶接过信,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陈庆之的手段,很粗暴,但很有效。 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一个合格的火种,不应该只有忠诚,还应该有欲望和野心,以及与之匹配的铁血手腕。 她将信纸放到一旁,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面前的桌案上,铺着一卷崭新的宣纸。 她手中握着的,不是毛笔,而是一根削尖的碳笔。 纸上写满的,也不是大周通行的文字,而是一种方方正正,结构严谨的字体。 蓝星的汉字。 《君主立宪纲要》。 这是她这一个月来,唯一的成果。 革命,光有枪杆子,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笔杆子。 需要一个足以颠覆这个时代所有人思想的,全新的理论体系。 她现在写出来,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给她自己看的。 毕竟,这东西要是传出去,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她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要从根源上,否定“君权神授”这四个字。 她要告诉天下人,皇帝,不是天选之子。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可以被推翻,被取代的普通人。 她写完最后一行字,放下了碳笔。 拿起陈庆之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枪杆子已经有了雏形,现在,是时候给这个雏形,添加一些理论基础了。 她拿起另一根碳笔,铺开一张新的纸。 她要给陈庆之回信。 陈庆之的信里,没有问她该怎么办。 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个信息。 他在等她的指示。 沐瑶靠在椅背上,没有立刻动笔。 她该怎么回信? 把所有的步骤,所有的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让他照着做? 不。 那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凡事都需要她来手把手地教,那陈庆之,和那个坐在龙椅上,对着奏折焦头烂额的萧逸尘,又有什么区别? 她需要的,是同志。 是一个能理解她的思想,并能独立自主地,将这些思想付诸实践的,革命的同志。 而不是一个只会听命行事的,提线木偶。 这场革命,她不能只有一个人。 陈庆之是她选定的第一个火种。 她要考验他。 沐瑶坐直身体,重新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 她拿起了毛笔,快速的书写了起来。 信上,没有半分私情。 通篇,都是公事。 是关于如何处理北境那些土豪乡绅的,指导性意见。 她给了他两个选择。 “对于沧州之事,你有两条路可走。” “一,杀。” 沐瑶的笔尖,微微一顿。 她写下这个字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杀,就要杀得彻底,杀得干净。更要杀得有理有据。” “这些土豪乡绅,于灾年囤积居奇,坐视百万灾民饿死,此为取死之道。以此为名,将他们定义为‘人民公敌’。” “发动那些你救活的灾民,发动那些被他们压榨的佃户,去清算他们,去斗争他们。” “没收他们的全部家产,分掉他们的土地。让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分到粮食,分到土地。” “你要让他们明白,谁才是他们的敌人,谁才是他们的朋友。你要将这百万灾民,变成你最忠诚的拥护者,变成你最悍不畏死的军队。” “此路,见效最快,根基最稳。但,也是一条不归路。一旦选择,你与这个旧世界,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写完第一个选择,沐瑶换了一行。 “二,哄。” “哄,就要拿出真金白银,画出足够大的饼。” “不要抢,要‘借’。以你沧州王府的名义,给所有‘捐粮’的乡绅,打下欠条。” “明确告诉他们,这批粮食,官府不是白拿,是借。待来年雪灾过去,朝廷拨款下来,不仅会连本带利地归还,还会给予他们额外的嘉奖。” “比如,盐引,铁引,甚至是官爵。” “你要让他们觉得,把粮食借给你,是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你要把他们,从你的对立面,拉到你的船上,成为你的‘投资人’。” “让他们主动地,心甘情愿地,把粮食和金钱,都送到你的手上。” “此路,较为温和,阻力更小。但操作繁琐,后患无穷。与虎谋皮,无异于饮鸩止渴。” 沐瑶写完,放下了碳笔。 两个选择。 一条血路,一条财路。 一条是彻底砸碎旧世界的规则,建立新秩序。 另一条,是在旧世界的规则里,治标不治本。 具体怎么选,如何实施,那就是陈庆之的事情了。 她可以给出更详细的方案。 比如,如何发动群众,如何开批斗大会,如何丈量田亩,如何建立农会。 她也可以给出更具体的画饼方案。 比如,如何发行战争债券,如何用未来的税收做抵押,如何撬动金融杠杆。 但她没有写。 方向已经给了。 如果连这点事情,陈庆之都办不好,那他,迟早会变成第二个萧逸尘。 一个被现实的困境,磨平了所有棱角与锐气的,庸人。 那样的他,不配做她的同志。 沐瑶将写好的信纸,仔细地折好。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夹杂着寒气,吹了进来。 一声清越的鹰唳,从夜空中传来。 那只通体雪白的鹰隼,盘旋而下,无声地落在她的手臂上。 沐瑶将竹筒,绑在雪鹰的腿上。 她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轻轻拍了拍雪鹰的羽毛。 雪鹰振翅,冲天而起。 它化作一个白点,很快便融入了京城上空深沉的夜色之中。 沐瑶站在窗前,看着它消失的方向,站了许久。 火种,已经送出去了。 接下来,是会燃起燎原之火,还是会悄无声息地熄灭。 就看陈庆之自己的了。 沐瑶站在窗前,纹丝不动。 外面,传来宫女细碎的脚步声,随即是带着惶恐的通报。 “见过皇上。” 沐瑶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是萧逸尘来了。 身着玄色龙袍的男人,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踏入了景阳宫。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偌大的宫殿,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逸尘走到她身后,看着那只已经空了的窗台,先开了口。 “这么快就给陈庆之回信了?” 沐瑶转过身,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她走到桌案前,平静地坐下,拿起茶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顺手,给对面的空杯也满上了。 “陛下不是明知故问吗?” 萧逸尘在她对面坐下。 他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湖面。 他索性开门见山。 “朕今日前来,是想问你立后之事。” 沐瑶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哦?” “此事与臣妾何干?” 她的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陛下莫不是,还想立臣妾为后不成?” 萧逸尘被她这句话噎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 “你还在怨朕?” “臣妾不敢。” 沐瑶放下茶杯,声音平淡无波。 “也从未怨过。” 言下之意,你萧逸尘,还没这个分量。 萧逸尘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但他选择忽略。 他今天来,不是为了吵架的。 “立后之事,你不行。” 他看着她,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云歌,更不行。” 沐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为何?” 她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这位新皇。 “当初陛下不是喜欢淑妃娘娘,喜欢得紧吗?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怎么现在坐上了龙椅,反而连力排众议立她为后的胆子都没有了?” “萧逸尘,你凭什么说爱她?” 句句诛心。 萧逸尘的脸,涨红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冰块脸的模样。 他对沐瑶的阴阳怪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人,总是会长大的。” 他的回答,听起来有几分故作深沉。 “很多事情,不能只凭借自己的喜好去做。” “慕容云歌的背后,是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一旦立她为后,外戚势大,朝堂只会更乱。” 他以为这番解释,能展现自己身为帝王的成熟与无奈。 可在沐瑶听来,只觉得可笑。 一个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的男人,却在这里学着权衡利弊。 沐瑶有些不耐烦了。 “所以,陛下到底想问什么?” 萧逸尘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还是问出了那个让他辗转反侧,纠结了数日的问题。 “朕希望此事,你能帮朕拿个主意。” 他说出这句话后,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 他竟然在向一个自己最提防,最忌惮的女人,请教如何处理自己的后宫。 沐瑶看着他。 看着这个坐在龙椅上,却依旧满脸困惑与无助的男人。 他是个好将军。 但绝不是一个好皇帝。 “这种事情,也用得着臣妾来出主意?” 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陛下说了这么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你不就是想另寻新妃,来平衡前朝后宫吗?” 沐瑶一针见血,戳破了他所有的小心思。 “既然如此,直接下旨选秀,不就完了?” “从那些家世清白,又没什么根基的新人里,挑一个看得顺眼的,立为皇后。” “既能堵住那些老臣的嘴,又能引入新的势力,打破旧的平衡。” 沐瑶靠回椅背上,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搞那么多有的没的,自己跟自己较劲。” “陛下,你不累吗?” 第53章 年关将至,凛冬将至 萧逸尘被她这句话噎住。 他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却被所有人当猴耍的笑话。 前朝那帮老臣,用祖宗家法和江山社稷来逼他。 后宫这个女人,用三言两语,就能把他所有的威严和伪装,剥得干干净净。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 “沐瑶。” 他看着她,试图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皇后之位,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 沐瑶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问题。 她反问:“我为什么要在乎?” 萧逸尘彻底愣住了。 是啊。 她为什么要在乎?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图谋的就不是后位,不是恩宠。 她总说自己从一开始只是想要活下去,安稳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但任凭她如何说,萧逸尘却始终不信。 不单单是萧逸尘不信,文武百官同样不信。 不知为何,萧逸尘面对沐瑶,始终有一种无力感。 他感觉自己不管坐得多高,穿上多么华贵的龙袍,在这个女人面前,永远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感受到一种源自骨子里的恐惧和无力。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彻底崩溃。 萧逸尘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朕乏了。” 他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 他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宫殿。 就在他走到殿门口,一只脚即将迈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沐瑶那不紧不慢的声音。 “陛下,请留步。” 萧逸尘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 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叫住自己,想干什么? 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法子来嘲讽他? 还是说……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终究是个女人。 在这深宫之中,再如何强势,也需要一个依靠。 自己如今是皇帝,是这天下唯一的主宰。 她是不是,终于认清了现实,想要服软了? 想到这里,萧逸“尘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 他缓缓转过身,竭力维持着自己身为帝王的从容与镇定。 “何事?” 他看着沐瑶,甚至在想,如果她真的开口求他,他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回应。 是宽宏大量地接受,还是冷漠地拒绝? 他甚至,已经开始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可是要朕,在此留宿?” 他问出了口,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这句话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沐瑶闻言,先是一怔。 随即,她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地扎在萧逸尘的心上。 “陛下想多了。” 萧逸尘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羞辱。 愤怒。 难堪。 种种情绪,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他脸上交替闪现。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傻子,兴冲冲地把脸凑过去,然后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 “臣妾只是有一事相求。”沐瑶敛了笑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萧逸尘已经不想听了。 他只想立刻离开。 但他不能。 他是皇帝,他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落荒而逃。 “说。”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沐瑶走到大殿中央,看着殿外沉沉的夜色。 “年关将至,这宫里,太过冷清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臣妾自嫁入王府,已有三年。” “如今又逢宫中大变,算起来,已有数年,未曾与家人共度新年了。” 她转过身,看向萧逸尘。 “臣妾想回一趟娘家,与父亲过个年。” “不知陛下,能否恩准?” 她的请求,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正常。 正常到让萧逸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她可能会向他索要权力,可能会替陈庆之求情,甚至可能会继续用言语来刺激他。 却唯独没想到,她只是想回家过年。 这算什么? 一场惊天动地的谋反,一场血流成河的宫变之后。 这个一手将他推上皇位,搅动了整个天下风云的女人,此刻,却用最平淡的口吻,向他提出了一个寻常女子最普通不过的请求。 回家。 萧逸尘看着她。 他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算计。 可是没有。 她的脸上一片平静,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多年的女儿,单纯地,想要回家看看。 拒绝吗? 用什么理由? 贵妃不得擅自出宫? 这是祖制。 可他萧逸尘的皇位,本就是踏碎了所有祖制得来的。 现在再拿祖制说事,只会显得他更加可笑。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了萧逸尘的全身。 他累了。 他不想再跟她斗了。 他沉默着,解下了腰间佩戴的一块龙纹玉佩。 那玉佩通体温润,乃是前朝皇帝所赐,代表着可以无视宫禁,随意出入皇宫的特权。 他随手将玉佩,扔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玉佩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凭此令牌,皇宫内外,你可随意出入。” 说完,他不再看沐瑶一眼。 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景阳宫。 那背影,带着几分仓皇,几分狼狈。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偌大的宫殿,再次恢复了冷清。 沐瑶走上前,拿起桌上的那块龙纹玉佩。 玉佩入手,她将玉佩举到烛火前。 温润的白玉,在火光下,透出柔和的光晕。 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这是第一步。 皇宫是一座华丽的囚笼,现在,这座囚笼的门,为她打开了。 但她很清楚,这并不代表自由。 萧逸尘的武功,天下第一。 即便是陈庆之,也只是不弱于他,而非能够战胜他。 至于那些拥有现代武器的鬼面亲兵,他们是萧逸尘的卫队,忠诚的对象,从来都只有萧逸尘一人。 倘若萧逸尘真要杀她,那些枪口,会对准谁,还是个未知数。 她现在要做的,是解决自身的安危问题,是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党羽。 …… 次日,天光微亮。 沐瑶一早就出了景阳宫。 那块龙纹玉佩,甚至都不需要她亲自出示。 萧逸尘的贴身太监早已在宫门口候着,毕恭毕敬地将她送上了马车,全程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车轮碾过薄薄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沐瑶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 她能感觉到,至少有三拨人在暗中跟着她。 一拨,是萧逸尘的暗卫,负责监视,也负责保护。 另外两拨,气息驳杂,藏头露尾,想来是京中那些还没死心的旧臣,或是某些想在新朝投机钻营的世家。 无所谓。 一群活在旧时代的人,他们的窥探,无足轻重。 马车驶入朱雀大街。 临近新年,街上反常的热闹。即便积雪未消,寒风刺骨,也挡不住百姓采买年货的热情。 孩童的嬉闹声,小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 一片盛世繁华的景象。 沐瑶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那一张张洋溢着喜气的脸。 她很清楚,这种繁华,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 是建立在镇北军的铁蹄,和京城内外数十万颗人头之上的。 更是建立在北境百万灾民的累累白骨之上的。 虚假的和平。 马车在沐府门前停下。 看门的老仆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身影,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大小姐?!” 他连滚带爬地冲进府内,声音都变了调。 “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整个沐府,瞬间被引爆。 沐瑶刚踏入府门,就看到一群人乌泱泱地从里面涌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她的父亲,当朝首辅沐风,以及主母沐王氏。 身后跟着她的生母沐柳氏,还有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沐北辰,以及一众的管家仆妇。 “云娥!” 沐风快步上前,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沐柳氏更是直接红了眼眶,想上前,又有些畏惧,只能站在后面,默默垂泪。 “父亲,母亲。” 沐瑶对着沐风和沐王氏,微微屈膝行礼。 一家人簇拥着她,走入正堂。 丫鬟们奉上热茶,众人分宾主落座。 短暂的嘘寒问暖之后,气氛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 沐风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 “云娥,你如今已是贵妃,身份尊贵,怎能如此轻易地就出宫回府?”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忧虑。 “这……不合祖制啊。” 沐瑶还没说话,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沐北辰就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爹,您这就不懂了。姐姐现在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别说出宫,我看以后把这沐府当成行宫,皇上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北辰!住口!” 主母沐王氏呵斥了一声,但她的目光,同样落在了沐瑶身上。 “瑶儿,你弟弟混账,但话糙理不糙。” 沐王氏的表情很严肃。 “陛下宠爱你,是你的福分。但你更应该谨言慎行,为陛下分忧,而不是恃宠而骄,给外人留下话柄。” “是啊,云娥。”生母沐柳氏也怯生生地劝道:“宫里不比王府,规矩大,你凡事要多加小心,还是早些回宫去吧,免得落人口实。”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 都在劝她。 都在教她怎么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贵妃。 沐瑶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甚至还挂着浅淡的笑意。 直到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了那块龙纹玉佩,随手放在了桌上。 玉佩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正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代表着无上特权的玉佩上。 沐风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沐王氏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惊愕。 “这是陛下所赐。” 沐瑶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许我自由出入宫禁,不必通报。” 一句话。 整个正堂,落针可闻。 沐北辰张大了嘴,脸上的讥讽变成了呆滞。 沐风看着那块玉佩,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合祖制? 皇帝的特许,就是最大的祖制。 沐王氏的反应最快,她很快便从震惊中回过神,但看向沐瑶的表情,却变得无比复杂。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这个女儿,在宫中,究竟是何等的分量。 这已经不是宠爱了。 这是权柄。 “所以,诸位不必再为我操心了。” 沐瑶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有分寸。”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都下去吧。” 沐瑶挥了挥手,如同在驱赶宫里的内侍。 仆妇们纷纷退下。 沐北辰也想溜,却被沐瑶叫住。 “北辰。” “姐……姐姐。”沐北辰站住脚,有些结巴。 “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外面为了一个戏子,打断了兵部侍郎公子的腿?” 沐北辰的脸,瞬间白了。 “我……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沐瑶打断他:“如今不比往日,沐家站在风口浪尖上,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 “再有下次,我不介意亲手打断你的腿,让你在床上躺一辈子。” 沐北辰的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沐瑶不再理他。 沐北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很快,偌大的正堂,只剩下沐瑶,以及沐风和沐王氏三人。 沐瑶站起身。 “父亲,母亲。” 她的称呼,让沐王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这是沐瑶第一次,如此郑重地称呼她为“母亲”。 “女儿有些体己话,想与二位单独谈谈。” 沐风与沐王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凝重。 “好。” 沐风点头。 “去我书房吧。” 第54章 沐风:大逆不道!造孽呀! 沐家的书房,与景阳宫的冷清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扑面而来的书卷气,以及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墨香。 四壁皆是顶到房梁的书架,上面塞满了浩如烟海的典籍。 这是大周朝的权力中枢之一,沐风的首辅书房。 沐风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他做了几十年,早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坐在这里,他才是沐家的主心骨,是当朝首辅。 沐王氏则在一旁的圈椅上落座,仪态端庄,手里捧着侍女刚刚换上的热茶,却没有喝。 沐瑶没有坐。 她缓步走到书案前,与自己的父亲,隔着一张桌案,遥遥相对。 书房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云娥。” 沐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摆出一副家主的姿态。 “你今日回府,可是为了立后之事?” 他问得直接。 沐王氏补充道:“如今朝堂之上,为了立后之事,已经吵得不可开交。陛下迟迟不表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心里也没底。” “云娥,你与陛下一同从北境回来,陛下的心思,你应该最清楚。” 两人一唱一和,将问题抛了过来。 他们以为,她是为了后位,回来寻求娘家支持的。 沐瑶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对夫妻,一个迂腐,一个精明,但归根结底,都是被这个时代禁锢了思想的可怜人。 他们的眼界,最高,也只能看到那张皇后的宝座。 “父亲,母亲。” 沐瑶开口了,声音很平静。 “你们想多了。” 她拉过一张椅子,在沐风的对面坐下,姿态随意,完全没有一个女儿在父亲面前该有的恭敬。 “皇后的位置,陛下不会给我。” “同样,也不会给慕容云歌。” 什么? 沐风的身体猛地前倾:“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沐瑶端起桌上的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昨日,陛下还为此事,专门来景阳宫问过我的意思。” 她轻描淡写地,将昨夜萧逸尘的窘迫,说成了帝王的咨询。 “看他的态度,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会立我们二人之中的任何一人。” 沐瑶吹了吹杯中的热气,继续道:“从这一点来看,他倒还算是长了点脑子。” 她说完,还笑了笑。 那笑容落在沐风的眼里,却比任何讥讽都刺眼。 “你还笑得出来?” 沐风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被震得跳了一下。 “云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皇后之位!那是一国之母!是你我沐家,未来数十年的荣辱兴衰所系!” 他指着沐瑶,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慕容云歌有两大尚书支持,你若不争,这后位,迟早是她的!到时候,我们沐家怎么办?我这个首辅,还坐得稳吗?”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的全是家族的未来,自己的权位。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后位,如此失态。 她放下了茶杯。 “父亲。”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沐风的脚步,硬生生停住了。 “如果我沐家满门的荣辱,都需要靠一个女人去争夺后位来维持。” “如果您这个当朝首辅的地位,需要靠女儿在后宫的得宠来稳固。” 沐瑶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沐风面前。 “那您这个首辅做的,未免也太失败了些。” 一句话。 整个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沐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条被掐住脖子的狗。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想发火,想拿出父亲的威严,狠狠地给她一巴掌。 可他不敢。 他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又无比陌生的脸,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全身。 他这个女儿,已经不是那个他可以随意打骂,随意安排婚事的沐家大小姐了。 她是新皇的贵妃。 是那个能让新皇赐下龙纹玉佩,允其自由出入宫禁的女人。 更是那个……一手策划了谋反,将新皇推上龙椅的,幕后主使。 沐家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 他这个父亲,在她面前,根本没有半分威严可言。 “老爷。” 一直沉默的沐王氏,终于开口了。 她站起身,走到沐风身边,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 “坐下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沐风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最终,还是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沐王一氏这才转向沐瑶。 她没有责备,也没有劝诫。 “云娥。” 她看着沐瑶,很认真地问:“告诉母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今日回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回家过年这么简单。” “你连皇后之位都不屑一顾,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位沐府的主母,远比她那个被权欲蒙蔽了双眼的丈夫,要清醒得多。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所图甚大。 大到,已经超出了她们所有人的想象。 沐瑶看着沐王氏。 这位嫡母,虽然强势,却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和聪明人说话,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母亲说得对。” 沐瑶重新坐了下来。 “皇后之位,我看不上。” “因为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都只是皇帝的附庸,是这座皇宫里,最华美的囚徒。” “我要的,不是这个。” 沐风听到这里,又忍不住了:“你不要后位,那你想要什么?难道你还想……” 他想说“难道你还想自己当皇帝不成”,但这句话太过大逆不道,他没敢说出口。 沐瑶却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父亲,母亲。”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天下,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皇帝?” 轰!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沐风和沐王氏的脑中,轰然炸响。 为什么要有皇帝? 这是什么问题? 君权神授,天子牧民。 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是写在圣贤书里,刻在骨子里的纲常伦理。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沐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 “没有皇帝,那天下岂不大乱?黎民百姓,谁来管束?这成何体统!” “是啊,云娥。”沐王氏也皱起了眉,觉得沐瑶这个问题,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不可胡言。” “胡言?” 沐瑶笑了。 “父亲,您是当朝首辅,您比谁都清楚,如今的大周,是什么样子。” “北境雪灾,百万灾民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南疆蛮族叩关,边军缺衣少粮,岌岌可危。” “朝堂之上,党同伐异,尸位素餐。国库空虚,连赈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这就是你们口中,由‘天子’管束下的,朗朗乾坤?” 沐瑶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沐风的心上。 他张口欲辩,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沐瑶说的,全都是事实。 “一个所谓的‘天子’,他的喜怒,决定了百万人的生死。他的好恶,决定了国家的兴衰。” “他可以因为一个女人,逼死自己的亲兄弟。” “也可以因为一己之私,罢免为国为民的功臣。” “这样的制度,你们不觉得,很可笑吗?” 书房里,一片死寂。 沐风和沐王氏,都被沐瑶这一连串的质问,给问懵了。 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这些问题。 “那……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沐王氏艰难地开口。 她感觉,自己正在触碰一个无比危险,却又无比诱人的,潘多拉魔盒。 沐瑶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拿起了笔。 她没有写字,只是用笔杆,在纸上画了一个圈。 “皇帝,可以有。” “但,他不能再是那个手握天下人生杀大权,言出法随的独夫。” “他,只能是一个象征。” 沐瑶又在圈的下面,画了几个方框。 “真正的权力,应该归于内阁。由内阁,来处理国家政务。” “内阁的成员,不再由皇帝一人任命,而是由选举产生。” 她又在旁边,画了一座天平。 “在内阁和皇帝之上,还有法律。” “法律,至高无上。无论是皇帝,还是平民,人人都必须遵守。”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才是我想要的天下。” 她说完,放下了笔。 整个书房,安静得能听到雪花落在窗棂上的声音。 沐风呆呆地看着那张纸上的图画,又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的嘴唇在哆嗦,身体在发抖。 他听不懂什么叫“选举”,但他听懂了沐瑶的意思。 她要……架空皇权! 她要让皇帝,变成一个摆设! 她要让“法律”这两个字,凌驾于皇权之上! 这是……这是要刨了整个大周朝的根啊! “疯了……你真是疯了!” 沐风指着沐瑶,连连后退,一屁股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哗啦一声,几本厚重的典籍,从书架上掉落下来,摔在地上。 他却毫无所觉。 他只是用一种看疯子,看妖孽的表情,看着沐瑶。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 相比于沐风的崩溃,沐王氏虽然同样震惊得无以复加,但她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着纸上的那个圈,那些方框,那座天平。 她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她忽然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沐瑶为什么看不上皇后之位了。 当一个人的目标,是想改变整个世界规则的时候。 她又怎么会在意,旧规则下一个小小的,后宫之主的位置? 她的这个女儿…… 不,她已经不能再用看待一个女儿的眼光,去看待沐瑶了。 这是一个……妄图颠覆乾坤的,怪物。 “父亲,母亲。” “我今日回府,不是来与你们商议的。” 沐瑶站起身,走到书房中央,环视着这间代表着大周文官权力顶峰的书房。 “我是来通知你们的。” 通知? 沐风和沐王氏都愣住了。 “从今天起,沐府上下,包括你们二位。” 沐瑶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沐风的脸上。 “都由我说了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沐风的心上。 “你……你说什么?” 沐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如今的沐家,我做主。” 沐瑶重复了一遍,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父亲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因为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非做不可。” 她走到沐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父亲,您是个聪明人,应该算得清这笔账。” “我若成功,沐家依旧是权贵,而且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权贵,权利,会比现在大得多。” “我若失败……” 沐瑶顿了顿。 “不管沐家有没有参与,您觉得,以那位新皇的性子,我们沐家,会是什么下场?” 沐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想起了自己被罢官软禁的日子。 想起了萧逸尘登基后,那些被清算的旧臣的下场。 沐瑶说得没错。 从她策划革命的那一刻起,整个沐家,就已经被绑在了她的战车上。 根本没有下去的可能。 成,则一步登天。 败,则满门抄斩。 “为什么……” 沐风的声音,干涩而嘶哑。 “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他一把抓住沐瑶的手臂,情绪激动。 “云娥,你听爹说!” “皇后之位,我们可以争!爹可以联合王家的势力,集两家之力,将你推上后位!” “到时候,你为国母,我为首辅,我们沐家,依旧是这京城最大的权贵世家!” “我们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峰,为什么非要铤而走险,去搞你说的那……那什么新制度?”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沐瑶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那张写满了不解、恐惧和期盼的脸。 可怜。 可悲。 他们的眼界,仅此而已。 “父亲。” 沐瑶的表情,冷了下来。 “这些道理,我已经说过了,不想再说第二次。” 她的耐心,正在被耗尽。 “我最后重复一遍。”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回荡在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的沐家,我说了算!” 这一次,沐风没有再反驳。 他只是颓然地跌坐回椅子里,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知道,他说不动这个女儿了。 这个家,真的变天了。 沐王氏看着自己的丈夫,又看了看那个气场全开,完全掌控了局面的女儿,最终,她缓缓地,对着沐瑶,屈膝一礼。 “母亲,知道了。” 她做出了选择。 或者说,她接受了那个唯一能选的答案。 沐瑶走过去,扶起了她。 “母亲是聪明人。” 她又看向沐风。 “父亲,您也是。” “不要做让女儿为难的事情。” 这句话,是安抚,更是警告。 做完这一切,沐瑶才重新走回书案前,拿起那张画着圈和方框的纸,将其仔细地折好,收入袖中。 她不指望他们现在就能理解。 但她需要他们绝对的服从。 “天色不早了。” 沐瑶转身,朝着书房门口走去。 “母亲,吩咐下去,准备家宴吧。” “今晚,我在家住下。”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推门而出。 门外,温暖的阳光洒了进来,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书房内,却是一片死寂。 只剩下沐风和沐王氏,以及满地的狼藉。 第55章 沐瑶:父亲,换个位置吧 沐瑶在沐家住了下来。 回到了自己出嫁前的闺房,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 黄花梨木的梳妆台,百鸟朝凤的刺绣屏风,还有窗边那张她曾躺了无数个日夜的贵妃榻。 这里没有景阳宫的富丽堂皇,也没有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 沐瑶躺在软榻上,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这大概是她穿越以来,感觉最轻松的一刻。 意念微动,她的人,已经进入了独立位面。 一望无际的黑土地,在位面柔和的光线下,泛着肥沃的光泽。 一百平方公里,整整十五万亩。 十五万亩的土地,能做什么? 沐瑶的心算速度极快。 按照蓝星的小麦平均亩产九百斤来计算,一年下来,就是一亿三千五百万斤粮食。 这个数字,听上去无比庞大。 可沐瑶很清楚,这根本不够。 一个成年人,在从事体力劳动的情况下,一天至少需要两斤粮食才能勉强维持。 这点粮食,分摊到百万人口的基数上,根本撑不了多久。 更何况,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战争,需要消耗的物资,是一个天文数字。 她的革命队伍,不可能永远只有陈庆之那几万人。 她要解放的,是整个大周亿万被压迫的百姓。 独立位面里,到底该种什么? 只种粮食,效率太低,无法形成可持续的工业基础。 可如果不种粮食,前期的生存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沐瑶第一次,感到了些许犯难。 就在她纠结之际,外面传来了丫鬟的敲门声。 “大小姐,晚膳备好了,老爷和夫人们请您去正厅用膳。” 沐瑶的意念,从独立位面中退出。 她推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看着有些眼生。 “玉贞呢?” 沐瑶随口问了一句。 玉贞是她的贴身丫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同一般。 原本是要作为陪嫁丫鬟,一起去镇北王府的。 但皇室赐婚,规矩森严,不兴带陪嫁,玉贞才留在了沐府。 那小丫鬟听到“玉贞”两个字,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她低下头,不敢看沐瑶。 “回大小姐……玉贞姐姐她……” 小丫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说。” 沐瑶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吐出了一个字。 小丫鬟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厉害。 “奴婢……奴婢不知。” “大小姐,您……您还是去问小少爷吧。” 问沐北辰? 沐瑶什么都明白了。 她那个被宠坏的废物弟弟,是什么德性,她比谁都清楚。 玉贞的容貌,在沐府的丫鬟里,是数一数二的。 恐怕,是遭了他的毒手。 很好。 沐瑶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抬步,朝着正厅走去。 …… 沐府正厅,灯火通明。 一张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菜肴丰盛得堪比宫宴。 沐风坐在主位上,沐王氏和沐柳氏分坐两侧。 沐北辰则吊儿郎当地坐在下首,一脸的不耐烦。 沐瑶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沐柳氏看到女儿,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连忙招手。 “云娥,快来,坐到娘身边。” 沐瑶没有理会她。 她甚至没有看桌上的任何一个人。 她就那么一步步,走到了主位旁边。 走到了她父亲沐风的身侧。 然后,站定。 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站在那里。 正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所有下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沐北辰撇了撇嘴,刚想开口嘲讽几句,却被身旁的沐王氏用一个严厉的动作制止了。 沐柳氏有些不知所措,她站起身,带着几分训斥的口吻。 “云娥,你这是做什么?没规矩!” “还不快过来坐下!站在你父亲身边,成何体统!” 沐瑶充耳不闻。 她依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整个正厅之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主位的沐风身上。 沐风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受到了。 那股压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发火。 想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呵斥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 可是,书房里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他看着身旁站着的女儿,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在他的视野里,却仿佛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他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 在全家人的面前,做出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沐风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终于。 他动了。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这位当朝首辅,沐家的家主,缓缓地,从主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后退了一步。 然后,对着沐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把主位,让了出来。 轰!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沐柳氏捂住了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沐北辰更是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沐风,又指了指沐瑶。 “爹!你疯了?!” “她现在就算是贵为贵妃,那也是你女儿啊,你怎么能……”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正厅。 沐北辰整个人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从小到大,别说挨打,就是一句重话都没听过。 沐风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没有理会儿子震惊的表情,而是转向沐瑶,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比刚才更加恭敬。 沐瑶这才缓缓落座。 坐在了那张原本属于沐家家主的位置上。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沐风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正厅里所有目瞪口呆的家人和仆妇。 “都听清楚了。”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从今天起,沐家上下,所有事情,都由大小姐定夺。” “大小姐的话,就是我的话。” “她的决定,就是沐家的决定。” “所有人,必须以大小姐,马首是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沐柳氏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沐王氏的脸上,也第一次失去了镇定。 “老爷,你……” “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沐北辰终于反应过来,他指着安然坐在主位上的沐瑶,尖叫道:“我们沐家的脸还要不要了!我沐北辰的脸往哪搁!” 啪! 又是一记更响亮的耳光。 沐北辰被这股巨力,直接抽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嘴角,渗出了血丝。 “混账东西!”沐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的儿子,怒吼道:“你再敢对大小姐不敬,我便用家法伺候!” “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拖下去,关进祠堂!” 沐北辰彻底吓傻了。 他看着父亲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他不明白。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回了一趟家,他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姐姐,就变成了家里的主宰。 而他那个威严的父亲,却像一条狗一样,对着她摇尾乞怜。 “不必了。” 就在家丁准备上前拖人的时候,沐瑶放下了筷子。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终于开了口。 三个字,让整个正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沐瑶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平静地陈述。 “欲成大事,必先严于律己,修身齐家。” “我的革命,就从这个家开始。” 她站起身,环视着正厅里,那些战战兢兢的仆妇丫鬟。 “从今日起,沐家,废除奴籍。” 轰! 这句话,比刚才沐风宣布她当家,还要震撼。 废除奴籍? 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卖身契,明日一早,全部当众焚毁。” “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沐家的奴仆,而是沐府的雇工。” “你们与沐府,是雇佣关系。你们干活,我付工钱。每月按时发放,绝不拖欠。” “你们有休息的权利,有生病的权利,也有……辞职不干的权利。” “你们是人,不是可以随意买卖,随意打骂的牲口。” 沐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些仆妇丫鬟,一个个都愣住了。 她们听不懂什么叫“雇佣关系”,但她们听懂了,卖身契要烧了,以后可以拿工钱,甚至可以不干了。 这……这是真的吗? 沐风和沐王氏,更是被这番言论,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自古以来,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天经地义。 沐瑶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沐瑶的目光,转向了那个还瘫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的沐北辰。 “你们是人,就有作为人,最基本的尊严。” “这沐府的丫鬟,不是某些人的后宫,不是他想带回房,就能带回房的。” “更不是他玩腻了,就可以随意打杀,随意发卖的玩物。” 沐瑶一步步,走到沐北辰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说的这些,你,听懂了吗?” 沐北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从沐瑶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让他窒息的压力。 他想反驳,想怒骂。 可一抬头,看到的是他父亲那警告的表情,和沐瑶那张没有任何情绪的脸。 他心里恨得要死,嘴上却只能挤出几个字。 “听……听懂了。” “很好。” 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既然听懂了。” “那就交代交代,玉贞的去处吧。” 第56章 权贵如此之恶,我辈岂能不思革命? 玉贞的去处。 当沐瑶问出这个问题时,沐北辰那张因为挨了两个耳光而红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下意识地后退,眼神躲闪,不敢与沐瑶对视。 “我……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 沐瑶没有再问。 她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清冽的酒水,一饮而尽。 然后,将酒杯倒扣在桌上。 整个正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沐风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沐王氏则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丫鬟,又看了看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说。” 沐瑶终于再次开口,只有一个字。 沐北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母亲沐王氏。 沐王氏却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是低头,慢条斯理地用小勺搅动着碗里的汤羹。 他又看向主位上的沐风。 沐风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一对上沐瑶那平静无波的脸,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姐……姐姐……”沐北辰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跟人赌钱……” “输了?”沐瑶替他说了下去。 沐北辰的头,垂得更低了。 “输给了谁?” 沐北辰不敢说话。 “说!” 沐瑶的声音陡然提高,那只倒扣的酒杯,被她一掌拍得粉碎。 瓷片四溅。 沐北辰吓得一个哆嗦,整个人瘫软在地,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是……是卫国公府的韩琦……韩公子……” “我们……我们在赌场遇上,他看上了玉贞,非要跟我赌……我……我一时糊涂,就……” 卫国公之子,韩琦。 这两个名字一出,正厅里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沐风的脸色,比他儿子还要难看。 卫国公,那可是开国大将之后,手握实权,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而他的儿子韩琦,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仗着家世横行霸道,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女子。 被他带走的女人,从来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 为了一个婢女,去得罪卫国公府? 这笔账,怎么算,都划不来。 “胡闹!”沐风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指着地上的沐北辰怒骂:“你这个逆子!沐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骂完儿子,他又转向沐瑶,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云娥,你看这事……是北辰不对。但……但人已经被带走了,对方又是卫国公府……”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沐瑶打断了。 “父亲。” 沐瑶站起身,走到沐北辰面前。 “派人去宫里。” 她的声音很平静。 “传我的话,让禁军统领庞万里,立刻来沐府见我。” 什么? 沐风和沐王氏,同时变了脸色。 调动禁军统领? 她想干什么? 难道她想硬闯国公府不成? “姐姐!你疯了!” 沐北辰也反应了过来,他连滚带爬地抱住沐瑶的小腿。 “你不能去啊!” “那可是卫国公府!韩琦他爹是公爵!我们惹不起啊!” “为了一个下人,不值当的啊!姐姐!你听我一句劝,玉贞她就是个丫鬟……”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重。 沐北辰的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 一颗牙齿混着血水,从他嘴里飞了出去。 他整个人都被打懵了,捂着脸,呆呆地看着沐瑶。 “第一。” 沐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 “在我心中,玉贞,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婢女。” “她是同我自幼一起长大的发小。” “第二。” 她的脚,轻轻踩在沐北辰的手指上,缓缓用力。 “我三年前出嫁时就警告过你,好生待她。” “可你当时满口答应,现在却食言了。” “另外……我刚刚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在死寂的正厅里响起。 “啊——!” 沐北辰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 “我的手!我的手!” 沐风和沐柳氏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上前,又不敢。 沐王氏的脸上,也终于失去了镇定。 “云娥!他可是你弟弟!” 沐瑶没有理会任何人。 她松开脚,看都未曾看在地上打滚的沐北辰一眼。 “去。” “或者,我让你另一只手,也断掉。” 沐北辰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沐瑶那张没有任何情绪的脸,第一次,从心底里感到了恐惧。 这个女人,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真的会杀了自己。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自己那只已经变形的手,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正厅。 “来人!备马!去宫里!快!” 正厅里,一片死寂。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再也无人动筷。 沐风颓然地坐回椅子里,整个人苍老了十岁。 沐柳氏捂着嘴,无声地哭泣。 只有沐王氏,她看着沐瑶的背影,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知道,这个家,从今夜起,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沐家了。 而她的女儿,也再也不是那个任由她拿捏的,沐家大小姐了。 庞万里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 不到半个时辰。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府外传来。 身着禁军统领专属的黑金铠甲,身形魁梧的庞万里,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正厅。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 径直走到沐瑶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贵妃娘娘,庞万里奉召前来!” 他的声音洪亮,回荡在整个正厅。 沐瑶扶起了他。 “庞统领。” “娘娘有何吩咐?”庞万里站起身,垂手而立,姿态恭敬。 沐瑶转身,看向府外沉沉的夜色。 “卫国公府,在何处?” 庞万里没有任何犹豫。 “回娘娘,在城西,朱雀大街尽头。” “很好。” 沐瑶点了点头。 “点齐你手下最精锐的一百玄甲卫。” “带上家伙。” “跟我去国公府。”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要人。” 庞万里愣了一下。 随即,他明白了沐瑶的意思。 这是要去抢人了。 硬闯公爵府邸,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若是放在以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 但现在,下命令的人,是沐瑶。 那个在葭萌关下,力挽狂澜的女人。 那个在京城城头,直面先皇的女人。 那个一手将萧逸尘推上皇位的女人。 庞万里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后果。 他只知道,这个女人的命令,必须执行。 “是!” 他再次抱拳,重重地应了一声。 “末将这就去集结人手!”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半分迟疑。 “等一下。” 沐瑶叫住了他。 庞万里停下脚步,转身。 “娘娘还有何吩咐?” 沐瑶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扔了过去。 正是萧逸尘给她的那块龙纹玉佩。 “陛下有令,见此令牌,如见朕亲临。” “皇城内外,皆可畅行无阻。” 庞万里接过玉佩,双手奉上,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有了这块令牌,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不叫私闯,那叫奉旨办事。 “末将,遵命!” 他再次行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偌大的正厅,再次恢复了安静。 沐风看着女儿,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敢说。 他知道,拦不住了。 这个女儿,已经彻底失控了。 不。 或许,她从来就没有被任何人掌控过。 …… 夜色深沉。 寒风如刀。 一百名玄甲卫,人马俱着黑甲,在寂静的雪夜中,宛若一支来自地狱的军队。 马蹄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肃杀之气,弥漫了整条朱雀大街。 沐瑶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庞万里骑着高头大马,护在车旁,他那张粗犷的脸上,满是凝重。 硬闯国公府。 这事,太大了。 但他没有半分犹豫。 贵妃娘娘的命令,就是圣旨。 很快,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出现在众人眼前。 卫国公府。 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狰狞。 “来者何人!” 府门前的护卫看到这支队伍,先是一愣,随即厉声喝道。 “此乃卫国公府,速速退去!” 庞万里没有废话。 他催马上前,从怀中掏出那块龙纹玉佩,高高举起。 “奉旨办事,开门!” 护卫们看到那块代表着皇权的玉佩,脸上的嚣张瞬间变成了惊恐。 “是……是……” 几人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合力拉开了那扇朱红色的沉重大门。 马车长驱直入。 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衣衫不整地从府内跑了出来,脸上满是汗水。 “不……不知是哪位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沐瑶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韩琦在何处?” 管家身体一颤。 “回……回大人的话,大公子……正在西边的暖阁,与几位公子饮宴。” “带路。” “是,是……” 管家不敢多问,佝偻着身子,在前面小跑着引路。 穿过层层院落,绕过雕梁画栋的回廊。 一股混杂着酒气、肉香和女子脂粉味的暖风,扑面而来。 远处一座阁楼,灯火通明,将半边天都映成了橘红色。 靡靡之音,从中传出。 管家停下脚步,指着那座阁楼,不敢再上前。 “大人,大公子……就在里面。” 沐瑶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庞万里立刻翻身下马,跟在她身后。 一百名玄甲卫,无声无息地散开,将整座暖阁,包围得水泄不通。 沐瑶一步步,走向那座阁楼。 越是靠近,那股暖意就越是明显。 在这零下二十度的酷寒雪夜,这种暖,显得极不正常。 阁楼的门窗,都用厚厚的棉布封死,只留下一扇虚掩的门。 沐瑶走到门口。 里面的场景,让她整个人都定住了。 暖阁之内,温暖如春。 几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正围着一张矮几,推杯换盏,大声说笑。 为首一人,面色酡红,醉眼惺忪,正是韩琦。 而在他们周围,在整个暖阁的四壁。 站着两排一丝不挂的女子。 她们未着片缕,如同商品般陈列着。 她们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组成了一道环形的,活生生的人墙。 用她们的血肉之躯,为阁楼里的男人们,挡住外面渗入的丝丝寒气。 人肉屏风。 这就是暖阁里,那不正常暖意的来源。 那些女子,年龄都不大,一个个都还带着少女的青涩。 她们的皮肤,在酷寒与暖气的交界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她们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麻木和恐惧。 她们不敢动,甚至不敢让自己的皮肤上,生出一点冻疮。 因为她们知道,一旦自己这具“屏风”出现了瑕疵,等待她们的,将会是比死更可怕的折磨。 沐瑶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玉贞。 就在那道人墙之中,玉贞双手抱着肩膀,牙关紧咬,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屈辱和绝望。 轰!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沐瑶的心底,轰然炸开。 这不是愤怒。 这是杀意。 滔天的杀意! 她穿越而来,见惯了生死,也亲手制造过杀戮。 但眼前这一幕,依旧超出了她对人性之恶的全部想象。 这腐朽、糜烂、吃人的封建王朝! 庞万里跟在沐瑶身后,也看到了阁楼内的景象。 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那张粗犷的脸上,涨成了猪肝色。 他见过尸山血海,见过最残酷的战争。 可他从未见过如此……如此践踏人性的场面。 “哟,又来一个?” 阁楼内,韩琦醉醺醺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沐瑶。 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沐瑶。 “长得不错……身材也好……”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小美人,也是来给本公子当屏风的吗?” “正好,这边还缺一块,你过来,补上!” 他身边的几个纨绔子弟,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沐瑶没有说话。 她动了。 她缓步走入暖阁。 庞万里紧随其后。 “庞万里。” “末将在!” “把你们的外袍,都脱下来。” 庞万里一愣。 随即,他明白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黑色大氅。 身后的玄甲卫,动作整齐划一。 一百件带着体温的黑色大氅,被迅速解下。 “给她们,披上。” 沐瑶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是!” 庞万里低吼一声,带着身后的玄甲卫,冲了进去。 他们没有去管那些还在嬉笑的纨绔子弟。 他们径直冲向那道还在瑟瑟发抖的“人肉屏风”。 一件件厚实的黑色大氅,披在了那些少女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们僵硬的身体,瞬间一颤。 她们抬起头,麻木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们看着眼前这些身穿黑甲,面容冷峻的士兵。 眼泪,无声地滑落。 “你们……你们干什么!” 韩琦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庞万里怒吼。 “谁让你们进来的!”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本公子的人!” 他身边的几个纨绔,也纷纷站了起来,叫嚣着要让护卫把这些不知死活的丘八乱棍打死。 庞万里根本不理他们。 他带着人,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少女,一个个搀扶到旁边的空地上。 玉贞也在其中。 当那件带着男人体温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时,她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她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小姐……”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沐瑶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 她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华贵的狐裘,裹在了玉贞的身上。 “我来晚了。” 她的手,轻轻抚过玉贞那张冻得青紫的脸。 玉贞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混账!” 韩琦彻底被激怒了。 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他一把抄起桌上的酒壶,就朝着沐瑶的后背砸了过去。 “臭婊子!找死!” 酒壶在半空中,被一只大手稳稳接住。 庞万里转过身,那双虎目之中,燃着熊熊的怒火。 咔嚓。 他手掌用力,坚硬的锡制酒壶,被他生生捏成了一团废铁。 韩琦吓得后退了一步。 “你……你想干什么?” 他色厉内荏地叫道:“我爹是卫国公!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我让你们满门抄斩!” 第57章 感谢韩公子,给本宫送来的好机会 庞万里动了。 他没有拔刀,而是直接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掐住了韩琦的脖子。 单手,就将这个京城第一大少,给生生提离了地面。 韩琦身边的纨绔们都吓傻了。 “放……放开韩公子!”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想死吗!” 庞万里充耳不闻。 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布满了杀气。 他看着在自己手中双脚乱蹬,脸色涨成紫红的韩琦,另一只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雪亮的剑锋,在暖阁的灯火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剑,架在了韩琦的脖子上。 “瞎了你们的狗眼。” 庞万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当今圣上亲封的贵妃娘娘。” “满门抄斩?” “怎么?你卫国公府的公子,还能斩了当朝首辅,斩了当今圣上不成?” 贵妃娘娘!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整个暖阁炸响。 那几个还在叫嚣的纨绔,瞬间噤声,一个个面如土色,腿肚子都在打颤。 韩琦也停止了挣扎。 他被庞万里像拎小鸡一样拎在半空,脖子上架着冰冷的剑锋,脸上却不见多少恐惧,只有浓浓的震惊。 镇北王妃,沐瑶? 那个传闻中,一手策划了谋反,将新皇推上龙椅的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庞万里手上一松,将韩琦扔在了地上。 韩琦摔了个七荤八素,狼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从地上爬起,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衫,对着沐瑶,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 “原来是贵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嘴上说着赔罪,脸上却没有半分敬意。 “不过……”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娘娘虽然贵为贵妃,但也只是一介女流。” “眼下南方战事焦灼,家父正在前线与敌寇厮杀,保家卫国。” “倘若这个时候,本公子出了什么意外,乱了家父的心,南方战事恐怕也会跟着出意外。” “这个罪名,娘娘即便是贵妃,也未必担待得起吧!” 赤裸裸的威胁。 他拿整个南境的战事,拿大周的江山社稷,来当自己的护身符。 庞万里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刚想发作,却被沐瑶抬手制止了。 沐瑶看着韩琦,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韩公子说的在理。” 她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本宫今日前来,并无他意,只是想带我家的丫鬟回去。” “还望韩公子,行个方便。” 韩琦愣住了。 他身边的几个纨绔也愣住了。 他们都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冲突。 谁也没想到,这位传闻中权倾朝野的贵妃娘娘,竟然就这么……服软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韩琦爆发出了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说!好说!” 他指着沐瑶,脸上满是得意和轻蔑。 “贵妃娘娘果然识趣,不愧是昔日的大周第一才女!” “一个丫鬟而已,娘娘既然亲自开口了,这个面子,本公子肯定给!” 他大手一挥,对着那些还在瑟瑟发抖的少女们。 “你们,都跟贵妃娘娘走吧!” “算是本公子,送给娘娘的见面礼!” 沐瑶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浅淡的笑意。 “那便,谢过韩公子了。” 她转身,走到玉贞面前,亲自将她扶起。 “我们回家。” 玉贞和其他的少女们,在玄甲卫的护送下,一个个走出了这座如同地狱般的暖阁。 沐瑶走在最后。 经过韩琦身边时,她甚至还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误会。 韩琦看着沐瑶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愈发张狂。 他觉得,自己赢了。 他赢了那个传说中,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女人。 …… 卫国公府外。 冰冷的寒风,驱散了暖阁内最后一丝浑浊的暖意。 马车已经备好。 当玉贞被扶上马车的那一刻,沐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足以将人冻结的漠然。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庞万里:“派人去查查。” 庞万里躬身:“娘娘请吩咐。” “将卫国公府,所有被当做人肉屏风的女孩的身份,查清楚。” “现在的,以前的。” 沐瑶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一个不漏,全部查清楚!” 庞万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没想到,这才是开始。 “娘娘……” 他忍不住开口劝道:“查这个做什么?” “咱们人也救出来了,没必要再给自己找事啊!” “那可是卫国公!手握重兵,不好得罪!” 沐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庞万里。” “末将在。” “如果今天,在那道人墙里面。” “有你的女儿。” “有你的姐姐。” “有你的妹妹。” 沐瑶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庞万里的心上。 “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庞万里沉默了。 他那张粗犷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想起了自己远在北境,那个刚刚学会叫爹的女儿。 如果…… 他不敢再想下去。 只是这个念头,就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沐瑶不再看他。 她转身上了马车,放下了车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本宫就要为这天下的劳苦大众,讨一个公道。” …… 马车驶出卫国公府,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 庞万里骑在马上,紧紧跟在马车旁。 他那张粗犷的脸,在风雪中绷得铁紧。 沐瑶最后那句话,还在他耳边回荡。 讨一个公道。 好轻飘飘的一句话。 可这话的分量,却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对方是卫国公。 当朝一品公爵,手握南境数十万兵马的韩林。 查他的儿子? 这跟在太岁头上动土,有什么区别? 庞万里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掌心全是黏腻的冷汗。 他想劝。 娘娘,算了吧。 为了一个丫鬟,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女人,去得罪一个手握重兵的国公,不值当。 可这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想起了在边境之时,她是如何逼着萧逸尘,走上了那条唯一的生路。 也想起了那一日,在城楼之上,还是王妃的沐瑶和他的谈话。 若不是她,自己现在,恐怕还是镇北王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副将,甚至,可能早就死在了萧景南的屠刀之下。 哪有今天禁军统领的威风。 哪有伯爵的爵位。 跟着她,才能活。 跟着她,才有荣华富贵。 这个道理,庞万里早就想得通透。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之气,伴随着白雾一同呼出。 罢了。 查就查! 天塌下来,有贵妃娘娘顶着。 娘娘要是顶不住……那大家就一起死! …… 皇宫,御书房。 萧逸尘坐在龙椅上,面前堆着小山般的奏折。 南境战事吃紧的军报,和朝臣们请求立后的折子,混杂在一起,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他烦躁地将一本奏折扔在地上。 “立后,立后!他们就知道立后!” “南边都快打成一锅粥了,国库空虚,军饷都快发不出来了,他们还有心思搞这些!” 一名内侍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逸尘哥哥,还在为国事烦心吗?” 慕容云歌端着一碗参汤,莲步轻移,走了进来。 她今天特意打扮过,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宫装,脸上略施粉黛,企图重现当年在王府时的清纯模样。 看到她,萧逸尘的烦躁,非但没有半点缓解,反而更添了几分厌恶。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另一本奏折,自顾自地看着。 慕容云歌将参汤放在桌上,柔声劝道:“逸尘哥哥,国事虽重,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起:“臣妾听闻,哥哥……准备选秀了?” 萧逸尘翻动奏折的手,停住了。 “是。” 他吐出一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 慕容云歌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被她掩饰过去。 她走到萧逸尘身后,伸出双手,想要为他按捏肩膀。 “逸尘哥哥,臣妾知道,你心中有我。后位之事,臣妾并不在乎,臣妾只希望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为你分忧解难。” 她的手,还没碰到萧逸尘的肩膀,就被一股无形的气劲弹开。 “不必了。” 萧逸尘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 “朕累了,你退下吧。” 那疏离的称呼,让慕容云歌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她看着那个曾经对自己百依百顺,如今却冷漠如冰的背影,眼眶一红。 “逸尘哥哥,你……你还在怪我吗?” “当初在宫中,我也是身不由己……” “够了。” 萧逸尘打断了她。 他转过身,那张英俊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痴情和温柔,只剩下帝王的漠然。 “云歌。” “朕不想再听这些。” “朕现在是皇帝,朕要考虑的,是整个江山社稷,不是你我的儿女私情。” 他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委屈和不敢置信的脸,心中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退下。” 萧逸尘下了最后的通牒。 慕容云告咬着嘴唇,最终,还是不甘地行了一礼,含泪退出了御书房。 …… 沐府。 沐瑶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她已经换下了一身华服,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常服,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 玉贞和其他被救回来的女孩,都已经被妥善安置。 府里的大夫正在为她们诊治,丫鬟仆妇们烧好了热水,备好了干净的衣物和饭食。 沐瑶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榻边的矮几。 她在盘算。 韩琦之事,该如何处理。 放过他? 不可能。 无论是为了玉贞,为了那些无辜的女孩。 韩琦,都必须死。 问题是,怎么死。 由她亲自动手,还是借刀杀人? 杀了之后,又该如何应对卫国公韩林的雷霆之怒? 南方战事吃紧,韩林是平叛主帅。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独子暴毙京城。 卫国公,必反。 他一旦反了,南方的几十万大军,就会瞬间从大周的屏障,变成刺向心脏的尖刀。 到时候,萧逸尘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为了稳住后方,与南疆的蛮族议和,割让南方十六州,换取暂时的和平。 要么,御驾亲征,亲率大军南下平叛。 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选择题。 如果萧逸尘选择割地求和。 那他这个皇帝,就坐到了头。 丧权辱国,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他的威望,跌至谷底。 到时候,她只需要站出来,振臂一呼。 以“清算卖国之君”的名义,废黜他的皇位,推行她的新政。 名正言顺。 如果萧逸尘选择御驾亲征。 那便更有趣了。 皇帝亲征,京城必然空虚。 她这个手持龙纹玉佩,可以随意调动禁军的贵妃,将会成为京城事实上的主宰。 几个月的时间。 足够她做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等萧逸尘在南方跟卫国公打得两败俱伤,精疲力尽地回到京城时。 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算。 韩琦,都非死不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大小姐。” 是庞万里的声音。 “进来。” 庞万里推门而入,他的身上,还带着未散的风雪寒气。 他将一卷卷宗,双手奉上。 “娘娘,都查清楚了。” “这是近五年来,所有被送入卫国公府,充当‘人肉屏风’的女子名录。” “有名有姓,可查证的,共计一百七十三人。” “其中,六十九人,被折磨致死。” “四十二人,被转卖或送人,下落不明。” “剩下的,都还在国公府为奴为婢。” 庞万里的声音,越说越低,也越来越沉。 他一个在沙场上见惯了生死的粗人,在看到卷宗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记录时,都气得浑身发抖。 沐瑶没有说话。 她接过卷宗,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着。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闺房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许久。 她合上了卷宗,将其放在一旁。 第58章 本宫来京城,只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踏马的公平! “庞统领。”沐瑶开口唤道。 “末将在。”庞万里立刻躬身。 “三日后。”沐瑶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包下整个教坊司。” 庞万里微微蹙眉,心道:这是个什么操作? 教坊司?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官办的妓院,是全京城最肮脏,最下流的销金窟。 娘娘要去那里做什么? “把这份名录上,所有女子的家人,都请来。” 沐瑶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彻底懵了。 请那些受害者的家人,去教坊司? 这是何意? 在那种烟花之地,宴请一群刚刚失去了女儿的苦主? 这……这不是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吗? 庞万里想不通。 他完全想不通。 但他没有问。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贵妃娘娘的所作所为,不是他这种粗人能揣度的。 他需要做的,只有执行。 无条件的执行。 “是!” 庞万里重重抱拳,没有半分犹豫。 “请帖之上,不必写沐府,也不必写本宫。” 沐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就写,卫国公府,韩琦公子,设宴赔罪。” 庞万里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沐瑶。 假借韩琦之名? 这是要把卫国公府,架在火上烤啊! 这一招,太狠了。 “末将……明白了!” 庞万里再次躬身,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 他转身,大步离去。 …… 千里之外的沧州,大雪未停。 临时搭建的王府书房内,陈庆之已经站了一夜。 他的手中,紧紧捏着那封从京城送来的信。 信纸,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浸透,变得有些褶皱。 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 杀和哄。 沐瑶给他的两个选择,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陈庆之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 街道上,那些刚刚领到稀粥的灾民,正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他们的脸上,没有希望,只有麻木。 陈庆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他忽然明白了。 云娥妹妹,早就算到了他会如何选择。 她写下那两条路。 不是为了让他选。 而是为了让他看清自己。 看清他与她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要的,是颠覆。 而他想要的,只是平息。 许久。 陈庆之缓缓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也隔绝了内心的挣扎。 他已经有了答案。 他走回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纸,提起了笔。 他选择了第二条路。 或许,这是饮鸩止渴。 但至少,能让眼前这些快要渴死的人,喝上一口水。 “来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一名亲兵推门而入。 “王爷。” “传我将令。” 陈庆之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着。 “以本王的名义,草拟文书。向沧州各大粮商、乡绅,‘借’粮赈灾。” “所有借出的粮食,都由王府立下字据。待雪灾过后,朝廷赈灾款下拨,加倍奉还。” “另外……” 陈庆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告诉他们,凡在此次赈灾中,‘捐’粮最多者。” “本王,可上奏朝廷,为他们求一个官身。” “再赏,盐引十张!” 亲兵听得目瞪口呆。 盐引! 那可是朝廷管控最严的东西,一本万利。 王爷竟然舍得拿出来当奖励? “去办吧。” 陈庆之放下笔,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还有。” “三日后,在本王府上设宴。” “把沧州城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乡绅,都给本王请来。” “本王要亲自,跟他们‘借’。” ……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距离大周的年节,只剩下最后三天。 往年这个时候,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教坊司。 王公贵族,富商才子,都会在这里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可今天,整座教坊司,却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大门紧闭。 新任的禁军统领庞万里,亲自带人守在门口,驱散了所有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 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卫国公府的韩琦公子,包下了整个教坊司。 此事引得无数人不满,却无人敢多言半句。 韩琦的恶名,早已传遍京城。 教坊司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没有歌舞,没有丝竹。 数十张桌案,整齐地摆放在大堂之内。 桌上没有酒,只有一杯杯清茶。 坐在这里的客人,身份更是千奇百怪。 有身穿官服的朝廷官员,有绫罗绸缎的富商,有布衣草履的平民,甚至还有几个儒衫纶巾的士族文人。 他们彼此之间,大多素不相识。 可此刻,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失去女儿的,受害者。 他们手中的请帖,都用着最华贵的纸张,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卫国公府韩琦,设宴赔罪。 这十个字,何其讽刺。 大堂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无人交谈,只有茶杯与桌面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们都在等。 等那个让他们恨之入骨,却又怕得要死的男人出现。 然而,他们没有等来韩琦。 等来的,是一位身着宫装,仪态万方的女子。 女子身后,跟着魁梧的禁军统领庞万里。 她一步步,走上大堂正中的高台。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无数道或疑惑,或麻木,或惊惧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平民富商,并不认得她。 但那几位官员和士族,在看清她身上那件代表着贵妃身份的翟衣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贵妃娘娘? 她怎么会在这里? 沐瑶在高台之上站定,环视着下方一张张写满了不同情绪的脸。 她没有隐瞒。 “本宫,沐瑶。”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整个大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还坐着的官员士族,全都慌乱地从座位上站起,躬身行礼。 其他人就算再愚钝,此刻也明白了过来。 “都坐吧。” 沐瑶抬了抬手。 无人敢坐。 沐瑶也不再坚持。 “今日请各位来此,并非是要与各位饮宴。”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 “只是想让各位,看一看。” 她拍了拍手。 侧堂的门,被缓缓推开。 一群衣着单薄,面容憔悴的女子,在几名仆妇的带领下,走了出来。 她们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身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痕。 正是教坊司的官妓。 “爹!” 人群中,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文人,在看到其中一个女子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一声悲呼。 那女子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看到自己的父亲,眼泪瞬间决堤。 “爹……” “莲儿!” 中年文人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在场的宾客中,竟有不少人,在这群官妓中,看到了自己失踪的亲人,或是曾经的旧识。 哭声,很快便响成了一片。 沐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这场人间惨剧。 直到哭声渐歇,她才再次开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知道,在这个世道,男尊女卑。” “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是赔钱货。” “只有儿子,才是血脉的传承,家族的希望。” “可我沐瑶不信。”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己含辛茹苦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被人如此玩弄,如此折磨,甚至折磨致死!” “你们的心里,当真就没有一点痛吗!”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个抱着女儿痛哭的中年文人,抬起头,那张斯文的脸上,满是泪水和挣扎。 “痛!怎么能不痛!” 他嘶吼着。 “可痛,又能怎么样!” 他指着高台上的沐瑶,情绪激动。 “抢走我女儿的,是卫国公的公子,韩琦!” “我只是一介草民!我拿什么去跟他斗!” “我拿什么去跟卫国公斗!” 这番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是啊。 对方是国公之子。 他们这些平民,这些小官,这些商人,拿什么去斗? 去报官?官府不敢管。 去硬抢?那是自寻死路。 除了忍,他们别无选择。 “我理解。” 沐瑶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理解你们所有人的无奈。” “所以,我今天才会站在这里。” “才会将你们,都聚在这里。”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 “你们没有的权势,我给你们。” “你们不敢说的话,我替你们说。” “你们不敢报的仇,我帮你们报!” “现在,我只需要你们的一个态度。” 沐瑶伸出一根手指。 “只要在场,有半数的人,愿意站出来,检举韩琦的罪行。” “我沐瑶,在此立誓。” “必然,让韩琦人头落地!” 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了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台上的沐瑶,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让韩琦人头落地? 这是何等疯狂的言论。 他们不敢。 即便贵妃娘娘亲自出面,他们还是不敢。 卫国公的权势,早已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没有人出声。 没有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沐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失望。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等待着。 许久。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我愿意。” 人群的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满脸风霜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是今天到场的人里,身份最低微的一个。 只是城门口一个卖炊饼的。 他的女儿,三年前被韩琦抢走,至今,生死不知。 他站出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有了第一个。 就有第二个。 那个抱着女儿痛哭的中年文人,也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 “草民,也愿意!” 第三个,第四个…… 越来越多的人,从座位上站起。 他们眼中的恐惧,正在被一种名为愤怒和希望的情绪所取代。 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求贵妃娘娘,为我等做主!”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去。 哗啦啦。 大堂之内,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黑压压的一片。 “求贵妃娘娘,为我等做主!” “求贵妃娘娘,严惩凶手!” 山呼海啸般的请求,回荡在整个教坊司的上空。 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庞万里。 “庞统领。” “末将在!” 庞万里上前一步,抱拳躬身。 “立刻带人,去卫国公府。” 沐瑶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却让所有人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抓捕韩琦!” “明日午时,午门之外,本宫要亲自设堂。” “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 “审他!” 第59章 为天下人,谋个人权! 山呼海啸般的请求,渐渐平息。 沐瑶看着下方黑压压跪倒的一片人,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也随之收敛。 她没有让他们起身。 “好了,都起来吧。” “坐下,开饭。” 这个命令,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吃饭? 在这种时候? “粮食来之不善,如今又是灾年,教坊司的菜品,可比寻常酒楼要贵得多。” 沐瑶走到一张空桌前,径自坐下,拿起了筷子。 “谁也不准浪费。” 庞万里立刻会意,对着还跪在地上的众人沉声道:“都起来吧,听娘娘的,吃饭!” 众人这才陆陆续续地起身,迟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们看着桌上虽然算不上丰盛,但却干净热乎的饭菜,一时间,竟无人动筷。 在教坊司这种地方,一个当朝贵妃,与一群官员、富商、平民,甚至还有一个卖炊饼的老头坐在一起吃饭。 这样的画面,大周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所有人都确定,这位贵妃娘娘,是真的要为他们做主。 压抑的气氛,在饭菜的香气中,诡异地消融了些许。 有人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 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 与此同时。 卫国公府。 韩琦正因为沐瑶的服软而沾沾自喜,在暖阁里与那群狐朋狗友继续饮酒作乐。 府邸的大门,却被人用巨力轰然撞开。 “什么人!” 府内护卫大惊,纷纷拔刀。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身着制式黑甲,手持强弩的禁军。 为首的一名副将,面容冷峻,手持一块龙纹玉佩。 “奉旨办案!捉拿要犯韩琦!胆敢阻拦者,以谋逆论处!” 暖阁内的韩琦听到动静,醉醺醺地冲了出来。 “谁他妈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当他看清来人是禁军时,酒意醒了大半,但依旧嚣张。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里是卫国公府!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那副将根本不与他废话,一挥手。 “拿下!” “我看谁敢!”韩琦尖叫着后退,府内的护卫硬着头皮冲了上来。 然而,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丁护院,如何是百战余生的禁军对手。 不过一个照面,便被打得哭爹喊娘,兵器掉了一地。 “你们不能抓我!我爹是卫国公!我……” 韩琦的叫嚣,被一只塞进嘴里的破布堵住。 两名禁军上前,将他反剪双手,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这一夜,整个京城,暗流涌动。 无数双眼睛,都盯向了卫国公府和皇宫的方向。 …… 次日,天还未亮。 一张张由大理寺和刑部联合署名的布告,贴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布告的内容,只有一个。 当朝贵妃沐瑶,将于今日午时,在午门之外,设堂公审卫国公之子韩琦,罪名人神共愤,罄竹难书。 整个京城,彻底沸腾。 皇宫,太和殿。 早朝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萧逸尘坐在龙椅上,面前的奏折堆积如山。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陛下!” 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张刚刚从宫外传进来的布告抄本。 “臣……有本奏!” “讲。”萧逸尘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她……她要于午时,在午门公审卫国公之子韩琦!” 礼部尚书几乎是喊出来的。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萧逸尘整个人都懵了。 他以为沐瑶回了沐府,会安分几天。 谁能想到,她竟然又搞出这么大的事情! 审问韩琦? 还是在午门,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 她想干什么? 她到底想干什么! 南境战事正值关键,卫国公韩林手握几十万大军,是平叛的主力。 这个时候动他的独子,这不是逼着韩林造反吗? “荒唐!” 萧逸尘猛地一拍龙椅,站了起来。 那张英俊的脸上,布满了怒火和无法理解。 这个女人,就不能让他省点心吗! 她真的以为,自己当了皇帝,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传朕旨意!” 萧逸尘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太和殿。 “宣贵妃沐瑶,即刻回宫觐见!” “朕倒要问问她,谁给她的权利,去私设公堂的!” …… 午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 百姓们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一看这千古奇闻。 在高台之上,一个临时的公堂已经搭建完毕。 香案,惊堂木,一应俱全。 沐瑶就站在高台的边缘,俯瞰着下方攒动的人头,面无表情。 庞万里一身戎装,手按刀柄,寸步不离地护在她身侧。 一名内侍总管,满头大汗地挤开人群,连滚带爬地跑上高台。 “娘娘!贵妃娘娘!” 内侍总管喘着粗气,跪倒在沐瑶面前。 “陛下有旨,宣您……宣您即刻回宫觐见!” 沐瑶没有回头。 她只是看着远方皇城的方向,淡淡地开口。 “知道了。” 内侍总管愣住了。 知道了? 就这? “娘娘,陛下……陛下他龙颜大怒,您还是……” “本宫事务缠身。” 沐瑶打断了他。 “待此间事了,本宫自会入宫,给陛下一个交代。”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那名内侍。 内侍总管跪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从未见过,敢如此公然违抗圣旨的人。 还是当今圣上,最忌惮的贵妃。 最终,他只能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地跑回了皇宫。 高台上,只剩下沐瑶和庞万里。 庞万里看着沐瑶的侧脸,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娘娘,您这……可是抗旨啊。” 沐瑶转过头,看着他:“庞统领,怕了?” 庞万里挺直了胸膛:“末将的命是娘娘给的,万死不辞!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只是末将不明白,您为何要如此行事?这般与陛下对着干,于您,于我们,都没有好处啊!” 沐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好处?” 她反问了一句:“庞统领,有些事情,是不能只看利弊的。” 庞万里愣住了。 在他这种行伍出身的人看来,趋利避害,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权势大的,就依附。 权势小的,就踩着往上爬。 不看利弊,那看什么? “你似乎,也是苦出身吧?”沐瑶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庞万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末将老家是甘州凤仙郡的,家父是个篾匠,末将也跟着学了点手艺。”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回忆:“原本在郡城里,老老实实地卖点竹筐竹篮,也能糊口。” “后来呢?” 庞万里的身体,僵了一下。 那张粗犷的脸上,血色褪去,浮现出一抹痛苦和狰狞。 “后来……郡守家的公子,看上了末将的青梅……” 他没有说下去。 但沐瑶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你杀了那个郡守公子?” 庞万里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件事,是他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他逃到边关,隐姓埋名,从一个小兵做起,靠着一次次拿命去拼,才有了后来的副将之位。 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贵妃娘娘,她是怎么知道的? 沐瑶没有解释,只是问道:“当时,你觉得,那些权贵如何?” “该死!” 庞万里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那股压抑了十几年的恨意,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们都该死!” “只可惜……只可惜当时末将没有那个能力,杀了一个,还有无数个!” “说得好。” 沐瑶点了点头:“杀了一个,还有无数个。” “你杀了一个郡守的儿子,可他的背后,有郡守。郡守的背后,有知州。知州的背后,有朝廷。朝廷的背后,是整个吃人的制度。” “庞万里,你告诉我,你能杀得完吗?” 庞万里沉默了。 他那魁梧的身躯,在寒风中,竟有些萧索。 是啊。 杀不完。 他当年杀了人,只能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亡命天涯。 而那些权贵,依旧在他们的地盘上,作威作福。 什么都没有改变。 “所以,这是错的。” 沐瑶的声音,在寂静的高台上响起,清晰地传入庞万里的耳中。 “这一切,都是不对的。” “凭什么他们生来就高高在上,可以肆意践踏我们的尊严,玩弄我们的妻女?” “凭什么我们生来就低人一等,只能逆来顺受,甚至连喊一声痛的资格都没有?” 庞万里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沐瑶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从未想过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受了欺负,就要报复回去。 可报复之后呢? “娘娘……”他的喉咙干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要改变。” 沐瑶看着下方那一张张麻木而又带着期盼的脸,一字一句。 “改变这一切。” “我希望,这个世上,能有一个机构。” “它不为帝王服务,不为权贵服务。” “它只为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负责。” “它为你们发声,为你们做主。” “当你们的女儿被抢走,当你们的土地被侵占,当你们受到不公的待遇时,你们可以去找它。” “它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求告无门,只能跪在这里,祈求我这个贵妃的怜悯。” 庞万里听得整个人都傻了。 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沐瑶的侧脸。 他听不懂什么叫机构。 但他听懂了。 贵妃娘娘是想创造一个,能为他们这些泥腿子做主的地方。 这个地方,甚至比皇帝还大。 这…… 这不就是造反吗? 不。 这比造反,还要可怕。 造反,只是换个人当皇帝。 可贵妃娘娘想要的,是把皇帝这个位置,都给掀了! 他被这个疯狂的想法,惊得浑身发冷。 “娘娘,您……” “是不是觉得,我在痴人说梦?”沐瑶转头看他。 庞万里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沐瑶笑了。 “现在,就是改变的开始。” 她指着下方的人山人海。 “今天,我审的,不只是一个韩琦。” “我审的,是这整个不公的世道。”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王侯将相的儿子,犯了法,与庶民同罪。” “我要在他们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一颗名为‘人权’的种子。” 庞万里还是听不懂。 但他心中的那团火,却被彻底点燃了。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被糟蹋后,投井自尽的青梅竹马。 想起了她父亲一夜白头,母亲哭瞎了双眼的凄惨模样。 如果。 如果当年,也有这样一个地方。 能为他们做主。 那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他看着沐瑶,那张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狂热的表情。 “娘娘,末将……末将明白了。” 他单膝跪地,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虔诚:“末将愿为娘娘,万死不辞!” 沐瑶扶起了他。 “时间差不多了。” 她看了一眼天色:“具体的,日后如果你想听,我会好好讲给你听。” “现在……” 沐瑶转身,面向午门,面向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先审案吧!” 第60章 抱歉,本宫不是你爹,不惯着你! 沐瑶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啪! 清脆的响声,传遍了整个午门广场。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带人犯,韩琦!” 两名玄甲卫,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年轻人,走上了高台。 正是卫国公府的大公子,韩琦。 他身上的华服早已变得肮脏不堪,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几处淤青,哪里还有半分京城第一大少的模样。 当他看到高台上的沐瑶时,整个人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沐瑶没有理他。 “摘掉他嘴里的布。” 一名玄甲卫上前,粗暴地扯掉了韩琦嘴里的破布。 “沐瑶!你这个贱人!” 重获自由的韩琦,第一句话就是破口大骂。 “你敢动我?我爹是卫国公!他手握三十万大军!你就不怕他带兵杀回京城,把你碎尸万段吗!” 他的声音,嚣张到了极点。 台下的百姓,闻言一片哗然。 不少人的脸上,又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卫国公的威名,太盛了。 沐瑶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庞统领。” “末将在!” “掌嘴。” “是!” 庞万里上前一步,抡起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没有丝毫犹豫。 啪! 一声脆响。 韩琦的半边脸,瞬间高高肿起,一颗牙齿混着血水飞了出去。 他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你……你敢打我……” 啪! 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在了另一边脸上。 两边脸,对称了。 “继续。”沐瑶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庞万里领命,左右开弓。 啪!啪!啪!啪!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巴掌声,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 韩琦的叫骂,很快就变成了求饶。 “别……别打了……我错了……娘娘饶命……” 沐瑶没有喊停。 庞万里也没有停。 直到韩琦的脸,被打成了猪头,整个人瘫软在地,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沐瑶才缓缓抬起了手。 “停。” 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而直接的一幕,给震慑住了。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沐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滩烂泥。 韩琦浑身哆嗦,连连点头。 “很好。” 沐瑶的目光,转向台下:“现在,传原告!”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那个卖炊饼的老者。 他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衣衫,在寒风中抖动着。 他走到高台前,扑通一声跪下,对着沐瑶,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草民,状告卫国公府韩琦!” “三年前,他抢走了草民的独女,至今……生死不知!” 老者说完,便泣不成声。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那个抱着女儿痛哭的中年文人,也走了出来,跪倒在地。 “草民,状告韩琦!” “他强抢民女,将我好端端的女儿,折磨得不成人形!” “求贵妃娘娘做主!” 紧接着,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商人,也冲了出来。 “我告他!我告他吃霸王餐!” “小人祖传三代的酒楼,被他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吃空了不算,还一把火给烧了!” “我告他滥用私刑!” “我告他当街纵马,撞死了我的儿子!” 一个又一个原告,从人群中走出。 他们跪在高台之下,哭声,控诉声,响成一片。 罄竹难书。 午门之外,成了一片人间炼狱的缩影。 台下的百姓,听着那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罪行,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麻木,渐渐变成了愤怒。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沐瑶静静地听着。 直到再也没有人站出来。 她才将视线,重新投向地上那滩烂泥。 “韩琦。” “你可有话要说?” 韩琦从地上,艰难地抬起他那颗猪头。 他吐出一口血沫,笑了。 “有。”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却充满了不屑:“本公子当然有话说。” 沐瑶:“说。” “哈哈哈……”韩琦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 “他们说的,没错!”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本公子干的!” 他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可那又怎么样?” 韩琦挣扎着,想要从地上坐起来,却被身后的玄甲卫死死按住。 他只能用一种扭曲的姿势,对着台下那些原告,嘶吼着: “那些女人,被本公子看上,是她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本公子玩她们,是看得起她们!” “至于你们这些贱民!” 他看向那个卖炊饼的老者和那个商人。 “碍了本公子的眼,没把你们当场打死,你们就该跪下来,谢谢本公子的不杀之恩!” “本公子去酒楼吃饭,那是给你们脸了!还敢要钱?” “简直是笑话!” 韩琦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无耻! 嚣张! 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有罪! 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台下的百姓,彻底被激怒了。 “杀了他!” “这种畜生,不该活在世上!” “杀了他!杀了他!” 愤怒的吼声,如同海啸一般,席卷了整个午门广场。 韩琦对周围的怒吼,充耳不闻。 他那双已经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高台上的沐瑶。 “沐瑶!” “你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爬上龙床的贱人!” “一个妃子而已,也敢审问本公子?” “我告诉你!等我爹带兵回来,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你!” “本公子迟早,要把你按在身下,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发出了最恶毒,最污秽的诅咒。 庞万里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上前一步,就要再次动手。 却被沐瑶,抬手制止了。 沐瑶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看着在地上疯狂叫嚣的韩琦,平静得有些可怕。 她忽然笑了。 “既然你都认了。” “那此事,便没有悬念了。” 她拿起惊堂木:“本宫现在宣判。” 啪! 惊堂木落下。 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在他们看来,即便贵妃娘娘权势滔天,最多,也只是将韩琦收监,或者流放。 毕竟,他的背后,是手握几十万大军的卫国公。 然而。 沐瑶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傻眼了。 “罪人韩琦。” “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滥用私刑,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依大周律例,数罪并罚。” “判。” 沐瑶停顿了一下。 “腰斩。” “即刻行刑!” 轰!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腰斩? 即刻行刑? 所有人都呆住了。 包括台下那些状告的原告,包括周围维持秩序的禁军,也包括站在沐瑶身后的庞Omg万里。 他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韩琦也愣住了。 他脸上的嚣张和疯狂,瞬间凝固。 他呆呆地看着沐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 沐瑶没有重复。 她只是对着身后的玄甲卫,挥了挥手。 两名玄甲卫上前,一左一右,将地上的韩琦架了起来,就要往早已备好的处刑台上拖。 直到这一刻。 韩琦才终于反应过来。 沐瑶是来真的! 她真的要杀他!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瞬间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不!” 他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尖叫。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他剧烈地挣扎着,两条腿在地上乱蹬,整个人状若疯魔。 “我爹是卫国公!你杀了我,他一定会造反的!他一定会踏平京城,把你碎尸万段的!” 他还在用他父亲的权势,做着最后的威胁。 可惜,没用。 架着他的那两名玄甲卫,手臂如同铁钳,让他动弹不得分毫,只能被一步步地,拖向死亡。 眼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铡刀,离自己越来越近。 韩琦彻底崩溃了。 他所有的嚣张,所有的跋扈,在死亡面前,都化为了乌有。 “我错了!” “娘娘!贵妃娘娘!我错了!” 他开始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和他那张猪头混在一起,狼狈到了极点。 “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我一命!”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只要你饶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金山银山,美女珠宝,我爹都有!我什么都给你!” 他开始求饶。 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然而,沐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被拖走,脸上依旧是那片漠然。 没有半分动容。 韩琦被死死地按在了冰冷的处刑台上。 铡刀,高高扬起。 他看着那雪亮的刀锋,闻着上面传来的铁锈味,裤裆一热,一股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京城第一大少。 吓尿了。 “沐瑶!你这个毒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发出了最后的,绝望的诅咒。 沐瑶走下高台,一步步,来到处刑台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行刑。” 第61章 皇上也保不住你,本宫说的! 沐瑶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起伏。 就在这时。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从远处滚滚而来。 “刀下留人!” 声音未落,一道黑色的影子已然踏着高墙,几个起落间,便出现在了午门城楼之上。 来人身穿一袭玄色龙袍,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在日光下张牙舞爪。 是新皇,萧逸尘。 “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本喧嚣的广场,瞬间死寂。 下一刻,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 萧逸尘站在高墙之上,那张英俊的脸,此刻布满了寒霜与怒火。 他没有理会下方跪拜的百姓,只死死地盯着高台之上的那个女人。 沐瑶。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 她只是看着那即将落下的铡刀,看着在刀下疯狂挣扎,脸上因为看到救星而露出狂喜的韩琦。 来了。 比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也好。 就让他亲眼看看。 看看这朗朗乾坤,这大周天下,究竟是谁,说了算。 “行刑。” 她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负责行刑的刽子手,身体僵住了。 一边是当朝贵妃,一边是当今圣上。 他手中的刀,重若千钧,不知该落下,还是该停住。 “放肆!” 城楼上的萧逸尘,怒不可遏。 他脚下一点,整个人如大鹏展翅,从数十米的高墙之上,一跃而下,直扑刑场。 他要救人。 他不能让韩琦死。 南境战事,系于韩林一身。 韩琦一死,韩林必反。 这个道理,沐瑶懂,他更懂! 这个疯女人! 她到底想干什么! 萧逸尘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带起的劲风甚至让台下百姓的衣衫猎猎作响。 眼看他就要落在刑台之上,救下韩琦。 就在这一瞬间。 一股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恐怖危机感,猛地从萧逸尘心底炸开。 这是他征战沙场多年,从尸山血海中磨练出的本能! 没有丝毫犹豫。 萧逸尘强行扭转了身体,放弃了前冲之势,脚尖在空中虚点,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倒飞出去。 就在他退开的下一个刹那。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从未听过的,如同爆豆般的怪异巨响,从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炸响! 一条肉眼可见的火舌,喷吐而出。 无数道看不见的死亡气息,撕裂空气,狠狠地撞在了萧逸被刚刚准备落脚的那片城墙上。 砰砰砰砰! 坚硬的城砖,如同豆腐一般,被瞬间打得粉碎。 石屑四溅,烟尘弥漫。 一个呼吸之间,那片墙壁上,就多出了十几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萧逸尘狼狈地落在地上,连退了七八步才稳住身形。 他抬头看向那座阁楼,脸上血色尽失。 这东西…… 是她! 是沐瑶的妖法! 攻破京城那晚,就是这东西,撕开了南门的防御! 她竟然早就把这种大杀器,布置在了午门附近!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韩琦活! 她算准了自己会来! 她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 这一刻,萧逸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那个站在高台上的女人,那个名义上是他的妻子,他的贵妃的女人。 只觉得,无比的陌生。 也无比的,可怕。 这短暂的交锋,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刑台上的刽子手,被那恐怖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完成贵妃娘娘的命令。 他怒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柄高高扬起的铡刀,狠狠压下! “不!” 韩琦的眼中,倒映着那片雪亮的刀光,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 噗嗤。 刀锋入肉,声音沉闷。 嘶吼声,戛然而止。 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染红了整个刑台。 京城第一大少,韩琦。 身躯断成两截。 死了。 整个午门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 看着那血腥的刑台。 看着那个脸色铁青,站在墙角的皇帝。 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贵妃娘娘。 皇上亲临。 高喊着“刀下留人”。 可人,还是死了。 当着皇上的面,被腰斩了。 这位贵妃娘娘,她……她竟然连皇上的面子都敢不给? 短暂的死寂之后。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娘娘千岁!” 紧接着。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彻底爆发。 “娘娘千岁!娘娘千岁!” 这一次,他们喊的不是“万岁”。 但这两个字的分量,却比“万岁”,更重。 在他们心中,这位敢于当着皇帝的面,为他们这些草民做主的贵妃娘娘,其威望,在这一刻,甚至超越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萧逸尘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千岁”声,身体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是因为愤怒。 是无边的屈辱和愤怒。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堂堂大周天子,竟然在一个女人面前,在一个公开的场合,被如此羞辱。 他死死地盯着沐瑶,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沐瑶也正看着他。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两人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隔着一个血腥的刑台,遥遥对视。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许久。 萧逸尘收回了视线。 他一言不发,猛地一甩龙袖,转身离去。 那背影,充满了萧瑟与狼狈。 帝王,退却了。 随着萧逸尘的离开,午门广场上的百姓,也渐渐散去。 他们脸上,带着满足,敬畏,和一丝丝的惶恐。 今日之事,必将载入史册。 也必将,在整个京城,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很快,刑场被清理干净。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庞万里走到沐瑶身后,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他压低了声音。 “娘娘,这……这可是公然抗旨啊。” “陛下他……龙颜大怒,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沐瑶转过身,看着他那副紧张的样子。 “怕了?” “末将不怕!”庞万里立刻挺直了胸膛:“末将的命是娘娘给的,为娘娘万死不辞!”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道:“只是……只是末将担心,陛下他……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沐瑶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她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步履从容。 “走吧。” 庞万里愣了一下:“去……去哪儿?” “回沐府吗?” 沐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不。”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随本宫,进宫面圣。”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轻飘飘的,却让庞万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然抗旨,当着皇上的面杀了人,现在不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还要主动送上门去?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娘娘……” “走吧。” 沐瑶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已经抬步登上了马车。 庞万里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又看了看远处皇城的方向,最终,还是一咬牙,翻身上马。 死就死吧。 …… 太和殿。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龙椅之上,萧逸尘的脸色黑如锅底。 他从午门回来之后,就一直这么坐着,一言不发。 可那从身上散发出的帝王之怒,却让整个金銮殿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贵妃娘娘在午门私设公堂,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腰斩了卫国公的独子韩琦。 陛下亲临,高喊“刀下留人”,却被贵妃娘娘无视。 甚至……还被贵妃娘娘的“妖法”逼退。 这是何等的荒唐! 这是何等的打脸! 大周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之事。 一个妃子,将皇帝的脸面,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所有大臣都在猜测,接下来,将会是何等雷霆之怒。 废黜贵妃?打入冷宫? 还是……直接赐死?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 “贵妃娘娘,到——” 这四个字,像是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满朝文武,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大殿门口。 她还敢来? 只见沐瑶身穿那件象征着贵妃身份的翟衣,步履从容,闲庭信步般地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惶恐,平静得仿佛刚刚只是去御花园散了个步。 而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禁军统领,庞万里。 当看清庞万里腰间那柄制式长刀时,所有大臣的瞳孔,都收缩了一下。 带刀上殿! 这是谋逆! 庞万里这是在用他的行动,向所有人宣告他的立场。 他,是贵妃娘娘的人。 谁敢动贵妃娘娘,就先问过他和他身后的三万禁军! 萧逸尘看着那柄刺眼的长刀,看着那个亦步亦趋跟在沐瑶身后的庞万里,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好! 好一个庞万里! 好一个他的禁军统领! 沐瑶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脚步。 她没有跪。 只是对着龙椅上的萧逸尘,微微躬身,行了一个万福礼。 “臣妾,参见陛下。” 这副姿态,哪里有半分请罪的意思。 分明就是例行公事。 “沐瑶!” 萧逸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你可知罪!” “臣妾不知。”沐瑶抬起头,直视着他。 “不知?”萧逸尘怒极反笑,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指着下方的沐瑶。 “你私设公堂!滥用私刑!当着朕的面,斩杀国公之子!现在,你跟朕说,你不知罪?” 第62章 陛下明察,臣妾所作所为,可都是为了陛下! 萧逸尘指着殿下的沐瑶,那张因为连日操劳而略显苍白的俊脸,此刻涨得通红。 “你私设公堂!是第一罪!” “你滥用私刑,斩杀国公之子!是第二罪!” “你无视朕的旨意,当着朕的面行凶!是第三罪!” “蛊惑禁军统领庞万里,带刀上殿!结党营私!形同谋逆!这是你的第四罪!”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他们看着龙椅上暴怒的君王,又看看殿下那个平静得不像话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疯了。 这个贵妃,是真的疯了。 这四条罪名,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她死上十次。 可她,就那么站着。 仿佛皇帝口中那个罪大恶极的人,不是她。 “沐瑶!” 萧逸尘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嘶哑。 “这四条大罪,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在等。 等沐瑶跪地求饶,等她痛哭流涕地忏悔。 然而。 沐瑶终于有了动作。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穿过数十步的距离,直直地看向龙椅上的萧逸尘。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忏悔。 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开口了。 “陛下。”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静,那么从容:“这些问题,陛下是想让臣妾,在这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一回答?”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所有大臣都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沐瑶顿了顿,仿佛是留给萧逸尘思考的时间。 然后,她才继续说道:“还是想与臣妾,关起门来,单独谈谈?” 轰! 这句话,比之前萧逸尘罗列的四条大罪,还要有冲击力。 它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抽在了新皇萧逸尘的脸上。 萧逸尘整个人,僵在了龙椅上。 他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然后,一点点褪去,变成了无法掩饰的苍白和震惊。 他被问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沐瑶,脑子里一片混乱。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回答? 她会怎么回答? 她会说,当初是他们二人合谋,才有了这场“清君侧”的靖难之役吗? 她会说,他这个皇帝,是靠着她一个女人的计谋,才坐上龙椅的吗? 她会说,她手里,还握着连城墙都能打穿的“妖法”吗? 不! 他不敢赌! 这个女人,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连韩琦都敢当着他的面杀,还有什么是她不敢说的? 一旦她说出来,他这个皇帝,就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他的皇位,将再无半点正统可言! 威严扫地! 可…… 关起门来谈? 那不就等于告诉所有人,他这个皇帝,怕了她? 他这个天子,被一个妃子,拿捏得死死的? 他以后,还如何号令天下? 如何面对这满朝文武? 萧逸尘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 一个沐瑶为他精心准备的,无解的死局。 他看向沐瑶身后那个如同铁塔一般的庞万里。 那柄长刀,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又想起了午门之外,那阵如同爆豆般的巨响,和那片被打成筛子的城墙。 妖法。 他还想起了远在沧州的陈庆之。 那个男人,为了沐瑶,连皇帝的忠诚都可以背弃。 萧逸尘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这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甚至厌恶至极的女人,已经将她的势力,渗透到了他统治的每一个角落。 军权,人心,还有那未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他拿什么跟她斗? 撕破脸皮? 他不敢。 他真的不敢。 大殿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些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场雷霆之怒的大臣们,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陛下……为何不说话了? 他在犹豫什么? 这还需要犹豫吗? 一个妃子,都公然挑衅到这个地步了,难道不应该立刻拖出去,赐死吗? 许久。 龙椅上的萧逸尘,缓缓地,坐了回去。 他那挺直的脊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 “朕……”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朕乏了。”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乏了? 就这? 雷声大,雨点小? 不。 这连雨点都没有。 “退朝。” 萧逸尘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内侍总管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喊道。 “退——朝——” 大臣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但皇帝已经下了旨意,他们不敢不从。 众人躬身行礼,然后,一个个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太和殿。 走出大殿的瞬间,压抑许久的议论声,便如同潮水般,轰然炸开。 “这……这就完了?” “贵妃娘娘公然抗旨,还带刀上殿,陛下竟然……就这么算了?” “你没看到吗?陛下那脸色……怕是被贵妃娘娘给气着了。” “我看不是气着了,是……是怕了!” “噤声!你不要命了!” 无数道复杂的视线,回头望向那座威严的大殿。 他们知道。 从今天起,这大周的天,要变了。 很快。 偌大的太和殿,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龙椅上,闭目不语的萧逸尘。 大殿中央,站姿笔挺的沐瑶。 以及,站在沐瑶身后,手按刀柄的庞万里。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庞万里。” 萧逸尘睁开了眼睛。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也退下。” 庞万里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看皇帝一眼,只是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了自己面前的沐瑶。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萧逸尘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禁军统领! 竟然只听一个妃子的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沐瑶没有回头。 “庞统领,在殿外候着吧。” “是,娘娘。” 庞万里躬身一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那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萧逸尘的心上。 直到庞万里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 沐瑶才缓缓转身,看向龙椅上的男人。 她一步步,走上高高的御阶。 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她没有在御阶下停步。 而是径直,走到了萧逸尘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尺。 她就那么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整个太和殿,空旷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陛下。” 沐瑶开口,打破了死寂:“刚刚那四条罪名,说完了?” 萧逸尘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沐瑶,你不要太放肆!” “放肆?”沐瑶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绕着龙椅,不紧不慢地踱步:“陛下觉得,我哪一条,做错了?” “你……” “私设公堂?”沐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韩琦鱼肉百姓,罪证确凿,受害者成百上千,人神共愤。京兆府不敢管,大理寺不敢问,刑部不敢审。我不审,谁来审?” “滥用私刑?”她又走了一步:“大周律例,强抢民女,草菅人命者,当斩。他韩琦一人,身负数百条人命,我判他一个腰斩,都是轻的。” “至于无视陛下旨意……” 沐瑶走到萧逸尘的侧面,伸出手,轻轻拂过冰冷的龙椅扶手:“陛下,你真的觉得,你那句‘刀下留人’,是想救他吗?” 萧逸尘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你不过是想保住你南境的安稳,保住你屁股底下这张椅子。你不是在救韩琦,你是在救你自己。” “住口!”萧逸尘猛地站起,那股被戳穿的羞恼,让他面容扭曲。 沐瑶却笑了:“陛下,你是不是忘了,是谁,让你坐上这张椅子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萧逸尘的心脏。 他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褪。 是她。 是他面前这个女人。 “所以,陛下问我,谁给我的权利?” 沐瑶收回手,转身,重新面向他: “是午门外,那成千上万,求告无门的劳苦大众,给我的权利。” “是我手里,能瞬间将城墙打成筛子的火器,给我的权利。” 她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刀: “也是远在沧州,对你这个新皇爱答不理,却对我一封信言听计从的陈庆之,给我的权利。” “现在,我只问陛下一句。” 沐瑶的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他:“你是不是,要为了一个已经死透了的纨绔,与我为敌?”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萧逸尘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愤怒。 屈辱。 还有……无法抑制的恐惧。 这些情绪,在他的胸膛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与她为敌? 他拿什么去为敌? 用他这个被她一手扶上位的,虚假的皇权吗? 还是用他那三万只听她号令,连带刀上殿都敢做的禁军? 又或者,是去指望那个为了她,连旧主都能背叛的陈庆之? 他什么都没有。 他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悲的笑话。 萧逸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怒吼,想咆哮,想拔出天子剑,将眼前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可他不敢。 他真的不敢。 见萧逸尘不说话,沐瑶知道,她赢了。 她直起身,脸上露出一抹近乎于怜悯的笑意。 “陛下,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问罪于我。” “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她转过身,向着殿外走去,步履从容。 那副姿态,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交锋的人,不是她。 她把这里,当成了可以随意进出的后花园。 “站住!” 萧逸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沐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既然你都知道,杀了韩琦,卫国公韩林必反!”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为什么?” 沐瑶终于转过身,重新看向龙椅上那个状若疯魔的男人。 “我这么做,当然是为陛下你好啊。” 萧逸尘懵了。 为他好? 把他这个皇帝的脸,按在地上摩擦,还说是为他好? “你逼反了韩林,南境几十万大军哗变,藩王趁势而起,大周将再次陷入战火!这就是你说的,为我好?” “对啊。” 沐瑶的回答,理所当然。 “韩琦死了,你就算现在杀了我,把我的脑袋送到南境,韩林也一样会反。他只有一个儿子,他没得选。” “既然他早晚都要反,那为什么,不让他现在就反?” 萧逸尘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沐瑶走回御阶之下,仰头看着他,像是在教一个不开窍的学生。 “第一,你杀了他的恶霸儿子,为民除害。天下百姓会怎么看你?他们会觉得,你是一个不畏权贵,心系万民的圣君。这是在帮你立威,帮你收获民心。” “第二,韩林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在南境拥兵自重,早就形同土皇帝,对朝廷阳奉阴违。就算没有韩琦这回事,他也早晚是你的心腹大患。我现在,只是帮你提前把他这颗毒瘤给引爆了。这是在帮你,铲除异己。” 沐瑶每说一句,萧逸尘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第三。”沐瑶竖起三根手指:“南境的战事,不是还没平息吗?正好,你这个新皇御驾亲征,把外敌和内敌,一勺烩了。” “你想想,班师回朝那日,你平定了外患,又剿灭了叛贼,这是何等的功绩?” “到那时,天下谁还敢质疑你这个皇位的正统性?谁还敢不服你?” 沐瑶说完,摊了摊手。 “一举三得,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萧逸尘呆呆地坐在龙椅上,整个人都傻了。 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过这件事。 他只看到了眼前的危机,只看到了自己的脸面。 而这个女人,却已经把后面所有的路,都给他铺好了。 虽然,这条路,充满了血腥和杀戮。 沐瑶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再多言。 她转身,再一次,向殿外走去。 这一次,萧逸尘没有再喊住她。 他只是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威严的殿门之外。 偌大的太和殿,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冰冷,且孤寂。 第63章 陛下的赏赐与处罚,监国的争夺 萧逸尘的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沐瑶离开前说的那些话。 为他好? 一举三得? 帮他立威,帮他铲除异己,帮他建立不世之功?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多想相信。 多想告诉自己,沐瑶这么做,虽然手段极端,但终究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大周的江山。 可他做不到。 那个女人,从始至终,就不是一个会为别人考虑的人。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为了她自己。 杀了韩琦,卫国公韩林必反。 南境大乱。 他这个新皇,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唯一的选择,就是御驾亲征。 亲征,平叛。 然后…… 他离开京城。 萧逸尘的身体,猛地一震。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她要逼他离京! 一旦自己亲率大军南下,这偌大的京城,这刚刚安稳下来的朝堂,就将彻底落入她的掌控之中。 到那个时候,她会做什么? 他不敢想。 这个女人的野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她嘴上说着,对皇后之位不感兴趣,对权势不感兴趣。 她从始至终都只想活下去。 好一个只想活下去! 这分明,就是一场阳谋! 一场他明知道是陷阱,却不得不往下跳的阳谋。 韩林反了,他能不去平叛吗? 他不去,谁去? 满朝文武,又有谁,能镇得住南境那几十万骄兵悍将? 他不去,就是懦弱,就是无能。 他这个皇位,本就来路不正,再背上一个无能的名声,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那些虎视眈眈的藩王,又会怎么想? 所以,他必须去。 必须离开京城,必须将这个权力中枢,拱手让给那个女人。 萧逸尘忽然想笑。 笑自己。 笑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是何等的可悲。 从头到尾。 从镇北关的那场“清君侧”开始。 他就一直活在这个女人的算计里,被她牵着鼻子走,像一个提线木偶。 他以为自己夺得了天下。 可到头来,他不过是她推到台前的一个傀儡。 她想让他往东,他不能往西。 她想让他打狗,他不敢撵鸡。 就连他这个皇帝的脸面,她想踩,就踩了。 踩完之后,还要告诉他,这是为你好。 何其荒唐! 何其屈辱! 萧逸尘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一脚踹翻了身前的龙案。 哗啦! 奏折,笔墨,玉器,散落一地。 那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他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与沐瑶之间,那层虚假的,脆弱的交易关系,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从现在开始。 他们,是敌人。 你死我活的敌人。 萧逸尘剧烈地喘息着,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死死地盯着殿门的方向,仿佛要将那个女人的身影,凌迟处死。 许久。 殿内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面的内侍。 内侍总管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和暴怒的君王,吓得直接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萧逸尘没有理他。 他胸中的那股怒火,在发泄之后,渐渐被一股冰冷的寒意所取代。 他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他真的会疯。 沐瑶要做什么,他管不了。 但他,是皇帝! 是这大周天下,名义上的主人!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萧逸尘缓缓收回视线,重新坐回那张冰冷的龙椅上。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龙袍,脸上的怒容,也一点点收敛,变回了往日的冷峻。 只是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多了一抹从未有过的,森然的杀意。 他不再去看地上的狼藉,也不再去看那个跪地发抖的内侍。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君王的口吻,下达了旨意。 “传朕旨意。” “宣文武百官,立刻入宫觐见。” “议事!” …… 半个时辰后,太和殿。 去而复返的文武百官,再一次分列两侧,只是这一次,殿内的气氛比之前更加诡异。 龙案已经被收拾干净,换上了新的。 萧逸尘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容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仿佛之前那个一脚踹翻龙案的暴怒君王,只是众人的错觉。 他越是平静,百官就越是心惊胆战。 “刑部尚书,何在?” 萧逸尘开口,打破了死寂。 刑部尚书身体一颤,从队列中走出,跪倒在地。 “臣……臣在。” “大理寺卿。” 另一名官员同样出列,跪在了刑部尚书旁边。 “臣在。” 萧逸尘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个朝廷大员。 “韩琦在京中横行霸道,鱼肉百姓,前后长达数年,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朕想问问两位爱卿。” “为何,刑部不知,大理寺不闻?” 两个尚书级别的大员,额头死死地抵着冰冷的金砖,身体抖如筛糠。 他们能说什么? 说卫国公权势滔天,他们不敢惹? 说韩琦是京城一霸,背后有整个卫国公府,谁碰谁死? 这些话,他们只敢在心里想,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臣……臣失察!请陛下降罪!”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除了求饶,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废物!” 萧逸尘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一群废物!” “堂堂朝廷命官,一部尚书,一寺之卿,竟还不如一介后宫女流!” “如此恶徒在京城行凶作恶,你们视而不见!到头来,竟要贵妃亲自出手,为民除害!” “这是在打谁的脸?” “是在打你们刑部的脸!是在打大理寺的脸!也是在打朕的脸!” 萧逸尘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君王的怒火。 下面的两名官员,头磕得砰砰作响,嘴里只剩下含糊不清的求饶声。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他们都看明白了。 陛下这是拿刑部和大理寺开刀,来挽回自己在午门丢掉的颜面。 许久,萧逸尘的发泄似乎告一段落。 他喘了口气,重新靠回龙椅。 “念在尔等也是朝廷老臣,朕便不重罚了。”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玩忽职守,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听到这个处罚,两人如蒙大赦,连连叩首。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罚俸一年。 这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众人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就听萧逸尘话锋一转。 “至于贵妃。” 来了。 所有大臣都竖起了耳朵。 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贵妃沐瑶,虽为民除害,有功于社稷。” 萧逸尘的声音不急不缓。 “但,其终究是后宫妃嫔,私设公堂,干预朝政,于理不合,于法不容。” “更在朕亲临之后,依旧抗旨行刑,目无君上。” “功过相抵,不可不罚。” 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想看看,这位新皇,要如何处置那个连他都敢当面顶撞的女人。 “朕决定。” 萧逸尘的视线,扫过下方每一位大臣的脸。 “赏贵妃黄金千两,以彰其为民除害之功。” “禁足景阳宫三月,闭门思过,非朕旨意,不得外出。” “众爱卿,可有异议?” 整个太和殿,落针可闻。 赏? 还罚? 赏黄金千两,禁足三月? 这算什么处罚? 这简直就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禁足三月,对于一个深居后宫的妃子来说,和日常生活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还赏了千两黄金! 这哪里是惩罚,分明就是安抚! 所有人都想到了沐瑶身后的庞万里,想到了那三万禁军,想到了午门外那恐怖的“妖法”。 陛下……终究还是退让了。 “臣等,无异议。” 短暂的沉默后,百官齐声应和。 谁敢有异议? 连皇帝自己都捏着鼻子认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还敢去触那个女人的霉头? “很好。” 萧逸尘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将这个话题彻底揭过,拉回了正轨。 “韩琦已死,卫国公韩林,必反。” “南境战事未平,如今又要加上内乱。” “朕意,御驾亲征,平定南境,一举荡平所有叛逆!” 此言一出,朝堂再次哗然。 御驾亲征! 新皇登基不足一月,就要亲赴战场! “陛下三思!” “陛下乃万金之躯,岂可轻动!” 立刻有老臣站出来劝谏。 “朕意已决。” 萧逸尘一句话,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他必须去。 这是沐瑶给他设下的阳谋,他不得不跳。 但他也要在离开之前,将朝堂的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朕离京之后,朝中不可一日无主。” “这监国之人,由谁担当,众爱卿,可有举荐?” 这才是萧逸尘今天召集百官的真正目的。 监国! 这可是天大的权力! 一时间,整个太和殿,像是炸了锅的菜市场。 “臣举荐吏部尚书王大人!王大人老成持重,必能稳定朝局!” “臣以为,沐首辅刚刚官复原职,由他监国,名正言顺!” “不可!沐首辅乃贵妃之父,岂能再掌大权!” “那你说谁行?” “兵部李侍郎,年富力强,可当大任!” 文武百官,迅速分成了数个阵营,吵得不可开交。 每个人都想把自己派系的人,推上那个位置。 唾沫横飞,面红耳赤。 有几个老臣,甚至捋起了袖子,眼看就要在金銮殿上,上演全武行。 “够了!” 萧逸尘一声怒喝,总算让场面安静了下来。 他冷冷地看着下方这群所谓的国之栋梁,心中一片冰凉。 靠他们,吵到明年,也吵不出一个结果。 萧逸尘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 他也没指望这群人能商议出什么。 “朕看,就不必再议了。” 萧逸尘缓缓开口。 “朕心中,已有人选。”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龙椅。 “朕决定,由国子监祭酒,周文渊,周祭酒,代朕监国,总领朝政。” 周祭酒? 这个名字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那些吵得最凶的派系大佬。 周文渊,年近七十,在国子监当了四十年的祭酒。 他一生不入仕途,不结党羽,只教书育人。 满朝文武,有一半,都曾是他的学生,或者听过他的课。 他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却从不以此为资本。 这样一个几乎已经被人遗忘在权力边缘的老学究,来做监国?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但仔细一想,这却是最好的人选。 周祭酒与任何派系都没有瓜葛,他来监国,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的资历,他的声望,足以压服所有人。 这步棋,高明! 一众还在争吵的大臣,瞬间哑火了。 他们看着龙椅上那个年轻的帝王,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属于君王的,深沉的城府和手腕。 “臣等,遵旨。” 这一次,再无人反对。 萧逸尘看着下方俯首的百官,心中却没有半分得色。 他只是在沐瑶划定的框架里,做出了一个最优的选择而已。 他赢了朝臣,却依旧输给了那个女人。 他缓缓闭上眼睛,掩去其中的疲惫与杀意。 第64章 抱歉,本宫的心思可不在这小小的后宫! 沐府。 书房内的炭火烧得很旺,却驱不散半分寒意。 沐风将太和殿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萧逸尘的暴怒,到最后的“赏罚”。 说完,他便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等待着她的反应。 然而,沐瑶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平静得,仿佛刚刚听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赏黄金千两,禁足景阳宫三月。 萧逸尘不敢动她。 他又怕她。 怕她在他离京之后,在这京城之中,再搅弄出什么风云。 所以,只能关着。 用一个看似惩罚,实则保护的禁足令,将她暂时困在宫里。 他以为这样,就能安心南下亲征。 天真。 沐瑶在心里,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 杀了韩琦,逼反韩林,成功将萧逸尘逼出京城。 代价,不过是换来一个不痛不痒的禁足。 这笔买卖,划算。 “我知道了。” 沐瑶开口,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父亲,我即刻回宫。” 沐风愣住了。 “这……年还没过完……” “不必了。” 沐瑶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沐府,已经没有她留下来的必要。 她走到门口,脚步忽然一顿。 “大哥呢?” 她问道:“沐渊亭,他现在如何了?” 沐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长子,下意识地回答:“渊亭他……如今是青州太守。做得很好,政绩斐然。若无意外,三年之后,便可回京,入主六部。” 沐瑶在脑中搜索着关于这个大哥的记忆。 很模糊。 兄妹二人,似乎已经有八年未见了。 “是啊,八年了。”沐风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当年他高中状元,本可留在京中,入翰林院,熬几年资历,前途一片光明。他却非要去那穷乡僻壤,从一个小小的知县做起。” “八年,才升到太守。太慢了,太慢了啊!” 在沐风看来,以沐渊亭的才华,这速度,简直是龟爬。 沐瑶却笑了。 “父亲,去一封信吧。” “就说,我想他了,让他回来。” 沐风脸上的感伤,瞬间凝固。 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沐瑶。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让他回来? 在这个时候? 沐风不是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沐瑶的意图。 她要将沐渊亭,也拉上她那条船! 那条足以让整个沐家,万劫不复的贼船! “不行!” 沐风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绝对不行!” “渊亭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他冲到沐瑶面前,那张老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抗拒。 “瑶儿,你已经毁了你自己,毁了为父,难道还要毁了你大哥吗!” “他是我沐家,唯一的希望了!” 沐瑶看着他这副样子,脸上的笑意,没有半分消减。 “父亲。” 她平静地开口:“你觉得,我若是败了。” “远在青州的大哥,就能逃得掉吗?” 沐风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诛九族。” 沐瑶吐出三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沐风的心上。 “陛下他……他不会的!渊亭是无辜的!”沐风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不信的侥桑。 “无辜?” 沐瑶反问:“我是他的亲妹妹,你是他的亲生父亲。” “我们谋逆,他就是最大的从犯。” “你觉得,萧逸尘会信他的无辜吗?满朝文武,会信他的无辜吗?天下人,会信吗?” 沐风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 是啊。 不会的。 没人会信。 一旦沐瑶事败,等待沐家的,只有一条路。 满门抄斩。 无论沐渊亭在青州做得多好,无论他有多清白,他都姓沐。 这就够了。 “所以,父亲。” 沐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沐风的肩膀。 那动作,很轻。 落在沐风的身上,却重若千钧。 “与其让大哥在外面,等着被我们牵连。” “不如,让他回来。” “为我们沐家的大计,为他自己的将来,也为这天下,出一份力。”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去办吧。” 沐瑶收回手,越过他,向门外走去。 将那个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老人,留在了身后。 沐风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那个曾经在他膝下承欢,巧笑嫣然的小女儿。 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她算计君王,算计天下。 如今,连自己的亲大哥,都不放过。 书房外,寒风呼啸。 沐风只觉得,沐家的这个冬天,冷得刺骨。 …… 沐瑶回到景阳宫,大门紧闭。 她真的就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宫里。 仿佛午门外那场惊天动地的杀戮,与她毫无干系。 时间流转,很快便到了大年初一。 京城内外,一片肃杀。 萧逸尘没有在宫中多做停留,点齐了二十万大军,准备南下平叛。 他打出了“不灭敌寇,誓不还京”的旗号。 出征之日,场面浩大。 文武百官,满城百姓,将出城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之中,一个穿着素衣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是慕容云歌。 她也来送行了。 所有人都来了。 唯独景阳宫,依旧是那般寂静。 宫门紧锁,仿若与世隔绝。 那个本该最关心帝王安危的贵妃娘娘,没有出现。 …… 大军远去,送行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却逆着人流,缓缓驶向了皇城。 最终,停在了景阳宫外。 车帘掀开,慕容云歌走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那紧闭的宫门,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通传之后,她被引了进去。 空旷的庭院里,很冷。 然而贵妃沐瑶却正坐在石凳上看着书。 身侧,仅有一个火盆用于取暖。 沐瑶看得认真,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慕容云歌的到来。 “沐瑶姐姐。” 慕容云歌先开了口。 沐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翻过一页书。 被如此无视,慕容云歌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婉的模样。 “今日陛下出征,姐姐为何不去送送?” “本宫被禁足了。” 沐瑶的回答,简单直接。 “今日情况不同。”慕容云歌往前走了两步,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恳切:“陛下御驾亲征,正是需要鼓舞士气的时候。姐姐倘若能去城楼相送,陛下心中必然会大为感动,说不定……还会就此撤销对姐姐的处罚。” 沐瑶终于放下了书卷。 她抬起头,看向慕容云歌。 “还有事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没事就滚。” 慕容云歌脸上的温婉,终于挂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也不装了。 “沐瑶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我们斗来斗去,最后只会便宜了其她人。” 慕容云歌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我们联手。” 沐瑶挑了挑眉,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看到沐瑶似乎有了兴趣,慕容云歌的底气也足了些。 “你我联手,这后宫之中,便再也无人是我们的对手。你有沐首辅在朝堂的支持,而陛下……陛下对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只要我们联手,助我登上皇后之位。我保证,你我姐妹,平分秋色。这后宫,便是你我二人的天下。” 慕容云歌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穿凤袍,母仪天下的那一天。 她给沐瑶画着大饼。 “到那时,你贵为贵妃,我身为皇后,我们……” “闭嘴。” 沐瑶终于开口,打断了她的痴心妄想。 慕容云歌愣住了。 沐瑶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本宫说过很多次了。” “我对你那个皇后之位,没有半点兴趣。” “你爱让谁当,就让谁当,爱跟谁联手,就跟谁联手,都与本宫无关。” 沐瑶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碴子,砸在慕容云歌的脸上。 “至于你……” 沐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本宫确实不喜欢你。” “甚至,觉得有点恶心。” 慕容云歌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你装出一副单纯善良,与世无争的样子,实际上,心比谁都脏。” “更可笑的是,目光短浅,愚不可及。” “你是不是以为,这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和你一样,只会围着男人转,只会为了一个后位,争得头破血流?” 沐瑶的话,像一把刀,将慕容云歌那层虚伪的外衣,剥得干干净净。 “哦,对了。” 沐瑶仿佛想起了什么。 “本宫今年,一十有九。” “你,二十有一。” “一口一个‘姐姐’,叫得还挺顺口。” “你这张脸,皮是真够厚的。” “呸。” 沐瑶对着她脚边的地面,轻轻啐了一口。 “不要脸。” 这一下,比之前所有的羞辱,都来得更狠。 慕容云歌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气的。 也是羞的。 她那张原本还算温婉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五官都扭曲了。 “沐瑶!你……” 她想骂人,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在沐瑶这种直接到近乎粗暴的羞辱面前,她所有的话术,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话,本宫说完了。” 沐瑶重新坐回石凳,拿起了那本没看完的书。 “现在,滚。” “麻溜的。” 慕容云歌死死地盯着沐瑶,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许久。 她猛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那背影,充满了愤怒与狼狈。 看着她负气离开的背影,沐瑶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跟这种货色斗,简直是拉低自己的智商。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萧逸尘走了。 这偌大的京城,这刚刚换了主人的皇宫。 终于,清净了。 也终于,轮到她,来当家做主了。 第65章 开始吧,伟大的革命! 慕容云歌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 景阳宫,再次恢复了死寂。 萧逸尘走了。 京城,清净了。 沐瑶看着院中那个孤零零的火盆,碳火已经燃尽,只剩下灰白色的余烬。 她站起身,走回殿内。 “来人。” 几个一直守在殿外的宫女,连忙低着头走了进来,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她们都是从掖庭里新调过来的,战战兢兢,生怕惹了这位连皇帝都敢顶撞的贵妃娘娘不快。 “笔墨伺候。” 沐瑶的命令,简单明了。 宫女们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铺开宣纸,研好徽墨。 一切准备就绪。 所有宫女都退到一旁,垂手侍立,等待着贵妃娘娘挥毫泼墨。 然而,沐瑶并没有拿起笔。 她只是在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上坐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你们,谁识字?” 宫女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小步上前。 “回娘娘,奴婢……奴婢识得几个字。” “你叫什么?” “奴婢……春禾。” “好。” 沐瑶点了下头:“从今天起,你们轮流执笔,本宫口述,你们记录。” 春禾愣住了。 其她宫女也愣住了。 让她们代笔? 这是何等的恩宠,又是何等的……诡异。 沐瑶没有理会她们的错愕。 她闭上眼睛,仿佛在脑中构思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开口了。 “第一本书,写。” 春禾连忙提起笔,将笔尖润湿,恭敬地等待着。 “书名,《大宪章》。” 春禾的手一抖,一滴墨汁,落在了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难看的墨迹。 她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就要跪下请罪。 “不必惊慌。” 沐瑶的声音很平静:“换张纸,继续。” “是……是,娘娘。” 春禾换了一张新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写。” “‘国王在法律之下,而非在法律之上。’” 春禾的笔,停在了半空。 她呆呆地看着纸上那几个字,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言! “继续。” 沐瑶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春禾不敢再有任何迟疑,只能将那句足以诛九族的话,一笔一划地写在纸上。 接下来。 “第二本书,《君主论》。” “第三本书,《资本论》。” “第四本书,《大抗议书》。” 一个个闻所未闻的书名,从沐瑶口中吐出。 一句句石破天惊的论断,在景阳宫内回荡。 “权力,并非神授,而是来自人民的契约。” “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废除奴籍,人人生而平等,拥有自由的权利。” 执笔的宫女,从春禾换成了夏荷,又从夏荷换成了秋月。 她们从一开始的恐惧、战栗,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的……震撼。 她们虽然不完全明白这些话语背后深邃的含义。 但她们能感觉到,一种全新的,从未想象过的东西,正在她们的脑海中生根,发芽。 原来,她们这些卑贱如尘埃的宫女,也是人。 原来,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应该被关在笼子里。 原来,这个世界,可以是另外一个样子。 她们看向沐瑶的表情,渐渐变了。 从敬畏,变为了狂热。 那是一种,看到神祇的表情。 一个月的时间,悄然而过。 没有人知道,这座被禁足的景阳宫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萧逸尘远在南方,朝臣们忙着争权夺利,后宫的妃嫔们,则在观望。 所有人都以为,贵妃娘娘失了势,正在宫里闭门思过。 直到这一天。 禁军统领庞万里,接到了贵妃娘娘的传召。 当庞万里走进景阳宫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到,大殿的地上,堆满了厚厚的书稿。 十几个宫女,正在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最后的校对和整理。 而那个本该在“思过”的贵妃娘娘,正悠闲地喝着茶,脸上没有半分被禁足的颓唐。 “娘娘,您……” 庞万里有些看不懂了。 “庞统领。” 沐瑶放下茶杯:“这些东西,你拿去。” 她指了指地上那几摞至少半人高的书稿。 庞万里走上前,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大宪章》。 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他又拿起一本。 《人权宣言》。 他还是看不懂。 “娘娘,这……这是什么?” “是思想。” 沐瑶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也是武器。” “枪杆子,只能推翻一个旧的王权。但思想,能阻止一个新的王权,再次长出来。” 庞万里似懂非懂。 但他不需要懂。 他只需要执行命令。 “末将该怎么做?” “找最可靠的印坊,把这些,给我印出来。越多越好。” 沐瑶的命令清晰无比。 “印好之后,第一批,发给韩琦案的那些受害者家属。” “他们最懂,什么叫不公。” “第二批,派人送到北境沧州,交给陈庆之。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庞万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抱起一摞书稿。 “末将遵命!” 看着庞万里那副憨厚而坚定的样子,沐瑶继续问道。 “南边,战事如何了?” 提到这个,庞万里的脸上,划过一丝凝重。 “不出娘娘所料。” “韩林,反了。” “他不但反了,还打开了南境门户,投靠了盘踞在海外的朝和人。” “什么?” 这个消息,连沐瑶都感到了一丝意外。 她预料到韩林会反,但没想到,他会直接当汉奸。 “陛下亲征,本是势如破竹。但韩林投敌,引朝和人入境,战局瞬间逆转。” 庞万里从怀中,掏出一份军报。 “南境十六州,如今已经丢了八个。” “陛下被死死地拖在了延州,进退两难。军报上说,这一仗,没个一两年,怕是打不完。”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就算是现在立刻从北境调四十万边军过去,光是赶路,就要大半年。等打完,怎么也得一年多。” 整个大殿,陷入了沉寂。 那些正在整理书稿的宫女,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带着惶恐。 国之将亡? 沐瑶拿过军报,快速地扫了一遍。 她的脸上,依旧平静。 “我知道了。” 她将那份足以让任何一个朝臣心惊胆战的军报,随手放在了一边。 庞万里看着她,忍不住开口。 “娘娘,南境大乱,陛下被困,京中空虚……这……” “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沐瑶打断了他的话。 她走到窗边,看向南方。 “苦了南方的百姓。” 她的声音很轻。 “但长痛不如短痛。萧景南要打,萧逸尘也要打。只要帝制还在,这片土地上的战争,就永远不会停歇。” “想要拯救他们,想要一劳永逸。” 沐瑶转过身,看向殿内那些因为她的话而茫然,却又眼中放光的宫女,看向那个忠心耿耿的禁军统领。 “就必须,尽快完成我们的事业。” “只有彻底的革命,才能带来真正的工业。” “只有我们变得足够强大,才能换来真正的,国泰民安。” 庞万里听不懂什么叫工业,什么叫革命。 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国泰民安。 这四个字,是他作为一个军人,刻在骨子里的追求。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 只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他愿意为之献出一切的光芒。 “娘娘,您大哥他……”庞万里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道:“沐大人他,三日前,已经回到沐府了。” 沐瑶问起沐渊亭。 庞万里如实回答。 沐瑶点了下头。 “让他来见我。” “是。” 庞万里领命,抱着沉重的书稿,大步离去。 …… 下午。 沐渊亭来到了景阳宫。 时隔八年,兄妹二人,再次相见。 沐瑶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记忆中那个清瘦儒雅的少年状元郎,已经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壮硕,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的中年男子。 他才二十九岁。 看起来,却比朝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四十岁官员,还要苍老几分。 能看出来,沐渊亭是个好官。 一个肯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 沐渊亭也在打量着自己的妹妹。 他离家时,沐瑶才十一岁,还是个跟在他身后,要糖吃的小丫头。 如今,却已是颠覆了朝堂,连新皇都忌惮三分的贵妃娘娘。 二人相对无言,感慨良多。 终究,还是沐瑶先开了口。 “大哥,可知我为何叫你回来?” 沐渊亭躬身一礼,动作标准,却带着疏离。 “知道。父亲已经与我说过了。” “那么,大哥打算,站在哪一边?” 沐瑶的问题,直接,且尖锐。 沐渊亭抬起头,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没有半分退缩。 “倘若娘娘所为,是要祸乱天下,涂炭生灵。” 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 “那渊亭,绝不答应。” “哪怕一死,哪怕整个沐家因此陪葬,我也绝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这番话,掷地有声。 整个景阳宫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沐瑶看着他。 许久。 她笑了。 “大哥果然是个好官。” 她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几分欣慰。 “就是,迂腐了些。” 沐瑶挥了挥手。 “把东西,拿给沐大人看看。” 一名宫女立刻捧着一摞刚刚装订好的书籍,送到了沐渊亭面前。 沐渊亭低头看去。 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印着三个大字。 《人权宣言》。 他皱起了眉。 沐瑶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了茶杯。 “大哥,先看看吧。” “看完,再做决定。” 第66章 北境、京城,要变天了 书很多。 沐渊亭以为自己会看很久。 但他没有。 他忘记了时间。 书中的内容,太过大胆,又太过……真实。 每一句话,每一个论点,都像是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将他过去八年为官生涯中看到的所有不公、腐败、黑暗,都剖开在了阳光下。 他想起了在青州时,为了修一条惠及万民的水渠,他磨破了嘴皮,求遍了上官,最终却因为触动了当地乡绅的利益而被搁置。 他也想起了那个因为交不起苛捐杂税,被迫卖儿卖女的老农,跪在他面前磕得头破血流,他却无能为力。 他曾以为,是那些官员坏,是那些乡绅贪。 他曾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清廉,总能改变一些什么。 可到头来,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个庞大的,腐朽的制度,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而现在。 这些书,告诉了他为什么。 原来,问题不出在某个人身上。 而是出在“皇权”本身。 沐渊亭看得入迷,他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惫,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知道,自己脑中那扇紧闭了二十九年的大门,被轰然撞开。 无数全新的思想,全新的概念,疯狂地涌了进来。 他贪婪地吸收着,咀嚼着。 从《人权宣言》到《大宪章》,再到那本最厚,也最深奥的《资本论》。 他时而拍案叫绝,时而掩卷沉思。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思想被颠覆重塑的巨大冲击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终于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本时,整个人都虚脱地靠在了椅背上。 天,亮了。 又暗了。 再亮了。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照进来的晨光,恍若隔世。 他懂了。 他全都懂了。 “来人!”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沐瑶,那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妹妹。 一名宫女推门而入。 是春禾。 “沐大人,您醒了。” “娘娘呢?”沐渊亭急切地问。 “娘娘说,您若是看完了,随时可以去见她。” 春禾行了一礼,然后,她微微抽了动鼻子,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不过,娘娘还说,在见她之前,还请大人……先沐浴更衣。” 宫女顿了顿,小声补充道。 “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身上……味儿挺大的,娘娘未必会习惯。” 沐渊亭愣住了。 两天两夜? 他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一股酸腐的味道直冲脑门。 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瞬间又红了几分。 是窘迫。 他连忙站起身。 “有劳了。” 半个时辰后。 沐渊亭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儒衫,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他被春禾引着,穿过庭院,来到了一处偏殿。 没有想象中的庄严肃穆。 殿内,只摆着一张小小的八仙桌。 桌上,是几样简单的家常菜,还冒着热气。 沐瑶就坐在桌边,手中拿着一双筷子,看到他进来,便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大哥,坐。” 她将一碗盛好的米饭,推到沐渊亭面前。 “边吃边说。” 沐渊亭没有拒绝。 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他吃的很快,非常快。 那吃相,和他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状元郎,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细嚼慢咽,没有君子风度。 更像是一个在田间劳作了一整天,饥肠辘辘的农夫。 风卷残云。 很快,一碗米饭便见了底。 他放下碗筷,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灼灼地看着沐瑶。 他的情绪很激动,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这些书……是谁写的?” 沐瑶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不管是谁写的!”沐渊亭自己接了下去,他猛地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但这书中写的,才是真理!才是这天下,真正的道理!” 他停下脚步,回头,那张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大彻大悟后的狂热。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这个世界,最大的恶人,不是哪个贪官,不是哪个污吏,也不是哪个草菅人命的乡绅!” “是它!”他用手指着天:“是那个被神化了的,高高在上的皇权!” 沐瑶终于开口。 “是我写的。” 沐渊亭的身体,剧烈一震。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至于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为什么会写出这些。”沐瑶的语气,依旧是那么从容:“大哥,不必问。” “你只需要知道,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她站起身,走到沐渊亭面前。 “革命。” “推翻皇权。” “现在,我问你。”她的脸上,没有半分玩笑:“大哥,是否愿意加入?” 沐渊亭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 “愿意!” “绝对的愿意!” 话音落下,他便要屈膝,对着沐瑶跪下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庄重的,表示效忠的礼节。 然而,他的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就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 是沐瑶。 “大哥,这是做什么?” “娘娘……不,云娥,你为我指明了前路,为这天下苍生找到了一条活路!渊亭……渊亭愿为您,为这天下,肝脑涂地!”沐渊亭激动地说道。 沐瑶摇了摇头。 “我们要做的事情,叫革命。” “我们要追求的,是人人平等。”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 “跪拜,是旧的礼数。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迫和羞辱。” “大哥不该跪我。” “这天下的百姓,也不该跪任何人。” 沐渊亭僵在了那里。 他看着沐瑶,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人人平等。 不跪任何人。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过去二十九年所学的所有圣贤书,所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伦理,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是啊。 既然皇权本身就是错的,那依附于皇权的所有规矩,自然也都是错的。 他恍然大悟。 他缓缓直起身,那根在官场上,在现实面前,被压弯了许多年的脊梁,在这一刻,重新挺得笔直。 “我明白了。”他郑重地,对着沐瑶,躬身一礼。 不是跪拜。 是平等的,同志之间的敬意。 沐瑶接受了这一礼。 “那么接下来,就麻烦大哥了。” “请讲!” “我们要成立一个政党。”沐瑶说出了一个全新的词汇:“一个以推翻帝制,建立共和为纲领的组织。” “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朝堂上的,失意的官员。市井间的,被压迫的百姓。军队里,心怀不满的将士。” “等到时机成熟。” “一举,废除皇权!” 沐渊亭听得热血沸腾。 “好!” “我立刻就去办!” 他一刻也不想等了。 这个腐朽的,吃人的世界,他一天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 北境,沧州。 王府之内,炭火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陈庆之眉宇间的寒意。 灾情,算是暂时稳住了。 几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总算是有了一口热粥喝。 但陈庆之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他按照沐瑶信中所给的第二条路,用沧州王的名义,给那些被“借”了粮的乡绅土豪,画下了一张张大饼。 盐引,官身,未来的富贵。 饼画得很大,很香,那些乡绅们,暂时被稳住了。 可饼终究是饼。 吃不饱肚子,也兑现不了。 一旦这群饿狼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被耍了,那后果…… 陈庆之不敢想。 整个北境,都会被他亲手点燃的这把火,烧成一片白地。 到时候,他就是北境的罪人。 更是辜负了云娥的信任。 怎么办? 他这几日,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就在这时,亲卫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 京城? 云娥的信? 陈庆之精神一振,连忙起身。 然而,亲卫递上来的,不是信。 而是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箱。 “这是庞万里庞统领,亲自派人送来的。说是贵妃娘娘给您的东西。” 沐瑶送来的? 陈庆之心中疑惑,立刻打开木箱。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神兵利器。 只有一摞摞装订整齐的书稿,散发着新鲜的墨香。 陈庆之愣住了。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封面上,是三个他从未见过的,却力透纸背的大字。 《大宪章》。 这是什么? 他翻开第一页。 “国王在法律之下,而非在法律之上。” 短短一句话,让陈庆之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是何等疯癫之言! 他压下心中的骇然,继续往下看。 “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若无判决,国王不得随意没收任何自由人的土地与财产,不得囚禁、流放任何自由人。” 陈庆之的手,开始发抖。 他扔下这一本,又拿起另一本。 《人权宣言》。 “人人生而自由,在权利上,一律平等。” “任何政治结合的目的,都在于保存人的自然的和不可动摇的权利。这些权利就是自由、财产、安全和反抗压迫。” 反抗压迫? 陈庆之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像是不信邪一般,一本接一本地翻看下去。 《君主论》。 《资本论》。 《大抗议书》。 一本比一本出格,一本比一本惊世骇俗。 这些书里所写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上。 君权神授。 等级森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些他从小读到大,刻在骨子里的纲常伦理,在这些书的面前,被砸得支离破碎,体无完肤。 他一开始是震惊。 然后是恐惧。 再然后,是……茅塞顿开! 他想起了自己画出去的那些大饼。 他想起了那些贪婪又短视的乡绅。 他想起了沧州城外,那些在风雪中,麻木得如同牲畜的灾民。 他之前一直想的是,如何用旧的秩序,去解决新的问题。 如何用朝廷的官位,去填补乡绅的欲壑。 他错了。 大错特错。 云娥送来这些书,不是让他去解决问题。 是让他,去推翻那个制造问题的东西! 皇权! 帝制! 他为什么要兑现那些画出去的饼? 他根本不需要兑现。 他只需要,画一个更大的饼! 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全新的世界! 在这个新世界里,没有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有世袭的贵族。 乡绅们,可以不再依附于官府,而是成为掌控万千财富的“资本家”。 百姓们,可以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而是拥有土地和自由的“公民”。 而他,陈庆之。 将是这个新世界的缔造者!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他的全身。 他激动得浑身战栗。 原来,这才是云娥真正的想法! 什么君主立宪,都只是一个开始。 她想要的,是彻底的,天翻地覆的革命! 陈庆之在书房里,枯坐了两天两夜。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当第三天的晨光,照进书房时,他终于站了起来。 他眼眶深陷,布满血丝,人也憔悴不堪。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光芒。 “来人!” 守在门外的亲卫,立刻推门而入。 看到自家王爷那副仿佛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样子,吓了一跳。 “王爷,您……” “传我命令!” 陈庆之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立刻去找全沧州最好的印坊!把这些书,给我印出来!” “能印多少,就印多少!” 亲卫愣住了。 印书? 现在火烧眉毛了,王爷不想着怎么解决粮食缺口,怎么安抚那些乡绅,居然要去印书? “王爷,那些乡绅已经派人来问过好几次了,问您答应的盐引和官身,什么时候能……” “让他们等着!” 陈庆之粗暴地打断了他。 他指着桌上那一堆书稿,眼睛里闪烁着狂热。 “粮食,只是小事!” “这些,才是能让所有人都吃饱饭的东西!” 亲卫被他这副样子,震得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是,属下立刻去办!” “等等!”陈庆之叫住他。 “第一批印出来的书,一本不留,全都给我送到城里那些乡绅土豪的手中。” “每一家,都必须送到!” 亲卫更懵了。 给那些乡绅送书?送这些……大逆不道的书?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告诉他们。” 陈庆之的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七日之后,本王在王府设宴。” “请他们所有人,都来议事。” “商讨一下,我们沧州的未来。” 亲卫不敢再问,只能躬身领命,抱着一摞书稿,匆匆离去。 整个书房,再次安静下来。 陈庆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是白雪皑皑的沧州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那股盘踞在他心头多日的焦虑和烦躁,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豪情壮志。 他知道,从今天起。 他的人生,这沧州的未来,乃至整个大周的天下。 都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第67章 北境姓陈,也姓沐 书印的很快。 沧州城里最好的印坊,被陈庆之的人整个包了下来,日夜赶工。 油墨的气味,混杂着纸张的清香,弥漫在整个王府别院。 陈庆之的亲卫们,将一摞摞刚刚装订好的,墨迹未干的书籍,用油布仔细包好。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狂热的肃穆。 一队队骑兵,从王府出发,奔赴沧州各处。 他们将这些油布包裹,挨家挨户地,送到了本地那些乡绅土豪的府邸门前。 起初,收到这份“礼物”的乡绅们,还以为是沧州王送来的什么奇珍异宝。 可当他们打开包裹,看到那一本本崭新的,书名怪异的书籍时,所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些书,他们一个字都看不懂。 但书里的内容,却让他们每一个字都看得心惊肉跳。 七日后,沧州王府。 宴会厅内,早已人满为患。 沧州境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乡绅土豪,全都如约而至。 他们穿着绫罗绸缎,腰缠万贯,彼此之间低声交谈着,交换着复杂的讯息。 所有人的话题,都离不开那几本从天而降的“奇书”。 宴会厅的布置,很奇怪。 没有歌舞,没有佳肴,只有一张张桌椅,和一杯杯清茶。 最奇怪的,是在宴会厅的最前方,正中央的位置。 那里,没有摆放王爷的宝座。 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衣架。 衣架上,挂着一件金线绣蟒的华贵袍服。 是陈庆之身为沧州王的蟒袍。 它就那样挂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符号,压得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众人正猜测间,侧门打开。 陈庆之走了进来。 全场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因为,走进来的陈庆之,没有穿那件象征着权力的蟒袍。 他身上,只是一件最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布衣。 就像城外那些在田里刨食的农夫一样。 这一下,所有乡绅都坐不住了。 这位王爷,到底是要做什么? 陈庆之走到大厅中央,环视一周。 他没有坐,就那么站着。 他没有说任何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 “想必,书,大家都看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零零散散地点了点头。 “那好。” 陈庆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现在,也该说说我的想法了。” 他开始踱步,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回荡。 “诸位,都是沧州,乃至整个北境的豪强。家有良田万顷,库有金银满仓。” “可那又如何呢?”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 “灾情来了,我,沧州王陈庆之,一纸令下,说让你们放粮,你们就得放粮。” “我说要加征赋税,你们就得乖乖掏钱。” “你们的财产,你们辛辛苦苦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业,受不到任何的保护。” 这番话,像一根根针,扎进了在场所有乡绅的心里。 是啊。 他们再有钱,再有势,在绝对的王权面前,也不过是养肥了待宰的猪。 陈庆之停下脚步,看向众人。 “我给你们写了欠条。” “我向你们许诺了盐引,许诺了官身。” “你们也只能接受。” “因为我是王爷,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 陈庆之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陈庆之,承诺的东西,如果始终兑现不了呢?” “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乡绅们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是啊。 他们能怎么样? 去京城告御状?别说能不能见到皇帝,就算见到了,皇帝会为了他们这些商人,去惩罚一个手握兵权的王爷吗? “就算你们联合起来,把我杀了。” 陈庆之的话,愈发残酷。 “你们的粮食,也回不来了。” “我画下的那些大饼,依旧只是一张废纸。” “不会有任何人,给你们兑现。” 他走到那个挂着蟒袍的衣架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上面冰冷的金线。 “你们好好想一想。” “这样一个世界,真的是正确的吗?” “一个你们的财富、地位、甚至身家性命,都完全不属于自己,而是系于某个人一念之间的世界。” “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吗?” 这最后一句问话,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短暂的死寂之后。 整个宴会厅,炸了。 “王爷说得对!凭什么!凭什么我们的钱就不是钱了!” 一个平日里最为吝啬的盐商,激动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那书上写得好!‘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这才是道理!这才是天理!” “对!我们的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什么皇权天授!狗屁!老子只信我手里的银子!” “王爷,您就说吧!要我们怎么干!我们都听您的!” 之前,他们只是觉得那些书写得有道理。 现在,他们才真正明白,这些书,写的根本就是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 所谓的皇权,所谓的封建。 就是悬在他们这些富人头顶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们过去所做的一切,巴结官员,捐钱修路,都只是在给这把刀,涂抹防锈的油罢了。 而现在,陈庆之,这个手握刀柄的人,却告诉他们。 我们可以一起,把这把刀给砸了! 这如何能让他们不疯狂! 整个大厅,群情激奋。 他们看着那个穿着布衣的年轻人。 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沧州王。 而是为他们指明了一条活路,一条能让他们真正当家做主的金光大道的引路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乡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他是在场所有人里辈分最高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对着陈庆之,深深地,躬身一礼。 不是跪拜。 而是平等的,发自内心的敬意。 有了他带头,其余的乡绅们,也纷纷站起身。 他们学着老者的样子,对着陈庆之,郑重行礼。 “我等,愿凭王爷差遣!” “我等,愿为这新世界,赴汤蹈火!” 整齐划一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几乎要将宴会厅的屋顶掀翻。 陈庆之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一张张激动的,狂热的脸。 他缓缓直起身。 他知道。 云娥交给他的第一份答卷,他答对了。 北境的这把火,从今天起,算是彻底点燃了。 山呼海啸般的效忠声,在宴会厅内回荡,经久不息。 陈庆之抬起手,轻轻下压。 喧嚣的大厅,瞬间恢复了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他,那一张张平日里精于算计的脸上,此刻都写满了狂热与期待。 他们等待着,这位给他们指出一条全新道路的王爷,接下来的指示。 “很好。” 陈庆之开口了。 “既然诸位愿意信我,那陈某,便不会让诸位失望。” 他踱步走回大厅中央,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光有决心,是不够的。” “我们需要的,是规矩。” “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全新的规矩!” 那个最先站起来的盐商,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您说的规矩,是指……” “是新法。” 陈庆之吐出两个字。 “一部保护诸位财产,保护诸位权利,保护诸位身家性命的法律。” “在这部法律之下,任何人的私有财产,都神圣不可侵犯。无论是谁,包括我陈庆之在内,都无权随意剥夺!” 这句话,比刚才所有的煽动,都来得更加震撼。 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乡绅们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这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有了新法,我们还需要一个能够推行新法,维护新法的组织。” 陈庆之继续说道。 “在京城,一个全新的政党,正在组建。” “它的纲领,便是推翻旧制,建立共和。” “而我们沧州,将成为这个政党,最坚实的臂膀和后盾!” 政党? 共和? 这些全新的词汇,让乡绅们感到一阵迷茫。 但他们听懂了后面那句话。 京城里,有人在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情。 他们不是孤军奋战! “王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乡绅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您说的政党,是……是贵妃娘娘?” 除了那位连皇帝都敢硬顶的奇女子,他们想不出第二个人。 陈庆之没有正面回答。 他只是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默认。 “我们不仅要有新法,要有政党。” “我们更要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武装。” 陈庆之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一支不再为皇权卖命,而是为守护我们共同利益而战的军队!” “这支军队,将由我们自己供养,由我们自己掌控!” “它的刀剑,将保护我们的田产和商路。它的枪口,将对准所有企图侵犯我们利益的敌人!” 如果说,前面的新法和政党,是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愿景。 那么这支属于他们自己的军队,就是将这个愿景,化为现实的保障! 所有乡绅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一支由他们的金钱武装起来的大军,正在北境的大地上驰骋。 再也没有官府的勒索,再也没有苛捐杂税的压迫。 他们的财富,将真正属于他们自己! “王爷!” “您就说吧,要我们怎么做!” “钱,我们有的是!要多少,您开口!” “没错!我李家愿出白银十万两,支持王爷组建新军!” “我张家也出十万!再加粮草三千石!” “还有我……” 整个大厅,再次沸腾。 这一次,不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真金白银的承诺。 为了那个全新的世界,他们愿意赌上一切。 陈庆之看着这一切,脸上依旧平静。 他缓缓走到那个挂着蟒袍的衣架前。 所有人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他们看着陈庆之的动作。 只见他伸出手,将那件象征着皇权与地位的华贵蟒袍,从衣架上取了下来。 没有撕碎,也没有丢弃。 他只是将它,工工整整地,叠好。 然后,他将叠好的蟒袍,递给身旁的亲卫。 “收起来。” 他的声音很轻。 “以后,用不着了。” 亲卫躬身接过,退了下去。 这个动作,像一个仪式。 一个与过去,彻底割裂的仪式。 从今天起,这里再也没有沧州王陈庆之。 只有新世界的开拓者,陈庆之。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众人。 “钱,我们需要。” “人,我们更需要。” “我提议,即刻成立‘沧州议事会’,由在座的诸位,共同组成。” “从今天起,这沧州的大小事务,不再由我一人说了算。而是由我们议事会,共同商议决定!” 议事会! 共同决定! 乡绅们彻底疯狂了。 这位王爷,不,这位陈大人,他竟然愿意,将权力分享出来! 这在他们过去几十年的人生里,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我等,愿遵从大人号令!” “请大人示下!” “好。”陈庆之点了下头。 “那么,现在,我以议事会临时议长的名义,召开第一次议事会。” 他环视一周,声音沉稳。 “我们讨论第一项议案。” “即刻起草并颁布《沧州私产神圣不可侵犯条例》。” “凡我沧州境内,所有个人田产、商铺、作坊、金银,皆受本条例保护。” “任何组织,任何个人,不得以任何名义,强行征收、勒索、霸占。” “违者,由议事会所属新军,就地正法!” “诸位,可有异议?” “无异议!” “我等,完全赞同!” “就该如此!早就该如此了!” 这一次,他们的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响亮,更加坚定。 因为陈庆之讨论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 是在用行动,兑现他刚刚许下的诺言。 陈庆之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继续说道: “条例的细则,明日再议。” “现在,讨论第二项议案。” “组建‘沧州自卫军’。” “钱,由议事会共同出资。兵员,从灾民中招募。军官,由忠诚可靠之人担任。” “这支军队,只听从议事会的调遣。” “诸位,可有异议?” “无异议!” “我等愿倾尽家财,支持自卫军!” “好!” 陈庆之连说三个好字。 他知道,大势已成。 北境的这把火,已经从一颗火星,烧成了燎原大火。 再也无人,能够扑灭。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当乡绅们离开王府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亢奋、激动与些许不安的复杂表情。 他们知道,从他们踏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人生,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都将彻底改变。 他们不再是待宰的肥羊。 他们是新世界的股东。 整个宴会厅,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陈庆之,独自一人。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张刚刚由众人联名签署的,成立议事会的盟约。 上面那一个个鲜红的名字和手印,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他将盟约仔细收好,走到窗边。 他看向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 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云娥。 你看到了吗? 你交代的答卷,我完成了。 从今天起,北境姓陈。 也姓沐。 第68章 自由民主党成立,行动开始! 二月的京城,春寒料峭。 沐渊亭站在教坊司门前,看着那些陆续赶来的人群。 商贾、士族、学子、小官吏,甚至还有不少寻常百姓。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忐忑。 “沐大人!” 一个穿着绸缎的中年商人快步走来,满脸堆笑。 “您真的要在这里……” “就在这里。”沐渊亭打断了他,声音平静:“教坊司,够大,够显眼。” 商人愣了愣,随即点头。 是啊,够显眼。 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沐渊亭推开教坊司的大门,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黑压压坐满了人。 粗略一数,至少有上万人。 他们都拿着那些书。 《大宪章》、《人权宣言》、《君主论》……每个人的手里,都有那么几本。 沐渊亭走到台前,环视一周。 这些人,有钱的,没钱的,有权的,没权的。 平日里见面都要分个三六九等,如今却坐在同一个屋檐下。 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 沐渊亭开口:“诸位,想必书都看过了吧?” 台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所有人都点头。 “那么,大家觉得如何?” 一个年轻的书生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沐大人!这些书……这些书说得太对了!” 他举起手中的《人权宣言》,声音颤抖:“人人生而自由!凭什么我们要跪皇帝!凭什么我们的命就不是命!” “说得好!” 台下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商人也站了起来:“沐大人,老朽做了三十年生意,见过太多不公的事。官府要钱,给。要粮,给。要我们的儿子去当兵,也得给。”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可我们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会下蛋的鸡,等哪天不下蛋了,就要被宰了吃肉!” “对!就是这个道理!” “我们不是牲畜!” 台下的情绪彻底被点燃。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书本。 沐渊亭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 这就是民心。这就是力量。 他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既然大家都明白了这个道理,那么,我们就不能再这样下去。” 沐渊亭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我们要改变!我们要推翻那个吃人的旧世界,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新世界!” “好!” “我们支持沐大人!” “可是……”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担忧:“沐大人,这样做,会不会太……太激进了?” 他是户部的一个小官,平日里也受够了上司的气:“万一皇上回来了,我们……” “怕什么!”那个年轻书生打断了他:“皇上现在被困在南边,自顾不暇!就算回来了,我们这么多人,他能把我们全杀了?” “就是!法不责众!” “而且,我们又不是要造反,我们是要建立新秩序!” 沐渊亭点了点头:“这位先生说得对。我们不是要造反,我们是要革命。” 他走到台前,声音传遍全场:“什么叫革命?就是革掉那些腐朽的、不合理的旧制度的命!” “皇权专制,就是最大的旧制度!” “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人人平等,人人自由的新制度!” 台下的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一个商人大声问道。 沐渊亭深吸一口气。 “成立政党。” 这四个字一出,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政党?这是什么东西? “在那些书里,有详细的介绍。”沐渊亭解释道:“政党,就是有共同政治目标的人组成的组织。” “我们的目标,就是推翻皇权专制,建立民主共和!” “我们的党,就叫''自由民主党''!” 自由民主党!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迷雾。 “好名字!” “我们加入!” “沐大人,您就是我们的党魁!” 沐渊亭摆了摆手:“不,我不是党魁。在自由民主党里,没有魁首,只有同志。” “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理想而奋斗的同志!” 同志! 又是一个新鲜的词汇。但所有人都能理解它的含义。 不分贵贱,不分高低,大家都是平等的。 “那我们现在就宣誓加入!”那个年轻书生第一个举起手。 “我愿意加入自由民主党,为了自由和民主,奋斗终生!” “我也愿意!” “我也是!” 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商人、士族、学子、官吏、百姓……上万只手,齐刷刷举向天空。 沐渊亭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热血沸腾:“好!既然大家都愿意加入,那么我们自由民主党,今天正式成立!” “万岁!” “自由民主党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几乎要把教坊司的屋顶掀翻。 “现在,”沐渊亭继续说道:“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存在!” “怎么做?”有人问。 沐渊亭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大字。 “贴标语!” 他高高举起那张纸,大声念道: “打倒皇权专制!建立民主共和!” “人人生而自由!人人生而平等!” “自由民主党,为民请命!” 每念一句,台下就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掌声。 “这些标语,我们要贴遍整个京城!让每一个人都能看到!” 沐渊亭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从今天开始,京城的每一条街,每一个巷子,每一面墙,都要有我们的声音!” “好!” “我们这就去贴!” 人群开始骚动,所有人都跃跃欲试。 一个商人站了起来:“沐大人,标语的纸张和浆糊,我来出钱!” “我出人手!我家有十几个伙计,都能干活!”另一个商人也站了起来。 “我们学子负责写字!”那个年轻书生挥舞着拳头:“我们的字写得好!” 沐渊亭点了点头:“很好!大家分工合作!” 他指着台下的人群:“商人负责出钱出物,学子负责写字,百姓负责张贴!” “我们要在一夜之间,让整个京城都知道,自由民主党来了!” 人群彻底沸腾了。 他们涌出教坊司,分头行动。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整个京城,顿时忙碌起来。 各家印坊连夜赶工,印制标语。 无数的人拿着浆糊和刷子,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行动。 夜深了,但京城的灯火依然通明。 无数的人还在忙碌着,为了那个共同的理想。 第二天一早,当京城的百姓推开门时,他们惊呆了。 满街都是标语。 “打倒皇权专制!建立民主共和!” “人人生而自由!人人生而平等!” “自由民主党,为民请命!” 红底白字,格外醒目。 从皇城根下,到城外的贫民窟,到处都是。 整个京城,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街上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意思?” “自由民主党?没听过啊。” “人人生而平等?这话说得……” 有人害怕,有人好奇,有人兴奋。 但所有人都在讨论。 消息传得很快。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皇宫里也知道了。 监国的周文渊坐在御书房里,看着手下呈上来的标语,脸色阴沉得可怕:“这是谁干的?” “回禀周大人,据查,是沐家大公子沐渊亭。” 沐渊亭! 周文渊咬牙切齿。 沐瑶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现在连她哥哥也跳出来搞事! “立刻派人去抓!” “是!” 但是,已经晚了。 当官兵赶到沐府时,沐渊亭早就不见了踪影。 不仅是他,连沐风也不知去向。 整个沐府,空空如也。 官兵们在京城里四处搜查,但就像大海捞针。 沐渊亭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实际上,他就躲在京城的某个角落里。 一间普通的民宅里,沐渊亭正和几个自由民主党的核心成员商议着下一步的行动。 “沐大人,官府已经开始抓人了。”一个商人担忧地说道。 沐渊亭却很平静:“抓就抓吧。我们又没做什么违法的事。” “可是……” “没有可是。”沐渊亭打断了他:“我们做的是正义的事业,光明正大的事业。” “就算被抓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的街道上,依然贴着那些标语。 虽然有官兵在撕,但撕了又有人贴上去。 撕不完的。 因为人心已经被点燃了。 “传我的命令。”沐渊亭转过身,对着众人说道:“今晚,我们继续行动。” “不仅要贴标语,还要散发传单!” “传单?” “对,传单。”沐渊亭从桌上拿起一张纸:“详细解释我们的理念,我们的目标。” “让每一个京城百姓,都能明白我们在做什么。” 众人点头。 “另外。”沐渊亭继续说道:“派人去联系各地的同志。” “告诉他们,京城的行动已经开始了。让他们也行动起来。” “是!” 夜幕再次降临。 京城的街头,又出现了那些忙碌的身影。 他们更加小心,更加隐蔽。 但他们的热情,丝毫不减。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在创造历史。 他们在改变这个世界。 …… 监国周文渊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他披上外衣,苍老的脸上满是被打扰的不悦。 一名府上的管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湿漉漉的纸,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周文渊接过那张纸。 红底白字。 “打倒皇权专制!建立民主共和!” 墨迹未干,字迹张扬,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要将天捅个窟窿的疯狂。 周文渊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活了七十年,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教了一辈子君臣父子。 这十二个字,每一个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反了!都反了!” 他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枯瘦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外面呢?” “大人……到处都是!满城都是!”管事的声音带着哭腔:“从东市到西市,从朱雀大街到皇城根下,所有的墙上,都贴满了!” 周文渊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这是在掘萧氏皇族的根! 这是在刨他守了一辈子的纲常伦理的祖坟! “来人!备朝服!” 他嘶吼着: “召集京城所有衙门!所有!刑部、大理寺、京兆府!” “所有捕快,所有卫兵,所有府兵,全部给老夫动起来!” “挨家挨户地搜!挨家挨户地查!” “凡是私藏这些反书、标语的,凡是参与张贴的,一律给老夫抓起来!” “一个不留!” 铁血手腕。 他要用最酷烈的手段,将这股歪风邪气,彻底摁死在萌芽之中! …… 命令一下,整个京城,瞬间从黎明前的寂静,变成了人间炼狱。 无数的兵丁和捕快如同出笼的恶犬,涌上街头。 “开门!官府搜查!” “砰!” 一扇扇民宅的大门被粗暴地踹开。 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响彻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年轻的书生,怀里还藏着一本《人权宣言》,被几个如狼似虎的捕快从家里拖了出来。 “我没有罪!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捕快头子冷笑一声,一刀鞘砸在他的腿上:“就凭这个!” 他从书生怀里搜出那本书,高高举起。 “带走!” 一个平日里本分的商人,只是因为昨夜多看了几眼那些标语,就被邻居举报。 官兵冲进他家,翻箱倒柜,最后在他的床底下,找到了一张未来得及烧掉的传单。 “冤枉啊!大人!我就是捡的啊!” “跟阎王爷去喊冤吧!” 整个京城,风声鹤唳。 之前那些在教坊司里振臂高呼的人,那些在夜色中张贴标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揪了出来。 刑部的大牢,很快就人满为患。 大理寺的天牢,也塞得满满当当。 然而,抓着抓着,周文渊发现了不对劲。 根本就抓不完。 抓了一个书生,立刻就有十个书生站出来,高喊着“人人平等”。 抓了一个商人,立刻就有上百个商人罢市抗议,要求释放无辜。 这些刁民,疯了! 他们不怕死吗? 周文渊坐在御书房里,看着雪片般飞来的报告,手脚冰凉。 他抓了一天,抓了三千人。 可第二天,街上贴的标语,比第一天还多! 那些新出现的标语,内容更加触目惊心。 “释放所有政治犯!” “周文渊,还我家人!” 他成了民怨的靶子。 “大人!”一名刑部官员冲了进来,满头大汗:“牢里……牢里实在关不下了!再抓下去,只能关到大街上去了!” 第69章 一个光荣的身份,无需隐藏,更不屑隐藏! 周文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就继续抓!关到大街上,也要给老夫抓!” 他就不信,他堂堂监国,手握京城所有兵马,还镇不住这群乱臣贼子! “报!” 又一名禁军将领快步入殿。 “禀告大人!我们……我们抓到首恶了!” 周文渊精神一振:“谁?” “沐家大公子,沐渊亭!” 大理寺,最深处的天牢。 阴暗,潮湿。 沐渊亭穿着一身囚服,安静地坐在草堆上,身上带着几处伤痕,但神情平静。 周文渊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自己。 他看着眼前的沐渊亭,那个曾经的状元郎,那个沐家的麒麟子。 “沐渊亭。”他的声音沙哑,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你可知罪?” 沐渊亭抬起头,笑了笑:“祭酒大人,学生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周文渊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沐渊亭的鼻子:“你煽动百姓,蛊惑人心,意图颠覆朝纲,桩桩件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周祭酒错了。”沐渊亭摇了摇头,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周文渊:“我不是在颠覆朝纲,我是在开启民智。” “我不是在蛊惑人心,我是在告诉他们,人,生来就不该做奴隶。” “至于诛九族……”沐渊亭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悯:“这个腐朽的制度,害死的九族,还少吗?” 周文渊被他这番歪理邪说,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指着沐渊亭,你了半天:“冥顽不灵!你真是冥顽不灵!” “老夫现在就上奏陛下,将你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可以。” 沐渊亭的回答,淡然得可怕:“周祭酒随时可以杀了学生。” “但是,你杀了一个沐渊亭,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沐渊亭’站出来。” 他顿了顿,看着周文渊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轻声问道:“况且,周祭酒,您……真的敢杀我吗?”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周文渊的身上。 他所有的怒火,瞬间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是啊。 他敢杀沐渊亭吗? 沐渊亭是谁? 是沐风的儿子。 更是沐瑶的亲哥哥! 杀了沐渊亭…… 周文渊完全不敢想象,那个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连皇帝都敢顶撞,连皇权都敢践踏。 杀一个他小小的监国,恐怕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沐瑶手里的权力,到底有多大? 周文渊不知道。 但这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他看着眼前平静的沐渊亭,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囚徒。 他抓了人。 却不敢杀。 他想平息这场动乱。 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他就像一个妄图用双手去堵住堤坝决口的人,可那洪水,已经滔天。 “你……” 周文渊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他一生都信奉的忠君爱国,他一生都维护的纲常伦理,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 沐渊亭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缓缓站起身:“周祭酒,时代变了。” “您守着的那套旧规矩,护不住萧家的江山,也救不了这天下的百姓。” “放手吧。” 周文渊踉跄着后退一步,狼狈地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天牢。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被这个年轻人的话,彻底击溃自己的道心。 …… 回到御书房。 周文渊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抓捕文书,看着那些鲜红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家庭。 他想起了自己下令抓人时,那股要肃清寰宇的决心。 何其可笑。 他什么都肃清不了。 他只是在用一场更大的混乱,去掩盖另一场混乱。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人。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棋子都算不上。 真正的执棋人,自始至终,都在那座被禁足的景阳宫里,冷眼旁观。 怎么办? 放了沐渊亭? 那他这个监国的脸面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 不放? 就这么关着? 那外面的乱局,只会愈演愈烈。 等到陛下亲征归来,看到一个烂摊子,他周文渊万死难辞其咎。 更何况…… 那个女人,会允许他一直关着她的哥哥吗? 周文渊打了个寒颤。 他不能再等了。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这件事,他解决不了。 整个朝堂,也没人能解决。 能解决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 景阳宫内,静得落针可闻。 与外面那个翻了天的京城,像是两个世界。 实际上,也确实是两个世界。 在独立位面中,沐瑶刚刚种下最后一株草药。 一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如今被规划得井井有条,成片成片的珍稀药材,在她的意念下茁壮成长。 种粮食,能养活多少人? 但如果是药材,那价值就完全不同了。 医疗,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最暴利的行业。 这些药材,无论是将来自己用,还是拿出去换取资源,都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 整整半个月。 她几乎将所有心神,都投入到了这片土地的建设中。 即便是用意念操控,也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 沐瑶睁开眼,退出了独立位面。 她刚坐起身,殿门就被轻轻推开。 是春禾。 “娘娘,您醒了。” 春禾的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焦虑。 “监国周大人,派人来了。” 她顿了顿,小声说道:“请您……上殿议事。” 周文渊。 那个老古板,终于坐不住了。 沐瑶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知道了。” 她起身,任由宫女为她更衣。 没有选择华贵的宫装,只是一身素雅的常服。 但那份从容,那份淡然,却比任何凤冠霞帔,都更具压迫感。 …… 太和殿。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文武百官,无一缺席,包括沐瑶的父亲沐风。 监国周文渊没有坐上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 他没那个资格。 他穿着一身繁复的祭酒朝服,站在玉阶中央,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紧绷如石。 这是他作为监国,该待着的位置。 也仿佛是他,为这个腐朽王朝,守着的最后一道防线。 “贵妃娘娘到——” 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划破了死寂。 唰!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了大殿门口。 沐瑶来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她一步一步,缓缓踏入这座象征着大周最高权力的殿堂。 她没有穿那身华贵的贵妃宫装,只是一身素雅的常服。 可她走进来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她穿过人群,无视了父亲沐风那震惊又绝望的表情,最终,停在了玉阶之下。 直面监国周文渊。 “沐瑶。” 周文渊开口了,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你可知,这段时日京城发生了什么?” “你可知,老夫今日让你上殿,所为何事?” 沐瑶看着他。 看着这个一生都致力于维护皇权的老人,看着他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 她淡淡一笑:“知道。”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百官们屏住了呼吸。 周文渊的身体绷得更紧了。 他以为,接下来将是一场唇枪舌战,是一场抵死不认的狡辩。 然而。 沐瑶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自由民主党,是我要成立的。” 轰! 整个太和殿,炸了。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傻眼了。 那些自诩见惯了风浪的朝中大员,此刻一个个张大了嘴,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 沐风的身体剧烈一晃,若不是身旁有人扶着,他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周文渊更是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以为沐瑶会抵死不认。 他以为沐瑶会百般推辞,将一切都推到沐渊亭身上。 他以为沐瑶会利用贵妃的身份,在殿上撒泼打滚,或者搬出皇帝来压他。 他准备好了一百种应对之策,一百种驳斥的话术。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沐瑶,就这么承认了。 就这么,云淡风轻,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在周文渊那张因为极度惊愕而扭曲的脸上,沐瑶的笑意更浓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监国大人,是不是以为我沐瑶不敢认?”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是不是以为,我会想尽办法撇清干系,然后在暗中周旋,保下我的兄长?” “是不是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陪你们玩这套虚伪又无聊的朝堂游戏?” 沐瑶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于怜悯的嘲讽: “你错了。” “你们,都错了。” “我,是革命者。” 她吐出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光荣,且伟大的革命者。” “我不需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更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这番话,如同惊涛骇浪,彻底拍碎了周文渊最后的一丝理智。 他破防了。 彻底破防了。 “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指着沐瑶,那根干枯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沐瑶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革命。” “推翻皇权。” “推翻这个吃人的封建制度。” “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民主,共和,人人都有人权的世界!”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周文渊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沐瑶的鼻子,嘶吼道:“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他完全无法理解。 他想不通! “为什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困惑与荒谬。 “你已是当朝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用不完的金银珠宝!” “你为何要如此!为何!” 这是在场所有官员,共同的疑问。 是啊。 放着好好的贵妃不当,去搞什么革命? 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沐瑶浅浅一笑:“周祭酒,你这样的老古董,是不会明白的。” “革命的思想,那些伟大的道理,我不想在这里,和你这样的封建余孽多费口舌。”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当然,如果你真的想了解,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了解。” “倘若到时候,周祭酒幡然醒悟,想要加入我们……” 沐瑶的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我,很欢迎。” “你!” 周文渊被这番话,气得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厥。 欢迎? 她居然还想策反自己! 他强撑着身体,发出一阵森然的冷笑:“沐瑶啊沐瑶,你还觉得,你会有以后吗?”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殿外的禁军喝道:“来人!将这个意图谋逆的妖妇,给老夫拿下!” 第70章 下一步,武装斗争! 监国的命令下达,然而。 殿外的禁军,没有动。 大殿内的百官,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沐瑶,看着这个在滔天杀意面前,依旧从容不迫的女人。 沐瑶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漠。 “周祭酒。” “你也不动动你那颗被圣贤书读傻了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为什么,我会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 “为什么,我会一个人,就敢走进这太和殿?” 周文渊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 沐瑶看着他那张逐渐变得煞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 “我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话音落下。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从大殿门口传来。 众人骇然回头。 只见禁军大统领庞万里,一身戎装,手按佩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沐瑶身侧,站定。 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毕露。 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 如果说,沐瑶刚才的话,是精神上的宣战。 那么此刻,庞万里的出现,就是赤裸裸的,物理上的威胁! 他是禁军大统领! 他掌控着整个皇城的兵马! 他现在,持刀站在了沐瑶的身边! 这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庞万里!”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颤抖着手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陛下待你不薄!从一介草民,破格提拔你为禁军统领,封妻荫子!你就是这么报答陛下天恩的吗!” 这声怒斥,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无耻之徒!背主求荣!” “你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吗!你对得起你身上的这身官服吗!”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怒骂声,斥责声,如同潮水般,向着庞万里涌去。 他们不敢骂沐瑶。 却敢将所有的怨毒,都倾泻在这个他们眼中的“叛徒”身上。 庞万里,这个长相粗犷的汉子,面对千夫所指,脸上却没有半分愧疚。 他反而冷笑一声:“报答?” 他的声音,粗粝而响亮,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当初若不是贵妃娘娘在北境起事,我庞万里,现在只怕早就成了一抔黄土,给萧逸尘陪葬去了!” “你们跟我谈报答?” 他环视着那些义愤填膺的文官,脸上满是鄙夷:“禁军统领,听着是风光。” “可在你们这些王公贵族的眼里,我庞万里,不还是那个泥腿子出身的粗鄙武夫?” “你们何曾正眼瞧过我?” 这番话,让不少官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庞万里是个粗人。” 庞万里重重一拍胸膛,甲胄发出沉闷的响声。 “什么革命,什么人人平等,那些高深的大道理,我不懂!” “我只懂一件事!”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沐瑶的背影上,充满了坚定。 “那就是跟着娘娘,能活着,能吃饱饭!” “能有尊严,能挺着胸膛做人!” “这就够了!” 简单,粗暴,却直击人心。 整个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那些冠冕堂皇的指责,在这样赤裸裸的生存宣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沐瑶缓缓抬起手。 她打断了这场无意义的争论:“我今日前来,不是来跟你们打嘴炮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我是来宣布。”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自由民主党的政权,从今日起,正式成立。” 全场死寂。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还只是在挑战皇权。 那么现在,就是赤裸裸的,要取而代之! 沐瑶看着周文渊那张灰败的脸,看着百官们惊骇欲绝的表情。 她继续说道:“今日,我不会杀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们自由民主党,会给任何人一个机会。” “我们会从思想上,彻底地,击败你们。” 这番话,比直接的屠杀,更具侮辱性。 她甚至不屑于用武力来征服他们。 周文渊的身体晃了晃,他死死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他看着沐瑶,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然而,沐瑶接下来的动作,才让他真正坠入了绝望的深渊。 沐瑶转过身,不再看那些旧臣。 她面向那些站在殿中的,茫然的,恐惧的,或是暗中期待的官员们。 她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太和殿: “自由民主党的成员们。” “从现在开始,你们无需再隐藏了。” “都站出来吧。” 话音落下。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周文渊心中升起一丝侥幸,以为这只是沐瑶在虚张声势的时候。 人群中,有了动静。 一个站在末尾的,不起眼的年轻官员,深吸了一口气。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他迈开脚步,穿过人群。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他最终,停在了沐瑶的身后,躬身一礼。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信号。 一个雪崩开始的信号。 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户部的官员,工部的官员,甚至连周文渊最信任的,大理寺的官员,都有人走了出来。 他们曾经是这个帝国最忠诚的螺丝钉。 但现在,他们选择了背叛。 他们默默地,汇聚成一股人流,站到了沐瑶的身后。 整个朝堂,被硬生生地撕裂开来。 三分之一。 整整三分之一的文武百官,选择了站队沐瑶! 周文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他曾经提拔过的门生,那些他以为的国之栋梁。 他们,都背叛了。 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后踉跄数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冰冷的玉阶上。 “噗!” 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染红了他雪白的胡须。 整个太和殿,一边是人头攒动,汇聚成新的力量。 另一边,是稀稀拉拉,满目疮痍的旧日残骸。 强烈的对比,触目惊心。 沐瑶看着眼前这支初具规模的队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对着他们:“诸位,相信我,你们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她的声音,充满了自信。 说完,她再也没有看周文渊一眼,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庞万里紧随其后。 那一百多名官员,也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他们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这座曾经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殿堂。 空旷的太和殿里。 只剩下周文渊,和那些依旧效忠皇权的旧臣。 他们看着那空出来的三分之一的位置,如同看着一个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天,真的变了。 …… 太和殿外,天光大亮。 沐瑶走下玉阶,身后跟着一百多名脱离了旧阵营的文武官员。 他们组成了一支沉默而坚定的队伍,与殿内那些失魂落魄的旧臣,形成了鲜明的割裂。 庞万里手按刀柄,紧随沐瑶身侧,他身后的禁军,已经不动声色地控制了整个广场的出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场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沐瑶停下脚步。 她身后的百官也随之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庞万里。”沐瑶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听清。 “属下在!”庞万里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京兆府,掌管京城律法治安,是朝廷脸面。” 沐瑶顿了顿,缓缓说道:“从现在起,那里,是自由民主党的办公地。” 此言一出,身后那群刚刚投诚的官员,无不色变。 这已经不是挑战皇权了。 这是在京城的心脏,直接建立一个新的权力中心! 庞万里却没有任何犹豫,他甚至没有抬头。 “属下遵命!” “我这就带人,清空京兆府!” 他正要离开。 “等等。”沐瑶再次开口。 庞万里的动作停住。 “刑部大牢,关押着三百七十二名同志。” “大理寺天牢,关押着一百一十五名同志。” 沐瑶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因为散发传单,因为相信一个人人平等的新世界,而被周文渊那个老匹夫,打为乱党。” “现在,你去。” “把我们的同志,一个不少地,全都接出来。” “若有阻拦者……” 沐瑶的目光,扫过远处的宫墙。 “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这四个字,像四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如果说,占据京兆府,是夺权。 那么,武装劫狱,就是赤裸裸的战争宣言! 身后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任何回头路了。 他们被彻底绑上了沐瑶这辆疯狂的战车。 “是!” 庞万里重重叩首,随即猛然起身。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高高举起。 “禁军听令!” “一营,随我前往京兆府!” “二营,前往刑部大牢!” “三营,前往大理寺!” “贵妃娘娘有令,迎接同志回家!” “遇有反抗者,杀无赦!” “杀!杀!杀!” 数千禁军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冰冷的甲胄摩擦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汇成一股钢铁洪流,涌出宫门,冲向京城的四面八方。 革命,不再是纸上的口号,不再是教坊司里的宣讲。 从这一刻起,它有了刀剑,有了枪口。 庞万里带着人马离去,广场上只剩下沐瑶和那一百多名新晋的“党员”。 他们看着沐瑶的背影,眼神复杂,既有对未来的恐惧,更有被卷入历史洪流的亢奋。 沐瑶转过身,面对他们。 “诸位。”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萧氏皇族的臣子。”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们是新世界的奠基人,是未来历史的开创者。” “现在,去京兆府。” “那里,将是我们第一个议事厅。” “起草新法,组建新的部门,安抚京城百姓,维持秩序。” “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这个国家,这个天下,百废待兴。” “诸位,历史会记住你们今日的功绩。” 这番话,为这些茫然的投诚者,指明了方向。 他们不再是无根的浮萍,他们有了新的身份,新的使命。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率先走了出来,对着沐瑶,深深一躬。 “我等,愿为新世界,粉身碎骨!” “我等,愿听从娘娘差遣!” 百余名官员,齐齐躬身行礼。 那场景,比刚才在太和殿里,更加震撼人心。 因为这一次,他们拜的,不是皇权。 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未来。 …… 京兆府。 府尹刘大人正焦头烂额。 满城风雨,他这个京兆府尹,首当其冲。 周文渊大人已经下了死命令,让他三天之内,肃清所有反动标语,抓捕所有乱党。 可怎么抓? 抓不完,根本抓不完! “大人!不好了!”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慌什么!”刘府尹一拍惊堂木,“天塌下来了不成!” “大……大人……”衙役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恐。 “禁……禁军!禁军把我们府衙给围了!” “什么?” 刘府尹猛地站起身。 禁军? 他们来做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 “轰!” 一声巨响,府衙那扇朱漆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庞万里一身戎装,手持钢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杀气腾腾的禁军士卒。 “庞……庞统领?”刘府尹腿肚子都在打颤:“您这是……” 庞万里没有理他。 他环视一周,声音如同洪钟。 “奉贵妃娘娘令!” “即刻起,京兆府由自由民主党接管!” “所有人员,原地待命,等候整编!” “但有反抗不从者,一律按谋逆论处!” 刘府尹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贵妃娘娘? 自由民主党? 接管府衙? 这……这不是造反吗! 这是明火执仗地造反啊! “庞统领!”一个不明就里的都头,仗着胆子站了出来:“这里是京兆府衙,不是你们禁军撒野的地方!你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 庞万里反手就是一刀。 “噗嗤!” 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鲜血,溅了刘府尹一脸。 温热的,黏稠的。 整个府衙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庞万里甩了甩刀上的血,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扫过在场所有的衙役和官吏。 “还有谁,有意见?” 再也无人敢出声。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第一步,就是要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手段,砸碎旧的秩序。 几乎在同一时间。 刑部大牢和大理寺天牢,也迎来了他们的“解放者”。 当沐渊亭被从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带出来,重见天日时。 他看到的,是无数张激动而狂热的脸。 “沐大人!” “沐大人出来了!” 那些被一同关押的书生、商人、小吏,全都围了上来。 他们看着沐渊亭,就像看着自己的领袖。 沐渊亭走上大理寺外的台阶,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他知道,属于他们的时代,来了。 京城的这把火,已经彻底烧了起来。 再也无人,能够扑灭。 第71章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京兆府,大周的律法之心。 此刻,府衙门前,人山人海。 那块悬挂了百余年,书写着“京兆府”三个烫金大字的门匾,被人用长杆粗暴地捅了下来。 “哐当!” 一声巨响,门匾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倒吸气的声音,人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这可是京兆府!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砸了这块匾,与在太和殿上掀了龙椅,有何区别? 庞万里一身甲胄,看都没看地上的碎木,他大手一挥。 “挂新的!” 两名禁军士卒抬着一块崭新的牌匾,快步上前,在万众瞩目之下,高高挂起。 红底,金字。 不再是“京兆府”。 而是六个前所未见,却又力透纸背的大字。 自由民主政府。 这六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百姓们看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这六个字背后,蕴含着一股要将天都捅破的力量。 那些刚刚从旧阵营里走出来的官员们,看着这块牌匾,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京兆府大堂,不,现在应该叫政府议事厅。 所有陈设,都被清空。 一百多名自由民主党的核心成员,济济一堂。 他们之中,有曾经的朝廷大员,有富甲一方的商贾,也有满腹经纶的学子。 此刻,他们站在一起,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亢奋。 沐瑶站在主位之上,沐渊亭与庞万里分立左右。 “诸位。” 沐瑶开口,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旧的秩序已经被砸碎,新的秩序,需要我们共同建立。”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正是之前在太和殿上第一个站出来的户部侍郎,他颤颤巍巍地走出人群,躬身一礼。 “娘娘说的是。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的大业,亦不可一日无主。” “我等,皆是因娘娘的理想感召而来,这主事之人,非娘娘莫属!” 他这一开口,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没错!王大人说得对!” “若不是娘娘写出那些惊世之作,我等至今还蒙在鼓里,做那皇权的奴才!” “推翻旧制,建立共和,皆是娘娘一人之功!我等,愿奉娘娘为主!” 呼声如潮,所有人的目光,都狂热地汇聚在沐瑶身上。 在他们看来,沐瑶就是那个带领他们走出黑暗的唯一真神。 然而,沐瑶却缓缓摇了摇头。 大堂内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沐瑶走上前一步,环视众人,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多谢诸位厚爱。”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沐瑶,终究是女儿之身。” 这句话,让在场大部分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是啊。 他们都忘了。 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整个大周朝堂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奇女子,是个女人。 “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主事之先例。”沐瑶的声音继续响起:“我等行的是革命之举,本就惊世骇俗,若再由我一介女流来主事……”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恐怕,难以服众。更会成为天下人攻讦我等的把柄,说我等是一群被妖妃蛊惑的乱臣贼子。”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狂热的头顶。 一些年纪较大的官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男尊女卑的思想,早已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革命,他们认。 可让一个女人当他们的头,这……这确实有些挑战他们几十年来的认知。 大堂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沐瑶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要的,不是一群只懂盲从的乌合之众。 她要的,是一群真正从思想上,与旧世界彻底割裂的革命同志。 今天,就是她给他们的,第一场大考。 就在这凝滞的气氛中,一声粗重的怒吼,打破了沉寂。 “放屁!” 庞万里猛地一拍身前的桌案,那张厚实的红木桌,竟被他拍出了一道裂纹。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这个粗犷的汉子,满脸涨红,脖子上青筋毕露。 “女儿身又如何?!” 他瞪着牛眼,扫过那些面露犹豫的官员。 “当初在北境,萧逸尘要拉着我们十万将士陪葬的时候,是你们这些大老爷们站出来了吗?” “不是!” “是我家娘娘!” “在太和殿上,周文渊那老匹夫要杀人的时候,是你们站出来了吗?” “也不是!” “还是我家娘娘!” 他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娘娘做的,是咱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想都不敢想,更不敢做的事情!” “我庞万里的命,是娘娘给的!我庞万里这条命,往后就是娘娘的!” 他重重一拍胸膛,甲胄铿锵作响。 “我不管什么狗屁先例,也不管天下人怎么说!我只认我家娘娘!” “谁敢不服娘娘,就是不服我庞万里!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这番话,粗鄙,直接,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堂之内,无人敢与之对视。 就在此时,沐渊亭也缓缓走了出来。 他先是对着庞万里点了点头,随即面向众人,温声说道。 “庞统领说得对。” “但渊亭,想补充几句。” 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这位曾经的状元郎。 如果说庞万里代表的是武将的蛮横与忠诚,那沐渊亭,就代表着文人的理智与思辨。 “诸位,我们今日聚于此地,所为何事?” 沐渊亭的声音,清朗而有力。 “是革命。” “是在这片腐朽的土地上,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旧世界的那些人眼中,‘革命’这两个字,本身就是最大的离经叛道,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他环视一周,看着那些渐渐抬起头的同僚。 “既然我们已经走上了一条离经叛道的路,那再离经叛道一些,又何妨?” 沐渊亭的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 “由女子主事,恰恰是向天下人表明,我们与那个男尊女卑的旧世界,彻底决裂的决心!” “这非但不是我们的弱点,反而,会成为我们最鲜明,最响亮的旗帜!” “我们要让天下人都看到,在我们自由民主党这里,没有性别之分,只有能力之别!” 轰! 沐渊亭的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全场! 那些原本还在犹豫的官员,此刻只觉得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对啊! 他们是革命者! 革命者,本就是要打破一切旧规矩! 性别,不就是那最腐朽,最不公的旧规矩之一吗? “沐大人说得对!” “我等愚钝了!” “推举女子主事,正是我等革命决心的最好证明!” “我等,愿奉娘娘为主!” “请娘娘领导我们!” 这一次,呼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坚定,更加狂热。 他们看着沐瑶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崇拜,更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认同。 庞万里看着这一幕,咧开大嘴,嘿嘿直笑。 沐渊亭则对着沐瑶,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沐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方才她那番话,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眼下,既然是大家众望所归,那她沐瑶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她缓缓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她淡笑着道:“既然诸位执意如此,那我沐瑶,便却之不恭了。” 她的话音落下,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喜悦。 成了! 大业,有了主心骨! 然而,沐瑶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再次凝固。 “但是。” 她环视全场,声音清晰而坚定。 “从今日起,我不希望再听到‘娘娘’这个称呼。” 众人一愣。 不叫娘娘?那叫什么? “我们所行之事,是革命。我们所求之世,是人人平等。” 沐瑶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 “在自由民主党内,没有贵贱之分,没有主仆之别。” “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理想而奋斗的同志。” 同志! 这个词,再一次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他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和新奇。 沐瑶继续说道:“各位看得起我沐瑶,推举我来主事,我受之。但这并非君主,而是责任。” “往后,我便是这自由民主政府的议长。诸位,称我为议长即可。” 议长? 又是一个全新的词汇。 户部侍郎王大人,那个最先站出来的老臣,小心翼翼地开口:“议长……是何意?” “议,商议,讨论。长,为首者。”沐瑶言简意赅:“一个需要听取所有同志意见,并为最终决策负责的人。”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虽然还是不懂,但听上去,似乎比“皇帝”或者“主公”要平等得多。 “我等,遵议长令!” 沐渊亭第一个反应过来,对着沐瑶,躬身一礼。 “我等,遵议长令!” 其他人纷纷效仿,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整个议事厅。 沐瑶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思想的改造,非一日之功。 但今天,她已经成功地,在他们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平等”的种子。 “很好。” 沐瑶的目光扫过众人:“一个全新的政府,光有一个议长是不够的。我们需要一套完整的班子,来维持京城的运转,并将我们的理想,推行到天下。” “除了在座的各位,都将成为我们第一届的议员之外,我认为,还有一个职位,至关重要。”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个职位,我称之为‘政委’。” “政委?”沐渊亭念着这两个字,眼中露出思索。 “可以理解为,政治委员。”沐瑶解释道:“他的职责,不是处理具体的政务,不是管钱管粮。” “而是负责宣传我们的革命思想,负责所有同志的思想工作,确保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忘记我们为何而革命。” “政委,是我们这支队伍的灵魂和旗帜。”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震撼。 他们从未想过,思想,竟然可以成为一个专门的职务。 在他们过去的认知里,处理政务,才是做官的根本。 可沐瑶,却将虚无缥缈的“思想”,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个职位,关乎我们革命的成败,关乎我们能否建立一个真正的新世界。” 沐瑶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诸位,可有合适的人选推举?” 大堂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所有人都开始思考。 谁最懂革命思想? 谁能承担起这份“灵魂”的重任?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我推举沐大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瞬间,如同点燃了引线。 “对!非沐渊亭大人莫属!” “《大宪章》、《人权宣言》,都是沐大人带我们读的!” “若论对革命思想的理解,无人能出沐大人之右!” “请沐大人,担任政委一职!”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沐渊亭的身上。 沐渊亭站在那里,神情平静。 他没有推辞,也没有谦让。 他知道,这个担子,他必须挑起来。 他对着众人,深深一躬。 “渊亭,却之不恭。”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简单的六个字。 却充满了力量。 沐瑶看着自己的兄长,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革命同志。 有担当,不推诿。 “好!”沐瑶拍板:“既然大家一致推举,那我们自由民主政府的第一任政委,便是沐渊亭同志。” 她顿了顿,补充道:“往后,大家可称其为‘沐政委’。” “见过沐政委!” 众人再次齐齐行礼。 议长,政委。 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未知与希望的权力结构,在这座古老的府衙里,正式诞生。 接下来的会议,漫长而高效。 沐瑶的主持风格,与过去朝堂上的拖沓完全不同。 她干脆利落,直指核心。 “政府初立,百废待兴。我们需要尽快组建各个部门,维持京城秩序。” “旧的六部,已经腐朽不堪,必须彻底废除。” “我提议,设立十二个新的部门,以应对眼下之需。” “民政部,负责户籍、安抚百姓。” “财政部,负责税收、财政用度。” “教育部,负责开启民智,编纂新教材。” “司法部,负责制定新法,审理案件。” …… 沐瑶一口气,说出了十二个部门的名称和大致职能。 每一个部门的设立,都精准地对应着一个具体的社会需求。 在场的官员们,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想过,一个国家的管理,可以被划分得如此清晰,如此高效。 “这十二个部门,便是我们政府的十二根支柱。” “具体的议员人选,由大家共同推举,择贤能者而上。” “我只有一个要求。” 沐瑶加重了声音:“能者上,庸者下。不看出身,不看资历,只看能力。” 这句话,让在场不少出身寒门的官员,眼中都放出了光。 会议,一直从清晨开到了黄昏。 议事厅里,灯火通明。 每一个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不知疲倦。 他们争论,探讨,推举,表决。 最终,一份崭新的名单,被确定了下来。 十二名议员,各司其职。 一个全新的政府班子,就此搭建完成。 当最后一个人选被确定下来时,整个议事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他们看着彼此,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创造历史的激动。 沐瑶站在主位上,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抬起手,掌声渐渐平息。 “诸位同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亢奋。 “今日,我们在这里,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前路,依旧漫漫。” 第72章 战争是必要的,只有打赢了,说话才有人听 太和殿内,空空荡荡。 周文渊跌坐在冰冷的玉阶上,身旁是几个同样面如死灰的老臣。 他咳出的那口血,在明黄色的台阶上,凝固成一团刺目的暗红。 三个时辰前,这里还是大周的权力中枢。 现在,这里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着他们这些旧时代的遗老。 “周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一名老臣颤抖着声音,打破了死寂。 “那妖妇……她……她是要掘了萧家的根啊!” “庞万里那个叛徒!陛下待他不薄,他怎敢如此!” 哭诉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绝望。 周文渊没有说话。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那张空无一人的龙椅。 他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就在今天,被人当着他的面,砸了个稀巴烂。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可笑。 真是可笑。 他一生都在教导君臣父子,纲常伦理。 到头来,他最得意的门生背叛了他,他最看不起的武夫也背叛了他。 整个朝堂,分崩离析。 “大人,您说句话啊!” 周文渊的身体动了一下。 他用尽全身力气,扶着玉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哭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人还没死,哭什么丧!” 几个老臣被他这一下,都愣住了。 周文渊转过身,看着他们。 “沐瑶以为,她赢了?” “她以为,靠着一群乌合之众,就能改朝换代?” “痴心妄想!” 他的身体里,仿佛重新注入了一股力量。 一股由七十年忠君思想凝聚而成的,偏执到疯狂的力量。 “老夫还没死。” “萧家的江山,就倒不了!” 他一挥袖袍,下了逐客令:“都给老夫滚回去!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谁敢泄露今日之事,动摇军心,老夫第一个斩了他!” 老臣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躬身告退。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周文渊一人。 他一步一步,走下玉阶,走出了太和殿。 他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御书房。 那里,还存放着调动京城周边卫所兵马的勘合与兵符。 虽然大部分禁军都已被庞万里掌控,但京城内外,并非铁板一块。 各大衙门的府兵,各大勋贵府上的私兵,还有周边郡县的守军。 这些人,凑一凑,也能凑出七八万人来。 他们世代受萧家皇恩,他们是皇权最忠诚的狗。 他要用这些力量,将京城,变成一座血肉磨盘。 他要让沐瑶,和她那些所谓的“同志”,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周文渊坐在书案前,摊开一张张密信。 他提笔,蘸墨。 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他要联络所有忠于皇室的王侯、权贵。 他要告诉他们,京城已乱,国贼当道。 勤王! …… 后宫,储秀宫。 慕容云歌坐立不安。 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可这深宫高墙,却将一切都隔绝在外,静得可怕。 一个心腹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汗水和惊恐。 “娘……娘娘!” 慕容云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外面到底怎么了?” “反了!都反了!”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贵妃娘娘……不,那个沐瑶,她带着人,占了京兆府!” “她成立了什么……自由民主政府!” “还说……还说要革命!” 慕容云歌的脑子嗡的一声。 京兆府? 自由民主政府? 革命? 这些词,她一个都听不懂。 但她听懂了“反了”两个字。 沐瑶,造反了。 “她怎么敢!”慕容云歌的身体晃了晃。 那个女人,不是已经被陛下禁足了吗? 她怎么还能在外面兴风作浪? “她还自称……议长!”小太监继续说道:“朝堂上,三分之一的大人都跟了她!禁军大统领庞万里,也成了她的走狗!” “现在,整个京城,到处都是她的人!” 议长? 慕容云歌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她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沐瑶对她的羞辱。 想起了沐瑶说,对皇后之位,不屑一顾。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慕容云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一直以为,她和沐瑶的斗争,是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后位。 她错了。 大错特错。 人家的野心,根本就不是小小的后宫。 人家要的,是整个天下! 慕容云歌的脸上,血色尽褪。 她想起了远在边疆亲征的萧逸尘,想起了那个被沐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 她又想起了萧景南。 那个将她强留在宫中,却又给了她无上荣宠的男人。 他们的江山,他们的皇位,正在被那个妖妇,一点点地侵蚀,颠覆。 不行! 她不能就这么坐着等死! 萧逸尘已经靠不住了。 能守护住萧家江山的,只有她! “备轿。”慕容云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去御书房。” 小太监愣住了:“娘娘,陛下不在……” “我知道。”慕容云歌打断了他:“我要见的,是监国周大人。” ……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周文渊刚刚写完最后一封密信,正准备派心腹送出。 门外,传来了太监的通传。 “周大人,慕容淑妃求见。” 周文渊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慕容云歌? 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后宫的女人来做什么? “不见。”他挥了挥手,语气里满是不耐。 “周大人。”门外,传来了慕容云歌清冷的声音:“国难当头,大人还要拘泥于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吗?” 周文渊的动作停住了。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开口:“让她进来。” 慕容云歌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素服,脸上未施粉黛,却带着一种与这后宫格格不入的决绝。 她没有行礼,只是径直走到了书案前。 “周大人,是在给各地的藩王和都督写信吧?” 周文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写的是密信!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 “你在监视老夫?”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杀意。 “大人多虑了。”慕容云歌摇了摇头:“我只是在猜。” “因为眼下,这是您唯一能做的事情。” 周文渊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你来做什么?来看老夫的笑话?” “不。”慕容云歌直视着他:“我是来帮您的。” “帮你?”周文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后宫妇人,能帮老夫什么?” “我帮不了您调兵遣将。”慕容云歌坦然承认:“但我能帮您,稳住京城。”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一方小小的,刻着龙纹的玉玺。 周文渊的呼吸,停滞了。 传国玉玺! 不,不是。 是皇帝的私印! 见此印,如见天子亲临! “你……” “陛下出征前,将此印交给了我。”慕容云歌的声音很轻:“他让我,在他不在的时候,看好这个家。” “如今,家要没了。” “周大人,您在外调兵,我在内稳固人心。我们可以用陛下的名义,号召所有忠于皇室的力量,对沐瑶那个妖妇,进行清剿!” 周文渊死死盯着那方玉印。 他一生最瞧不起的,就是妇人干政。 他认为,女人,就是祸乱的根源。 沐瑶是,眼前的慕容云歌,同样是。 可是…… 他看着慕容云歌那张平静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半分女人的柔弱,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错了。 能对付一个疯女人的,或许,只有另一个疯女人。 “你想怎么做?”周文渊沙哑地开口,这代表着他的妥协。 慕容云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笑意,却比哭还难看。 “很简单。” “沐瑶不是要革命吗?不是要人人平等吗?” “那我们就告诉全城的百姓。” “跟着她,就是反贼。” “凡反贼者,全家连坐,诛灭九族!” 周文渊的身体,震了一下。 好狠的计策。 沐瑶要开启民智。 她就要用最古老,最血腥的连坐法,将那些刚刚被点燃的火苗,彻底浇灭! 以暴制暴! 以血还血! 周文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桌案上的那方龙纹玉印。 皇帝的私印。 见此印,如见天子。 他身旁的慕容云歌,一身素服,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 “周大人,有此印在手,勤王之事,便名正言顺。” 周文渊缓缓点头。 他拿起笔,蘸饱了浓墨。 这一次,他写的不再是需要小心翼翼传递的密信。 是圣旨! 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圣旨!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疯狂的亢奋。 “妖妇沐瑶,蛊惑君心,意图谋逆,实乃国之巨贼!” “其兄沐渊亭,煽动乱党,颠覆朝纲,罪不容诛!” “凡其党羽,一经查实,皆以谋逆论处!” “着京畿各大卫所,各路藩王,即刻起兵勤王,清剿国贼!” 写完一封,他又摊开一张。 一张又一张的圣旨,从他的笔下诞生。 每一张,都盖上了那方代表着至高皇权的玉印。 每一张,都意味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 第二日,天还未亮。 整个京城,都被一种无形的恐慌所笼罩。 城墙上,街巷口,所有显眼的地方,都贴上了一模一样的皇榜。 白纸,黑字,顶端是刺目的朱砂大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识字的百姓,一字一句地念着。 “……凡与自由民主党有牵连者,皆为反贼!” “反贼者,诛九族!” 诛九族!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人群中,一片死寂。 紧接着,是抑制不住的恐慌。 “天呐!这是要杀头啊!” “我……我昨天还拿了他们发的传单……” “我儿子……他……他好像还去听了那个沐大人的宣讲……” 恐惧,如同瘟疫,瞬间蔓延。 昨天还对新世界充满向往的人们,此刻只觉得手脚冰凉。 革命的理想,在“诛九族”这三个血淋淋的大字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 京兆府,现在的自由民主政府议事厅。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新上任的民政部议员,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议长!不好了!” “周文渊那个老匹夫,他……他用陛下的名义下了圣旨!现在满城贴的都是皇榜!” “说我们是反贼,要……要诛九族!” “现在外面人心惶惶,不少昨天还支持我们的百姓,今天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刚刚投诚的官员,脸色都变得煞白。 他们背叛了皇权。 皇权的反噬,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凶狠。 “议长,必须想办法!”户部侍郎王大人,现在的财政部议员,急切地开口:“我们必须立刻封锁城门,不能让那些圣旨传出去!” “对!只要圣旨不出京城,各地的卫所和藩王就不会动!” “我们还有机会!” 众人七嘴八舌,脸上都写满了焦虑。 他们怕了。 他们毕竟才刚刚从旧的体制里走出,对皇权的敬畏,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然而。 在一片混乱之中,沐瑶却平静得可怕。 她只是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清茶,甚至没有抬眼看那个慌乱的议员。 这股从容,与周围的恐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有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们都看向了沐瑶,这个将他们带上这条不归路的女人。 沐瑶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整个大堂,瞬间落针可闻。 “封锁城门?” 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 “然后呢?” “躲在京城里,当一只缩头乌龟?” “周文渊的圣旨送不出去,你们就以为,这场仗不用打了?” 在场众人,无言以对。 沐瑶缓缓站起身,环视着这些被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同志”。 “你们以为,革命是什么?” “是请客吃饭?是温文尔雅的辩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不!” “革命,是战争!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周文渊贴皇榜,用‘诛九族’来恐吓百姓,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怕了!” “说明我们昨天在太和殿上做的一切,打在了他的痛处!他除了用这种最野蛮,最古老的手段来维持他那可怜的忠诚,已经黔驴技穷了!” 这番话,振聋发聩。 不少官员的脸上,露出了思索。 沐瑶继续说道:“他想用恐惧来绑架百姓,那我们就用事实来告诉百姓,谁才能保护他们。” “让他发圣旨,让他调兵。” “我就是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睁大眼睛看清楚。” “看他萧家的军队,是如何在我们自由民主的铁军面前,土崩瓦解!” “只有打赢了,打痛了,他们才会真正相信,我们有能力推翻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 “只有我们手里的刀,比他们的更锋利,我们口中的道理,才有人听!” 第73章 古今奇谈,女子休夫,贵妃休了皇上! 大堂之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看着沐瑶,只觉得这个女人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头吞天噬地的猛兽。 那股睥睨天下的气魄,让他们心神巨震,也让他们那颗因为恐惧而动摇的心,重新安定了下来。 沐渊亭看着自己的妹妹,眼中满是激赏。 庞万里更是重重一拍胸膛,瓮声瓮气地吼道:“议长说得对!干他娘的!” “打赢了,就什么都有了!” 沐瑶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支没有坚定信念的队伍,是打不了胜仗的。 她重新坐下,目光扫过众人。 “慌乱结束了。” “现在,回到你们各自的岗位上。” “民政部,安抚百姓,告诉他们,自由民主政府会保护每一个人的生命财产安全。” “司法部,立刻起草新的法令,废除‘连坐’‘诛族’这种吃人的恶法!” “庞万里。” “属下在!” “让我们的同志,把我们的标语,贴到皇榜的旁边去!” “告诉全城百姓,凡加入自由民主党者,分田地,废奴籍,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有衣穿!” “是!” 众人领命,纷纷散去。 方才还人心惶惶的议事厅,瞬间恢复了高效的运转。 沐瑶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半分波动。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 提笔,蘸墨。 她先写了一封信。 信是写给远在北境沧州的陈庆之。 信中内容很简单,只有八个字。 “厉兵秣马,静待我令。” 她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交给亲兵,命其以最快的速度送出。 做完这一切。 她又铺开了一张全新的宣纸。 沐渊亭没有离开,他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妹妹。 他不知道,她还想写什么。 只见沐瑶悬腕,落笔。 这一次,她写的不是信。 也不是什么政令。 而是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休书。 沐渊亭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那两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休书? 给谁的休书? 沐瑶没有停。 她继续写了下去。 字迹清秀,却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 “夫萧逸尘,身为君王,倒行逆施,不辨忠奸,不恤万民。身为夫君,冷漠无情,自私自利,视妻如敝履。” “夫妻之缘,情分已尽。” “我,沐瑶,今以自由之身,宣告与萧逸尘,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此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立此为据。” 写完最后一个字,沐瑶搁下笔。 一张薄薄的纸,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沐渊亭看着那张休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妹妹。 昔日的大周贵妃。 休了当今的皇帝! 这不是挑战皇权。 这是将皇权的脸面,彻彻底底地,踩在了脚下,反复碾压! “小妹,你……” “兄长。”沐瑶打断了他。 她拿起那张休书,轻轻吹干墨迹。 “周文渊不是要用皇权压我吗?” “那我就告诉天下人。” “他萧家的皇权,在我沐瑶这里,一文不值。” 她将休书,递给沐渊亭。 “拿去。” “找全京城最好的刻工,把它刻成千百份。” “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沐瑶,把他萧逸尘,给休了!” …… 京城的黎明,是被一张纸点燃的。 休书。 当朝贵妃,休弃当今皇帝的休书。 一夜之间,这份前无古人,后也未必有来者的檄文,贴满了京城所有最显眼的位置。 皇榜的旁边,府衙的墙上,酒楼的门口,市集的公告栏。 白纸,黑字。 字迹娟秀,内容却石破天惊。 “夫萧逸尘,身为君王,倒行逆施,不辨忠奸,不恤万民。身为夫君,冷漠无情,自私自利,视妻如敝履。” “我,沐瑶,今以自由之身,宣告与萧逸尘,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人群围了一层又一层。 起初,是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哪个疯子在寻死。 紧接着,是窃窃私语。 “这……这是真的假的?” “贵妃娘娘……休了陛下?” “疯了!一定是疯了!” 当人们反复确认,那纸上清晰的字迹,与昨日“自由民主政府”公告上的一模一样时,整个京城,彻底炸开了锅。 “我的天爷!女人休男人?休的还是皇帝?!” “这沐瑶……不,这位沐议长,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昨日周文渊那老匹夫还贴皇榜,说要诛咱们九族,今天沐议长就把皇帝给休了!这是针尖对麦芒啊!” 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所取代。 震惊,荒谬,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 皇权,在百姓心中至高无上。 皇帝,是天子。 可现在,这个天子,被他的妻子,用一纸休书,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那份曾经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名为“皇权”的巨石,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 茶楼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将那份休书的内容添油加醋,编成了朗朗上口的段子。 街巷间,妇人们交头接耳,看向男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整个皇宫,更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太监宫女们走路都踮着脚,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储秀宫内。 慕容云歌听着心腹太监的禀报,更是如遭雷击。 她还在为了一个“后位”与周文渊虚与委蛇,人家沐瑶,已经把龙椅的主人都给换了。 不。 不是换了。 是不要了。 是像丢一件垃圾一样,把他给丢了! 这种轻蔑,这种践踏,比直接的屠杀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冷。 …… 千里之外,延州。 边关的风,带着血腥气和沙尘。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萧逸尘一身玄甲,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眉头紧锁。 叛军的攻势很猛,护国公韩林几乎是豁出了老本,拼死反扑。 短短半月,镇北军伤亡不小。 “陛下,韩林那老贼又增兵了,我们南翼的防线压力很大。” 一名将领满面愁容,声音沙哑。 “慌什么。” 萧逸尘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他拿起一枚代表骑兵的令旗,插在了沙盘侧翼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韩林孤注一掷,兵力虽众,但后勤已是强弩之末。” “传令下去,收缩防线,坚守不出,拖住他们。”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划过一条线。 “只要撑过这个月,等我们从后方征调的十万新兵一到,便是反攻之时。” 萧逸尘的脸上,带着强大的自信。 他承认,他低估了韩林造反的决心。 但他,是萧逸尘。 是大周最强的战神。 区区一个韩林,还不足以让他乱了阵脚。 他有信心,最多三个月,他就能彻底平定叛乱,然后班师回朝。 就在此时。 “报——” 一声凄厉的嘶喊,从帐外传来。 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 “京……京城八百里加急!” 大帐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萧逸尘的心,猛地一沉。 京城? 周文渊监国,能出什么事? 亲兵接过传令兵怀中被鲜血浸透的蜡丸密信,呈了上来。 萧逸尘捏开蜡丸,展开信纸。 信是周文渊写的。 字迹潦草,充满了惊怒与仓惶。 当“自由民主党”、“议长”、“政委”这些陌生的词汇映入眼帘时,萧逸尘还只是觉得荒谬。 当他看到“庞万里反叛”、“三分之一官员投敌”、“京兆府被占”时,他的呼吸开始急促。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沐瑶被他禁足在景阳宫,她怎么可能做到这一切! 是周文渊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一把推开周文渊的信,从信筒里抽出了另一份。 那是一份邸报的抄录件。 上面,用工整的楷书,清晰地记录着自由民主政府成立后颁布的第一条法令。 【废除奴籍,凡大周子民,生而平等。】 第二条。 【废除连坐,一人之罪,不及父母妻儿。】 …… 萧逸尘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 这些东西,他从未听过,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可怕力量。 那是一种要将他萧家皇权连根拔起的力量! “还有……” 那名亲兵又从信筒底部,摸出了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这张纸,没有用蜡丸密封。 它似乎只是被随意地塞了进来。 纸张的质地很好,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墨香。 萧逸尘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他缓缓展开。 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狠狠撞进了他的瞳孔。 休书。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风声,帐外士卒的操练声,伤兵的呻吟声……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张纸。 那张写满了对他,对萧氏皇族,最恶毒,最轻蔑的诅咒的纸。 “夫萧逸尘……” “身为君王,倒行逆施……” “身为夫君,冷漠无情……” “我,沐瑶,今以自由之身……”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上。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萧逸尘,大周的天子,九五之尊! 竟然……被一个女人给休了! 她凭什么? 她怎么敢!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喉咙里涌出。 萧逸尘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鲜血,喷洒而出,将那张雪白的休书,染成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陛下!” “陛下!” 大帐之内,一片大乱。 将领们惊骇欲绝地冲了上来,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萧逸尘却推开了所有人。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被血染污的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原来,他一直都是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丑! 他所谓的皇位,他所谓的江山,在那个女人眼里,甚至比不上一件可以随意丢弃的旧衣服! 怒火,混杂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剧痛,在他的胸膛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以为最大的敌人,是韩林,是那些叛军。 他错了。 他最大的敌人,一直都在他的枕边。 她用最温柔的手段,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刀! “沐……瑶……” 萧逸尘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人形,充满了滔天的恨意与杀机。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休书,那张薄薄的纸,在他的掌心被捏成一团湿烂的血泥。 三个月平叛? 反攻? 去他娘的平叛! 家都没了! 他转过身,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帐内所有噤若寒蝉的将领。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嘶吼。 “全军拔营!” “回京!” 第74章 皇上,您怕是回不来了! 京城,御书房。 周文渊一夜未眠,眼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 书案上,摊着一封来自延州的密信。 是萧逸尘的亲笔。 信中,萧逸尘的怒火几乎要透过纸背烧出来,但最后的指令却异常冷静。 命他暗中联络王公贵族,调动京畿卫所府兵,固守皇城,等待皇帝大军回援。 最关键的一句是,在他回京之前,切勿妄动。 周文渊看完信,心头稍定。 皇帝虽然震怒,但没有失去理智。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跑断了腿,用尽了自己七十年来积攒的所有人脉与声望,以及传国玉玺。 终于,拉拢了京城周边各大勋贵府上的私兵,又策反了几个卫所的指挥使。 七拼八凑,总算凑出了一支近八万人的“勤王之师”。 兵马,有了。 皇帝的旨意,也到了。 只要守住皇宫,等到陛下天兵一到,内外夹击,沐瑶那个妖妇,必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此时,一名暗卫,鬼魅般出现在书房内,单膝跪地。 “大人,北境急报。” 周文渊的心,咯噔一下。 北境? “说。” “北境沧州守军,有大规模调动迹象,正向京城方向开进。” 暗卫的声音没有起伏。 周文渊的身体,却猛地一晃。 北境……沧州! 陈庆之! 那个昔日默默无闻,却在庆州一战成名,如今手握北境军政大权的沧州王! 他便是所有人认为的,沐瑶最大的后盾! 周文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沐瑶的后手,来了。 如果等陈庆之的北境军赶到,他们就会被彻底包围。 一边是城内庞万里的数万禁军。 一边是城外陈庆之的虎狼之师。 到那时,别说等到皇帝回援,他们连一天都撑不住! 打,还是不打? 皇帝的命令是“切勿妄动”。 可眼下的局势,等,就是等死! 周文渊跌坐在椅子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书案边缘。 他第一次,对那位远在边疆的皇帝,产生了怀疑。 …… 自由民主政府,议事大厅。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空旷的大堂。 一张巨大的圆形木桌摆在中央,沐瑶坐在主位,两侧是沐渊亭与庞万里。 其余的议员,分坐四周。 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叠厚厚的文书。 “议长,民政部报告。” 新上任的民政部议员站起身,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个月,京城内登记户籍,领取新身份文书的百姓,已超过三十万。” “自我们颁布新法,废除奴籍后,城中各大府邸主动前来登记,脱离奴籍的家仆,已达三千七百余人。” “另外,报名参加夜校扫盲班的百姓,人数已经破万,其中……女子占了七成。” 话音落下,议事厅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 这些数字,在过去是无法想象的。 沐瑶微微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正在奋笔疾书的身影上。 春禾。 昔日景阳宫的小宫女,如今是她议长办公室的见习文书。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蓝色布衣,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了宫中那种谨小慎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而明亮的光彩。 她和其他几十名主动前来投奔的女子,正在沐渊亭的指导下,编纂第一部面向所有人的白话启蒙教材。 沐瑶的休书,像一颗投入湖泊的巨石。 激起的涟漪,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它不仅砸碎了皇权的颜面,更砸碎了无数女子心中的枷锁。 “很好。” 沐瑶开口,示意民政部议员坐下。 “财政部。” 户部侍郎王大人,如今的财政部议员,立刻起身。 “议长,抄没韩琦等逆贼家产,共得银钱三百余万两,粮食五十万石。目前财政充裕,足以支撑我们各项开支。” “好。” 会议高效地进行着。 一项项工作汇报,一个个问题被提出,然后讨论,解决。 这里没有朝堂上的繁文缛节,没有空洞的歌功颂德。 只有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法。 直到庞万里站了起来。 他那粗犷的脸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议长,军情部报告。” 大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们知道,安稳的日子,要到头了。 “周文渊那个老匹夫,已经集结了近八万兵马,驻扎在皇城内外,将整个皇宫围得如铁桶一般。” “另外,我们安插在延州的探子回报,萧逸尘已经放弃了与韩林的对峙,率领十五万大军主力,正日夜兼程,向京城赶来。” 消息一出,议事厅内气氛骤然紧张。 八万。 十五万。 两个沉甸甸的数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名新晋的议员,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焦急。 “议长,不能再等了!” “必须先下手为强!趁着萧逸尘还没回来,我们集中兵力,先拿下皇城,把周文渊那八万人解决掉!” “不然等到萧逸尘大军一到,我们腹背受敌,京城危矣!”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是啊议长!兵贵神速!” “周文渊那些不过是乌合之众,我们有禁军精锐,还有火器,一战可定!” “请议长下令吧!” 众人七嘴八舌,焦虑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他们怕了。 面对萧氏皇族这头庞然大物的反扑,他们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沐瑶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她甚至没有抬眼。 这股镇定,让喧闹的大厅,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沐瑶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打,是一定要打的。”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那名议员急切地追问。 沐瑶站起身,环视着这些被她亲手挑选的同志。 “因为,这一仗,不是打给周文渊看的,也不是打给萧逸尘看的。” “是打给全天下的百姓看的。” “我们自由民主政府,代表的是新生。而皇权,代表的是腐朽。” “我们不能,也不该,成为主动挑起战争的一方。”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是旧世界的统治者,先向我们举起了屠刀。我们,是被迫反击,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所有相信我们的人,才不得不战。” “这一仗,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光明正大,赢得人心所向!” 一番话,掷地有声。 大厅之内,落针可闻。 那些原本焦躁不安的议员们,脸上都露出了思索与恍然。 他们想的是军事上的胜负。 而他们的议长,想的却是政治上的完胜。 格局,高下立判。 沐渊亭看着自己的妹妹,眼中满是赞许与骄傲。 “可是……” 最初提议的那名议员,还是有些不甘心。 “议长,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万一……万一萧逸尘真的赶回来了,那我们……” 他不敢再说下去。 镇北王萧逸尘,大周的战神。 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不败。 那是十五万百战精锐! 所有人的心,又都提了起来。 是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沐瑶的计划再好,可一旦萧逸尘赶到,所有的政治优势,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将变得不堪一击。 沐瑶转过身,走到了巨大的地图前。 她的手指,点在京城的位置。 然后,缓缓划向延州。 “他回不来。” 沐瑶的声音,淡漠,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 众人全都愣住了。 回不来? 为什么? 沐瑶没有解释。 她只是看着地图,仿佛在看一个已死的猎物。 “就算他回来了。” “我,也不惧。” …… 又过去了七天。 京城的天,阴沉得像一块浸了水的破布。 自由民主政府的议事厅内,气氛却与天色截然相反,热火朝天。 新设立的十二个部门已经完全运转起来,每一名议员都忙得脚不沾地。 就在此时,一名风尘仆仆的探子,踉跄着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无法抑制的狂喜。 “报!” “韩林联合朝和人,设下埋伏,将萧逸尘的十五万大军,团团围困在了乌邙山!” 轰! 整个议事厅,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萧逸尘被困了?” “太好了!这真是天助我也!” “乌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他萧逸尘插翅难飞!” 刚刚还在为一笔财政预算争得面红耳赤的议员们,此刻全都站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般的激动。 萧逸尘,那座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大山,倒了! 不少人甚至激动地拥抱在了一起,喜极而泣。 他们赢了! 这场看似不可能胜利的革命,他们竟然真的要赢了! 然而,在一片狂喜的喧嚣中,主位之上的沐瑶,却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手中的一份文件,是春禾刚刚整理好的,关于京城第一批女工识字率的报告。 她的平静,与周围的狂热,格格不入。 沐渊亭走上前,压下心中的激动,低声开口。 “小妹,一切,都如你所料。” 沐瑶这才放下文件,抬起头。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亢奋的同僚,没有喜悦,也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高兴得太早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庞万里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问:“议长,萧逸尘都被围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啊议长,现在我们应该乘胜追击,立刻出兵拿下皇城!”一名议员附和道。 沐瑶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 “萧逸尘是头猛虎,被困住了,没错。” 她的手指,点在代表乌邙山的位置:“但周文渊,是条看门的老狗。主人有难,他会做什么?” 众人一愣。 沐瑶的手指,从乌邙山,缓缓移到了京城:“他会,拼死一搏。” 议事厅内,亢奋的空气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凝重的紧张。 沐瑶看向沐渊亭:“兄长,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沐渊亭郑重点头:“按照你的吩咐,所有战斗人员都已换防到预定位置,城中各处要道也已布下天罗地网。” 沐瑶又看向庞万里:“火器呢?” 庞万里一拍胸膛:“十挺重机枪,一百支步枪,还有子弹,全都分发下去了!保证让那帮龟孙子,有来无回!” 沐瑶点了点头。 她没有再多做解释。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不是远在天边的萧逸尘。 而是近在咫尺的周文渊。 她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周文渊狗急跳墙的这一刻。 那名最先提议出兵的议员,此刻只觉得后背发凉。 原来,他们看到的是萧逸尘被围的“果”。 而他们的议长,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并利用这个“果”,来催生她真正想要的另一个“果”。 这种算无遗策,让人敬畏,更让人恐惧。 第75章 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皇城,御书房。 死寂。 周文渊跌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密信,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 萧逸尘,被困了。 回不来了。 这个消息,像一柄重锤,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筹谋了一个月,拉拢了八万兵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等”。 等皇帝的大军回援,然后内外夹击。 可现在,等不来了。 一名暗卫鬼魅般出现,单膝跪地,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大人,北境沧州王陈庆之,率五万铁骑,已过庆州,正向京城疾驰而来,最多十日,便可兵临城下。” 又一柄重锤。 周文渊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陈庆之! 沐瑶的后手!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墙上的地图。 北有陈庆之。 南有韩林牵制。 城内,有庞万里的数万禁军和沐瑶那神鬼莫测的“妖法”。 他们,已经成了一座孤岛。 等? 等来的不是皇帝的天兵,而是陈庆之的屠刀! 周文渊枯瘦的手,死死抓着书案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惨白。 他想起了皇帝临行前,写给他的那封密信。 信的最后,只有四个字。 “切勿妄动。” 何其讽刺! 不动,就是等死! 周文渊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一生忠于萧氏皇族,恪守君臣之道。 可到头来,他要守护的君王,自身难保。 他要对抗的妖妇,却步步为营,将他逼入了绝境。 “哈哈……哈哈哈……” 周文渊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充满了绝望与疯狂。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书案前。 他拿起笔,蘸饱了浓墨。 他要写一道军令。 一道,违背圣意的军令。 他知道,此令一下,无论胜败,他都将成为萧氏的罪人。 可他别无选择。 为了萧家的江山,为了他守护了一辈子的纲常伦理,他必须赌上一切!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不再苍老,反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狠厉。 “命龙骧卫、虎贲卫、羽林三卫,以及各勋贵府兵,今夜三更,整装待命!” “目标,京兆府!” “凡自由民主党乱贼,格杀勿论!” 写完军令,他将笔重重掷在地上。 毛笔的笔杆,应声而断。 就像他那早已断掉的,所有退路。 …… 子时三更,京城的天空无月,浓厚的云层将星光也一并吞没,整座城池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死寂而压抑。 长街之上,只有巡逻的禁军兵士脚踩落叶的沙沙声,火把的光芒在寒风中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歪斜扭曲。 皇城,承天门。 龙骧卫指挥使李绩一身戎装,手按在冰冷的刀柄上,目光锐利地扫过底下整装待发的五万兵马。 这些人,是周文渊耗尽心血,东拼西凑来的“勤王之师”,是萧氏皇族最后的倚仗。 “将军,京兆府那边的探子回报,城内一切如常,并无异动。”一名副将低声禀报。 李绩点了点头,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沐瑶那个女人,行事诡谲,从无常理可言。 她真的会如此疏于防范? 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皇宫,周文渊那个老家伙,已经将自己的项上人头和满门荣辱,都压在了今夜。 “京城正门那边,虎贲卫的人到位了吗?” “回将军,半个时辰前就已集结完毕,只等我们这边动手,便会打开城门,与城外的三万大军里应外合,一举踏平京兆府!” 李绩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冷刺骨。 他知道,周文渊的计划很周全。 一路从皇城杀出,直捣京兆府这个贼巢。 另一路从城外杀入,横扫长街,切断所有可能的支援。 两面夹击,如同一张大网,要将自由民主党这群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可他的眼皮,却一直在跳。 “传令下去。”李绩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干涩:“三更已到,开宫门,杀!” “杀!” 厚重的宫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压抑许久的喊杀声如同泄洪的猛兽,瞬间冲破了京城的死寂。 五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出,铁甲碰撞,刀枪如林,卷起漫天杀气,直扑长街尽头的京兆府。 …… 与此同时,京城正阳门。 城楼之上,虎贲卫指挥使看着城外黑压压的三万大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亲自转动绞盘,巨大的城门缓缓敞开,仿佛一张邀请赴死的巨口。 “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随我杀!” 城外的将领一声怒吼,三万兵马如同离弦之箭,争先恐后地涌入城内。 他们想象着即将到来的屠杀与功勋,脸上满是贪婪与狂热。 长街空旷,两侧的民房黑灯瞎火,一片死寂,仿佛城中百姓早已被吓破了胆。 带头的骑兵已经冲到了长街中央,胜利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就在此时。 “哒哒哒哒哒哒——!” 一种谁也未曾听过的,如同暴雨敲打芭蕉,又如同无数黄豆在铁锅中爆开的怪异声响,骤然从长街两侧的屋顶响起!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骑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身体就像被无形的巨手猛地一推,连人带马,身上爆开一团团血雾,瞬间栽倒在地。 后续的步卒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股钢铁风暴迎面扫中。 最前面的几排士兵,仿佛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鲜血与碎肉横飞,惨叫声、哀嚎声、战马的悲鸣声混杂在一起,瞬间将这条长街变成了人间炼狱。 “什么东西?!” “妖法!是沐瑶那个妖妇的妖法!” 后方的将领惊骇欲绝,他根本看不清敌人藏在哪里,只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精锐之师,在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脆弱。 五处制高点,五挺马克沁重机枪在夜色中喷吐着死神的火舌,冰冷的子弹壳叮叮当当地落在瓦片上。 交织的火网覆盖了整条长街,任何试图冲锋的活物,都会在瞬间被打成一滩烂肉。 “砰!” “砰!” 间或响起的,是另一种清脆而沉闷的枪声。 每一声枪响,都必然会有一名试图指挥或重整队形的军官,眉心或胸口爆开一朵血花,从马上栽落。 那是藏在暗处的,五十名神枪手。 恐惧,如同瘟疫,在军队中疯狂蔓延。 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撤!快撤!”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军队的士气瞬间崩溃。 士兵们丢盔弃甲,哭喊着扭头就跑,争先恐后地想逃出这座修罗场。 然而,敞开的城门此刻却成了最致命的瓶颈。 人挤人,人踩人,无数士兵在自相践踏中死去。 长街两侧的民房里,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门缝窗隙,惊恐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他爹,那……那是什么?天火吗?”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男人死死捂住妻儿的嘴,双眼瞪得溜圆,浑身都在颤抖。 他是个读过几年书的小商人,骨子里对皇权充满了敬畏。 昨天周文渊贴出皇榜时,他还在家里咒骂沐瑶这个妖妇,觉得她必死无疑。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数万朝廷大军,在那些“天火”面前,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打得鬼哭狼嚎,溃不成军。 而那些发出天火的人,自始至终,他连一个影子都没看到。 这哪里是凡人的战争?这是神仙打架! 他忽然想起了自由民主政府贴出的告示:凡加入者,分田地,废奴籍,人人有饭吃。 他再看看外面那些被随意屠戮的“官军”,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这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 另一边,直扑京兆府的五万大军,也遭遇了诡异的抵抗。 府衙门前,空无一人。 朱红色的两扇大门紧闭,仿佛一座空城。 带队的龙骧卫指挥使李绩心中警铃大作,他挥手让大军停下,派出一队人马上前试探。 “撞门!” 十几名壮汉扛着巨大的撞木,怒吼着冲向大门。 “轰!” 一声巨响,大门却纹丝不动。 就在此时,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向内打开了。 门内,依旧是空空如也的庭院,只有寒风卷起几片落叶。 李绩的心沉到了谷底。事出反常必有妖! “弓箭手准备!”他厉声喝道。 然而,不等他的弓箭手搭箭上弦,从那洞开的大门之内,猛地冲出百十名手持“火铳”的士兵。 他们甚至没有瞄准,对着门外密集的人群便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官军应声倒地,阵型顿时一片混乱。 “稳住!他们人少!冲进去,杀了他们!”李绩目眦欲裂,拔出佩刀怒吼。 可他的话音未落,那五十名步枪兵身后,便传出一声雷鸣般的怒吼。 “禁军!随我杀!” 庞万里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提着一柄开山大刀,第一个冲了出来。 在他身后,是两千名身穿玄甲、杀气腾腾的禁军精锐! 他们是萧逸尘留下的老底子,是大周最精锐的步卒! 这两千人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官军混乱的阵型之中。 一边是猝不及防、军心动摇的“勤王之师”,一边是养精蓄锐、装备精良的禁军锐士。 甫一接触,高下立判。 庞万里的开山大刀上下翻飞,每一刀都必然带走一条人命,他如同一头人形凶兽,在敌阵中杀得七进七出。 禁军将士紧随其后,结成战阵,一步步向前推进,所过之处,留下一地的尸体和哀嚎。 李绩看着自己的军队在对方面前兵败如山倒,一颗心如坠冰窟。 就在他绝望之际,京兆府那高高的台阶之上,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她身穿一袭简单的蓝色布裙,未施粉黛,却在火把的映照下,美得令人窒息。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战场的紧张与血腥,只有一种俯瞰棋局的淡漠与平静。 正是沐瑶。 她看着眼前溃败的官军,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传我议长令。” “自由民主军,全体出动。” “攻入皇宫,瓦解腐朽,此战,毕其功于一役!” 第76章 至高无上的权利,的确充满了诱惑 沐瑶的命令,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浇入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攻入皇宫!” “议长万岁!” 原本还在厮杀的禁军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他们的眼中,燃烧着一种名为“创造历史”的狂热。 他们不再是为某个姓萧的皇帝卖命的工具,他们是在为自己,为子孙后代,开创一个全新的世界! 庞万里将开山大刀往地上一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咧开大嘴,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台阶上那个纤细却仿佛能撑起天地的身影,胸中豪气万丈。 跟着这样的主帅,干他娘的,值了! “兄弟们,还等什么!冲啊!” 庞万里提起大刀,一马当先,率领着士气高昂的禁军,朝着皇城的方向发起了冲锋。 沿途的“勤王军”早已斗志全无,面对这股势不可挡的洪流,要么跪地投降,要么转身逃窜,再也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京兆府内,更多的士兵源源不断地涌出,他们分作两路,一路汇入庞万里的洪流,直扑皇宫。 另一路则奔赴长街,去围剿那些被重机枪打残的城外之军。 长街之上,屠杀仍在继续。 虎贲卫指挥使和他带来的三万大军,此刻正被死死地压制在城门附近的一小块区域内。 前进,是死亡的火网,后退,是自相践踏的人潮。 他们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绝望中疯狂嘶吼,却只能徒劳地消耗着最后的生命。 当支援的自由民主军从后方杀到时,他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降了!我降了!别开枪!” 一名士兵扔掉武器,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这个举动像是会传染,越来越多的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倒在地。 他们宁愿成为俘虏,也不想再面对那神鬼莫测的“妖法”。 而在另一边,攻向皇城的队伍,则遭遇了最后的抵抗。 龙骧卫指挥使李绩带着残兵败将,一路溃逃至承天门下,试图依托高大的城墙负隅顽抗。 “放箭!放箭!”李绩嘶吼着,声音沙哑。 然而,稀稀拉拉的箭雨,在庞大的攻城军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此时,沐渊亭带着一队人,推着几辆蒙着黑布的板车,来到了阵前。 “政委,就是这里了!” 沐渊亭点了点头,掀开黑布。 板车上,赫然是五挺闪着幽幽寒光的重机枪! “议长有令,对于负隅顽抗者,不必留情!” 沐渊亭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儒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革命者的冷酷与决绝:“给我对准城楼,打!” “哒哒哒哒哒哒!” 死神的咆哮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目标是高高的承天门城楼。 城楼上的守军,瞬间被密集的子弹扫倒一片。 砖石被打得粉碎,木制的栏杆被打成漫天木屑。 李绩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一名亲兵,脑袋像个烂西瓜一样爆开,红的白的溅了他一脸。 他彻底呆住了。 这仗,还怎么打? …… 金銮殿。 昔日代表着至高皇权的殿宇,此刻却弥漫着血腥气和死寂。 殿门大开,寒风灌入,吹得地上散落的奏折哗哗作响。 百官勋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自由民主军的士兵用步枪指着,跪在冰冷的金砖上,瑟瑟发抖。 他们的乌纱帽歪了,朝服乱了,脸上满是绝望和恐惧。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是这个帝国高高在上的统治者。 转眼间,已是阶下之囚。 沐瑶缓步走入大殿。 她身后跟着沐渊亭和庞万里。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光滑的金砖上,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身体,都因为她的出现而绷紧了。 沐瑶的视线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最后,停留在了跪在最前方的那个老人身上。 周文渊。 这位监国大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瘫软在地,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 只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沐瑶走到他的面前,停下。 “周大人,事到如今,可还有话要说?” 周文渊缓缓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直视着沐瑶,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死灰。 “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说。” 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但你一介女流,蛊惑人心,颠覆皇权,此乃逆天而行!” “大周江山,绵延数百年,岂是你这妖妇能轻易窃取的!” 他枯瘦的身体里,爆发出最后的力气。 “老夫会在九泉之下等着你!看你和你的乱党,是如何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动手吧!” 他闭上了眼睛,引颈待戮。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不少跪着的官员眼中都露出了羞愧。 他们连一个七旬老人都比不上。 庞万里更是被骂得火冒三丈,提着刀就要上前。 “老匹夫,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然而,沐瑶只是抬了抬手,便拦住了他。 她看着面前一心求死的老人,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在这死寂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动手?” “周大人,动什么手?” 周文淵猛地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沐瑶。 沐瑶环视着殿中所有竖起耳朵的王公贵族,声音平静地响起。 “看来直到今天,你们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发起这场革命。” “你们也无法理解,什么叫做自由,什么叫做民主。” 她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周文渊的脸上。 “在你们的认知里,失败者,就应该被胜利者赶尽杀绝,对吗?” “可在我这里,不是。” “自由民主军,讲究的是人人平等。我们推翻的,是吃人的制度,而不是要将所有反对我们的人,都变成刀下亡魂。” 沐瑶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文渊更是满脸的错愕。 不杀? 这怎么可能? 自古以来,改朝换代,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昔日,你们是皇权的拥护者,是王公贵族,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是我们的敌人。” 沐瑶的声音继续响起。 “但现在,你们失败了。” “从这一刻起,你们不再是我的敌人。你们,也和城外的万千百姓一样,是这个国家的民众。” “凡是民众,我就会给你们一次机会。” “一次,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饶是周文渊,此刻也彻底懵了。 他准备好了一百种赴死的姿态,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沐瑶缓缓转身,面向大殿中的所有人。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王爷,不是国公,也不是什么大人。” “你们所有的爵位,封地,特权,全部废除。” “你们,只是这个国家最普通的平民百姓。” “只要你们往后能遵纪守法,通过自己的劳动去生活,你们依旧可以在京城,好好地活下去。” “但……” 她话锋一转。 “倘若你们之中,有谁触犯了新的法律,那等待你们的,将是法律最公正的制裁。” 说完,她不再看这些失魂落魄的前朝权贵。 “将他们,全部带下去。” “明日午时,押至承天门前。” “我会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对他们进行公开宣判。” 士兵们立刻上前,将一个个瘫软如泥的官员拖了出去。 周文渊被两名士兵架着,他没有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沐瑶的背影,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困惑。 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 所有人全部离开,金銮殿内,只剩下了沐瑶一人。 庞大的殿宇空旷得吓人,方才的血腥气还未完全散去,与冰冷的空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死寂。 地上散落的奏折,被从殿门灌入的寒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沐瑶的脚步很轻,踩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一步一步,走向那座代表着天下至高权力的台阶。 十九级台阶。 尽头,是那张用黄金与紫檀木打造的龙椅。 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扶手上雕刻的龙首狰狞,双目镶嵌着巨大的东海明珠,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幽冷而诱人的光泽。 坐上去。 一个声音在沐瑶心底响起。 坐上去,你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再也没有人可以轻视你,再也没有人可以决定你的生死。 天下财富,任你取用。 亿万生灵,予夺生杀。 这不就是所有穿越者梦寐以求的终点吗? 她一步步走上台阶,高跟鞋敲击玉石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格外清晰。 她可以坐上去。 以她现在的威望,以她手中掌握的力量,只要她想,明天就可以举行登基大典。 京城百姓会山呼万岁。 自由民主党的同志们会顶礼膜拜。 她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皇帝。 前无古人,后也未必有来者。 女帝。 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沐瑶走到了龙椅前。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龙首扶手。 那触感,坚硬,冰冷,带着权力的质感。 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身穿龙袍,头戴帝冕,坐在这里接受百官朝拜的场景。 那风景,一定很不错。 但,然后呢? 沐瑶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遥远的名字。 拿破仑。 那个从革命的炮火中走出,亲手为法兰西戴上自由桂冠的男人,最后,却在万众瞩目下,为自己戴上了皇冠。 他的失败,从他称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当革命者自己变成了新的皇帝,那他所推翻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换了一个人,坐在同样的位置上,玩着同样的游戏。 她又想起了另一个名字。 武曌。 那个女人,同样打破了男权的禁锢,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可她改变了这个吃人的制度吗? 没有。 她只是成为了这个制度最顶级的玩家,将所有规则运用到了极致。 她死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沐瑶不想做拿破仑。 更不想做武曌。 她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坐上这把椅子。 而是为了,砸了这把椅子。 她要推翻的,是整个腐朽的,以皇权为核心的封建制度。 她要建立的,是一个全新的,属于人民的世界。 倘若她今天坐了上去,那她过去所宣扬的一切,人人平等,自由民主,都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会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成为另一个萧逸尘,或者,比萧逸尘更可怕的独裁者。 沐瑶缓缓收回了手。 她看着眼前的龙椅,那上面的光泽,在她眼中,不再诱人,反而充满了腐朽与血腥。 这把椅子,沾了太多人的血。 也埋葬了太多人的理想。 沐瑶在玉阶上站了很久,最后,她没有回头再看那把椅子一眼,转身,毫不留恋地向殿外走去。 第77章 第一共和国和劳动改造 次日,天光大亮。 承天门外,人山人海。 昔日象征着至高皇权,寻常百姓连接近都不敢的宫门前,此刻却成了全京城最热闹的集市。 只是这集市上,没有叫卖,只有窃窃私语和无数双或好奇,或恐惧,或愤怒的眼睛。 在人群的最前方,是一片空地。 空地上,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 为首的,是须发皆白,身形枯槁的周文渊。 他身后,是曾经的大周亲王、国公、侯爵,是三省六部的尚书侍郎。 再往后,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后宫嫔妃,是低眉顺眼的太监宫女。 整个大周朝堂,整个萧氏皇族的附庸,此刻都如同待宰的牲畜,跪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接受着万民的审视。 人群中,议论声此起彼伏。 “那就是周祭酒?我听说他可是个大忠臣啊。” “忠臣?为昏君效力的,算什么忠臣!” “快看,那个穿黄袍子的,是以前的裕王吧?听说他府上光是歌姬就养了上百个!” “还有那些娘娘们,一个个细皮嫩肉的,这下可要遭殃了。” “活该!咱们交的税,都养了这帮蛀虫!” 仇恨,在人群中蔓延。 不少百姓的眼中,已经燃起了复仇的火焰。 就在此时,高大的承天门城楼之上,一个身影,缓缓出现。 一袭简单的蓝色布裙,未施粉黛。 正是沐瑶。 她一出现,底下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数万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她的身上。 沐瑶的身旁,站着魁梧如铁塔的庞万里。 他手里,拿着一个用铁皮卷成的,奇形怪状的喇叭。 沐瑶走到了城楼的边缘,俯瞰着底下如同蝼蚁般的众生。 她没有开口。 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庞万里将那铁皮喇叭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用上了内力。 “肃静!” 雷鸣般的吼声,传遍了整个广场,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广场上,彻底落针可闻。 沐瑶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却清晰。 “我叫沐瑶。” 庞万里立刻将她的话,通过铁皮喇叭和内力,再次吼了出去。 “我叫沐瑶!” 沐瑶的视线,扫过底下的万千百姓,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前朝权贵,最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从今日起,大周,亡了!” 庞万里的声音紧随其后,充满了狂热与激动。 “从今日起,大周,亡了!”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底下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大周亡了?” “她……她说什么?” “疯了!这个女人疯了!” 尽管所有人都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当这句话真的从沐瑶口中说出时,那股冲击力,依旧让所有人脑子一片空白。 跪在地上的周文渊,身体猛地一颤,那张死灰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痛苦。 沐瑶没有理会底下的骚动,她的声音,如同穿透乌云的惊雷,继续响起。 “旧的王朝已经覆灭!” “从这一刻起,在这片土地上,将诞生一个全新的国度!” “它的名字,叫做,炎黄第一共和国!” 人群彻底懵了。 共和国? 这是什么东西? 沐瑶看着底下那些茫然的脸,继续说着,庞万里则是接着复述。 “在这里,人人平等!” “没有皇帝,没有贵族,没有谁生来就高人一等!” “在这里,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你们的劳动所得,将归于你们自己,而不是被层层盘剥,去供养那些不劳而获的蛀虫!” “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所有腐朽的规矩,所有吃人的思想,都将不复存在!” 一句句简单直白,却又振聋发聩的话语,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茫然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思索。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官府和乡绅的压迫下苟延残喘。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是平等的。 沐瑶的目光,转向了那些跪着的官员。 “我知道,你们在等什么。” “你们在等我,如何处置他们。” 所有百姓的视线,也齐刷刷地转向了那些前朝权贵,眼中充满了快意与期待。 按照惯例,改朝换代,对前朝余孽,必然是斩草除根。 周文渊闭上了眼睛,挺直了脖颈,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沐瑶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呆立当场。 “从今天起,他们所有的爵位,封地,特权,全部废除。” “他们不再是王爷,不是国公,也不是什么大人。” “他们,和你们一样,只是这个国家最普通的平民。” “只要他们往后能遵纪守法,通过自己的劳动去生活,我们,就会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什么? 不杀? 全场死寂。 百姓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些跪着的官员和嫔妃们,更是猛地抬起头,满脸的错愕与不解。 周文渊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这个女人……她到底想做什么? 人群中,一个胆大的汉子,忍不住高声喊道。 “沐议长!不能放过他们啊!他们都是吸我们血的恶鬼!” “对!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群情再次激愤。 沐瑶只是抬了抬手。 庞万里一声“肃静”,再次压下了所有的声音。 沐瑶看着那个喊话的汉子,声音平静。 “我们推翻的,是吃人的制度,而不是要将所有人都变成刀下亡魂。” “如果我们的胜利,需要用另一场屠杀来庆祝,那我们和过去的那些暴君,又有什么区别?” 那汉子愣住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沐瑶所说的“平等”和“法律”,究竟意味着什么。 沐瑶展现出的胸怀,让无数人感到震惊,更让无数人,心生敬佩。 她没有再纠结于此,而是话锋一转,用一种充满了力量和希望的语调,描绘着未来的蓝图。 “我向你们承诺!” “相信我,相信我们自由民主党!” “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努力去建设这个国家!” “我保证,在不久的将来,这片土地上,人人都能吃饱饭,人人都能穿暖衣,人人都有房住,人人都读得起书!” “你们的孩子,不用再为奴为婢!” “你们的女儿,不会再被随意买卖!” “我们将拥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崭新的世界!” 这番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团火焰,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最原始,最炙热的渴望。 吃饱饭。 穿暖衣。 有房住。 读得起书。 这些对曾经的他们来说,遥不可及的梦想,此刻,却被沐瑶如此清晰地,摆在了眼前。 短暂的寂静之后。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如同一片被风吹过的麦浪,承天门外,数万百姓,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热泪盈眶,他们振臂高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他们心中最崇高的敬意。 “沐议长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响彻云霄。 这一刻,沐瑶在他们心中,已经不是凡人。 她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是降临凡尘的神明。 然而。 城楼之上,沐瑶看着底下跪拜的万民,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她等那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渐渐平息。 然后,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而郑重的声音,说出了今天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 “都站起来!不准跪!” 庞万里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将这句话吼了出去。 “都站起来!不准跪!” 跪着的百姓们,有些不知所措。 沐瑶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从今往后,你们无需向任何人下跪。” “记住我的话。” “皇帝没了,朝廷也没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值得你们跪下!” 最后这句话,如同黄钟大吕,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跪在地上的百姓们,缓缓地,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 他们看着城楼上那个纤细却仿佛能撑起天地的身影,眼中除了狂热的崇拜,更多了一种名为“人格”与“尊严”的东西,正在悄然觉醒。 在广场中央那片被士兵看管的区域,曾经的王公贵族,后宫嫔妃,也挣扎着,或者说,被身边的人拉扯着,站了起来。 他们站着,却比跪着更加屈辱。 因为他们第一次,与那些他们眼中的蝼蚁,站在了同样的高度。 慕容云歌就在这群人之中。 她身上那件曾经华美的宫装,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发髻散乱,脸上带着泪痕与灰尘,狼狈不堪。 她茫然地看着周围。 看着那些曾经对她卑躬屈膝,此刻却用一种混合着好奇、怜悯与幸灾乐祸的目光打量她的百姓。 那些目光,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刺得她浑身发痛。 她的视线,穿过人海,死死地锁在城楼上那个蓝色的身影。 沐瑶。 为什么? 她为什么没有坐上那把龙椅? 她为什么没有像所有胜利者一样,将他们这些失败者斩草除根? 共和国? 人人平等? 废除爵位? 沐瑶说的每一个字,慕容云歌都听见了,却一个字也无法理解。 这太荒谬了。 这简直是疯子的呓语! 这个世界,怎么可以没有皇帝? 没有了皇帝,那她们这些依附于皇权的女人,算什么? 她的一切,都随着旧王朝的崩塌,化为了泡影。 从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沦落为此刻任人围观的阶下之囚。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城楼上那个女人。 沐瑶,夺走了她的一切! 一股尖锐的恨意,从心底最深处疯狂地滋生,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不甘心。 她绝不甘心! 慕容云歌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要报仇。 她一定要让沐瑶,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就在此时,城楼之上,庞万里的声音再次通过那奇怪的铁皮喇叭响起,如同滚滚天雷。 “议长令!” “所有前朝宗室、勋贵、官员及其家眷,即刻起,废为庶民!” “没收所有非法所得之家产,收归国有!” “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共和国以法治国,不兴株连,不搞屠杀!” “所有人员,将统一送往‘劳动思想改造所’,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与劳动!” “一年之后,经考核合格者,可重新获得共和国公民身份,回归社会,自食其力!” “凡冥顽不灵,抗拒改造者,将依法严惩!” 第78章 人不能过得太安逸,太安逸会出问题 北境,沧州。 “将军,京城急报。” 被称为将军,而非王爷的陈庆之,从一张巨大的北境地图前转过身。 他接过那份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报,入手微沉。 展开。 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京城那场惊天剧变的温度,灼烫着他的指尖。 大周亡了。 炎黄第一共和国,成立了。 议长,沐瑶。 陈庆之看得极其缓慢,极其仔细,仿佛要将每一个笔画都刻进脑子里。 良久。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震惊,更无半分惊慌。 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如同冬日里最暖的阳光,在他唇边缓缓漾开。 温暖,而骄傲。 他为她感到骄傲。 那个曾经在他记忆里,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如今,已经站在了时代的浪尖,亲手开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共和国……” 陈庆之低声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中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比他曾经理解的“君主立宪”,要走得更远,也更彻底。 她果然,永远都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传我将令。” 陈庆之将密报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放入怀中。 “召集所有校尉以上将领,议事厅议事。” …… 半个时辰后,沧州王府议事大厅。 暖气融融的大厅内,气氛却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凝重。 数十名北境高级将领分列两侧,他们之中,有昔日北境的土豪乡绅,也有陈庆之提拔的年轻军官。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不安。 京城的消息,已经像瘟疫一样,在军中高层传开。 革命,成功了。 朝廷,被废除了! 一个女人,成了天下的主宰。 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认知。 陈庆之缓步走入大厅,他依旧穿着那身素色的常服,没有甲胄,也没有王袍。 可他一出现,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诸位。” 陈庆之走到主位前,却没有落座。 他环视着这些追随他的将领,开门见山。 “京城的消息,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无人应答。 “大周,亡了。” 陈庆之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湖里。 “从今天起,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什么镇北王,也没有什么皇帝。”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几位脸色剧变的老将。 “同样,也没有沧州王。”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议事厅内炸响。 一名须发花白,身形魁梧的老将军猛地跨出一步,他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王爷!您……您这是何意?” 此人名叫高靖,是北境军的副帅,曾是陈庆之父亲的左膀右臂,在军中威望极高。 陈庆之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高将军,从现在起,你可以叫我陈将军,或者,陈同志。” “我,陈庆之,自愿放弃王爵之位。” “从今往后,北境,将与京城保持一致,建立共和国体制,再无王侯将相!” 他猛地一拍桌案。 “传我军令!” 大厅之内,所有人身体都是一震。 一名年轻的军官立刻上前一步,高声应道:“在!” “命,北境民主自由自卫军,即刻起,全面接管北境各州所有府衙、卫所!凡有抵抗者,以叛国罪论处,格杀勿论!” “遵命!” 陈庆之接着道:“第二!” “效仿京城新法,即刻起,废除北境所有宗室、勋贵爵位,没收其全部家产,收归公有!” “三日之内,所有前朝勋贵及其家眷,必须到指定地点报到,等待统一安排,进入‘劳动思想改造所’学习!” “逾期不至者,以叛逆同党论处!” …… 承天门外的喧嚣,终于归于沉寂。 自由民主政府的议事大厅内,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狂热与亢奋。 沐瑶坐在主位,看着底下那些被她亲手提拔起来的议员们,他们脸上洋溢着改天换日的激动,正三三两两地低声讨论着共和国的未来。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庆贺结束了。” 清冷的声音,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 “现在,开始工作。” 沐瑶放下茶杯,目光扫向沐渊亭。 “政委。” “在。”沐渊亭立刻起身。 “民政部、财政部、教育部,由你总览。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京城所有府库、田产、人口的清册,一份都不能少。” “是!” 沐瑶的视线又转向了庞万里。 “庞将军。” “末将……属下在!”庞万里猛地一拍胸膛。 “军情部、军法部,你来负责。即刻起,京城全城戒严,肃清所有潜在的反抗势力,但记住,只抓首恶,不伤无辜。” “另外,将我们的人分批派往京城周边各州府,先从文宣做起,我要让共和国的理念,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明白!”庞万里大声应道,脸上满是干劲。 一道道命令从沐瑶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清晰,果决,不带半分迟疑。 大厅内亢奋的空气被一种高效而紧张的氛围所取代。 所有人都意识到,革命的胜利只是一个开始,真正艰巨的工作,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 在分配完所有任务后,沐瑶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萧逸尘呢?” 她问得很随意,仿佛在问一个不相干的人。 一名负责军情的议员立刻出列,神情凝重。 “报告议长,乌邙山那边传来最新消息,萧逸尘已于三日前,率领三万残部,冲破了韩林的包围圈。” “目前……正在灵涧郡休整。” 此言一出,大厅内刚刚建立起来的紧张工作氛围,瞬间又多了一丝阴霾。 萧逸尘。 这个名字,依旧像一座大山,压在许多人的心头。 沐瑶站起身,走回自己的书案前。 她铺开一张信纸,提起笔,蘸了蘸墨。 整个议事大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她。 他们看着她笔走龙蛇,很快便写满了一页纸。 她没有检查,直接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然后用火漆仔仔细细地封好。 整个过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派最可靠的人,八百里加急。” 沐瑶将信封递给那名军情议员。 “送到灵涧郡,务必亲手交到萧逸尘手上。” “是!” 议员接过信,转身就要离去。 “议长!”庞万里终于忍不住,挠着头,瓮声瓮气地问。 “这信上……到底写的啥啊?您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沐渊亭也投来询问的视线。 沐瑶只是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庞万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执行命令。” 四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庞万里把所有想问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是!” …… 会议结束,议员们领了各自的任务,行色匆匆地离去。 偌大的议事厅,很快只剩下了沐瑶和她的家人。 沐风、沐王氏,还有沐渊亭。 气氛,从方才的公事公办,变得有些微妙。 沐王氏看着自己这个深不可测的女儿,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很聪明地避开了关于萧逸尘的话题。 “云娥,如今京城已定,那座皇宫……我们何时搬进去?” 话音落下,沐风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期盼。 在他看来,女儿如今已是天下之主,入主皇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沐瑶的回答,却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我们不搬。” “什么?”沐王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沐风更是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错愕与不解。 “不搬?为什么不搬!” “云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可是皇宫!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 沐瑶看着情绪激动的父亲,缓缓开口。 “正因为它最尊贵,所以我们才不能住进去。” “胡闹!”沐风气得浑身发抖,他绕过桌案,走到沐瑶面前,指着她的鼻子。 “那你告诉为父,我们图什么!” “死了那么多人,你哥哥放弃了青州太守的前程,我沐家更是赌上了满门九族的性命!到头来,你连那座宫殿都不要?” “你这是要让天下人看我沐家的笑话吗!” 老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嘶哑,充满了痛心疾首。 沐王氏和沐渊亭都想上前劝说,却被沐瑶用眼神制止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崩溃的父亲。 他代表的,是旧的世界,旧的观念。 在他的认知里,权力的终点,就是那把龙椅,那座宫殿。 沐瑶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父亲,如果我们今天搬进了那座宫殿,坐上了那把龙椅,那我们和被推翻的萧家,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就会变成新的萧家。” “那这场革命,所有人的血,就都白流了。” 沐风愣住了,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沐瑶继续说道:“安逸,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药。它会腐蚀人的理想,会磨灭人的斗志。它会让我们,慢慢变成我们自己曾经最痛恨的那种人。” “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我更不希望,我的同志,我的家人,变成那样的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敲在沐风和沐王氏的心上。 沐渊亭的眼中,则充满了赞同与光亮。 这才是他的妹妹,这才是他愿意追随的革命领袖。 沐瑶看着依旧无法理解的父亲,抛出了一个更让他震惊的决定。 “那座皇宫,我已经想好了它的用处。” “从下个月开始,它将改名为‘大周故宫历史博物馆’。” “对所有百姓开放,只要花钱买一张门票,无论是谁,都可以进去游览,看看皇帝曾经住过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沐风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他指着沐瑶,手指都在颤抖。 “你……你……你疯了!” “把皇宫,当成一个……一个集市一样,让人买票进去看?”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他觉得自己的女儿,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 沐瑶没有理会他的咆哮,补充道:“至于宫里那些无处可去的太监和宫女,他们可以自愿选择,成为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负责维护和讲解。” “共和国不会养闲人,但也不会抛弃任何人。” “只要他们愿意劳动,我们就会按月发给他们薪水。” 沐风听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女儿的所作所为。 沐王氏沉默了许久,她看着沐瑶,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 她同样无法完全理解,但她能感觉到,女儿的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有着她看不透的深意。 庞万里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博物馆,什么门票,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他还是挠了挠头,咧嘴一笑。 “嘿,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不过议长怎么说,俺就怎么干!” 沐瑶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父亲,和若有所思的母亲。 她知道,要改变这个世界,首先要改变的,就是根植在人们心中数千年的思想。 这条路,比攻城略地,要艰难百倍。 一名亲兵从殿外快步走入,来到那名军情议员身前,低语了几句。 那议员立刻走到沐瑶身边,恭敬地递上一个卷轴。 “议长,这是北境陈将军的八百里加急。” 沐瑶接过,展开。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陈庆之已经放弃王爵,北境全境归顺共和国,并且已经开始推行新法。 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将信递给了身旁的沐渊亭。 沐渊亭看完,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喜悦。 “太好了!有陈将军的支持,我们的压力,就小多了!” 沐风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当他看到“陈庆之自愿放弃王爵”这几个字时,刚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又差点没提上来。 又一个疯子! 这个世界,全都疯了! 沐瑶没有再看他,她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了那张发往灵涧郡的信封上。 一名矫健的信使,已经领了命令,正快步走出议事厅。 他将翻身上马,一路向南,绝尘而去。 将这封无人知晓其内容的信,带给那个刚刚从王座跌落的男人。 第79章 革命第一阶段结束,第二阶段筹备中 灵涧郡,郡守府。 “砰!” 一只青瓷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萧逸尘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跪在地上、浑身浴血的斥候。 “再说一遍!” 斥候身体一颤,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陛下……京城……京城陷落了!” “周大人……周大人率领的八万勤王之师,一夜之间,全军覆没……” “沐瑶……那个妖妇……她,她废了大周国号,成立了什么……炎黄第一共和国!” 炎黄第一共和国。 这几个字,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了萧逸尘的脑子里。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怎么可能? 这才多久? 萧逸尘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缓缓摊开墙上的地图。 北面,是京城,是沐瑶那个所谓的共和国。 南面,是韩林和异族的联军。 而他,被困在小小的灵涧郡,手里只剩下三万突围出来的残兵败将。 他成了一座孤岛。 进退无路。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想起了自己登基时的意气风发。 他想起了自己御驾亲征时的万丈豪情。 他以为自己能做个中兴之主,扫平叛逆,重振萧氏皇族的威严。 结果,他登基不到四个月,就丢了江山。 他成了大周历代皇帝里,在位时间最短,也最窝囊的一个。 他有什么脸面,去见萧家的列祖列宗? 懊悔。 无穷无尽的懊悔,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就不该听沐瑶的鬼话! 什么“清君侧”,什么“打进皇城”。 从头到尾,他就是一个被利用的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沐瑶! 都是沐瑶! 这个女人,用他做筏子,推翻了他的哥哥,又推翻了他。 她踩着他们兄弟二人的尸骨,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啊——!” 萧逸尘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一脚踹翻了身前的书案。 笔墨纸砚,奏折公文,散落一地。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屋子里疯狂地发泄着,砸碎了所有能看到的东西。 门外的亲兵听着里面的动静,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破坏声终于停了。 只剩下男人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统领硬着头皮,在门外低声禀报。 “陛下,京城来了一名信使,说……说奉沐议长之命,有要信呈上。” 沐议长。 这个称呼,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萧逸尘的脸上。 他扶着墙壁,缓缓站直身体,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充满了血丝和疯狂的恨意。 “让他滚进来!” 很快,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被带了进来。 他看到满屋狼藉,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双手奉上。 “奉议长之命,亲交萧先生。” 萧先生。 又是一个耳光。 萧逸尘一把夺过信,动作粗暴地撕开了信封。 他展开信纸。 上面是沐瑶那熟悉的,清秀却又带着锋芒的字迹。 信的内容很简单,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萧逸尘亲启。” “大势已定,天下归心。念及旧情,亦为免生灵涂炭,特予汝最后机会。” “即刻放下兵戈,率部归京,于承天门前,公开宣布退位,承认共和国之合法地位。” “如此,汝与萧氏宗亲可保性命,享皇室虚名,由共和国供养,安度余年。” “勿谓言之不预也。” 信纸,从萧逸尘颤抖的手中,飘然落下。 他先是愣住了。 随即,他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充满了无尽的屈辱和荒诞。 劝降? 不。 这不是劝降。 这是施舍!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她甚至都懒得派兵来攻打他。 她只是轻飘飘地递过来一张纸,告诉他,游戏结束了,你可以滚了。 只要你乖乖听话,跪下来认输,我就赏你一口饭吃。 把你当成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吉祥物,养在京城里,向天下人展示我的仁慈和伟大。 皇室虚名? 安度余年? 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一万倍! “沐瑶!” 萧逸尘猛地一声咆哮,声音凄厉,如同杜鹃啼血。 “你敢辱我至此!” 他猛地扑过去,抓起地上那封信,疯狂地撕扯着,将它撕成了无数碎片,又狠狠地踩在脚下。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地上的狼藉。 他的身体晃了晃,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愤怒。 屈辱。 不甘。 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对自身愚蠢和无能的痛恨。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连最后一丝尊严,都被那个女人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那个战战兢兢的信使,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萧逸尘一个人。 他跪在满地疮痍之中,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 无能狂怒。 最终,只剩下无能。 …… 夜深。 议长办公室的房间内,灯火通明。 沐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和纸张特有的陈旧气息。 革命成功了。 但正如她所预料的,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浮出水面。 她面前的公文,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来自那些在革命中出钱出力的富商、乡绅。 他们是新兴的资产阶级,是共和国最早的支持者。 如今,他们急切地想要将手中的权力与财富变现,要求开放更多商路,要求获得盐铁专营权,甚至要求获得土地。 他们的欲望,赤裸而直接。 第二类,来自那些被剥夺了爵位和封地的旧贵族、世家门阀。 他们虽然暂时屈服,但在地方上依旧盘根错节,影响力巨大。 他们阳奉阴违,暗中串联,试图在新政权的框架内,保住甚至夺回属于他们的特权。 他们是潜伏在水面下的毒蛇。 第三类,来自最底层的,广大的民众。 他们欢呼于大周的灭亡,憧憬着共和国许诺的“人人平等”,但他们最关心的,还是最现实的问题。 田地,粮食,活路。 三股势力,三种诉求,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这个新生的国度牢牢困住。 沐瑶睁开眼,面前仿佛出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条,是顺应那些富商乡绅的要求,走资产主义的道路。 这条路,见效快。 可以极大地解放生产力,让国家在短时间内富裕起来。 但代价是,贫富差距会迅速拉大,新的剥削阶级将会取代旧的贵族,她所宣扬的“人人平等”,最终会沦为一句空话。 另一条,是走社会主义的道路。 将所有生产资料收归国有,进行统一分配。 这能从根本上杜绝剥削,实现最大程度的公平。 可这条路,太难了。 它将同时得罪新兴的资产阶级和旧的世家门阀,等于将自己所有的支持者和潜在的敌人,全部推到了对立面。 在生产力极度落后的当下,强行推行这种制度,只会引发更剧烈的社会动荡,甚至让整个共和国分崩离析。 两条路,没有一条是好走的。 这让沐瑶感到了久违的棘手。 所以,她才给萧逸尘写了那封劝降信。 君主立宪。 是她一开始就想到的,也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折中方案。 保留萧逸尘这个“皇帝”作为象征,可以安抚国内庞大的保守势力。 利用他来平衡旧贵族与新兴资产阶级的矛盾,为这个国家争取到最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 虽然这同样是一种妥协。 但政治,本就是妥协的艺术。 只是…… 沐瑶拿起桌上一份来自灵涧郡的军情报告。 斥候已经回报了萧逸尘接到信后的反应。 癫狂,暴怒,吐血。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个男人,被她和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仅存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根本不可能接受这种“施舍”般的条件。 他大概率会拒绝。 然后,要么在绝望中负隅顽抗,被南方的韩林和异族联军吞噬。 要么,会选择一种更“体面”的方式,自我了断。 沐瑶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萧逸尘一死,君主立宪的方案便彻底破产。 到时候,她将不得不从那两条艰难的道路中,做出选择。 这才是她真正苦恼的原因。 就在这时,一个许久未曾响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突兀地出现。 【叮!】 【恭喜宿主,完成史诗级主线任务——革命的黎明!】 【任务描述:成功推翻大周封建王朝,建立以‘共和国’为名号的新政权。】 【任务评级:完美!】 【现开始发放任务奖励……】 沐瑶的思绪被打断,精神为之一振。 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个最大的底牌。 【奖励一:划时代的馈赠——全套基础炼钢工艺(包含焦炭炼铁法、转炉炼钢法、平炉炼钢法等核心技术图纸及理论详解)。】 【奖励二:大地的恩典——《物种起源与农业改良全书》(包含杂交水稻、高产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的育种技术,以及曲辕犁、水力风车等农业工具制造图纸)。】 【奖励三:生命的繁衍——《现代畜牧养殖宝典》(涵盖猪、牛、羊、鸡、鸭、鹅等主要禽畜的科学养殖、疫病防治、品种改良全套方案)。】 一连串的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沐瑶的脑海。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炼钢! 农业! 畜牧! 这三样东西,对于一个前现代国家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意味着,工业化的基石,有了。 这意味着,她对全天下百姓许下的“人人有饭吃”的承诺,将不再是一句空话! 然而,这还没完。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继续响起。 【鉴于宿主以‘完美’评级完成任务,触发暴击奖励!】 【终极奖励:文明的权杖——军工复合生产线(初级)×10!】 【生产线包含:全套车床、铣床、磨床、钻床、镗床等精密母机,可用于生产莫辛纳甘步枪、马克沁重机枪及其配套弹药。附赠十年份维护零件及原材料大礼包一份!】 轰! 沐瑶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但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急促。 十条……完整的军火生产线? 还能自己生产子弹? 她之前还在为那些越用越少的现代武器而发愁。 现在,系统直接给了她一条可以无限生产的流水线! 不,是十条!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将拥有一支用之不竭,可以武装到牙齿的现代化军队! 她将彻底摆脱对旧军队和那些墙头草将领的依赖! 她的革命,将拥有最坚实,最无可撼动,最强而有力的保障! 之前还在纠结的两条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 之前还在苦恼的君主立宪方案? 在绝对的,碾压性的力量面前,这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有了粮食,她就能凝聚最广大的底层民众。 有了钢铁和枪炮,她就能镇压一切反对势力! 什么新兴资产阶级,什么旧世家门阀,在马克沁的火舌面前,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她不再需要任何妥协! 她可以按照自己最理想的蓝图,去大刀阔斧地改造这个世界! 去他妈的君主立宪! 去他妈的政治妥协! 老娘,要掀桌子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自信,从心底最深处喷薄而出,瞬间冲散了连日来所有的疲惫与烦恼。 沐瑶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灌入,让她滚烫的头脑,稍稍冷静。 她看着窗外那片沉睡在夜色中的京城。 这里,将是她新世界的起点。 她缓缓转身,走回书案前。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封发往灵涧郡的劝降信的底稿上。 那上面,是她字斟句酌的妥协与算计。 现在看来,只觉得可笑。 萧逸尘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 他愿意投降也好,负隅顽抗也罢,都无法再对大局产生任何影响。 他和他所代表的那个腐朽的时代,都将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碾过。 沐瑶重新铺开一张白纸。 她的脸上,再无半分迷茫与苦恼,只剩下一种如钢铁般坚硬的决绝。 这一次,她要规划的,不再是如何在夹缝中求存。 而是如何,将这个旧世界,砸个稀巴烂。 第80章 大力改革和未来的敌人 次日,议事大厅。 共和国的核心成员悉数到场,空气中还残留着革命胜利的亢奋。 沐瑶坐在主位,面无表情,直接打断了众人的低声议论。 “从今天起,共和国进入全面改革阶段。” 她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 “第一,以京城为中心,建立十座大型工厂。” “分别为:第一钢铁厂,第一水泥厂,第一纺织厂……” 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名词从她口中吐出,砸得众人头晕目眩。 沐渊亭最先反应过来,他起身,脸上带着困惑:“议长,何为工厂?” “工厂,就是集中人力、物力,进行大规模生产的地方。” 沐瑶解释得言简意赅:“我们的钢铁产量要翻一百倍,布匹要让每个人都穿得起新衣。” 一百倍?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何等疯狂的数字。 沐瑶没有给他们消化的时间,继续宣布。 “第二,推行《土地改革法》。” “废除一切土地私有制,所有田地收归国有,再由国家按人头统一分配给所有农民耕种,实现耕者有其田。” 轰! 如果说刚才只是惊雷,那么现在,就是天塌地犍。 大厅内,几名出身乡绅地主家庭的议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就连沐风,也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指着沐瑶,因为过度震惊而说不出话。 这……这是要掘了所有世家的根! 沐瑶的视线扫过众人惊骇的脸,继续道:“第三,推行九年义务教育。” “所有适龄儿童,无论男女,无论贫富,必须入学。” “同时,在全国范围内展开扫盲行动,所有公民,无论老幼,都要分批次学习识字。” “所有教育,免费。” 疯了。 这个女人彻底疯了! 这是大厅内几乎所有人的心声。 建工厂,要钱。 分田地,要得罪死所有人。 办教育,更是个无底洞。 这三条政令,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个王朝动荡不休,她却要同时推行? “胡闹!简直是胡闹!” 沐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冲到大厅中央,指着沐瑶,浑身发抖。 “云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是要与天下为敌!我沐家……我沐家要被你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沐王氏也急了,连忙起身拉住丈夫:“老爷,你冷静点,听云娥说完。” “我还听什么!她已经疯了!”沐风甩开妻子的手,痛心疾首:“我们赌上一切帮你,不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庞万里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看懂了沐风在反对沐瑶。 他上前一步,魁梧的身躯挡在沐风面前,瓮声瓮气。 “沐老大人,议长的决定,就是俺们的决定。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俺知道,议长是为了穷苦百姓好。” “你……”沐风气得眼前发黑。 沐瑶终于抬起眼,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 “我们推翻了皇权,就已经站在了所有旧势力的对立面。不把他们连根拔起,等着他们卷土重来吗?” 她站起身,走到沐风面前。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沐家,也不是为了我自己。” “是为了这个国家,千千万万想要活下去的人。” “您若无法理解,可以不参与。但,不要试图阻拦。” 她的话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沐风看着女儿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长叹,颓然坐倒。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女儿。 或者说,他从未真正拥有过。 沐瑶不再看他,转身重新面向众人,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 “沐渊亭。” “在!”沐渊亭立刻出列,他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 “教育部、宣传部、司法部,由你负责。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新法律的雏形,尤其是《专利保护法》,知识,必须成为最值钱的商品。” “是!” “庞万里。” “属下在!” “军部、建设部,归你管辖。工厂选址、建设,军队整编,地方维稳,我只要结果。” “保证完成任务!” “另外,”沐瑶看向一名负责情报的议员:“拟信给北境陈庆之,将这些……” 她递过去几份早已准备好的图纸:“……《农业改良全书》和《现代畜牧宝典》送过去。告诉他,北境,要做共和国最坚实的粮仓。”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将方才还显得疯狂而不切实际的蓝图,瞬间拆解成了一件件具体而清晰的任务。 大厅内的气氛,从震惊,转为一种被强行拧上发条的紧张。 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全新的,容不得半点迟疑和懒惰的时代,来了。 …… 接下来的半年,整个京城乃至周边地区,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时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沐瑶彻底展现了她身为穿越者的恐怖执行力,以及她那“社畜”灵魂深处烙印的疯狂。 她没有搬进任何府邸,直接将议长办公室设在了曾经的内阁大堂,吃住都在里面。 无数的命令从这里发出,如同最精密的指令,驱动着这个新生国度疯狂运转。 第一个月,京郊的土地被大片征用,在庞大的军力维稳下,第一钢铁厂和第一水泥厂的地基,拔地而起。无数退役的士兵和无地的流民,成为了第一代产业工人。 第二个月,《土地改革法》以雷霆之势在京畿地区强行推开。 反抗此起彼伏。 然而,在新式步枪和庞万里的铁血手腕面前,所有妄图螳臂当车的旧乡绅、旧地主,都被碾得粉碎。 人头滚滚落地,换来了无数农民分到土地时的狂热欢呼。 第三个月,第一批简易学堂建成。 孩子们背着统一发放的布书包,坐在明亮的教室里,用稚嫩的声音朗读着“人人生而平等,我们是国家的主人”。 与此同时,以白话文书写的《炎黄日报》创刊,免费向民众发放,上面刊登着最新的政策、国内外的新闻,以及通俗易懂的扫盲知识。 第四个月,北境传来捷报。 陈庆之不负所望,利用新农具和新作物种子,在北境掀起了农业革命。 土豆和玉米的惊人产量,让经历过饥荒的北境军民,将沐瑶和共和国奉若神明。 源源不断的粮食,开始运往京城,彻底稳住了这个新生政权的根基。 第五个月,第一炉合格的钢水奔涌而出。 第六个月,第一批国产的水泥被用于建设新的楼房和道路。 …… 半年时间,弹指而过。 沐瑶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国家强行拖上了工业化的战车。 高强度的工作,让整个共和国的领导层都瘦了一圈。 深夜,议长办公室。 灯火依旧通明。 沐瑶靠在椅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已经处理完毕,分门别类地摆放得整整齐齐。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和她亲手调配的提神药剂的苦涩味道。 这半年,她每天只睡不到三个时辰。 若非有【医学天花板】的技能傍身,可以随时为自己调理身体,补充精力,她恐怕早就猝死在这张桌案上了。 她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 窗外,是沉睡的京城。 但这沉睡之下,是无数正在悄然发生的剧变。 工厂的烟囱开始冒烟,学堂里有了读书声,百姓的脸上有了笑容和希望。 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在她的手中,一点点成型。 这种亲手创造一个时代的成就感,无与伦比。 但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 沐瑶忽然有些自嘲。 前世,她是个标准的社畜,每天最痛恨的就是996,最大的梦想就是财务自由然后躺平。 可如今,她明明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权力之巅,拥有了随意“偷懒”的资格。 但她却比前世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忙,都要累。 甚至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真是讽刺。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不。 她只是单纯地怕死,怕这个亲手建立起来的乌托邦,因为她一时的疏忽而轰然倒塌,然后自己再次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归根结底,她依旧是那个自私的利己主义者。 …… 秋日的风,吹过京城高大的城墙,带着一丝萧瑟的凉意。 沐瑶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裙,双手负后,在宽阔的城墙上缓缓踱步。 这是半年来,她第一次有闲情逸致,站在这里,俯瞰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 城墙之下,街道纵横,人流如织。 曾经的死气沉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忙碌与希望的勃勃生机。 庞万里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沉默地跟在沐瑶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尽忠职守。 沐瑶停下脚步,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 那里,依旧被战争的阴云笼罩。 “萧逸尘现在怎么样了?”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庞万里上前一步,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报告议长,根据南边传回来的情报,萧逸尘……他投降了。” 沐瑶并未回头。 这个结果,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只是,她问的不是这个。 庞万里似乎也明白,他顿了顿,补充道:“他投降了朝和人。” 朝和人,沐瑶听过很多次了,但并未了解过。 毫无疑问,这个朝和人是敌人,敌人就得消灭! 消灭敌人之前,也得了解了解敌人。 共和国成立半年,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掌控了整个北方。 但南方,却因为韩林的叛变和异族入侵,始终是一团乱麻。 如今看来,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浑。 “我们现在,只控制了北方十八州。” 庞万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 “南方各州,名义上还在萧逸尘手里。但他现在,不过是朝和人扶植起来的一个傀儡皇帝。” 傀儡皇帝。 沐瑶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没有半分嘲讽,只有冷静的分析。 一个已经失去一切的男人,还能被扶植起来,说明他背后的人,需要他这块“大周正统”的招牌。 “这个朝和人,是什么来路?” 沐瑶转过身,看向庞万里:“有世界地图吗?” 第81章 本议长需要一份世界地图 庞万里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为难。 “议长,您这好不容易歇一天,今天……要不就算了吧?这些公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他看着沐瑶那张明显清减了许多的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半年来,整个共和国的领导层,就属她最忙,也最累。 “前些日子,北境的陈部长还专门来信,让俺们这些当属下的,好好劝劝您,务必注意身体,按时歇息。” 庞万里有些尴尬地补充道:“陈部长还说,您要是累倒了,他第一个就拿俺试问。” 陈庆之。 听到这个名字,沐瑶那颗因为高强度工作而绷紧的心,忽然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暖意。 她想起这半年多来,自己和陈庆之的交流,几乎全部是公事。 一封封加急军报,一份份施政纲领,冰冷而高效。 前几日,那个男人还在信的末尾,用一种半开玩笑半是抱怨的口吻吐槽,说她写给他的信,永远都那么官方,连一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 沐瑶收敛心神。 她转回头,重新看向远方:“我没办法松懈。” 她的声音很轻:“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太高,也太险。行差踏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她所描绘的那个新世界,才刚刚打下地基。 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让这座脆弱的建筑,轰然倒塌。 到那时,她和所有追随她的人,都将被旧世界的怒火,焚烧得尸骨无存。 不过,沐瑶的嘴角,还是向上提了一下:“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坚信这一点。 庞万里看着她的侧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俺也信。” 沐瑶沉默了片刻,又道:“身体确实是本钱。等过些日子,我想抽空练练武功。” 她倒不是想成为什么绝世高手。 只是这具身体的底子太弱,她需要更强的体魄,来支撑自己完成这件前无古人的事业。 “不求杀敌,强身健体便可。你回头,帮我挑几部合适的内功心法。” “是!” 庞万里立刻应下,这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现在,先说说那个朝和人吧。” 沐瑶将话题拉了回来。 庞万里见她坚持,也不再劝。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议长一旦做出决定,就无人可以更改。 他转身,对着城墙下的亲兵,沉声下令:“去,把世界地图拿过来!” …… 不多时,两名亲兵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快步登上城楼。 木箱被打开,一张由整块羊皮拼接而成的巨大地图,在城墙的垛口上缓缓铺开。 地图的绘制十分粗糙,山川河流的线条扭曲,州府城池的标记也只是一个个简单的墨点,充满了主观臆测的痕迹。 这就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舆图。 庞万里走到地图前,粗大的手指点在地图中央那片被涂成黄色的区域。 “议长,这里,就是我们炎黄共和国目前实际控制的北方十八州。” 他的手指缓缓向下移动,划过一条象征性的山脉,点在南边一片同样广阔的区域。 “这里,是南方诸州,现在名义上都奉萧逸尘为帝,实际上,是被那个叫韩林的叛将和朝和人控制着。” 沐瑶的视线越过那片代表南方的区域,落在了地图的右下角。 那里,有一片被蓝色颜料涂抹的海洋,海洋中,点缀着一个狭长而扭曲的岛屿。 岛屿上,用朱砂写着两个字。 朝和。 “这就是朝和国?”沐瑶开口。 “是。”庞万里点头,脸上带着几分军人特有的不屑:“一个海外岛国,弹丸之地,国土面积,还不到咱们一个州大,也就咱们大周的三十分之一。” 三十分之一。 沐瑶心里有了个大概的轮廓。 这不就是前世的霓虹国吗。 “北边呢?”她的视线转向地图的最上方。 庞万里的手指也随之移动,点在了北方十八州之外,那片广袤的、只画了些简陋帐篷符号的区域。 “北境之外,是胡人的地盘。他们部落众多,互相攻伐不休,其中最大的一支叫天胡国,所以我们就统称他们为胡人。” “西边。” 手指又移到了地图最左侧,那里是一片更加粗犷的空白,只用潦草的笔触画了几座连绵的雪山。 “西边是蛮族,自称西曼国。离得太远,中间隔着大漠雪山,几百年都难得打一次交道,咱们叫顺口了,就都叫他们蛮族。” 庞万里介绍完,便退后一步,站回了原处。 在他看来,这就是天下的全貌了。 中原,胡人,蛮族,还有一个东边海上的倭寇。 沐瑶看着这张简陋的地图,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信息太少了。 少得可怜。 “这张图,就是全部了?”她问。 庞万里挠了挠头,有些不明所以:“是啊,天下不就这么大吗?” “我问的是,这片大陆,有多大?” 沐瑶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将中原、胡人、蛮族的地盘全都囊括了进去:“我们脚下的这块地,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究竟有多少里?” 这个问题,把庞万里问住了。 他张了口,却发不出声音。 多大? 谁知道多大? 自古以来,就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那……那海的另一边呢?” 沐瑶的手指,点在了代表“朝和国”的那片蓝色海洋之外的空白处:“除了朝和国,还有没有别的陆地,别的国家?” 庞万里彻底懵了。 海的另一边? 不还是海吗? 这位议长的想法,总是这么天马行空,让他完全跟不上。 看着庞万里那张茫然的脸,沐瑶心中了然。 她明白了。 这个世界的人,对他们自己所生活的星球,几乎一无所知。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准确丈量土地的概念。 所谓的天下,也仅仅是他们目力所及的这一小块区域。 坐井观天。 沐瑶心里浮现出这四个字。 但这不怪他们,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而她,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局限。 “议长,那咱们现在……是先打南边那个傀儡皇帝,还是先收拾北边那群胡人?”庞万里见她不说话,忍不住开口询问。 在他看来,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军国大事。 沐瑶收回视线,重新落回地图的中央。 攘外,必先安内。 这句话,在任何时代,都是至理名言。 但她有不同的看法。 攘外和安内,从来都不是选择题。 “都不打。” 沐瑶给出了一个让庞万里意外的答案。 “啊?”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打仗。”沐瑶转过身,背对着地图,面向京城的万家灯火:“是建设。”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我们的工厂才刚刚开始生产,我们的新式农作物才刚刚在北境推广,我们的学堂里才刚刚响起读书声。” “我们的人民,才刚刚吃上一口饱饭。” “这个国家的根基,还很脆弱。任何一场大规模的战争,都可能将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部摧毁。” 庞万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道理他好像懂,但心里总觉得憋屈。 难道就任由南边的傀儡朝廷和东边的倭寇嚣张? 沐瑶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不是说不打,而是现在不能打。”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把我们自己的事情做好,把国家建设得足够强大。”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倘若这个时候,外敌非要打过来,我们炎黄共和国,也从不畏惧一战。” 最后这句话,斩钉截铁。 庞万里胸中那点憋屈,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豪情。 “属下明白了!” 沐瑶重新转回身,看着那张粗糙的地图。 她的野心,从来都不止于这片小小的中原。 工业革命的号角一旦吹响,这个古老的国度,必然要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和平发展,是最好的选择。 但如果和平无法换来发展,那么,就用战争去换取和平。 “庞万里。” “属下在!” “从军部和建设部抽调人手,成立一个‘地理勘探部’。” “地理……勘探部?”庞万里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对。”沐瑶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我要你派人,去丈量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从京城开始,向四周辐射。山有多高,河有多长,田地有多少,人口有多少……” “我需要最精确的数字。” “我要绘制一张,前无古人,也后无来者的,最详尽的地图。” 庞万里听着这番话,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丈量天下! 这是何等的气魄! “是!保证完成任务!”他挺直胸膛,大声应道。 沐瑶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她转身,沿着城墙的台阶,缓缓向下走去。 夜风吹起她的裙角,背影纤细,却仿佛能扛起整个天下。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很多很多。 第82章 鸟尽弓藏,议长要卸磨杀驴? 短暂的休整,只是为了更疯狂的冲刺。 议事大厅内,刚刚从半年高压工作中缓过一口气的核心成员们,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的安宁,就被沐瑶再次召集。 “今日,议三件事。” 沐瑶坐在主位,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心中莫名一紧。 “第一,共和国第一个五年计划。” 又是一个新词。 沐瑶没有理会众人脸上的困惑,直接铺开一张早已准备好的规划图。 “以京城为核心,将北方十八州,划分为两大区域。” “东部九州,为农业区。西部九州,为工业区。” “农业革命与工业革命,同时进行。” “我不仅要让所有人都吃饱饭,还要让所有人都穿上新衣,住进新房。” 话音落下,大厅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宏大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砸懵了。 同时进行? 这半年来,仅仅是在京畿地区搞建设,就已经让所有人脱了一层皮。 现在,她要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北方十八州? 还要一半一半地分开搞? “议长!” 沐渊亭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我们的财政、人力,恐怕……恐怕支撑不起如此庞大的计划。步子迈得太大,容易……” “没有退路。” 沐瑶直接打断了他。 “要么站在原地,等着被南方的傀儡朝廷和异族吞噬。要么,就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变成一个谁也啃不动的钢铁巨兽。” 她扫视着众人。 “我选择后者。” 大厅内,无人敢再反驳。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第二件事,军队改革。” 沐瑶的话锋一转,让庞万里的身体下意识地挺直了。 “我们现在的五十万军队,成分太杂。有被俘的降卒,有活不下去的流民,还有被强征的壮丁。” “他们当兵,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这样的军队,打顺风仗可以,一旦陷入苦战,就会一触即溃。” 庞万里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沐瑶说的是事实。 “我要的,不是一群只为军饷卖命的雇佣兵。” 沐瑶站起身,声音陡然提高。 “我要的,是一支有信仰,有灵魂的军队!” “他们必须明白,他们为何而战!他们不是为我沐瑶而战,也不是为某位将军而战!” “他们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家人,是为了保卫这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家而战!” “从今日起,在全军范围内,开展思想教育!我要让每一个士兵都知道,什么叫‘保家卫国’!” 这番话,让庞万里等一众武将,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头顶。 保家卫国! 这四个字,他们从未想得如此透彻。 “北方十八州,人口超过两亿。区区五十万军队,远远不够。” 沐瑶抛出了下一个重磅炸弹。 “即日起,颁布《共和国征兵法》。” “面向全国,征召两百万志愿兵!” “不限男女,凡年满十六周岁,身无残疾者,皆可报名!” “军饷或许不高,但足以养家糊口。凡参军者,其家人可享受税收减免,子女可优先入学!” 两百万! 还要女人! 整个大厅彻底炸开了锅。 “议长,这……这万万不可啊!” 一名文官颤抖着出列。 “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从军的道理!这……这有违纲常!” “我定的,就是新纲常。” 沐瑶一句话,就将他所有的话堵了回去。 “另外,出台军衔制度。” 她将一份文件递给庞万里。 “从士兵到元帅,共设五等二十级。凭军功晋升,能者上,庸者下。” 庞万里接过文件,粗略一看,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上面清晰地划分了每一个等级,对应着不同的权责与待遇。 这意味着,一个普通士兵,只要军功足够,未来甚至可以成为执掌千军万马的元帅! 这给了所有士兵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登天之路! “第三件事。” 沐瑶的视线,从狂喜的庞万里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全场。 大厅内的喧嚣,再次平息。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她最后的宣布。 他们有预感,这第三件事,恐怕比前两件加起来,还要惊人。 “撤销陈庆之,北境联合管理部部长一职。” 轰! 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每个人的头顶。 沐风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满是骇然与不解。 庞万里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就连一向沉稳的沐渊亭,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撤销陈庆之的职务? 为什么! 陈庆之,那是北境的定海神针! 是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稳住了北境的局势,推行新政,将整个北境打造成了共和国最稳固的粮仓! 他更是沐瑶最忠诚,最得力的支持者! 在这个节骨眼上,撤掉他的职务? 这是自毁长城! “云娥!你疯了!” 沐风再也忍不住,冲到大厅中央,指着沐瑶,声音都在发抖。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陈庆之在北境,那就是天!你把他撤了,北境万一乱了,我们这半年的心血就全完了!” “是啊,议长!”庞万里也急了,挠着头,瓮声瓮气地劝道:“陈将军在北边干得好好的,为啥要撤他啊?俺不明白!” 大厅内,议论声四起。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沐瑶这个决定。 这简直是毫无道理的昏招! 沐瑶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平静地补充完了她的话。 “命,陈庆之即刻卸任,三日之内,返回京城。” “另有任用。” 另有任用? 这四个字,非但没有平息众人的疑惑,反而让那股不安的疑云,更加浓重了。 北境联合管理部部长,那几乎是封疆大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回到京城,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高的位置? 难道…… 一些心思活络的官员,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议长这是……要对陈庆之动手了? 这个念头一出,许多人后背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们看向沐瑶的表情,多了一层深深的忌惮。 沐瑶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没有解释。 有些事,不需要解释。 她的权威,正是在这一次次无人理解,却又最终被证明是正确的决定中,建立起来的。 北境的农业革命已经走上正轨,有没有陈庆之,影响不大。 一个管家,谁都能做。 …… 北境沧州,议政厅。 陈庆之手中拿着那封来自京城的调令,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 厅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所有的幕僚和将领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部长,这……这明摆着不对劲啊!”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声音颤抖。 “是啊,部长!您在北境干得好好的,农业改革搞得轰轰烈烈,百姓们对您感恩戴德,凭什么突然就要撤您的职?” “而且这调令上,只说让您回京,连个新职务都没有!这不是摆明了要……” “闭嘴!”陈庆之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整个议政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 陈庆之向来温和,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 “谁再敢对议长有半句不敬,我陈庆之第一个不答应!”他站起身,扫视着众人,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一名年轻的参谋鼓起勇气:“可是部长,您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吗?这天下间,功高震主被杀的例子还少吗?” 陈庆之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你在质疑什么?质疑议长的为人,还是质疑我的眼光?” “属下不敢……” “不敢就给我闭嘴!”陈庆之重新坐下,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议长是什么人,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她要是真想要我的命,何必这么麻烦?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谁若再敢揣测议长,休怪我陈庆之翻脸不认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言。 陈庆之看着手中的调令,心中其实也不是没有一丝疑虑。 毕竟这一年来,他在北境的权势确实太大了。 整个北境的军政大权,几乎都在他一个人手里。 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抛开。 沐瑶不是那种人。 他了解她。 “传令下去,三日后启程回京。”陈庆之将调令收好:“北境的事务,暂时由各部门负责人代管。” “部长……” “执行命令!” …… 三日后,陈庆之带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回京的路。 身后,是他苦心经营了一年的北境。 这里有他洒下的汗水,有他的心血,也有他的骄傲。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庆之掀开车帘,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沧州城。 城门口,聚集着前来送行的百姓,他们挥舞着手帕,眼中含着不舍的泪水。 “陈部长,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部长,您可不能忘了我们啊!” “部长保重!” 声声呼喊,传入陈庆之的耳中,让他的心情更加复杂。 这一年来,他在北境推行新政,分田地,办学堂,兴水利,改良农具。百姓们的日子,确实比以前好过了太多。 他们对他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而现在,他要离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甚至……还能不能回来。 陈庆之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沐瑶不会害他的。 他坚信这一点。 …… 半个月的长途跋涉,风餐露宿。 当陈庆之再次看到京城那高耸的城墙时,心中五味杂陈。 一年前,他是作为沧州王离开的。 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一年后,他是作为一个被撤职的官员回来的。 前途未卜,忐忑不安。 世事变迁,莫过于此。 马车穿过城门,驶入熟悉的街道。 京城变化很大。 街道更宽了,建筑更新了,人们的穿着也更体面了。 到处都能看到正在施工的工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蓬勃向上的气息。 这就是沐瑶一手打造的新世界。 陈庆之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至少,她的理想正在一步步实现。 马车停在了议长办公室门前。 陈庆之下车,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了一口气。 一年了。 他们终于要见面了。 第83章 枫叶红了,议长大人没点想法吗? 议长办公室内,依旧是那张熟悉的书案,那盏熟悉的油灯。 只是桌案上的公文比一年前多了十倍不止,堆积如山。 沐瑶坐在书案后,正在批阅文件。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衣,头发随意地挽成一个髻,看起来朴素而干练。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云娥。”陈庆之轻声唤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子由哥哥。”沐瑶放下手中的笔,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路上辛苦了。” 一年未见,她还是那么美。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成熟和威严,那是权力的印记。 “不辛苦。”陈庆之走上前,在书案前停下:“能见到你,再辛苦也值得。” 沐瑶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她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陈庆之面前。 “瘦了。”她打量着他:“北境的日子不好过吧?” “还行。”陈庆之的眼神有些闪烁:“云娥,你突然让我回来,是为了什么?是要履行当初的约定吗?” 沐瑶挑了挑眉:“哦?什么约定?” “你说过,会等我的。”陈庆之的脸微微红了:“我也说过,下次回京,就来娶你。” “是吗?”沐瑶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那你现在是来娶我的?” 陈庆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 沐瑶忽然轻笑出声:“子由哥哥,你就这么回来了,真不怕我卸磨杀驴?” 陈庆之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我手下的人都这么说。” “那你呢?你怎么想?” “如果你要杀我,我绝不反抗。”陈庆之认真地看着她:“只需要你说一句话就够了。但我始终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萧逸尘是恋爱脑,但当了皇帝之后反而觉醒了,开始有了帝王心术。 反观陈庆之,真的是彻头彻尾的恋爱脑。到现在还是这副模样。 这样的人,是福气,也是负担。 “子由哥哥。”沐瑶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坐下:“眼下儿女私情我不想谈。此次撤销你的职务,让你回京,是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陈庆之的心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就被好奇取代:“什么任务?” “外交。”沐瑶言简意赅。 陈庆之愣了愣。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词汇,也是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何为外交?”他虚心求教。 沐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这张地图,是她根据脑海中的记忆,让工匠耗费数月时间绘制出来的,比庞万里拿出的那张粗糙羊皮图,要精细了百倍不止。 “子由哥哥,你看。” 她指着地图上那片代表炎黄共和国的广袤疆域。 “我们国家大不大?” “自然是大的。”陈庆之毫不犹豫地回答。 “物产丰不丰饶?” “自然丰饶。” “那为什么,我们的人民,在过去几百年里,总是吃不饱饭,穿不暖衣?” 这个问题,让陈庆之陷入了沉默。 是啊,为什么? 因为土地兼并,因为天灾人祸,因为……皇帝昏聩,官吏腐败。 沐瑶没有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一个国家,就像一个人。土地和资源,都是有限的。我们北境产粮,产铁,但或许缺铜,缺香料。而海外的朝和国,或许不产铁,但他们的渔业发达,能产出我们没有的海产。”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产。州与州之间是这样,国与国之间,也是这样。” 陈庆之看着地图上那些陌生的国度,若有所思。 大周强盛之时,四方来朝,那些番邦小国上供的贡品里,确实有不少稀奇古怪,在中原见不到的东西。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我们现在开启了工业革命和农业革命,未来的钢铁产量会过剩,粮食产量会过剩,布匹产量也会过剩。” 沐瑶转过身,重新看向陈庆之。 “这么多东西,我们自己用不完,怎么办?” “卖掉。”陈庆之几乎是脱口而出。 “卖给谁?” “卖给……周边的邻国。” “没错。”沐瑶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国际贸易。用我们过剩的,甚至是技术上已经落后的产物,去交换他们稀有的,或者是我们急需的资源。” “比如,用我们淘汰下来的旧式火铳,去换取胡人的战马和牛羊。用我们的粮食和布匹,去换取朝和国的硫磺和海鱼。” “这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打开商路,建立贸易。” 陈庆之彻底明白了。 他的胸中,仿佛有一扇新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原来,国与国之间,除了战争与朝贡,还可以有这样一种互通有无的模式。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云娥,我明白了。但这外交,恐怕不好做。”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多年来,大周与周边各国,战事不断,积怨已深。他们知道我们有好东西,恐怕想的不是公平交易,而是直接动用武力抢夺。” “我当然清楚。” 沐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弱国无外交,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这就是你需要解决的问题。”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钢铁般的坚硬。 “能谈,那就心平气和地谈。我们拿出最大的诚意,追求互惠共赢。” “谈不拢……”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寒芒一闪。 “那就打!” “打到他们愿意坐下来谈为止!” “用我们的枪炮,为我们的商队,轰开一条和平共赢的黄金大道!” 这番话,让陈庆之浑身一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纤细,却仿佛能扛起整个天下的女人,心中那点因为儿女情长而产生的失落,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敬佩与激荡。 这才是他认识的沐瑶。 永远那么高瞻远瞩,永远那么杀伐果断。 “我明白了。”陈庆之重重点头,郑重地行了一礼:“我一定不辱使命,做好共和国的第一任外交部长。” 沐瑶看着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陈庆之的忠诚毋庸置疑,他的能力也足以胜任。 更重要的是,他那温和儒雅的气质,很适合去做外交工作。 该谈的时候,他是谦谦君子。 该打的时候,他也能立刻化身铁血将帅。 “去吧,外交部的班子,你自己去挑人。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找沐渊亭和庞万里。”沐瑶挥了挥手。 “是。” 陈庆之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立刻去了解周边各国的风土人情,要组建一个精干的团队,要为即将到来的谈判,做好万全的准备。 “子由哥哥。”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沐瑶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陈庆之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疑惑。 “议长还有什么吩咐?” 沐瑶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换上了一副略带疲惫的闲散姿态。 “听说,京城外二十里的栖霞山,每年这个时候,枫叶漫山遍野,红得像火一样,很美。” 她的话语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陈庆之却猛地怔住了。 他的心,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栖霞山的枫叶…… 他看着沐瑶那张略带倦容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脸上的严肃和凝重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他向前两步,重新走到书案前,对着沐瑶,深深一揖。 “如今正是九月,栖霞山的枫叶,开得最是热烈。”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难以抑制的雀跃。 “不知……议长大人可否有空,一同前去赏玩一番?” 沐瑶看着他那副紧张又期待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故意板起脸,用一种带着几分俏皮的威严口吻回应。 “既然陈部长诚心诚意地邀请了。” “那本议长,就大发慈悲地陪你去看看吧。” 陈庆之的眼睛,瞬间亮了。 第84章 没有议长和部长,只有云娥和子由 七日过去。 陈庆之的外交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组建完成。 他几乎是把一天当成三天用,从各个部门抽调、筛选、考核人才,从零开始搭建起一个全新的机构框架。 整个过程,雷厉风行,效率高到令人咋舌。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位新上任的外交部长,身上憋着一股劲。 一股谁也说不清,但谁都能感受到的,蓬勃的干劲。 只有陈庆之自己清楚,他之所以这么拼命,只是为了能早一点,心安理得地空出一天时间。 沐瑶也忙。 但她强迫自己放缓了脚步。 每日堆积如山的公文,她只处理最紧急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全部下放给沐渊亭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 她必须学会放权。 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她不可能永远像过去半年那样,事无巨甄,亲力亲为。 共和国这台庞大的机器已经开始运转,她需要做的,是把握好方向盘,而不是去拧紧每一颗螺丝。 当然,这也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 最根本的原因,是她答应了一个人的邀请。 七日之期已到。 这天清晨,沐瑶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最高权力的议长制服,而是换上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长裙。 颜色是朴素的青灰色,没有任何纹饰,洗得有些发白。 她甚至没有让宫女为她梳理复杂的发髻,只是简单地用一根木簪将长发挽起。 当陈庆之在议长办公室门口看到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也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短衫劲装,布料同样粗糙,只是浆洗得十分干净。 没有了昔日的锦衣玉服,也没有了外交部长的官服。 眼前的男人,俊朗的面容上带着几分赶路的风尘,却更添了一股英挺之气。 “云娥。”他轻声开口。 “子由哥哥。”沐瑶也回应。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个被身份和责任掩盖下的,最真实的自己。 “走吧。”沐瑶率先迈开脚步。 “不等马车吗?”陈庆之问。 “不等。”沐瑶的回答干脆利落:“我们走过去。” 陈庆之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他知道,她不需要任何护卫。 因为他就是她最强的护卫。 两人就这样,徒步走在京城宽阔的街道上。 四年前,他们也曾这样并肩而过,但那时,她是即将远嫁北境的镇北王妃,他是满心不甘却无能为力的武安侯。 如今,一切都变了。 街道还是那条街道,但已经焕然一新。 路面被新出产的石板铺得平整结实,道路两旁,曾经的王公府邸,许多都挂上了“XX部”、“XX司”的新牌子。 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对未来的茫然,但已经没有了过去那种麻木和绝望。 一种忙碌而鲜活的生机,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涌动。 “变化真大。”陈庆之由衷地感叹。 “这才只是个开始。”沐瑶的回答很平静。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没有太多骄傲,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这些,都是她亲手缔造的。 她必须守护好。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俊朗挺拔,一个纤细坚韧,明明是两身最普通的布衣,却走出了任何锦衣华服都无法比拟的气度。 路过的行人,总会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 只觉得这对年轻的男女,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没人能想到,他们就是如今这个新生国度的两位最高掌权者。 栖霞山离京城二十里。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是需要乘坐马车大半天的路程。 但对于陈庆之这样的武功高手而言,不过是片刻脚程。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着沐瑶的节奏。 两人不紧不慢,如同最寻常的踏秋游人,在山间的小径上缓缓前行。 终于,一片火红的颜色,毫无征兆地撞入了他们的视野。 漫山遍野,层林尽染。 那是一种浓烈到极致的红,像是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凝固的鲜血,在秋日的阳光下,热烈地绽放着。 “真美。”沐瑶停下脚步,轻声感叹。 即便是她这个见惯了后世各种奇观的穿越者,在面对这样纯粹而壮阔的自然之美时,依旧感到了由衷的震撼。 陈庆之没有看枫叶,他只是看着沐瑶的侧脸。 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张总是紧绷着、写满了冷静与算计的脸上,此刻,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放松与柔软。 他觉得,眼前的她,比这漫山的红叶,更美。 两人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 山风吹过,卷起片片红叶,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这半年,累吗?”陈庆之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沐瑶靠在背后的山石上,没有立刻回答。 累吗? 何止是累。 这半年,她几乎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每一项政策的推行,每一次与旧势力的博弈,每一步棋的落下,都耗费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像一个最精准的陀螺,被时代和责任推着,一刻也不敢停下。 “还行。”她最终,还是只给出了这两个字。 她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软弱。 陈庆之却好像看穿了她的伪装。 “今天,别想那些事了。”他轻声说:“这里没有议长,也没有外交部长。”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温柔。 “只有云娥,和子由。” 沐瑶的心,被这句话轻轻触动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着陈庆之。 他的脸上,没有了面对下属时的威严,也没有了面对政敌时的锐利。 只有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关切与心疼。 沐瑶忽然觉得有些自嘲。 她算计人心,利用情感,将所有人都当成棋子。 唯独对眼前这个男人,她似乎总是下意识地保留了一份真实。 是因为他那毫无保留的信任?还是因为,他让她在这冰冷残酷的权力斗争中,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她不知道。 或许,两者都有。 “子由哥哥。”她也换了称呼,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你说,我们能成功吗?” 这是一个她从未问过任何人的问题。 也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不安。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赌。 赌这个落后的时代,能够承受住她带来的剧变。 赌她手中的力量,足以碾碎一切反抗。 陈庆之没有丝毫犹豫。 “能。”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坚定得如同脚下的山石。 “只要你在,就一定能。” 他看着沐瑶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补充道:“你做什么,我都信。你指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我也陪你一起闯。” 这番话,没有半点花哨的辞藻。 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能打动人心。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了下来。 她缓缓闭上眼睛,将头轻轻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任由山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不想五年计划,不想军队改革,不想南方的傀儡朝廷,也不想那个已经沦为阶下囚的萧逸尘。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陈庆之见状,便也不再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不远不近地坐在她的身侧,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山风。 他没有去牵她的手,也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守护着她难得的安眠。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和枫叶一样的颜色。 沐瑶睁开了眼睛。 她睡着了。 睡得很沉,很安稳。 醒来后,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醒了?”陈庆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沐瑶坐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好。” 两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备下山。 下山的路有些陡峭,布满了碎石。 沐瑶走得小心翼翼。 忽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是陈庆之。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iv的紧张。 沐瑶看着那只手,片刻之后,她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搭了上去。 陈庆之的手,瞬间将她握紧。 两人的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牵在了一起。 沐瑶没有挣脱。 她只是任由他牵着,一步一步,走下这漫山红遍的栖霞山。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第85章 甜蜜之后,是两条对立的道路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远山吞没。 两人牵着的手,在骤然降临的暮色中,仿佛也失去了温度。 山脚下,官道平坦。 沐瑶忽然停步。 她松开了陈庆之的手。 动作很轻,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开了两人。 方才在山间那份难得的亲昵与温存,随着这个动作,烟消云散。 陈庆之的心猛地空了一下。 “云娥?” 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和失落。 沐瑶没有回头看他,她的视线落在远方京城的轮廓上,那张在枫林中染上柔和光晕的脸,此刻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威仪。 那不是云娥。 是共和国的议长。 “陈部长。” 她开口,称呼的转变,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陈庆之心中所有旖旎的念头。 “今日的休整,到此为止了。” 陈庆之沉默了。 他不是蠢人,他瞬间就明白了。 那场栖霞山之约,是她赐予他,也是赐予她自己的片刻喘息。 现在,梦醒了。 “是,议长。”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恭谨干练的外交部长。 沐瑶转过身,终于正视他。 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临别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议长请讲。” “直至今日,你理解革命了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陈庆之思索了片刻。 这一年来,他在北境推行新政,见证了旧秩序的崩塌和新世界的雏形。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武安侯。 “理解了一点。”他谨慎地回答。 “说说看。” “革命,是推翻旧的一切,建立新的一切。不仅是推翻一个皇帝,更是要打碎束缚在万民身上的枷锁,比如皇权,比如宗族,比如……固化的阶级。” 沐瑶不置可否:“那么,你认为,我们现在这个新生的国家,还有哪些问题?” 陈庆之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加尖锐。 他想起了在北境,那些分到田地后欣喜若狂的农民,与那些被剥夺了土地、满心怨恨的旧乡绅之间的冲突。 他也想起了京城里,那些凭借新政策迅速崛起的商贾,与那些失去特权、坐吃山空的旧勋贵之间的矛盾。 新生,必然伴随着阵痛。 “问题很多。”陈庆之的声音变得沉重:“最大的问题,是矛盾。” “什么矛盾?” “获得利益的阶级,与失去利益的阶级之间的矛盾。农民与地主,工人与作坊主,新贵与旧族……这些矛盾,现在被我们强行压着。但我有预感,它们迟早会爆发。” 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 他看到了问题的本质,没有停留在表面。 这很好。 “如果有一天,这些阶级矛盾彻底爆发,你,会选择站在哪个阶级?” 沐瑶的问题,如同最锋利的刀,直刺核心。 陈庆之毫不犹豫:“议长选择哪个阶级,我就选择哪个阶级。” 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的信仰,就是她。 然而,沐瑶却摇了摇头。 她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失望:“我不需要一个应声虫。”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我问的是你,陈庆之。不是作为外交部长的你,也不是作为我同伴的你。” “我问的是,抛开所有身份,你凭自己的心,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陈庆之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沐瑶向前一步,逼近他,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尺。 “子由哥哥,你要记住。” 她忽然又换回了那个亲昵的称呼,但说出的话,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决绝。 “现在,我是自由的。” “你,也是自由的。” “你不需要依附于我,更不必将我的选择,当成你的选择。” 陈庆之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自由。 她是在告诉他,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她不需要他的盲从。 他一直以为,自己毫无保留的追随,就是对她最好的爱。 可现在看来,她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他被迫开始思考。 如果……如果没有沐瑶,他会怎么选?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沧州饿殍遍野的惨状,浮现出那些乡绅宁可粮食烂在仓库里也不肯开仓赈灾的丑恶嘴脸。 他又想起,那些拿到土地后,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将泥土奉若神明的农夫。 想起那些在工厂里,虽然辛苦,但能靠自己双手挣得一份工钱,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年轻工人。 答案,其实一直都在他心里。 只是被他对沐瑶的感情,掩盖了。 许久,陈庆之抬起头。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选那些没有土地,没有恒产,终日劳作却不得温饱的百姓。” “我选他们。”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 她欣慰地笑了。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 “很好。” “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你今天的选择。” 她的笑意忽然收敛,话锋一转,带上了一抹深沉的,让陈庆之感到不安的意味。 “哪怕有一天,我们因此站在了对立面,也希望你不要动摇。” 轰! 陈庆之的大脑一片空白。 对立面? 他和她,怎么可能站在对立面? “云娥,你……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会……” “好了。” 沐瑶直接打断了他,不给他任何追问的机会。 “就在这里分开吧。” “天黑了,我一个人能回去。” 她说完,便转过身,没有丝毫留恋,迈开脚步,向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起她的裙角,她的背影纤细,却透着一股无法动摇的孤绝。 陈庆之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怔怔地看着她越走越远,那句“站在对立面”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疯狂回响。 他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也不是在说胡话。 她在预言。 她在预言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也绝不愿接受的未来。 她今天所做的一切,这场约会,这场考验,都是在为那个可怕的未来,做铺垫。 她要他做出自己的选择,就是为了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他不会因为她而背叛自己的本心。 她……她竟然已经想到了那么远。 甚至想到了他们分道扬镳的可能。 一股巨大的恐慌与心痛,瞬间攫住了陈庆之的心脏。 他想追上去,想拉住她,想问个清楚。 可是他的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知道,他追上去,也问不出答案。 她不想说的,谁也逼不了。 眼看着沐瑶的身影,即将融入前方的夜色。 陈庆之再也抑制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嘶声大喊。 “沐瑶!” 他喊的是她的全名。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 “就算我们真的站在了对立面!” “我陈庆之心中,最爱的人,永远是你!” “我发誓,我绝不会伤你分毫!”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野里回荡,带着一丝悲怆的决绝。 远方。 沐瑶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只是,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她的唇角,无声地向上提了一下。 那抹笑意,复杂难辨。 有欣慰,有感动,更多的,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与孤寂。 她始终没有回头,步伐坚定地,消失在了暮色尽头。 陈庆之也清楚,沐瑶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番话。 当她问出那个问题,并且得到了他的回答之后,他就知道,他和沐瑶,未来会站在对立面。 至于原因,他也猜出了一部分。 她和他,都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自由? 时至今日,她们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重到她们都无法放下,只能负重前行。 阶级矛盾,早晚爆发。 他选择了无产阶级,那么沐瑶就要选择资产阶级。 只有这样,一切才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这场革命,步伐迈的太大了,大到随时都会失控。 所以沐瑶不得不做那个掌舵人,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沐瑶被风暴撕碎,她也只能接受。 …… 次日。 陈庆之走了。 沐瑶没有去送。 她站在议事厅的窗前,看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混入出城的车流,直至消失不见。 关于外交的具体方略,她一个字都未曾透露。 她相信他。 以陈庆之的才智,足以应对任何变局。 沐瑶收回视线,转身面对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 这些曾经占据了她全部心神的卷宗,此刻看起来,却成了某种束缚。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是关于西部九州修建官道的财政预算。 只看了两眼,她便将其丢到了一旁。 “沐渊亭。” “属下在。” 一直候在门外的沐渊亭立刻走了进来。 “从今天起,除了军国大事,其余政务,全部交由你和内阁处理。” 沐瑶的决定来得猝不及防。 沐渊亭整个人都僵住了:“议长,这……这万万不可!许多事宜都需要您亲自定夺,我们……” “没有那么多需要我定夺的事。”沐瑶打断了他:“共和国不是我一个人的,它是所有人的。你们必须学会自己走路,而不是永远跟在我身后。” 她指着那堆公文:“你们的权力,是我给的。我随时可以收回。但只要你们做得好,这个国家,就由你们说了算。”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沐渊亭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放权,是真正的放权。 “属下……遵命!”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郑重行礼。 “去吧。” 沐瑶挥了挥手。 沐渊亭带着满腹的震撼与亢奋,召集人手,将那堆积如山的公文,搬了个一干二净。 空旷下来的议事厅,让沐瑶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不再是埋首于这些琐碎的政务。 她要做的,是为这个新生的国度,装上一个足以碾压时代的心脏。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共和国的政务,在最初的慌乱之后,迅速步入正轨。 沐渊亭和他带领的年轻阁员们,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没有了沐瑶这座大山的压制,他们反而更能放开手脚,大胆施政。 整个国家,如同一台刚刚磨合完毕的机器,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 而沐瑶,则彻底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她每天只做两件事。 上午,在禁军大营练武。 下午,则将自己关在一个谁也无法进入的秘密工坊里。 此刻,工坊之内,十几个顶尖的工匠,正围着一堆奇形怪状的钢铁零件,面面相觑,满头大汗。 “议长……大人,这……这东西,真的能动?” 一个年长的老工匠,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发问。 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用钢铁铸造的巨大圆筒,旁边连接着各种复杂的管道和连杆。 这是他们耗费了一个多月,根据沐瑶画出的图纸,打造出来的怪物。 没人能理解这东西的用处。 “能。”沐瑶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她的脸上,沾着几块黑色的油污,身上的粗布衣服也满是灰尘,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工匠,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议长。 她正在调试一个铜制的阀门。 “水加热,会变成水汽,这个道理你们懂。” “懂,蒸馒头嘛。”一个年轻工匠憨厚地回答。 “对。”沐瑶拧紧了阀门:“如果把这些水汽,关在一个密闭的铁罐子里,不断地加热,会发生什么?”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摇了摇头。 “会爆炸。”沐瑶给出了答案:“一股强大的,足以把这个铁罐子撕成碎片的力量。” 工匠们闻言,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沐瑶没有理会他们的恐惧。 “而我要做的,就是控制这股力量。给它一个宣泄的出口,让它去推动这个活塞,带动那边的飞轮。” 她指着钢铁圆筒内部的一个部件,和旁边一个巨大的铁轮。 “让水,变成我们的牛,我们的马。去带动机器,去开动轮船,去拉动火车。” 这番话,对这些工匠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他们不敢质疑。 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创造了太多的奇迹。 “好了,准备测试。”沐瑶退后几步,下达了命令:“点火,加热!” 工坊的角落,一个特制的锅炉被点燃,熊熊的火焰开始灼烧锅炉的底部。 热水通过管道,源源不断地注入那个巨大的钢铁圆筒。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圆筒的表面开始发烫,连接处的缝隙,开始“嘶嘶”地冒出白色的蒸汽。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沐瑶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理论她都懂。 系统奖励的图纸,更是精确到了每一个零件的尺寸。 但理论和现实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名为“工艺”的鸿沟。 这个时代的冶炼技术,密封技术,都远远达不到工业革命时期的标准。 她只能用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匠,去无限地接近那个标准。 “嘎吱……嘎吱……” 连接着活塞的连杆,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那个巨大的飞轮,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动了! 所有工匠的眼睛都亮了。 沐瑶的心也猛地一跳。 然而,下一秒。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 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无数钢铁碎片,向四周爆射开来。 整个工坊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离得最近的几个工匠,被气浪掀翻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沐瑶也被这股冲击力推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浓烈的黑烟,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弥漫了整个空间。 失败了。 炸得彻彻底底。 许久,烟尘散去。 沐瑶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那片狼藉。 原本那个充满力量感的钢铁造物,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堆扭曲报废的废铁。 几个工匠受了伤,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议长……您没事吧?” 庞万里的声音传来,他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将沐瑶护在身后。 沐瑶摇了摇头,推开他。 她走到那堆废铁前,不顾滚烫的温度,伸手捡起一块崩飞的阀门碎片。 所有人都沉默着,不敢出声。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沐瑶看着手中的碎片,脸上没有任何沮丧。 她只是平静地开口。 “打扫干净。” “材料加固一倍,重新再造一个。” 第86章 前夫哥北伐,正好本议长也早就想南征了! 汴京。 原叫做汴州。 自沐瑶政变后,萧逸尘便改汴州为汴京,将其设为皇城。 皇城大殿之内。 萧逸尘身着龙袍,端坐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 可他的身体,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殿下,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朝和国特有的武士服,腰间挎着一把狭长的武士刀,神情倨傲,仿佛他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朝和征东大将军,板垣五郎。 “陛下。” 板垣五郎开口了,汉话说得极为流利,只是那腔调里,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轻佻。 “贵国的大军已经集结完毕,粮草也已备足。不知陛下,准备何时出兵北伐?” 萧逸尘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他才是皇帝,却要被一个异国将领当众质问。 “大军初定,将士们长途跋涉而来,身心俱疲。” 萧逸尘的声音很沉,试图维持着帝王的威严:“此时贸然出兵,并非万全之策,只怕……” “只怕什么?” 板垣五郎直接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只怕打不过一个女人吗?” 这几个字,如同钢针,狠狠刺入萧逸尘的心脏。 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沐瑶妖法惑众,诡计多端,我军自当谨慎为上。” 萧逸尘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解释。 “谨慎?” 板垣五郎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大殿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陛下,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懦弱的借口。” 他向前一步,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我朝和国,拿出真金白银,拿出精良武器,支持陛下复国,可不是为了看陛下在这里,跟我们谈论什么万全之策的。” “我需要一个结果。” “一个能让我国天皇满意的结果。” 萧逸尘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死死盯着板垣五郎那张挂着假笑的脸,恨不得立刻拔剑,将此人斩于殿前。 但他不能。 他的皇位,他的军队,他的一切,都建立在朝和国的支持之上。 他是一个傀儡。 一个被线牵着的,可悲的傀儡。 “大军需要休整三月,待到秋高气爽……” “三月?” 板垣五郎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 “陛下,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沐瑶的共和国,此刻正在飞速发展。每多等一天,她的力量就强大一分。三月之后,你拿什么去跟她打?” 他根本不给萧逸尘任何辩解的机会。 “我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必须出兵。” 这个命令,不容置喙。 萧逸尘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龙袍下的拳头死死攥紧。 “板垣五郎!你不要太过分!” “朕才是大周的皇帝!” “皇帝?” 板垣五郎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满是轻蔑。 他缓缓走到龙椅前,伸出手,轻轻拂过那雕刻着九条金龙的扶手。 动作轻柔,却充满了侮辱。 “陛下,你要清楚一件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如同魔鬼的低语,清晰地传入萧逸尘的耳中。 “这把椅子,谁都可以坐。” “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们朝和国,完全不介意……再换一个皇帝。” 轰! 萧逸尘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最后一点属于帝王的尊严,被这句话,撕得粉碎。 无尽的屈辱与愤怒,如同岩浆,在他的胸膛里疯狂翻涌,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想起了沐瑶。 想起了那个女人在王座上,睥睨天下,说一不二的模样。 再看看自己。 一个连出兵时间都无法决定的可怜虫。 巨大的落差,让他几欲发狂。 板垣五郎直起身子,满意地看着萧逸尘那张涨得通红,却又发作不得的脸。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要彻底打断这个大周皇帝的脊梁骨,让他变成一条最听话的狗。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 萧逸尘重新坐了回去。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那张冰冷的龙椅上。 “好……” 一个字,从他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三日后,大军北伐。” “很好。” 板垣五郎的脸上,重新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节。 “那么,我就在汴京,静候陛下的捷报了。”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那清脆的木屐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萧逸尘的心上。 殿门关闭。 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啊——!” 萧逸尘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 他抓起御案上的奏折,疯狂地撕扯,抛洒。 “砰!” 一方沉重的玉玺,被他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陛下!息怒啊陛下!” 几个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萧逸尘喘着粗气,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奴才,心中涌起的,却是无尽的悲凉与无力。 他恨板垣五郎。 更恨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许久,他终于平静下来。 那滔天的怒火,被他强行压回心底,凝结成一块冰冷的顽石。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沙哑而空洞。 “召集所有在京将领,半个时辰后,校场点兵!” …… 三日后。 汴京城外,旌旗蔽日,杀气冲天。 三十万大军,列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无边无际。 萧逸尘身披玄甲,腰悬长剑,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之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军队。 这是他的兵。 是他最后的本钱。 可如今,他却要带着他们,去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为他人做嫁衣的战争。 何其荒谬。 何其可悲。 北风吹来,卷起漫天尘沙。 他仿佛能闻到,风中传来的,属于那片故土的气息。 也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京城之巅,俯瞰众生的女人。 沐瑶。 我们,终究还是要兵戎相见。 只是这一次,你是高高在上的执棋者。 而我,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萧逸尘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北方。 “全军听令!”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了整个军阵。 “开拔!” “目标,炎黄共和国!” 战鼓擂动,号角争鸣。 庞大的军队,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钢铁巨兽,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车轮滚滚,马蹄阵阵,向着那片他们曾经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土地,发起了进攻。 …… “砰!” 又一声巨响。 扭曲的钢铁零件夹杂着灼热的水汽,四散飞溅。 沐瑶站在三丈之外,脸上被熏得漆黑,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又失败了。 这是第三次。 材料的强度,还是不够。 她身后的工匠们已经从最初的恐惧,变得有些麻木了。 “议长……” “打扫干净。” 沐瑶没有回头,直接打断了工匠的话。 “所有零件的厚度,再加三成。重新铸造。”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就在这时,工坊厚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议长!” 沐渊亭冲了进来,儒雅的脸上满是焦急,连发冠都有些歪了。 跟在他身后的沐风,更是面色惨白,脚步虚浮。 “出大事了!” 沐渊亭的声音都在发颤。 沐瑶缓缓转过身,拿起旁边架子上的一块布巾,不紧不慢地擦拭着脸上的油污。 “说。” 只有一个字。 “汴京……汴京出兵了!” 沐渊亭喘着粗气,一口气说道:“萧逸尘亲率三十万大军,已经过了淮水,正向北境杀来!” 工坊内,瞬间死寂。 所有工匠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脸上写满了惊恐。 三十万大军! 这个数字,对平民百姓而言,就是天塌下来了。 “云娥!”沐风终于缓过劲来,声音带着哭腔:“国本未稳,民心未定,此时强敌压境,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沐瑶却只是将擦完脸的布巾丢到一旁。 她的反应,平静得不像话。 萧逸尘。 这个名字,已经有些遥远了。 他还是那么沉不住气。 这么快就动手,看来是被朝和人逼急了。 “慌什么。” 沐瑶开口了,她的平静与周围的恐慌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不就是三十万人吗。” 沐风和沐渊亭都愣住了。 什么叫……不就是三十万人吗? 那可是三十万披坚执锐的虎狼之师! “云娥,你……你莫不是在说胡话?” 沐风颤抖着嘴唇:“那萧逸尘本就擅长用兵,如今又有朝和国相助,武器精良,我们……” “他擅长用兵?” 沐瑶打断了沐风,嘴角牵起一抹不屑的弧度:“一个只会按照常规战法的将领,也配叫擅长用兵?” 这番话,让沐风哑口无言。 沐渊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沐瑶绝不是在说大话。 “议长,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沐瑶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那一堆刚刚炸毁的废铁上。 “别人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能如何应对?” 她转过身,走向工坊门口。 “打。” 一个字,掷地有声。 整个工坊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沐风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打? 拿什么打? 共和国建立不过一年,百废待兴,军队虽有禁军和北境军,但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余万。 虽然兵力这么多,但大部分都在维持地方治安,真正能调动的机动兵力,少之又少。 “云娥,万万不可冲动啊!”沐风急道:“我们当以坚守为主,徐图后计……” “坚守?” 沐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那眼神让沐风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的字典里,没有坚守这两个字。” “他来得正好。” 沐瑶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我本就打算开春之后,挥师南下,收复失地。他倒是主动送上门来,替我省了找借口的功夫。” 沐渊亭的心脏猛地一跳。 原来,她早就有了南征的计划! 眼前的危局,在她看来,竟然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机会。 这份气魄,这份远见,让他感到一阵心折。 “可是……我们的兵力……”沐渊亭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兵力从来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唯一因素。”沐瑶的目光变得深邃:“时代变了。” 她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父兄,径直走出工坊,刺眼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传我命令。”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工坊。 “召集内阁所有成员,军部所有将领,半个时辰后,议事厅开最高军事会议。” 门口的卫兵立刻领命而去。 沐瑶转头,看向还处在震惊中的沐渊亭。 “政委,你的工作来了。” “战争动员,舆论宣传,三天之内,我要让共和国的每一个子民,都知道敌人是谁,我们为何而战。” “告诉他们,这不是内战。” “是盘踞在南方的伪帝,勾结异族,妄图颠覆我们来之不易的和平与自由。” 沐渊亭的血液,瞬间沸腾了。 他明白了。 这是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 “是!保证完成任务!”他挺直了胸膛,郑重行礼。 沐瑶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面如死灰的沐风。 “父亲。” 沐风一个激灵。 “后勤之事,便全权交由你负责。钱粮调度,军械运输,民夫征调,我给你最高的权限。只有一点要求。” 沐瑶顿了顿:“前线将士,不能饿着肚子,不能穿着单衣,更不能没有武器可用。” “你,能做到吗?” 这番话,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沐风看着眼前的女儿,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钢铁般的意志。 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 沐家的命运,已经和她,和这个新生的共和国,彻底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我能。”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很好。” 沐瑶满意了。 她迈开脚步,向着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父子二人,连忙跟上。 萧逸尘,朝和国。 你们以为,战争还是过去那种刀剑相向,人海冲锋的模式吗? 那就让你们见识一下。 什么叫做,降维打击。 什么叫做,工业时代的力量! 快要走到议事厅时,沐渊亭快走两步,赶到沐瑶身侧。 “议长,此次出征,该定个什么名号?” 他低声问道。 沐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目视前方,看着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建筑,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席卷天地的杀伐之气。 “这不是南征。” “这是……收复失土的统一之战。” 第87章 共和国的卫国战争! 最高军事会议在压抑中开始,在亢奋中结束。 一道道命令从议事厅发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整座京城激起巨大的涟漪。 战争,来了。 共和国成立尚不足一年,根基未稳,百废待兴,却要直面一场决定国运的战争。 恐慌在暗中滋生。 但这种恐慌,很快就被一种更加庞大、更加狂热的集体意志所取代。 战争动员令下达。 沐渊亭和他领导的宣传部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无数的传单如雪片般洒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报纸加印,宣讲员走上街头,奔赴乡野。 “伪帝萧逸尘,勾结异族,卖国求荣!” “朝和人狼子野心,妄图分裂我国土,奴役我同胞!” “保家卫国,人人有责!” 愤怒的火焰被点燃了。 比起一个遥远的伪帝,“异族入侵”四个字,更能刺痛每一个普通百姓最敏感的神经。 三日之内,民心可用。 京城之外,十万大军集结完毕。 这是共和国最精锐的机动力量,由庞万里的禁军和部分北境军组成,装备了兵工厂最新生产的火铳。 旌旗如林,刀枪如雪。 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无数百姓自发地涌到军营之外,送来鸡蛋、布鞋,沉默地看着那些即将为他们而战的子弟兵。 承天门,昔日皇权的象征,如今成了共和国的出征之地。 高大的城楼之上,沐瑶凭栏而立。 她没有穿那身代表权力的议长制服,也没有披上冰冷的铠甲。 她只穿了一件最简单的黑色长裙,长发用一根布带束在脑后。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城楼之下,是十万将士组成的钢铁方阵,是数十万黑压压的人潮。 整个天地,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在那个纤细的,却仿佛能撑起整片天空的身影上。 沐瑶向前一步。 她的声音,通过早就架设好的铁皮喇叭,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清晰,平静,却带着一股洞穿人心的力量。 “将士们,同胞们。” 没有慷慨激昂的开场白,只是最平实的称呼。 “三天前,一个叫萧逸尘的人,带着三十万大军,渡过了淮水。” “他是谁,想必大家都不陌生。” “他是昔日的大周皇帝,是我沐瑶的前夫。” 她顿了顿,环视下方。 “但现在,萧逸尘,不再是皇帝。” “他只是一个盘踞在南方的军阀,一个窃取了百姓膏腴的国贼!” “他更不是我的同胞!” 沐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 “因为,在他的三十万大军里,有整整十万,是来自东边那个岛国,朝和国的士兵!” “他用我们南方的土地,换取朝和国的武器和军饷!” “他向朝和国的将军下跪,称臣纳贡,只为换取一张坐不稳的龙椅!” “他引狼入室,卖国求荣!” “这种人,也配叫皇帝?也配做我们的同胞?” “不配!”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从十万军阵中爆发出来。 “不配!” “杀奸人!” “驱除鞑虏!” 百姓的队伍里,也爆发出同样的怒吼。 国仇家恨,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沐瑶抬起手,轻轻下压。 沸腾的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以,这不是内战。”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怒斥更加沉重。 “这是一场卫国战争。” “我们的身后,是京城,是共和国数千万刚刚分到田地,刚刚能吃饱饭的父老乡亲。” “我们退无可退。” “我们的敌人,是萧逸尘和他背后的朝和国侵略者。他们要的,不仅仅是推翻我们的共和国。” “他们要的,是抢走你们的土地,烧毁你们的房屋,让你们重新变回那个任人宰割的奴隶!” “他们要的,是让我们的国家,四分五裂,永世不得翻身!” “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怒吼声,震得城楼都在微微发颤。 无数士兵,双目赤红,死死握住了手中的武器。 “很好。” 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冷冽的弧度。 “南方的土地,是我们自古以来的疆土。南方的百姓,是我们的骨肉同胞。” “他们,还在伪帝的统治下,过着水深火火的日子。” “他们还在被沉重的赋税压迫,他们的妻女还在被旧权贵肆意凌辱。” “他们,在等着我们。” “等着我们去解放他们!” “此战,我们不仅要保家卫国,更要收复失土!” “此战,我们要挥师南下,解放所有还在受苦的同胞!” “此战,我们要打过淮水去,推翻伪帝,完成统一!” 她举起手臂,握紧成拳。 “我宣布,炎黄第一共和国,统一战争,现在开始!” “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将士们!” “为了共和国!” “为了统一!” “为了解放全天下!” “出发!” 最后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天际炸响。 整个广场,彻底陷入了癫狂。 “为了共和国!” “统一!统一!” “出发!” 十万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他们高举着手中的武器,胸中的热血,被彻底点燃。 他们不再是为了某个皇帝,某个将军而战。 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家园,为自己的信念,为那个叫做“共和国”的新生国度而战! 沐瑶缓缓放下手臂。 她看着下方那片狂热的海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人心,是最廉价,也是最强大的武器。 她转身,走下城楼。 庞万里早已等候在下方的马车旁,他的脸上,同样带着未曾消退的激动。 “议长,全军士气可用!” “嗯。” 沐瑶应了一声,登上那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按原计划,全军开拔。” “是!” 庞万里郑重行礼,随即翻身上马,拔出腰刀,向前一指。 “全军,出发!” 沉重的战鼓声,再次擂响。 庞大的军阵,如同一头苏醒的巨龙,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钢铁洪流,向南而去。 车轮滚滚,烟尘漫天。 …… 京城西郊。 炎黄第一共和国,劳动思想改造所。 这里曾是前朝的皇家猎苑,如今,亭台楼阁被改造成了宿舍与工坊,奇花异草被铲除,种上了耐活的蔬菜。 一群身份特殊的人,正在这里接受“改造”。 纺织工坊内,数十台巨大的纺纱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棉絮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慕容云歌熟练地操作着眼前的机器,花白的棉絮粘了她满头满脸,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手,如今布满了厚茧和伤口。 她麻木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恨意,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食粮。 她恨沐瑶,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女人。 忽然,工坊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穿着共和国制服的守卫,叼着一根草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都停一停!都停一停!” 守卫敲了敲身边的铁栏杆,发出刺耳的声响。 轰鸣的机器声渐渐停歇。 所有人都抬起头,用一种空洞的,毫无生气的姿态看着他。 这些人,曾是大周朝最顶尖的权贵。 皇亲国戚,公侯伯爵。 如今,他们只是编号不同的囚犯。 “给你们念念今天的大新闻。” 守卫清了清嗓子,展开报纸。 “炎黄共和国最高议会发布全国战争动员令!” “伪帝萧逸尘,勾结异族朝和国,亲率三十万大军,悍然渡过淮水,向我国发动侵略战争!”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 萧逸尘……打过来了? 三十万大军? 慕容云歌手中的纱线应声而断,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却依旧透着几分雍容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 前朝誉王,萧景南和萧逸尘的亲皇叔。 他的脸上沾着油污,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骤然爆射出一道精光。 机会!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守卫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他将报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听见了吗?你们的好侄儿,带着外人来打自己家了。” 他走到誉王面前,用脚尖踢了踢誉王的小腿。 “老东西,别装死。你们萧家的江山,要彻底完蛋喽!” 誉王低着头,没有说话。 “行了,都给老子动起来!今天的活干不完,谁也别想吃饭!” 守卫骂骂咧咧地走了。 工坊内,机器的轰鸣声再次响起,但所有人的心,都已经乱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在轰鸣声的掩盖下,悄然响起。 “听见了吗?陛下打回来了!” “三十万大军!这次沐瑶那个妖妇死定了!” “我们的好日子……要回来了?” 希望的火苗,一旦被点燃,便会以燎原之势,在绝望的心田中疯狂蔓延。 慕容云歌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又想起了曾经在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 凭什么? 凭什么沐瑶那个贱人能高高在上,而自己要在这里受苦? 不! 她不甘心! 萧逸尘……他打回来了。 他心里,一定还有我。 只要我能出去,只要我能回到他身边,我一定能重新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女人! 第88章 外患未平,内忧又起 深夜。 茅厕的角落,散发着熏人的恶臭。 几条黑影,鬼鬼祟祟地凑到了一起。 为首的,正是誉王。 他的身边,是慕容云歌,以及几个曾经手握大权的前朝公卿。 “都听说了吧。”誉王压低了声音,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王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一个姓李的前朝户部尚书激动得身体发颤:“只要陛下的大军一到,我们就能出去了!” “出去?”誉王冷笑一声:“然后呢?等着萧逸尘那个蠢货,把我们当功臣供起来?” 众人一愣。 “王爷的意思是……” “萧逸尘是什么货色,你们不清楚?本王还不清楚?”誉王的声音里满是不屑:“他就是个被朝和人牵着线的木偶!就算他打赢了,这天下,也是朝和人的天下!我们,不过是从沐瑶的狗,变成朝和人的狗!”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心中的狂热。 是啊。 引狼入室,卖国求荣。 这天下,已经不是他们的大周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李尚书慌了神。 誉王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一直沉默的慕容云歌。 “云歌丫头,你怎么看?” 慕容云歌抬起头,黑暗中,她的脸庞显得有些狰狞。 “我不管天下是谁的。” 她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我只要沐瑶死!”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很好。”誉王满意地点点头:“要让沐瑶死,光靠萧逸尘那个废物,还不够。” 他环视众人,声音变得阴冷。 “一座坚固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沐瑶的这个共和国,看起来铁板一块,实际上,到处都是裂缝。” “王爷是说……” “那些新贵。”誉王的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自由民主党里,有多少人是真心为了什么狗屁革命?还不是为了权,为了钱!” “他们以前是泥腿子,没尝过真正富贵的滋味。只要我们给出的价码足够高,不怕他们不心动。” 李尚书的眼睛亮了。 “王爷英明!釜底抽薪!只要我们策反了沐瑶身边的人,再配合陛下的大军,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没错!”另一个前朝将军也激动起来:“沐瑶的军队再厉害,后方起火,她也必败无疑!” 誉王将目光投向慕容云歌。 “这件事,还需要你出面。” “我?”慕容云歌一怔。 “你和萧逸尘的关系,无人不知。”誉王缓缓说道:“由你出面,联络萧逸尘,告诉他我们的计划。只要他肯配合,承诺事成之后,恢复我等爵位,共享富贵。我们,就替他在京城,埋下一颗足以致命的钉子!” 慕容云歌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不仅仅是在复仇。 更是在夺回属于她的权力!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重新穿上华服,站在胜利者的位置,将沐瑶狠狠踩在脚下的场景。 “好!”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该怎么做?” “想要联络外界,首先,要买通一个人。”誉王眯起了眼睛:“这里的守卫,大部分都是沐瑶的死忠。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是认钱不认人的。”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东西。 打开之后,竟是一块成色极佳的血玉玉佩。 这是他藏在鞋底,躲过了无数次搜查的,最后的家当。 “李尚书,我记得,负责我们这个工坊的那个小队长,叫张二牛。他以前是你府上的一个远房亲戚吧?” 李尚书浑身一震,立刻点头。 “是!是有这么个人!他老娘病重,正缺钱买药!” “很好。” 誉王将玉佩塞到李尚书手里。 “这东西,够给他老娘买十年的人参了。” “告诉他,只要他肯帮我们递一封信出去,事成之后,本王保他一个知府的前程!” 知府! 这个承诺,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何等巨大的诱惑! “至于这封信……”誉王看向慕容云歌:“就由你来写。” “写给谁?” “京城,商务部副部长,周云龙。” “周云龙?”众人都是一愣,这个名号他们显然是听过的,是京城的一个新贵,据说此人贪婪成性。 “没错。”誉王冷笑:“他以前,就是本王府门口,摇尾乞怜的一条狗。” …… 劳动思想改造所的茅厕里,熏人的恶臭几乎能将人溺毙。 前朝户部尚书李元,佝偻着身子,在角落里堵住了一个刚方便完的守卫。 “二牛。” 被称作张二牛的守卫队长一脸不耐烦,正要呵斥,却看见李元从怀里颤巍巍地摸出一样东西。 一块血玉玉佩。 即便在茅厕昏暗的光线下,那玉佩依旧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张二牛的呼吸停滞了。 “你……” “你老娘的病,拖不得了。”李元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鬼魅:“这块玉,拿去当了,够你娘吃十年的人参。” 张二牛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想到了病榻上气若游丝的母亲,想到了药铺老板那张鄙夷的脸。 “你想要我做什么?”他没有拒绝,只是问出了价码。 “递一封信。”李元将玉佩和一封蜡封的信,一同塞进他手里:“送到商务部副部长,周云龙府上。” “事成之后,王爷保你一个知府的前程。” 知府!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天雷,劈在张二牛的脑子里。 他捏紧了手里的玉佩和信,那冰凉的触感,却烫得他手心发痛。 片刻的挣扎后,贪婪战胜了一切。 “好。” 他将东西迅速藏入怀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茅厕。 …… 商务部副部长府。 这里曾是前朝一位侯爵的宅邸,如今换了主人。 周云龙斜躺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两个貌美的侍女正给他捶着腿。 他本是誉王府门口一个泼皮,靠着投机钻营,在共和国成立后迅速爬了上来,成了所谓的“新贵”。 权力,金钱,女人。 他尝到了甜头,也因此更加不满。 “他娘的,开个矿场,还要给那些贱民发什么狗屁工钱!还要管他们的死活!这叫什么世道!” 周云龙一口饮尽杯中酒,将琉璃杯狠狠砸在地上。 侍女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沐瑶制定的那些法律,就是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让他无法像旧贵族那样,肆无忌惮地敛财。 就在这时,管家碎步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老爷,门房收到的。” 周云龙不耐烦地拆开信封。 信上的内容,让他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厅里,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 誉王。 那个他曾经只能跪在地上仰望的亲王。 信里没有废话,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事成之后,恢复爵位,裂土封侯,共享富贵。” 这些字眼,像是一团火,点燃了周云龙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什么狗屁人人平等! 他要做的,就是人上人! 沐瑶的共和国,给不了他这些。 但誉王可以。 萧逸尘可以。 至于引狼入室,卖国求荣? 那与他何干! 只要他能得到好处,管他这天下姓沐还是姓萧,甚至是姓朝和! 周云龙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 三日后。 京城南郊,一处废弃的破庙。 周云龙披着斗篷,走进了蛛网密布的大殿。 神像的背后,几条黑影早已等候多时。 为首的,正是誉王。 他身边还站着慕容云歌,李尚书,以及几个前朝的旧臣。 “周大人,别来无恙啊。”誉王的声音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王爷都成阶下囚了,还摆什么臭架子。”周云龙扯下斗篷,毫不客气地回敬:“有话快说,我没时间跟你们这群丧家之犬耗。” 誉王的脸色沉了下去。 “放肆!”一个旧臣怒斥。 “闭嘴!”周云龙眼睛一瞪:“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再叫唤,老子现在就去议事厅告发你们,让沐议长把你们的脑袋全砍了!” 那旧臣顿时噤若寒蝉。 誉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 “好,我们谈正事。”他缓缓开口:“萧逸尘的大军已过淮水,我们只需在京城内策应,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里应外合?”周云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萧逸尘那个废物?他要是能打赢沐瑶,当初就不会被赶出京城了!” “我告诉你们,指望他,咱们都得死!” 慕容云歌忍不住开口:“逸尘哥哥不是废物!他……”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云龙打断她,满脸鄙夷:“一个被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的贱货,也配在这里说话?” “你!”慕容云歌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誉王一拍身旁的石桌,震落一片灰尘。 他死死盯着周云龙:“那你有什么高见?” 周云龙冷笑一声。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这群前朝的废物明白,现在,谁才是主导者。 “我的计划很简单。” 周云龙伸出一只手掌,比了个五。 “五万人。” “沐瑶的大军主力已经南下,京城守备空虚,就凭庞万里那剩下的几千近卫军,挡不住我们。” “我们召集五万人马,不需要攻城,直接包围议事厅!” 这个计划,简单粗暴到让誉王等人都愣住了。 “包围议事厅?然后呢?”李尚书下意识地问。 “然后?”周云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刀架在沐瑶那个小娘们的脖子上,逼她退位!她要是不退,就直接砍了她的脑袋!” “这……这太冒险了!”一个前朝将军惊呼:“沐瑶诡计多端,万一她有后手……” “后手?她能有什么后手?”周云龙不屑地啐了一口:“她手里的火器是厉害,但还能比五万人的刀快?” “你们这群人,就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瞻前顾后,能成什么大事!” 周云龙环视众人,脸上满是狂傲。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就这么干!” “我现在就能拉起一支三万人的队伍,都是原来京城的泼皮无赖,还有一些对新政不满的旧军户。只要许诺他们事成之后可以烧杀抢掠三天,他们比谁都卖命!” “剩下的两万人,就要靠王爷你们了。你们在旧勋贵里,总还有些人脉吧?” 誉王沉默了。 周云龙的计划,粗鄙,疯狂,简直像个莽夫。 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眼下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 京城,确实空虚。 沐瑶,确实身边无人。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他们就能夺回一切。 赌输了,不过是人头落地。 反正现在这日子,他们也过够了。 “好!”誉王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就按你说的办!” “人手,不成问题。我保证,十日之内,凑齐两万人!” “十日太久,只争朝夕!”周云龙一挥手:“五天!五天之后,我们就动手!” “到时候,我的人马从西门发动,你们的人从东门响应。我们直扑议事厅,一举拿下沐瑶!” 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 简单,粗暴,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对于这群已经被逼到绝路的赌徒而言,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周云龙得意地转身离去。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上那最高的位置,将沐瑶和这群旧贵族,统统踩在脚下的场景。 破庙内,再次陷入沉寂。 慕容云歌捏紧了衣角,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沐瑶。 你的死期,到了。 第89章 首战大败,蒸汽机面世 淮水北岸,风是腥的。 并非江水的湿气,而是一种铁锈与尘土混合的味儿,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坠在肺里。 梁峰勒住马缰,眯眼望着远处阳州城的轮廓。 城头之上,炎黄共和国的红旗仍在,但旗下已不见多少人影,透着一股死气。 他的第三军,到了。 两万一千人,长途奔袭十日,人马皆是疲惫。 但当看到那三千杆簇新锃亮的莫辛纳甘步枪时,梁峰胸中的疲惫便被一股灼热的豪情所取代。 这是他的神兵,是议长亲手交到他手里的利刃。 “军长。”副将催马赶上,声音压得极低,脸上是挥之不去的忧色:“斥候刚回,萧逸尘的主力已在昨日渡过淮水,如今正分兵三路,合围阳州。城中守军不过三千,怕是……” 怕是撑不住了。 梁峰没说话,只是用马鞭轻轻敲打着自己的皮质马靴,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副将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军远来疲敝,不如先进城,依托城防,以我军火铳之利,足以让萧逸尘的三十万大军在城下流干血。” 这是最稳妥的战法,是任何一个将领都会做的选择。 梁峰终于停下了敲击的动作。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位跟了多年的副将,忽然笑了。 “老周,你觉得,议长把这三千杆宝贝交给我,是让我学那些前朝的老乌龟,躲在城墙后面打冷枪的?” 副将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梁峰的目光越过他,望向身后那支沉默的军队。 他的视线在那些枪兵身上停留了许久,眼神里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 守?那是庞万里和陈庆之的打法。 我梁峰,要的是一场前无古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胜。 议长在京城看着,全共和国都在看着。 这统一战争的头功,舍我其谁? “传令下去,”梁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全军就地休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开门,迎战。” 副将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军长!不可!敌军十倍于我,野战对冲,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以卵击石?”梁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用马鞭遥遥指向远处那片黑压压的敌营:“他们是石头,我这两万一千人,就是铁。三千杆神兵,就是砸碎石头的铁锤!” “时代变了,老周。”他收回马鞭,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这场仗该怎么打,我比萧逸尘懂,也比你懂。” 说完,他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副将,双腿一夹马腹,径直朝着中军大帐驰去。 …… 夜色如墨。 阳州城外,萧逸尘的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他身披玄甲,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无数面代表着他三十万大军的黑色小旗,已经将阳州城围得如铁桶一般。 一个传令兵快步走入,单膝跪地:“陛下,城中并无动静,南下的梁峰所部,亦在城外十里安营扎寨,看样子是打算明日入城固守。” 萧逸尘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冰冷的音节。 “嗯。” 传令兵退下。 大帐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他伸出手,拿起代表梁峰军队的那枚红色小旗。 旗子很小,在他的指尖,显得格外脆弱。 他想起了葭萌关,想起了庆州城。 想起了那个女人神鬼莫测的用兵之法。 沐瑶。 她会怎么打? 坚守?诱敌?还是……又有什么他完全无法想象的诡计? 他将那枚红色小旗,在沙盘上反复移动,推演着每一种可能。 他的额头,不知不觉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自从那个女人出现后,他对战争,这个他曾经最熟悉的领域,第一次产生了恐惧。 …… 翌日,晨曦微露。 笼罩着原野的薄雾尚未散去,沉闷的号角声便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萧逸尘的军阵中,无数士兵从睡梦中被惊醒,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阳州城的城门,开了。 不是一道缝,而是缓缓地,完全地敞开。 一支军队,从城门后鱼贯而出。 他们没有打出任何要求谈判的白旗,而是迅速在城前列阵。 军阵的最前方,是一排手持着古怪“火铳”的士兵。 萧逸尘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上了瞭望台,他举起千里镜,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支军队前,立马横刀的将领。 梁峰。 他没有进城。 他选择了野战。 萧逸尘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疯了。 这个梁峰,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两万对三十万,在空旷的原野上对冲?这是连兵书第一页都不会记载的愚蠢行径。 “陛下,敌军……敌军出城列阵了!”身旁的将领声音都在发颤,这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理解范畴。 “传令!”萧逸尘放下千里镜,那张因屈辱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抹残忍的快意:“全军出击!” “既然他想死,那朕,就成全他!” 战鼓擂动,如同万钧雷霆。 庞大的周军阵列,如同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巨兽,开始缓缓向前碾压。 三十万人的脚步声汇集在一起,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原野的另一头,梁峰的脸上满是狂热。 他听着那地动山摇的脚步声,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磅礴杀气,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兴奋得浑身战栗。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在这片平原上,在三十万人的注视下,用一场辉煌的胜利,向世人证明,谁才是这个新时代真正的战神! “第三军!”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马刀,声嘶力竭地怒吼。 “为了共和国!” “冲锋!” 没有试探,没有迂回。 两万一千人的军阵,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片黑色的钢铁海洋,发起了决死般的冲锋。 “开火!” 在双方距离还有三百步时,梁峰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砰!砰!砰!” 三千杆莫辛纳甘步枪,同时发出了怒吼。清脆而密集的枪声,完全盖过了战鼓与号角。 冲在最前方的大周骑兵,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人马的悲鸣声,在枪林弹雨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个照面,至少上千骑兵坠马。 这恐怖的杀伤力,让身经百战的周军将士,也出现了瞬间的骚动。 梁峰看到了,他放声大笑。 “再装填!开火!” 第二轮齐射,再次呼啸而出,又一次在敌军阵前撕开了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胜利,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萧逸尘的军队,毕竟是百战精锐。 短暂的混乱之后,中军的帅旗接连挥动,严酷的军法弹压下了前军的慌乱。 后方的步兵大阵,依旧在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 两翼的重甲骑兵,则像两把巨大的铁钳,开始向着梁峰那单薄的军阵包抄而来。 他们用人命,硬生生填住了那三百步的死亡距离。 当双方的距离被拉近到一百步时,梁峰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的枪兵,需要时间装填。 而敌人的骑兵,已经冲到了眼前。 “轰!” 如同山洪暴发,似是怒涛拍岸。 萧逸尘麾下最精锐的玄甲重骑,狠狠地撞进了第三军的阵列之中。 脆弱的步兵方阵,几乎是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被彻底撕碎。 手持长枪的士兵,被连人带枪一起撞飞。血肉横飞,惨叫声、兵器碰撞声、骨骼碎裂声,瞬间响彻战场。 梁峰引以为傲的三千枪兵,在失去了距离优势后,成了最无助的羔羊。 他们手中的步枪,在近身肉搏中,甚至不如一根烧火棍好用。 一个又一个枪兵,被砍翻在地,被战马活活踩成肉泥。 梁峰的眼睛红了。 “顶住!给老子顶住!”他挥舞着马刀,砍翻一个冲到近前的敌兵,声嘶力竭地咆哮。 可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中。 兵败如山倒。 所谓的铁锤,在砸向顽石的一瞬间,自己先崩碎了。 梁峰被人从马上拖了下来,几个亲兵用身体组成人墙,拼死护着他向后撤退。 他摔在地上,满嘴都是泥土和血沫。 他挣扎着回头望去。 只看到,那片黑色的潮水,已经彻底吞噬了他的军队。共和国的红旗被砍倒,被无数只马蹄践踏在泥泞里。 他的神兵,他的大胜,他的功勋…… 都没了。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巨大的问号,占据了他混乱的大脑。 他想不明白。 而此刻,阳州城的城楼之上。 萧逸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场一边倒的屠杀。 一个时辰。 仅仅一个时辰,梁峰的两万一千人,全军覆没。 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赢了。 赢得如此轻易,如此荒诞。 可他的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 这不是他想要的胜利。 …… 工坊之内,热浪扑面。 空气里混杂着煤炭燃烧后的硫磺味、滚烫机油的腥气,还有钢铁被反复捶打淬炼后,独有的那股子焦灼。 这里是沐瑶的禁区,也是共和国的心脏。 巨大的钢铁造物盘踞在工坊中央,像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 它的每一寸肌体都闪烁着暗沉的乌光,复杂的铜管与连杆交错纵横,如筋络,如血脉。 这是第四次尝试。 前三次的失败,炸毁的零件堆在角落,像一堆扭曲的尸骸。 沐瑶站在巨兽身前,脸上、手上,满是擦不掉的油污。 那件原本素色的长裙,此刻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她绕着机器走动,脚步很轻,像是在巡视自己的王国。 她的眼神专注到近乎偏执,掠过每一颗铆钉,每一处焊缝。 一名老工匠颤巍巍地将最后一块滚烫的煤炭填入炉膛。 火光一闪,映得他满是皱纹的脸膛通红。 压力表盘上,那根纤细的黄铜指针,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却又无比沉稳的速度,缓缓向右攀升。 整个工坊,只剩下炉火的呼啸,以及巨兽体内因水汽升腾而发出的、沉闷的咕噜声。 沐瑶伸出手,掌心贴上其中一根最粗大的铁质连杆。 触感冰凉、坚硬。 她闭上眼。 脑海中,无数繁复的图纸、数据流淌而过。 齿轮比,活塞冲程,蒸汽压力……一切都已推演过千百遍。 这一次,不会错了。 指针,终于颤抖着,停在了那道她亲手刻下的红线之上。 稳住了。 工坊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工匠都屏住了呼吸,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沐瑶睁开眼,瞳孔里倒映着巨兽冰冷的轮廓。 她没有下令,只是做了一个手势。 老工匠会意,用尽全身力气,扳动了总阀。 “嗤——” 一声尖锐绵长的嘶鸣。 灼热的白色蒸汽,如被囚禁的巨龙,顺着铜管疯狂奔涌。 那根与她掌心相贴的连杆,猛地一震。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震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富有韵律。 那枚直径近一丈的巨大飞轮,在数次迟疑的、仿佛积蓄着力量的顿挫后,终于——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转动了起来。 一圈。 两圈。 没有爆炸,没有撕裂。 只有一种沉重而磅礴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哐当”声,以一种完美的节奏,在工坊内回响。飞轮越转越快,带动着所有的连杆与活塞,整台机器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自主地呼吸。 成功了。 几个年轻的工匠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欢呼,随即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扰了这神圣的一刻。 沐瑶缓缓收回手。 那张被油污覆盖的脸上,没有任何狂喜。 只是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里,紧绷了数月的寒冰,终于融化了一丝。 她看着那不知疲倦转动的飞轮,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可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震动,从脚下传来。 并非机器的律动,而是一种更细碎、更杂乱的颤抖。 沐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紧接着,是一阵声音。 起初,像是风吹过旷野的呜咽,遥远而模糊。 但很快,那声音变得清晰、庞大,汇成一股汹涌的浪潮,拍打着工坊厚重的墙壁。 是人声。 成千上万人的嘶吼、呐喊、还有兵器碰撞的尖锐鸣响。 工坊内刚刚升起的喜悦气氛,瞬间被这股来自外界的狂暴所冲散。 工匠们脸上的笑容僵住,转为惊恐与茫然。 “砰!” 工坊的铁门被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禁军卫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了,脸上带着惊骇欲绝的神情。 “议长!”他嘶声力竭地喊道:“反了!周云龙……周云龙带着人反了!已经打进来了!” 铁机仍在不知疲倦地轰鸣,那磅礴的律动声,此刻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沐瑶缓缓转过身。 她看着那名倒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卫兵,看着他身后那片被火光与厮杀声笼罩的天空。 那双刚刚才有一丝暖意的眸子,重新被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所覆盖。 像是一场完美的演奏,被人用最粗暴的方式,强行打断。 一股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怒火,从心底升起。 不是因为叛乱,不是因为危险。 只是因为……他们吵到了她。 第90章 兵困议事厅,这还不算造反,算什么? 议事厅外,已是人间炼狱。 沐渊亭站在二楼的窗边,死死攥着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战争。 没有旌旗分明的军阵,没有金戈铁马的豪迈。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搏杀。 周云龙召集来的那三万泼皮无赖,根本算不上军队。他们更像是一群被放出笼的疯狗,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菜刀、斧头、木棍,甚至是磨尖了的农具,状若癫狂地冲击着庞万里布下的防线。 他们不懂战阵,却精通最下作的打法。 撒石灰,扔秽物,抱住禁军士兵的大腿死不松口,用牙齿去撕咬。 而誉王联络的那些旧勋贵家奴组成的“军队”,则稍显章法,他们结成松散的队形,专门攻击禁军防线的薄弱处,阴险而致命。 喊杀声、惨叫声、咒骂声,汇成一锅滚沸的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臭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政委!西面快顶不住了!他们的人太多了!” “东面!东面有弓箭手,我们的人被压制了!” 传令兵浑身是血地冲进大厅,带来的全是坏消息。 整个议事厅,这个共和国的最高权力中枢,此刻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 庞万里提着他那口标志性的环首刀,从门外大步走入。 他的铠甲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点,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政委,守好这里。”他没有看窗外的惨状,只是对沐渊亭沉声说道:“一只苍蝇,也别让它飞进来。” 沐渊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庞万里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向那片血肉磨坊。 他的背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山。 他亲自带着三百亲卫,像一把烧红的楔子,狠狠地凿进了叛军最密集的地方。 刀光闪过,人头滚落。 他用最直接的杀戮,暂时稳住了即将崩溃的防线。 周云龙站在远处一座酒楼的屋顶,看着庞万里如入无人之境,脸上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又被更大的贪婪所取代。 “给我上!都给老子往上冲!”他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咆哮:“谁第一个冲进议事厅,赏金千两,官升三级!沐瑶那个小娘们,谁抓到就是谁的!” 重赏之下,叛军的攻势愈发疯狂。 他们像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悍不畏死地拍打着那道由禁军血肉筑成的堤坝。 堤坝,在一点点地被侵蚀。 庞万里的刀再快,也快不过涌上来的人头。 禁军士兵的意志再坚定,体力也在飞速地流逝。 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向叛军一方,缓慢而无情地倾斜。 就在这时。 议事厅旁,那座终日紧闭的工坊,一扇不起眼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不是身披铠甲的将军,也不是手持利刃的卫士。 只是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黑色长裙的女人。 沐瑶。 她就那么走出来了。 没有带一个护卫,手里也没有任何武器。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惨烈的战场,只是微微仰起头,似乎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光线,眯了眯眼。 她的出现,突兀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上,一滴不该存在的清水。 离她最近的几个正在厮杀的叛军,动作猛地一滞。 他们看着这个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女人,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这股诡异的停顿,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喊杀声,由近及远,一层层地弱了下去。 正在浴血奋战的庞万里,也感受到了这股变化。 他一刀劈翻面前的敌人,猛地回头,正好看见沐瑶那孑然独立的身影。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过短短十数息的工夫,原本喧嚣到极致的战场,竟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纤细的身影之上。 沐瑶终于适应了光线。 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神情各异的叛军,扫过那些伤痕累累的禁军,最后,落在了远处屋顶上,那个因为震惊而忘了呼喊的周云龙身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无恐惧,也无愤怒。 只有一种被打扰了清净的、显而易见的不耐。 她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战场上,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吵死了。” 三个字。 平淡,冰冷,像是在斥责一群不懂事的顽童。 周云龙已经疯了。 他站在酒楼的屋顶上,看着那个从工坊里走出来的女人,看着那片因她一人而陷入死寂的战场,一种被戏耍的羞辱感,压过了所有的理智。 他眼珠通红,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咆哮喷溅出来。 “怕什么!她就一个人!一个娘们!” “杀了她!谁杀了她,官升三级!赏金万两!老子说的!”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用最原始的欲望,驱使着身下那群同样疯狂的鬣狗。 重赏之下,那短暂的死寂被撕碎。 最前排的几个泼皮眼中重新燃起贪婪的火光,他们对视一眼,发出一声怪叫,挥舞着手里的菜刀和木棍,再次冲了上去。 一个动了,便带动了一片。 刚刚止歇的浪潮,以更汹涌的姿态,朝着沐瑶那纤细的身影席卷而去。 庞万里目眦欲裂,提刀便要回援,却被三五个不要命的家奴死死缠住。 沐渊亭在议事厅的窗边,心跳几乎停滞。 然而,置身于风暴中心的沐瑶,甚至没有后退半步。 她只是抬起眼,看向议事厅的屋顶,然后,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上,还沾着黑色的机油。 一个简单到极致的动作。 下一刻,异变陡生。 议事厅、工坊、以及周围几处制高点的屋顶之上,毫无征兆地,冒出了数十个黑色的身影。 他们都戴着狰狞的鬼面,悄无声息,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勾魂使者。 两人一组,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冰冷的机械感。 一人半跪在地,肩膀扛起一根粗大的、造型古怪的铁管。 另一人则迅速架好铁管,身体紧贴其后,双手握住,对准了下方那片疯狂的人潮。 那黑洞洞的枪口,像一只只睁开的、毫无感情的魔眼,俯瞰着人间。 周云龙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泼皮,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们仰着头,茫然地看着屋顶上那些从未见过的“怪物”。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那是什么。 沐瑶抬起的手,轻轻落下。 “哒!哒!哒!哒!哒——” 不是一声,而是一长串连贯的、如同暴雨敲打铁皮的爆响。 撕裂空气的,不再是箭矢的尖啸,而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怒吼。 火舌从那些黑洞洞的枪口中喷吐而出,连成一片死亡的弹幕。 子弹没有射向人群。 而是精准地,扫在叛军冲锋队列前方三尺的地面上。 青石板的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狠狠犁过,霎时间土石翻飞,烟尘四起。 无数碎石被巨大的动能崩起,像冰雹一样砸在最前排的叛军脸上、身上,打得他们头破血流,鬼哭狼嚎。 一道由弹孔组成的、不可逾越的直线,清晰地刻印在了战场中央。 线的那一头,是疯狂的叛军。 线的这一头,是孑然独立的沐瑶。 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这阵枪声吞噬了。 只剩下那恐怖的轰鸣在每个人耳边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胆俱裂。 枪声停歇。 战场上,再次陷入了比方才更加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如果说,方才的安静是出于困惑。 那么此刻的安静,便是源于最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数万叛军,鸦雀无声。 他们看着那道冒着青烟的死亡之线,看着那些依旧对准着他们的黑色枪口,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向前挪动半步。 周云龙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化为一片死灰。 火器…… 她手里,竟然还有这种规模的火器! 南下的主力大军不是已经带走了所有的新式武器吗? 他脑中一片混乱。 沐瑶的目光,越过那片呆若木鸡的人潮,再一次,落在了周云龙的身上。 她用那只抬过的手,随意地擦了擦脸颊上的一道油污,似乎只是在做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然后,她开了口。 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现在,可以安静说话了吗?” 周云龙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赌输了。 当那些火器出现的一瞬间,这场以命相搏的豪赌,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他手里所谓的五万兵马,在那些能喷吐钢铁风暴的怪物面前,不过是一个笑话。 可事已至此,退,就是死。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不能慌,慌了就全完了。 他朝着人群中一个心腹,使了个眼色。 那名心腹也是个机灵的,立刻会意。 他从怀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一卷折子,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向前几步,高高举起。 “沐瑶!你倒行逆施,祸国殃民!我等今日,是为天下万民,清君侧,讨国贼!” 他展开折子,用一种近乎尖叫的、变了调的声音,大声念诵起来。 “其罪一,废井田,毁祖制,强夺百姓田产,致使万民流离失所!” “其罪二,兴工商,压农本,视我大周万民为牛马,压榨劳力,以饱私囊!” “其罪三……” 折子上罗列的,全是沐瑶推行新政以来,触动旧有利益时产生的种种问题。 那些被简化、被扭曲、被夸大了无数倍的“罪状”,此刻从一个叛乱者的口中念出,显得无比讽刺。 沐瑶没有打断他。 她就那么静静地听着,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直到那名心腹念得口干舌燥,声音都沙哑了,她才轻轻地开了口。 “说完了?” 那心腹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说完了就闭嘴。”沐瑶的笑意敛去,眼神陡然变冷:“搞了半天,就是想开一场对我的批判会?” “既然如此,何必动刀动枪?”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共和国,有法庭!有监察部!” “你若真觉得我沐瑶有罪,大可以写好状纸,去炎黄最高法院告我!我沐瑶,随时奉陪!” “但你,聚众谋反,冲击议事厅,屠戮禁军,算什么?” “是觉得你自己的道理,大不过我手里的枪?还是觉得,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比共和国的法律更大?!”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云龙的心口。 他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辩驳不出来。 是啊,既然是为了“讲道理”,为什么要造反?既然新朝有法律,为什么要用暴力? 这个女人,三言两语,就将他们置于一个不法、不义、不仁的境地。将这场所谓的“为民请命”,彻底定义成了毫无道理的武装叛乱。 就在周云龙被问得哑口无言,进退失据之时。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叛军后方响了起来。 “若不带兵前来,议长大人,肯心平气和地听我等说一句‘道理’吗?” 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散开。 誉王在一众旧臣的簇拥下,缓步走出。 他身上还穿着劳动改造所里那件粗布囚衣,头发花白,脸上带着病态的蜡黄,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却闪烁着与这身落魄行头毫不相称的精明与怨毒。 他走到了周云龙的身侧,与沐瑶遥遥相对。 一个,是前朝的王。 一个,是新朝的议长。 两个时代的象征,在这一刻,于一片狼藉的血肉战场上,正面碰撞。 沐瑶的目光,终于从周云龙身上移开,落在了誉王的脸上。 她的视线,又越过誉王,扫过他身后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前朝的公卿,旧日的勋贵,还有像周云龙这样投机钻营的新贵…… 新仇旧恨,利益纠葛。 原来,都凑到一起了。 她心念电转。 子弹不多……刚才那一轮扫射,是威慑,也是最后的家底。杀光他们?京城就彻底乱了,南边的仗还怎么打?不划算。 硬刚,是下策。得把他们拆开,分化,而不是逼成铁板一块。 一瞬间的思量过后,沐瑶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让人看不透的平静。 她看着誉王,像是认可了他的话,微微颔首。 “王爷说得有理。” 这一声“王爷”,让誉王身后的旧臣们,眼中都闪过一丝激动。 周云龙则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沐瑶仿佛没看到他们各异的神情,继续说道:“看来,今日之事,是一场误会。” 她往前走了一步,踏过了那道死亡之线。 这个动作,让所有叛军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屋顶上,那些鬼面士兵的枪口,也随之微微下压。 “既然大家都是为了‘讲道理’而来,那就不该站在这里,让全城的百姓看笑话。” 沐瑶的目光在周云龙和誉王之间流转,最终,停在议事厅那扇敞开的大门上。 “议事厅,还空着。” “有什么话,想怎么谈,我们进去,坐下,慢慢谈。” 她竟然,选择了退让。 这个出人意料的提议,让誉王和周云龙都愣住了。 他们设想过沐瑶的种种反应,或是雷霆震怒,血洗全场;或是虚与委蛇,等待援军。 唯独没想过,她会如此干脆地,邀请他们这些“叛贼”,走进共和国的最高权力中枢。 是圈套?还是她真的怕了? 誉王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沐瑶,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可那张沾着油污的脸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周云龙同样在飞速盘算。进去?万一里面有埋伏怎么办? 可不进去,就这么僵持着,等庞万里的援军一到,他们更是死路一条。 双方,都摸不清对方的底牌。 最终,是誉王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而意味深长。 “好。” “希望议长大人,言而有信。” 他答应了。 因为他别无选择。沐瑶已经把梯子递了过来,他只能顺着爬下去,否则,就是鱼死网破。 沐瑶没有再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然后,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议事厅走去。 那件黑色的、沾满油污的长裙,在血与火的映衬下,拖出一个决然的、令人心悸的背影。 釜底的薪柴,已经被点燃。 而她,选择将这锅沸水,端进屋里,关上门,慢慢地熬。 第91章 有问题,就得解决 议事厅内,很静。 这不是无人说话的静,而是数百人压抑着呼吸,用窃窃私语织成的一张粘稠的、密不透风的网。 新刨的梁柱还散发着松木的清香,却压不住人心里发酵出的那股子酸腐味。 誉王坐着,身上那件崭新的、象征共和国官员身份的深色直裰,穿在他身上,总像件借来的戏服。 他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用指甲剔着茶杯盖上的浮沫。 他身边的几个前朝旧臣,像众星拱月,将他围在中心。 另一边,周云龙大马金刀地敞着腿,一只脚踩在椅子的横杠上,颠个不停。 他周围,聚着一群眼神活泛、面带精明的新贵。 他们不看誉王,也不看别处,只盯着周云龙那只抖动的脚,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天大的机密。 两拨人,泾渭分明,却又诡异地共享着同一种心照不宣。 沐渊亭站在角落,手脚冰凉。 他看着这幅场景,只觉得荒谬。 这便是他曾为之热血沸腾的“议会”?这便是人人平等,共和国是的殿堂? 不,这里是斗兽场。 “议长到——” 门口的唱喏声像一把刀,瞬间割断了那张嗡鸣的网。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沐瑶走了进来。 她刚沐浴过,身上带着一股干净到近乎冷冽的皂角香气,与大厅内混杂着紧张汗意的空气格格不入。 她换了一身最简单的黑色长裙,未施粉黛,连头发都只是松松地挽着,几缕湿润的发梢贴在颈侧。 那张沾满油污的脸洗净了,露出的肌肤在从高窗投下的光束里,白得像瓷。 她走得很稳,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主位。 在她落座的那一刻,誉王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议长大人,总算是来了。”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股浸在骨子里的、属于前朝王爷的优越感:“我等,可是为了共和国的生死存亡,忧心如焚啊。” 周云龙“嗤”地笑了一声,接过了话头,声音又粗又响,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是啊,忧心!南边的税收不上来,说是要减负。北边的矿场开不了工,说是要给泥腿子发工钱。议长大人,我就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想问问,这国库里的银子,都花哪儿去了?” 他站起身,手指几乎戳到沐瑶的脸上,唾沫星子横飞。 “是不是都变成你那工坊里,一堆堆听响的废铜烂铁了?!” 沐瑶端起桌上的凉茶,吹了吹并不存在的茶叶,没有看他。 “周部长,”她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问天气:“你上个月,刚从商务部支了三万两银子,说是要去南方采买丝绸。账本上写着,是为共和国与西域诸国通商做准备。这笔钱,现在在哪?” 周云龙的脸色一僵。 沐瑶的目光终于从茶杯上移开,落在他脸上:“丝绸呢?还是说,周部长觉得,你府上新添的那十几房小妾,比共和国的通商大计更重要?” 周云龙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至于国库的银子。”沐瑶的视线扫过全场:“每一笔支出,都有记录,存放在财政部。哪位大人有疑议,随时可以去查。是青州的水利大坝花了钱,还是景州的学堂用了钱,账目,清清楚楚。” 她顿了顿,目光最后落在誉王身上。 “王爷说,为了共和国的生死存亡。不知王爷指的是,哪个共和国?” 誉王脸上的从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大厅内,又一次陷入死寂。 沐瑶的反击,精准,狠辣,字字见血。 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能从她的话里,找到自己屁股底下的不干净。 可他们今天来,本就不是为了讲道理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议事厅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轰然撞开。 “报——” 一个传令兵,与其说是跑进来的,不如说是滚进来的。 他满身尘土,半边铠甲都被血浸透,凝成了暗红色。 一股浓重的血腥与马汗的气味,瞬间冲散了厅内的松木香。 庞万里紧随其后,大步跨入。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传令兵,脸色铁青。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传令兵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阳……阳州……败了……” “梁峰军长……兵行险着,野战对冲……” “第三军……两万一千人……”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全是血沫。 庞万里沉默地拍着他的背,替他说完了那句所有人都已猜到,却又不敢相信的结局。 “全军覆没。” 四个字,像四座山,轰然压在议事厅每个人的心头。 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一声短促的、尖锐的笑声,划破了这片死寂。 是周云龙。 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先是低笑,然后是狂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全军覆没!”他指着沐瑶,笑声陡然转为厉声嘶吼:“这就是你说的神兵利器?!这就是你耗空国库造出来的宝贝?!” “我大周立国数百年,何曾有过如此惨败!两万人,一个时辰,就没了!” “沐瑶!”他不再称呼官职,而是直呼其名:“你拿什么脸,坐在这个位子上?!” 这声质问,像是一个信号。 压抑已久的怨气、恐惧、贪婪,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下台!沐瑶下台!” “妖言惑众,祸国殃民!” “还我大周祖制!” “把她交出去,给萧……给陛下赔罪!” 群情激愤。那些刚刚还被沐瑶问得哑口无言的官员,此刻像是找到了最锋利的武器,用最恶毒的言语,向她发起围攻。 沐渊亭想冲上去,想为妹妹辩解几句,却被身旁一个老臣死死拉住。 那老臣冲他摇着头,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没用。 是啊,没用了。 当阳州惨败的消息传来时,所有的道理,都成了一纸空文。 人们不需要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为失败负责的巫婆,然后烧死她,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沐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看着那张牙舞爪的周云龙,看着一脸“痛心疾首”的誉王,看着那些曾经对她俯首帖耳,此刻却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同志”。 她没有愤怒。 她只是觉得,有些吵。 这场败仗,不管是因为什么。 但她沐瑶是最高决策者。 这个责任,她必须背。 也只能由她来背。 喧嚣声中,誉王站了起来。他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 奇迹般地,吵嚷声渐渐平息。 他毕竟当了几十年的亲王,那份久居上位的威仪,仍在。 “诸位,稍安勿躁。”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缓缓说道:“阳州之败,议长大人,确有失察之责。但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要如何挽回危局。” 他看向沐瑶,眼神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怜悯。 “既然,我等的意见,议长大人听不进去。既然,议长大人对你亲手打造的军队和武器,如此有信心。那依老夫看,不如……”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不如,就请议长大人,亲自去一趟前线吧。”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誉王这个提议,惊得呆住了。 去前线? 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狠毒百倍。 赢了,功劳是他们这些在京城“稳定后方”的人的。 输了,或是死了,那正好,这个最大的麻烦,就自己解决了。 若是她不敢去,那更好。 一个连上战场都不敢的统帅,还有什么资格指点江山? 这是一杯毒酒。一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递到她嘴边的毒酒。 周云龙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振臂高呼:“王爷英明!让她去!让她自己去看看,她那些宝贝疙瘩,是怎么杀光我们自己的兵的!” “请议长亲征!” “让她去!” 呼喊声,从零星几点,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沐渊亭的脸,一片煞白。 他想喊,想说这不行,这根本是去送死。 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庞万里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沐瑶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是一个平静到极点的眼神。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沐瑶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环视全场。 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扫过周云龙贪婪的嘴脸,扫过誉王得意的眼神,扫过那些或激动、或畏缩、或麻木的所谓“议员”。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面无人色的哥哥沐渊亭身上。 她微微地,扯了扯嘴角。 像是在笑,又不像。 “好。” 一个字。 清冷,干脆,像一块冰砸在烧红的铁板上,激起一片滚烫的白雾。 沸腾的议事厅,因为这一个字,瞬间降温。 誉王眼中的得意凝固了。 周云龙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 她答应了。 就这么……答应了? 沐瑶没给他们任何揣测的时间。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我,沐瑶,从今日起,退出议会。” 她的话,掷地有声:“议长之位,空悬。诸位是想选出一位新的,还是想请誉王爷回来监国,悉听尊便。” 她的目光在誉王和周云龙之间,不带任何温度地扫过。 “但是。” 她话锋一转,那份冰冷陡然化为彻骨的锋锐:“谁要是想把这‘共和国’三个字,换回‘大周’。谁要是想把这议事厅,再改回金銮殿。谁要是想让百姓再跪下去……” 她顿了顿,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我沐瑶,不答应。” “南征北战,为共和国流血牺牲的数十万将士,不答应。” “京畿内外,刚刚才站起来的千万民众,更不答应!”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大门。 没有一丝留恋。 那件黑色的长裙,划过沾着血迹的地面,像一道墨色的伤口。 整个议事厅,数百人,就这么看着她走。 看着她把那个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位置,像丢一件旧衣服一样,随手丢下。 直到那扇厚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众人才如梦初醒。 赢了? 他们好像赢了。 可为什么,心底里那股寒意,比打了败仗还要刺骨? …… 议事厅外的长廊,空旷而寂静。 从高窗透进来的光,在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像一盘无人对弈的棋局。 沐瑶的脚步声,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云娥!” 沐渊亭追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声音都在发抖。 “你疯了?!”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墙壁听见:“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庞万里还在,城内的鬼面卫还在,我们手里有枪!大不了……” 大不了,就是一场血洗。 沐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她只是垂下眼,看着自己哥哥那只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的手。 “杀了他们?”她问,声音很轻:“然后呢?” 沐渊亭一窒。 “今天杀了一个周云龙,明天就会有李云龙、张云龙。今天平了誉王府,明天就会有别的王府,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再来一次。” 沐瑶终于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哥,这不是一场瘟疫。这不是杀光了病人,就能解决的问题。” “是这片土壤,已经烂了。长出来的,只能是毒草。” 她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推行新政,步子迈得太快,扯到了太多人的旧伤口。伤口会疼,会发炎,会流脓。这些,我早就料到了。” 沐渊亭的嘴唇动了动,眼中的血丝愈发明显:“你料到了?你料到会兵败?料到他们会逼宫?” “兵败,是指挥官的愚蠢。”沐瑶的眼神冷了一瞬:“但他们借着兵败发难,却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萧逸尘还没死,前朝的龙椅还摆在故宫里。只要那把椅子还在,就永远会有人惦记着坐上去,也永远会有人,想把别人扶上去。”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掰开沐渊亭紧抓着她的手指。 “誉王那些人,想要的是恢复他们往日的荣光。周云龙那些人,想要的,是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他们现在能站在一起,是因为我挡了所有人的路。” 沐瑶看着长廊尽头的光,眼神幽深。 “我现在走了,把路让开。你猜,他们会做什么?” 沐渊亭不是蠢人。 他顺着沐瑶的话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让开路…… 那条通往权力顶峰的路上,就只剩下誉王和周云龙两拨人。 他们会…… “狗咬狗。”沐瑶替他说出了那三个字,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我给他们留下了一整间屋子的肥肉,却只留了一只碗。你看他们,是会谦让,还是会把对方的脑袋,按进碗里?” 沐渊亭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妹妹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原来,从誉王提出那个毒计开始,她就已经布下了另一个局。 看似是被逼出京,狼狈退场。 实际上,是釜底抽薪,坐山观虎斗。 “那你……”他艰涩地开口:“你现在去前线,萧逸尘三十万大军……你……” “萧逸尘?” 沐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什么陈年的旧物。 “他才是那堆烂肉里,最关键的一味药引。只要他还活着,那些前朝的孤魂野鬼,就永远不会散。” 她抬起头,看向南方。 那里,是淮水,是阳州,是萧逸尘的大营。 “所以,我要去杀了他。” 她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平淡口吻,说出了这句足以让天下震动的话。 “他死了,复辟的念想,就断了。京城里那几条狗,咬得再凶,也只是狗。成不了龙。” 长廊里,风吹过。 吹动她鬓角的碎发。 沐渊亭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终于明白了。 什么兵败,什么逼宫,什么议长之位…… 从头到尾,都只是她棋盘上的小小波澜。 她真正的战场,从来就不在这间议事厅里。 她的目光,始终在更远的地方。 “保重。”沐渊亭松开了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这两个字。 沐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没有再停留,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她的背影,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显得孤单,却又无比坚定。 第92章 沐瑶有情,军法无情! 晏城的风,带着一股铁锈和湿泥的味道。 城墙上,新换的共和国赤旗被吹得猎猎作响,颜色却像是被这铅灰色的天浸泡过,透着一股洗不掉的沉郁。 城下,是绵延的营帐,八万残兵,像一群被骤雨打湿了翅膀的鸟,蜷缩在这座孤城里,舔舐着伤口,也等待着宿命。 萧逸尘的大军就在三十里外,像一头打饱了嗝、趴伏在暗处的巨兽,随时会再次张开血口。 中军帐内,气氛比城外的天气还要压抑。 一众将领或坐或立,身上还带着战场的硝烟气,铠甲的边角磕碰得伤痕累累。 没人说话。炭盆里的火明明烧得很旺,却驱不散帐内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 第三军军长梁峰跪在帐中央,这个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像一滩烂泥。 他的头盔放在一边,头发散乱,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宽厚的肩膀在不住地颤抖。 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两万一千人,一个时辰,灰飞烟灭。连同那三千杆足以改变战局的莫辛纳甘步枪,都成了萧逸尘的战利品。 第一军军长李世忠坐在角落里,双手拄着膝盖,腰杆挺得笔直,像一尊铁塔。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死死盯着沙盘上,代表着阳州的那一点,眼神如鹰。 帐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帐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沐瑶。 她没有穿那身象征议长权力的深色直裰,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是议长了,她只穿了一身最寻常的黑色劲装,外面罩着一件风尘仆仆的斗篷。 长发用一根布带简单束在脑后,那张过分美丽的脸上,看不见丝毫脂粉,也看不见丝毫情绪。 她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艰苦的跋涉中走来,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淬了寒冰的刀。 她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径直走向那巨大的沙盘。 帐内的将领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就连跪在那里的梁峰,也僵住了,不敢再抖。 “萧逸尘的先锋,到哪了?” 她开口,声音不大,有些沙哑,像是被晏城的风沙磨砺过。 李世忠站起身,沉声回道:“回议长,敌军斥候已出现在城外十里。其主力大营,驻扎在晏城东南三十里,与阳州互为犄角,呈钳形之势。” 沐瑶点了点头。 她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从阳州,到晏城,再到更北方的京畿。那根纤细的手指,像是在丈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两万一千人。” 她拿起一枚代表着第三军的红色小旗,旗杆上还刻着梁峰的名字。 她没有看梁峰,只是看着那面小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三千杆枪。” 她将那枚小旗,缓缓地,放在了沙盘之外的桌案上。 一个被放逐的符号。 梁峰的身体猛地一颤,终于抬起头,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声音嘶哑:“议长!末将……末将有罪!末将只是想……想为共和国先下一城,挫敌锐气!末将没想到,萧逸尘他……” “你没想到?”沐瑶终于将视线转向他,那平静的眼神里,第一次透出一丝冰冷的嘲意:“你是没想到萧逸尘有三十万大军,还是没想到平原野战,步卒冲不动重骑的阵?” “兵书第一页写的东西,你没想到?” 梁峰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一位与梁峰私交甚笃的师长忍不住站了出来,躬身道:“议长,梁军长他……他也是求胜心切。阳州之败,我等皆有责任,还请议长……从轻发落,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戴罪立功?”沐瑶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像是在品尝什么荒谬的笑话。 她环视一圈,看着那些或低头,或眼神躲闪,或同样面带祈求的将领们。 “谁给他机会?那战死的两万一多弟兄,谁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冰冷的耳光,扇在每个人的脸上。 “你们都是领兵的将军,应该比我更清楚,军法是什么!” “梁峰,好大喜功,冒失突进,致使大军惨败,折损两万将士,丢失军械重地。按共和国军法,该当何罪?” 无人应答。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梁峰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地,嘴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哀鸣。 “议长饶命!议长!末将再也不敢了!末将愿为前驱,死在战场上!求议长饶我一命……” 沐瑶没有理会他的哭嚎,她的目光,落在了沉默的李世忠身上。 “李军长,你来说。” 李世忠抬起眼,迎上沐瑶的视线。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沉铁般的决然。 他站得更直了,抱拳,躬身,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按律,当斩。” 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像是三颗砸在地上的铁钉。 帐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几个将领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世忠。 他们没想到,这个素来以治军严明、体恤下属著称的老将,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梁峰的哭嚎声也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李世忠,像是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沐瑶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看着那些脸色各异的将领,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不带温度的平静。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今日,我若因你们一句‘袍泽之情’饶了他,明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梁峰,拿着更多弟兄的命,去换他自己的功名。” “我共和国的军队,不是前朝的私兵,没有那么多的人情可讲。在这里,军法,大于一切。”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从每个人脸上刮过。 “你们不忍心,我来。” “你们不敢杀,我杀。” “这个恶人,我沐瑶来当。”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对着帐外候命的庞万里,下达了命令。 “梁峰,拖出去。” “午时三刻,城楼下,斩首示众。” “传令全军,三军将士,皆须观刑。” 庞万里没有一丝犹豫,抱拳领命:“遵命!” 两个如狼似虎的鬼面亲兵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起已经彻底瘫软的梁峰,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了出去。 梁峰的哀嚎和咒骂声,从帐外传来,越来越远,最后,被风吹散。 帐内,落针可闻。 剩下的将领们,一个个脸色惨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沙盘前,身形纤细,背影却如山峦般沉重的女人,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议长,不仅仅是会用那些神鬼莫测的火器。 她手里的刀,更利。 她的心,比铁还硬。 …… 午时三刻。 晏城北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八万将士,以军为单位,结成一个个沉默的方阵,从城门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旷野。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高台之上,梁峰被五花大绑地按跪在那里。 他身上的将军铠甲已被剥去,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囚衣。 曾经不可一世的方面大汉,此刻抖得像风中的一片落叶。 台下,数万双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没有交头接耳,没有窃窃私语。 只有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沐瑶就站在城楼之上,凭栏而立。 她的黑色斗篷在风中翻飞,像一面招展的玄色大旗。 她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看着他们眼中或麻木、或恐惧、或困惑的神情。 她知道,这一刀下去,斩断的,不仅仅是梁峰的脖子。 更是斩断了这支军队从前朝继承下来的,那种以人情、派系、山头为纽带的旧习。 她要用梁峰的血,为这支全新的军队,浇筑出第一块基石。 这块基石的名字,叫纪律。 “时辰到——” 监斩官一声悠长的嘶吼。 手起,刀落。 血光迸溅。 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尘埃里。 人群中,发出一阵细微的、被压抑的骚动,但很快,又归于死寂。 城楼上,沐瑶凭栏而立。 她没有看那血腥的刑场,目光越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投向更远处的地平线。 那里,是萧逸尘三十万大军的方向。 她的黑色斗篷在风中翻飞,像一只孤绝的玄鸟,展开了翅膀。 许久,她收回目光,视线缓缓垂落,扫过下方那一张张因寒冷、恐惧和迷茫而显得僵硬的脸。 她开了口。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议会,免了我的议长之位。” 没有铺垫,没有解释,平铺直叙,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人群中,响起一阵极细微的、被强行压抑的骚动。 像是一片平静的冰面,被人投下了一颗石子,裂开了无数看不见的缝隙。 免了? 那个带领他们推翻大周,建立共和国,高高在上的议长,就这么……被免了? 李世忠站在第一军的方阵前列,那张如铁铸的脸上,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身后的将领们,脸上更是掩不住的震惊与错愕。 沐瑶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抬起手,解下了衣领上一枚代表着议会最高权力的、小巧的银质齿轮徽章。 她没有扔掉,只是平静地将它放进袖中。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这就是共和国。”她继续说道,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它不是我沐瑶一个人的,也不是京城里哪位大人的。” “它是你们的。是每一个站在这里的士兵,是京畿内外,千千万万个刚刚才懂得站直了身子走路的百姓的。” “民意让我当议长,我便当。议会觉得我不合适,罢免我,我也接受。我相信,接替我的新议长,会比我做得更好。” 她的话,有理有据,甚至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坦然。 仿佛被剥夺最高权力,于她而言,并非羞辱,而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下方,那些原本因恐惧而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困惑,取代了纯粹的恐惧。 他们听不懂太深的大道理,但他们听懂了一件事——这位传说中权倾朝野的女人,并非不可动摇。 她也会被“罢免”,也会“下台”。 这让他们觉得,她离他们,似乎近了一些。 沐瑶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落在了李世忠的身上。 “当然,议会也没有让我闲着。他们给了我一个新的职位。” 她顿了顿,任凭那股悬而未决的寂静发酵。 风,更大了。 “从今日起,我,沐瑶,任自由民主第一集团军,总司令。” 总司令。 这三个字,没有议长那么尊贵,却比议长多了三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这个职位,同样是议会任命的。”沐瑶的声音冷了下来,像被晏城的风淬过:“你们若觉得,我沐瑶不配坐这个位置,觉得我只会纸上谈兵,带着你们去送死。也行。” “写信给议会,联名上书,罢免我。我沐瑶,全都接着。” 她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按在冰冷的城砖上,身子微微前倾。 这个动作,让她与下方数万将士的距离,瞬间拉近。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全场。 “但是!” 她陡然拔高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在我被罢免之前,在我还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每一天,我的任务,只有一个——” “打仗。” “挽回败局,稳住防线,把萧逸尘和他身后那些朝和人,挡在淮水以南!” “所以,我需要你们,好好听令。我说进,你们便进,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说退,你们便退,哪怕身后是金山银山。” “我的每一个命令,都必须被不折不扣地执行。”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缓缓扫过一张张仰起的脸。 “我沐瑶,生性不喜杀生。” 她的话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让每个人都想起了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但军法,无情。” “今日,梁峰的下场,你们都看见了。”她抬手指了指刑场:“违令者,这就是榜样。” “沐瑶有情,军法无情。” 说完,她不再言语。 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下方那片沉默的、由八万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海洋。 她在等。 等一个回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只有风声,和旗帜的扑簌声。 不知过了多久。 第一军的方阵里,李世忠,这个年近半百、一生戎马的老将,缓缓抬起了右臂,握拳,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自己胸前的铁甲上。 “哐——!” 一声沉闷、厚重的巨响。 像是一声承诺,又像是一声宣誓。 他身后的将领们,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这声响惊醒,也纷纷效仿。 “哐!哐!哐!” 声音,从一点,蔓延成一片。 第二军、第四军、第五军……残存的第三军…… 起初,声音还很杂乱。 但很快,那成千上万次的捶甲声,汇成了一个节拍,一个声音。 “哐——!” “哐——!” “哐——!” 山呼海啸。 地动山摇。 那声音里,没有狂热的欢呼,没有激昂的呐喊。 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然。 一种将性命与前途,交付于一人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觉悟。 他们用这种最古老、最质朴的方式,回应了她的演讲。 承认了她的地位。 接受了她的军法。 沐瑶看着下方那片起伏的、钢铁的丛林,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捶甲声,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支军队,才真正姓“沐”。 她转过身,对身后的侍卫说道:“传令全军,收敛梁峰尸首,以士卒之礼,葬于城外。再传令伙房,今日全军,加餐,有肉有酒。” 侍卫抱拳:“遵命。” 他看着沐瑶的侧脸,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敬畏。 杀人,立威,收心。 一气呵成。 这个女人的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狠,还要高明。 沐瑶没有再看城外的景象,转身向城楼下走去。 “李世忠,还有各军师长以上将领,半个时辰后,中军帐议事。”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山呼海啸般的捶甲声中,却清晰地,传到了该听见的人的耳朵里。 第93章 将领集合,本司令好好给你们上一课! 中军帐内的炭火明明灭灭,将一张张凝重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半个时辰前,城楼下那一声刀锋入肉的闷响,似乎还黏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血腥气混着晏城特有的沙土味,从帐帘的缝隙里钻进来,无孔不入。 李世忠坐在离帐门最近的胡床上,铁塔般的身躯一动不动,只有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麾下的师长们,还有第二、第四、第五军的军长、师长,陆续走了进来。 没人说话。 铠甲摩擦的声响,刻意压低的呼吸,都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各自找了位置,或坐或立,目光却都像被磁石吸住一般,不由自主地瞟向帐中央那副巨大的沙盘。 阳州的位置,空了一块。 代表第三军的那枚红旗,不见了。 帐帘掀开,风灌了进来,炭火猛地一亮。 沐瑶走了进来。 她只穿着最简单的黑色劲装,刚洗过的长发用一根布带随意束在脑后,发梢还带着湿意。 那张过分干净的脸,与这帐内凝固的硝烟气和汗味,格格不入。 她径直走向沙盘,帐内所有将领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伸出手指,在沙盘上那道从阳州通往晏城的路线上,轻轻划过,像是在丈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都到了。”她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问天气:“说说吧,这仗,怎么打?” 一瞬间,帐内那股被梁峰的血强行压下去的微妙气氛,又开始蠢蠢欲动。 众人面面相觑。 最终,是第二军军长,一个身材微胖、面相精明的中年人,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 “回总司令,末将以为,当务之急,是固守晏城。”他指着沙盘上的城池模型,语气还算沉稳:“萧逸尘大军初胜,士气正盛。我军新败,不宜野战。当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将新式火器分置于四面城墙之上,构筑火力,可保晏城万无一失。” 他说完,第四军军长立刻附和:“不错!晏城城高墙厚,只要我等死守,待敌军久攻不下,锐气自堕,届时再寻机反击不迟!” “守。” “守。” “守。” 一个个将领站出来,补充着细节。 加固哪段城墙,增设多少鹿角,如何分配弓手与火铳兵……他们的方略,中规中矩,无懈可击,是这片土地上流传了千百年的兵法正道。 就像梁峰当初想的那样。 沐瑶一直静静地听着,没说话。她只是用指尖,拨弄着沙盘上代表晏城的那枚小小的模型,仿佛在掂量它的分量。 直到帐内所有人都发表完意见,重新陷入一片等待她决断的沉默中。 她才抬起眼,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 “说完了?” 众人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守?”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破了所有人固守的自信:“拿什么守?” 她的视线落在第二军军长那张微胖的脸上:“拿你这八万被吓破了胆的残兵去守?还是拿梁峰那颗还热乎的脑袋,去当城砖用?” 那军长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 沐瑶的手指,离开了晏城模型,重重地,点在了那三千杆莫辛纳甘步枪的模型上。 “还是说,你们觉得,这东西,就该跟烧火棍一样,架在城墙上,等着敌人来撞?”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萧逸尘三十万大军,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晏城给淹了。你们守得住一天,守得住十天,守得住一个月吗?” “兵书上说,十则围之。他有三十万,我们只有八万。你们读的兵书,是被人撕掉了,还是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最后一句,已是毫不留情的斥骂。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年轻的师长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依总司令高见呢?”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是第四军军长,一个脾气火爆的汉子,他梗着脖子,眼神里带着七分不服,三分挑衅:“我等都是粗人,只会打呆仗。还请总司令,教教我们,这神仙仗,该怎么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沐瑶身上。 沐瑶没有看他,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沙盘。 帐外的风,更大了,吹得帐篷的牛皮呼呼作响。 “神仙仗,我不会打。” 沐瑶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温度的平静。 “我只会,杀人。” 她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移动,从晏城,划向了侧翼那片连绵起伏、代表着山脉的褶皱。 “第一。” 她拿起代表晏城的那枚模型,随手丢在了一边。 动作轻描淡写,却让所有将领的心都跟着狠狠一跳。 “弃城。” 两个字,石破天惊。 “总司令,不可!”第二军军长失声叫道:“晏城一失,京畿门户大开,我等……” “闭嘴。” 沐瑶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打断。 “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插嘴。” 那军长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 沐瑶的手指,在空出来的城池位置上,点了点。 “第二,诱敌。” 她看向角落里一名一直沉默的师长:“你,带三千人,留守城内。打开城门,放萧逸尘的大军进来。” 那师长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依托城内民房、街巷,跟他们打。把他们拖在城里,一天,两天,三天……能拖多久,拖多久。” “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是让他们流血,让他们烦躁,让他们以为,晏城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她的手指,离开了晏城,像两条灵蛇,兵分两路,沿着沙盘上那两条不起眼的虚线,钻进了晏城与阳州之间,那片广袤的、代表着山林的地带。 “第三,穿插。” 她的指尖,停在了山脉深处,一个名为“七芒山”的隘口。 “李世忠。” 一直沉默的李世忠,猛地抬头。 “你率第一军,第二军,走西线,绕过敌军主力,天黑之前,必须赶到七芒山西侧高地。我要你在那里,给我构筑一道无法逾越的防线。” 她的手指,又移向另一侧。 “第四军,第五军,走东线。目标,七芒山东侧。任务,一样。” 帐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沙盘上那两条匪夷所思的进军路线。 绕过去? 穿插到敌军的侧后方? 这……这是疯了?! “萧逸尘的三十万大军,不是一个整体。”沐瑶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沙盘上那庞大的敌军阵型,一寸寸解剖开来。 “他的粮草、辎重,都在后方。他的指挥中枢,在军阵中央。他以为我们是缩在城里的乌龟,他的行军队列,一定是拉成一条长蛇。” 她的两根手指,像一把巨大的钳子,从两侧,死死卡住了那条“长蛇”的腰部。 “我要你们,在七芒山,把这条蛇,给我拦腰斩断!” “山地,是步卒的天下,是火枪的天下。重骑兵在那里,就是一堆活靶子。” “我要你们在高地上,挖环形工事,居高临下,用子弹,把他们一片一片地,给我割下来!” “第四,绞杀。” 她说完,收回了手。 整个中军帐,落针可闻。 所有将领都呆呆地看着那副沙盘。 在他们眼中,那不再是泥土和木块,而是一副已经展开的、血腥而宏大的战争画卷。 放弃坚城,以三千人为饵,诱敌深入。 主力大军则化整为零,如鬼魅般穿插迂回,在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布下天罗地网,将十倍于己的敌人,分割,包围,然后……一口一口,慢慢吃掉。 这不是兵法。 这是屠杀的艺术。 良久,李世忠那沙哑的、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才在帐内响起。 “此计……太过凶险。七芒山地势复杂,我军一旦钻进去,便如瓮中之鳖。若萧逸尘察觉,分兵合围,我等……将全军覆没。”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沐瑶转过身,终于正眼看向他。 “所以,你们要快。”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快到萧逸尘还没反应过来,你们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腰上。” “快到他还在为攻下晏城而沾沾自喜时,他的粮道,已经被你们彻底掐断。” “梁峰是怎么输的?”她问。 无人应答。 “他输在,他用自己的短处,去碰敌人的长处。他用两条腿的步卒,去冲人家铁甲连环的重骑。” “而我们。”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我们的长处,是枪,是纪律,是比他们更快的脑子。” 她看着那些依旧在犹豫、在恐惧、在挣扎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厌烦。 “听明白了?” “……明白。” “明白了。” 稀稀拉拉的回应,像几块石头扔进深潭,连个像样的回声都没有。 沐瑶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却又看不真切。 “还有异议吗?” 她问。 这一次,无人应答。 异议?谁敢有异议?梁峰那颗还在城外风干的头颅,就是最大的异议。 可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异议。 沐瑶也不催促,她只是伸出手指,在沙盘上那道从阳州通往晏城的路线上,轻轻划过,像是在丈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时间,在炭火的明灭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一只手,在角落里,缓缓举了起来。 不是那种振臂高呼的决绝,而是一种带着犹豫和挣扎的、试探性的动作。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聚焦在那只手上。 然后,又齐刷刷地,转向了那只手的主人,第一军军长,李世忠。 举手的,不是李世忠。是他麾下的一名师长,叫张承。 一个三十出头、面皮黝黑、嘴唇干裂的汉子。 李世忠没有看他,依旧盯着沙盘,但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却在瞬间绷得更紧了。 沐瑶的目光,终于从沙盘上抬起,落在了那个叫张承的师长脸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意外,也没有怒意。 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说。” 一个字。清冷,干脆。 张承像是被这个字烫了一下,举着的手臂微微一抖。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总司令……末将愚钝……” 他躬下身,几乎将头埋进了胸口,像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问题,提前请罪。 “敢问总司令,何为……环形工事?” 话音落下,帐内,陷入了一种更为诡异的寂静。 那几个原本神情紧绷、准备看好戏的将领,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环形工事? 这是什么东西? 一股混合着尴尬、茫然和一丝荒谬的情绪,在帐内迅速蔓延开来。 他们原以为,张承会质疑整个计划的风险,会为李世忠试探沐瑶的底线。 谁都没想到,他问了这么一个……如此具体,又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 几个将领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茫然。 沐瑶看着张承,又缓缓扫过帐内那一双双躲闪、困惑的眼睛。 李世忠那张铁铸的脸上,也难得地,有了一丝不自然。 她忽然明白了。 环形工事,堑壕,防线……这些在她脑子里如同吃饭喝水般自然的概念,对他们而言,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是她,走得太快了。 她以为自己给了他们一张地图,却忘了,他们甚至还不认识地图上的符号。 一瞬间,她心中的那点不耐与烦躁,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东西。 这不是一场瘟疫,杀光了病人,就能解决问题。 是这片土壤,已经烂了。 她不仅要教他们如何战斗,更要教他们,如何思考。 “你问得很好。” 沐瑶开口,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度。 张承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沐瑶没有再看他,而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烧了一半的、已经冷却的炭笔。 她回到沙盘前,在那片代表着七芒山高地的泥土上,随手画了一个不甚规整的圆。 “这就是环形工事的雏形。” 她的手指,点在那个黑色的圆圈中央。 “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没有死角。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会暴露在你们的枪口之下。” 然后,她又从那个圆圈,画出一条蜿蜒曲折的、如同蜈蚣般的线条。 “这不是一条简单的壕沟。它要有深度,要有射击口,要有防炮洞,还要有交通壕,连接你们的指挥所和弹药库。” 她的炭笔,在沙盘上游走。 一个个陌生的图形,一个个匪夷所思的名词,从她口中吐出。 Z字形堑壕,猫耳洞,火力支撑点,交叉火力网…… 帐内的将领们,像一群初入蒙学的学童,目不转睛地盯着沙盘上那片被画得越来越复杂的“涂鸦”,听着那些仿佛来自天书的词句。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渐渐变成了震惊,再到最后,化为一种近乎敬畏的痴迷。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 原来,挖一条沟,还有这么多的名堂? 他们仿佛看到,在那片险峻的七芒山上,一座由泥土和木石构筑的、前所未见的钢铁堡垒,正在拔地而起。 “……听懂了吗?” 沐瑶放下炭笔,直起身。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整齐划一的、带着一丝颤音的“懂了”。 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 沐-瑶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大周最优秀的将领,他们此刻的眼神,像是一群饥渴的狼,看到了血。 “很好。” 她点了点头。 “传令下去。留守晏城的部队,立刻开始构筑巷战工事。其余各军,整理行装,补充弹药、干粮,准备开拔。” “两个时辰后。”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所有师长以上将领,回到这里。” 她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宣布了今天的第二道,也是最奇怪的一道命令。 “我给你们,上一课。” “上课”两个字,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是议事,不是商讨。 是上课。 帐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如果说,之前斩杀梁峰,是立威。 那么此刻,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是诛心。 她不再将他们视为可以讨价还价的同僚,而是视为了需要被教导、被启蒙的学生。 这是一种比直接的羞辱,更让人无力的、来自认知层面的绝对碾压。 可这一次,没有人感到屈辱。 他们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丝……被那扇新世界大门照亮的、灼热的渴望。 “……是。” 李世忠第一个站起身,抱拳,躬身。 这个动作,他做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标准,更加心悦诚服。 “末将遵命。” 众将领如梦初醒,纷纷起身,学着李世忠的样子,躬身领命。 “都去吧。” 沐瑶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群吵闹的学童。 将领们鱼贯而出。 走在最后的李世忠,在帐帘前,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复杂的、带着几分感慨的语气,低声说了一句。 “总司令……今日,末将受教了。” 第94章 各自的战场,她总能化险为夷 天胡王庭的大殿,没有中原皇宫的雕梁画栋。 粗粝的巨石垒成四壁,穹顶高耸,光线从顶端的风口漏下来,混着终年不散的烟火气,在空气中搅成一团浑浊的光晕。 地上铺着厚重的兽皮,正中央的火塘里,巨大的原木烧得噼啪作响,烤肉的焦香和烈酒的醇厚,是这里唯一的主调。 陈庆之的到来,像一滴清水落入了滚油。 他穿着共和国新制的深青色外交官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裁剪合体,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清隽。 与周围那些穿着皮裘、腰悬弯刀、满身悍气的天胡贵族相比,他显得过于干净,也过于单薄。 主位上,天胡国大王弗拉米尔,像一头盘踞在巢穴里的雄狮。 他没有坐在那张由巨熊骨骸和黄金打造的王座上,而是随意地坐在一张矮榻上,一手端着牛角杯,一手把玩着一柄镶嵌绿松石的短刀。 刀锋时不时地,在杯沿上轻轻刮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炎黄共和国的外交部长?” 弗拉米尔开口,声音像被砂石打磨过,洪亮而粗糙。 他眯着眼,审视着陈庆之,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评估与轻蔑:“一个月前,你的信使就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叫。” “说吧,你们那个女人当家的国度,派你这么个小白脸来,想从我这儿换点什么?” 赤裸裸的羞辱。 跟在陈庆之身后的副使,脸色瞬间涨红,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陈庆之却仿佛没听见话里的刺。 他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动作行云流水,是刻在骨子里的世家风度。 “大王。”他开口,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我代表炎黄共和国而来,不为乞求,只为共赢。” 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弗拉米尔的审视。 “我主沐瑶曾言,国与国之间,永恒的不是仇恨,而是利益。” “天胡的勇士需要更锋利的兵器,共和国的百姓也需要更充足的牛羊。” “与其在边境线上徒劳地消耗彼此的生命,不如打开关隘,互通有无。” 弗拉米尔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像是胸腔里有风箱在鼓动:“互通有无?说得好听。你们中原人,最会玩弄辞藻。” 他将牛角杯里的烈酒一饮而尽,随手丢在兽皮上,酒液溅出,瞬间被吸收。 “你打算拿什么来换我的牛羊?你们那些女人绣花用的针,还是写酸诗的笔墨?” 大殿里响起一阵哄笑。 陈庆之不为所动。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清单,双手奉上。 “新鲜的瓜果蔬菜,茶叶,丝绸,瓷器。这些,想必大王并不稀罕。”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哄笑声中,依旧清晰可辨:“但共和国新建的炼钢厂,可以为大王提供比寻常镔铁坚韧三倍的钢材。” “我们新制的火铳,射程和威力,也远非大王麾下勇士们缴获的那些前朝旧物可比。” 哄笑声渐渐停了。几个离得近的天胡将领,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 弗拉米尔的眼神也变了。 他没有去接那份清单,只是用那柄短刀,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面前的木案。 “有点意思。”他舔了舔嘴唇:“钢材,火铳……你们那位女议长,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即将扑击的猎豹:“那你们,想要什么?” “铁矿石,煤炭。”陈庆之的回答言简意赅:“还有,肉。” “就这些?”弗拉米尔的眉头拧了起来。 “当然,如果大王愿意,共和国还愿意出售另一件东西。”陈庆之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极清晰:“战马。” “轰——” 大殿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 所有天胡贵族都霍然变色,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庆之。 卖战马?一个立国未稳,南边还打着仗的国家,居然要卖战马? 这是疯了,还是在把他们当傻子耍? 弗拉米尔那张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震惊。 他死死盯着陈庆之,仿佛要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 “卖战马?”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压得很低,危险得像风暴前的宁静:“你有这个胆子说,你们那位女议长,有这个胆子卖吗?” “大王多虑了。”陈庆之微微一笑:“我是共和国的外交部长,全权负责对外一切事宜。我说可以卖,就可以卖。议会不会过问,议长……更不会。” 他口中说着“议长”,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沐瑶的脸。 临行前,在栖霞山那片枫林里,她一身黑衣,神情疲惫,却依旧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他,告诉他,未来的战争,是钢铁与子弹的战争,血肉之躯的战马,终将成为过去。 弗拉米尔脸上的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他靠回榻上,重新拿起那只牛角杯,让侍从满上。 “好大的口气。”他呷了一口酒,眼神轻蔑地在陈庆之身上扫来扫去:“一个外交部长,就能决定国之命脉的买卖。看来,你们共和国的规矩,比我想象的,还要儿戏。”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懒洋洋的嘲弄:“不过,我也能理解。一个女人当家,内忧外患,京城里那些所谓的‘议员’,怕是早就吵翻了天吧?听说,你们那位一手缔造了共和国的女议长,如今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啊。” 陈庆之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杯中的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 他心中警铃大作。弗拉米尔的消息,远比他想象的灵通。 这是试探,也是恫吓。 “大王说笑了。”陈庆之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也敲碎了对方言语中布下的陷阱。 “我共和国内部,团结一心。议长更是深得民心,威望无人能及。些许宵小之辈的聒噪,不过是夏日蝉鸣,无伤大雅。” “是吗?”弗拉米尔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怜悯。 “我怎么听说,你们那位威望无人能及的议长大人,已经被你们自己人,从议长的位子上,赶下去了呢?” 一瞬间,整个大殿的喧嚣,仿佛都被抽走了。 陈庆之只听见自己耳边,血液奔流的“嗡嗡”声。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离开京城不过两月,北上之路,他与京中一直有信件往来。 最后一封信,是半个月前收到的,沐瑶亲笔所书,信中还在叮嘱他北境防务与此次出使的细节,落款处,“沐瑶”二字,笔锋锐利,一如其人。 字迹不会骗人。 这是弗拉米尔的离间计。用一个荒谬的谎言,来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陈庆之缓缓吸了一口气,胸中那股翻腾的惊怒,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重新抬起眼,目光已经恢复了清明。 “大王的消息,未免太过离奇。这种动摇军心的谣言,想必是大王麾下的探子,为了邀功,胡编乱造的吧。” “谣言?”弗拉米尔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抬起手,拍了拍。 一直垂手立在他身后的王子弗拉保尔,走了出来。 与弗拉米尔的粗犷不同,弗拉保尔身形挺拔,容貌俊朗,一双蓝色的眼睛,像草原的湖泊。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武士服,气质更接近中原的世家公子。 他向陈庆之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中原士子礼。 “陈部长。”弗拉保尔开口,汉语说得字正腔圆,甚至带着几分京城的口音:“家父所言,并非谣言。”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展开。 “这是我方探子,三日前,从大周……哦不,从共和国南方前线,传回的最新军报。” 陈庆之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卷羊皮纸上。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弗拉保尔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在他的神经上,慢慢地割。 “共和国南征大军,在阳州,遭遇惨败。第三军两万余人,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京城,议会哗然。誉王等前朝旧臣,联合部分议员,当庭发难,逼迫议长沐瑶,为兵败负责。” “最终……”弗拉保尔抬起眼,那双蓝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幸灾乐祸。 “沐瑶,当众宣布,退出议会,辞去议长之位。” 陈庆之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着弗拉保尔开合的嘴唇,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退出议会…… 辞去议长…… 怎么会? 那些人,怎么敢? 庞万里呢?沐渊亭呢?京畿的驻军呢?她手里的那些“火器”呢?谁能逼她?谁敢逼她? “……她人呢?” 陈庆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那声音干涩、嘶哑,完全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弗拉保尔看着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敬佩的意味。 “她没有留在京城。” “她把象征最高权力的徽章,留在了议事厅。然后,一个人,一辆马车,去了晏城。” 陈庆之缓缓吸了一口气,胸中那股翻腾的惊怒与刺痛,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重新抬起眼,目光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相信她。 无论她身在何处,是议长,还是总司令。 她总能化险为夷。 眼下,是他的战场。他不能输。 “大王的消息,果然灵通。”陈庆之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润的笑,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边境传闻。 弗拉米尔眯起眼,像一头打量猎物的狮子,看着他拙劣的伪装。 “前朝的余孽,总像夏日的蚊蝇,嗡嗡作响,惹人烦躁,却也无伤大雅。” 陈庆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不迫:“至于兵败……胜败乃兵家常事。想必大王戎马一生,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弗拉米尔的审视。 “我主沐瑶,只是觉得,有些债,需要亲手去讨。有些不听话的刀,需要亲自去磨。这并非被逼无奈,大王。这是她的意志。” 他将“辞去议长”的羞辱,轻描淡写地,扭转成了一次主动的、充满杀伐之气的“亲征”。 弗拉米尔脸上的玩味更浓了。他靠回榻上,重新拿起那只牛角杯,让侍从满上。 “说得好听。”他呷了一口酒,眼神轻蔑地在陈庆之身上扫来扫去:“一个外交部长,代表着一个内部分裂的国度,和一个……已经下野的统治者。陈庆之,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或者说,还有什么本钱,来跟我谈这笔买卖?” 跟在陈庆之身后的副使,脸色已经一片煞白,手紧紧按在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庆之却笑了。 他没有看弗拉米尔,而是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悬挂的一副巨大的、用兽皮绘制的疆域图前。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沧州的位置,然后,缓缓划过整个北方十八州。 “大王,在成为共和国的外交部长之前,我是沧州王。”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北境的风雪,认得我的旗帜。长城内外的关隘,听过我的军令。共和国的赤旗之所以能插遍北境十八州,是因为我,陈庆之,点头了。” 他转过身,直视着弗拉米尔。 “我手中的兵权,看似交出去了。但北境的粮仓,武库,矿山,还有那些枕戈待旦的将士……他们认的,不是京城议事厅里的一纸公文,而是我陈庆之这个人。” “所以,无论京城里是谁在掌权,无论南方的战局如何。这都与我们的交易,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与大王您做交易的,从来不是那个遥远的共和国议会。”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是我。以及我身后,整个北境。” 大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满脸嘲弄的天胡贵族,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弗拉米尔那只把玩着短刀的手,也停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却仿佛身后立着千军万马的中原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审视。 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男人,是在告诉他。 无论共和国的未来如何,他陈庆之,都是北境永远的王。 一个稳定、强大、且手握重权的合作者。 这远比一个虚无缥缈的“共和国”,更值得信赖。 许久,弗拉米尔扔掉了手里的短刀。 “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地站起身,发出一阵雷鸣般的狂笑。 他像一头巨熊,走到陈庆之面前,巨大的身影将陈庆之完全笼罩。 “好!说得好!”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陈庆之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几乎能拍碎骨头:“你们中原人,不全是会耍嘴皮子的软蛋!” 陈庆之身形晃了晃,面不改色。 弗拉米尔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不过,我们天胡人,信奉的是拳头。”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草原狼王的野性:“言语说得再漂亮,终究是风。只有刀剑碰撞的声音,才是最真实的。” 他转过身,指向一直默然侍立的弗拉保尔。 “这是我的儿子,弗拉保尔。天胡草原上,年轻一辈中的第一勇士。” 弗拉保尔上前一步,向陈庆之行了一礼,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战意升腾。 “你。”弗拉米尔指着陈庆之:“一个耍笔杆子的外交部长。” 他又指了指弗拉保尔:“一个草原上最锋利的雄鹰。” “我也不为难你。” 弗拉米尔从腰间解下一个镶嵌着绿松石的香囊,丢给一旁的侍从。 “点上。” “若你,能在他手下,撑过一炷香的时间。”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地上。 “你所要的钢材,火铳,还有通商关隘……我,弗拉米尔,全都答应你!” “但你若输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你的脑袋,就要留下来,做我的酒杯!” 大殿内,一片哗然。 所有天胡贵族都兴奋地叫嚷起来,用天胡语高喊着王子的名字。 副使的脸,已经毫无血色,他冲上前来,低声道:“部长,不可!这是羞辱!您是文臣,怎能……” 陈庆之抬起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弗拉米尔,又看了看一旁已经拔出弯刀的弗拉保尔。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 天胡人崇拜强者。 只有展现出足以与他们平等对话的力量,才能赢得真正的尊重。 他更知道,这一战,他不能退。 为了她。 为了她在那座孤城里,不必再腹背受敌。 陈庆之脸上,那温润的笑意,缓缓敛去。 他没有说话。 只是平静地,解下了身上那件代表着共和国使臣身份的、崭新的深青色云锦官服。 他将官服仔细叠好,交给身后的副使。 然后,他缓缓抽出了副使腰间那柄再普通不过的佩剑。 “锵——” 剑身出鞘,在火光下,映出一道清冷的寒芒。 他挽了一个剑花,剑尖斜指地面,对着弗拉米尔,微微颔首。 动作行云流水,是刻在骨子里的世家风度,却又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 “请。” 第95章 驸马?只怕贵国不配! 香炉里,那支代表着生死与荣辱的信香,被点燃了。 青烟袅袅,笔直地升起一寸,然后被大殿内燥热的空气搅乱,散成一团模糊的、带着异域香料味的雾。 弗拉米尔退回了他的熊骨王座,像一头真正的巨兽,重新盘踞在巢穴里。 他没有看场中的两人,只是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黄金扶手。 殿内的天胡贵族们自觉地向后退开,围成一个巨大的、不甚规整的圆圈。 火塘里的烈焰舔舐着原木,将两个对峙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陈庆之脱下的那件深青色云锦官服,被副使死死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本人,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在这充满了兽皮、烈酒与烤肉气味的大殿里,干净得像一块误入屠场的雪。 他对面的弗拉保尔,已经脱去了外袍,露出里面线条贲张的肌肉。 他手中的弯刀,刀身宽阔,弧度如新月,是草原上最适合马背劈砍的武器。 他看着陈庆之手中那柄纤细笔直的中原长剑,蓝色的眼睛里,没有轻蔑,只有纯粹的、属于战士的审视。 “请。”弗拉保尔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道,左手抚胸,行了一个草原武士的礼节。 陈庆之没有回话。 他只是将剑锋,微微抬起一寸。 风起于青萍之末。 动手的,是弗拉保尔。 他没有试探,第一刀,便是石破天惊的当头猛劈。 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裹挟着草原狼群的凶悍,直取陈庆之天灵。 快,猛,不留余地。 陈庆之没退。 他只是手腕一抖,长剑如灵蛇出洞,不招不架,斜斜地刺向对方握刀的手腕。 以攻对攻。 弗拉保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手腕急转,刚猛的劈砍瞬间化为一道圆融的弧线,刀背磕向陈庆之的剑脊。 “铛!” 一声脆响。 火星四溅。 两人的身影一触即分。 弗拉保尔退了半步,脚下的石砖被踩出一声闷响。 陈庆之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高下立判。 大殿内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 弗拉米尔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 弗拉保尔的脸色凝重起来。他以为对方只是个会些花拳绣腿的文官,没想到,剑势如此沉稳。 他低吼一声,再次扑上。 弯刀在他手中,化作一团银色的旋风。 劈、砍、撩、抹、扎,招式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势大力沉,卷起阵阵罡风,吹得火塘里的火焰都向一侧倾倒。 陈庆之的身影,就像是风暴中心的一叶扁舟。 他不出招,只是闪、转、腾、挪。 步法看似不大,却总能在刀锋及体的瞬间,以毫厘之差避开。 他的身形,在密不透风的刀网中穿梭,里衣的下摆甚至没有被刀风带起一丝褶皱。 “铛!铛!铛!” 刀剑相击之声,越来越密集。 弗拉保尔的攻势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他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开始变得粗重。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用尽全力,却始终咬不到那只戏耍他的蝴蝶。 陈庆之的眼神,始终平静。 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对方狂风暴雨般的刀光,却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他看得分明,弗拉保尔的刀法,是为了战场搏杀而练,一往无前,却少了几分转圜的余地。 每当他一套连招用尽,气息回转的那个瞬间,右肋之下,便会空门大开。 他没有动。 他在等。 等一个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的时机。 大殿的角落,一道珠帘之后。 一个穿着华美衣裙的少女,正扒着缝隙,紧张地看着场中的一切。 她那双碧玺般的眸子里,映着刀光剑影,小巧的鼻尖上,沁出了一层细汗。 “公主,您当心……”身旁的侍女低声劝道。 “嘘!”弗拉塔塔头也不回,眼睛一眨不眨:“那个中原人……他要赢了。” 侍女一愣,场中明明是王子殿下占尽上风。 话音未落,场上局势,陡然一变。 第三十招。 弗拉保尔一记猛烈的横斩落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就是这个瞬间。 一直被动闪避的陈庆之,动了。 他不再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像是算准了潮水的涨落,精准地踏进了那道稍纵即逝的空隙里。 长剑不再格挡。 它像一道沉默的闪电,悄无声息地,贴着弗拉保尔的弯刀,逆流而上。 弗拉保尔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收刀回防,却发现对方的剑,像附骨之疽,死死黏住了他的刀身,让他动弹不得。 一股阴冷的寒意,顺着刀身,瞬间传遍全身。 “噌——”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陈庆之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结上。 冰冷,刺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大殿内,落针可闻。 只有那支信香,还在不紧不慢地燃烧着,青烟袅袅,刚刚烧过一半。 弗拉保尔僵在原地,他能感觉到,只要对方再进一分,那锋利的剑尖,就能轻易地刺穿他的喉咙。 他输了。 输得干脆利落,毫无悬念。 他看着陈庆之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半分嘲弄。 仿佛击败他,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弗拉保尔缓缓地,松开了握刀的手。 “哐当。” 弯刀落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也敲碎了这凝固的死寂。 “我输了。”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掷地有声。 陈庆之收回了长剑。 挽了一个剑花,还剑入鞘。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生死之搏,而是一次寻常的演练。 “承让。”他对着弗拉保尔,微微颔首。 “哈哈……哈哈哈哈!” 王座之上,弗拉米尔猛地站起身,发出一阵雷鸣般的狂笑。 他像一头巨熊,大步走下台阶,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陈庆之的肩膀上。 “好!好一个中原人!” 陈庆之身形晃了晃,肩胛骨被拍得生疼,脸上却不见丝毫变化。 弗拉米尔眼中的欣赏之色,再也无法掩饰。 他上下打量着陈庆之,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你叫陈庆之?” “是。” “很好。”弗拉米尔点了点头,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大殿内那些神情复杂的贵族,声音洪亮如钟:“我天胡,敬佩强者。陈部长,你,赢得了我的尊重。”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回陈庆之身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属于狼王的、势在必得的光。 “既然如此,我们便不谈那些铁矿石和战马了。” 陈庆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我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弗拉米尔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做我的女婿。娶我的女儿弗拉塔塔,成为天胡的驸马。” “从今往后,你陈庆之,就是我弗拉米尔的半个儿子。整个天胡草原,都将是你的后盾!”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珠帘后,弗拉塔塔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她跺了跺脚,又羞又喜,偷偷地望着陈庆之的身影。 副使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这不是结盟,这是吞并。 一旦陈庆之成了驸马,那北境,乃至整个共和国,在天胡面前,便永远矮了一头。 “部长……”他焦急地低唤。 陈庆之抬起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弗拉米尔,脸上那温和的笑意,一点点敛去。 “多谢大王厚爱。”他的声音,清冷,且坚定:“只是,陈某已有婚约在身,恐怕要辜负大王美意了。” 弗拉米尔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没想到,自己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对方竟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婚约?”他眯起眼,一丝危险的气息开始弥漫:“中原人的婚约,是可以退的。更何况,一个已经下野的女人,配不上你。” 陈庆之的眼神,骤然变冷。 “大王。”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冰珠砸在石板上:“请慎言。” “我陈庆之前来,是代表炎黄共和国,与天胡,寻求平等合作。而非摇尾乞怜,出卖国格,换取一点残羹冷炙。” 他弯腰,从副使手中,拿过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官服。 他没有穿上,只是拿在手里,轻轻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看来,这笔交易,是谈不下去了。”他转身,便要离去:“既然如此,陈某告辞。” “站住!” 弗拉米尔暴喝一声,声音里已满是怒意。 大殿门口,两排手持长戟的卫兵,“唰”地一下,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陈庆之。”弗拉米尔的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当本王的王庭,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你拒绝我的好意,便是羞辱我,羞辱整个天胡。” “你真以为,凭你那两下三脚猫的剑法,就能走出这座大殿?” 陈庆之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暴怒的弗拉米尔,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卫兵。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反而,露出了一丝近乎不屑的、淡淡的笑意。 “大王,大可试试。” 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又已出鞘半寸。 清冷的剑光,在昏暗的大殿里,划出一道刺眼的寒芒。 “看看我陈庆之,究竟能不能走得出去。” “也看看你天胡,敢不敢,与一个手握北境十八州兵权,身后站着整个共和国的疯子,开战!” …… 晏城的大门,就那么敞开着。 像一头巨兽死前张开的、沉默的嘴。 萧逸尘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镜筒冰冷的触感,让他烦躁的内心稍稍平复。 风从旷野上刮过来,带着沙土的腥气,吹得帅帐的旗帜猎猎作响。 “空城计?” 他身后,一个悠闲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 板垣五郎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他身上那件朝和国特有的武士服,与这中原战场的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他甚至没有朝城池的方向看一眼,只是低头,吹了吹杯中浮起的茶叶。 “萧君,太多虑了。” 板垣五郎呷了口茶,用一种近乎教导的口吻说道:“你们中原的兵法,总是充满了太多不必要的猜忌。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梁峰那样的庸才,黔驴技穷罢了。” 萧逸尘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举起千里镜。 视野里,城门洞黑漆漆的,望不见底。 城楼上,旌旗歪斜,看不到一个人影。 整座城池,死寂得像一座坟墓。 不对。 梁峰虽然败了,但晏城守军的主力尚在。 他不是一个会用这种拙劣计策的人。 这更像是……一个陷阱。 一个明晃晃摆在眼前的陷阱。 “大军新败,军心涣散,弃城而逃,再正常不过。” 板垣五郎将茶杯放在案几上,瓷器与木案发出一声轻响:“或者,是城中发生了内乱,守将意见不合,自相残杀。你们大周的军队,不就擅长这个么?” 他的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第96章 少年多情,一见沐瑶误终身 萧逸尘握着千里镜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大周军队内部的山头主义、派系之争,是他也深恶痛绝的顽疾。 可他心底那股不安,却愈发强烈。 “传令下去,前军暂缓……” “萧君。”板垣五郎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力:“我军远道而来,士气正盛。此刻若畏缩不前,只会助长敌军气焰。兵贵神速,一个时辰之内,我要看到我朝和的旗帜,插在晏城的城楼上。” 他不是在商量,是在下令。 萧逸尘转过身,看着这个名义上是“军事顾问”的朝和将军。 对方的眼神里,是狮子看着绵羊的傲慢。 他忽然意识到,自从自己引朝和人渡过淮水,这支三十万人的大军,究竟听谁的,就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帐外,亲卫统领正等着他的军令。 萧逸尘的嘴唇动了动,那句“谨慎”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他不能在朝和人面前,表现出丝毫的软弱和动摇。 “……命先锋营,即刻入城,探明虚实。”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无力。 “不是探明虚实。”板垣五郎纠正道,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是占领。” …… 一炷香后,先锋营五千人马,如一道黑色的洪流,涌入了晏城那洞开的城门。 起初,一切都如板垣五郎所料。 街道上空无一人,沿街的店铺门窗紧闭,只有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发出呜呜的声响。 直到先锋营的队伍,完全进入了那条狭长的主街。 “砰!” 一声突兀的、从未听过的爆响,从街边一座茶楼的二楼炸开。 一名骑在马上的校尉,胸口猛地炸开一团血雾,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不等周围的士兵反应过来,密集的、如同炒豆般的爆响,从四面八方响起。 街道两侧的民房屋顶、窗户、门缝……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铅弹撕裂空气,带着尖啸,钻进士兵们的血肉之躯。 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军官声嘶力竭的呼喊声,瞬间将这座死城引爆。 涌入城中的五千人,像被关进笼子里的兽群,瞬间乱了阵脚。 他们想后退,却发现后路已经被后续涌入的同袍堵死。 他们想冲锋,却发现狭窄的街道根本无法展开阵型。 骑兵成了最显眼的活靶子,步卒挤作一团,除了徒劳地举起盾牌,根本找不到敌人在哪里。 这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屠杀。 …… 七芒山。 夜色如墨,山风冷得像刀子。 新挖开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腥气,混着松脂的味道,在山谷间弥漫。 沐瑶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刚刚成型的壕沟里。 她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早已溅满了泥点。 火把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坑坑洼洼的工事壁上。 “这里,角度不对。” 她的声音,在这叮当作响的工地上,显得清冷而突兀。 她停下脚步,指着一段刚刚挖好的Z字形堑壕的拐角。 “射击夹角过大,会形成火力盲区。敌人只要贴着这边墙根摸过来,你们的火铳就成了烧火棍。” 负责这片区域的队率,连忙提着灯笼跑过来,满头大汗。 他顺着沐瑶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沐瑶没再解释。她从一名士兵手里,拿过一把工兵铲,走到那个拐角处。 “看清楚了。” 她说着,挥动工兵铲,毫不费力地铲起大块混着草根的泥土。 她的动作,精准而有力,完全不像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 “向内收三尺,形成一个内凹的弧度。这样,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来,两侧的火力都能形成交叉。” 她一边说,一边动手。 很快,那个原本生硬的直角,就被她修改成了一个平滑而致命的弧度。 周围的士兵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呆呆地看着。 他们看着这个传说中颠覆了王朝、高高在上的女人,此刻却和他们一样,满身泥土地站在冰冷的壕沟里,亲手教他们,如何挖一条能保命的沟。 彭鹏也在人群中。 他手里还握着那把沉重的铁镐,掌心被磨得火辣辣地疼。 他早就听说过沐瑶的名字。 京城里,有人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妃,也有人说她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可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她。 她比传闻中,还要美。 即便是在这昏暗的火光下,即便那张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也掩不住那份仿佛不属于这凡尘的清冷与绝色。 但更让他心头震动的,不是她的美貌。 是她的眼神。 那双眼睛在审视工事图纸,在扫过每一个施工细节时,专注得像个最苛刻的工匠。 没有一丝一毫的女儿态,只有一种让人心悸的、绝对的掌控力。 他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那双清冷的眸子,毫无征兆地,转向了他。 彭鹏一个激灵,手里的铁镐险些脱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停下挥舞的动作,看了太久。 周遭叮叮当当的挖掘声,队率声嘶力竭的号令声,山谷间呼啸的冷风声,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既没有因为一个普通士兵的偷懒而动怒,也没有因为那份毫不掩饰的注视而羞恼。 它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棵树,或者一段挖得不合格的壕沟。 可就是这份平静,让彭鹏感觉自己的脸颊像被炭火燎过,热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慌忙低下头,重新举起铁镐,胡乱地朝着面前的泥地砸下去。 “你看什么?” 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锥,轻易地刺穿了所有嘈杂,扎进他耳朵里。 彭鹏的动作僵住了。他不敢抬头,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又干又涩:“没……没看什么,总司令。” “抬起头。” 命令不容置喙。 彭鹏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僵硬地抬起头。 火光下,那张年轻、黝黑的脸膛,涨成了猪肝色。 他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目光慌乱地落在她沾着泥点的靴尖上。 “活干完了?”沐瑶问。 “没……没完。” “那为什么停下?” 彭鹏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他看着她一身泥土地在壕沟里指点江山,看着她用最简单的词句解释着最深奥的杀人技巧,看着她明明身形纤细,却仿佛比这七芒山更沉稳,看得出了神?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一把沙子堵住了。 “我……”他支吾了半天,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像是豁出去一般,低吼道:“是属下的错!但不关属下的事,是……是总司令您……太好看了!” 吼完这一句,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也做好了被军法处置的准备。 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士兵,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沐瑶看着眼前这个脖子梗得像斗鸡一样的少年,看着他那双因为紧张和羞窘而瞪得溜圆的眼睛,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 “是吗。”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多谢夸奖。” 然后,她的视线越过彭鹏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那段工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挖的?” “是。”彭鹏下意识地回答。 沐瑶没再说话,只是朝他伸出手。 彭鹏一愣,没明白。 “铁镐。” 彭鹏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将手里那把沉重的铁镐递了过去。 沐瑶很自然地接过来,那把沾满泥土、粗糙沉重的铁镐,在她那只干净得有些过分的手里,形成一种奇异的、让人心悸的对比。 她没有嫌弃,只是掂了掂分量,然后转身,走到彭鹏刚才挖掘的地方。 “你这样挖,不对。”她说着,甚至没有看彭鹏,只是盯着那片被刨得乱七八糟的泥地:“壕沟的壁面,要保持一个内倾的斜角,而不是垂直。这样,就算被炮火轰击,塌方的时候,土只会向内滑,不会把整个通道堵死。” 话音落下,她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个简单的侧身,腰肢发力,手臂带动铁镐,划出一道简洁而有力的弧线。 “砰!” 镐尖精准地嵌入坚硬的泥土。 她手腕一转,一整块脸盆大的泥块,被干净利落地撬了起来,落在旁边的土堆上。 她的动作,和那些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兵相比,甚至显得有些轻巧。 但每一个发力的瞬间,每一寸肌肉的运用,都精准到了极致。 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像是一台被精密计算过的机器。 彭鹏呆呆地看着。 他看着她沾了泥的侧脸,火光勾勒出她挺直的鼻梁和专注的下颌线。 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她却浑然不觉。 他看着她挥动铁镐,那件黑色的斗篷随着她的动作而起伏,露出一截穿着黑色劲装、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身。 他看着泥土和草根飞溅,有些甚至落在了她的肩上,她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便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在京城搅动风云的贵妃,不是那个在教坊司号令万民的娘娘,也不是那个在沙盘前指点江山、生杀予夺的总司令。 她只是一个工匠。 一个正在用泥土和铁器,雕琢一件关乎十万人生死的、名为“战争”的艺术品的工匠。 彭鹏彻底看痴了。 他觉得,眼前这一幕,比他听说过的所有关于她的传说,都要动人,都要震撼。 直到后脑勺上,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力道不大,甚至有些轻。 但那突如其来的触感,还是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见沐瑶已经站在他面前,那把铁镐被她随意地拄在地上。 她正用那只空出来的手,收回刚刚敲过他脑袋的手指。 “醒了?”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厌烦又像是无奈的情绪。 彭鹏的脸,“轰”的一下,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我……” “不必解释,少年多情,我能理解。”沐瑶打断了他,目光重新变得清冷而锐利:“但是在战场上,一个走神,就是一颗脑袋。你觉得你的命,比别人的硬?” 彭鹏浑身一颤,羞愧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总司令。” 沐瑶没有理会他的道歉。 她将铁镐重新塞回他怀里,冰冷的铁器激得他一个哆嗦。 “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 “那就挖。”沐瑶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又重新笼罩下来:“就照我刚才教的挖。一刻钟,我要看到这段三丈长的壕沟,全都符合规整。” 她的声音,冷得像七芒山的夜风。 “一刻钟后,我回来检查。如果还有一处不对……” 她顿了顿,目光从彭鹏的脸上,缓缓扫过他身后那些同样停下活计、竖着耳朵偷听的士兵。 “军法从事。” 四个字,没有一丝温度。 说完,她转身就走,不再看任何人一眼。 黑色的斗篷在风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很快便融入了前方壕沟深处的阴影里。 彭鹏呆立在原地,怀里抱着那把仿佛还残留着她体温的铁镐,后脑勺上被敲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和羡慕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冰冷空气,胸中那股因为羞窘和紧张而翻腾的气血,慢慢平复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的战栗。 他猛地转身,举起铁镐,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第97章 给昔日的皇上,一点小小的战术震撼 “总司令。” 李世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他提着一盏马灯,灯光晃动,照亮了他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 “西侧高地的环形工事,已经全部完成了。”他看着沐瑶,眼神里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于学生对师长的恭谨。 沐瑶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处山脊上那影影绰绰、连绵不绝的黑色轮廓。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在寒夜里,清冷得像淬了冰:“留下警戒哨,其余人,轮换休息。一个时辰后,所有人,进入预定阵地。” “是。”李世忠躬身领命,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迟疑。 一夜之间,这支军队的魂,好像被换掉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七芒山终于安静下来。 持续了一整夜的挖掘声、号令声、夯土声,都消失了。 山谷间,只剩下风穿过松林的呜咽,和晨雾弥漫时水汽凝结的滴答声。 七芒山像一头蛰伏了一夜的巨兽,终于合上了眼,将所有的爪牙都收进了血肉里,只等着猎物自己走入喉咙。 沐瑶站在主峰最高处的一块巨岩上。 她没有休息,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沾满了昨夜的露水和泥点。 山风吹起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她举着千里镜,望向东方那条蜿蜒的山道。 镜筒里,灰白色的晨雾像一层流动的纱,将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太阳从山峦背后探出头,金色的光芒刺破晨雾,给整个山谷镀上了一层暖色。 山道上,依旧空无一人。 跟在她身后的几名师长,开始有些沉不住气。 有人下意识地搓着手,有人频频望向沐瑶的背影,嘴唇翕动,却又不敢出声。 沐瑶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她有足够的耐心。 因为她知道,战争不是搏杀,是演算。 她已经计算出了萧逸尘的每一步,算出了他的傲慢,他的急功近利,以及他麾下那位朝和国“顾问”的愚蠢。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日头渐渐升高,山谷里的雾气彻底散尽。 终于,在千里镜的视野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黑点连成一条蠕动的长线,沿着山道,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七芒山的方向延伸过来。 车辙声,马蹄声,人的说笑声……隔着数里之遥,仿佛都能顺着风,隐隐约约地传来。 李世忠也举起了千里镜,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声音里压抑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总司令,来了。是他们的辎重部队。看旗号,至少有三万人护送。” 沐瑶没有说话。 她看着那条长蛇般的队伍,一点一点,爬进山谷的隘口。 领头的骑兵,马鞍上挂着酒囊,正仰头痛饮。 推着粮车的民夫,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押运的士兵,长矛扛在肩上,三三两两,谈笑风生。 没有斥候,没有警戒。 像一支郊游的队伍。 他们走进了那片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寂静的死亡地带。 “放近了打。” 沐瑶放下千里镜,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身后每一个将领的耳朵里。 队伍还在向前。 已经能看清那些士兵脸上懒洋洋的表情,能听到他们粗俗的笑骂声。 山谷两侧的工事里,数万名共和国士兵握紧了手里的火铳,手心全是汗。 他们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擂鼓。 他们看着那支毫无防备的队伍,走到了山谷最狭窄的地方。 那里,是沐瑶昨夜用炭笔,在沙盘上画下叉号的位置。 沐瑶举起了手。 白皙、纤细的手。 在灰暗的山岩和肃杀的军服映衬下,那只手,像一件由上好羊脂玉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山谷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然后,那只手,轻轻落下。 没有声音。 但就在它落下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的、与众不同的爆响,从沐瑶身侧的岩石后炸开。 那是她亲卫的特制火枪,射程和精度都远超普通士兵的制式装备。 山谷中,那名正仰头喝酒的敌军骑兵军官,头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爆的西瓜,红的白的,炸开一团血雾。 他身下的战马受惊,发出一声悲鸣,人立而起,将他那具无头的尸体甩了出去。 山谷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轰——” 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惊雷。 山谷两侧,所有预设的阵地上,数千支火铳,同时喷出了致命的火舌。 密集的、如同暴雨般的铅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进了那条拥挤、狭长的队伍里。 惨叫声,瞬间冲天而起。 人仰马翻。 推着粮车的民夫,被迎面而来的弹雨打成了筛子,连人带车滚下山坡。 护送的士兵,还没来得及举起盾牌,就被射穿了胸膛,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 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敌袭!敌袭!” 一名将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想拔刀组织防御,可他根本找不到敌人在哪里。 子弹,是从头顶上,从两侧的山壁上,从那些他们以为只是普通草丛和岩石的缝隙里射出来的。 他们成了被关在笼子里的活靶子。 后队想退,却被前面崩溃的人流堵死了去路。 前队想冲,却被倾倒的马车和尸体挡住了道路。 整个山谷,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 巨岩上,沐瑶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她身后的那些师长们,一个个脸色发白,嘴唇哆嗦,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 他们打了一辈子仗,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这不是战斗。 这是屠杀。 一场由高处对低处,由钢铁对血肉的、毫无悬念的屠杀。 一刻钟。 仅仅一刻钟。 山谷里的枪声,渐渐变得稀疏。 那支三万人的队伍,已经不复存在。 山道上,铺满了尸体、残骸和被鲜血浸透的粮袋。 幸存者扔掉了兵器,跪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屎尿齐流。 “传令。” 沐瑶的声音,打破了山顶的死寂。 “第一军,第二军,打扫战场,清点俘虏和物资。” “第四军,第五军,继续潜伏。” …… 晏城的风,带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怪味。 萧逸尘第三次放下手中的千里镜。 镜筒冰凉的金属质感,非但没能让他烦躁的内心平复,反而像一块寒铁,贴着掌心,将那股凉意一直渗进骨头里。 帅帐内,那张巨大的沙盘上,代表着晏城的部分,已经被红蓝两色的标记戳得千疮百孔。 每一次进攻,都像一头扎进泥潭里的牛,陷进去,然后无声无息地被吞掉。 短短一日,一万两千人。 这个数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烙在他的脑子里。 他甚至不知道敌人有多少。 城里那些刁滑的守军,像一群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你只能听见他们啃噬你血肉的声音,却永远抓不住他们的影子。 巷战。 多么陌生的词。 他的兵法韬略里,只有铁骑对冲,军阵绞杀。 何曾有过这种把整座城都变成一个巨大陷阱的打法? “陛下。”亲卫统领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敢喘气的卑微:“西城墙根的弟兄们……又折了三百。还是没摸到人,只听见一阵怪响,人就没了。” 萧逸尘没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沙盘上。 他握着千里镜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一寸寸泛白。 帐内的空气,沉闷得像凝固的铅块。 帐帘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掀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板垣五郎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朝和武士服,与这充满了汗味、血腥味和肃杀之气的帅帐格格不入。 他甚至没有朝沙盘看一眼,只是低头,用唇吹了吹杯中浮起的茶叶。 “萧君,太过焦虑了。”他开口,汉语说得字正腔圆,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教导般的口吻:“你们中原的兵法,总是充满了太多不必要的猜忌。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守城庸才的黔驴之技。” 他将茶杯放在案几上,白瓷与粗糙的木案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一支军心涣散的败军,能守住一座空城,已经是奇迹。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掩盖内心的恐惧罢了。” 板垣五郎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萧逸尘的脸上,那眼神,是狮子看着绵羊的傲慢:“再填一万人进去。任何坚固的壁垒,在绝对的数量面前,都会被冲垮。” 萧逸尘的牙关,死死咬合。 再填一万人。他说得如此轻巧,仿佛那不是一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只是一万根可以随意丢进火塘的柴禾。 就在他准备咽下这口屈辱,下达那道他自己都觉得愚蠢的命令时,帐帘再一次被猛地掀开。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满身尘土,半边铠甲都浸透了血,像是刚从地狱里逃出来。 他甚至不敢看板垣五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萧逸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 斥候的胸膛剧烈起伏,嘴里带着一股血腥气。 “七芒山……我们的粮道……被截了!” 帐内,瞬间落针可闻。 板垣五郎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萧逸尘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褪去。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是埋伏!”斥候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护送辎重的三万弟兄……全完了!就在七芒山的山谷里……像……像天打雷一样……弟兄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就……就全没了……” 全完了。 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萧逸尘的胸口。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后的桌案。 那支被他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千里镜,终于脱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碎裂的声响。 三万人。 不是三百,不是三千。 是三万。 还有他全军赖以为生的粮草、箭矢、药材…… 晏城。七芒山。 一个空城计,一个釜底抽薪。 前面的诱饵,后面的重锤。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精心设计好的、天衣无缝的杀局。 有人在用他最熟悉的兵法,一步一步,将他引向死亡的深渊。 第98章 八万对三十万,这是一锅夹生饭 那名斥候带回来的,不只是三万人的死讯和粮道被断的噩耗,更是一种气味。 一种混杂着血腥、恐惧和彻底失败的气味,正从那斥候颤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弥漫在帅帐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原本属于胜利者的熏香。 “一支补给队而已,萧君,何必动怒。战争,总有损耗。”板垣五郎依旧淡然的开口道。 萧逸尘没有回头。他的视线穿过帐帘的缝隙,望向晏城死寂的轮廓。 空城。巷战。诱饵。 然后是七芒山。釜底抽薪。 沐瑶。 这两个字像一根冰锥,在他脑中成型。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踏入晏城范围的第一步起,就走进了一张她亲手编织的网。 他所有的骄傲,他引以为傲的兵法韬略,在她面前,成了被牵引着走向屠宰场的蠢牛。 “这不是损耗。”萧逸尘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这是屠杀。是圈套。” “所以呢?”板垣五郎走到沙盘前,随手将一枚代表辎重队的蓝色小旗从地图上拂去,动作轻巧得像在拂去一点灰尘:“既然猎物已经进了陷阱,猎人自然要收网。现在,那只狡猾的狐狸,就躲在七芒山。我们三十万大军,将她连同那座山,一起碾碎,不是顺理成章吗?” 萧逸尘猛地转身,胸中的怒火与寒意剧烈冲撞:“传令。全军,放弃围攻晏城。转向,兵发七芒山。” …… 七芒山,指挥壕。 风从山谷间灌进来,带着松针和新翻泥土的腥气。 沐瑶站在一张铺在弹药箱上的军事地图前,一缕发丝被风吹乱,贴在她沾了些许泥痕的脸颊上,她却浑然不觉。 一名传令兵快步跑进壕沟,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不稳:“总司令,萧逸尘大军已拔营,正向我方全速开来!” 周围的几名军长,呼吸皆是一滞。 沐瑶的目光没有离开地图。 她只是伸出食指,在那片被标记为“七芒山”的区域上,轻轻点了点。 仿佛那不是一座山,只是一枚棋盘上的子。 “来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波澜。 “传令,各部进入一级战备。让炊事营把最后一顿热食送上去。”她顿了顿,抬起眼,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告诉弟兄们,吃饱了,好上路。” “上路”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在场所有久经沙场的老将,后颈窜起一股寒意。 彭鹏把最后一口混着肉干的麦饭咽下去,胸口烫得厉害。 他靠在堑壕的壁上,能感觉到身后的泥土正随着远方传来的闷响而微微震动。 那不是雷声。 那是三十万大军行进时,脚步与大地的共鸣。 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一道细细的黑线。 随即,那道线迅速变宽、变厚,像涨潮的海水,无边无际地漫了过来。 日头下,无数的矛尖与刀刃汇成一片晃眼的、死亡的森林。 萧氏的龙旗在阵前招展,带着一股席卷天地的肃杀之气。 彭鹏握紧了手中的步枪。冰冷而坚硬的木托和枪身,给了他一丝虚幻的安宁。 他身边的老兵,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正小声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跟家里的婆娘说话。 恐惧像雾,无声无息地在战壕里蔓延。 “慌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切开了这团粘稠的恐惧。 众人回头,看见沐瑶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 她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黑色斗篷,只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手里提着一把他们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短枪。 她走到胸墙边,没有用千里镜,只是用肉眼望着那片正在逼近的钢铁洪流。 “他们人多,但你们的枪,比他们的弓箭,走得更远。” “他们的铁骑快,但你们的子弹,比他们的战马,跑得更快。” “今天,你们要教教这位大周天子,什么叫战争。” 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鼓动,只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 可就是这份冷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呐喊,更能安定人心。 彭鹏感觉自己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他重新举起枪,将冰冷的贴腮板抵在脸上,透过准星,套住了远处一个骑在马上、身披重甲的敌军将领。 萧逸尘的铁骑开始加速了。 万马奔腾,大地轰鸣。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力量,足以踏平任何坚固的城池。 “开火!” 命令在战壕中逐级传递。 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只有一声声清脆而冷酷的口令。 “砰!砰!砰!” 第一排士兵扣动了扳机。硝烟升腾。 冲在最前面的重骑兵,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战马悲鸣着栽倒,马上的骑士被巨大的惯性甩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后续的骑兵躲闪不及,撞了上去,人仰马翻,瞬间乱成一团。 这不是他们熟悉的战斗。 没有箭雨,没有长矛,只有一声声爆响,然后身边的同袍就胸口开个血洞,无声无息地倒下去。 恐慌,第一次出现在这些百战精锐的脸上。 萧逸尘在帅旗下,用千里镜死死盯着那片混乱的战场。 他的手在抖。 他的玄甲铁骑,他赖以横行北境的无敌之师,在距离对方阵地还有三百步的地方,就被成片地撂倒。像秋日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 “弓箭手!放箭!压制他们!”他嘶吼道。 遮天蔽日的箭雨腾空而起,带着尖啸,划出一道道黑色的弧线。 然而,绝大部分的箭矢都无力地钉在了共和国阵地前方的斜坡和胸墙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少数落入战壕的,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战壕里,彭鹏缩在防炮洞里,听着箭矢钉入头顶泥土的声音。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自由射击!” 命令传来。 彭鹏探出头,拉动枪栓,滚烫的弹壳弹出。 他再次瞄准,一个正弯弓搭箭的敌军弓箭手,在他的准星里变得清晰。 他扣动扳机。 那名弓箭手身体一震,手中的长弓掉落在地,人缓缓跪了下去,再也没起来。 这不是一场对射。这是一场点名。 第一天的战斗,在黄昏时结束。 萧逸尘的大军付出了近万人的伤亡,却连对方的壕沟边缘都没摸到。 尸体在阵前铺了厚厚一层,血腥味在晚风里传出数里。 …… 帅帐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板垣五郎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武士刀,仿佛白天的惨败与他无关。 “他们的武器,总会用尽的。”他头也不抬地说道:“用人命去填。明天,继续攻。” 萧逸尘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密布。 “那是我的兵。” “他们是,你也是。”板垣五郎抬起头,刀锋映着烛火,寒光一闪:“别忘了,萧君,是谁给了你渡过淮水的船。” 萧逸尘颓然坐下。 第二天的进攻,变成了更疯狂的绞肉。 板垣五郎不再让骑兵和弓箭手做无谓的牺牲。 他将步卒集结起来,排成密集的方阵,用简陋的木板充当盾牌,一波接一波地,向着共和国的阵地发起冲锋。 沐瑶的阵地,像一头钢铁巨兽,沉默地吞噬着所有靠近的生命。 彭鹏已经记不清自己开了多少枪。 枪管烫得能灼伤皮肤,拉动枪栓的动作,已经成了机械的本能。 他的眼前,是不断涌上来、又不断倒下去的人。 那些人的脸上,带着麻木、绝望,或者被督战队逼迫的疯狂。 他不再有任何感觉。没有恐惧,也没有怜悯。只是瞄准,射击,拉栓,再瞄准。 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的准星里,变成一具倒下的尸体。 战争的第三天。 七芒山的一处关键隘口。 李世忠亲自坐镇在这里。 隘口不宽,他架起了两挺从沐瑶亲卫队里调来的“大家伙”。 那东西有着粗大的枪管和狰狞的散热片,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 板垣五郎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他孤注一掷,将他麾下最精锐的一支督战队,混杂在溃兵之中,向这个隘口发起了决死冲锋。 “让他们近点。”李世忠的脸上,溅满了不知是谁的血,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当潮水般的人群涌进三百步的距离时,他吼道:“开火!” “哒哒哒哒哒——” 那不是步枪的单响,而是一种连贯的、如同死神咆哮般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 一条由子弹组成的火鞭,在隘口前疯狂抽打。 冲在最前面的人,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扫过,身体瞬间被打成几段,血肉横飞。 后面的人想停,却被更后面的人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向前。 这不是冲锋。这是在向一座由钢铁和火焰组成的磨盘里,主动填塞血肉。 惨叫声被那恐怖的咆哮彻底淹没。人像纸片一样被撕碎,尸体在隘口前迅速堆积,甚至形成了一道矮墙。 后面的人踩着同袍的尸体,继续向前,然后被打倒,成为尸墙的一部分。 彭鹏就在不远处的一个侧翼阵地,负责用步枪清理漏网之鱼。 他看着那地狱般的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周军士兵,看上去比他还小,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他扔掉了武器,跪在尸堆里,似乎在哭喊着什么。 下一秒,一道火舌扫过,他的上半身,没了。 李世忠的眼睛红得像炭。他死死按着扳机,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两个字: “畜生……畜生……” 当最后一波冲锋被打退,隘口前,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那挺咆哮了一刻钟的“大家伙”,枪管已经烧得通红,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战场。 萧逸尘的帅帐内。 一名将领跪在地上,浑身浴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三日……三日来,我军伤亡……已过五万……” 萧逸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帐帘掀开,板垣五郎走了进来。他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 “很好的消耗,萧君。”他走到沙盘前,用手指点了点西侧的另一条山谷:“隘口被尸体堵住了,但他们的武器,也一定消耗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们可以从这里……” “够了。” 萧逸尘的声音很轻,却让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他缓缓站起身,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锵——” 剑锋出鞘,清冷的剑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你把我的兵,当成了什么?”他一步步走向板垣五郎,剑尖直指对方的咽喉,“柴禾吗?!” 板垣五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看着萧逸尘那双燃烧着最后疯狂的眼睛,笑了。 “叮当——” 长剑坠地。 萧逸尘眼中的火焰,熄灭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帅椅上,双手抱着头,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呜咽。 他不是皇帝。 他不是将军。 他甚至,连人都不是。 他只是一件,用来消耗的工具。 第99章 让你出使建交,你拐走公主? 弗拉米尔王庭的大殿里,那股混杂着血腥、汗水与野性的燥热,正在缓慢冷却。 弗拉米尔将一枚雕刻着雄鹰的黄金指环,从拇指上褪下,扔在陈庆之面前的案几上。 “哐”的一声,不响,却像最终的落槌。 “钢材,火铳,通商关隘。” 天胡王的声音,像是从巨熊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败北后的沙哑与不甘:“你赢了。拿上我天胡的信物,去武库和矿山,换你想要的东西。” 他没再看陈庆之,径直走回那张熊骨王座,巨大的身躯重新陷进兽皮里,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大殿门口,那些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的长戟卫兵,默默地退向两侧,让出了一条通路。 “多谢大王。”陈庆之没有去碰那枚金戒指。 他只是弯腰,捡起那件被副使死死抱在怀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深青色云锦官服。 他仔细地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穿上。 衣袂拂过,带起一阵微风,似乎也吹散了殿内最后的血气。 他现在只想走。 立刻。 晏城,七芒山,那场他没能参与的血战……她一个人,在面对三十万大军。 他心里的焦灼,像一团被湿柴闷住的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告辞。”他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回京的路上。 副使跟在后面,脚步匆匆,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陈庆之发自内心的敬畏。 刚走出大殿,一股夹杂着雪味的冷风便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 天胡的清晨,天高云淡,远处的雪山在日光下泛着清冷的白光。 一支使团的驼队已经整装待发,在帐外空地上安静地伫立着。 “部长,我们……” 副使的话没说完,便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弗拉塔塔。 她换下了一身华美的公主衣裙,穿着一套利落的、便于骑马的胡服,腰间挂着一柄小巧的弯刀。 那双碧玺般的眸子,在晨光下亮得惊人。 “陈部长,请留步。” 陈庆之停下脚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个麻烦。 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他的语气客气,却带着疏离。 “我不吩咐你。”弗拉塔塔仰起脸,直视着他:“我想跟你走。” 陈庆之身后的副使,倒吸一口凉气。 “公主慎言。”陈庆之的声音冷了下去:“陈某此来,是为国事。不是来草原上拐带公主的。” “我不是让你拐带。”弗拉塔塔的汉语说得有些生硬,但异常清晰:“是我自己,要跟你去你们的共和国。” 她往前走了一步,那双眼睛里没有少女的娇羞,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明。 “我想去看看。一个女人,可以对她的丈夫,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写下休书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样子。” 陈庆之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知道休书的事。 “我还想看看,一个女人,可以不当妃子,不当皇后,却能当‘议长’,站在大殿上对满朝文武发号施令的国家,又是什么样子。” 她口中的“议长”二字,咬得格外清楚。 陈庆之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不是在胡闹。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一种他对这个世界彻底改观时,才出现过的光。 那是被一种全新的、颠覆性的思想,劈开混沌后,透进来的光。 可这光,对他此刻的归心似箭而言,是阻碍。 “公主,你的好奇心,可能会引起两个国家的战争。” 他耐着性子解释:“若我带你离开,弗拉米尔大王,会认为这是共和国的挑衅。” “他不会。”弗拉塔塔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因为,他同意了。” 陈庆之不信。 昨夜那个想把他的脑袋做成酒杯的男人,今天早上会忽然大发善心,放自己的宝贝女儿跟着他这个“敌人”远走高飞? “公主殿下,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弗拉塔塔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块用草原上最珍贵的白狼王头骨制成的令牌,上面用古天胡文刻着弗拉米尔的名字。 是王的私令。 见此令,如见王亲临。 陈庆之的目光,凝固了。 “她没说谎。”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弗拉保尔不知何时已站在一顶帐篷的阴影下,他换上了一身寻常的武士服,怀里抱着他那柄新月弯刀。 他走过来,身上那股属于草原雄鹰的悍勇之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重。 他看着陈庆之,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情绪很复杂。 有被击败后的不甘,有对强者的尊重,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无奈。 “父亲说,一只想自己飞出去看看天空的雏鹰,总比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要好。” 弗拉保尔的声音很沉:“他还说,让你照顾好她。”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如果她掉了一根头发,天胡的铁骑,会踏平你的沧州。” 陈庆之看着手里的令牌,又看了看弗拉保尔那张写满“不容置喙”的脸。 他被算计了。 被这一家子,父亲,儿子,女儿,联手算计了。 弗拉米尔用他女儿做筹码,既是示好,也是一种监视,更是一道枷锁。 他把最珍贵的宝物,也是最烫手的山芋,塞进了自己怀里。 他若是不接,就是当众撕毁刚刚达成的盟约,拂逆天胡王的好意。 他若是接了,这一路上,就多了一个甩不掉的、身份尊贵的“累赘”。 好一招以退为进。 陈庆之在心里,竟有些佩服起那个王座上的老人。 他深吸一口气,草原清晨的冷空气,让他焦躁的内心稍稍平复。 他将那块狼骨令牌推了回去。 “多谢大王和王子厚爱。” 他看着弗拉塔塔,声音清冷,却不容商榷:“但使团归途,一路风餐露宿,并非游山玩水。公主千金之躯,恐难适应。此事,还请……” “我能适应。” 弗拉塔塔打断了他,她挺直了纤细的腰背,像一株风中的小草,柔韧,且绝不弯折:“我六岁就跟着父王在雪地里打猎,十岁就能一个人射杀雪狼。我不是你们中原那些弱不禁风的娇小姐。” 她又看向陈庆之,目光灼灼:“而且,你没有理由拒绝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聪慧。 “你们的共和国,不是讲‘自由’和‘平等’吗?为什么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就不可以?为什么你能代表共和国出使,我就不能代表天胡,去你们的国家看一看?” “还是说,”她微微歪着头,那双碧玺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挑战的光:“你们所说的‘平等’,只是说说而已?只是沐瑶一个人的平等?” 这一连串的反问,像一把把小刀,精准地扎在了陈庆之最无法反驳的地方。 他可以不在乎弗拉米尔的威胁,不在乎那所谓的盟约。 但他不能,亲口否定她所建立的那个国家的根基。 他不能告诉这个对新世界充满向往的少女,他们所宣扬的“平等”,是有条件的,是分人的。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她。 背叛了他们在那个雨夜里,对未来的所有构想。 陈庆之看着她,许久,许久。 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在侯府的桃花树下,仰着脸,问他“为什么女子只能读女则,不能读兵书”的小姑娘。 她们的眼睛,真像。 那里面,都有一种不肯被世俗规矩驯服的野性。 他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只一个字。 弗拉塔塔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有星辰在里面炸开。 弗拉保尔的脸上,则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无奈表情。 “但是。”陈庆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从现在起,你不是公主。你只是共和国使团的一名随行向导。你要遵守使团的一切规矩,服从我的所有命令。没有特权,没有例外。做得到吗?” 弗拉塔塔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像小鸡啄米。 “做得到!” “那就走吧。” 陈庆之不再多言,转身,翻身上了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 他没有再回头看那对兄妹一眼,只是轻轻一夹马腹。 “驾!” 驼铃声响起,使团的车队,终于缓缓开动,朝着日出的方向,踏上了归途。 弗拉塔塔也利落地翻身上了一匹小红马,紧紧跟在陈庆之的身后。 风吹起她的发辫,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矗立在草原上的、巨大的王帐。 然后,她转回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那片一望无际的、通往未知的苍茫大地。 弗拉保尔站在原地,看着妹妹的身影,和那支中原人的队伍,一起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他低声用天胡语说了一句:“父亲,您真的……放心吗?” 他身后,不知何时,弗拉米尔已经走了出来。 这位草原的王,身上只披着一件普通的熊皮大氅,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女儿远去的方向,深不见底。 “一只鹰,总要自己去飞的。”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更何况,我们不是也该派个人,去亲眼看一看……那个叫‘共和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成色吗?” “那个沐瑶……”弗拉米尔眯起眼,像是在回忆一个遥远的名字:“能让大周的皇室覆灭,能让陈庆之这样的人甘心臣服……她,才是最值得我们警惕的。” “让塔塔去吧。” “让她去看看,那个女人,究竟是神,还是鬼。” …… 沐府,书房。 更深露重。 灯火如豆,在紫檀木长案上投下一片昏黄。 窗外,夜风拍打着糊了高丽纸的窗格,发出干燥而烦躁的“扑扑”声。 沐风停下踱步,花白的鬓角在灯影里显得愈发萧索。 他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猛虎下山图》,那老虎的眼神,曾几何时,他以为是自家的写照。 现在看来,只觉得刺眼。 “一盘散沙。”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这就是她想要的‘共和国’?议事厅成了菜市口,誉王那样的老狐狸,周云龙那种地痞出身的投机客,一个个都想坐上那把空出来的椅子。这哪里是议政,这是在分猪肉!” 他对面,沐渊亭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一局残棋。 黑白二子在棋盘上厮杀得犬牙交错,一片混沌。 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那纵横十九道,便是整个京畿的缩影。 他没有看自己的父亲,只是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从棋盒里拈起一枚白子。 那白子温润如玉,却带着一丝凉意,沁入指尖。 “父亲,您看这里。”沐渊亭将白子轻轻点在棋盘一角,那里,三五枚白子被大片的黑子围困,只剩一口气在苟延残喘:“这是我们。” 沐风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他看不懂棋,但他看得懂势。 “那又如何?”他烦躁地一挥袖:“当初就不该由着她胡来!如今她倒好,拍拍屁股去了前线,把这么个烂摊子扔在京城。她当这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 “父亲,慎言。”沐渊亭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他将那枚白子放回棋盒,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不是在过家家。她是在拆房子。房子拆了,自然会有想抢地基的人跳出来。” 拆房子…… 沐风咀嚼着这三个字,心底升起一股更深的寒意。 他以为女儿只是在自家院里推倒一堵墙,却没想过,她掀掉的是整个天下的屋顶。 “那现在怎么办?”沐风走到案前,双手撑着桌面,俯身盯着自己的长子:“誉王已经联络了京畿卫戍的几个旧将,周云龙更是把商务部变成了他的私人钱庄,每日里宴请三教九流。再这么下去,等不到云娥班师回朝,这‘自由民主政府’的匾额,就要换主人了!” 第100章 不守了,全线反击!这场仗,打的从来都不是防守! 沐渊亭终于抬起头。 灯火下,他那张儒雅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 沐瑶走后,他们沐家,就像棋盘上那几枚被围的白子,看似还占着“议员”和“政委”的名头,实则已是风中残烛。 他们手里没有兵,没有钱,只有一些跟着沐瑶摇旗呐喊过的清流文人。 在这场赤裸裸的权力争夺里,笔杆子,是最无用的东西。 “等。”沐渊亭说。 “等?”沐风的声音陡然拔高:“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吗?等到他们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吗?” “父亲。”沐渊亭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 一股夹杂着草木腐败气息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灯火一阵摇曳。 “我们现在,唯一能等的,就是她。” 他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那里是南方的方向:“只是……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觉得京城的乱局,本就在她计划之中,是新秩序诞生前必然的阵痛? 还是……她根本已经无暇他顾,或者,不在乎这京城最后落入谁手?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沐渊亭心头。 沐风沉默了。他看着长子挺拔却孤单的背影,那股焦躁慢慢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无力。 是啊,他们所有的希望,都系于那个远在千里之外、正在指挥十万大军厮杀的女儿身上。 可她,还是他们的女儿吗? “得派个人去问问。”半晌,沐风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沉郁:“必须是信得过的人,必须是……她肯见、肯说真话的人。” 沐渊亭缓缓转过身,眉头紧锁:“父亲和我,都不能离开京城。此时我们一走,这盘棋就彻底死了。” 书房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那豆灯火,在忽明忽暗地跳动。 是啊,谁去? 心腹家臣? 分量不够,怕是连沐瑶的面都见不到,就会被军法官拦在营外。 朝中同僚? 如今人人自危,谁肯冒着得罪誉王和周云龙的风险,去前线做这个信使?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荒唐,却又似乎是唯一可行的人选。 “北辰。” 沐风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了这个名字。 沐渊亭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坐回棋盘前,拈起一枚黑子,重重地,拍在了那几枚白子的气眼上。 “啪”的一声,绝了它们的生路。 也敲定了沐北辰的命运。 …… 沉香屑在金兽小炉里烧得正旺,甜腻的暖香混着酒气,让整个暖阁都变得熏人欲醉。 沐北辰半倚在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眯着眼,手里捏着一只盛了西域葡萄酒的琉璃杯,正欣赏着两名舞姬的腰肢。 他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姐姐成了“议长”,虽然听着怪异,但沐家的权势比从前更盛。 他这个沐家幺子,自然也水涨船高。 从前那些需要仰望的王孙公子,如今见了他,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地叫一声“沐公子”? 尤其是那个女人辞去议长之位后,京城里各方势力都在拉拢沐家,送来的奇珍异宝、金银美人,几乎堆满了他的院子。 他觉得,这才是人生。 至于那个远在天边打生打死的姐姐……她最好永远别回来。 “砰!” 房门被毫无征预地大力推开。 冷风裹挟着两个身影闯了进来,瞬间吹散了满室的暖香。 舞姬的音乐戛然而止,惊慌地跪伏在地。 沐北辰手里的酒杯一晃,殷红的酒液洒了些许在他雪白的丝绸衣襟上,像几点刺目的血。 “父亲?大哥?”他皱着眉坐起身,脸上满是不快:“你们这是做什么?不知道我……” “穿上衣服。”沐风的声音,冷得像冰。 沐北辰一愣。他从未见过父亲用这种眼神看他。 那不是责备,而是一种……看一件死物的眼神。 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襟,心底莫名地有些发慌:“父亲,出什么事了?” 沐渊亭一言不发,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一件厚实的玄色披风,直接扔在了沐北辰身上。 “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城门处有人接你。”沐渊亭的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漠。 沐北辰彻底懵了。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大哥,一个面沉如水,一个冷若冰霜,一种巨大的不安攫住了他。 “去……去哪儿?” “晏城。”沐风吐出两个字。 晏城。 前线。 沐北辰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我?” 去那个据说一天就要死上万人的地方? 他胆子都要吓破了。 “为什么是我?!”他从软榻上跳下来,几乎是在尖叫:“我不去!我不会骑马,也不会打仗!我去了能干什么?送死吗?!” “闭嘴!”沐风厉喝一声,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暖阁里回荡。 沐北辰被打得一个踉跄,摔回软榻上。 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从小到大,父亲连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 “你以为,你现在喝的酒,睡的女人,花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沐风指着他,手都在发抖:“是她拿命在外面换来的!是整个沐家拿脖子上的脑袋给你当保的!” “如今家里有难,需要你出一份力,你就只想着自己?” “我……”沐北辰被骂得哑口无言,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狼狈不堪:“可……可我真的怕啊,父亲……” “怕?”沐渊亭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鄙夷:“你怕死,难道我和父亲就不怕?你以为我们留在这京城里,就是安乐窝?誉王和周云龙,是吃素的?一旦他们得手,沐家,就是第一个要被清算的对象。到时候,你以为你能独活?” 他走到沐北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此去,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你自己。” 沐渊亭的声音压得很低,像魔鬼的私语:“去告诉你姐姐,京城快要守不住了。问她,下一步棋,到底要落在哪里。是弃掉京城这块棋盘,还是……回来,把这些抢食的野狗,全部宰了。” “这是你唯一能活命的机会。” “要么,你去前线,九死一生。要么,你留在这里,十死无生。” 沐渊亭说完,直起身,不再看他。 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地上跪着的舞姬,扫过那炉即将燃尽的沉香,最后,落在他那张惨白如纸、涕泪横流的脸上。 “沐家的男人,没有孬种。” 沐风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一个时辰后,你若是不在城门口。我会亲自派人,把你绑了,扔上马车。” 说完,他转身就走,披风带起的劲风,吹灭了案上的烛火。 暖阁里,光线骤然一暗。 沐渊亭也跟着走了出去,没有丝毫停留。 房门被重新关上,将满室的狼藉和恐惧,都锁在了里面。 …… 血腥味是洗不掉的。 七芒山的晚风,吹了十天,也只把那股子铁锈和腐肉混杂的甜腻气味,从浓稠吹成了稀薄。 它依旧像一层看不见的油,糊在人的口鼻、皮肤,乃至魂魄上。 萧逸尘站在帅帐前的望楼上,手扶着冰冷的木栏。 夜色正从山谷深处漫上来,一点点吞掉阵前那片由尸体构成的、灰黑色的地毯。 又是一天。 伤亡的数字,已经成了一串麻木的符号,由传令兵用嘶哑的嗓子,在每日黄昏时报上来。 他甚至不再去记具体的千百之数。 他只知道,他的士兵,正在这座无名的山谷里,被一寸寸地磨成肉泥。 帐内,烛火亮起。 板垣五郎的身影被拉长,投在帐帘上。 他没有出来。 萧逸尘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擦刀。那把名为“菊一文字”的朝和名刀。 十天来,每当一批批的士卒像柴禾一样被填进山谷,烧成灰烬,板垣五郎就会回到帐内,用上好的丝绸和貂油,一遍遍地擦拭那把从未见过血的刀。 “萧君。” 声音从身后传来,平稳,从容,像是在讨论庭院里哪一株牡丹开得更好。 板垣五郎走了出来,他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武士服,与这被死亡气息浸透的黄昏格格不入。 “今日的消耗,比昨日少了三百四十二人。说明我们的士卒,已经开始适应这种新的战法。” 萧逸尘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栏上抠进了一寸。 适应。 他是在说,那些被逼着踩着同袍尸体往前冲的步卒,已经学会了如何更快地死,死得更有效率。 “明日,”板垣五郎的视线越过他,望向对面死寂的山岭,那眼神,像一个精于计算的商人,在估算最后一点存货的价值:“再投入一万五千人。从西侧三号、五号谷口同时施压。他们的弹丸,总有耗尽的时候。” 萧逸尘缓缓转身。 望楼上的风灯,光线昏黄,照得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板垣将军。”他的声音很低,像被砂纸磨过:“你可曾听见,他们在哭?” 板垣五郎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在品味这个问题的荒谬。 “哭?”他笑了,那笑意很淡,却比山谷里的夜风更冷:“为帝国尽忠,是他们的荣耀。哀哭,是弱者的情绪,不该出现在战场上。” 他走到萧逸尘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萧君,你要习惯。战争,就是一门关于交换的艺术。用可以承受的代价,去换取最终的胜利。现在,你的士兵,就是代价。” 代价。 萧逸尘的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 “如果……明日,还是攻不下来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可怕。 板垣五郎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被风吹来的松针,在指尖捻了捻。 “那就后日。” 他说得云淡风轻:“直到,你麾下最后一名士兵倒下为止。” 说完,他松开手,那片松针飘飘摇摇地落下,消失在楼外的黑暗里。 他转身走回帐内,那从容的背影,仿佛只是去赴一场茶会。 萧逸尘独自站在那里。 万军统帅。大周天子。 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挽过六石的强弓,曾在沙盘上划定过千里疆域的归属。 现在,却只能无力地攥紧,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输了。 从他答应登上朝和人的船,渡过淮水的那一刻起,就输得一干二净。 他闭上眼。耳边是风声,是伤兵营里压抑的呻吟,是远处壕沟里,共和国士兵清理战场时,偶尔响起的、清脆的枪声。 每一声枪响,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 七芒山,主阵地,一号指挥壕。 潮湿的泥土气味混着硝烟,呛得人喉咙发干。 彭鹏靠在冰冷的壕壁上,用一块油布,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步枪。 这是他十天来,做得最多的事。 擦枪,上油,检查每一个零件。 这冰冷的铁家伙,比身边的任何人都更可靠。 他瘦了,也黑了。 那张原本还带着少年气的脸,如今只剩下两样东西。 疲惫,和一种被磨砺出来的、狼一般的警觉。 他已经三天没见过肉了。 麦饭混着干硬的菜叶,吃下去,像在吞沙子。 对面,安静得可怕。 那种死寂,比万马奔腾的冲锋,更让人心慌。 “总司令。” 李世忠的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踩碎的瓦片。 他掀开挡风的油布,走进这处半地下的指挥所,带进来一股寒气。 沐瑶正坐在一只弹药箱上。 她面前,另一只弹药箱充当桌案,上面没有地图,只有一本摊开的账簿,和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 她的手指,停在账簿的最后一页上。 李世忠的目光扫过那上面的数字,喉头滚动了一下。 “步枪弹,还剩三万一千发。平均每人,不到五发。”他的声音更低了:“重型火铳的弹药,已经打光了。粮食,还能撑五天。伤药……昨日就用尽了。” 他没有说下去。 十天,八万对三十万。 他们用一道道壕沟和数不清的子弹,挡住了萧逸尘疯狗般的进攻,也把自己耗干了。 他们成了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牙还在,爪子还在,但已经流尽了血。 沐瑶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指,沾了一点灯油,在账簿的空白处,写下两个字。 “京城。” 这两个字,像两块冰,让这逼仄的指挥所里,温度又降了几分。 李世忠沉默了。 他知道京城的消息。 议长下野,群龙无首,誉王和那个叫周云龙的投机客,正在瓜分沐瑶留下的权力真空。 后方,比前线更乱。 他们没有援兵。 “我们,还能守多久?”李世忠问。 他知道这个问题很蠢,但他必须问。 手下的弟兄们,都在等一个答案。 沐瑶抬起头。 灯火在她清冷的眸子里跳动。 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绝望,也没有焦虑。 “我们不守了。” 她说。 李世忠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沐瑶站起身。 她身形纤细,在这狭窄的壕沟里,却有一种撑开天地的错觉。 她从墙上,摘下那张被熏得发黄的军事地图,铺在账簿上。 “十天,萧逸尘损失了近七万人。他的军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的手指,点在地图上萧逸尘大营的位置:“而他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在‘耗尽我们’这件事上。他以为,我们只会守。” 第101章 天子末路,最后的气节 “十天,萧逸尘损失了近七万人。他的军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们的伤亡,不到四千。” “一比二十的战损。李军长,你告诉我,现在是他围着我们,还是我们围着他?” 李世忠的呼吸一滞。 “他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在一件事上。”沐瑶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耗尽我们。他以为,我们只会守,也只能守。” 她的手指顺着地图上的一条虚线,从七芒山,一直划到萧逸尘的帅帐。 “他以为这是围城,可我从一开始,下的就是一盘屠龙的棋。晏城是诱饵,七芒山是棋盘,我们的壕沟是锁链。现在,这条龙流干了血,动弹不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沐瑶抬起眼,清冷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两簇鬼火。 “我们没有援兵。可他萧逸尘的援兵,也一样过不了我们的防线。也就是说,这盘棋上,棋子,就只有我们和他。” “七万对十万。”她一字一顿:“兵力的差距,已经不大了。” “更何况,”她收回手,环抱在胸前:“打了十天,对面的兵,心已经散了。他们见过子弹如何撕开盔甲,见过自己的同袍如何像麦子一样成片倒下。他们怕了。一个怕了的兵,他手里拿的就不是刀,是烧火棍。” 李世忠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他不是听不懂,只是不敢想。 那是一种颠覆了他半生兵法常识的疯狂。 “所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所以,我们反击。”沐瑶接过了他的话,斩钉截铁。 “全线反击。” “今夜,子时。” 李世忠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这一刻被点燃了。 那股因为绝望而冰冷的血液,正重新变得滚烫,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传令下去。”沐瑶的声音变得像淬了冰的钢刀,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刃。 “让炊事营把最后一顿热食送上去,让弟兄们吃饱。” “告诉他们,我们今晚,不是去送死,是去收割。” 她走到李世忠面前,双眼直视着他。 “看好你手下的兵。对放下武器投降的,不要管。对转身逃跑的,不要追。” “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那些被驱赶上来的炮灰。” “目标只有一个。”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地图上那顶被特殊标记出来的,属于萧逸尘的帅帐。 “萧逸尘。” “活捉他,或者,杀了他。” 李世忠的瞳孔剧烈收缩。 斩首。 在三十万大军的营盘里,行斩首之事。 这是何等的疯狂,又是何等的……壮丽。 他忽然明白了。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跟萧逸尘的大军硬拼。 她所做的一切,用巷战耗其心,用伏击断其粮,用壕沟磨其血,都是为了创造出今夜这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她把三十万大军,当成了无物。 她的眼里,只有那个坐在帅帐里的皇帝。 “明白了。”李世忠猛地挺直了腰背,那是一个军人最标准、最决绝的姿态。 他不再是那个为粮草弹药发愁的后勤官,而是即将率领虎狼之师扑向猎物的将军。 他对着沐瑶,行了一个郑重的军礼,然后转身,掀开油布,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冷风,再也吹不凉他心头的火。 指挥壕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沐瑶缓缓坐回弹药箱上。她没有再看那张地图,而是重新拿起了那本账簿。 她翻到“伤亡”那一栏,看着上面那个“三千八百六十一”的数字,许久,没有动。 油灯里的油,终于耗尽了。 灯芯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最终,不甘地熄灭。 指挥壕,彻底陷入了黑暗。 黑暗里,只听见她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声音。 “上路吧。” …… 子时。 七芒山的风停了。 那股盘桓了十日的血腥甜腻,便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钻进每一个人的肺里。 堑壕里,最后一锅肉汤已经见底。 彭鹏用舌头舔干净碗沿最后一丝油腥,胸口被那股热流烫得发胀。 他靠在冰冷的壕壁上,用一块油布,一遍遍擦拭着手中的步枪。 枪身被他手心的温度捂热,像他身体的一部分。 命令无声地在黑暗中传递,像水银泻地。 没有战鼓,没有呐喊。 只有金属枪栓被拉动的、细微而冷酷的“咔哒”声,在死寂中此起彼伏。 李世忠走到沐瑶身边,她正坐在一只弹药箱上,望着山下那片灯火连绵的死地。 “都准备好了。”李世忠的声音沙哑。 沐瑶没有回头。 她只是将最后一颗子弹压入手中那把奇特短枪的弹匣,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她站起身。 “反击。” 她只说了两个字。 然后,她第一个翻出了堑壕。 夜风掀起她黑色的衣角,像一只展开翅膀的夜鸦。 彭鹏跟在她身后,无数道黑色的身影,像沉默的鬼魅,从一道道堑壕里涌出,汇成一股黑色的铁流,无声地向山下席卷而去。 没有冲锋的呐喊,只有沉重的、被压抑的呼吸。 奔跑中,彭鹏看见最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抬起了手。 “砰!” 一声清脆的爆响。 远处,萧逸尘大营边缘,一个举着火把的哨兵应声而倒,火把在地上滚了几圈,熄灭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 干净,利落。 那不是将领的指挥,那是猎人的猎杀。 又一声枪响,另一处塔楼上的暗哨,像个破布口袋一样栽了下来。 彭鹏身边的老兵们,呼吸陡然粗重。 他们见过沐瑶在沙盘前运筹帷幄,见过她用千里镜冷静地观察战场。却从未见过,她杀人。 那股被绝望和疲惫压抑了十日的血性,被这两声枪响,彻底点燃。 “杀!” 不知是谁吼了第一声。 “杀!杀!杀!” 七万人的怒吼,撕裂了夜空。 压抑了十日的恐惧、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化作惊天的杀意,随着这股钢铁洪流,狠狠砸向了山下那座看似固若金汤的营盘。 …… 萧逸尘走出帅帐时,听见的,就是这股能把天都掀翻的杀声。 他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对面那座死寂了十日的山岭,活了。 无数的黑影正从高处俯冲而下,像决堤的洪水。 他们没有阵型,没有章法,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要将一切都碾碎的气势。 而自己的营盘,已经乱了。 外围的营寨几乎在瞬间就被冲垮,帐篷被点燃,火光映照出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 他的兵,在跑。 不是溃败,而是一种本能的、被屠戮了十日后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扔掉兵器,不是为了投降,只是为了跑得更快一些。 他看见,共和国的士兵冲进营地,对那些跪地求饶和转身逃跑的,看都不看一眼。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他们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绕开那些无用的羊群,直扑帅帐的方向。 斩首。 萧逸尘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板垣五郎的身影在他身后出现,像一截没有温度的铁。 他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武士服,与这混乱的火光和惨叫格格不入。 “你的督战队呢?”他的声音像冰块在瓷器里摩擦,带着居高临下的质问:“为何不让他们去稳住阵脚?” 萧逸尘没有回头。 督战队。 用刀,逼着自己的兵,去冲向那片由子弹组成的死亡之墙。 “他们,”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人。” “他们是代价。”板垣五郎走到他身侧,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为了胜利,可以被消耗的代价。” 萧逸尘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看着板垣五郎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看着他眼中对自己、对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的漠视。 代价。 消耗。 这两个词汇,他已经刚听过了太多次了。 十日来,七万多条性命,在他口中,只是两个冰冷的词。 一股压抑了十日的屈辱与疯狂,混杂着作为一个统帅最后的悲悯,轰然炸开。 “啪——” 清脆的耳光声,让整个帅帐前的亲卫都僵住了。 板垣五郎被打得偏过头,脸上迅速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萧逸尘,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错愕。 “你……” “朕是大周天子!” 萧逸尘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帝王的威严。 他指着那些在火光中奔逃、哭喊的士兵,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吼出来的: “是这支军队的统帅!不是你的傀儡!” 他不是在对板垣五郎咆哮,他是在对自己咆哮。 他像一头被拔了牙爪的雄狮,在生命的尽头,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吼声在混乱的战场上,传不出多远。 但他身边的将领们,都听见了。 那些同样被压抑了十日,眼睁睁看着麾下弟兄被当成柴禾填进去的将军们,一个个红了眼眶。 萧逸尘不再看板垣五郎,他走上望楼,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下方那片已经彻底崩溃的战场,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传朕旨意!” “全军……放下兵器!” “朕……准你们,降了。” 声音传开。 还在负隅顽抗的士兵,停下了。 还在哭喊奔逃的士兵,也停下了。 他们回过头,望向帅帐望楼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一刻,“哐当”、“哐当”的声音,响成一片。 无数的兵器,被扔在了地上。 成千上万的士兵,朝着帅帐的方向,黑压压地跪了下去。 他们没有哭喊,也没有欢呼,只是沉默地跪着,用额头抵着冰冷的、沾满血污的土地。 “谢陛下……不杀之恩。” 一个老兵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谢陛下不杀之恩!”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整个山谷。 他们不是在谢皇帝的恩典。 他们是在谢,这个人,在最后时刻,终于把他们当成了人。 众将领看着这一幕,虎目含泪,纷纷单膝跪地:“臣等,领旨!” 随即,他们翻身上马,向着还在混乱的各营奔去,传达皇帝最后的旨意。 板垣五郎站在望楼下,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苦心经营的棋局,他即将到手的胜利,被这个他一直视为懦夫的傀儡,亲手毁掉了。 “废物!”他用朝和语低吼一声,眼中杀机毕露。 “锵——” 武士刀出鞘,刀锋在火光下,泛着森寒的光。 他一步步走上望楼,刀尖直指萧逸尘的后心。 “你甘心吗?”他的声音,像毒蛇的嘶鸣:“把你的江山,把这万里河山,拱手让给一个女人?” 萧逸尘缓缓转过身。 他看着那把近在咫尺的刀,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那也比,送给你这种异族的豺狼,要好。” “锵——” 他腰间的天子剑,应声出鞘。 剑锋清冷,映着他那双再无半分犹豫的眼睛。 “你找死!”板垣五郎怒吼一声,双手握刀,一个踏步,当头劈下。 萧逸尘没有退。 他迎了上去。 他这一生,为情所困,为权所迷,当过少年将军,也当过傀儡皇帝。 他败给了沐瑶的智计,败给了这个时代。 但在生命的最后,他选择像一个真正的天子,为自己的尊严,为这片土地,挥出最后一剑。 双刃相交,迸出一串刺目的火花。 第102章 没有你萧逸尘,对我来说很重要 七万道黑色的铁流从山上涌下,却没有想象中的屠戮。 他们只是沉默地走过降兵的队列,收缴地上的兵器,像一群高效而冷漠的工匠,在收拾一个散乱的工坊。 沐瑶站在尸骸之间,脚下的泥土是黑红色的,踩上去,黏腻而松软。 风从山谷穿过,带不走那股子铁锈和腐肉混杂的甜腥气。 这气味钻进人的口鼻,黏在喉咙里,让人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死亡。 “总司令。”李世忠走到她身边,他身上的甲胄溅满了血,有些已经干涸成暗褐色的块状,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降兵已全部缴械,共计六万三千余人。正在清点我方伤亡。” 沐瑶的目光越过他,望向那片黑压压跪在地上的降兵。 他们像一片被秋霜打过的庄稼,低垂着头,等待着收割者的发落。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很平静,像这山谷里冰冷的石头:“收拢降兵,就地整编。伤者,送伤兵营,一视同仁。” 李世忠一怔,随即领命:“是。” 他转身要去传令,沐瑶却又叫住了他。 “告诉炊事营,熬粥。让所有人都喝上一口热的。” 李世忠看着她,灯火在她清冷的眸子里跳动,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沐瑶的视线缓缓扫过这片修罗场。 到处都是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凝固在死亡的那一刻。 到处都是被丢弃的兵器,刀、枪、弓、戟,像一堆无人问津的废铁。 胜利了。 她的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却激不起半分波澜。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一道目光。 那目光很微弱,混杂在成千上万道或恐惧、或麻木的视线里,却像一根极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周身的漠然。 她循着那感觉转过头。 在不远处一具战马的尸体旁,一个年轻的士兵倒在血泊里。 他的半边身子都被压在马腹下,胸口的军服破了一个大洞,血已经流干了,在身下凝成一滩肮脏的冻胶。 他还活着。 他的眼睛还睁着,正直直地望着她。 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时,拼尽全力想要抓住最后一缕光的固执。 是彭鹏。 沐瑶认出了他。那个在壕沟里,眼神清亮,总是在擦拭自己步枪的年轻士兵。 他的手,正从马尸下艰难地伸出来,五指张开,向着她的方向,微微颤动。 沐瑶迈开了脚步。 她脚下的军靴踩在凝固的血污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她走得很快,裙甲随着她的步伐,与腰间的佩枪轻轻碰撞。 她在他面前蹲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那只满是泥污和血渍的手。 他的手很冷,像一块冰。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颤抖,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他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嗬嗬声。 “别说话。”沐瑶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和汗味,让她几欲作呕,但她没有动。 他的声音,轻得像梦呓,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能……抱抱我吗?” 沐瑶的身形顿了一下。 她抬起身,看着他。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像是燃尽的烛火,只剩一缕青烟。 没有犹豫。 沐瑶将他从马尸下轻轻拖了出来,然后,她坐到地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伸出双臂,将他那具冰冷而残破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抱住。 彭鹏的身子很轻,骨头像一堆散了架的木柴。 他靠在沐瑶怀里,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股混杂着硝烟和冷香的气息。 他笑了。 血沫从他的嘴角涌出来,但他笑了。 “总……总司令……我……是不是……没救了?”他问。 沐瑶抱着他,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最后的震动。 她低头,看着他那张年轻的、沾满血污的脸。 “是。”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没有半分欺骗:“我懂医术。我知道。” “那……真可惜……”他的声音更轻了,像风中的叹息:“我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跟您……站在一起……现在看来……只能……下辈子了……” 下辈子。 沐瑶抱着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刚刚开始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她轻声说,像是在对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信来生。” 她顿了顿,收紧了手臂。 “但是,我希望你们有。” “你们每一个人,都该有。” 怀里的身体,最后地、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不动了。 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沐瑶抱着他,许久,没有动。 她忽然想起,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想问。 可他已经死了。 沐瑶看着怀中已经死去的少年,用袖子擦去了少年脸上的血污。 她将少年的尸体轻轻的放下,缓缓站起身来。 她下令,让人查清楚少年的名字。 两个时辰的肉搏,双方死伤过三万。 这些数字,会变成战报上冰冷的文字,送到史官案头。 可她看着这些死去的少年——十八岁、十九岁,和彭鹏一般年纪,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泥土和血污。 她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每一个。 李世忠领命离去,脚步声渐远。 沐瑶独自站在那里,夜风吹过,掀起她衣角,像一只展翅的乌鸦。 远处,萧逸尘的帅帐还亮着灯火。 她缓缓走向那顶孤零零的大帐。 帐门口的亲卫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两根被血浸透的旗杆,在风中发出空洞的响声。 帐帘掀开,带进一股混着血腥与泥土的冷风。 风灯的光被吹得摇曳了一下,将帐内两道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一道坐着,一道躺着。 躺着的是板垣五郎,那把名为“菊一文字”的朝和名刀,从他自己的心口贯入,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血已经流干,在地毯上洇开一幅暗沉的地图。 坐着的是萧逸尘。 他还活着。 天子剑横在膝上,剑锋上凝着血肉。 从额角到胸口,一道狰狞的刀伤几乎将他劈开,伤口翻卷,像一张丑陋的嘴。 他穿着一身明黄的甲胄,此刻被血浸透,看上去像一件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失败的戏服。 他听见脚步声,很轻,踩在沾了血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抬起头。 沐瑶就站在那里,一身劲装,腰间的短枪枪口还泛着硝烟的余温。 她脸上很干净,仿佛刚刚那场席卷山谷的杀戮,与她毫无干系。 “都出去。”她的声音很平,是对身后亲卫说的。 “总司令……”李世忠的声音里带着迟疑。 沐瑶没有回头,帐内的风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李世忠身上,那影子很淡,却像一座山。 李世忠咽下了后面的话,躬身退后,帐帘重新落下。 帐内,只剩下风吹动帐篷的“扑扑”声,和两人之间,那片比死寂更沉重的沉默。 沐瑶缓步走到他对面,在另一张帅椅上坐下,与他隔着一张摆着残茶的矮几。 她看着他,像在看一件出土的器物。 许久,她问:“喝一杯?” 萧逸尘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却牵动了伤口。 他伸手,想去拿几上的酒壶,可那只曾挽过六石强弓的手,此刻却抖得连一只空杯都扶不稳。 沐瑶看着他那徒劳的动作,站起身。 她走到一旁,从行军柜里取出一只干净的酒壶和两只琉璃杯。 杯壁很薄,映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 她拎着酒壶回来,先给他面前的空杯斟满。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发出清冽的声响,在这死人帐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看得出,他伤得很重。 那个叫板垣五郎的,是个高手。 “还恨我吗?”她倒完酒,将酒壶放在几上,自己却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萧逸尘的目光从那杯酒,移到她的脸上。 “恨。” 一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沙哑,却清晰。 沐瑶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一件意料之中的事。 “后悔吗?” “悔。” 这个字,他说得更重。 他后悔的,不是渡过淮水,不是兵败七芒山。 他后悔的,是三年前,初见她时,为何没有看穿那双清冷眸子背后,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深渊。 沐瑶的视线落在他膝上那把天子剑上。 “为何下令投降?” “赢不了。”萧逸尘靠在椅背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没必要,让他们再流血了。” 沐瑶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弧度,但很快就消失了。 “算你最后干了件人事。” 她的语气很淡,像在评价天气。 萧逸尘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着胸口的剧痛,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从他指缝间渗出。 “如果……”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抬起头,那双曾有过少年意气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如果当初,我册你为后……你可还会如此?” 这是一个他想了十天,想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的问题。 一个愚蠢的问题。 沐瑶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未动的酒,却没有喝。 她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那里面,映不出她的脸。 “会。” 她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她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陈述。 “我从未骗过你。一开始,我只想活下来。你的皇位,是我的投名状。至于皇后之位,”她顿了下:“我说过很多次,不感兴趣。” “真正让我决定这么做的,是上官燕。” 听到这个名字,萧逸尘的瞳孔猛地一缩。 前朝的皇后。那个和沐瑶素不相识,但沐瑶却为她求情的女人。 那个被逼着殉葬,封建制度下的受害者。 “从她被逼着殉葬的那一刻起,我才看明白。” 沐瑶的声音依旧平稳,像在解一道再简单不过的算术题:“这个制度,是错的。人的命,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权贵还是百姓,都不该那么不值钱。” 萧逸尘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懂。 他不懂她说的那些话。他只知道,他输了。 他和他身后的那个绵延了数百年的萧氏王朝,都输给了她这套他听不懂的道理。 “呵……”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那口气里,有血,有酒气,有败军之将最后的颓唐:“你胜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端起面前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很烈,像火一样烧过他的喉咙,却暖不了他早已冰冷的五脏六腑。 “现在,”他将空杯重重地顿在矮几上,发出一声脆响:“你想要什么?” 沐瑶将自己那杯酒也举了起来,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你的命。”她说。 萧逸尘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在乎,只是看着她。 “我的命,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沐瑶放下酒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没有萧逸尘,对我来说,很重要。” 没有皇帝,没有天子,没有那个坐在龙椅上,可以凭一己好恶决定别人生死的符号。 这很重要。 帐内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风灯里的油快要耗尽,灯火“噼啪”地爆了一下,光线骤然一暗。 萧逸尘明白了。 他伸手,重新握住膝上那把沾满血污的天子剑。 剑柄很冷,像一块冰。 “怎么死?”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死在这里,还是死在人前?” 让她把他像一头牲畜一样,拉到万民面前,斩首示众,以彰显她革命的功绩? 沐瑶看着他握剑的手。 “就这里吧。”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最后的判决,落了下来。 萧逸尘笑了。 那是一种解脱般的笑。 他缓缓站起身,甲胄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他没有再看沐瑶,而是转过身,掀开帐帘的一角。 外面,天已经亮了。 鱼肚白的天光,正从东方的山峦背后透出来,驱散了最后的夜色。 他能看到山坡上那些黑压压跪着的降兵,能看到那些穿着共和国军服的士兵,正在清理战场。 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他松开手,帐帘落下,隔绝了那片天光。 帐内,重新归于昏暗。 他回过身,面对着沐瑶,手中的天子剑,缓缓横于颈前。 剑锋清冷,映着他那双再无半分波澜的眼睛。 他这一生,当过少年将军,当过傀儡皇帝,爱过,恨过,最终,一败涂地。 但在生命的最后,他选择像一个真正的天子。 为自己,而不是为别人,做最后一个决定。 “锵——” 剑锋划破空气,带出一道凄厉的轻响。 血,喷涌而出,溅在帐顶的明黄幡布上,像一朵仓促绽放的、妖异的红梅。 他的身体晃了晃,最终,重重地倒了下去。 倒在板垣五郎的尸体旁。 两个都想做棋手的人,最终,都成了这盘棋上的弃子。 沐瑶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看着那具尚在抽搐的身体,看着那双圆睁着、望向帐顶的眼睛,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风,从帐帘的缝隙里吹进来,吹灭了那盏油尽灯枯的风灯。 帐内,彻底陷入了黎明前的黑暗。 黑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两具正在变冷的尸体。 第103章 陵园、皇宫、博物馆 李世忠停在帐帘外,高大的身躯有些僵硬,没有立刻进来。 一个戎马半生的将军,见惯了生死,可这帐内的死,不一样。 这是皇权的崩塌,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总司令。”他的声音,被晨风吹得有些沙哑。 沐瑶的视线,从萧逸尘那张凝固着错愕与解脱的脸上移开,落在了李世忠身上。 “进来。” 李世忠这才掀帘而入,目光下意识地避开地上的两具尸体,只看着她。 沐瑶站起身,军靴踩在被血浸透的地毯上,发出粘腻的轻响。 她走到萧逸尘尸身旁,居高临下地看了片刻。 “找一口最好的棺木,把他装起来。”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派一队亲兵,送回京城。” 李世忠一怔。 送回京城?不是应该就地掩埋,或是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沐瑶没有解释。 她只是转过身,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昏暗中看着他:“要快,要风光。让京城里所有的人都看见,他们的天子,回来了。” 李世忠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 活着的皇帝,是某些人复辟的希望。 一具被风风光光送回去的尸体,则是压垮那些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是诛心。 “是。”他躬身领命,不再有任何疑问。 “还有,”沐瑶走到帐口,掀开帘子,望向外面那片正在被晨光一点点照亮的修罗场:“我军伤亡名册,可清点好了?给我。” 李世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已经……清点好了。” …… 沐瑶离开了萧逸尘的帅帐,回到七芒山阵地上。 半个时辰后,李世忠过来了。 他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纸,纸页的边缘,还带着未干的墨迹和潮气。 他走得很慢,仿佛那叠纸有千钧之重。 李世忠将名册递到她面前,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沐瑶接了过来。 纸很粗糙,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一个个名字。 籍贯,番队,职别,死因。 三千八百六十一个名字。 她的手指,从第一页,缓缓滑到最后一页。 纸张的触感,冰冷而粗粝。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彭鹏,十九岁,京畿人士,第一军步兵卒。 死因:胸腹中创,失血过多。 她抱着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很轻,像一堆散了架的木柴。 沐瑶合上名册,许久没有说话。 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如同水面涟漪般的波动。 “传令下去。”她开口,声音比这山风更冷:“在七芒山主峰,修建一座陵园。” 李世忠抬起头。 “所有阵亡将士,一人一碑,刻上他们的名字和功绩。我要他们,站在这最高的地方,看着我们打下来的江山。” 李世忠眼眶一热,猛地单膝跪地:“臣,代三千八百六十一位弟兄,谢总司令!” “起来。”沐瑶没有扶他:“修陵园的差事,交给他们去做。” 她的下巴,朝着山下那片黑压压跪着的降兵,轻轻一扬。 李世忠愣住了。 让降兵,去为战胜他们的敌人,修建陵园? 这…… “总司令,此举怕是不妥。” 他迟疑道:“他们刚刚兵败,心有怨气,若在此时驱使他们做此苦役,恐怕会激起兵变。” “苦役?”沐瑶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弧度:“我从不叫人做苦役。” 她将那本沉重的名册,重新交到李世忠手里。 “你去告诉他们。这件事,关乎他们自己的将来。” …… 六万三千名降兵,像一群被秋霜打过的庄稼,沉默地跪在山谷的开阔地上。 他们已经被缴了械,身上只剩下破烂的军服。 一夜之间,从天子亲军,沦为阶下之囚。 每个人脸上,都是麻木和对未知的恐惧。 屠杀?还是贬为奴隶,送去矿山? 没人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李世忠骑着马,缓缓走到这片沉默的“庄稼”前。 他身后,是数百名荷枪实弹的共和国士兵。 他勒住缰绳,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将沐瑶的命令,传达下去。 “总司令有令!命尔等,于七芒山主峰,为我军阵亡将士,修建陵园!”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降兵的队列里,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果然是苦役。 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屈辱和愤恨的神色。 让他们为仇人立碑,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一个看起来有些资历的老兵,大着胆子抬起头,声音嘶哑:“将军……我等既已投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此等折辱之事,恕难从命!” “折辱?”李世忠看着他,重复着沐瑶的话:“这不是折辱,这是你们的机会。” 他顿了顿,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总司令有第二道命令。” “陵园修建完毕之日,便是尔等重获自由之时。”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 整个降兵队列,都起了波澜。 自由? “届时,”李世忠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地送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们,将有两个选择。” “其一,凡愿归乡者,共和国将发放三月口粮,十两纹银,作为路费,任其归去,绝不阻拦!” “轰——” 人群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杀,不虐,还发粮发钱,放他们回家?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个年轻的降兵,激动地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问:“将军!此话……当真?” 李世忠的目光扫过他那张沾满泥污、却因希望而亮起的脸。 “共和国的军令,从无戏言。” 他没有理会人群的鼎沸,继续高声道:“其二!凡愿留下,加入我自由民主军者,既往不咎,与我军将士一视同仁!按月发饷,战功卓著者,亦可封官进爵!” 如果说第一道命令是惊雷,那这第二道,便是足以颠覆他们整个世界的风暴。 加入他们? 把屠戮了自己袍泽的敌人,变成新的袍泽? 跪着的人群,彻底陷入了死寂。 他们看着马上那个神情严肃的将军,看着他身后那些持枪而立、眼神冷漠的士兵。 他们想从这些人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欺骗和嘲讽。 但他们没有看到。 他们只看到了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理所当然的平静。 仿佛在他们看来,这并不是什么恩赐,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李世忠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拨转马头,留下这六万三千个在震惊、怀疑、狂喜和迷茫中挣扎的灵魂,径自离去。 他知道,沐瑶那盘棋,又落下了惊世骇俗的一子。 这一子,落在了人心上。 当天下午,第一批工具被送到了降兵营地。 没有鞭打,没有呵斥。 只有堆积如山的石料、木材,和充足的食物。 降兵们沉默地领了工具,沉默地吃着麦饭,然后,沉默地走上那条通往七芒山主峰的山路。 起初,他们只是麻木地劳作,把这当成活下去的交换。 可当他们亲手凿开山石,为那些死去的敌人,开辟出陵园的地基时,有些东西,开始不一样了。 他们看见共和国的士兵,将自己战友的尸体,用白布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轻轻地放入他们挖好的墓穴。 他们看见,那个叫李世忠的将军,会亲自为每一个下葬的士兵,擦拭墓碑。 他们甚至看见,那个一手策划了这场屠杀的女人,那个共和国的总司令,会在黄昏时分,独自一人,走到那片新开的墓园里,站上很久。 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那些光秃秃的墓碑。 风吹起她的衣角,那背影,不像一个统帅,更像是在凭吊自己的亲人。 一个胆大的降兵,在沐瑶转身离开时,忍不住跪下,拦住了她的去路。 “总司令……草民……草民有一事不明。” 沐瑶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们……是您的敌人。”那降兵磕了个头,声音颤抖:“您为何……要如此待我们?” 沐瑶看着他,看了很久。 “因为你们,也是人。” 她说完,绕过他,径直离去。 那降兵跪在原地,像被雷劈中一般,一动不动。 “因为你们,也是人。” 这句话,像野火,在一夜之间,烧遍了整个降兵营。 他们中的许多人,从军十几年,被人当过炮灰,当过牲口,当过换取军功的数字。 却从未有人,把他们当成过人。 那天晚上,降兵的营地里,彻夜未熄。 他们围着篝火,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很多人,都哭了。 第二天,再上山时,一切都变了。 他们不再是麻木的劳工,眼神里,多了一些东西。 是敬畏,是希望,是一种被重新唤醒的、名为“尊严”的东西。 他们开始主动规划,开始比着赛地干活。 他们要用自己的手,为那些把他们当人看的敌人,建一座最好的陵园。 因为他们知道,那不仅仅是陵园。 那是新世界的门。 …… 半个月后,沐瑶大军兵临汴京城下。 这座萧逸尘在朝和人扶持下建立的新都,沐瑶还是第一次见。 与大周京城那种历经数百年风雨沉淀下来的厚重与威严不同,汴京城,透着一股子仓促而浮华的艳俗。 城墙是新砌的,砖缝里的白灰还未被岁月染黄。 城楼的飞檐翘角,雕着一种沐瑶从未见过的、形似海兽的怪鸟,漆着刺目的金粉。 风从旷野上吹过,带来一股咸湿的海腥气。 那是朝和国的味道。 斥候来报,城门四开,城内守军,一夜之间散了个干净。 朝和国留在城里的那个所谓的“顾问团”,早在五天前,就乘船从水路逃了。 只留下一座空城。 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写满了“屈辱”二字的金丝牢笼。 李世忠请示:“总司令,是否即刻入城?” 沐瑶勒住马,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那洞开的城门,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她身后的三万大军,鸦雀无声。 铁甲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暗光。 这不是一支胜利之师该有的模样,他们没有欢呼,没有骚动,只有一种被纪律和无数次战斗淬炼出来的、机器般的沉寂。 路边的田埂上,站着一些远远观望的本地百姓。 他们扶老携幼,衣衫褴褛,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恐惧、麻木和好奇的复杂神情。 他们看着这支传说中“打败了天子”的军队,看着马上那个身形纤细、却让整支军队都为之屏息的女人。 他们的目光,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细线,缠绕在沐瑶身上。 沐瑶能感觉到。 她缓缓转过头,迎着那些目光,看了过去。 她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她的眼神很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清晰地倒映在里面。 那些百姓,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有人下意识地想跪,可膝盖弯到一半,又僵住了。 他们想起来,这支军队,好像是不兴跪拜的。 “李世忠。”沐瑶收回目光。 “在。” “传令,第一师、第二师,接管四门防务。第三师,肃清城内残兵,维持秩序。其余人,城外驻扎,原地休整。” “是。” “另,开仓放粮,在城内设三十个施粥点,连开三日。告诉百姓,共和国的兵,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但共和国的粮,也不是白吃的。” 李世忠一愣。 沐瑶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告诉他们,三日之后,民政部将入驻汴京,清查户籍,丈量田亩。所有无主之地,按人头均分。所有愿为共和国效力者,皆有工可做,有酬可领。” 她拨转马头,径自向那洞开的城门行去。 “我要这座城,在十日之内,重新活过来。” …… 皇宫,或者说,萧逸尘的“新宫”,建在汴京城的正中央。 沐瑶走在长长的御道上,脚下的军靴,踩着光洁如镜的白玉石板,发出清脆而孤单的回响。 李世忠和一众亲卫,落后她十步,沉默地跟着。 这座宫殿,比想象中更奢靡。 廊柱上盘绕的金龙,龙眼用的是鸽子蛋大小的南海明珠。 殿角的铜鹤,翅膀上镶嵌着细碎的绿松石。 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属于异域的龙涎香,甜得发腻。 处处都透着一股“我是天子,我很有钱”的暴发户气息。 沐瑶的脚步,停在了金銮殿前。 殿门大开着,像一只等待祭品的巨兽的嘴。 里面空无一人。 正中央那张龙椅,比京城那张还要高大,通体由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扶手上雕着两颗狰狞的、属于朝和图腾的兽首。 兽首的眼睛,是两块血红色的宝石,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幽幽的光。 沐瑶看着那张椅子,许久,没有动。 李世忠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总司令,都检查过了,没有危险。” 沐瑶像是没听见。她迈步走上丹陛,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张龙椅前。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那冰冷的、雕刻着异兽的扶手。 她收回手,没有半分留恋,转身,走下丹陛。 她没有坐。 她甚至,没有多看那张椅子一眼。 “传我命令。”她走到殿门前,背对着那张空荡荡的龙椅,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一阵回音。 “此殿,即日起,改名为‘汴京历史博物馆’。殿内所有器物,全部封存,作为萧氏王朝覆灭的见证。” “将那张椅子,”沐瑶的下巴,朝龙椅的方向,轻轻一扬:“用铁链锁起来。在旁边立一块碑,就写——”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响彻大殿:“‘窃国者之座’。” “另外,拟一份告天下书,昭告南境各州府。萧逸尘已死,伪朝已灭。凡十日内,开城来降者,官职、家产,一概保留。十日之后,若仍负隅顽抗……” 她的目光,扫过殿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杀无赦。” 说完,她不再停留,大步走出了这座即将成为“历史”的宫殿。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身后的白玉石板上。 那道影子,越过了丹陛,越过了那张被她遗弃的龙椅,一直延伸到大殿的最深处。 第104章 沐北辰:血浓于水呀! 汴京的秋日,天光淡得像一碗兑了水的薄粥。 沐瑶的临时公署设在伪皇宫的偏殿,殿内原本奢靡的陈设已被尽数撤去,只余下一张巨大的行军沙盘和一张充作书案的黑漆长条桌。 桌上没有价值连城的笔洗砚台,只有堆积如山的卷宗,从军械损耗到粮草调度,再到汴京城内新设的三十个施粥点每日消耗的米粮数目。 每一笔,都由她亲自核验。 南境诸州府,像是被一刀切下的肥肉,血淋淋地摆在案上。 肉是她的了,可她没动。 政务、民生、官员任免,她一概不问,所有呈上来的文书,一律以“待京城议会决断”为由,封存,退回。 她就像一个最高效的账房先生,只算自己手头这点军务的账。 殿外,隐约传来第一师操练时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像沉闷的潮汐。 殿内,只有笔尖划过粗糙纸张的“沙沙”声。 李世忠掀开厚重的毡帘走进来,步履很轻,带进一股清晨的凉意。 “总司令。”他站定在三步之外,声音压得很低:“沐家二公子,已在殿外候了三个时段。” 沐瑶的笔尖顿了一下,在纸上洇开一个极小的墨点。 她没有抬头,继续将账簿上最后一列数字核对完毕,用朱笔画了个圈,才缓缓将笔搁在笔架上。 那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李世忠刚刚禀报的,只是今日的天气。 “让他进来。” 门被推开,沐北辰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的。 他身上那件名贵的杭绸锦袍,在长途跋涉和三日的焦灼等待中,已变得皱巴巴,像一块用过的抹布。 发髻散乱,眼下是两团青黑,让他那张原本还算俊秀的脸,透着一股酒色掏空后的虚浮。 他一进来,就带进一股尘土、汗水和劣质熏香混合的复杂气味,冲散了殿内原本沉滞的龙涎香。 “姐姐!”他一开口,声音就因激动和委屈而变得尖利:“你……你为何现在才肯见我!” 沐瑶从桌案后站起身。她没说话,只是绕过桌案,走到一旁的武器架前,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擦拭那把她从不离身的短枪。 枪身是冰冷的钢铁,在她的擦拭下,泛出幽暗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色泽。 “咔哒。” 她卸下弹匣,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子弹,又重新装了回去。 清脆的机括声,让沐北辰后面的抱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摆弄着那件杀人的利器,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眼前的女人,和他在京城时记忆里那个清冷、却终究是“家人”的姐姐,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 这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陌生和疏离。 沐瑶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何事?” 她的声音很平,像在问一个不相干的路人。 沐北辰被她看得一哆嗦,满腹的委屈和质问,瞬间变成了恐惧。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封被汗浸得有些发软的信,双手捧着,向前递过去。 “是……是父亲和大哥的信!京城……京城出事了!” 沐瑶没有立刻去接。 她的目光,在那封信上停留了一瞬。 火漆印已经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来,是沐家的私印。 信封的边角,磨损得很厉害。 她伸出手,接过信。 她没有急着拆开,只是翻过信封,看了一眼背面的日期戳。 一个月前。 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一个月,快马加鞭,从京城到此,最多十日。 剩下的二十天,这个草包,是在路上耽搁了。 这封信的价值,已经打了个对折。 沐瑶用指甲划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纸。 一封是父亲沐风的,字迹沉稳,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灼。 另一封是沐渊亭的,字迹锋锐,寥寥数语,全是干货。 京城乱了。 她退位之后留下的权力真空,成了一块人人垂涎的肥肉。 誉王为首的旧勋贵,和周云龙代表的投机商人,在议会里斗得不可开交,几乎将她一手建立的秩序撕扯得粉碎。 议长之位,至今空悬。 但看趋势,手握宗室和大部分旧文官支持的誉王,胜算更大。 而她的兄长沐渊亭和父亲沐风,则被彻底架空。 他们成了“前朝余孽”,被排挤在权力核心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饿狼,瓜分她留下的政治遗产。 信的末尾,是沐渊亭的血书。 只一个字。 “归?” 沐北辰在一旁,紧张地盯着沐瑶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可他失望了。 她的脸,像一尊玉像,平静得没有一丝裂纹。 仿佛信上写的,不是沐家的生死存亡,而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坊间传闻。 “姐姐……”他忍不住开口,声音都在发抖:“父亲和大哥说,京城快守不住了!誉王和周云龙那两个混蛋,他们……他们要把我们沐家往死里逼啊!你再不回去,就……” “京城的事……”沐瑶终于开口,打断了他。 她将信纸重新折好,随手放在桌案上,动作轻得像在放一片落叶:“与我无关了。” 沐北辰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沐瑶的目光落在他那张茫然的脸上,像在看一个痴儿:“我已下野。议会里的事,谁当议长,谁被赶下去,都只是一场新的游戏。我没兴趣再玩一遍。” “可……可是我们沐家……”沐北辰急了:“我们是一家人啊!他们现在针对的是我们!父亲说,再这样下去,沐家就要完了!” 沐瑶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淡,却比殿外的秋风更冷。 “你不懂。我就是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她摇了摇头,似乎失去了所有解释的耐心。 她缓步走到沐北辰面前,那股混杂着硝烟和冷香的气息,让沐北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过,”沐瑶停下脚步,淡笑着看着他:“你既然来了,也就别回去了。” 沐北辰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姐姐,你……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正打算继续扩军。南境初定,百废待兴,但总有些不愿意看到这片土地安宁的人。” 沐瑶的声音平缓,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军队,是共和国的基石。我打算在南境,把‘当兵最光荣’这五个字,刻进所有人的骨子里。” 她看着沐北辰那张越来越白的脸,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既然如此,你作为我的弟弟,更该以身作则,支持我才是。” 沐北辰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他终于明白了。 “不……不行!” 他尖叫起来,连连摆手:“我……我怎么能去当兵!我自小体弱,连刀都拿不稳……” “可以练。” “我……我不是那块料啊姐姐!” “是不是料,不是你说了算。” 沐瑶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进了军营,自然有的是人,把你这块废料,敲打成有用的砖石。” “我不要!”沐北辰彻底崩溃了,他甚至想跪下来抱住沐瑶的腿,却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姐姐,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亲弟弟啊!” “正因为你是我亲弟弟。”沐瑶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笑意,只剩下纯粹的漠然。 “你没得选。” 她扬声,对着殿外喊道:“李世忠。” 一直候在殿外的李世忠掀帘而入,躬身行礼:“总司令。” 沐瑶指了指已经面如死灰的沐北辰,像是在指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 “我这个弟弟,沐北辰,心向革命,觉悟很高。他主动要求参军,为共和国效力,我准了。” 李世忠看了一眼抖如筛糠的沐北辰,又看了看沐瑶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心下了然,沉声应道:“是。” “从现在起,”沐瑶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钢刀,一字一句,斩断了沐北辰最后的幻想:“他没有别的身份,不是沐家二公子,只是共和国一名最普通的士兵。吃穿用度,操练刑罚,与所有人一视同仁。若有违抗军令,或意图逃跑者……” 她顿了顿,目光在沐北辰身上扫过。 “按军法处置。” “是!”李世忠领命,随即转向沐北辰,声音洪亮如钟:“沐北辰,出列!随我去兵部报道!” 沐北辰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他看着那个下达了命令后,便转身走回书案,重新拿起账簿,仿佛他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的姐姐。 他看着那个一脸严肃,眼神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把他当成一个新兵蛋子的将军。 绝望。 彻骨的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哭,想闹,想质问她为什么这么狠心。 可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那养尊处优、为所欲为的好日子,到头了。 迎接他的,将是泥泞的操场,冰冷的刀枪,和永无止境的、能把人骨头都碾碎的军纪。 第105章 京城风起 初秋的北风,刮过京城高大的青灰色城墙,卷起官道上最后一抹秋尘,带着一股子煤炉烧旺后的暖意和人间的烟火气。 陈庆之勒住马,缰绳在掌心攥得有些紧。 他身后的弗拉塔塔掀开车帘,一双碧玺石般的眸子,盛满了压抑不住的新奇。 天胡国的公主殿下,此刻只穿着一身寻常汉家女子的袄裙,头上包着风兜,像一只探出巢穴的雏鸟。 “这就是……你们的京城?”她问,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叹。 这京城,和她想象中任何一个王朝的都城都不同。 街道宽阔得能并排行驶四辆马车,两旁新起的二层小楼,墙壁刷着石灰,窗户嵌着明亮的玻璃。 没有沿街跪拜的百姓,只有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忙碌而鲜活神情的男男女女。 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有短褂,有长衫,甚至有女人穿着方便行动的裤装,昂首挺胸,与巡逻的士兵擦肩而过,彼此都视若无睹。 空气里没有天胡王都那种浓郁的香料和皮革味,而是混杂着烤红薯的甜香、新出炉的烧饼的麦香,还有远处工厂烟囱里飘来的、淡淡的煤烟味。 一切都是新的,鲜活的,带着一种蓬勃生长的、粗粝的生命力。 陈庆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远处那座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曾经的皇城。 他的心,也沉甸甸的。 从天胡国一路疾驰回京,他拒绝了弗拉塔塔所有关于游览北境风光的请求。 她想看沧州的雕塑,他说京城有要务。 她想尝尝幽州的烤肉,他说军情如火。 他怕。 怕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不好的消息。 “你的脸色,可不像回家的样子。” 弗拉塔塔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走到他马前,仰头看着他。 她学着京城里那些姑娘的样子,将手揣在袖子里,下巴尖尖的,眼神却锐利得像能剖开人心。 陈庆之收回视线,翻身下马,动作有些僵。 “风大,进城再说。”他答非所问,牵过马缰,刻意避开了她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铜铃声由远及近。 “号外!号外!” 一个十二三岁的报童,抱着一叠尚带着墨香的报纸,像一阵风似的从街角冲了出来。 他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嗓音清亮,穿透了整条长街的嘈杂。 “南境大捷!沐瑶总司令亲率大军,于七芒山全歼伪帝主力!” 陈庆之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耳边“嗡”的一声,周遭所有的声音都退去了,只剩下那报童越来越近的嘶喊。 “伪帝萧逸尘自刎于军前!其尸身已由专人运抵京城,停灵三日,以儆效尤!” “共和国万岁!总司令万岁!” “哐当。” 街边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手中的草靶子掉在了地上,红亮的糖葫芦滚了一地。 没有人去捡。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朝着那报童的方向望去,脸上是震惊,是狂喜,是如释重负。 短暂的死寂后,整条长街,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天杀的伪帝终于死了!” “总司令威武!共和国万岁!” 人们笑着,跳着,互相拥抱着。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扶着墙角,哭得泣不成声。 陈庆之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那股从离开天胡国起就一直紧紧攫住他心脏的、冰冷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紧攥着缰绳的手,缓缓松开,才发现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她会赢。 可知道,和亲耳听到,原来是两回事。 那根紧绷了数月的弦,骤然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涌来。他甚至觉得有些站不稳。 “陈部长。”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袖。 他回过神,对上弗拉塔塔那双清澈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这下,可以放心了?”她问,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促狭的笑意。 那笑意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我早就看穿了你”的了然。 陈庆之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来掩饰。 “我从未担心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弗拉塔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没有戳穿他,只是从他手里,自然而然地接过马缰。 “是么?”她歪了歪头,碧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像一汪深潭:“不担心,还跑那么快做什么?” 她牵着两匹马,绕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行,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才有的呢喃。 “从北境入境时,驿丞说,幽云十六州的梧桐,景致天下无双。我不过提了一句,想去看看。你便说,京城有紧急军务,耽搁不得。” 陈庆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可我瞧着,”弗拉塔塔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远处那座巍峨的议事厅:“你的‘紧急军务’,直到方才,才算真正有了着落。”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属于女孩子的娇嗔。 “陈庆之,你骗我。” 不是质问,是陈述。 陈庆之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他这一路,心急如焚,归心似箭。 不是为了向议会复命,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军务。 他只是想回来。回到她身边。 哪怕只是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哪怕只是确认她安然无恙。 见他不语,弗拉塔塔也没有再追问。 她只是安静地走在他身边,看着这个男人紧绷的侧脸,在听到那个消息后,一点点地柔和下来。 那是一种卸下了千钧重担后,才有的、近乎虚脱的松弛。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 明白了这个男人眼中,那种她从未见过的、深刻的温柔与执着,究竟是为谁而存在的。 两人沉默地穿过欢呼的人群,走向使馆所在的东交民巷。 “你……”弗拉塔塔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陈庆之看着前方那条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许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去议事厅看看。” 至于弗拉塔塔,外交部的人会安顿好她。 他现在,必须知道京城里的光景。 …… 誉王府。 檀香的气味沉重得像化不开的浓雾,压得人喘不过气。 厅内,十几个身着锦袍、却面带灰败之色的男人围坐着,他们是前朝的王公,是旧日的勋贵。 就在一刻钟前,他们还聚在这里,商议着如何借南境战事,在议会里向沐瑶发难。 现在,他们唯一的指望,那面写着“萧氏”的旗,倒了。 “死了……就这么死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郡王,喃喃自语,手里的茶盏抖得不成样子,茶水泼了满襟。 “三十万大军……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那女人……那女人是妖孽!” “啪!” 一只上好的汝窑天青釉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成一片片锋利的残骸。 誉王站起身,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环视着这群乱了方寸的宗亲故旧,眼中是压不住的鄙夷和暴躁。 一群废物。 “哭丧吗?!”他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刺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哭就能把你们的爵位、你们的封地,哭回来吗?”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萧逸尘是面旗,没错。可旗倒了,不代表仗就打完了。”誉王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百姓的欢呼声,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刺耳得很。 他厌恶地关上窗。 “她赢了南境,可她赢了京城吗?”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她人还在千里之外。现在的京城,议长空悬,军政大权,名义上归于议会。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他走到厅中那副巨大的棋盘前,捻起一枚黑色的“帅”。 “以前,我们等他赢。现在,”他将那枚黑帅,重重地按在棋盘中央,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我们自己来。” 一个穿着三品文官服色的中年人迟疑道:“王爷的意思是……兵变?可庞万里手里的禁军……” “庞万里是她的狗,只听她一人的号令。”誉王冷笑一声:“可京城的议会,不是她的。周云龙那个暴发户,以为靠着几个臭钱就能一步登天,他想坐那个位置,做梦!”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蛇信般的阴冷。 “那女人废了我们的爵,夺了我们的田。现在,她还想让一群泥腿子、一群商贾,骑到我们头上来。你们,甘心吗?” 满堂死寂。 片刻后,那名老郡王颤巍巍地站起身,将碎裂的茶盏踢到一旁,对着誉王,深深一揖。 “但凭王爷驱策。” “请王爷示下!” “我等,唯王爷马首是瞻!” 一个接一个的旧日权贵站了起来,他们眼中残存的恐惧,被一种名为“绝望”的疯狂所取代。 誉王看着这一幕,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残酷的笑意。 …… 与誉王府的阴沉压抑截然相反,周云龙的府邸,此刻正灯火通明,酒气熏天。 周云龙正赤着上身,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将一碗烈酒灌进喉咙。 他满面红光,铜铃大的眼睛里全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狂妄。 “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啊!” 他将酒碗重重砸在桌上,震得杯盘乱响:“姓萧的死了,那娘们儿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这京城,这议会,他娘的,不就是咱们兄弟的天下?!” “周爷说的是!”一个满脸精明相的商人立刻凑趣:“没了皇帝,也没了那女人压着,这议长之位,除了周爷您,谁还敢坐?” “誉王那帮前朝的老僵尸,还做着复辟的梦呢!” “一群丧家之犬,理他们作甚!” 周云龙抹了把嘴,抓起一只烧鸡,狠狠撕下一条腿,大嚼起来,油汁顺着他的胡子往下淌。 “老僵尸?”他含混不清地哼了一声:“别小看他们。那帮人,在朝里盘根错节,那些酸腐文人,都听他们的。咱们有钱,有人,可名声,不好听。” 他将鸡骨头吐在地上,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投机的商人、地痞的头目、被他收买的低阶军官。 “那娘们儿走了,留下一块天大的肥肉。誉王想吃,我也想吃。”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酒染黄的牙:“那就看谁的牙口,更好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议事厅的轮廓,像在看一头待宰的肥羊。 “传我的话下去,让兄弟们都准备好。三天之内,议会重选议长。”他伸出三根粗壮的手指:“我,要那个位置。” 他回过身,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等老子坐上去了,这京城,就是咱们的!到时候,盐引、铁矿、漕运……凡是能挣钱的,都是咱们的!” “周爷威武!” “我等誓死追随周爷!” 厅内,一片群魔乱舞的狂热。 京城的夜,来得很快。 街面上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暗流。 胜利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掀起的狂喜波澜之下,是两个巨大的漩涡,正在无声地、疯狂地搅动,要将这刚刚迎来曙光的共和国,重新拖入深渊。 风,真的起来了。 第106章 工业革命,迈入资本主义! 沐瑶的临时公署里。 沐瑶在等。 等一封来自京城的信,等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落幕。 李世忠掀开厚重的毡帘走进来,步履很轻,带进一股清晨的凉意。 他站定在三步之外,看着那个伏案的纤细背影,没有立刻出声。 沐瑶的笔尖顿了一下,在纸上洇开一个极小的墨点。 她没有抬头,继续将账簿上最后一列数字核对完毕,用朱笔画了个圈,才缓缓将笔搁在笔架上。 那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早已知道他会来。 “说。”一个字,清冷,平直。 “京城的消息,到了。”李世忠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从怀中取出一只蜡封的铜管,双手奉上。 沐瑶转过身,接过铜管。入手冰凉。 她没有看李世忠,只是用指甲干净利落地划开蜡封,抽出一卷极薄的油纸。 她展开纸条,目光扫过上面寥寥数行字。 誉王胜。 议长。 周云龙,死。 意料之中。 一头老狐狸,斗过了一只以为自己长了獠牙的肥猪。 沐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走到一旁的炭盆边,松开手,那张写着京城权力更迭的纸条,便轻飘飘地落入盆中。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将那几个字舔舐、卷曲,最后化为一缕灰白的、扭曲的烟。 李世忠看着那缕烟,喉结滚动了一下。 京城议会大权旁落,对于千里之外的这支孤军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 他看不懂她的平静。 “总司令……” “计划,可以开始了。”沐瑶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她走到那张巨大的黑漆长桌前,拂开上面的卷宗,露出下面一叠更厚的、用麻绳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图纸和文书。 她解开绳结,将那些卷轴一一铺开。 瞬间,整个桌面都被占满了。 李世忠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他熟悉的行军图或城防图。那上面,画着他从未见过的、结构繁复的巨大建筑,旁边用小字标注着“第一钢铁厂”、“纺织车间”、“轴承工坊”。 还有的卷轴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条陈——《共和国义务教育草案》、《军官速成学堂章程》、《科研所激励条例》…… 每一份,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从一座工厂需要多少工匠、多少铁料,到一所学堂需要多少名先生、多少本教材,预算、工期、人员配给,清清楚楚。 这……这不是一份构想。 这是一份已经可以立刻执行的、庞大到恐怖的建设计划。 李世忠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着那些图纸,像在看一部天书。 他戎马半生,只懂得攻城略地,可眼前这些东西,远比攻下一百座城池,更让他感到震撼和……畏惧。 “总司令,这……这是……”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共和国的骨架。”沐瑶的手指,从“钢铁厂”三个字上轻轻划过,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摸到未来的铁水与钢筋。 李世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计划书末尾,汇总起来的那个天文数字。他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这……这得花多少钱?” 他艰难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京城……京城会给吗?” 沐瑶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她走到一旁的茶炉边,拎起那把烧得温吞的铜壶,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殿内没有茶叶,只有白水。 水汽氤氲,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 “当然不会。”她说。 李世忠彻底懵了。 他跟不上她的思路。既然知道京城不会给钱,那费尽心血做出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画饼充饥吗? “那……那我们怎么搞?”他上前一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焦急。 沐瑶端着那杯温水,却没有喝。 她只是看着杯中那几不可见的、细小的气泡,缓缓升起,又破裂。 “不给钱,就给权。” 她转过身,缓步走到李世忠面前。 “李将军,我问你,这天底下,是钱更重要,还是名分更重要?” 李世忠一怔,下意识地答道:“自然是……钱。” 有钱,才能招兵买马,才能有粮草军械。 “错了。”沐瑶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钱,花一分,就少一分。名分,用一次,便更重一分。” 她将手中的水杯,放在沙盘上,正好压在“汴京”的位置。 “你即刻派人,将这些计划书的副本,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再替我,给新上任的誉王议长,写一封信。” 她的声音很平缓,像在下一盘早已算好一百步的棋。 “信里,要写得惨一点。就说南境初定,百废待兴,伪朝余孽仍在蠢蠢动,我军将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若无京城议会拨款,南境民心不稳,恐生大乱。” 李世忠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 “誉王是聪明人。”沐瑶的目光,落在那杯水上,仿佛穿透了杯壁,看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看到了誉王那张老谋深算的脸。 “他看到这些计划,看到那个庞大的预算,他会怎么想?” 李世忠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誉王会觉得,这是个圈套。 是沐瑶在伸手要钱,要一个他根本填不上的无底洞。 他刚刚坐上议长之位,权力不稳,国库空虚,绝不可能拿出这笔钱。 “他不敢给,也给不起。”李世忠喃喃道。 “对。”沐瑶的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所以,他只能拒绝。但他又不能拒绝得太难看,否则,‘苛待功臣、罔顾南境安危’的帽子,就会扣在他头上。他刚刚坐稳的位置,就又要晃了。” “所以……”李世忠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所以,为了堵住我的嘴,为了向天下人彰显他的‘大度’和‘公正’,他只能给我另一件东西。” 沐瑶抬起手,用两根手指,将那只代表着汴京的水杯,轻轻地、向南推了一寸。 整个沙盘上代表着南境十八州的广袤疆域,都被笼罩在了水杯的阴影之下。 “他会下发一份议会令,授予我‘南境军政全权节制’之权。让我,就地筹款,自给自足。” “他会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棋。既甩掉了我这个巨大的财政包袱,又把我困在了南境这片烂摊子里,让我自生自灭。他可以在京城,从容地清除异己,巩固他的权力。” 沐瑶顿了顿,抬起眼,那双清澈如古井的眸子里,映着李世忠那张因为极度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他以为他赢了。” “可他不知道,”沐瑶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清晰地响彻在空旷的大殿里: “他给我的,不是一道枷锁。” “是一道,君权神授的圣旨。” “轰——” 李世忠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 他全明白了。 给钱,她们就用京城的钱,养自己的兵,建自己的工厂。这是阳谋。 不给钱,就得给权。 给了权,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所有的税、所有的兵,就都只认她沐瑶,不认那个远在天边,一毛不拔的京城议会。这更是阳谋! 无论誉王怎么选,都是输。 从沐瑶将那些计划书送到京城的那一刻起,这片南境的土地,就已经在法理上,彻底脱离了京城的掌控! 李世忠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女儿还要年轻的女子,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和寒意,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这已经不是权谋了。 这是在……创造规则。 他猛地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总司令……经天纬地之才。末将……心服口服!” 沐瑶没有去扶他。 她只是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水,递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水的味道,寡淡,清冽。 “起来吧。”她放下水杯,重新走到那张铺满蓝图的桌案前。 “传令下去,从降兵中,招募三万青壮,即刻开山,采石,伐木。告诉他们,想吃饭,想活下去,就得自己动手,建自己的家园。” “另外,”她拿起那份《军官速成学堂章程》,递给李世忠:“从全军中,挑选五百名识字的、有实战经验的基层军官,送到这里来。我要你,亲自教他们。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五百名合格的连排级指挥官。” 李世忠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书,只觉得烫手。 ……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 李世忠再次来到沐瑶的办公室,沐瑶正对着一幅图纸出神。 那不是舆图,上面用炭笔勾勒着繁复的线条,标注着“高炉”“转炉”之类的字眼,像某种鬼画符。 她面前的黑漆长桌上,没有茶,只有一杯已经冷透的白水。 他站定在三步之外,将呼吸放得很轻。 “总司令。” 沐瑶的视线从图纸上移开,没有回头:“到了?” “到了。”李世忠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的绢帛,用红漆木盒装着,双手奉上。 那是京城议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跑死了三匹马。 沐瑶放下手中动作,打开木盒,取出那卷绢帛。 没有半分郑重,就像在自家书房里,抽出一卷前朝的诗文。 她展开,目光一扫而过。 绢帛上是工整的馆阁体,辞藻华丽,引经据典,先是盛赞了她平定南境的功绩,然后笔锋一转,哭起了穷,说国库空虚,无力支持南境重建。 最后,才图穷匕见——特授沐瑶“南境军政全权节制”之权,望其“就地筹措,以安民生”。 李世忠看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骈文,但他看懂了沐瑶嘴角的弧度。 那不是笑,那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平静。 “他给了。”沐瑶将那卷价值连城的议会令随手放在桌上,像扔一块抹布。 “给了我们一道,在这片土地上,可以为所欲为的圣旨。”沐瑶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 清晨的凉风灌了进来,吹动了桌上的图纸。 “传我的令,”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字字清晰:“以南境军政公署的名义,三日后,在正殿设宴,邀请南境十八州府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乡绅、望族、巨贾,前来赴宴。” 李世忠愣住了:“总司令,我们……我们没钱。” 军中粮草,都是从降兵的武库里缴获的,只够支撑三个月。 拿什么来宴请那些富得流油的地头蛇? “谁说我要出钱了?”沐瑶回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晨光里,像两块通透的寒玉:“是他们,要来给我送钱。” 三日后,伪皇宫正殿。 殿内被清扫一新,那张“窃国者之座”的龙椅,已被铁链锁起,罩上了黑布,像一座沉默的坟。 殿中摆了数十席,菜是军中伙夫做的大锅菜,酒是寻常的米酒。 南境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此刻都局促地坐在这里。 他们穿着绫罗绸缎,与这殿中简陋的陈设格格不入。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色,都在猜测这位一手覆灭了萧氏王朝的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沐瑶没有坐在主位。她只穿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劲装,站在殿中那副巨大的南境沙盘前。 酒过三巡,她才放下酒杯。 清脆的磕碰声,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日请诸位来,不为别的,只为两件事。” 她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吃饭。第二,分钱。” “分钱”二字一出,满座哗然。 一个坐在前排,身形富态,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人,是扬州的盐商,姓王。 他仗着胆子站起身,拱了拱手:“总司令说笑了。我等升斗小民,怎敢与总司令分钱?若总司令手头不便,我等愿……” “这位先生请先坐下。”沐瑶打断他,目光扫过他那张精明的脸:“我沐瑶的兵,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我说分钱,就是分钱。” 她走到沙盘边,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 “诸位脚下的这片土地,很大。有十八个州,九十七个府,几千万的人口。但它也很穷,很破。” 她的竹竿,点在沙盘上,从汴京一路划到南边的出海口:“从这里,到那里,走水路要一个月,走陆路,要两个月。路上但凡遇上大雨,修桥补路,又是遥遥无期。” “我想修一条路。”竹竿在沙盘上,画出一条笔直的红线:“一条用铁铺成的路。路上跑的,是不用马拉,能日行八百里的火车。届时,从汴京到南海,只需三天。”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像在听天书。 沐瑶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这条铁路沿途的土地,商铺,会值钱十倍,百倍。铁路的运营,每年带来的利润,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她抬起眼,看向那群已经呆住的乡绅富贾:“这条路,共和国没钱修。所以,我想把修路和运营的权力,分给诸位。” 她顿了-顿,抛出第一个诱饵:“我打算成立‘南境铁路总公司’,以股份制筹款。每一股,作价白银一千两。凡认购者,皆为公司股东,日后按股分红。铁路沿线三十里内的无主荒地,可由公司优先低价购入,自行开发。” 人群中响起了粗重的呼吸声。 沐瑶的竹竿,又指向了另一处,那是几座标注着“铁矿”的小山:“这里,是铁矿。我想建一座钢铁厂,以后铁路要用的铁轨,军队要用的枪炮,百姓要用的犁头,都从这里出。我也没钱。所以,‘南境钢铁公司’的股份,也卖。” “还有纺织厂,水泥厂,船运公司……”她每说一句,竹竿就在沙盘上点一下。 每一下,都像一块巨石,砸进众人心里。 她不是在要钱。 她是在用一座座金山,砸得他们头晕目眩。 扬州王员外的八字须,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做了一辈子生意,从未见过这样做生意的。 这已经不是生意了,这是在……印钱! 可他不敢动。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懂。 沐瑶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她放下竹竿,从李世忠手里,接过一叠文书。 “当然,钱,不是白分的。”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从今日起,南境将成立地方议事会,州、府、县三级。凡向共和国建设出资十万两者,可入县议事会;五十万两者,可入府议事会;一百万两者,可入州议事会。” “议事会的议员,有权参与地方政务,有权监督地方官员,甚至……有权弹劾他们。” “轰——” 如果说刚才的股份是金钱的诱惑,这地方议事会,就是权力的毒药。 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末流。 他们有钱,却没地位,在官府面前,永远是待宰的肥羊。 可现在,这个女人说,他们可以监督官员?可以弹劾官员? 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老者,缓缓站了起来。 他是前朝的致仕大员,如今是姑苏一带有名的望族族长,姓钱。 他一站起来,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总司令,”他的声音苍老,却很稳:“老朽有一问。我等若入了议事会,这官,又从何而来?” 沐瑶看着他,笑了:“钱老先生问得好。” 她从那叠文书里,抽出最上面的一份:“这是《共和国南境公务员考试章程(草案)》。从今往后,南境所有官吏,不分出身,无论贵贱,皆需通过考试,择优录用。考卷由我亲自来出。” 她将那份草案,递给身边的李世忠,示意他传给钱老看。 “诸位议员的权力,就是监督这些考上去的官。若他们不作为,乱作为,你们,就可以让他们滚蛋。” 钱老接过那份草案,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逐字逐句地看着,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半晌,他抬起头,对着沐瑶,深深一揖。 “总司令经天纬地之才,老朽……拜服。” 他直起身,声音洪亮如钟:“我钱家,愿出白银三百万两,入股钢铁公司!只求总司令,允我钱氏子弟,一个公平应考的机会!” 他这一拜,像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我王家出两百万!入股铁路!” “我李家也出两百万!纺织厂的股份,我们包了!” 整个大殿,彻底疯了。 一群平日里算盘打得噼啪响的铁公鸡,此刻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股份和议员席位,争得面红耳赤。 沐瑶站在沙盘旁,冷眼看着这出由她亲手导演的狂热戏剧。 她知道,从今天起,南境这片土地,就彻底姓沐了。 这些被她用“利益”和“权力”捆绑上战车的乡绅巨贾,会比她手下最忠诚的士兵,更渴望共和国的成功。 因为,共和国的每一块砖,每一根铁轨,都刻着他们的名字,流着他们的血汗钱。 夜深了。 殿内的喧嚣早已散去,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久久不散的酒气。 沐瑶回到偏殿,身上也沾了些酒味。 她不喜欢这味道。 她走到水盆边,用冷水洗了把脸。 冰冷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 她换下劲装,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坐在灯下,开始处理白日积压的公务。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棂上。腿上绑着一个极细的竹管。 是北边来的。 沐瑶解下竹管,抽出里面的纸条。 是陈庆之的字,瘦劲,锋利,一如其人。 信很短。 誉王驳回了与天胡国的通商条约,下令紧闭国门,严查出海商船。 议会因此事大乱,誉王一派的旧臣,与主张通商的新派官员,在议事厅里,几乎打了起来。 信的末尾,只有一句话。 “子由恐有负云娥所托,京城风雨欲来,望君珍重。” 沐瑶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久久没有动。 烛火在她清冷的眸子里,跳动了一下。 誉王闭关锁国。 蠢,但意料之中。一个靠着旧勋贵扶持上位的议长,根基不稳,自然要先清除异己,斩断一切不受他控制的外部联系。 他想把共和国,变成他誉王府的后花园。 此刻,陈庆之正独自一人,站在京城那场政治风暴的中心。 他这个“外交部长”,在闭关锁国的国策下,成了一个笑话。 誉王,是在逼他站队,或者,是想借机拔掉她安插在京城的这颗钉子。 她该回信吗? 告诉他如何应对?如何合纵连横,在议会里为自己争取生机? 沐瑶的指尖,在纸条的边缘,轻轻摩挲着。 第107章 伟大,无需多言 沐瑶松开手,纸条飘落,被烛火的边缘舔舐,卷曲,化为一缕灰烟,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她站起身,走到墙角一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前。 这箱子随着她的行军辎重一路南下,从未打开过。 她用一把钥匙打开了铜锁,一股尘封的、干燥的纸张气味弥漫开来。 箱子里没有金银,没有兵书。 只有一叠叠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稿。 她将手稿一一取出,放在桌上。 最上面的一本,没有书名,封皮是粗糙的硬麻布,她用炭笔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资论》。 下面一本,更薄一些,是《公产盟书》。 再往下,是《土地法草案》、《全民所有制纲要》、《论持久战》…… 这些东西,在另一个世界,掀起了燎天之火,将无数旧的王座烧成灰烬。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记忆里似乎也被增强过。 早已忘却的东西,却能记得无比的清晰。 凭着记忆,她一字一句地将它们默写下来,藏在箱底。 她本以为,要等很久。 等到工业的齿轮开始转动,等到新的阶级从工厂和矿山里诞生,等到他们发出自己的声音。 可誉王,帮她提前了这个进程。 他用最愚蠢的方式,证明了旧权贵的腐朽与短视。 他们只想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将国门一关,继续做着“天朝上国”的迷梦。 而南境那些狂热认购股份的商贾,也向她证明了另一件事。 资本一旦被放出笼子,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他们今天可以为了利益和她站在一起,明天,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下深渊。 两条路,都是死路。 她需要第三条路。 一条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权贵,也不属于资本的路。 一条真正属于天下劳苦大众的路。 她拿起那本最厚的《资论》,指腹划过封面上粗粝的纹路。 栖霞山下的枫林里,她问过陈庆之。 “若有一日,新的权贵与天下百姓起了争执,你,站在哪一边?”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百姓。” 沐瑶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她将那些手稿重新用油布包好,放回樟木箱,上了锁。 然后,她对门外静立的亲卫道:“传我的令,将此箱,与我的亲笔信一同,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亲手交予陈部长。” 她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信使,不必等他回信。” …… 陈庆之的外交部官署,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誉王闭关锁国的政令下来后,这里便彻底没了声息。 往来递送国书的驿使不见了,连带着那些惯会见风使舵、前来探听消息的小吏也绝了迹。 夜深了。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吹得烛火晃动,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摆的影子。 陈庆之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摊着一卷舆图。 他的指尖,停在“天胡国”西边那片更广袤的、标注着无数陌生国度的土地上。 他曾想,等打通了与天胡的商路,共和国的船队便能从那里出发,去换回铁矿、香料,去看看那些金发碧眼的异邦人。 如今,这舆图成了一纸笑话。 他收回手,拿起桌上一柄擦得锃亮的匕首,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削着一支早已秃了的炭笔。 刀锋刮过木杆,发出“簌簌”的轻响,木屑卷曲着落下,像一层细雪。 他心里不静。 誉王。老狐狸。 关上国门,不是蠢,是毒。 这是在拔掉她安插在京城最显眼的一颗钉子。 他这个外交部长,如今成了最大的笑柄。 议会里那些旧臣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她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 南境大捷的消息传遍京城,百姓欢呼,誉王那帮人忙着争权夺利,可没人知道,她在那片刚刚平定的土地上,面对的是什么。 是人心,是废墟,是比三十万大军更难对付的烂摊子。 她会怎么做?她一定有办法。 可他,却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在战场上被千军万马包围更让人窒息。 “咔。” 炭笔的木杆被削得太狠,从中断了。 陈庆之的动作一顿,看着那截断笔,沉默了片刻,将匕首与断笔一并扔在了桌上。 他起身,推开窗。 冷风灌了进来,带着京城冬夜特有的、混杂着煤灰与冰雪的凛冽气味。 远处,誉王府的方向,依旧灯火通明。 一群守着祖宗牌位不放的僵尸。 他心里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却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他的亲卫统领,陈默,像一道影子般出现在门口。 “大人。”陈默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沙哑:“南边来的人,到了。” 陈庆之的心猛地一跳。 他没有问“什么人”,只是快步走出书房。 院中,一个穿着寻常商贩衣物的汉子,正牵着一匹累得口吐白沫的瘦马。 那汉子看见陈庆之,立刻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封信。一个半尺见方的樟木箱。 “沐……总司令有令。”信使的声音因急速奔驰而干涩嘶哑:“此箱与信,亲交陈部长。信使即刻返回,不必等回信。” 不必等回信。 陈庆之接过那封信和那个沉甸甸的木箱。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用火漆封着。 木箱很朴素,没有任何雕饰,只一把铜锁,锁着箱口。 他挥了挥手,陈默立刻会意,上前将那信使带下去好生安置。 陈庆之提着箱子,捏着信,回了书房。 他关上门,落了栓。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这两样来自千里之外的东西。 他先拆了信。 信纸上是她熟悉的、清瘦而锋利的字迹。 信很短,没有一句问候,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誉王闭关,正合我意。此举乃自掘坟墓,将京城所有商贾、工匠、以及盼开放以谋利者,尽数推至你手。敌之所弃,我之所取。如何团结此辈,收为己用,望子由善思之。” 信的最后,只有一句。 “箱中之物,或可解惑。” 陈庆之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许久没有动。 原来,她都知道。 她算到了誉王的每一步,甚至,连誉王的愚蠢,都成了她棋盘上的一步棋。 她说得对,誉王此举,看似剪除了他这个“亲沐瑶派”的羽翼,实则将京城一股庞大的、渴望贸易流通的新兴力量,逼到了他的对立面。 可……如何团结?用什么团结?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沉默的樟木箱上。 箱子不重,却有种压手的质感。 他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试了几把,才找到正确的那一枚。 “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弹开。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箱盖。 一股干燥的、尘封已久的纸张和墨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他想象中的兵书、图纸,或是金银。 只有一叠叠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稿。 包得一丝不苟,仿佛是什么绝世珍宝。 他伸手,将最上面的一包取了出来。 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本用粗麻布做封皮的册子。 封皮上,是她用炭笔写的两个字。 《资论》。 名字很怪。他翻开第一页。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开篇第一句,就让他心头一震。他往下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那些文字,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将他所熟知的世界,剖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什么叫“剩余价值”,什么叫“资本积累”,什么叫“阶级”。 他想起了京城和北境那些股份制捆绑起来的富商巨贾,他们为了认购工厂的股份而狂热的模样,与书中描写的那些追逐利润的资本家,何其相似。 原来,她不是在“分钱”。她是在……创造资本。 她亲手将这头贪婪的、不知满足的猛兽,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他放下这本,又拿起第二本。封皮上写着《公产盟书》。 “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大陆上徘徊……” “至今为止的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 “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 轰! 陈庆之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巨大的震惊让他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伸手扶住桌沿。 他终于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栖霞山下,枫林如火。她问他:“若有一日,新的权贵与天下百姓起了争执,你,站在哪一边?”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百姓。” 那时,他以为她说的“新的权贵”,是指他们这些推翻了萧氏的功臣。 他错了。 她说的,是资本。 是那些被她亲手扶持起来的商人、工厂主、银行家。 她早就预见到了,当这头猛兽成长起来,它会吞噬一切,会形成新的、比封建皇权更可怕的压迫。 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发动革命、建立共和国、在南境推行股份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权力,为了推翻旧制,建立一个更高效、更富强的国家。 可那只是表象。 那只是她铺设的一条路,一条缓冲区。 一个延续了千年的封建王朝,不可能一步迈入她真正想要的世界。 那会扯断所有人的筋骨,让整个天下分崩离析。 所以,她需要一个过渡。她用资本的力量,去摧毁封建的根基,去推动工业的发展,去催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的工人阶级。 然后……再由这个阶级,去亲手埋葬那个被她创造出来的、资本的世界。 这才是她真正的革命。 一条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权贵,也不属于资本的路。 一条真正属于天下劳苦大众的路。 陈庆之缓缓地坐回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看着满桌的手稿——《土地法草案》、《全民所有制纲要》、《论持久战》……每一本,都在描绘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颠覆性的世界。 而她,将这个世界的钥匙,交给了他。 为什么……是我? 她将自己定位成了那个“过渡阶段”的缔造者和守护者,她用自己的双手,去沾满与资本家妥协的“肮脏”,去背负所有的骂名和误解。 却将那条通往最终理想的、最纯粹也最艰难的道路,留给了他。 她要他,成为那个“幽灵”,成为那场最终革命的领导者。 陈庆之的眼眶,无声地湿了。 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孤独。 她站在万丈高崖之上,脚下是她亲手开启的深渊,眼前是无人能理解的远方。 她不能回头,也无人能与她并肩。 他拿起那本《公产盟书》,指腹划过封面上粗粝的麻布。 他想起了她疲惫时,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清冷。 想起了她拉开距离时,那句“我们是自由独立的个体”。 想起了她预言他们可能会站在对立面时,那双平静得令人心碎的眼睛。 原来,她早已为他,为所有人,规划好了一切。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第一缕晨光,穿过窗棂,照亮了书房里的微尘。 陈庆之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清晨的冷风吹在他脸上,让他滚烫的头脑,一点点冷静下来。 街上,早起的百姓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卖早点的摊贩推着车,挑着担子的脚夫,打着哈欠去上工的匠人……他们是这个城市最沉默的基石,是史书上不会留下名字的尘埃。 也是她,和他,要为之奋斗一生的意义。 陈庆之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他转身,回到桌前。 他没有将那些手稿收回箱子。 他将它们一本本仔细地整理好,郑重地放在了书案最显眼的位置,与那卷已经无用的世界舆图并列。 从今天起,这些,才是他的舆图。 他拿起那本《公产盟书》,翻开了第一页。 京城的风,依旧凛冽。 但天,要亮了。 第108章 南方军阀和北境教书先生 两年。 春去秋来,南境十八州的天空,换了八次颜色。 汴京城外梧桐叶,红了又绿,绿了又黄。 那条被命名为“汴海铁路”的钢铁巨龙,终于匍匐在了大地上。 两条平行的铁轨,从汴京的城郭之下,一路向东南,穿过平原,跨过江河,像一道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口,剖开了九十七个府县的肌肤,直抵三千里外的出海口,海州。 日光下,铁轨泛着一种沉默的、近乎残酷的光。 李世忠站在沐瑶身后三步远的山岗上。 风从平原上吹来,带着泥土和草木新翻的气息,卷起他甲胄的披风。 他的目光顺着那两条无限延伸的铁线望去,心里却不像脚下的大地那般踏实。 两年来,三万降兵转作的劳工,无数从乡绅巨贾那里“筹”来的银两,都化作了眼前这条路。 路是修好了。 可说好的,那“日行八百里,不用马拉”的车,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总司令,”李世忠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沿途的驿站、货栈都已按照您的图纸建好。只是……民间议论纷纷。” 沐瑶没有回头。她只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色劲装,袖口扎紧,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被铁轨穿过的一片村落上。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千年未变的田园景致,如今被这道不速之客硬生生切开。 “议论什么?”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他们说……那车,是吞吃人肉的铁兽。说您,是引来祸世妖物的罪魁。” 李世忠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还有些商贾,当初认购股份时有多狂热,现在就有多惶恐。他们派人来问过好几次,车,到底什么时候能跑起来。” 沐瑶的手中,把玩着一颗从山路上捡来的石子,石子光滑,带着山野的凉意。 她把石子抛起,又接住。 “让他们等着。”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份量。 李世忠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敢再问。 他知道她的脾气。 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从不解释。 他转而禀报另一件事,从怀中取出一封薄薄的信笺,信封是京城特有的蜡笺,上面没有署名。 “京城的消息。” 沐瑶终于回身,接过信。 她用指甲划开封口,抽出里面的纸。 字迹是誉王府惯用的馆阁体,工整,却透着一股陈腐的暮气。 “议会秋议,罢免商务部、工部三名‘新派’官员。誉王之侄,萧景瑞,补任礼部尚书。” 李世忠看着那张纸,心头一沉。 两年下来,京城那座“自由民主”的议会,已经彻底换了人间。 所有当初追随沐瑶,高喊着“打倒皇权”的官员,或被罢黜,或被边缘化。 如今的议事厅里,坐满了昔日的王公贵族,他们换了一身行头,说着“民主共和”的词,骨子里,却还是那套门阀世家的旧规矩。 誉王,那位老谋深算的议长,已经将京城,变成了他自己的后花园。 而陈庆之…… 李世忠还记得,两年前,那位新任的外交部长,在收到沐瑶那个神秘的樟木箱后,第二天便向议会递交了辞呈。 他没说缘由,只说“才疏学浅,不堪大任”。 誉王欣然应允,甚至假惺惺地挽留了几句,便放他走了。 从此,京城再无沧州王,只有个辞官归乡的陈庆之。 有人说,他回了沧州,种田去了。 一时间,陈庆之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一个背叛旧主,又被新主抛弃的可怜虫。 沐瑶的势力,在京城,被连根拔起。 “知道了。” 沐瑶将那张写着京城权力更迭的信纸,随手折起,塞进了袖中,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账单。 她看向李世忠,目光清冽。 “京城是京城,南境是南境。”她道:“他想守着他的烂泥潭,随他去。我们,走我们的路。” 她顿了顿,又问:“北边呢?” 李世忠立刻会意,从怀中掏出另一个更小的、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没有信。 打开油布,里面只有一株干枯的、被压得扁平的野花。 那花很小,通体是一种倔强的黄色,根茎上还带着些许白色的盐渍。 这是沧州盐碱地上才能开出的花。 李世忠不懂。 沐瑶却看着那朵小花,沉默了片刻。 盐碱地,开了花。很好。 她将那朵花与京城的信笺,一并收入袖中。 “传令下去,”她转过身,重新望向那条沉默的铁轨:“明日起,招募劳工,修建第二条铁路。从汴京,到庆州。” 庆州。 那是南境与北境的交界。 李世忠心头一震。 一条通往大海,为了商贸。 一条通往北境,为了什么? 他不敢想,只躬身领命:“是。” …… 沧州的风,带着盐碱地的涩味。 两年,足够让一座新坟长满荒草,也足够让一个人的棱角,被风沙磨平。 学堂里,孩童的读书声,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夏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稚嫩的嗓音,在简陋的屋舍里回荡,撞在泥坯墙上,又散成一片嗡嗡的声响。 弗拉保尔站在窗外,透过那扇糊着麻纸的窗格子,看着里面的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大褂,袖口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 原本能及腰的长发,不知被什么利器剪断了,只留下短短的发茬,根根直立,像初春的草。 他正俯身,握着一个七八岁孩童的手,一笔一划地在沙盘上写字。 他的侧脸,被窗外透进的日光照亮,线条依旧清隽,却添了几分被风霜蚀刻过的粗粝。 没有侯爵的锦袍,没有王爷的冠冕。 若不是那双眼睛,沉静如深潭,弗拉保尔几乎不敢认。 这只是个乡下教书的先生。 “哥哥,”弗拉塔塔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他……” 弗拉保尔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直到学堂里响起下学的钟声,孩童们像一群出笼的鸟雀,喧闹着跑出院子。 那个男人才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拿起桌上一只缺了口的陶碗,将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空荡荡的课桌,落在了窗外的兄妹二人身上。 没有惊讶,没有戒备。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然后,微微颔首,像是招呼两个来串门的邻居。 “来了。” 陈庆之的声音,比两年前要沙哑一些,像是被沧州的盐风浸透了。 弗拉保尔带着妹妹走进学堂。 屋里弥漫着一股墨汁、汗水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他打量着陈庆之,从那双沾着泥点的布鞋,看到他指节上新添的薄茧。 “陈先生,”弗拉保尔开口,刻意换了称呼:“别来无恙。” “托福,还活着。”陈庆之将陶碗放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东西呢?” 弗拉保尔拍了拍手。 院外,十几辆蒙着油布的大车,在车夫的吆喝声中,缓缓停下。 陈庆之的亲卫陈默,带着几个穿着短褐的汉子,上前掀开油布。 日光下,一锭锭码放整齐的生铁,反射出沉闷的暗光。 旁边是黄澄澄的铜块,还有一袋袋用麻布装着的、灰白色的粉末。 硝石。 弗拉塔塔好奇地看着那些东西,她不懂这些。 她只知道,这两年,她的哥哥,天胡国最英勇的王子,几乎将国库里一半的产出,都换成了北境的粮食和战马,然后,又将这些换来的东西,变成了眼前这些黑乎乎、沉甸甸的铁疙瘩。 “数目没错。”陈默走进来,对陈庆之躬身道。 陈庆之点了点头,目光从那些铁锭上扫过,最后落回弗拉保尔脸上:“辛苦。” “生意而已。”弗拉保尔说。 陈庆之笑了笑,那笑容很淡:“请吧。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他领着兄妹二人,穿过学堂,进了后院一间更小的茅屋。 屋里陈设简单到堪称寒酸,一张木板床,一张方桌,两把竹椅。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上面用朱笔和墨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记。 那是整个北境十八州。 陈庆之从灶上拎下一把燎得漆黑的铁壶,给两人倒了茶。 茶水浑浊,是乡下人常喝的粗茶梗。 弗拉保尔端起茶碗,没有喝。 碗壁粗糙的触感,硌着他的指腹。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与他在天胡国王宫里对决的沧州王,这个曾被誉王逼得辞官归隐、沦为天下笑柄的失败者。 可他此刻,闻不到半分失败者的颓唐。 “你在这里,教书?”弗拉保尔终于问。 “也种地。”陈庆之答。 他端起自己的碗,吹了吹浮起的茶末:“去年,盐碱地的麦子亩产翻了一倍。这里的百姓,总算能吃饱肚子了。” 弗拉保尔沉默了。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他想问,京城那位议长,已经将议会变成了他自家的祠堂。 他想问,沐瑶远在南境,自顾不暇。 他想问,你陈庆之,一个被拔了牙的老虎,守着这片贫瘠的土地,拿什么来翻盘? 可这些话,在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睛注视下,都显得多余且愚蠢。 他换了个问法,指尖在茶碗边缘轻轻敲了敲:“我这次来,是想问一句。我们的生意,还能做多久?” 这是一个试探。 若陈庆之说“一直做下去”,那便证明,他已安于现状,只想做个富甲一方的走私头子。 弗拉保尔的投资,便到此为止。 陈庆之放下了茶碗。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舆图前。 他的手指,顺着一条从沧州港起始的红线,缓缓向内陆划去。 那条线,穿过州府,越过山脉,像一道蜿蜒的血脉,将整个北境串联起来。 “两年,”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逼仄的茅屋里:“我走了北境九个州,三十七个府。我见过穿着单衣在雪地里冻死的孩子,也见过为了几斗米卖掉女儿的父亲。” 他的指尖,停在舆图中心的一座城池上。 “我还见过,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吏,和家里囤着能吃几十年粮食的乡绅。他们一边喊着‘议长英明’,一边将共和国的税法,变成了刮骨的刀子。” 他转过身,看着弗拉保尔:“你问我,这生意能做多久?”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就快做不成了。” 弗拉保尔的心,猛地一沉。 “因为,”陈庆之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砸在冰面上的石子:“这北境的天,该换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弗拉保尔握着茶碗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盯着陈庆之,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虚张声势的痕迹。 他失败了。 那张脸上,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 “你有几成把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十成。” 弗拉保尔的呼吸,滞了一瞬。 他见过狂妄的人,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他说“十成”的时候,就像在说“明天太阳会升起”一样,那不是一种期望,而是一种陈述。 “我能……看看吗?”弗拉保尔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来之前,天胡王庭的长老们,不止一次地警告他,不要将宝压在一个被流放的废王身上。 可他还是来了。 他忘不了,两年前,在王宫大殿之中,这个男人是如何凭一己之力,舌战群儒,为共和国撬开了一道通往世界的门缝。 他想赌一把。 “当然。”陈庆之的回答,干脆利落:“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来。看一场旧戏的落幕,和一出新戏的开场。” 他重新坐下,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或许,”他放下茶碗,看着有些失神的弗拉保尔,忽然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看完之后,王子殿下,会想把这出新戏,也带回天胡的草原上。” “轰——” 弗拉保尔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 他猛地站起身,茶碗里的水泼了出来,溅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毫无察觉。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陈庆之要裂土封王,陈庆之要挥师南下,与誉王争夺天下。 他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这个人,他不是要权力,不是要土地。 他要的,是传教。 他要将那种被誉为“洪水猛兽”的思想,那种被沐瑶藏在箱底的“幽灵”,在这片土地上,变成现实。 然后,再让它像燎原的野火,烧过边境,烧向整个世界。 疯子。 这是弗拉保尔脑中唯一的念头。 可看着陈庆之那双清明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他又觉得,疯的是自己,是整个世界。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弗拉塔塔,早已被这番对话,惊得脸色煞白。 她不懂什么叫“换天”,但她能感受到,那平静的言语之下,潜藏着足以将一切都掀翻的、恐怖的力量。 陈庆之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院外那些沉默的铁锭,和更远处,那片在风中泛着白色盐花的、贫瘠的土地。 第109章 三足鼎立,阶级斗争,开始了! 北境的秋夜,来得比往年更早,也更冷。 霜,像一层薄薄的死盐,铺满了原野。 在榆关县,县长的府邸里,炭火烧得正旺,映着小妾新描的眉黛。 他刚喝下一盏温好的鹿血酒,正要去解那件绣着百子千孙的寝袍。 门,是被人从外面踹开的。 不是一脚,是十几只穿着牛皮军靴的脚,同时发力。 厚重的门板像一片枯叶般向内炸开,木屑横飞。 县长潘金的酒意,瞬间被冻成了冰。 他只来得及看见一群穿着统一橄榄绿短衫的影子,像从地里冒出来的鬼魅,涌了进来。 他们个个剪着极短的发,脸上没有表情,手里端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通体黝黑的铁管。 为首的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脸颊还带着风霜刮过的红,眼神却像冻了千年的冰。 他没有看瑟瑟发抖的小妾,目光直接钉在周扒皮身上。 “潘金,”年轻人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铁片刮过石头:“以‘工农人明正府’之名,你因贪墨、纵容家奴行凶、强占民田等三十七条罪状,被捕了。” 潘金脑子一片空白。 工农人明正府?什么东西? 他想喊,想叫护院,可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冰冷的棉花。 那些黑洞洞的铁管,无声地对着他,散发着一种比刀剑更纯粹的死亡气息。 两个士兵上前,一人一边,像抓小鸡一样将他从温暖的被褥里拎出来。 丝滑的寝袍从他肥硕的身体上滑落,露出松垮的皮肉。 “带走。”年轻人挥了挥手。 他转身,目光扫过那张奢华的拔步床,扫过地上的金丝软垫,最后停在墙上一副“福如东海”的字上。 他身后的一名士兵会意,上前一步,用刺刀的末端,将那副字连着墙皮,一并撬了下来,露出后面一个暗格。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条和地契。 潘金的瞳孔骤然收缩,发出嗬嗬的怪声。 年轻人看都没看那些金子,只是对另一名士兵道:“按《战时纪律条例》,清点,封存,登记入册。所有财物,归于人民。” “是,连长!” 士兵的回答,短促而有力。 几乎是同一时刻,榆关县的县衙、粮仓、武库、城门,都被同样装束的军队悄无声息地接管。 旧的牌匾被摘下,扔在地上,被人一脚踩成两段。新的、写着“榆关县工农人明正府”的木牌,被钉了上去。 这一夜,从最西边的沙州,到东边的辽城,横跨三千里的北境大地上,一百七十一个乡镇,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没有旷日持久的围城,没有血流成河的巷战。 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切除了旧王朝在这片土地上所有腐烂的神经末梢。 …… 天亮了。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广宁府的市集上时,人们发现,世界变了。 城门口站岗的,不再是平日里歪歪扭扭、伸手要钱的守城兵,而是一排排站得笔直的绿衣短发军人。 他们看着很年轻,眼神却锐利,腰杆挺得像一杆杆标枪。 人们畏惧地绕着他们走,不敢靠近。 直到正午,府衙前的广场上,搭起了一个简陋的高台。 一个同样穿着绿衣,但没有携带武器的青年,站了上去。他不像军人,更像个书生。 他叫李响,两年前,他还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秀才,因为写了篇抨击乡绅的文章,被打断了腿,扔在雪地里等死。 是陈庆之的“工作队”救了他。 他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声音因此传得很远,盖过了市集的嘈杂。 “北境的父老乡亲们!”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从今天起,压在你们头上的资本主义,没了!吃你们肉、喝你们血的官老爷,也没了!” 人群一片死寂,随即是压抑的哗然。 一个胆大的老汉在人群里喊:“官老爷没了,那谁来管我们?你们又是什么人?” 李响笑了。他放下喇叭,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双双或麻木、或惊恐、或好奇的眼睛。 “我们,就是你们!”他指着自己,又指着台下的百姓:“我们是工农革命军!是天下劳苦大众自己的军队!我们来,不是为了做新的官老爷,而是为了告诉大家一件事——这天下,是你们的!土地,也是你们的!” 他身后,府衙的大门被打开。 几个士兵抬出几口大箱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箱盖撬开。 不是金银,是发黄的纸。 “这是广宁府的地契!是王乡绅、李员外他们从你们手里夺走的田!” 李响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拿起一卷地契,高高举起:“现在,我们把它拿回来了!” 他拿过身边士兵递来的火把,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将那卷地契,点燃了。 火焰升腾,舔舐着那些朱红的印章和墨写的名字。 “从今日起,”李响的声音,在火焰的噼啪声中,如同惊雷:“共和国工农人民政府颁布《土地改革法》!废除一切地主所有制,按人头,重分田地!人人有其田!” 他又拿起另一个火把,指向府衙旁那座巨大的粮仓。 “开仓!放粮!” 轰—— 人群,炸了。 麻木的表情被震惊取代,惊恐被不敢置信的狂喜冲垮。 一个妇人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地契,忽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像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哭声连成一片。 李响的眼眶也红了。 他身边一个年轻的士兵低声道:“政委,他们……” “他们跪的不是我们。”李响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们是在和那个吃人的旧世道,做最后的告别。” 他拿起喇叭,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都起来!共和国的公民,不跪天,不跪地,更不跪任何人!从今往后,你们要学着,站着活!” …… 弗拉保尔站在人群的外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身后的弗拉塔塔,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袖,指尖冰凉。 眼前的一切,超出了她十七年人生里所有的认知。 没有胜利者的欢呼,没有对失败者的屠戮。 只有火焰。 那火焰烧的不是宫殿,不是府邸,而是薄薄的纸。是那些决定了无数人一辈子生死的田契。 火焰下,是成百上千张麻木的脸,在震惊中慢慢龟裂,然后,是无法抑制的泪水,是压抑了不知多少代人的、震天动地的嚎哭。 “都起来!” 高台上的那个叫李响的书生,用铁皮喇叭嘶吼着。 “共和国的公民,不跪天,不跪地,更不跪任何人!” “从今往后,你们要学着,站着活!” 站着活。 弗拉保尔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看过的史书里,造反,是为了换一个姓氏坐上龙椅。 屠龙的勇士,最终都会变成新的恶龙。 可眼前这个人,他不是在屠龙。 他是在告诉所有人,这世上,本就不该有龙。 他身边的陈庆之,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仿佛他不是这场滔天巨浪的掀起者,只是一个寻常的看客。 “你……”弗拉保尔的喉咙发干,他转头,看着陈庆之那张被风霜蚀刻过的侧脸:“你把土地……就这么分了?” “它们本就是百姓的。”陈庆之的回答,简单得近乎冷酷。 “那你的军队吃什么?你的政府靠什么运转?没有税收,没有豪族的支持,你拿什么去养活这片土地?”弗拉保尔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他觉得陈庆之疯了。 陈庆之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平静,却让弗拉保尔所有未出口的质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王子殿下,你以为,国家是什么?” 弗拉保尔一怔。 “是皇帝的私产?是贵族的封地?还是商人的金库?”陈庆之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都不是。” “国家,是千千万万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他们能种出粮食,能织出布匹,能烧制铁器。他们,就是这个国家的一切。” “我们不需要他们‘养’。” “因为,我们就是他们。” 弗拉保尔彻底失语了。 他看着那些在士兵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起来的百姓。 看着他们接过粮仓里分出来的麦子时,那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忽然明白了。 陈庆之这两年,在沧州做的,根本不是在练兵,不是在屯粮。 他是在铸剑。 以北境亿万百姓的饥饿、愤怒和希望为熔炉,以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思想为淬火之水,铸造一柄足以斩断旧世界所有枷锁的利剑。 而昨夜,这柄剑,出鞘了。 …… 夜深了。 广宁府的府衙,已经被改造成了“广宁府临时工农政府”的办公地。 奢华的家具字画被悉数清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拼接起来的简陋木板桌。 烛火下,一个个穿着绿衣的年轻人,正伏案疾书,脸上带着疲惫,更带着一种狂热的光。 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被安置在后院的一间厢房里。 陈庆之推门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一身寒气。 他手里端着两只粗陶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肉粥。 “吃点吧。”他将碗放在桌上。 弗拉塔塔早已吓坏了,缩在角落里不敢作声。 弗拉保尔却站了起来,他走到陈庆之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以为,你已经看到了。”陈庆之拉开椅子坐下,端起一碗粥,自己先喝了一口。 “看到?我看到了一群疯子!”弗拉保尔低吼道:“你把秩序砸得粉碎!你让泥腿子去审判贵族,你让天下人都知道,原来官可以不敬,王可以不拜!你这是在动摇国本!” “是,也不是。”陈庆之放下碗,认真地看着他:“我砸碎的,是一个吃人的秩序。我建立的,是一个人可以活得像人的秩序。至于国本……” 他笑了笑。 “让一群脑满肠肥的蛀虫,去代表一个国家的根本,王子殿下不觉得可笑吗?” “你!”弗拉保尔气结。 “你就不怕吗?”他换了一种方式,试图找到对方的破绽:“誉王在京城,沐瑶在南境。你夹在中间,在北境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以为他们会坐视不管?他们会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把你碾碎!” “我怕。” 陈庆之的回答,出乎弗拉保尔的意料。 “我怕得睡不着觉。”陈庆之抬起头,烛火在他的眼底跳动:“我怕我做得太慢,北境的百姓,撑不到真正天亮的那一天。我怕我做得不够好,辜负了这片土地,辜负了……” 他的话顿住了,没有说下去。 “你……你到底想建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弗拉保尔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陈庆之沉默了片刻。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北境舆图前。 “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世界。” “一个劳动者最光荣的世界。” “一个财富不再集中于少数人手中,而是服务于所有人的世界。” “一个……人民真正当家做主的世界。”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锤,狠狠砸在弗拉保尔的心上。 他想起了天胡草原上的牧民,他们终年劳碌,却要将最好的牛羊上供给王庭和贵族。 他想起了那些因为交不起苛捐杂税,而被鞭笞、被投入监牢的子民。 他一直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 就像狼吃羊,鹰抓兔。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人,不该是羊。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推开。 陈默一身风尘,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大人!” 陈庆之转过身。 “京城,八百里加急。”陈默从怀里掏出一卷用蜡封好的公文,双手递上。 整个屋子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弗拉保尔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他看着陈庆之接过那卷公文,用匕首划开蜡封。 陈庆之看得很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看完后,他将那张纸,递给了李响。 李响接过,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 “无耻!”他忍不住骂出声来:“誉王以议会之名下发《讨逆檄文》,将我们定为‘绿色匪帮’,号召天下兵马,前来勤王!还说……还说要将北境军民,无论老幼,尽数坑杀!” 弗拉保尔的心猛地一沉。 坑杀! 好毒的计策。这是要断绝所有北境军民的退路,逼他们与陈庆之决裂。 他立刻看向陈庆之,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慌乱。 然而,没有。 陈庆之只是走到桌边,拿起一支炭笔。 他回到舆图前,在北境十八州的最南端,沿着与南境交界的那条线,画下了一道粗重的、黑色的横线。 那道线,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屋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北境全境,进入战时管制状态。” “即日起,成立北境工农革命军总司令部,我任总司令,李响任总政委。” “所有预备役部队,转为战备部队。所有民兵,就地组织,发放武器。”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屋子里的气氛,从凝重,迅速转为一种肃杀的狂热。 第110章 大饼兑现了,诸位又该掏钱了 汴京城郊,新建的月台上,风很大。 吹得人心惶惶。 上百名来自南境各州的乡绅巨贾,此刻正聚集在这里,像一群被秋风赶到一处的鹌鹑。 他们身上的绫罗绸缎,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完全抵不住那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气。 两年了。 整整两年。 他们当初有多狂热,将成箱的真金白银投入那所谓的“汴海铁路”股份,如今就有多绝望。 铁轨是铺好了。 两条乌黑的铁线,从脚下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趴在大地上。 可说好的车呢? 那个不用马拉,日行八百里的神物呢? “王掌柜,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沐瑶大人她,不会是把我们所有人都给耍了吧?”一个胖得流油的盐商,凑到为首的一名中年人身边,压低了嗓门。 王掌柜是江南最大的绸缎商,当初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认购了最多的股份。 此刻,他的脸比身上那件杭绸马褂还要白。 “休得胡言!”他呵斥道,可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 他的手,死死捏着袖子里的一张京城邸报,那纸张已经被手心的汗浸得濡湿。 誉王以议会之名,颁布《讨逆檄文》。 北境陈庆之,被打为“绿色匪帮”。 檄文昭告天下,凡与匪帮勾结者,一律视为同党。 沐瑶大人,是陈庆之的旧主。 这南境,是共和国最后的根基。 如今,北境成了匪,京城要剿匪。 他们这些给沐瑶投了钱的商贾,算什么? 资匪!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兄,我们……我们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吗?”又有人凑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那可是三代人攒下的家业啊!” 王掌柜的心,一寸寸往下沉。 他看着不远处,那一排排持着火铳,面无表情的士兵。 抽身? 只怕他们今天,连这个荒凉的月台都走不出去。 沐瑶,那个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人心浮动,恐慌如瘟疫般蔓延时。 呜—— 一声悠长而怪异的鸣叫,从遥远的地平线传来。 那叫声,不似牛马,不似虎狼,沉闷,却带着一种无可匹敌的穿透力。 所有人都是一怔。 紧接着,他们脚下的大地,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了?” 人群一阵骚动。 王掌柜下意识地顺着铁轨向远处望去。 只见天际尽头,一缕黑色的浓烟,正笔直地升上天空,像一根刺向苍穹的狼烟。 那黑烟,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越来越近。 一个巨大的、钢铁铸成的黑色头颅,从地平线下猛地钻了出来。 它吞吐着白色的蒸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庞大的身躯在两条铁轨上狂奔,所过之处,大地都在哀鸣。 “妖……妖怪啊!” 一个胆小的商贾,当场吓得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热。 扑通! 扑通扑通! 月台上的商贾们,像是被割倒的麦子,跪下了一大片。 他们对着那头狂奔而来的钢铁巨兽,疯狂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求着满天神佛的保佑。 王掌柜没有跪。 他只是死死地站着,双腿抖得像筛糠,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李世忠说的“吞吃人肉的铁兽”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是比喻。 这是写实。 轰隆——哐当—— 钢铁巨兽在月台边缓缓停下,喷出的灼热蒸汽,扑了众人一脸。 那股硫磺和烈火的气味,像是来自九幽地府。 车门打开。 一队士兵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手中的火铳泛着森然的冷光。 李世忠大步上前。 “诸位,”他环视着跪了一地的商贾,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总司令有令,请诸位上车,往海州赴宴。” 赴宴? 去海州? 这分明是送他们去给这头妖怪当点心! “不……我不去!我不去!”一个商人连滚带爬地想跑。 锵! 士兵手中的火铳,齐齐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每一个人。 那股比寒风更刺骨的杀意,瞬间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王掌柜惨笑一声。 他知道,他们没得选。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第一个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打开的车门。 他走得很慢,像是走向自己的断头台。 车厢里的陈设,出人意料的……奢华。 柔软的红色地毯,舒适的独立座椅,光洁的玻璃窗。 商贾们被士兵“请”上车,一个个噤若寒蝉,缩在座位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掌柜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巨大的、钢铁铸成的车轮。 呜—— 又是一声长鸣。 车厢猛地一震,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王掌柜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 车窗外的景物,开始缓慢地后退。 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田野、村庄、树木……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模糊的线条,疯狂地向后掠去! 王掌柜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活了五十多年,走南闯北,见过最快的,是八百里加急的驿马,可那也需要换马不换人,跑死十几匹健马才能做到。 可现在…… 他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哪里是车? 这是在飞! “天……天哪……” 车厢里,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起初的恐惧,早已被眼前这颠覆认知的一幕,冲击得烟消云散。 一个精于算计的粮商,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窗外一座一闪而过的城池轮廓。 “那……那是许州城!从汴京到许州,快马也要一天一夜!我们……我们这才……半个时辰?”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的脑子里炸开。 他们不是傻子。 他们是这个时代最精明的一群人。 恐惧褪去后,一种比黄金更灼热的狂热,从他们心底疯狂地滋生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江南的丝绸,可以在三天之内,运到千里之外的北境。 意味着,海州的咸鱼,可以在保持新鲜的情况下,摆上内陆百姓的餐桌。 意味着,时间,距离,这些千百年来束缚着商业的枷锁,被这个钢铁巨兽,轻而易举地,碾得粉碎! 王掌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颤抖着从怀里,再次掏出那张已经变得皱巴巴的邸报。 《讨逆檄文》? 绿色匪帮? 去他娘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在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面前,誉王那套合纵连横的把戏,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什么叫天下大势? 这,才是天下大势! “股份……我还要再买股份!”一个商人猛地站起来,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变了调:“我全部家当!我全压上!” “我!还有我!” “别跟我抢!沐瑶大人是我的再生父母!” 整个车厢,疯了。 这些刚才还吓得屁滚尿流的商贾,此刻一个个双目赤红,像是赌场里输红了眼的赌徒,挥舞着银票,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押在这辆飞驰的列车上。 李世忠站在车厢的连接处,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头,却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终于明白,沐瑶为何要在北境打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不急不躁地,做着这些“无用功”。 战争,可以摧毁一个旧世界。 但只有这个东西,才能建立一个新世界。 日落时分,列车缓缓停下。 当车门打开,一股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 海州到了。 三千里路,朝发夕至。 商贾们走下车厢,一个个腿肚子还在打颤,不是吓的,是兴奋的。 他们看着眼前这座全新的、陌生的港口城市,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蔚蓝大海,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名为“野心”的光芒。 王掌柜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抬头,看向月台的尽头。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摆开了一场盛大的露天筵席。 上百张桌案,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和醇香的美酒。 而在所有桌案的最前方,主位之上。 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女子,正安然坐着。 她面前的红泥小炉上,茶水正沸。 她提起紫砂壶,将滚烫的茶水,冲入一只白玉茶盏中,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清冷的容颜。 沐瑶。 她像是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端起那盏茶,对着落日的余晖,对着波澜壮阔的大海,也对着他们这些刚刚抵达的客人们,遥遥一敬。 沐瑶放下茶盏,白玉的温润触感从指尖散去。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海风与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诸位,这趟旅程,可还满意?” 月台上一片死寂。 上百名南境最顶尖的商贾巨富,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他们脑中,依旧是那一日千里的轰鸣,是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是那头吞云吐雾的钢铁巨兽。 王掌柜第一个从震撼中惊醒,他猛地推开面前的案几,快步走到沐瑶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双膝跪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满意!何止是满意!”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此乃神迹!是开天辟地以来未有之神迹!我等凡夫俗子,今日得见天颜,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 他这一跪,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扑通!扑通! 身后,上百名商贾,无论老少,无论身家几何,全都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石板地,对着沐瑶的方向,如同朝圣。 沐瑶安然坐着,没有让他们起来的意思。 她受了这一拜。 等那股狂热的声浪稍稍平息,她才再次开口,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对我沐瑶先前所绘的蓝图,可还有质疑?” “不敢!” 王掌柜抬起头,满脸都是混杂着敬畏与狂喜的泪水。 “我等有眼无珠,鼠目寸光!竟敢质疑大人您的经天纬地之才!我等该死!从今往后,大人您说一个字,我等便奉为圭臬,绝不敢有半分违逆!” “绝不敢有半分违逆!” 众人齐声山呼,声震云霄。 沐瑶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仿佛这一切,本就理所当然。 她端起茶盏,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的容颜。 “既然没有质疑了,那我再问诸位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聊家常。 “为何,是人,而不是虎豹豺狼,统治了这个世界?” 这个问题,让刚刚还狂热不已的众人,瞬间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沐瑶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一个读过几天书的粮商,试探着回答:“是因为……因为人更为强壮?” “不对。”沐瑶直接否定。 “是因为我们懂得团结?”另一个布商接口。 “也不全对。” 众人七嘴八舌,抛出了十几个答案,却都被沐瑶一一否决。 筵席上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沐瑶,等待她的答案。 沐瑶将茶盏放下,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人类能统治世界,并非因为我们比猛兽更强壮,恰恰相反,我们很脆弱。” “没有利爪,没有獠牙,奔跑不如羚羊,力量不如巨熊。”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们能赢,只因一件事。” “我们学会了使用工具。” 工具? 众人咀嚼着这个词,若有所思。 “从最初的石块木棍,到后来的弓箭刀枪。再到我用来击败萧逸尘,碾碎三十万大军的枪械,乃至诸位今日乘坐的火车。” 沐瑶站起身,走到月台边缘,背对着众人,面向那片一望无际的深蓝大海。 “它们,本质上没有区别。” “都是工具。” “都是工业的产物。”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震撼、或迷茫、或狂热的脸。 “所以,未来,必然是一个工业的时代。谁掌握了更先进的工业,谁就掌握了更强大的工具。谁的工具更强大,谁的国家才能更强大,谁的生产力才能更强大。” “这个道理,你们可懂?” “懂!懂了!”王掌柜第一个高声回应,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是个商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工具”的意义。 织布机是工具,算盘是工具,楼船也是工具。 而沐瑶所展示的,是超越这个时代所有认知的、神一样的工具! “沐瑶大人高瞻远瞩,我等茅塞顿开!”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再次歌功颂德之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那个胖得流油的盐商,他没有跪着,而是勉强站着,肥胖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沐瑶大人,您……您说得都对!这火车是好东西,是天大的好东西!”他先是猛拍一通马屁,随即话锋一转,壮着胆子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敢问的话。 “可……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您把我们兴师动众地叫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请我们赴宴,给我们上课吧?”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了。 “您……到底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狂热的头脑上。 是啊。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沐瑶展示了神迹,画下了大饼,然后呢? 他们这些商贾,要付出什么代价?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沐瑶看向那个盐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你问得很好。” “当然不是请你们吃饭这么简单。”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像两把无形的手术刀,剖开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 “我让你们看火车,是想让你们看未来。” “我要在南境,在整个共和国,兴建十座钢铁厂,一百座纺织厂,一千座水泥厂!我要开采所有深埋地下的矿山!我要让铁轨铺满共和国的每一寸土地!我要让冒着黑烟的烟囱,成为这片大地上最美的风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要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工业强国!” “而这一切,都需要你们的支持。” 她终于说出了她的目的。 商贾们的心,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火焰,是被她描绘的宏伟蓝图点燃的、对无尽财富的贪婪。 海水,是对她那深不可测的手段和绝对权力的恐惧。 王掌柜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赌上身家性命的时刻。 他再次拜伏于地,声音嘶哑却坚定。 “我王家,愿为大人马首是瞻!家中所有资产,任凭大人调遣!只求能在这新时代里,分一杯羹!” “我等也愿意!” “但凭大人吩咐!” 这一次,他们赌了。 在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面前,任何犹豫都是愚蠢的。 沐瑶看着再次跪倒一片的众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但她没有就此结束。 “很好。” 她对身后的李世忠,使了个眼色。 李世忠会意,拍了拍手。 十几名士兵抬着几个沉重的木箱,走上前来,在众人面前一字排开。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沐瑶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清冷。 箱盖被打开。 里面不是金银,也不是珠宝,而是一沓沓码放整齐的、厚厚的文书。 最上面一张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 沐瑶拿起那份文书,随手递给离她最近的王掌柜。 王掌柜颤抖着双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封面,瞳孔便骤然收缩。 那上面用黑色的宋体字,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共和国第一批重点工业项目股权认购及资源整合协议》。 沐瑶的声音,像来自九天之上的神谕,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诸位,签了吧。” 第111章 海的那边是……敌人! 《共和国第一批重点工业项目股权认购及资源整合协议》。 黑色的墨迹,在洁白的纸上,像一道道无法回头的枷锁。 商贾们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争抢着,推搡着,生怕自己落于人后。 有人因为抢不到靠前的桌案而面红耳赤,有人为了先拿到那份协议,不惜将身边的老友挤得一个趔趄。 王掌柜双手捧着那份协议,如同捧着自家的祖宗牌位。 他用袖口仔仔细细擦了擦手,才拿起笔,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墨水浸入纸张。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签订一份契约,而是在参与一场登神长阶的仪式。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压抑着狂喜的呼吸声。 他们看到了神迹。 他们也抓住了,通往神国的门票。 沐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她却没有再续。 海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她那张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直到最后一名商贾签完字,将那份性命攸关的协议,恭恭敬敬地放回木箱。 整个月台,才从那种近乎癫狂的狂热中,稍稍平复下来。 王掌柜整理了一下衣冠,再次走到沐瑶面前,深深一揖。 “大人,如今南境十八州,人、财、物,尽在您掌握之中。我等商贾,也愿为您赴汤蹈火。为何……为何不干脆挥师北上,重回京城,夺了本属于您的议会?”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是啊。 有钱,有兵,有他们这些地头蛇的支持。 还有什么好等的? 那个昔日的誉王,如今的议长,不过是窃据高位的跳梁小丑。 那个所谓的议会,更是一盘散沙。 只要沐瑶大人愿意,这天下,唾手可得。 “京城?” 沐瑶终于开口,她拿起那只已经凉透的白玉茶盏,轻轻摩挲着。 “议会?”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边逸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 “那种地方,很重要吗?” 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重要? 那可是共和国的权力中心!是天下士子文人向往的圣地! 怎么会不重要? 王掌柜急切地想要辩解:“可是大人,名不正则言不顺啊!您手握军权,若无议会授权,终究……终究是地方割据,难以号令天下!” “号令天下?”沐瑶重复着这四个字,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王掌柜面前。 她的个子不算高,但站在那里,却让身材高大的王掌柜,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压力。 “王掌柜,你觉得,我带你们看火车,给你们许诺一个工业强国,是为了去京城,跟那群老头子争一个‘议长’的虚名吗?” 王掌柜的喉咙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沐瑶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想要的,不是一个虚名。” “我想要的,是一个真正富强的国家。” “一个能让你们的钱,赚得安安稳稳,赚得盆满钵满,赚到几辈子都花不完,还能安安稳稳传下去的国家。” 她的话,简单、粗暴,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商人的心坎上。 对啊。 他们要的是什么? 是权力吗?是名声吗? 不。 他们要的,是钱。 是能守住的钱,是能生出更多钱的钱! 京城的议会,能给他们吗? 誉王能给他们吗? 不能! 他们只会像一群贪婪的饿狼,想尽办法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又一块的肥肉! 只有沐瑶! 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能带他们看到一个全新的、可以无限攫取财富的世界! “大人说的是!我等愚钝!” “京城那帮酸儒,懂个屁的赚钱!” “谁当议长关我们屁事!我们只认沐瑶大人!” 人群再次激动起来,风向瞬间转变。 沐瑶抬了抬手,压下了喧闹。 “很好,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 她回到主位上,重新坐下,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无尽压迫感的人不是她。 “那么,我们来谈谈实际的问题。”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要建工厂,就要有铁,有煤。要开矿山,就要有人。北境地大物博,但陈庆之手里的人力物力,都有限。” “南境人多,但良田万顷,矿产却不丰。” 沐瑶将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现在,我问你们。”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如何,去获取最便宜的资源,和最廉价的劳动力?” 最便宜的资源? 最廉价的劳动力? 商贾们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问到他们的专业领域了。 “这……可以去外邦采买?”一个做海外贸易的商人试探着说:“西边的西曼国,东边的朝和国,都有不少矿产,只是路途遥远,运费高昂。” “运费高昂,就不算最便宜。”沐瑶直接否定。 “那……那可以提高工钱,从民间招募?”另一个粮商说道:“只要钱给得够,总有活不下去的百姓愿意来做工。” “钱给得够,就不算最廉价。”沐瑶再次否定。 众人沉默了。 他们绞尽脑汁,想出了各种压低成本、兼并挤压的商业手段。 可每一种,都被沐瑶用最简单的一句话驳回。 最便宜。 最廉价。 这两个词,像两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这世上,哪有不要钱的午餐? 看着他们一个个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样子,沐瑶终于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你们啊,还是生意人的想法。” 她摇了摇头。 “格局,太小了。” 她没有再看那些或惊或惧或贪婪的商贾,而是转身,缓步走向月台的尽头。 海风吹起她的衣袂和长发,她的背影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显得孤单而又强大。 她站在悬崖般的月台边缘,面朝着那片一望无际的、被残阳染成血色的深蓝大海。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这片波澜壮阔。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商贾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巨兽盯上的猎物,连逃跑的勇气都已丧失。 “你们告诉我,”沐瑶终于开口,她的声音被海风裹挟着,传到每个人的耳中,清晰,且冷冽:“这片海的对面,是什么?” 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一个做海外贸易的商人,最大胆的想象,也不过是朝和、西曼那些弹丸小国。 “是……是更多的岛屿?是……是异邦?”他试探着回答。 “不对。”沐瑶的声音斩钉截铁。 她缓缓转过身,血色的夕阳为她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那张清冷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热。 “海的对面,是敌人。” “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产,是绵延万里的原始森林,是肥沃到能长出黄金的土地!”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更有穿透力。 “更是……”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让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冰天雪地里。 “比泥土还要卑贱,比牛马还要好用的,劳动力!” 轰! 劳动力! 这三个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所有商人脑中的混沌。 他们不是听不懂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 他们是太懂了! 王掌柜的身体猛地一颤,他那颗被金钱浸泡了几十年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 最廉价的劳动力? 不! 这不是廉价! 这是……免费! 一个可怕的、却又带着无尽诱惑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 “大人……您的意思是……”他的嗓子发干,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沐瑶的回答,简单而残忍。 “为何要跟自己人争那三瓜两枣?为何要为了一点工钱和刁民扯皮?为何要看那些所谓士大夫的脸色?” “因为你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有王法,有礼教,有几千年传下来的规矩。这些东西,像一条条无形的锁链,捆着你们,也捆着我。” “所以,我们赚不到最轻松的钱。” 她抬起手,指向那片无垠的大海。 “可是在那里,没有。” “那里没有圣人教化,没有礼义廉耻,更没有我们共和国的《劳动法》。” “那里只有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真理。谁的刀更利,谁就是王法!” 胖盐商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此刻却瞪得溜圆,闪烁着贪婪的光。 “可……可那是异族,他们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国家……” “国家?”沐瑶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很快,就不是了。” “他们的神,保佑不了他们。” 她一字一顿,如同神谕。 “因为我,不信神。” 死寂。 月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海风的呼啸和巨浪拍打礁石的轰鸣。 商贾们看着眼前的沐瑶,只觉得她比刚才那头钢铁巨兽,还要可怕一万倍。 那头巨兽,吞吃的是煤炭和水。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她要吞吃的,是世界! “疯了……真是疯了……”一个胆小的布商瘫坐在地,喃喃自语。 然而,更多的人,眼中却燃起了比刚才看到火车时,更加炽热的火焰。 疯了? 或许吧! 但只有跟着疯子,才能赚到疯子才能赚到的钱! “大人英明!” 王掌柜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虔诚,都要迅速。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等愚钝!我等愚钝啊!只想着在锅里抢食,却不知大人您,早已准备好了要去打猎!” “什么狗屁王法礼教!能换来金子吗?” “奴隶!大人说得对!是奴隶!不用付工钱,不用管吃住,打死一个再抓一个!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买卖吗?” “他们的土地,就是我们的牧场!他们的矿山,就是我们的金库!他们的女人……”一个商人说到激动处,口不择言。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 那个商人顿时如坠冰窟,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记住。”沐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你们是去传播文明的,不是去发泄欲望的。” “我们可以占有他们的身体,奴役他们的意志,但共和国的士兵和公民,绝不允许做出奸淫掳掠之事。这是底线。” “违者,杀无赦。” 那商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是是是!小人失言!小人该死!” 沐瑶不再看他,她需要的是一群贪婪、听话,且懂得遵守规则的狼。 而不是一群毫无纪律的疯狗。 王掌柜心思电转,立刻明白了沐瑶的深意。 这是在立规矩。 也是在给他们这些“合作伙伴”,划定权力的边界。 他定了定神,再次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的雄才大略,我等望尘莫及。只是……京城那边,誉王与陈庆之对峙,北境战火重燃。我们……我们真的不管吗?” 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南境再好,终究是地方。 京城,才是权力的中心。 “管?”沐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要管?” 她走到筵席主位,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让他们打。” “打得越激烈越好,打得越久越好。” “他们是共和国的内耗,是绊脚石。他们多死一个人,我们的国库就能省下一份钱。他们多打一天,我们准备的时间就多一天。” 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仿佛喝下的不是冷茶,而是敌人的鲜血。 “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精疲力尽地分出胜负时,再回头一看,就会惊恐地发现……”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们的世界了。” “而我们,将成为新世界的神。” 一番话,说得所有商贾热血沸腾,又遍体生寒。 他们终于彻底明白了沐瑶的布局。 火车,工业,是她的根基。 南境,是她的大本营。 而誉王和陈庆之,不过是她用来迷惑天下人,为自己争取时间的棋子! 何等深沉的算计! 何等冷酷的心肠! “我等……誓死追随大人!”王掌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形。 “誓死追随大人!建立不世之功业!” 山呼海啸般的效忠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有丝毫的犹豫和怀疑。 他们看向沐瑶的目光,已经从敬畏,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仿佛她就是那个能带领他们攫取无尽财富的活神仙。 沐瑶抬了抬手,压下了喧闹。 “很好。” “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那就该谈谈,如何实现它了。”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要远渡重洋,就需要船。不是你们那种在内河跑跑的舢板,而是能抵御风暴,能装载士兵和火炮的,巨舰。” “要征服异族,就需要军队。一支习惯了海洋,习惯了登陆作战的,全新的军队。” “要建立殖民地,就需要官员,需要管理者,需要懂得如何压榨和统治的技术人才。” “而这一切,都需要钱。” “海量的,天文数字般的,钱。” 她看着众人。 “你们刚刚签下的协议,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共和国议会南境分部,将发行‘开拓债券’。所有南境的商贾、地主,都必须按家产比例认购。” “这笔钱,将全部用于海军的建设,和远征军的组建。” 她的话,让刚刚还狂热的商贾们,稍稍冷静了一些。 又要钱? 虽然画的饼很大,但真金白银地掏出来,还是会肉疼。 沐瑶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当然,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出钱。” “所有认购债券的人,都将获得未来海外殖民地总收入的分红权。” “土地、矿产、奴隶贸易……所有的一切,你们都将按出资比例,分一杯羹。” “同时,你们的子侄,将获得优先进入‘共和国海洋学院’学习的机会。毕业后,他们将成为第一批派往海外的管理者。” “也就是说,”她加重了语气,“你们不只是在投资金钱,更是在投资你们家族的未来。” “一个成为新世界贵族的,机会。” 如果说,前面的话是点燃了他们贪婪的火焰。 那么最后这一句,则是直接往火焰上,浇了一整桶的油! 新世界的贵族!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他们的家族,将从被人瞧不起的商贾,一跃成为这个新兴帝国里,拥有土地、奴隶和权力的,世袭罔替的统治阶级! 钱,可以再赚。 但改变家族命运,光宗耀祖的机会,千载难逢! “我买!大人!我王家愿倾尽所有,认购一千万两白银的债券!”王掌柜第一个吼了出来,他生怕自己喊得慢了,这个机会就会被别人抢走。 “一千万?王老抠你打发叫花子呢?我李家出两千万!”那个胖盐商也急了,拍着胸脯保证。 “我出三千万!” “我把我所有店铺都抵押了!我也要当贵族!” 整个月台,再次陷入了癫狂。 这些平日里精于算计,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花的商贾,此刻却像疯了一样,挥舞着银票,争抢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贵族”名额。 沐瑶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一个虚名,一把枷锁,将这些南境最富有的吸血鬼,和她的战车,牢牢捆绑在一起。 她转头,对身后的李世忠吩咐道。 “传我命令。” 李世忠立刻挺直了身躯:“在!” 沐瑶站起身,再次走向月台的边缘,海风将她的声音吹向远方,带着一股钢铁般的意志。 “即日起,成立共和国海军部,及造船总署。” “三个月内,我要看到第一艘新式蒸汽动力战舰的龙骨!” “一年之内,我要一支由二十艘同级战舰组成的舰队,出现在这片海港!” 李世忠心头剧震,大声应诺:“是!” 沐瑶没有回头,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轮即将沉入海平面的血色残阳,指向那片未知而又充满诱惑的黑暗。 她的声音,在狂热的喧嚣中,如同一道冰冷的刻印,烙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第112章 百万大军?哪儿来的百万大军? 半年时间,悄然而过。 这半年,新生的炎黄共和国,依旧没有迎来太平。 南境十八州,在沐瑶的铁腕与那列钢铁巨兽的阴影下,拧成了一股绳。 无数的工厂拔地而起,烟囱喷吐着黑色的浓烟,商贾们狂热地将真金白银投入一场名为“工业化”的豪赌。 而在遥远的北境,陈庆之的工农人民政府,也彻底掌握了那片冰封的土地。 誉王的“剿匪”,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匪,越剿越多。 那些昔日在北境作威作福的权贵乡绅,要么被挂在了路灯上,要么就拖家带口,狼狈不堪地逃到了京城周边,成了誉王议会里终日哭嚎的丧家之犬。 至此,炎黄共和国,彻底进入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沐瑶手握工业与财富,坐拥南境十八州。 陈庆之高举红色旗帜,掌控北境十六州。 而曾经的权力中心,那位窃据高位的议长誉王周云生,手中仅剩下京城及周边的三座孤城。 共和国议事厅。 誉王萧云生坐在议长的主位上,一张养尊处优的脸,此刻布满了阴云。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他将手中的战报狠狠摔在地上,名贵的紫砂茶杯跟着遭了殃,碎了一地。 “半年前,你们告诉本议长,陈庆之不过是流寇草寇,聚众闹事!剿匪,剿了半年,剿出了一个北境之主?” “现在,他更是放出豪言,要打过锦州去,解放全国!你们告诉我,拿什么去挡?拿你们的脑袋去挡吗?” 议事厅内,数十名议员,皆是前朝的宗室勋贵,或是投机倒把的新贵,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 一个穿着锦袍的胖子,是昔日的户部侍郎,如今的财政部长,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巍巍地开口。 “议长息怒……非、非是我军不力,实乃北境那帮泥腿子,都疯了!” “疯了?”誉王冷笑。 “是疯了!”一个刚从北境边境逃回来的将军,脸色惨白,接过话头:“议长,您是没见过!那已经不是军队了,是一群……一群不要命的狂信徒!” “他们没有军饷,每日只有两顿粗粮,却嗷嗷叫着要为革命献身!父子相携,夫妻同往,连十几岁的娃娃都扛着红缨枪就上了战场!” “在人口基数只有四千万的北境,陈庆之的兵力,已经超过了百万!百万啊!” 嘶! 议事厅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百万大军! 这个数字,像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誉王手里的兵力,满打满算,只有十万。 武器装备更是被沐瑶和陈庆之甩开了几个时代。 拿什么打? 鸡蛋碰石头吗? “那沐瑶呢!南境的沐瑶呢!” 誉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咆哮道:“三个月前,我就以议会的名义,下令让她率南境之兵,北上剿灭陈庆之!她人呢?她的兵呢?” 财政部长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公文。 “回……回议长,南境那边回话了……” “念!” “是……”财政部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古怪的调子念道:“南境军政议会总司令沐瑶复议会:南境新复,百废待兴,兼有东瀛朝和国于海外虎视眈眈,海军建设耗资巨大,实无余力北上。望议长以国事为重,先行抵御,待南境稳固,必不负共和国之托。另,听闻北地铁矿丰富,若议会能将北境矿产开采权授予南境,我方或可考虑派遣部分援军。” “噗——” 誉王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差点把自己给憋死。 这是在回他的命令吗? 这他娘的是在跟他谈生意! 还想要北境的矿产开采权?北境现在是陈庆之的!她怎么不去跟陈庆之要!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誉王气得浑身发抖,他终于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根本调不动沐瑶。 那个女人,从始至终,就没把他这个所谓的“议长”放在眼里。 整个议会,在陈庆之百万大军的兵锋之下,在沐瑶毫不掩饰的轻蔑面前,瑟瑟发抖。 一些心思活络的议员,已经开始质疑誉王的能力,甚至在私下里串联,商讨着要不要向沐瑶投降。 毕竟,比起那个要将他们彻底打倒的共产主义,沐瑶那个只要钱的女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 汴京。 深夜。 伪皇宫,如今的汴京历史博物馆深处,一间曾经的寝殿被改造成了办公室。 这里,灯火通明。 堆积如山的文书档案之间,只摆着一张简陋的木床。 沐瑶就盘膝坐在床上,她没有处理公务,也没有休息,而是在练习一种呼吸吐纳的法门。 这些年,她从未懈怠过自身的修炼。 科技是她的利剑,而武道,是她最后的盾牌。 忽然。 没有一丝风。 沐瑶却睁开了双眼。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办公室内。 劲风扑面。 来人一掌拍出,掌风凌厉,带着开碑裂石的气势,直取沐瑶心口。 这一掌,快、准、狠。 换做任何一个武道宗师,都必须全力以对。 沐瑶却连坐姿都没变。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右手,同样一掌迎了上去。 双掌相交。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寝殿内炸开。 狂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向着四周疯狂席卷,桌案上的文书被吹得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纸片做的暴雪。 一击之下,平分秋色。 黑影显然没料到沐瑶的实力如此强横,身形微微一滞。 但他没有半分犹豫,左掌紧随而至,化作一道更加凌厉的残影,再次攻向沐瑶。 这一次,沐瑶没有再出掌。 她只是腰间一抹。 一抹冰冷的金属寒光闪过。 一把造型奇特的黑色短枪,已然出现在她的手中。 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丝毫偏差地,对准了来人的眉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那只足以撕裂金石的手掌,停在了距离沐瑶面门不到三寸的地方,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黑影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一股比北境寒流还要冰冷的死亡气息,将他牢牢锁定。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动一下,眉心就会多出一个血洞。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黑影缓缓放下了手,然后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他摘下了脸上的面罩。 一张黝黑粗犷、写满了风霜的脸,暴露在灯火之下。 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共和国的国防部长,曾经的禁军统领,庞万里。 庞万里尴尬地呵呵笑着,那张饱经风霜的粗犷脸庞,硬是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大人,您这……不讲武德啊。” 他抱怨着,举起的双手丝毫不敢放下:“您这身手,已是宗师境界,怎么还动不动就掏这玩意儿?” 沐瑶不以为然。 有枪不用,难道留着过年吗? “何为宗师?” 她终于放下了那把黑色的短枪,随手置于桌案上,枪身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有枪不用,抱着规矩等死,那是蠢货。” 沐瑶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庞万里推过去一杯:“能用一切手段,让自己活下来,并赢得胜利的,才配称一代宗师。” 庞万里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手,走到桌边,也不客气,抓起茶壶就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大口。 滚烫的茶水顺着他的喉咙滑下,他却像是毫无感觉。 “咕咚咕咚”几口喝干了半壶,他才用袖子抹了把嘴。 “还是大人您这里的茶水解渴。”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庞万里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挠了挠后脑勺,老老实实地开口:“是……是沐大人和渊亭少爷,让我来的。” “京城的情况,不太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公文,递了过去。 “陈庆之拥兵百万,兵锋直指京城。誉王那点兵力,根本挡不住。如今议会里上上下下,都急得跳脚,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很多人……都希望您能回去主持大局。” 沐瑶没有接那份公文,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你是共和国的国防部长。” 她的问题轻飘飘的,却让庞万里的身躯猛地一僵。 “陈庆之兵临城下,你这个国防部长,不在京城统兵御敌,跑到我这几千里之外的汴京办公室里来,喝茶?” 庞万里的脸瞬间涨红了,那是一种混杂着羞愧与无奈的颜色。 “我……” 他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 “我可不是陈庆之的对手。” “誉王那小子当初点将,第一个就点了我。我……我直接就称病不出了。” “后来?”沐瑶追问。 “后来……干脆就直接辞了。”庞万里瓮声瓮气地回答,声音里满是憋屈:“我手底下那帮禁军,跟陈庆之的北境军打?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沐瑶对此毫不意外。 庞万里的忠诚毋庸置疑,但他的军事才能,守个城门还行,和陈庆之这种级别的统帅野战,纯属以卵击石。 他能审时度势,选择避战辞官,已经算是脑子清楚了。 “所以,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了?” “差不多吧。”庞万里叹了口气,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次是小口喝着:“大人,我这次来,除了给您送信,也是……也是想问问您。” 他抬起头,那双憨厚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陈庆之……他到底是哪边的人?三年前,他不还在北境帮着咱们吗?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咱们的敌人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窗外的风,吹得纸张哗哗作响。 沐瑶将杯中的冷茶饮尽。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庞万里困惑的视线,吐出了几个字。 “我和他,现在是敌人。” 敌人。 这两个字,像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庞万里的心口。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他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也看得出,当初沐瑶和陈庆之之间,那种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和信任。 陈庆之为了沐瑶,可以放弃镇守多年的庆州,可以背上反叛的骂名。 沐瑶也为了陈庆之,不惜与新皇萧逸尘翻脸。 他们是这世上最该并肩作战的两个人。 怎么就成了敌人? 庞万里想不通,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为……为什么?”他艰难地问。 “因为道不同。”沐瑶的回答,简单,却又蕴含着庞杂的讯息。 道不同。 庞万里咀嚼着这三个字,脸上的迷茫更深了。 他不懂什么叫道。 他只知道,沐瑶救过他的命,给了他尊严和地位。 他只知道,陈庆之是沐瑶最信任的人。 可现在,沐瑶说他们是敌人。 那他该怎么办? 庞万里的呼吸变得粗重,他那颗简单的脑袋,正在进行着有生以来最复杂的思考。 一边,是待他恩重如山,几乎等同于再造的主心骨。 另一边,是主心骨曾经最亲密的战友,如今却兵锋所向的百万大军统帅。 这道题,太难了。 他想了很久,久到桌上的茶水都彻底凉透。 最终,他抬起头,那张粗犷的脸上,所有的迷茫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站起身,走到沐瑶面前,单膝跪地。 “大人。”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脑子不好使,搞不懂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什么叫道,什么叫理想,我都不懂。” “我只认一件事。” 他抬起头,直视着沐瑶。 “我庞万里的命,是您给的。从边关的那个雪天开始,我这条命就是您的。” “您站在哪边,我就站在哪边。” “您说谁是敌人,我就去砍了谁的脑袋。” “哪怕……哪怕那个人是陈庆之,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庞万里绝不皱一下眉头!” 这番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没有丝毫的犹豫。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眼中那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忠诚。 她知道,这不是场面话。 这个男人,真的会为了她,提刀去砍陈庆之。 哪怕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 第113章 当初怎么逼老娘走,现在怎么请老娘回! 沐瑶扶起了他。 她的动作很轻,但庞万里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山岳托了起来,那股力量,让他不敢有丝毫反抗。 “你的忠心,我收到了。” 沐瑶没有看他,而是绕着他,缓缓踱步。 他挺直了背脊,像一尊雕塑,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看不见沐瑶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威压,将他笼罩。 “庞万里。” 沐瑶终于停下脚步,她站在庞万里的身后。 “你觉得,京城议事厅里那张议长的椅子,好坐吗?”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 庞万里愣了一下,他那简单的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议长的椅子? 他一个武夫,哪知道那个。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想了一下,誉王每次坐在上面时那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回大人,应该……不好坐。” 庞万里笑呵呵的回答:“誉王那老王八,每次坐在上面,脸都绿了,跟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的。” “哦?” 沐瑶的唇边,逸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好坐?” 为什么? 庞万里挠了挠头,这个问题可把他难住了。 “因为……因为陈庆之要打过来了?因为议会里那帮人不听他的?” “不对。” 沐瑶转过身,走到了他的面前,那双清冷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椅子,只是一把木头做的椅子。” “坐在上面的人,也只是一个长了两条腿,一个脑袋的人。” “它之所以变得不好坐,不是因为椅子本身,也不是因为坐着的人。” 沐瑶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庞万里的胸口。 “是因为,我没让他坐稳。” 轰! 庞万里的脑袋里,像是有惊雷炸开。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没让他坐稳。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蕴含着他无法理解的、足以颠覆天地的恐怖逻辑。 原来……原来是这样! 誉王能当上议长,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前朝宗室,不是因为他拉拢了多少议员。 而是因为,沐瑶大人,允许他坐上去! 而现在,陈庆之兵临城下,议会分崩离析,也不是因为陈庆之有多厉害,誉王有多无能。 而是因为,沐瑶大人,不想让他坐稳了! 这个女人,她根本不在乎谁是议长,谁掌握着京城。 她在乎的,只是她想不想让那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 这……这是何等恐怖的掌控力! 她人明明在千里之外的南境,却像一个操纵木偶的神,随意摆布着京城那群自以为是的大人物的命运! 庞万里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眼前的沐瑶,那张清冷绝美的脸,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女人。 而是一个……神。 一个掌控着世间一切规则,漠然俯瞰着众生挣扎的神。 “你回去吧。” 沐瑶收回手指,她的指令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回到京城去。” 庞万里下意识地立正:“是!大人有何吩咐!是让属下去联络旧部,还是……” “不。” 沐瑶打断了他。 “你什么都不用做。”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夜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回去告诉我父亲,还有我那个好哥哥。” “让他们安心在京城待着,别慌,也别派人来求我。” 庞万里一愣。 不慌? 家都要被陈庆之抄了,怎么能不慌? “大人,可是……” “没什么可是。” 沐瑶转过身,月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边,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虚幻而不真实。 “我当初,是怎么被他们‘请’出京城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傲慢与冰冷。 “如今,就得怎么被他们用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再给老娘‘请’回去。” “少一个响鞭,少一个吹唢呐的,我都不回去。” 庞万里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 沐瑶大人,根本就不是在等一个回去的时机。 她是在等京城那帮人,跪下来,求她回去! 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自信! 在陈庆之百万大军的兵锋之下,全天下都觉得共和国要完蛋的时候,她却在考虑,用什么样的姿态,接受敌人的投降和自己的加冕! 庞万里的心中,再也没有了任何迷茫和困惑。 只剩下无尽的,狂热的崇拜。 跟着这样的主子,何愁大事不成! 他重重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属下!明白了!” “属下这就回京,把您的话,一字不差地带到!” …… 锦州城外,尸横遍野。 残破的“炎”字大旗倒插在血泊之中,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在为这支溃败的军队奏响最后的哀歌。 三天。 仅仅三天。 誉王萧云生拼凑起来的十万大军,在陈庆之那支由农民和工人组成的军队面前,一触即溃。 这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屠杀。 那些扛着红旗的士兵,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信仰。 他们口中高喊着听不懂的口号,悍不畏死地冲向装备精良的京城守军。 一个士兵倒下了,立刻有十个士兵踩着他的尸体冲上来。 他们没有精良的铠甲,很多人甚至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就拿着锄头和镰刀。 可就是这样一支军队,将誉王的十万大军,打得丢盔弃甲,狼狈奔逃。 消息传回京城。 共和国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啪!” 一只名贵的汝窑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誉王萧云生胸口剧烈起伏,那张曾经养尊处优的脸上,此刻涨成了猪肝色。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十万大军!号称共和国最精锐的部队!三天!连三天都没撑住!就被一群泥腿子打得落花流水!” “本议长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啊?” 大殿之下,数十名议员噤若寒蝉,一个个把头埋得几乎要戳进地里。 誉王瘫坐在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议长宝座上,第一次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终于明白,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敌人。 陈庆之,和他背后那股席卷北境的红色浪潮,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根本无法抗衡的力量。 恐慌,如同瘟疫,在大殿中迅速蔓延。 “完了……全完了……” “陈庆之打进京城,我们这些前朝宗室,还能有活路吗?” “他可是要把我们挂在路灯上的!” 议员们再也顾不上誉王的怒火,交头接耳,人人自危。 终于,一个胆大的新贵忍不住了,他站出来,矛头直指誉王。 “议长!当初是您力排众议,非要主动出兵剿匪!现在好了,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京城门户大开!您要负全责!” “对!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刚愎自用,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我们早就该跟沐瑶大人求和!是你说她一个妇道人家,难成大器!” 墙倒众人推。 刚刚还对誉王俯首帖耳的议员们,此刻纷纷调转枪口,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誉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群人的鼻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明白了。 他被抛弃了。 就像一件用旧了的工具,被毫不留情地丢在一旁。 财政部长那个胖子,眼珠一转,忽然高声喊道。 “诸位!事到如今,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请沐瑶大人回来!”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大殿中的阴霾。 对啊! 沐瑶! 那个女人! 那个以一己之力,将大周王朝搅得天翻地覆,把皇帝萧逸尘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 她有南境十八州的财力,有那闻所未闻的钢铁巨兽,有能日行千里的火车,更有那神鬼莫测的火器! 陈庆之的百万大军是厉害,可沐瑶的军队,难道就弱吗? 当初萧逸尘的三十万大军,不也是被她弹指间就灭掉了? “对!请沐瑶大人回来主持大局!” “只有沐瑶大人,才能对抗陈庆之!” “誉王无能!窃据高位!我提议,罢免萧云生的议长之位!” “附议!” “附议!” 山呼海啸般的附议声,几乎要将议事厅的屋顶掀翻。 誉王萧云生呆呆地坐在他的宝座上,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曾经谄媚奉承,此刻却无比狰狞的脸。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议长。 他只是沐瑶放在京城,用来吸引陈庆之火力的一个靶子。 现在,靶子要被打穿了,那群墙头草,又迫不及待地,要去迎接他们真正的主人了。 “我提议!立刻组成使团,前往南境,恭请沐瑶大人回京!” 财政部长振臂高呼。 “我等,愿奉沐瑶大人为共和国终身议长!” “奉沐瑶大人为终身议长!” “我等誓死效忠沐瑶大人!” 无耻。 何其的无耻! 誉王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喉头一甜,眼前一黑,直挺挺地从议长的宝座上,栽了下来。 …… 京城,沐府。 庞万里风尘仆仆地踏入大门时,看到的就是一片愁云惨雾。 沐风和沐渊亭坐立不安,在大堂里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惊慌与绝望。 看到庞万里,两人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围了上来。 “庞统领!你可算回来了!”沐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云娥怎么说?她……她肯出兵吗?她什么时候回来?” 沐渊亭也是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京城快要完蛋了。 陈庆之的百万大军兵临城下,议会里那帮酒囊饭袋除了争权夺利,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沐瑶身上。 庞万里看着两人焦急的模样,想起了临行前,沐瑶在汴京那间简陋办公室里,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深吸一口气,那张粗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他没有回答沐风的问题,而是清了清嗓子,学着沐瑶那清冷淡漠的腔调,一字一句地复述道。 “我当初,是怎么被他们‘请’出京城的。” 沐风和沐渊亭都愣住了。 庞万里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如今,就得怎么被他们用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再给老娘‘请’回去。” 大堂内,一片死寂。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这……这是沐瑶的原话? 在陈庆之百万大军压境,共和国危在旦夕的时刻,她……她竟然在考虑这个? 庞万里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又慢悠悠地,补上了最后一句。 那句话,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沐风和沐渊亭彻底僵在了原地。 “少一个响鞭,少一个吹唢呐的,我都不回去。” 第114章 回京之日,重掌大权! 三日后。 一封来自京城的信,被快马加鞭,送到了汴京。 信使一路跑死了三匹最好的北地良驹,冲进临时公署时,人已经虚脱,只来得及从怀里掏出那封用火漆封死的公文,便昏死过去。 李世忠亲自将信,呈到了沐瑶的桌案上。 公文的牛皮纸信封上,盖着共和国议事厅的朱红大印,刺眼夺目。 沐瑶正在看南境新出的铁矿石样本报告。 她没有立刻去拆那封信,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沉闷的声响。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这单调的敲击声,和窗外风吹过屋檐的呼啸。 李世忠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他知道,这封信里,装着整个京城的命运。 也装着,沐瑶大人下一步的棋路。 终于,沐瑶放下了手里的报告,慢条斯理地拿过那封信。 她没有用信刀,而是用纤长的手指,极其优雅地,撕开了火漆。 一目十行。 信上的内容,与她预料的,分毫不差。 议会罢免并关押了誉王萧云生,以及他那群宗室勋贵的党羽。 信中用词谦卑到了极点,将之前的一切都归咎于誉王的“窃国之心”,而他们这些议员,都是“被蒙蔽的羔和”。 如今,他们已经“幡然醒悟”,恳请沐瑶大人不计前嫌,以“共和国大局为重”,回京,重掌议长大位。 信的末尾,更是用近乎谄媚的笔调写道,议会已经通过决议,奉沐瑶为“共和国终身议长”。 并承诺,待沐瑶回京之日,必将“率满城文武,合全城百姓,夹道相迎,以彰大人不世之功”。 终身议长。 好大的名头。 沐瑶将信纸随手丢在桌上,端起了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这群墙头草,总算学会了怎么跪。 台阶给得也算足了。 再拿捏下去,就过了。 毕竟,北边还有个陈庆之,虎视眈眈。 她需要京城那块地方,作为她整合南北,对抗陈庆之的战略缓冲地。 也需要“议长”这个名分,名正言顺地,调动整个共和国的资源。 “李世忠。”她开口。 “属下在!”李世忠立刻挺直了身躯。 “京城那帮人,还算懂事。” 沐瑶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那上面,南境十八州已经被她用朱笔圈起,与北境陈庆之掌控的十六州,遥遥对峙。 而中间,只剩下京城周边那可怜的三座孤城。 “他们既然把椅子擦干净了,我们,也就该回去坐了。” 李世忠心头狂震,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躬身听令。 他知道,那个搅动天下风云的女人,要回来了。 “传我命令。” 沐瑶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自由民主军第一集团军,全军集结!” “明日,开拔!” “目标,京城!” 李世忠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回应。 “是!” …… 沐瑶要回京的消息,像一阵狂风,先一步席卷了这座风雨飘摇的共和国都城。 起初,只是在达官显贵之间流传。 很快,便通过那些无孔不入的报童,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号外!号外!”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穿着破旧坎肩的报童,挥舞着刚刚印出、还带着墨香的《京城日报》,声嘶力竭地奔跑着。 “议会罢黜誉王!恭请沐瑶大人回京主政!” “号外!沐瑶大人不计前嫌,已率南境大军北上!京城有救了!” 一声声叫卖,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街道上,原本行色匆匆,满脸惶恐的百姓,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围向报童,争抢着那些薄薄的纸张。 当看清那白纸黑字印着的标题时,整座城市,都爆发出了一阵压抑许久的欢呼。 “沐瑶大人要回来了!”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我就说!沐瑶大人不会不管我们的!” 陈庆之兵临城下的恐惧,誉王治下的混乱与无能,让京城的百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活在末日般的绝望中。 而现在,沐瑶这个名字,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民主,什么叫共和。 但他们记得,是沐瑶大人,在教坊司为受害的女子申冤,当众腰斩了恶贯满盈的韩琦。 他们记得,是沐瑶大人,推翻了那个吃人的旧王朝,建立了这个号称“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他们更记得,沐瑶大人手下,有神鬼莫测的火器,有战无不胜的军队! 只要她回来,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恐慌与绝望,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与崇拜。 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沐瑶在南境如何谈笑间灭掉萧逸尘三十万大军的“神迹”。 酒楼中,商贾们奔走相告,讨论着沐瑶大人回来后,是不是会带来南境那种能日行千里的“火车”。 就连路边的乞丐,都在议论着,沐瑶大人回来了,是不是又能有粥喝了。 整个京城,都活了过来。 议事厅内。 曾经那些在誉王面前战战兢兢的议员们,此刻一个个红光满面,挺胸抬头,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 他们高声讨论着,该用何等盛大的仪式,来迎接他们“英明神武”的终身议长。 “依我看,必须要有九十九响礼炮!才能彰显沐瑶大人的威仪!” “不够!必须要在承天门外,搭建彩棚,百官跪迎!” “对!还要让全城百姓都出来!手持鲜花,夹道欢迎!” 财政部长那个胖子,更是大手一挥,直接批了十万两白银,专门用于“迎驾”事宜。 仿佛只要把排场做足了,他们之前逼宫沐瑶,拥立誉王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 沐府。 沐风和沐渊亭,同样拿着一份报纸,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大堂内,一片死寂。 良久,沐风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复杂的叹息。 “她……真的要回来了。” 沐渊亭点了点头,他的神情,比父亲更加复杂。 有欣喜,有激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起了庞万里带回来的那句话。 “少一个响鞭,少一个吹唢呐的,我都不回去。” 何等的霸道。 何等的狂妄。 可现在,事实证明,她做到了。 京城这帮所谓的精英,这帮前朝的权贵,真的就差敲锣打鼓,用八抬大轿去把她“请”回来了。 她不是在接受议会的“恭请”。 她是在接受一座城市的投降。 “父亲。”沐渊亭放下报纸,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那蔚蓝的天空。 “我们……我们这位妹妹,或者说,我们这位议长大人。” 他斟酌着用词,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最疏离,也最准确的称呼。 “她到底,想做什么?” 沐风沉默了。 他想起了女儿在沐府家宴上,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想起了她建立的那个“自由民主党”。 想起了她笔下那些颠覆皇权,甚至颠覆人伦纲常的“革命思想”。 他看不懂。 也想不明白。 …… 三日后。 京城外。 官道两侧,自三十里外,便已是人山人海。 这是一场堪称奇观的迎接。 没有官府的组织,没有军队的强迫,无数的百姓自发地走出家门,汇聚于此。 他们扶老携幼,带着最虔诚的期盼,翘首以望。 只为等一个人。 一个能终结这乱世,带给他们希望的女人。 风,吹过官道。 卷起的尘土,让空气都变得焦灼。 人群中,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鸣。 “来了吗?沐瑶大人来了吗?” “快了,快了!听说是从南边直接坐火车到泾阳,一天就到了!” “火车是什么?比八百里加急还快吗?” “那当然!是钢铁巨兽,会喷白烟的!” 议论声中,夹杂着对未知的敬畏,和对强者的狂热崇拜。 日头渐渐偏西。 人群的耐心非但没有被消磨,反而愈发炙热。 终于。 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迅速扩大。 四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拉着一辆同样漆黑的巨大马车,不疾不徐地驶来。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金银的点缀。 那辆马车,通体由不知名的金属打造,线条冷硬,充满了力量感,在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光。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瞬间,整条官道都沸腾了。 “沐瑶大人!” “沐瑶大人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天际。 无数人激动地向前涌去,却又被道路两旁早已列队的自由民主军士兵,用身体组成的人墙拦住。 马车之上。 一道身影,静静站立。 她穿着一身从未有人见过的服饰。 不是宫装的繁复,也非铠甲的冰冷。 那是一套剪裁合体的深色衣裤,高高的立领,将她的脖颈衬托得愈发修长。 炎黄装。 沐瑶亲自半年前设计的,并以这个新生的国度命名的服装。 它象征着摒弃旧时代的繁文缛节,象征着纪律、力量与新生。 当然了,也是抄的,抄的中山装。 沐瑶没有理会那震天的欢呼。 她的视线越过一张张狂热、激动、乃至涕泪横流的脸,落在了官道尽头,那座巍峨的京城城门下。 在那里。 以财政部长为首的共和国议会成员,深深鞠躬。 他们身后,是沐风和沐渊亭。 父子二人没有深鞠躬,只是微微弯着腰,僵硬得如同两尊石像。 马车缓缓停下。 财政部长那个胖子,快步上前,高高举起一份用明黄绢帛写就的文书。 “恭请沐瑶大人回京!主掌大局!” 他的嗓门因为激动而变了调,肥胖的身子抖得如同筛糠。 “恭请沐瑶大人回京!” 他身后,数百名议员齐声高呼,依旧是深深躬着身子,脑袋不敢抬起分毫。 何其相似的一幕。 当初,她被誉王和这群人“请”出京城时,他们也是这般“恭敬”。 只不过,那时的恭敬里,藏着的是轻蔑与算计。 而现在,只剩下最纯粹的,源于骨髓的恐惧。 沐瑶的唇边,逸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 一群蠢货。 现在才学会怎么弯腰,晚了。 她没有下车,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们一眼。 “进城。”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车夫扬起马鞭。 马车再次启动,碾过那份象征着议会最高权力的绢帛,径直朝着城门驶去。 跪在地上的财政部长,身子猛地一颤,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直到马车彻底驶过,他才敢抬起那张满是冷汗的脸,眼中除了恐惧,更添了一抹狂喜。 沐瑶大人没有拒绝! 她进城了! 京城有救了! 他也顾不上爬起来,就这么手脚并用地,跟在马车后面,向着城内跑去。 那副滑稽的模样,引得周围百姓一阵哄笑。 京城之内,更是另一番景象。 十里长街,张灯结彩。 地上铺着厚厚的红毯,道路两旁站满了手持鲜花的百姓。 当那辆黑色的马车驶入城门时,迎接它的,是比城外更加疯狂的欢呼。 彩带与花瓣,从街道两旁的酒楼茶肆上纷纷扬扬地洒下,如同下了一场五彩斑斓的雨。 沐瑶依旧站在马车上。 她穿过欢呼的人群,穿过漫天的花雨。 她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冷漠而威严。 她的目的地,是承天门。 昔日皇城的正门。 如今,那里已经搭建起了一座无比高大的木台。 木台正对广场,背后,便是那座象征着旧时代最高权力的金銮殿。 马车在台下停稳。 庞万里早已等候在此,他亲自为沐瑶拉开车门。 沐瑶走下马车。 广场上,雷鸣般的欢呼,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数十万双眼睛,汇聚在她一人身上。 时间仿佛静止。 沐瑶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高台的阶梯。 她的身后,没有随从,没有护卫。 只有她一个人。 一步。 两步。 三十二级台阶。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 登上了高台的顶端。 她转过身。 整个京城,在她脚下匍匐。 万千民众,向她献上最狂热的崇拜。 曾经的敌人,跪在尘埃里,等待她的审判。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讲话。 等着她宣布,这个新时代的最终归属。 高台之下,鸦雀无声。 沐瑶俯瞰着下方那一张张仰望的脸,那一片黑压压的人海。 她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抬起手。 第115章 女总统沐瑶上线 高台之上,万籁俱寂。 沐瑶缓缓抬起手,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 广场上,那数十万人的喧嚣与狂热,瞬间被掐断了源头。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仰着头,屏住呼吸,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望着高台上的那个身影。 她终于开口了。 “京城。” 她的嗓音清冷,透过某种不知名的扩音装置,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我回来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台下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压抑的激动在人海中汇成暗流。 沐瑶的手轻轻下压。 骚动再次平息。 她环视着下方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有狂热,有期盼,有敬畏,也有藏在人群后方的惊恐与不安。 “诸位,别来无恙?” 这句问候,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在台下那群以财政部长为首的议员心口。 财政部长那个胖子,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瘫软在地。 沐瑶没有再看他们。 她收回视线,转向那无边无际的民众。 “在我离开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 “议长萧云生,窃据高位,倒行逆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穿透力。 “他任人唯亲,将共和国的议会,变成了他们萧家的一言堂!” “他闭关锁国,断绝与天胡的通商,致使百业凋敝,民生艰难!” “他甚至,意图复辟!妄图将我们亲手埋葬的那个吃人的旧王朝,从坟墓里再重新刨出来!” 一句句指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广场上的气氛,由最初的狂热,逐渐转为愤怒。 “打倒誉王!” “复辟者,杀无赦!” 民众的怒吼声此起彼伏。 台下的议员们,更是把头埋得更低,生怕那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沐瑶再次抬手,压下声浪。 “很多人都在问,我为什么放任他这么做。” “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亲手建立的共和国,搞得乌烟瘴气。” 她的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是啊,为什么? 以沐瑶大人在南境展现出的雷霆手段,要捏死一个誉王,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她为什么不出手? 高台之下,沐风和沐渊亭父子,也抬起了头,眼中带着同样的不解。 沐瑶俯瞰着众生,那张清冷绝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因为,不破不立。” “不让你们亲眼看看,那所谓的皇室宗亲,坐上高位之后,是何等丑恶的嘴脸,你们中的一些人,就永远不会死心。” “不让你们亲身体会一下,闭关锁国,重回旧路,会给你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灾难,你们就永远不会明白,我们为什么要革命!” “不把那块写着‘大周’的腐朽墓碑彻底砸烂,碾成粉末,就总有人想把它扶起来,跪在它面前,缅怀那个万恶的封建社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昂,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深深烙进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我沐瑶,可以杀光所有的皇帝,可以推翻所有的王朝。” “但我,无法扭转你们脑子里的奴性!” “这一课,我没法替你们上。” “只能让誉王,用他愚蠢而又贪婪的行动,亲自来教你们。” “现在,你们学会了吗?” 轰! 人群彻底炸裂! 原来是这样! 沐瑶大人不是抛弃了他们,她是在用整个京城做棋盘,用誉王做反面教材,给全天下的人,上一堂最深刻,最血淋淋的政治课! 这是何等的气魄! 这是何等的胸襟! “我们懂了!” “沐瑶大人用心良苦!” “打倒封建帝制!永不复辟!”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汇成了信仰的洪流。 无数人热泪盈眶,他们跪倒在地,向着高台上的那个身影,疯狂地磕头。 这一刻,沐瑶在他们心中,已经不再是人。 是神。 是带领他们走出黑暗,走向光明的唯一真神。 沐瑶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有彻底摧毁旧的信仰,才能建立起新的。 而她,沐瑶,就是这个新世界,唯一的信仰。 她等待着,等待着这股狂热达到顶峰。 然后,她再次开口。 这一次,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很好。” “既然你们都学会了,那么,这场持续了数千年的闹剧,也该在今天,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了。” “誉王之流,不过是封建余孽最后的狂欢。” “而那个所谓的议会,也不过是一群旧时代的投机者,在新世界里搭建的草台班子。” 她的话,让台下那群议员面如死灰。 完了。 这是要清算了。 财政部长两眼一翻,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沐瑶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事实证明,这种由一群自私自利的蠢货,互相扯皮、妥协的制度,根本无法带领我们的国家走向强大。” “它只会滋生腐败,产生内耗,最终被时代的洪流所淘汰。” “所以。” 沐瑶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今日起,废除议会。” 广场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废除议会? 那……那以后谁来管理国家? 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之际,沐瑶投下了最后一颗,足以颠覆整个时代的炸弹。 “我,沐瑶。” 她伸出手,指向自己。 “将担任炎黄第一共和国,第一任。”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那座金銮殿的殿顶之上,仿佛在向那个已经逝去的皇权,宣告自己的胜利。 “总统。” 总统。 一个全新的,陌生的词汇。 没有人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但所有人都明白,从今天起,这个国家,只有一个人的意志,需要被遵从。 那就是沐瑶的意志。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更加疯狂的,震耳欲聋的欢呼! “总统大人万岁!” “恭贺总统大人!” “炎黄共和国万岁!” 民众们用最朴素的语言,表达着他们最狂热的拥护。 他们不在乎什么制度,他们只认沐瑶。 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人,就是天王老子,就是活菩萨,就是他们愿意用生命去捍卫的领袖! 高台之下,沐渊亭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自己那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妹妹,看着她被万民拥戴,被奉若神明。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总统…… 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成了新的“皇帝”。 一个,比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帝,都拥有更绝对权力的存在。 就在全场的气氛达到最高潮时,沐瑶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盖过了所有的欢呼。 “传我总统第一令。” 广场上,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等待着新任总统的第一道命令。 沐瑶的手,缓缓抬起,指向了台下那群瘫软如泥的议员。 她的指令,简单,却又充满了血腥味。 “将前议会所有成员,全部就地收押。” “彻查其任职期间,所有贪腐、渎职、叛国之罪行。” “三日后,于承天门外,公开审判!” 话音落下。 庞万里那魁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台下,他大手一挥。 “动手!” 早已待命的自由民主军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将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议员们,一个个从地上拎起来,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但很快,就被民众们更加响亮的叫好声所淹没。 “杀得好!” “这帮蛀虫,早就该抓了!” 台下的骚乱,并未持续太久。 在自由民主军冰冷的枪口下,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议员们,像一群被拔了毛的鸡,被粗暴地拖向了监牢。 民众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但空气中那股狂热的火焰,却燃烧得愈发旺盛。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高台之上。 他们等待着,等待着这位新任总统的下一道指令。 沐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她的视线,越过广场,越过京城,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我知道,你们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冷静,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众人心底最深处的忧虑。 北境。 陈庆之。 那个名字,像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在京城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曾是沐瑶最亲密的战友,是推翻大周的左膀右臂。 可现在,他却成了共和国最大的威胁。 那支席卷北境的红色浪潮,和他那个所谓的“工农政府”,让京城里每一个拥有财富的人,都夜不能寐。 广场上,气氛陡然一变。 狂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不安。 沐瑶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先给予希望,再点燃恐惧,最后,由她来亲手掐灭这恐惧,收获最纯粹的信仰。 “关于北境的工农政府,我也听说了。” 她的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让一群没读过书的人,和一群只知道刨土的人,来掌权?” “这算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台下传来一阵哄笑。 沐瑶接着说道: “他们说,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要搞什么……**?”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玩味地咀嚼着这个词。 “****,说得倒是好听!”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说到底,不就是要抢你们的钱,分你们的地,共你们的*吗!” “你们辛辛苦苦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业,凭什么要被一群泥腿子拿去平分?他们也配!” 轰!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台下所有人的怒火与恐慌! 尤其是那些商人、新贵,更是感同身受,脸色煞白。 是啊!凭什么! “我沐瑶,在南境推行民主自由,鼓励商贸,保护每一个人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可他们呢?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北境,烧地契,斗地主,把所有比他们富裕的人,都挂在路灯上!” “这不是革命!这是在瞎搞!是在胡闹!” 沐瑶向前一步,居高临下,气势逼人。 “他们不是什么工农政府!” “他们就是匪!一群打着革命旗号,行抢劫之事的绿林匪寇!” “绿匪!” 台下,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紧接着,成千上万的声音汇成了一股洪流! “打倒敌人!打倒陈庆之!” “保护财产!保卫京城!” “总统万岁!” 民众的担忧,在沐瑶极具煽动性的演讲下,彻底转化为了对陈庆之的仇恨,和对她这位“财产守护神”的狂热拥护。 他们放心了。 彻底放心了。 沐瑶总统,和陈庆之不是一伙的! 她会保护他们的家产! 高台之下。 沐风和沐渊亭,早已面无人色。 他们呆呆地看着高台上那个光芒万丈,却又无比陌生的女儿。 匪徒…… 她竟然,称呼陈庆之为“匪徒”。 那个曾经在宫门前,许诺要回来娶她的男人。 那个为了她的理想,孤身远赴北境,为她打下半壁江山的男人。 如今,在她的口中,成了一个需要被打倒的,抢劫犯。 沐渊亭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终于明白,自己当初在狱中与周文渊的辩论,是何等可笑。 他以为自己懂了革命,懂了妹妹的理想。 可现在他才发现,他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个女人,根本没有什么理想。 或者说,她的理想,就是她自己。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在她眼中,都只是可以利用,可以牺牲的棋子。 包括陈庆之。 也包括他,包括整个沐家。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沐渊亭感到一阵窒息。 他看着周围那些狂呼呐喊,将沐瑶奉若神明的人群,只觉得无比荒谬。 一群被卖了,还在帮着数钱的蠢货。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沐瑶对台下的暗流涌动,视若无睹。 她抬起手,再次压下了声浪。 整个广场,又一次安静下来,只有民众粗重的喘息声。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他们的总统,下达讨伐“绿匪”的命令。 沐瑶的目光,扫过庞万里,扫过沐风,扫过沐渊亭,最后,落在了台下那些被捆绑着的前议员身上。 她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总统第二令。” “传我命令,即刻成立‘共和国廉政公署’,由沐渊亭担任第一任署长。” “彻查自共和国成立以来,所有官员的财产来源。” “凡是说不清楚的,一律视为非法所得,全部没收充公。” “凡是反抗的,就地格杀!” 第116章 我曾迷恋过你,直到你成为了人民的敌人! 北境,锦州。 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煤油灯的光晕将墙上巨大的地图染成一片昏黄。 陈庆之刚刚处理完城中最后一批旧贵族的产业交接,将土地文书分发到农会手中。 脚步声急促,一名年轻的作战参谋,手里捏着一份皱巴巴的报纸,几乎是撞门冲了进来。 “总司令!” 参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惶惑。 “京城……京城那边出事了!” 陈庆之抬起头,他正在用一块旧布擦拭着手中的钢笔,那是一年前沐瑶送他的生辰礼物。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平静的视线看着自己的部下。 那参谋被他看得一窒,但报纸上那刺眼的内容,还是让他鼓足了勇气。 “沐瑶……她回京了!” “她废除了议会,自封为……总统!” “她……她还把我们……把我们工农政府,定义为‘绿匪’!” 参谋一口气说完,将那份《京城日报》狠狠拍在桌上。 头版头条,用最大号的黑体字印着沐瑶在承天门广场上的演讲。 “打倒绿匪!保护私产!”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所有北境革命者的脸上。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庆之终于放下了钢笔。 他拿起那份报纸,视线从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照片上扫过,然后落在那篇极具煽动性的檄文上。 绿匪。 共你们的产。 好笑的笑话。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活动。 仿佛在看一份无关紧要的战报。 许久,他将报纸轻轻折好,放在一旁。 “我知道了。” 他的话,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参谋愣住了。 他设想过总司令的任何反应,震惊,暴怒,或者是不敢置信。 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总司令……您……” 参谋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背叛了我们!她背叛了革命!她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们为之流血牺牲的一切,在她嘴里,都成了抢劫!” “我们不是匪!” 陈庆之站起身,走到参谋面前,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领。 “沐瑶会这么做,意料之中。” 参谋彻底懵了。 意料之中? 这怎么可能是意料之中? “可是……为什么?我们不是盟友吗?我们不是为了同一个理想在奋斗吗?” “理想?” 陈庆之重复着这个词,第一次露出一丝难解的意味。 “她有她的理想,我们有我们的。”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那副巨大的地图。 “京城那群人,是墙头草。誉王压不住他们,我陈庆之也压不住他们。只有沐瑶可以。” “她需要一个敌人,一个足够强大,能让所有人都感到恐惧的敌人,才能把那些自私自利的商人、新贵、旧官僚,都牢牢捆在她的战车上。” “而这个敌人,只能是我们。” 参谋听得云里雾里,他只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所以,我们……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她计划里的棋子?一个用来团结她敌人的靶子?”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陈庆之没有回答。 参谋看着他的背影,那个在北境无数军民心中如同神明一般的身影,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他咬了咬牙,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僭越的问题。 “那您呢?总司令。” “您的信仰……可曾因此动摇?” 这是在诛心。 也是整个北境集团,所有人心头最大的疑问。 陈庆之的革命,究竟是为了沐瑶,还是为了那份写在《公产盟书》里的主义。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陈庆之才缓缓开口。 “我的信仰,是让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人需要对另一个人下跪。” “是让所有刨土的农民,都能吃饱肚子。” “是让所有做工的工人,都能挺直腰杆。” “这个信仰,自我选择它的那天起,就刻进了骨子里。”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名年轻的参谋,目光清澈而坚定。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动摇它。” “沐瑶不能。” “我自己,也不能。” 参谋的心,猛地一震。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和总司令平日里温和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种比钢铁还要坚硬的意志。 他明白了。 总司令追随的,从来不是某个人。 而是那条路。 那条通往新世界的,艰难而光荣的道路。 “属下明白了!” 参谋猛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所有的疑虑与不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只要总司令的信仰不变,北境的天,就塌不下来。 “出去吧,让同志们安心操练,仗,有的打。” “是!” 参谋转身,脚步坚定地离开了指挥部。 门被重新关上。 屋子里,又只剩下陈庆之一人。 他脸上的平静,终于像面具一样,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没有再去看那份报纸。 而是缓缓走到墙边,看着那张被他视若珍宝的世界舆图。 那上面,有沐瑶用朱笔画下的,通往世界的航线,有她标注的,遍布各州的矿产资源。 更有她在角落里,用极小的字写下的一行批注。 “子由,世界很大,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星辰大海……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京城”那两个字。 那里,曾是他许诺要回去的地方。 如今,却成了他必须攻下的城池。 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梅园初见时,那个倔强地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少女。 想起宫门诀别时,那个在他怀里,欣然应允他求娶的王妃。 想起那个将《资论》手稿交给他,眼中闪烁着颠覆世界光芒的革命者。 她们都是她。 可她们,又都不是现在这个,站在高台上,称他为“匪”的共和国总统。 他懂她的谋划。 不破不立。 她需要一场战争,一场彻彻底底的,新旧思想的对决,来清洗这个国家最后的脓疮。 从而,收获最纯粹的信仰,获得最绝对的权力。 他什么都懂。 可懂,不代表不会痛。 那是一种心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的痛。 陈庆之收回手,走到桌案前。 他没有去看京城的方向。 他的内心,五味杂陈,最终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炭笔,转身走回那张巨大的炎黄共和国全图前。 他的手很稳。 炭笔划过图纸,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 一条粗黑的,不容忽视的直线,从淮水开始,一路向北,将整个共和国的版图,清晰地一分为二。 线的一边,是沐瑶的南境十八州。 另一边,是他治下的北境十六州。 这不是国境线。 这是战线。 她用一场演讲宣告的战争,他用一条线,无声地接受了。 炭笔的笔尖,最终停在了京城的位置,重重一点,留下一个深黑的印记。 他不能退。 他身后,是北境十六州,是千千万万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的工人和农民。 他若退了,他们怎么办? 退回那个任人宰割,食不果腹的旧世界吗? 绝不! 陈庆之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又有什么东西,在废墟之上,重新凝固,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 他转身,拉开了指挥部的门。 门外,寒风凛冽。 “来人。” 他的指令很轻,却瞬间传遍了整个院落。 几名高级将领快步跑来,脸上带着同样的愤怒与不安。 “总司令!” “传我命令。”陈庆之没有理会他们的情绪,他的决断不带一丝温度。 “明日拂晓,全军集结。” “我要对所有同志,讲几句话。”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锦州城外,二十万革命军,已经集结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绿色海洋。 军旗迎风招展。 一张张年轻或苍老的脸上,写满了被背叛的愤怒。 “匪徒”两个字,像一根毒刺,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只是为了让家人吃饱肚子,才拿起武器的人。 他们是为了不再被上级打骂,才走出工厂的工人。 他们跟着陈庆之,斗资产,分土地,建立属于自己的正权。 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匪寇? 而那个将他们定义为匪寇的,还是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为革命领袖的,沐瑶。 喧哗,议论,不安,在军队中蔓延。 直到,那个身影出现在高台之上。 陈庆之。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他一出现,所有的嘈杂,瞬间消失。 二十万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 那是他们的主心骨。 是他们的神。 陈庆之走到高台边缘,俯瞰着下方那片红色的海洋。 他用着新产的扩音装置,保证他的话,能够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同志们。” “想必,你们都看了京城来的报纸。” “也都知道了,那位曾经打响革命第一枪的沐瑶议长,如今自封为总统的沐瑶大人,是怎么称呼我们的。” 他的话,平静得可怕。 台下的士兵们,却一个个攥紧了拳头,胸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陈庆之顿了顿,继续说道。 “她说我们是绿匪。” “她说我们搞革命,是要抢别人的钱,分别人的地,共别人的产。” “她说我们是最好笑的笑话。” 他每复述一句,台下士兵们的怒火就升腾一分。 人群开始骚动。 “我们不是匪!” “放他娘的屁!” 陈庆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骚动平息。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话。 “我承认。” “我爱过沐瑶。” “作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 “我爱的很深,很深地爱过。” 整个军阵,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想过总司令会愤怒,会辩解,会痛骂。 却从没想过,他会在这二十万大军面前,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的私情。 陈庆之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扭捏与回避。 那是一种剖开自己胸膛的坦诚。 “我曾经以为,我和她,是为了同一个理想在奋斗。” “我曾经以为,我们能一起,建立一个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所以,我去了北境。” “所以,我带着你们,烧了地契,斗了地主,将那些骑在人民头上的旧贵族,一个个拉下马。” “我以为,我们在做同一件事。”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 “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我们从一开始,走的就不是同一条路。” 他猛地抬高了声调,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她的平等,是让商贾巨富,和旧日权贵能够平起平坐!” “她的自由,是让资本可以自由地,去兼并土地,去压榨工人的血汗!” “她的革命,是推翻一个皇帝,再让自己,坐上那张名为‘总统’的龙椅!” “同志们,你们告诉我,这是我们想要的革命吗?” “不是!” 二十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声浪,直冲云霄! “她嘴上说着平等自由,但实际上,她早就被权力腐蚀了,被财富蒙蔽了!”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为了丫鬟之死,就敢当众腰斩国公之子的革命者!” “她也不再是我的同志!” 陈庆之向前一步,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现在,她为了她的权力,为了她的地位,为了她身后那些资本家的财富,选择了站在人民的对立面!” “那么,她就是我们的敌人!” “我陈庆之,同样要和她,斗争到底!” “她骂我们是‘绿匪’,好!我今天就告诉她!” 他伸出手指,用力点着自己的胸膛。 “我就是匪!一个要劫富济贫,一个要为天下劳苦大众讨回公道的匪!” “如果说,让刨土的农民能吃饱肚子,就是匪!” “如果说,让做工的工人能挺直腰杆,就是匪!” “如果说,要建立一个属于我们工人农民自己的国家,就是匪!” “那么这个匪,我陈庆之,当定了!” “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把这个匪,当到底!” “愿意!” “愿意!” “愿意!”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几乎要将天边的云层震散。 所有士兵的眼中,所有的疑虑和迷茫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名为信仰的火焰! 他们不是匪! 他们是革命者! 陈庆之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战争来了!” “我们绝不退缩!” “打倒沐瑶!打倒自由民主党!” “工人万岁!” “人民万岁!” 他高高举起右臂。 台下,二十万只手臂,如同钢铁丛林,齐刷刷地举起。 “工人万岁!” “人民万岁!” 陈庆之放下手臂,拔出腰间的指挥刀,刀尖向前,直指南方。 那里,是京城。 “全军听令!” “出兵!” “目标,京城!” 第117章 子由,你终究还是嫩了些 京城,总统府。 一份来自北境的报纸,被庞万里用双手呈上。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沐瑶。 整个议事厅里,气氛凝固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沐渊亭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 那份《锦州日报》的头版头条,用血红色的特大号字体,刊印着一行字。 “告共和国全体人民书:战争来了!” 下面,是陈庆之那篇慷慨激昂,将沐瑶和整个自由民主党钉在“人民公敌”耻辱柱上的宣战檄文。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火焰与背叛。 沐瑶接过了报纸。 她看得非常仔细,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漏下。 然后,她将报纸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桌角。 她站起身,走出了议事厅。 沐瑶没有去任何地方。 她只是走到了总统府外的广场上,那里是自由民主军第一集团军的驻地。 校场之上,数万名士兵正在进行着高强度的操练。 刺刀如林,吼声震天。 这些士兵,和陈庆之麾下那些面黄肌瘦的农民军截然不同。 他们大多是南境地区富户、商贾的子弟,是共和国成立后,第一批享受到时代红利的人。 他们衣食无忧,装备精良,脸上洋溢着一种高人一等的自豪感。 他们相信自己是文明的守护者,是自由的捍卫者。 而北境的那些人,是企图抢走他们财富,颠覆他们美好生活的“绿匪”。 当他们看到沐瑶的身影出现时,整个校场都沸腾了。 “总统大人万岁!” “保卫京城!打倒敌人!” 狂热的呐喊声,汇成一股钢铁洪流,直冲云霄。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这一张张年轻、激动、充满了昂扬斗志的脸。 他们是多么好的士兵。 忠诚,勇敢,并且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 她将要亲手,把这些鲜活的生命,送上战场。 去和另一群同样坚信自己是正义的,衣衫褴褛的农民与工人,进行一场血腥的绞杀。 用他们的尸骨,来铺平自己通往权力顶峰的最后一段路。 沐瑶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年轻士兵的脸。 就在昨天,她视察军营时,那个士兵涨红着脸,将一朵野花献给她,说要为她,为共和国,战斗至死。 他大概,也就十六七岁。 和北境那些扛着锄头和土枪的少年,一般无二。 他会死。 他们都会死。 无数的人,都将在这场她亲手策划的战争中,化为焦土。 一场巨大的,无声的悲悯,如同海潮,险些将她吞没。 不。 这不叫悲悯。 这叫成本。 通往新世界的道路,从来都不是用鲜花和掌声铺就的。 而是用白骨与鲜血。 流血,牺牲,都是必要的。 是不可避免的。 她不是救世主,她是新世界的助产士。 而分娩,必然伴随着剧痛与鲜血。 那一点点可笑的,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瞬间被更庞大的,冰冷的理性所碾碎。 沐瑶转过身。 她没有再看那些狂热的士兵一眼。 “庞万里。” “属下在!” 庞万里一个激灵,立刻上前。 “传我命令,所有集团军,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立刻召集军部所有高级将领,召开最高军事会议。” 庞万里的心猛地一跳。 来了。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是!” …… 半个时辰后。 共和国最高军事指挥部。 巨大的沙盘前,站满了共和国最顶尖的将领。 所有人的表情都无比凝重。 北境陈庆之,这个名字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战神。 而他们,即将与之为敌。 沐瑶走上指挥台。 她没有说任何一句动员的话,也没有提半个关于陈庆之的字。 她的手指,直接点在了巨大的军事地图上。 那是一片位于南北交界处的,连绵不绝的山脉。 “相箕山。” 她吐出三个字。 所有将领都凑了过来,不解地看着她指定的位置。 相箕山,地势并不险要,山脉连绵数百里,到处都是可以通行的隘口,根本不适合作为主防线。 在这里迎敌,无异于将防线拉长,给对方穿插包围的机会。 一名负责参谋部的将领,壮着胆子开口。 “总统大人,相箕山地势平缓,易攻难守,我军若是……” 沐瑶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我知道。” 她环视众人。 “我就是要在这里,打一场他们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战争。” 她的指令,清晰,冷静,不带一丝情感。 “命令,第一、第二、第四集团军,即刻开拔,赶赴相箕山。” “以山脉走势为依托,构筑三道纵深梯次防线。” “第一道,由第四集团军驻守,以运动防御为主,节节抵抗,消耗敌军有生力量。” “第二道,由第二集团军驻守,构筑半永久性环形工事群,作为防御核心。” “第一集团军,作为总预备队,部署在防线后方,随时准备支援和反击。” 一道道指令,如同最精密的齿轮,从她口中发出。 将领们听得心惊肉跳。 这种将数十万大军摆在平地上,依靠工事进行层层消耗的打法,他们闻所未闻。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 这是在用人命,去填一个无底洞。 “我要求,你们用尽一切手段,将相箕山,变成一座巨大的绞肉机。” “用我们的钢铁,火药,和士兵的血肉,去碾碎陈庆之的二十万大军。” 沐瑶的指令,让整个指挥部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她话语里那股不计代价的疯狂,所震慑。 她这是要和陈庆之,拼消耗。 拼国力。 拼人命! “都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将领们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串的颤抖。 “很好。” 沐瑶走下指挥台,在经过沐渊亭身边时,她停顿了一下。 沐渊亭的嘴唇在哆嗦,他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最惨烈,最血腥的方式。 沐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没有看他,只是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这一仗,不只是要打赢。” “更是要打给全天下看的。”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人民的血肉之躯,在国家机器的钢铁洪流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说完,她径直离去。 只留下沐渊亭,和一众将领,呆立在原地。 一股寒气,从每个人的脚底,直冲头顶。 他们终于明白了。 沐瑶要杀的,不只是陈庆之。 她要杀的,是那股刚刚在北境燃起的,名为“人民”的火焰。 …… 十日后。 相箕山脉,如一条匍匐的巨龙,横亘在北境与京畿之间。 龙首,已然嗅到了战争的血腥味。 陈庆之的二十万工农革命军,如绿色的潮水,抵达山脉外十里。 军旗猎猎,那柄铁锤与镰刀交织的红旗,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格外刺目。 临时指挥部内,气氛压抑而又亢奋。 一名年轻的将领,指着沙盘上共和国军那奇怪的布防,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总司令,这沐瑶是昏了头吗?” “她把几十万大军,像撒豆子一样,沿着相箕山拉出一条数百里的长蛇阵。” “这根本不是防线,这是在送死!只要我们集中兵力,从任何一点突破,就能将她的防线拦腰斩断,然后分割包围!” 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没错!南边那些少爷兵,哪里打过硬仗!只要我们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总司令,下令吧!全线总攻!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在相箕山顶上,插上我们的红旗!” 指挥部内,群情激昂。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沐瑶狂妄自大,犯下的致命错误。 这是天赐的良机! 唯有陈庆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沙盘,看着那条被众人视作愚蠢的长蛇阵,久久没有说话。 他太了解沐瑶了。 那个女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她走的每一步,都藏着十步的后手。 这看似漏洞百出的防线,绝不是什么愚蠢的错误。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他将二十万人的性命填进去的,巨大陷阱。 绞肉机。 沐瑶在演讲中,将他的理想斥为“笑话”。 如今,她又用实际行动,为这个“笑话”,准备了一座最华丽、也最残忍的坟墓。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传来阵阵钝痛。 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从他决定与她为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那个曾经的“子由哥哥”,连同那份可笑的爱恋,一同埋葬了。 现在的他,是北境工农革命军的总司令。 他身后,是二十万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他的同志。 他不能输。 也输不起。 “传我命令。” 陈庆之终于开口,他的决断冰冷而清晰。 指挥部内瞬间安静下来。 “全军,兵分三路。” “第一路,由李虎率领,作为左翼,沿山脉西侧向前突进。” “第二路,王猛率领,作为右翼,沿山脉东侧穿插。” “我亲率中军主力,正面推进。” 下达的命令,与众人预想中的总攻并无二致。 那名年轻的将领脸上露出喜色。 但陈庆之接下来的话,却给所有人泼了一盆冷水。 “三路大军,不求速胜,以试探性进攻为主。” “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攻城略地,是找出她这条防线的真正核心在哪里。” “我不希望看到任何无谓的牺牲。” “一旦遭遇强力阻击,立刻后撤,重新组织,绝不可恋战,更不可冒进!” “都听明白了吗?” “是!总司令!” 尽管心中仍有不解,但军令如山。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绿色的潮水,开始缓缓向前涌动。 战争,打响了。 …… 相箕山,沐瑶帅帐中。 庞万里站在一旁,缓缓道: “陈庆之果然还是老一套的打法,三路齐头并进。他以为我们是纸糊的吗?” “第四集团军已经按照您的部署,在第一道防线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他们一头撞进来!” 沐瑶转向沙盘,决断不带一丝情感。 “传我命令。” “命令第四集团军,放开正面缺口,让他们进来。” “然后,关门,放狗。” “是!” 庞万里轰然应诺,转身快步离去。 …… 相箕山,西侧。 工农革命军第一路军的士兵们,正以一种昂扬的姿态,向前冲锋。 战况,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对面的共和国军,几乎是一触即溃。 他们只进行了零星的抵抗,就丢盔弃甲地向后逃窜。 阵地上,到处都是他们丢弃的武器和物资。 “哈哈哈!还以为有多能打,原来就是一群软脚虾!” “南方的娘们兵,也敢跟我们工农军叫板?” “兄弟们,冲啊!追上他们,抓活的回去!” 革命军的士兵们,士气空前高涨。 长久以来被定义为“绿匪”的屈辱,和对南方富庶生活的向往,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穷的动力。 他们追着溃逃的敌军,一路向前。 不知不觉,已经深入了山区腹地十几里。 带队的将领李虎,也有些上头。 总司令那“不可冒进”的命令,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大的功劳,正摆在自己面前。 只要击溃了这股敌军,他就是打响南北战争第一功的英雄! 然而,就在他们冲过一道狭长的山谷时。 异变,陡生! 哒哒哒哒哒! 毫无征兆的,如同死神咆哮般的巨响,从山谷两侧的高地上,猛然炸开!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密集到令人窒息的金属撞击声! 无数条火舌,从两侧早已伪装好的暗堡中,疯狂喷吐而出! 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名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身体就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撕碎的破布娃娃,瞬间被打成了漫天血雾! “趴下!有埋伏!” 李虎目眦欲裂,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但,太晚了。 那不是弓箭,不是火铳。 那是由沐瑶的军工厂里,最新生产出来的,水冷式重机枪。 是超越了这个时代数百年的,死亡收割机。 密集的金属弹雨,构成了一张毫无死角的死亡之网,将在山谷中拉成长蛇阵的数千名革命军士兵,彻底覆盖! 血肉横飞。 残肢断臂,被狂暴的动能抛向半空。 前一刻还充满欢声笑语的队伍,在短短几十秒内,就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士兵们惊恐地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血肉之躯,在那钢铁风暴面前,脆弱得同一张纸。 所谓的冲锋,所谓的战斗意志,都成了一个笑话。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冷酷的屠杀。 第118章 课很好,就是学费太贵了 山谷,瞬间化为人间炼狱。 李虎被亲卫死死按在地上,温热的血混着泥浆溅了他满头满脸。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耳朵里只剩下那种“哒哒哒哒”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恐怖噪音。 机关枪! 大量的机关枪! 冲在最前面的弟兄们,像是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不,比那更惨。 他们的身体在半空中就被撕成了碎片,红色的血雾弥漫了整个山谷。 “趴下!都他妈给老子趴下!” 李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嗓子已经破了音。 可没用。 有些冲红了眼的士兵,根本不信邪。 他们是工农革命军!是战无不胜的!怎么可能被这种东西吓倒! “冲过去!他们人不多!” 一名连长挥舞着大刀,带着剩下的几十号人,试图从侧翼的坡地冲上高地。 他们是百战余生的老兵,他们相信只要贴了身,任何敌人都是土鸡瓦狗! 然而。 哒哒哒哒! 又一条火舌从另一侧的暗堡中探出,精准地横扫过来。 那个连长和他身后的几十名勇士,连坡地的一半都没冲到,就齐刷刷地倒了下去,身体在密集的弹雨中抽搐,翻滚,最后变成一堆无法分辨的血肉。 恐惧。 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钻进了每一个革命军士兵的心里。 他们引以为傲的战斗意志,他们坚信可以撼动一切的精神力量,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可笑。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冷酷无情的屠杀。 “撤!撤退!快撤出山谷!” 李虎终于反应过来,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疯狂地挥舞着手臂。 他不能再让弟兄们白白送死了! 残存的士兵们如梦初醒,丢下战友的尸体,连滚带爬地向着谷口逃窜。 可那死亡的咆哮,如影随形。 子弹追着他们的脚后跟,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短短一刻钟,冲进山谷的三千先锋,活着逃出来的,不足五百。 …… 十里之外,中军指挥部。 陈庆之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 他的手很稳,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活动。 但身边的高级将领们,却一个个面如死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总司令……敌人的火力太猛了……” 王猛的声音发颤,他刚刚也通过千里镜,亲眼目睹了那场屠杀。 “我们的弟兄……就这么……没了……” 指挥部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那超越时代的杀戮机器,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前一刻还充斥着轻蔑与激昂的氛围,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总司令!下令吧!我们绕过去!” “对!我们不能再往这个绞肉机里填人了!” “沐瑶……她……她怎么会变得如此歹毒!” 将领们群情激愤,他们无法接受,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为革命领袖的女人,会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来屠杀自己的同胞。 陈庆之没有说话。 他只是重新走回沙盘前,看着那条被他画上标记的相箕山脉。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沐瑶的战术。 她根本没想过要依靠什么奇谋巧计。 她就是要用这种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用绝对的工业力量,将他的二十万大军,活生生碾碎在这里。 她要用这场战争,告诉所有人一个道理。 在国家机器的钢铁洪流面前,个人的意志,人民的血肉,一文不值。 好狠。 真的好狠。 那个曾经会在他怀里,憧憬着人人平等新世界的姑娘,已经彻底死去了。 现在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冰冷、理智,将人命视为数字的,共和国总统。 “总司令!” 一名作战参谋满脸是泪地跑了进来。 “右翼……右翼也遭遇了同样的埋伏!王将军的部队,被死死压在一个山坳里,伤亡惨重!” 又一个噩耗传来。 指挥部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三路并进,两路被屠。 这仗,还怎么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庆之身上。 他是这支军队的神。 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陈庆之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里面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钢铁般的决断。 “传我命令。” 他的决断,冰冷而清晰。 “左翼、右翼,所有部队,立刻脱离战斗,向中军靠拢。” “全军,后撤二十里,安营扎寨。” 什么? 后撤? 所有将领都愣住了。 仗才刚打,寸土未得,反而损兵折将,现在就要后撤?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总司令!不能撤啊!” “我们还没输!我们可以从正面冲!我就不信她的防线没有弱点!” “撤了,军心就散了!” 将领们纷纷劝阻。 “执行命令。” 陈庆之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 那不容置喙的决断,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他们可以质疑战术,但绝不能违抗总司令的命令。 “是!” …… 命令,很快传达到了前线。 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 山谷之外,刚刚从死亡线上逃回来的李虎,和他的残兵败将们,眼睁睁看着战友的尸体堆满了整个山谷。 屈辱,愤怒,悲痛,像火山一样在他们胸中积蓄。 当后撤的命令传来时,李虎一把抢过传令兵的令旗,狠狠砸在地上! “不撤!”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老子不撤!弟兄们都死在那了,我他妈怎么有脸撤!” “我要回去!我要给他们报仇!” “对!报仇!” “跟他们拼了!” 残存的士兵们,也被激起了血性。 他们是革命军!他们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什么时候当过这种缩头乌龟! “李将军!这是总司令的命令!违令者,斩!”传令兵急了。 “斩就斩!” 李虎拔出腰间的佩刀,指向那依旧在吞吐火舌的山谷。 “弟兄们!怕死的,就给老子滚!” “不怕死的,就跟我冲!就算是死,也要从他们身上,给老子啃下一块肉来!” “冲!” “杀!” 数百名残兵,被一股悲壮的悍勇所支配,无视了总司令的命令,再一次,向着那座死亡山谷,发起了决死冲锋。 他们知道,这是在送死。 但他们,宁愿站着死,也不愿窝囊地活。 他们的意志,在这一刻燃烧到了顶点。 然后。 被冰冷的钢铁,无情地浇灭。 哒哒哒哒哒! 更加密集的火网,从山谷两侧交织而来。 那数百名怀着必死之心的勇士,甚至没能冲进谷口,就在一片开阔地上,被彻底打成了筛子。 鲜血,染红了相箕山下的土地。 这一次,连惨叫声都没有了。 远处的指挥部,陈庆之通过千里镜,静静地看完了这最后一幕。 他没有阻止。 他需要用这一场最惨烈的失败,来打醒他麾下所有还沉浸在“精神胜利法”中的将领和士兵。 他需要让他们明白,他们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敌人。 …… 夜色,浓得化不开。 相箕山下的临时营地,死寂一片。 没有伤兵的哀嚎,因为冲在最前面的,几乎没有活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火把的光,照亮了一张张麻木、惊恐、呆滞的脸。 他们是工农革命军,是北境不败的传说。 可今天,这个传说,被冰冷的钢铁,无情地碾碎了。 指挥部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王猛、李虎,还有一众高级将领,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虎的胳膊用布条吊着,脸上满是干涸的血迹,那是别人的血。 他没有再叫嚣着报仇。 那股悍不畏死的血勇,在亲眼目睹了数百名弟兄被撕成碎肉后,已经彻底冷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无尽的后怕。 陈庆之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他的身后,是将领们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 王猛终于忍不住,他上前一步,声音干涩。 “总司令,这仗……没法打了。” 他没有抱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我们的人,冲不上去。那东西……那东西太快了,太多了。” “弟兄们的血肉之躯,在它面前,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另一名将领也开了口,带着哭腔。 “是啊,总司令!我们连敌人的脸都没看到,一个冲锋,一个照面,几千人就没了!就这么没了啊!” “这根本不是打仗!” “沐瑶……她的武器装备,超出我们太多太多了!” “撤吧,总司令!我们先撤回北境,从长计议!” “对!撤吧!” 一时间,指挥部内,主张撤退的声音占了上风。 军心,已经动摇了。 不是他们怕死,而是这种死法,太憋屈,太没有价值。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人打仗,是在和一群看不见摸不着的魔鬼作战。 陈庆之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看那些激动的将领,而是看向了手臂受伤的李虎。 “李虎。” “……在。”李虎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字。 “你还想冲吗?” 李虎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那双曾经写满悍勇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血丝和恐惧。 他想起了山谷口的场景,想起了那些弟兄们在钢铁风暴中化为血雾的画面。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总司令……我错了。” “我不该违抗军令……弟兄们……都白死了……” 他用没受伤的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响亮,清脆。 指挥部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跪在地上的李虎,再看看面无波澜的陈庆之。 一股更深的寒意,笼罩了所有人。 连李虎这样的悍将,都被打断了脊梁骨。 这仗,还怎么打? “我没有怪你。”陈庆之的声音很平静。 “我只是想让你们所有人都看清楚,记住今天的感觉。”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记住这种无力感。” “记住这种面对钢铁时的绝望。” “然后,把你们脑子里那些所谓的一鼓作气,所谓的血勇冲锋,所谓的精神意志,全都给我扔掉!” “因为从今天起,那些东西,一文不值!”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沐瑶用一场屠杀告诉我们,时代变了。” “战争,不再是武将的角斗场。” “而是国力的对撞,是钢铁与钢铁的交锋。” “在绝对的工业力量面前,我们引以为傲的战斗意志,就是个笑话。” 他走回沙盘前,指着那条连绵的防线。 “她把这条防线,变成了一台巨大的绞肉机。” “她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她就是要用这台机器,把我们的二十万人,连同我们的信仰,我们的精神,一点一点,全部碾成粉末。” “她要杀的,不只是我们的人。” “她要杀的,是北境刚刚燃起的那点,属于人民的希望之火。” 指挥部内,死一般的寂静。 将领们脸上的绝望,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愤怒所取代。 他们终于明白了沐瑶的真正意图。 好歹毒的心肠! 王猛咬着牙,上前一步。 “总司令,那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冲不过去,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她把我们耗死吗?” “当然不。” 陈庆之拿起一支代表小股部队的红色小旗。 “既然硬闯是送死,那我们就换一种方法。” 他将那面小旗,插在了共和国军防线的后方深处。 “她有她的绞肉机,我们有我们的刀。” “她防线拉得越长,漏洞就越多。” “我们打不垮她的乌龟壳,那我们就钻进去,去掏她的五脏六腑!”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总司令的意思。 陈庆之抬起头,决断清晰。 “从现在开始,大军停止一切正面进攻。” “我要组建一支特殊的部队。” “一支能够像鬼魅一样,渗透进敌人防线深处的部队。” “人数不用多,一百人,足矣。” “我不要他们去冲锋陷阵,我只要他们做一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 “把眼睛,给我带回来。” “我要知道,沐瑶的防线上,每一处机枪暗堡的位置,每一个火炮阵地的坐标,每一支预备队的动向。” “我要她那张所谓的天罗地网,在我面前,变得像一张透明的纸!” 将领们面面相觑。 派一百人渗透进几十万大军构筑的防线? 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一名参谋壮着胆子开口:“总司令,这……这恐怕比正面冲锋还要难。一旦被发现,他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正面冲锋是送死,渗透进去,是九死一生。”陈庆之纠正他。 “但那一生,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生机。” 他的决断不容置喙。 “谁,愿意去做这把尖刀的刀尖?” 指挥部内,一片沉默。 这不是怯懦。 这是所有人都清楚,这个任务,几乎等同于自杀。 就在这时。 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身形瘦削的青年军官,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叫林七,是陈庆之从北境流民中一手提拔起来的,原本负责斥候营,以追踪和潜伏能力见长。 “总司令,我去。” 林七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陈庆之看着他。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林七点头:“弟兄们不能白死。总要有人,去把他们的命换回来。” “好。” 陈庆之没有多余的废话。 “我给你一百个最好的人,给你最好的装备。” “我只有一个要求。” “三天。” “三天之内,我必须在沙盘上,看到沐瑶第一道防线的所有火力点分布。” “做不到,你就不用回来了。” “是!” 林七没有丝毫犹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离去。 看着林七离去的背影,指挥部内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绝望之中,似乎看到了一线微光。 陈庆之重新看向沙盘。 他的计划,远不止于此。 “王猛。” “在!” “你立刻带人,去我们后方五十里处,寻找合适的地点,构筑工事,准备建立第二道防线。” 王猛一愣:“总司令,我们这是要……打持久战?” “对。”陈庆之点头:“沐瑶想跟我们拼消耗,那我们就跟她拼。” “她有她的钢铁洪流,我们有我们的北境十六州,有千千万万的工人和农民。” “我倒要看看,是她的子弹先打完,还是我们的人,先死完。” 他话语里的那股狠劲,让所有将领都心头一凛。 他们熟悉的那个温和儒雅的总司令,似乎不见了。 取而代住的,是一个同样冰冷,同样不计代价的战争机器。 第119章 一个农民的孩子,翻山越岭,只为杀死另一个农民的孩子 夜深。 将领们都已散去,各自执行命令。 指挥部里,只剩下陈庆之一个人。 他没有睡。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桌案前,面前摆着一支步枪。 一支从战场上缴获的,共和国军的制式步枪。 枪身是光滑的木质,枪管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和他麾下那些粗制滥造的火铳,完全是两个时代的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拉动枪栓。 “咔哒。” 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 一颗黄澄澄的,带着底火的子弹,被平稳地推进了枪膛。 陈庆之的动作顿住了。 他痴痴地看着那颗子弹。 那不是用纸包着火药和铁砂的弹丸。 那是一体成型的,拥有完美流线型的,真正的子弹。 他缓缓将子弹退出,拿在手里。 冰冷,沉重,充满了工业时代独有的,致命的美感。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沐瑶拥有的,不只是那几百挺能喷吐火舌的重机枪。 她拥有的,是一整套,能够源源不断生产出这种杀人利器的,完整的工业体系。 北境的工坊里,最好的工匠,一天也只能敲打出几杆质量参差不齐的火铳。 而沐瑶的工厂里,这样的步枪,这样的子弹,恐怕是以成千上万的数量,在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才是真正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以为自己这两年在北境搞土法炼钢,建工坊,已经是在奋起直追。 现在看来,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李世忠大步走了进来,他极力压抑着脸上的狂喜,但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 他将一叠厚厚的战报,恭敬地呈递到沐瑶面前。 “总统大人,首战大捷!” 沐瑶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接过战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不是一份足以震动天下的捷报,而是一份寻常的公文。 战报的第一页,用朱砂笔醒目地标注着总结。 歼敌一万五千六百二十七人。 己方阵亡二百一十二人,伤三百五十四人。 战损比,一个夸张到近乎荒谬的数字。 即便是沐瑶,在看到这个数字时,手指也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她继续向下翻阅。 一份份战报,来自不同的部队,内容却大同小异。 “第四集团军第一师,于东麓三号阵地,以重机枪火力全歼敌军冲锋部队约三千人,敌军溃散,无一俘虏。” “第四集团军第二师,于西侧谷口设伏,歼敌两千余人,敌军尸横遍野,无一俘虏。” …… 沐瑶看得极其缓慢,极其仔细。 许久,她才将战报放下。 “核实过吗?” 她的决断很轻,却让帐内兴奋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李世忠一个激灵,立刻挺直了腰杆。 “回总统大人!每一份战报都经过了参谋部三次核对,所有歼敌数字,皆以尸首为凭!” 他顿了顿,补充道。 “属下敢用人头担保,绝无半分谎报军情!” 沐瑶没有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知道了。” “你先出去吧。” “关于论功行赏的事情,我看完之后,再好好考虑考虑。” 李世忠愣住了。 没有嘉奖,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一句肯定。 就好像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胜,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在沐瑶那平静无波的注视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是!属下告退!” 李世忠躬身退出,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指挥部里,只剩下沐瑶一人。 她重新拿起那份战报,看着上面冰冷的数字,内心之中五味杂陈。 赢了。 赢得太轻松了。 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战争。 她预想中的相箕山,应该是一台真正的绞肉机,用连绵不绝的血战,将双方的血肉和意志都消磨殆尽。 她要用这场战争,消耗南方的少爷兵,也要告诉那些农民和工人,工业才是国之根本。 同时也要用这场战争,告诉后方的资本,打仗,打的就是命和钱。 要赢,那就得接着掏钱。 势均力敌,双方都付出惨痛代价,用血的代价,去反思。 再将双方拉到谈判桌前,好好的谈谈,接下来两党到底该何去何从。 可现在,这算什么? 单方面的屠杀。 她还是太高估陈庆之了,或者说,太高估那支所谓的工农革命军了。 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堪。 仔细想来,倒也正常。 毕竟是一群刚刚放下锄头和锤子的工农组成的部队,空有一腔热血和所谓的信仰,却对现代战争一无所知。 他们甚至不知道在面对重机枪时应该卧倒,只知道呐喊着向前冲锋。 打仗这种事情,太专业不好,不专业也不好。 这样的结果,不是沐瑶想要的。 沐瑶揉了揉眉心,将那份总结战报丢到一旁,开始一份一份地,仔细查看来自基层的详细报告。 这些报告,比总结要详实得多,记录着每一场战斗的细节。 “……敌军悍不畏死,三次冲锋,皆被我部重火力击溃于阵前三百步……” “……敌军组织混乱,各自为战,被我部以交叉火力轻松分割消灭……” 大部分的描述都差不多。 就在沐瑶感到有些不耐烦时,她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份之上。 “第三集团军,第八军,第十六师,第六十三团。” 这份战报与众不同。 “……于七号高地侧翼,遭遇敌军约六百人进攻。我部以精准射击,歼敌三百二十一人,敌军崩溃后,我部主动出击,俘虏剩余敌军二百三十二人……” 俘虏? 沐瑶的动作停住了。 她又翻看了前后十几份战报,无一例外,全都是“全歼”、“击溃”,根本没有“俘虏”这个字眼。 她的命令,是将相箕山变成绞肉机。 所有将领都心领神会,执行得不折不扣。 在那种密度的火力网下,根本不可能有活口,更别提俘虏。 可这个第六十三团,不仅有俘虏,而且数量还不少。 这就有趣了。 是无视军令,还是……另有缘由? “来人。” 一名参谋立刻从帐外进来。 “去查,第三集团军第八军第十六师第六十三团的团长,是谁?” “是!” 参谋领命而去,很快便返回。 “回总统大人,第六十三团团长,名叫程耿。” 程耿。 沐瑶念着这个名字,感觉有些耳熟。 她闭上眼,在记忆中搜索。 很快,一个年轻、瘦削,但双眼亮得惊人的青年形象,浮现在她脑海里。 汴京讲武堂。 她偶尔会以客座教授的身份,去给那些未来的共和国军官讲授一些超越时代的战术思想。 当时,沐瑶就对他印象深刻。 那个学员,好像就叫程耿。 讲武堂第一期陆军系,以各项科目全优的成绩,名列第一的天才毕业生。 原来是他。 “把程耿的资料拿过来。” “是。” 片刻之后,一份档案袋被送到了沐瑶的桌案上。 她打开档案,里面是程耿的详细履历。 履历很干净,也很励志。 二十三岁,大溪山人士。 农民出身。 上过几天私塾,识得几个字,后来跟着村里的老篾匠学手艺,靠编织竹器在城里讨生活。 十六岁那年,被前朝的军队强征入伍。 十八岁,在萧逸尘麾下,于一场战役中被自由民主军俘虏。 再后来,响应号召,加入了这支曾经的敌军。 他在军队里表现优异,通过了严苛的考核,成功进入汴京讲武堂,成为第一期学员。 并且,以全科第一的成绩,毕业。 这是一份完美的,从底层爬上来的共和国军官范本。 沐瑶合上档案,终于抬起头。 指挥部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程耿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军靴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进来已经有一会儿了,沐瑶一直在看文件,他便也一直站着,一动不动。 “总统大人。” 见沐瑶看向自己,程耿立刻抬起右手,握拳,用力地捶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献上心脏。 这是沐瑶设计的军礼,取自‘进巨’。 她要她的军人,拥有为理想献出一切的觉悟。 “坐。” 沐瑶的决断很轻。 “是。” 程耿没有丝毫犹豫,拉开沐瑶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依然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学生。 沐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年轻人,瘦削,但很精神。 皮肤是常年日晒的黝黑,一双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那是篾匠和士兵留下的共同印记。 最特别的,是他的姿态。 没有寻常军官见到她时的那种敬畏和紧张,也没有李世忠那种刻意压抑的狂热。 他很平静,也很严肃。 仿佛来这里,只是为了接受一项任务。 “程耿。”沐瑶开口。 “在。” “我找你来,没什么特别的任务。” 沐瑶的开场白,让程耿有些意外。 “就是想找你聊聊。” 她将那份档案推到桌子中间。 “你是农民出身。” 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是。”程耿点头。 沐瑶的身体微微前倾,帐内的烛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动。 “作为农民出身的你,却在这里,帮着资本主义打另一帮农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 “不觉得,讽刺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程耿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总统大人要给他升官,要交给他秘密任务,甚至是要敲打他,因为他擅自接受了俘虏。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句诛心之问。 讽刺吗? 当然讽刺。 对面那些呐喊着冲锋,然后被打成血雾的士兵,他们身上的粗布衣服,他们黝黑的脸庞,他们眼里的那种悍不畏死,和自己十六岁被抓壮丁时,又有什么区别? 他以为沐瑶是因为他私自接受俘虏的事情,要找他的麻烦。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正想开口解释。 “你……” “既然是农民,”沐瑶却直接打断了他,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你应该去对面。” 程耿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去对面? 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那支队伍,才是农民的队伍。”沐瑶的决断,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程耿彻底慌了。 他“豁”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再一次将拳头捶在胸口,力道之大,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总统大人!我对共和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他以为,这是总统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来考验他的忠诚。 沐瑶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程耿感觉比帐外的寒风还要冰冷。 “我让你去,你就去。” “对面需要一个学院派的人物,去教教他们,仗该怎么打。” 程耿人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完全无法理解沐瑶话里的意思。 哪有这样的道理? 哪有逼着自己最优秀的团长,去投靠敌人,还教敌人怎么打自己的? 这是什么荒唐的命令? 程耿的脑子飞速运转,一个念头猛地闪过。 他反应过来了。 “总统大人,您是……要我去做卧底?” 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派他假意投降,潜伏到陈庆之的身边,窃取情报,然后在关键时刻,从内部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不。” 沐瑶的回答,再次击碎了他的猜测。 “不是卧底。” 她的决断清晰而冷酷。 “是让你投敌,完完全全的投敌。” “去了解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纲领,他们想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沐瑶看着他那张写满震惊和不解的脸,继续说道。 “了解了以后,你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 程耿彻底不会了。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然后碾成了粉末。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沐瑶仿佛看穿了他的所有疑惑。 “现在不明白,以后你会明白的。” 她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但这件事情,是我指使的这种话,就不要说了。” “说出来,别人不会信,反而会给你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至于怎么投敌,用什么方式,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沐瑶顿了顿,抬手,指向帐门的方向。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出去吧。” 逐客令。 程耿的身体,还僵在原地。 他的大脑,依旧是一片混沌。 他想问,还想再问。 可看着沐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他忽然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那是神的眼睛。 俯瞰众生,布局天下,凡人无法揣度,也无权质疑。 他默默地,最后一次,将拳头捶在胸口。 这一次,他没有再喊口号。 然后,他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帅帐。 帐帘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 外面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涌入肺里。 程耿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相箕山脉那漆黑的轮廓,和夜空中稀疏的星辰,一片茫然。 他的人生,在刚刚那短短的一刻钟里,被强行拐进了一条他从未想象过的,诡异的岔路。 第120章 思想课与新条令 程耿走出帅帐。 夜风裹挟着硝烟与血的气味,灌入他的口鼻,冰冷刺骨。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沐瑶那平静到可怕的决断,在反复回响。 “去对面。” “不是卧底。” “是让你投敌,完完全全的投敌。” 荒唐。 这比让他立刻带兵去冲那道钢铁防线,还要荒唐。 远处,己方的营地里传来零星的欢呼声,庆祝着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胜。 那声音此刻听来,却无比的遥远和刺耳。 程耿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调转方向,朝着一个被临时圈起来,戒备森严的角落走去。 战俘营。 营地很简陋,只是用削尖的木桩围起来的一片空地,几堆篝火驱散着黑暗,也照亮了里面一张张或麻木,或愤怒,或绝望的脸。 他们穿着破烂的粗布军服,身上大多带着伤。 看到程耿那一身笔挺的共和国军官制服,所有的活动都停了下来。 一道道混杂着仇恨、警惕的视线,齐刷刷地钉在他身上。 “长官。” 守卫营门的士兵敬礼。 程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打开营门。 “长官,您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守卫劝阻道。 “打开。” 程耿的决断不带任何情绪。 守卫不敢再多言,拉开了简陋的木门。 程耿走了进去。 他环视一圈,数百名战俘,有的靠着木桩,有的蜷缩在地上,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看着他。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谁是你们的团长?” 程耿开口,打破了死寂。 没有人回答。 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程耿又问了一遍:“我问,谁是你们的团长?” 依旧是沉默。 就在程耿以为不会有人回答时,一个靠在角落里,正在用布条给自己包扎胳膊的汉子,缓缓站了起来。 他很高大,即便身上满是泥污和血迹,也掩盖不住那股子悍勇之气。 “团长已经死了。” 那汉子开口,决断粗粝。 “被你们的机关枪,打成了碎肉。” 他的话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被压抑到极点的愤怒。 程耿看向他:“你又是谁?” 那汉子挺起胸膛,尽管一条胳膊还吊着,却站得像座山。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工农革命军,四十七师,一七五团,二营营长,李云峰!” 他一字一顿,报出自己的名号,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周围的战俘们,也一个个挺直了腰杆,仿佛那个名字,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云峰向前一步,将脖子伸向程耿。 “皱一下眉头,老子就不算工农的好儿郎!” 程耿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叫李云峰的营长。 这就是农民的队伍? 这就是总统大人要他去了解的队伍? 即便沦为阶下囚,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屈服。 “我不是来杀人的。” 程耿终于开口。 他的话,让李云峰愣住了,也让周围所有竖起耳朵的战俘都愣住了。 不是来杀人的? 那来干什么?炫耀武功?还是来羞辱他们? “我是来上课的。” 程耿说出了那句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话。 “……” 战俘营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的眼光看着程耿。 上课? 上什么课? 李云峰也懵了,他把伸出去的脖子缩了回来,狐疑地打量着程耿。 “你他娘的把我们当猴耍?” “上什么课?” 程耿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答。 “思想政治课。” 这五个字一出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云峰和他身后的那群泥腿子出身的士兵们,大眼瞪小眼。 啥玩意儿? 思想……政治……课? 他们连字都认不全几个,哪里听过这么文绉绉的词儿。 李云峰虽然没听懂,但他大概明白,眼前这个小白脸军官,不是来找茬的。 他想听东西。 听他们工农革命军的东西。 这倒是有趣了。 李云峰的脑子转了起来。 他们现在是战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闲着也是闲着。 既然这个当官的自己送上门来,想听听革命的道理,那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机会? 宣传革命思想,这本就是他们每一个革命军战士的责任! 想到这里,李云-峰那张布满疑惑的黑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好啊!” 他一拍大腿。 “你想上课?” “那老子今天,就给你这个资本家的走狗,好好上一课!” 他也不管程耿,转头对着身后的弟兄们吼了一嗓子。 “都他娘的围过来坐好!” “今天,咱们就在这敌人的大营里,开一次咱们自己的思想学习会!” 战俘们虽然还是没搞懂状况,但营长的命令就是一切。 他们稀稀拉拉地围了过来,在篝火旁坐下,好奇地看着李云峰和程耿。 程耿没有在意那些审视的视线。 他默默地走到一旁,在一个还算干净的木箱上坐了下来。 像一个真正的学生。 李云峰清了清嗓子,他没上过学,更不知道什么叫讲课。 但他有自己的方法。 他指着自己身上的破烂衣服,又指了指程耿身上那料子精良的军服。 “俺问你,为什么你穿得这么好,咱们却只能穿这种破布烂衫?” 程耿没有回答。 李云峰也不需要他回答,他自问自答。 “因为你们是地主,是资本家,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你们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从我们这些泥腿子身上刮下来的?” 他的话很粗俗,但道理却很直接。 周围的战俘们,眼里渐渐有了光。 “俺们在北境,辛辛苦苦干一年,打下来的粮食,交了租,除了税,剩下的连肚子都填不饱!” “可那些地主老财呢?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就躺在家里,粮食就堆满了粮仓!” “凭什么!” 李云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木屑纷飞。 “就凭他们生下来就是地主?” “就凭我们生下来就是农民?” “狗屁!” 他吐了一口唾沫。 “陈总司令告诉我们,这世道,不对!” “他说,天下的土地,应该是种地的人的!天下的工厂,应该是做工的人的!” “没有谁生来就该被压迫,没有谁生来就该当牛做马!” “我们拿起刀枪,就是要打碎这个吃人的旧世界!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在这个新世界里,我们劳苦大众,才是真正的主人!” 篝火的光,映照着李云峰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 程耿静静地坐着,听着。 这些话,他在讲武堂的政治课上也听过类似的。 但从书本上看到的,和从一个刚刚在战场上与你拼过命的敌人嘴里听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明白总统大人那句“了解了以后,你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的意思。 一种他从未接触过,却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思想,正通过这个目不识丁的农家汉子,粗暴而直接地,向他敞开了大门。 战俘营里,李云峰的授课,还在继续。 “俺再问你,你们当官的,凭什么就能对我们这些小兵吆五喝六,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而在咱们工农军里,官就是兵,兵就是官!” “咱们的总司令,跟咱们吃一样的大锅饭,穿一样的粗布衣!” “咱们的军官,冲锋的时候,都他娘的在最前头!” “不像你们!当官的躲在后头,让咱们这些穷哈哈往前送死!” 李云峰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他指着程耿,又指着自己。 “这就是区别!” “咱们是为了自己打仗!为了子孙后代不再当牛做马打仗!” “你们呢?你们是为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总统打仗!” “你们的命,不是命!是他们用来换钱,换权力的炮灰!” 篝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被触动的,粗粝的脸庞。 程耿沉默地听着。 炮灰。 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想起了相箕山下,那些在钢铁风暴中瞬间化为血雾的工农革命军。 他们不也是炮灰吗? 在总统大人那恐怖的战争机器面前,他们的血肉之躯,他们的信仰,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无力。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笼罩了程耿。 他所捍卫的,和他所要面对的,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 次日。 帅帐之内,气氛依旧冰冷。 李世忠等一众高级将领,站在沙盘前,脸上还残留着昨日大胜的亢奋。 沐瑶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她坐在一张巨大的行军桌后,桌上铺着一张白纸,她正用一支炭笔,在上面书写着什么。 她的动作不快,每一个字都写得清晰而有力。 “总统大人,今日我军是否继续按原计划,对敌军防线进行火力压制?” 李世忠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请示。 昨天那一仗,打得太痛快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敌人在他们的钢铁洪流面前,再一次崩溃的场景。 沐瑶没有抬头,笔也未停。 “不必了。” 她的决断很轻,却让帐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从今天起,改变战术。” 李世忠不解:“改变战术?我军士气正盛,正该一鼓作气,彻底摧毁他们的抵抗意志!” “摧毁?” 沐瑶终于停下了笔,她抬起头,那平静的决断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告诉我,一群连卧倒都不知道的农夫,有什么抵抗意志值得我们去摧毁?” 她的反问,让李世忠的脸瞬间涨红。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不只是对敌人的,也是对他们这些职业军人的。 是啊,打赢了一群农夫,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可是……总统大人,陈庆之的二十万大军就在那里,我们总不能一直僵持下去。”另一名将领忍不住开口。 “谁说要僵持了?” 沐瑶将写好的那张纸拿了起来,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炭灰。 “李世忠。” “属下在!” “把这个,拿去颁布全军。” 李世忠双手接过那张纸,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共和国战俘管理及收容优待条令》。 下面的条款,更是让他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第一条:凡放下武器、停止抵抗之敌军,皆视为战俘,受共和国法律保护,任何人不得肆意杀害、虐待、侮辱。” “第二条:所有战俘,应予以收容,保证其基本饮食、住宿及医疗。” “第三条:战俘营内,应开展思想教育工作,向其宣传共和国理念……” “第四条……” 李世忠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总统大人!这……这万万不可!”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将那份条令高高举过头顶。 “我军将士,浴血奋战,死伤无数!昨日阵亡的二百多名弟兄,尸骨未寒!我们怎么能……怎么能去优待这些杀了我们弟兄的刽子手!” 他的决断里带着哭腔,充满了悲愤。 “是啊,总统大人!不能这么做啊!” “这是对死难将士的侮辱!” “杀了他们!为弟兄们报仇!” 帐内群情激奋,一众将领纷纷跪下,请求沐瑶收回成命。 他们无法理解。 明明是碾压般的优势,明明可以轻松将敌人全部歼灭,为什么要去搞什么优待战俘? 这不是妇人之仁是什么? 沐瑶静静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将领。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不耐烦。 她只是平静地开口,决断清晰。 “都起来。” 没有人动。 “我再说一遍,都起来。” 这一次,她的决断里,带上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将领们身体一颤,终究不敢违抗,一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但脸上依旧写满了不甘和屈辱。 “李世忠,我问你。” 沐瑶的决断转向他。 “共和国的军队,为何而战?” 李世忠一愣,随即挺起胸膛,大声回答:“为共和国开疆拓土!为总统大人扫平寰宇!” “错。” 沐瑶直接否定。 “你们不是为我打仗,也不是为了开疆拓土。”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那上面,南境十八州已经被染成了代表共和国的红色。 “一个国家,需要什么?” 沐瑶没有等他们回答,自问自答。 “需要土地,需要资源,更需要人。” 她用手指,在地图上,陈庆之盘踞的北境十六州上,重重划过。 “对面那二十万人,他们是敌人吗?” “是。” “但他们是农民,是工人,是劳动力!” “杀了他们,很简单。” 沐瑶转过身,重新面对众人。 “用机枪扫,用大炮轰,不出一个月,北境就能变成一片无人区。” “但这,是我想要的吗?” “一片废墟,对我,对共和国,有什么意义?” “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充满生机的北境。” “我要的,是那二十万放下武器,拿起锄头和锤子,继续为我们劳动的劳动力!”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将领都呆呆地看着沐瑶。 他们脑子里那些关于复仇、关于军功、关于荣誉的想法,在沐瑶这番宏大而冰冷的叙述面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总统大人考虑的,早已不是一场战争的胜负。 而是……整个国家的未来。 李世忠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喉咙无比干涩。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和沐瑶那站在国家层面上的战略考量相比,他那点“为弟兄报仇”的朴素情感,显得那么的渺小和幼稚。 “可是……他们毕竟是敌人。” 李世忠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放下武器之前是。” 沐瑶纠正他:“放下武器之后,他们就是共和国的预备公民。” “我的话,说完了。” “谁赞成?谁反对?” 她的决断,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出声。 “很好。” 沐瑶坐回桌后。 “传我的命令,将条令立刻下发全军,严格执行。” “任何部队,若再出现虐杀俘虏的行为,主官就地免职,严惩不贷。” “是!” 李世忠深深地低下头,领命而去。 当帐帘落下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走出来。 那个女人的思想,太可怕了。 她根本不是在打仗。 她是在用战争的手段,去实现一个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庞大的建国蓝图。 …… 条令,很快便传达到了前线的每一个角落。 一支刚刚击退了敌人冲锋的步兵连队,正趴在战壕里,打扫着战场。 “连长!那边还有活的!” 一个士兵指着远处,几个正在血泊里挣扎的敌军士兵。 连长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他抬起手里的步枪,毫不犹豫地瞄准。 “送他们一程!” “砰!” 枪声还未响起,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枪管。 是副官。 “老张,你干什么!忘了上面的命令吗?” 连长老张一脸不忿:“什么狗屁命令!老子只知道,这帮龟孙子,刚刚差点就把三排长的腿给打断了!” “命令就是命令!”指导员的态度很坚决:“放下武器的都是战俘!要收容!不准杀!” “我呸!”老张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收容他们?给他们饭吃?凭什么!老子们在前线拼命,还要养着这群泥腿子?”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士兵的共鸣。 “就是!杀了他们!”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张副官,你别拦着,这不公平!” 看着群情激奋的士兵,张副官的脸色也很难看。 他何尝不恨? 可军令如山。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张副官吼了一嗓子,“想上军事法庭的,就尽管开枪!” 士兵们的气焰,顿时被压了下去。 老张恨恨地放下枪,一拳砸在战壕的泥土上。 “憋屈!真他娘的憋屈!” …… 战俘营里。 李云峰的“思想政治课”,还在继续。 经过一夜的发酵,程耿私下找战俘“上课”的事情,已经在营地里传开。 此刻,程耿的周围,围坐着更多的战俘营敌军。 他们看着这个年轻的敌军军官,眼神里依旧充满警惕,但却多了一丝好奇。 就在这时,营地的大门被打开了。 一名共和国军官,带着几个士兵,大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清了清嗓子,大声宣读起来。 “奉共和国总统沐瑶大人令,颁布《共和国战俘管理及收容优待条令》……” 当“不得肆意杀害、虐待”、“保证饮食住宿”、“开展思想教育”这些词句,从军官嘴里一个个念出来时。 整个战俘营,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战俘,包括唾沫横飞的李云峰,全都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情况? 不杀他们?还要给他们饭吃?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121章 到底是谁在算计谁? 两名风尘仆仆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陈庆之的指挥部。 他们衣衫褴褛,神色惶急,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亢奋。 “总……总司令!” 为首的斥候扑倒在地,从怀里掏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羊皮纸。 “属下……属下幸不辱命!搞到了敌军的布防图!” 什么? 一瞬间,指挥部内所有的争吵都停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那卷羊皮纸上。 布防图! 在这种被完全压制的绝境下,这三个字,无异于天降甘霖。 “快!呈上来!” 陈庆之的决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羊皮纸被迅速展开在沙盘旁。 上面用炭笔,清晰地勾勒出了相箕山脉共和国军的阵地分布,火力点配置,甚至连重机枪的位置,都用红圈标注了出来。 详尽得令人发指。 “好!太好了!” “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绕开他们的重火力,从侧翼薄弱点突袭!” “天不亡我工农军!” 将领们激动地围了上来,刚才的颓丧一扫而空,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陈庆之也走了过去。 他看着那份布防图,心中却升起一股寒意。 太容易了。 沐瑶的防线,固若金汤,戒备森严,他的斥候,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搞到这么核心的情报? 这不合理。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消息吗?”陈庆之看向那两名斥候。 为首的斥候喘了口气,神色变得更加古怪。 “有……还有一个天大的怪事!” 他咽了口唾沫,似乎在组织语言。 “沐瑶……那个女总统,她……她下了一道命令。” “什么命令?” “她……她不准手下的兵杀俘虏了!” 斥候一口气喊了出来。 “说是要……要颁布什么《战俘优待条令》,凡是投降的,不准杀,不准虐待,还要保证吃住,甚至……甚至还要给咱们上课!” 此言一出。 整个帅帐,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还因为布防图而亢奋的将领们,一个个都愣住了,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什么?” “优待战俘?还管吃管住?” 短暂的寂静后,是哄堂大笑。 “我看那小娘们儿是被我们悍不畏死的冲锋给吓破了胆!” “肯定是!她怕了!她想用这种怀柔的法子,瓦解我们的斗志!” “妇人之仁!真是妇人之仁!战场之上,你死我活,她居然玩起了过家家!” “我看未必是妇人之仁。”一个年纪稍长的将领捻着胡须,分析道:“这或许是她的诡计。把我们骗过去投降,然后集中起来,好一网打尽!” 这个说法,立刻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 “没错!一定是这样!最毒妇人心!” “想骗我们投降?门都没有!我们工农军的战士,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群情激奋。 他们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恶毒的阴谋,也不愿相信,那个用钢铁风暴将他们屠杀殆尽的女人,会突然大发善心。 只有陈庆之,没有笑。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众人的议论。 妇人之仁? 诡计? 不。 都不是。 他比帐内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沐瑶。 他知道,沐瑶是在给他们放海了! “哈哈……” 陈庆之忽然笑了。 笑声不大,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瞬间压过了帐内所有的嘈杂。 众人纷纷看向他。 “总司令,您笑什么?” 陈庆之拿起桌上那颗完美的子弹,在指尖抛了抛。 “我笑沐瑶啊。” 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到底是个女人,打了一场胜仗,就昏了头了。” “居然以为靠着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们革命战士的心?天真!可笑!” 他的话,让帐内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松。 “总司令说的是!” “她太小看我们了!” 陈庆之将子弹重新放回桌上,环视众人,决断冰冷。 “不过,她既然给了我们这么一个机会,我们不成全她,岂不是太不给她面子了?” 众人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陈庆之走到沙盘前,指着那份布防图。 “她不是想优待俘虏吗?” “好啊!”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重重一点。 “传我命令!” “全军,继续进攻!” 将领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攻? “但是!”陈庆之话锋一转,决断里带着一丝诡谲。 “告诉弟兄们,别跟他们的火力点死磕。” “打得过,就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打不过,就投降。” “投……投降?” 独臂师长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没错,就是投降。”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不是要优待俘虏,管吃管住吗?” “那我们就送几万,十几万张嘴过去!” “我倒要看看,她沐瑶的粮仓到底有多大!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来养活我们这十几万的战俘!” “等我们把她吃穷了,拖垮了,不用我们打,她自己就先崩溃了!” 此计一出,满帐皆惊。 随即,便是狂喜。 “高!实在是高啊!” “总司令英明!用她自己的命令来对付她自己!”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到时候几万弟兄在她的地盘上吃她的,喝她的,看她怎么办!” 将领们一个个摩拳擦掌,仿佛已经看到了沐瑶被堆积如山的战俘和粮草账目逼疯的场景。 他们眼里的绝望,被一种全新的,名为“计谋”的兴奋所取代。 陈庆之看着他们,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按计划准备。” “是!” …… 相箕山战役后的第二天。 战场的风,依旧带着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 但诡异的是,喊杀声稀疏了。 前线的共和国士兵们趴在壕沟里,茫然地看着对面。 工农革命军又发起了冲锋。 可那冲锋,软绵绵的,有气无力。 他们依旧呐喊着口号,却不再像昨日那般悍不畏死地冲击机枪阵地。 更多的人,是在冲到一半时,就把手里的武器往地上一扔,然后高举双手。 “我们投降!” “别开枪!我们投降!” 那架势,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赶集。 一波,又一波。 成群结队的敌军士兵,就这么争先恐后地,涌向了共和国军的阵地。 前线的连长大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他娘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 帅帐之内。 李世忠的决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在帐内回荡。 “总统大人!一夜!就他娘的一夜功夫!” “我们的战俘营,多出来一万三千人!”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写满了匪夷所思。 “我们的粮草……我们的营地……根本不够用!到处都是人!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天,我们的后勤就得彻底崩溃!” 李世忠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想不通。 打了半辈子仗,从没见过这么打仗的。 哪有敌人上赶着来当俘虏的? 沐瑶坐在桌案后,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看得津津有味。 她甚至没有抬头。 “那就扩建营地。” 她的决断很轻,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粮食不够,就向后方申请调拨。” 李世忠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总统大人!这不是扩建营地和调拨粮食那么简单的事!” “这些人……这些人有问题!” “他们根本不是真心投降!他们是陈庆之派过来,故意消耗我们资源的!” 沐瑶终于放下了书。 她抬起头,那平静无波的决断,落在了李世忠身上。 “我知道。” “您……您知道?” 李世忠彻底懵了。 知道? 知道还这么由着他们来? “陈庆之的计策,不错。” 沐瑶的评价很中肯。 “以本伤人,用他最不缺的人,来消耗我们最宝贵的资源。” “那我们……” 李世忠急了。 “既然您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收?” “不收,难道杀了?” 沐瑶反问。 “我们昨天才颁布了《战俘优待条令》,今天就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 李世忠语塞。 “可是……” “没有可是。” 沐瑶的决断不容置喙。 “他想送,我们就收。” “我倒要看看,他陈庆之的二十万大军,够送多少天。” 她重新拿起书,不再理会石化在原地的李世忠。 …… 接下来的五天,成了相箕山前线所有共和国将士的噩梦。 工农革命军的“进攻”,一天比一天敷衍。 而“投降”的人数,则一天比一天夸张。 第一天,一万三。 第二天,又来了一万。 第三天,一万五。 …… 五天之后,当李世忠再一次冲进帅帐时,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连决断都带着颤音。 “总统大人……五万……” “整整五万六千名战俘!”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个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弯过腰的铁血将军,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营地已经炸了!到处都是人!我们的士兵,已经开始跟战俘抢东西吃了!” “军心……军心要乱了啊!” “他们不是来投降的,他们是来吃饭的!是来拖垮我们的!” “再这样下去,不等陈庆之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崩溃了!” “总统大人,属下恳请您,下令停止收容吧!” “把他们……把他们都赶出去!” 帐内,一众高级将领也纷纷跪下,神色悲愤。 “是啊,总统大人!不能再收了!” “这帮泥腿子,比蝗虫还可怕!” “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粮食,凭什么给他们吃!” 沐瑶静静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将领。 她没有说话。 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许久。 她才缓缓开口。 “都起来。” 李世忠等人没有动,依旧跪在那里,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她。 “我让你们,起来。” 沐瑶的决断加重了几分。 将领们身体一颤,终究还是不敢违抗,一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但脸上依旧写满了不甘。 沐瑶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代表战俘营的区域,已经被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旗,几乎要蔓延到代表己方大营的红色区域。 “李世忠。” “属下在。” “你觉得,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李世忠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是粮食!是这五万多张吃饭的嘴!” “错。” 沐瑶摇了摇头。 “我们最大的问题,不是粮食,而是人。” 她转过身,决断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是我们的士兵,和这五万六千名战俘,不是一条心。” “我们的士兵,觉得他们在养着一群仇人,所以他们愤怒,他们憋屈。” “而那些战俘,他们抱着吃穷我们的心态而来,所以他们有恃无恐,甚至洋洋得意。” “这种对立,才是动摇我们军心的根源。” 将领们面面相觑,似懂非懂。 “那……那该怎么办?”李世忠小心翼翼地问。 沐瑶没有直接回答。 她回到桌案后,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军令纸上,迅速书写起来。 帐内,只听得到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她。 他们知道,决定共和国大军命运的时刻,到了。 片刻之后,沐瑶停笔。 她将那张写满字迹的军令纸,递给了李世忠。 “拿去,颁布全军。” 李世忠颤抖着双手接过,低头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骤然收缩。 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军令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奉共和国总统令:” “即日起,于相箕山战区,成立‘劳动改造与生产建设第一兵团’。” “所有战俘,就地整编,纳入兵团。” “兵团下设十个师,五十个团,由我军派遣军官进行管理。” “兵团首要任务:于后方五十里处,开垦荒地,修建水利,建立新的后勤生产基地。” 看到这里,李世忠还觉得可以理解。 让战俘去干活,总比让他们白吃饭强。 可当他看到最后一条时,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炸了。 “兵团所有成员,伙食、住宿、医疗标准,与共和国前线作战部队,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 这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李世忠的眼球上。 和前线士兵,一个标准? 凭什么! “总统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 李世忠再次跪下,决断里带着哭腔。 “我军将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凭什么要和这些……这些敌人,享受一样的待遇!” “这不公平!这对我们的弟兄们,不公平啊!” “总统大人,请您收回成命!” 众将领也再次跪倒一片,泣声恳求。 沐瑶看着他们,决断平静得有些可怕。 “公平?”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从他们放下武器,走进我们战俘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敌人。” “他们是劳动力,是共和国未来的建设者,是我要争取过来的,人民。” “我要让他们知道,跟着我沐瑶,跟着共和国,不仅有饭吃,还能活得有尊严。” “我要让陈庆之的‘以本伤人’,变成给我送人。”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将领们。 “传我的命令。” “任何军官,若在执行此令时,克扣兵团成员的伙食,或对其进行打骂虐待。” “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我的话,说完了。” 她的决断,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李世忠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烛火光影里的女人。 他忽然感觉,自己和她,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想的是一场战争的胜负。 而她想的,是如何将敌人的二十万大军,连皮带骨,整个吞下。 这个女人…… 太可怕了。 …… 战俘营里。 程耿盘腿坐在篝火旁,听着李云峰唾沫横飞地吹嘘着。 “看见没!兄弟!这就叫计谋!” 李云峰一巴掌拍在程耿的肩膀上,震得他一趔趄。 “咱们总司令这一招,高不高?” “不费一兵一卒,就把那女总统的粮仓给吃空了!哈哈哈哈!” 周围的战俘们,也都发出了得意的哄笑。 他们看着周围那些愁眉苦脸的共和国士兵,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程耿没有笑。 他看着这些因为一个“妙计”而沾沾自喜的农夫,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就在这时,营地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李世忠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亲兵,大步走了进来。 战俘营的喧闹,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李云峰把程耿护在身后,梗着脖子迎了上去。 “怎么?想动手了?” “想把我们都杀了?” 李世忠没有理他。 他只是挥了挥手。 身后的士兵,立刻将一叠崭新的军令,贴在了营地的木桩上。 李云峰不识字,但他旁边的程耿,却看得清清楚楚。 当程耿一字一顿,将那份成立“劳动改造与生产建设第一兵团”的命令,特别是最后那句“一视同仁”念出来时。 整个战俘营,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云峰脸上的得意,凝固了。 所有战俘脸上的哄笑,也都僵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让他们去干活。 还给他们和共和国的士兵,吃一样的饭? 这…… 这他娘的,到底是谁在算计谁?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李世忠看着眼前这五万多名陷入呆滞的战俘,又看了看旁边同样呆滞的程耿,他的决断,在空旷的营地上空回响。 “所有人,听我命令!” “明日一早,兵团正式成立。” “现在,开始分发新的被褥和晚餐!” 第122章 打仗还得学经济学? 夜深了。 程耿找到了正在巡视营地的李云峰。 李云峰嘴里叼着根草根,看着那些领到新被褥,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弟兄们,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程兄弟,找俺有事?”他看到程耿,咧嘴一笑。 经过这几天的“思想交流”,他对这个敌军军官,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敌意。 “李营长。”程耿的决断很平静。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程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如果,我想加入你们的军队,你们要不要?” 空气,瞬间凝固。 李云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把嘴里的草根吐掉,难以置信地看着程耿。 “你……你说啥?” “我说,我想加入你们。”程耿重复了一遍,决断清晰,不带一丝犹豫。 李云峰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但他失败了。 程耿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认真。 “你他娘的疯了?”李云峰压低了决断:“你是讲武堂出来的天才,是共和国的团长!跑到我们这泥腿子队伍里来干啥?” “为了这个。”程耿指了指那些睡得正香的战俘,又指了指自己:“为了一个公平。” “为了不再当炮灰。” 李云峰沉默了。 炮灰。 这个词,他懂。 “我们凭什么信你?”李云峰的决断里充满了警惕:“谁知道你是不是那个女总统派来的奸细?” “我不需要你们信我。”程耿的决断很轻:“我只告诉你们,我能给你们带来什么。” 他顿了顿。 “我知道共和国军队的所有编制,火力配置,战术习惯。” “我知道他们每一个师,每一个团的指挥官的性格弱点。” “最重要的是……”程耿凑近一步,决断压得更低:“我知道你们的总司令,陈庆之,他现在最需要什么。” 李云峰的心,猛地一跳。 “他需要一场胜利。”程耿的决断,像一把尖刀,剖开了工农军现在最窘迫的现实:“一场真正的,能提振全军士气的胜利。而不是靠着投降这种小聪明,换来的苟延残喘。” 李云峰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程耿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在他的心窝上。 “我,可以给他这场胜利。”程耿看着他:“现在,你还要拒绝吗?” 李云峰死死地盯着程耿,胸口剧烈起伏。 许久。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想怎么干?” 程耿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很简单。” “抢军火库,然后,回家。” …… 三天后的凌晨。 天还未亮,相箕山战区,一片死寂。 “轰!” 一声巨响,突然从“劳动改造兵团”营地的东侧传来! 紧接着,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走水了!东边营帐走水了!” “快救火啊!” 凄厉的喊叫声,划破了黎明的宁静。 驻守营地的共和国士兵,立刻被惊动,大部分人都朝着火光的方向冲了过去。 帅帐之内,李世忠被惊醒,他披上衣服冲出帐外,看到那冲天的火光,脸色一变。 “怎么回事!” “报告将军!是……是战俘营东区,好像是伙房炸了!” 李世忠心头一紧。 “快!命令部队控制局势,别让战俘趁乱闹事!” “是!” 然而,他的命令,已经晚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东边的大火吸引时,营地的西侧,靠近军械库的地方。 程耿带着三千名他这几天精心挑选出来的,最彪悍,也最仇恨共和国的战俘,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军械库外。 守卫军械库的,只有一个排的兵力。 “口令!”哨兵警惕地举起了枪。 程耿大步上前。 “自己人。” 他身上还穿着共和国团长的军服。 哨兵见状,刚要放松警惕。 迎接他的,是程耿手中一把无声无息的匕首。 “噗嗤。” 哨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动手!” 程耿一声低喝。 身后三千名战俘,如同饿狼扑食一般,瞬间淹没了那一个排的守卫。 没有枪声。 只有拳头到肉的闷响,和骨骼碎裂的脆响。 不到五分钟,战斗结束。 程耿一脚踹开军械库的大门。 里面,一排排崭新的步枪,一箱箱黄澄澄的子弹,整齐地码放着。 还有十挺擦得锃亮的重机枪。 “搬!” “能拿多少拿多少!” 三千名战俘的眼睛都红了。 他们疯狂地冲了进去,将武器弹药往自己身上扛。 十分钟后。 当李世忠带着大队人马,终于意识到东边的大火只是一个幌子,急急忙忙赶到西侧军械库时。 这里,只剩下了一地的尸体,和一座被搬空了大半的库房。 军械库的墙壁上,用鲜血,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讲武堂程耿,率三千弟兄,回归工农革命军!” 李世忠看着那行血字,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 与此同时。 相箕山脉的另一侧,工农革命军的阵地前。 三千多名衣衫褴褛,却扛着崭新步枪,背着成箱弹药的溃兵,出现在了晨曦的薄雾中。 为首一人,身形笔挺,正是程耿。 “站住!什么人!” 阵地上的哨兵发出警惕的喝问,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程耿没有停步。 他高高举起手里那把从不离身的,属于共和国团长的制式手枪,然后猛地扔在地上。 “讲武堂程耿,率三千弟兄,回家了!” 他的决断,洪亮而清晰,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 …… 半个时辰后。 陈庆之的指挥部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独臂师长和一众将领,将程耿和几个带头的军官团团围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敌意和审视。 “奸细!” “总司令,不能信他!这是沐瑶的诡计!” “没错!他昨天还是共和国的团长,今天就带着人投降?还正好抢了军械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将领们群情激奋,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程耿的脸上。 程耿面无改色。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这些人叫骂,决断始终落在那个坐在主位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年轻男人身上。 陈庆之。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军装,没有丝毫装饰。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摩挲着一颗黄澄澄的,完美的子弹。 直到帐内的喧嚣声渐渐平息。 他才缓缓抬起头。 “他们说的,不无道理。” 陈庆之的决断很轻,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程团长,你总得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程耿笑了。 那是一种带着几分疲惫,又带着几分讥讽的笑。 “理由?” “我不需要总司令相信我。”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依旧对他怒目而视的将领。 “我只需要你们相信一件事。” “按照你们现在的打法,这仗,你们输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放屁!” 独臂师长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就要揪住程耿的衣领:“我们把沐瑶那娘们儿吃得快要断粮了,你居然说我们输定了?” “吃得她断粮?” 程耿决断里的嘲弄,愈发浓烈。 “师长,你怕不是在做梦。” 他看着陈庆之,一字一句地说道:“总司令,您以为,您用人海去消耗沐瑶的粮草,是高明的计策?” 陈庆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告诉您,您错了。” “大错特错!” 程耿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根本不懂沐瑶!你们更不懂她建立的那个所谓的共和国,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在你们眼里,那五万六千名战俘,是五万六千张吃饭的嘴。” “可在她沐瑶眼里,那是五万六千名只需要管饭,不需要付工钱的劳动力!” “劳动力?”独臂师长愣住了。 “没错,劳动力!”程耿向前一步,决断铿锵有力。 “你们以为她在优待战俘?她在跟你们讲仁义道德?” “狗屁!” “她是在做生意!一笔你们所有人想都想不到的,一本万利的生意!” “她把那些战俘编成劳动改造兵团,让他们去开荒,去修路,去挖矿!她用你们送过去的人,去建设她的后方,去生产更多的物资,然后再用这些物资,制造出更多的枪炮,来把我们剩下的十几万人,也变成她的劳动力!” “你们不是在消耗她!” “你们是在给她输血!是在帮她建设共和国!” 程,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帐内所有人的心上。 独臂师长脸上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愕然,最后化为一片苍白。 其余的将领,也都面面相觑,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们引以为傲的计策,那个“不费一兵一卒,吃垮共和国”的妙计,在程耿这番剖析下,竟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幼稚。 他们成了最大的傻子。 成了敌人最得力的帮手。 陈庆之摩挲着子弹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程耿。 “你说的,有证据吗?” “证据?”程耿自嘲地一笑:“我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讲武堂陆军系第一期学员,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我的老师,是共和国最顶尖的军事理论家。我比你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共和国的军队,更了解沐瑶的战争思想。” “她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更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她比任何人都理解‘战争经济学’!” “她颁布《战俘优待条令》,不是因为她心软,而是因为在她眼里,一个活着的战俘,价值远比一具尸体要大得多。” “她要的,根本不是相箕山这一城一地的得失。” “她要的是我们这二十万人!” “她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变成她工业帝国版图上的一颗螺丝钉!”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将领们感觉自己的后背,阵阵发凉。 如果程耿说的是真的,那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古代的君王,而是一个精于计算,冷酷到极点的资本怪物。 “所以,你叛逃,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些?” 陈庆之的决断,打破了沉默。 “不。”程耿摇了摇头。 “我是来告诉你们,怎么打败她。” 他看向陈庆之,决断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总司令,您想赢吗?” “不是靠投降这种小聪明,换来苟延残喘。” “而是一场真真正正的,能让沐瑶都感到痛的胜利。” 陈庆之的身体,微微前倾。 程耿知道,他赌对了。 “想打败沐瑶,就不能用农民的思维去跟她打仗。” “她跟我们打的是工业战,是经济战!我们却还在想着怎么拼人头,怎么拼血勇,这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们需要改变!” “我们需要建立自己的兵工厂,提升我们的武器装备!我们不能再让弟兄们拿着大刀长矛,去冲击人家的机枪阵地!” “我们需要专业的战术!巷战,山地战,游击战!用我们最熟悉的地形,去抵消她火力的优势!” “我们需要专业的指挥官!需要懂得现代化战争,懂得如何以小博大,如何精准打击的军官!” 程耿挺起胸膛,决断灼灼。 “而我,程耿,恰好就是你们最需要的人。” “我和你们一样,是农民的儿子,是无产阶级。但我又和你们不一样,我懂军事,我懂战争,我更懂沐瑶!” “把指挥权交给我!” “我不需要二十万,给我五万人!三个月!我必定为总司令,拿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狂妄!” 独臂师长终于忍不住,再次怒喝。 “你一个叛将,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还想要兵权?你做梦!” “就是!总司令,此人狼子野心,绝不可信!” 将领们再次鼓噪起来。 他们无法接受,一个昨天还是敌人的家伙,今天就敢在他们面前大放厥词,甚至索要兵权。 陈庆之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程耿面前。 两个同样年轻,却站在命运岔路口的男人,四目相对。 许久。 陈庆之伸出手,拿起了程耿从军械库里带出来的一支,崭新的共和国制式步枪。 他将步枪拿到眼前,仔细端详着。 那冰冷的钢铁枪身上,倒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 “你说,你知道如何打败她。” 陈庆之的决断,很轻。 “现在,告诉我。”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枪机的位置。 “这种枪,你们讲武堂,教的有效射程是多少?” 第123章 各有输赢,该谈和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程耿和陈庆之手中的 那支步枪上。 独臂师长和一众将领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听不懂什么战争经济学,也想不通什么劳动力。 但他们看得懂陈庆之的动作。 总司令,这是要考校这个叛将! 程耿看着那支冰冷的步枪,又看了一眼陈庆之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他笑了。 “总司令,您这个问题,问得不专业。” 什么? 此言一出,帐内再次哗然。 “放肆!”独臂师长怒目圆睁:“你一个降将,敢说总司令不专业?” “你算个什么东西!” 程耿对周围的怒骂充耳不闻,只是看着陈庆之。 “这种枪,没有唯一的有效射程。” 他伸出三根手指。 “讲武堂的教科书上写着,表尺射程八百米,这是理论射程。” “可到了战场上,新兵蛋子能在四百米打中人就算天赋异禀,这是精准射程。” “但到了沐瑶手里……” 程耿顿了顿,决断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 “它可以是无限远。” “只要枪声能传到的地方,就是它的威慑射程。” “她用这东西,打的不是人,是士气,是人心!是用密集的弹雨和死亡的恐惧,把你们这些血肉之躯,变成一群只会趴在地上发抖的懦夫!” “她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场控制权!这才是她真正的战法!”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所有将领的头上。 他们听得云里雾里,却又本能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原来,是这样打仗的? 陈庆之摩挲着枪机的手指,终于停下。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程耿。 这个男人,不仅懂枪。 他懂沐瑶。 “好一个威慑射程。” 陈庆之缓缓开口,将步枪递还给亲兵。 “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转身走回主位,坐下。 “我任命你为我工农革命军,第一军军长。” “拨给你五万兵马。” “你之前说的所有战法,你自己去实现。” 轰! 这个任命,如同一道惊雷,在帐内炸开。 所有将领,全都懵了。 “总司令!不可!” 独臂师长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此人来历不明,狼子野心!怎能委以重任!” “是啊总司令!五万人!这可是我们现在一半的兵力!” “他要是带着人再投了沐瑶,我们……我们就全完了!” 将领们哭天抢地,跪倒一片。 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一个昨天还是敌人的叛将,今天就一跃成为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军长。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都给我闭嘴!” 陈庆之猛地一拍桌子,那颗完美的子弹,在桌面上剧烈跳动。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陈庆之站起身,决断冰冷,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 “你们告诉我,这仗,怎么打?” 他指着沙盘上,那道被鲜血染红的,沐瑶的第一道防线。 “你们谁有办法,能用大刀长矛,冲破她的机枪阵地?” “你们谁有办法,能让我们的弟兄,少死几个?” “谁有?” 一声声质问,如同重锤,砸在众人的心口。 没有人能回答。 他们只能用人命去填,用尸体去铺。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有。” 陈庆之指向程耿,决断不容置喙。 “我不管他是真心投靠,还是沐瑶的诡计。” “我只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我们不能再用农民的思维,去打这场仗了。” 他走到程耿面前,与他对视。 “五万人,交给你。” “打赢了,你就是工农革命军的英雄。” “打输了……”陈庆之的决断很轻,却带着千钧之重:“我亲自砍下你的脑袋,去给死去的弟兄们谢罪。” 程耿笑了。 他没有跪下谢恩,也没有立下军令状。 他只是对着陈庆之,标准地敬了一个共和国军礼。 “三个月。” “不。” 程耿摇了摇头。 “半个月。” “半个月内,我为总司令,拿下相箕山第一道防线。” …… 程耿上任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工农革命军。 质疑,愤怒,不解。 尤其是被划拨到第一军的那五万士兵,更是人心惶惶。 他们想不通,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交到一个昨天还在屠杀自己袍泽的敌人手里。 第一军的临时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原属这五万人的十几个师长、团长,一个个梗着脖子,用审视和敌意的目光,看着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年轻人。 程耿没有理会他们。 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抚军心,也不是整编部队。 他摊开一张巨大的地图,在上面写写画画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第一军的第一道军令,下发了。 “所有部队,后撤十里,就地挖掘战壕,构筑防御工事。” 军令一出,全军哗然。 “什么?让我们撤退?” “还要挖战壕?我们是进攻方!挖什么战壕!” 一名脾气火爆的师长,直接冲进了指挥部,将手里的军令拍在桌子上。 “程军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总司令让你进攻,你却让我们后撤当缩头乌龟?” 程耿头也不抬,继续在地图上标注着什么。 “这是命令。” “我操你娘的命令!”那师长勃然大怒:“弟兄们不服!你要是不给个说法,老子们就不动!” “对!不动!” 门外,响起一片附和声。 程耿终于停下了笔。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那个师长。 “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执行命令。” “第二,我现在就毙了你,然后找个愿意执行命令的人,来当这个师长。” 他从腰间,缓缓拔出了那把共和国制式手枪,放在桌上。 那名师长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那把黑洞洞的枪口,又看了看程耿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毫不怀疑,这个疯子,真的会开枪。 半晌。 那师长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执行。” 在程耿的铁腕之下,第一军的士兵们,骂骂咧咧地开始了土木工程。 他们想不通。 但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更让他们想不通的命令,接踵而至。 “所有部队,以班为单位,进行分组。每组配备一名神枪手,两名观察员,其余人负责火力掩护和投掷炸药。” “放弃大规模冲锋,改为夜间渗透,小股袭扰。” “所有缴获的共和国步枪,优先配发给神枪手,进行精准射击训练。” 这些闻所未闻的战术名词,和颠覆性的作战方式,让整个第一军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迷茫之中。 这仗,还能这么打? 然而,当他们不情不愿地,按照程耿的命令,与沐瑶的军队第一次交手时。 所有人都被打傻了。 一个小小的十人战斗小组,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共和国军的一个前哨阵地。 神枪手在三百米外,一枪一个,精准地干掉了哨兵和机枪手。 观察员用望远镜,清晰地报出敌人的火力点坐标。 其余士兵,则在火力掩护下,将一捆捆的炸药,准确地扔进了敌人的地堡。 轰! 一声巨响。 一个曾经让他们付出了几百条人命都拿不下的地堡,就这么被端掉了。 而他们,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当这个战斗小组,扛着缴获的机枪和弹药,回到阵地时。 所有人都沉默了。 原来……仗,真的可以这么打。 原来,不用拿人命去填,真的可以打胜仗! 狂喜,迅速取代了之前的质疑和愤怒。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情绪,在第一军中疯狂蔓延。 接下来的半个月。 相箕山防线,彻底变成了一座血肉磨坊。 但这一次,被研磨的,不再是工农革命军。 程耿指挥的第一军,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冷静,而致命。 他们不再进行任何大规模的正面冲锋。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袭扰,渗透,和精准打击。 白天,他们躲在坚固的战壕里,用神枪手和敌人对射,让他们不敢冒头。 夜晚,无数个战斗小组,如同暗夜里的幽灵,不断蚕食着共和国军的阵地,破坏他们的补给线,炸毁他们的军火库。 沐瑶的军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有力使不出”。 他们的重机枪,找不到可以扫射的目标。 他们的炮火,轰炸的只是一片空荡荡的阵地。 他们引以为傲的钢铁防线,被程耿用无数个小针,扎得千疮百孔,日夜不宁,疲于奔命。 半个月后。 相箕山,共和国军第一道防线,中央指挥部。 一名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决断里带着哭腔。 “将军!顶不住了!” “我们的前沿阵地,失守了百分之七十!” “左翼的弹药库,昨晚被炸了!” “303高地……303高地,一个小时前,被敌人攻占了!” 指挥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敌人?敌人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通讯兵快哭了:“到处都是枪声!到处都是敌人!他们像鬼一样,根本抓不住!” …… 工农革命军,总指挥部。 陈庆之拿着手里的战报,久久无言。 战报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我部,已于今日凌晨,全面占领敌第一道防线。” 落款:程耿。 十五天。 整整十五天。 那个曾经让二十万大军流尽鲜血,尸积如山的钢铁防线,就这么被拿下了。 站在他身旁的独臂师长,看着同样的战报,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因为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混合着震惊、敬畏与恐惧的复杂情绪。 他抬起头,看着沙盘上那面已经插在第一道防线上的,属于第一军的红色旗帜,喃喃自语。 “怪物……” “他娘的,来了个怪物……” 陈庆之缓缓放下战报,他的手很稳。 他只是走到指挥部外,望向相箕山的方向。 那里的天空,依旧被硝烟所笼罩。 两个时辰后,程耿走进指挥部。 他的军装上,还沾着硝烟和尘土,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程军长!” 独臂师长走过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真有你的!接下来怎么打?你划个道,兄弟们跟着你干!” 程耿缓缓抬起头,决断扫过帐内一张张兴奋的脸。 “赢了?”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决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帐内的狂热,为之一滞。 独臂师长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程军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拿下了第一道防线,难道不是赢了?” “拿下?” 程耿自嘲地笑了笑。 他伸手指着沙盘。 “师长,各位将军,你们知道我们这十五天,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伤亡三千七百人,其中一千二百人,是永远也回不来的弟兄。” “我们消耗了从军械库抢来的七成弹药。” “而我们得到了什么?” 他用手指,在那道被攻破的防线上划过。 “得到了一堆被炸毁的,空空如也的堡垒,和一片被鲜血浸透的焦土。” “你们以为这是胜利?” 程耿的决断,陡然拔高,像一盆冰水,浇在所有人的头上。 “我告诉你们,这不是胜利!这是沐瑶用三千多条人命,给我们上的一堂课!” “一堂告诉我们,我们和她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的课!” 独臂师长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反驳。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们死三千,他们至少也死三千!我们不亏!” “不亏?” 程耿的决断,充满了悲哀。 “师长,你还没明白吗?” “我们死一个弟兄,就是家里少了一个儿子,少了一个丈夫,少了一个爹!我们每打一场仗,都是在拿整个家底去赌!” “可她沐瑶呢?” “她死三千人,对她来说,只是报表上一个冰冷的数字!她的工厂,一个月就能武装起三万、甚至十万个这样的士兵!” “我们用人命去填,她用钢铁去填!” “我们攻下一座堡垒,她能在后方建起十座兵工厂!我们缴获一把枪,她能生产出一万把!”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是她用我们听不懂的‘工业’,对我们这些还在用锄头和镰刀的农民,进行的降维打击!” 程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喧嚣鼎沸的气氛,瞬间凝固。 将领们脸上的狂喜,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愕然,是迷茫,最后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终于从胜利的幻梦中惊醒。 是啊。 他们拿下了一道防线。 可后面,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那两道防线,只会比第一道更坚固,火力更凶猛。 他们还要拿多少条人命去填? 三万?五万?还是把这剩下的十几万弟兄,全都填进去? 独臂师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一个字。 他引以为傲的血性和勇猛,在程耿揭示的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年轻的团长,带着颤音,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问题。 “难道……我们就这么认输了?” 程耿没有回答。 他转过身,看向从头到尾都未曾发一言的陈庆之。 “总司令。” 程耿的决断,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打不赢。” “至少,用现在的方式,我们永远也打不赢。” “我们的人,我们的武器,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生产能力……我们的一切,都落后了她整整一个时代。” “再打下去,除了把这十几万相信您的弟兄全部葬送在这里,不会有任何结果。” 陈庆之摩挲着那颗完美子弹的手,终于停下。 他抬起头。 “所以呢?” 程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两个石破天惊的字。 “谈和。” 轰! 这两个字,比刚才那场胜利,更像一道惊雷,在帐内炸开。 “什么!” 独臂师长第一个跳了起来,独臂指着程耿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谈和?程耿!你他娘的在说什么屁话!” “我们是工农革命军!我们是为了天底下的穷苦百姓才揭竿而起的!你现在让我们跟那个女总统去谈和?” “你忘了那些被她逼得家破人亡的弟兄了吗!你忘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才打仗的吗!” “我告诉你!我们革命军,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没错!宁死不降!” “谈和就是投降!就是背叛!” 将领们再次鼓噪起来,决断比刚才更加激烈。 他们可以接受失败,可以接受死亡,但他们无法接受“谈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屈辱。 那是对他们革命理想的彻底背叛。 程耿站在风暴的中心,面无改色。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决断里带着一丝怜悯。 “站着死?” “各位将军,死很容易。脑袋一掉,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活着的人呢?你们想过吗?” “我们这十几万人,要是都死在了这里,北境怎么办?那些刚刚分到田地,以为看到希望的百姓怎么办?” “他们会再次被那些吃人的乡绅贵族骑在头上!我们流血牺牲换来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这不是革命!这是不负责任!” “你……” 独臂师长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总司令!” 他猛地转向陈庆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您不能听他的!他是沐瑶派来的奸细!他想从内部瓦解我们!” “请总司令下令,将此人就地正法!以安军心!” “请总司令下令!” 帐内,再次跪倒一片。 所有人的决断,都聚焦在陈庆之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 陈庆之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将领,也没有去看站得笔直的程耿。 他只是拿起桌上那颗黄澄澄的,完美的子弹。 “我们是革命军。” 他的决断很轻,却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但我们,不是送死军。” 他走到沙盘前,决断扫过每一个人。 “程军长说的,没错。”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我们以为我们在跟一个女人,一个朝廷打仗。可我们错了。” “我们是在跟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时代怪物打仗。” 他举起手中的子弹。 “她用这种东西,告诉我们,一个人的勇武,在钢铁面前,一文不值。” “她用劳动改造兵团告诉我们,战争不仅是杀人,更是生意。” “她用我们听不懂的道理,在打一场我们看不明白的仗。” 陈庆之的决断,平静而清晰。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早地接触过沐瑶的思想,也更能理解那思想背后所代表的,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力量。 “我们不能再用弟兄们的命,去撞那堵我们永远也撞不穿的墙了。” “革命,不是为了轰轰烈烈地死去。” “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有尊严地活着。” 他转过身,与程耿对视。 “你说得对,我们该谈和。” 这个决定,从陈庆之口中说出,比从程耿口中说出,更具分量。 将领们虽然依旧满心不甘,却没有人再敢出言反对。 因为他们都清楚,陈庆之,才是这支军队真正的灵魂。 “总司令……” 独臂师长抬起头,决断里带着最后的挣扎。 “可是……她会跟我们谈吗?” “我们抢了她的军火库,杀了她几千人,还占了她的防线……她会甘心吗?” 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以沐瑶表现出的那种强势和冷酷,她会接受一个手下败将的“求和”吗? 陈庆之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回桌案后,坐下。 “程耿。” “在。” “以我的名义,草拟一份停战和谈的文书。” 陈庆之的决断,不容置喙。 “是。” 程耿标准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到一旁的桌案前,铺开纸笔。 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将领们陆续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 他们赢了战斗,却输了整场战争。 这种憋屈,比直接战败,更让人难以接受。 程耿提笔,蘸了蘸墨。 冰冷的墨汁,在纸上晕开,如同他们此刻灰暗的心情。 他刚写下“致共和国沐总统”几个字。 “报告!” 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决断慌张,上气不接下气。 “总……总司令!” 陈庆之抬起头。 传令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因为跑得太急,说话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声响。 “沐……沐总统……派了信使过来!” 什么? 程耿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 陈庆之豁然站起。 整个指挥部,所有将领,全都愣住了。 他们正准备低头求和。 她的人,却先到了。 第124章 谈判之日,只身赴会 什么? 程耿握着笔的手,在半空中猛地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丑陋的黑点。 陈庆之豁然站起。 整个指挥部,所有刚刚还沉浸在屈辱与不甘中的将领,全都愣住了。 他们刚刚决定要放下尊严,去叩响那扇看不见的铁门。 可门里的主人,却先一步派人走了出来。 这算什么? 巧合? 还是……另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来自沐瑶的算计? 帐帘被掀开。 一个穿着笔挺的黑色共和国制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姿挺拔,步伐沉稳,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目光。 他不像个信使。 更像一个用尺子量出来的,冰冷的机器。 他的出现,与帐内这些满身硝烟、衣衫褴褛的工农军将领,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信使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帐篷中央,对着主位上的陈庆之,行了一个标准的共和国军礼。 “工农革命军总司令,陈庆之先生。” 他开口了,语气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奉共和国终身总统,沐瑶女士之命,前来递交停战和谈意向书。”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精致文件,双手呈上。 停战。 和谈。 当这两个词,从这个冰冷的信使口中吐出时,整个指挥部,炸了。 “谈你娘的屁!” 独臂师长第一个跳了起来,独臂指着信使的鼻子,唾沫横飞。 “我们刚拿下你们的防线!你们死了几千人!现在跑过来跟我们谈和?你当老子们是三岁小孩吗!” “没错!这是诡计!是那个毒妇的缓兵之计!” “杀了这个信使!挂在阵前!让沐瑶看看我们革命军的决心!” 将领们瞬间被点燃,一个个红着眼睛,将那名信使团团围住,仿佛一群要择人而噬的饿狼。 可那信使,依旧站得笔直。 他甚至没有看周围的将领一眼,目光始终落在陈庆之的身上,仿佛这些能轻易撕碎他的怒吼,都只是不存在的背景噪音。 这种极致的漠视,比任何反唇相讥都更具侮辱性。 “都住口!” 一声冷喝,来自程耿。 他从人群中走出,挡在了信使和愤怒的将领们之间。 “各位将军,我们刚刚在讨论什么?”程耿的言语,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不就是谈和吗?” 独臂师长一愣,梗着脖子反驳:“那是我们去谈!不是她来谈!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程耿反问:“她先开口,说明她也撑不住了。这对我们,是好事。” “这……” 独臂师长被噎住了。 “总司令还没说话,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程耿的眼神陡然转厉。 将领们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他们悻悻地退后几步,但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信使,充满了不善。 帐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陈庆之的身上。 陈庆之没有去接那份意向书。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个信使,那个沐瑶派来的,年轻的信使。 他仿佛能透过这个年轻人的身体,看到背后那个端坐在京城,俯瞰着棋盘的女人。 她又赢了。 在自己这边刚刚下定决心,准备咽下屈辱去求和的时候,她的人就到了。 她甚至剥夺了他们“主动求和”的权力。 她用这种方式,兵不血刃地,再次掌控了整件事的主动权。 她告诉他们,停战,是我提出来的。 和谈,也是我恩准的。 你们,只能接受。 何其霸道。 何其……沐瑶。 “好。” 许久,陈庆之缓缓吐出一个字。 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接受。 只有一个“好”字。 他走下主位,没有去拿那份意向书,而是与信使擦肩而过,走到了巨大的沙盘前。 “回去告诉沐总统。” 陈庆之的手指,点在沙盘上,那个刚刚被程耿插上红色旗帜的,相箕山第一道防线的位置。 “三天后,辰时。” “谈判地点,就在这里。”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是他的回应。 也是他的反击。 你想谈,可以。 但地点,我来定。 就在我刚刚从你手里夺下的阵地上谈。 我要让你的人,踩着你们自己人的尸骨和鲜血,来和我说话。 帐内的工农军将领们,瞬间明白了陈庆之的意思。 他们胸中那口憋屈的恶气,终于顺畅了些许。 一个个挺直了腰杆。 没错! 想谈可以,来我们的地盘谈! 信使终于有了除平静之外的反应。 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沙盘上的那个位置,然后又将目光转回到陈庆之的背影上。 “我会将陈司令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总统女士。” 他再次行了一个军礼,随后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去。 从始至终,他手里的那份意向书,都没有送出去。 他只是把它带了过来,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 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宣告的仪式。 直到信使的背影消失在帐外,独臂师长才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妈的!什么东西!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他转向陈庆之,依旧愤愤不平:“总司令,就这么让他走了?万一这是沐瑶的诡计,她根本没想谈,只是想拖延时间呢?” “她会的。” 开口的,是程耿。 他走到沙盘边,看着陈庆之刚刚点过的那个位置,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她一定会来谈。” “为什么?”独臂师长不解。 “因为我们刚刚打赢了。”程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用三千七百条人命,和一场她没想到的胜利,给自己买了一张坐上谈判桌的椅子。” “之前的仗,是怎么打的,已经不重要了。” 程耿的目光,扫过帐内所有将领。 “从现在开始,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战场,不在沙盘上。”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在这里。” 将领们似懂非懂,但他们都从程耿的话里,听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庆之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他只是一个人,安静地站在指挥部外,看着相箕山的方向。 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他知道,程耿说得对。 沐瑶一定会来。 她不仅会来,甚至可能已经算好了自己会把谈判地点定在这里。 …… 三日后,相箕山脉中。 曾经被炮火与鲜血反复洗刷的第一道防线,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 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摆着一张粗糙的长条木桌,几把椅子。 这里就是谈判地点。 桌子的一侧,陈庆之,程耿,独臂师长,以及工农革命军的十几名高级将领,早已落座。 他们身后,以及空地的四周,两百名精挑细选的工农军战士,荷枪实弹,神情肃穆,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他们用三千七百条人命换来的谈判资格,也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按照约定,沐瑶一方,随行人员不得超过一百人。 可现在,辰时已至,日头高悬,对面的山道上,依旧空空如也。 “妈的!那个毒妇耍我们?” 独臂师长狠狠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碗乱跳。 他本就对“谈和”一事憋了一肚子火,现在更是焦躁难耐。 “她是不是怕了?知道我们在这儿摆了两百杆枪,不敢来了?” “总司令,我说就该直接带兵杀过去!跟她费什么话!” 将领们再次鼓噪起来。 程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神平静得有些反常。 “各位将军稍安勿躁。” “她会来的。” 程耿的言语,带着一种笃定。 “她这种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从不会失信于一场她自己挑起的牌局。” 独臂师长还想反驳什么,却被陈庆之一个手势制止了。 陈庆之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望向远方的山道。 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了解沐瑶。 她不仅会来,而且一定会用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夺回这场谈判的主动权。 他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她准备做什么。 就在此时,山道尽头,一个负责瞭望的哨兵,突然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呼喊。 “来了!有人来了!” 所有人的决断,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一个。 只有一个。 那黑点不疾不徐,正顺着山道,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独臂师长眯起独眼,看了半天,满脸困惑。 “一个?什么意思?派个探子来送死?” “不对。” 程耿站了起来,他手里的望远镜,死死锁定着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他的语气里,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帐内的将领们,也纷纷举起了望远镜。 渐渐地,那道身影在他们的视野中清晰起来。 不是男人。 是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他们从未见过的,剪裁利落的深色衣物。 不是裙装,也不是铠甲。 是一种他们无法形容的,带着一种肃杀之气的装束。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张脸,也终于变得清晰可辨。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所有将领的脑海中炸开。 沐瑶。 竟然是沐瑶! 她来了。 她一个人来的。 天地间,一片死寂。 两百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十几名身经百战的将领,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那个孤身前来的女人。 风吹过山岗,卷起尘土,却吹不散这片凝固的空气。 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沐瑶会带着精锐的卫队,重机枪,甚至大炮。 她会摆出共和国总统的威仪,前呼后拥,戒备森严。 可他们唯独没有想到,她会一个人来。 这算什么? 羞辱? 还是……极致的蔑视? “是陷阱!一定是陷阱!” 一个师长最先反应过来,眼神惊恐,四下张望。 “周围肯定有埋伏!有她的神枪手!” “快!戒备!全员戒备!”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两百名士兵紧张地举起枪,对准了四周的每一处山石草木。 “杀了她!” 独臂师长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独眼赤红,状若疯狂。 “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杀了她!现在就杀了她!”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的吼声,点燃了许多人心中的疯狂。 是啊。 杀了她,这场战争不就结束了吗? “谁敢动!” 一声暴喝,来自程耿。 他一把按住独臂师长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后者痛呼出声。 “你疯了!” 程耿的厉喝,冰冷刺骨。 “你以为杀了她,战争就结束了?我告诉你,那才是真正末日的开始!” “共和国的工业机器会彻底疯狂!百万大军会踏平整个北境!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得给她陪葬!” “她敢一个人来,就没怕过死!” “她是在赌!赌我们不敢开这一枪!” 程耿的话,像一桶冰水,浇在众人滚烫的头顶。 独臂师长脸上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 他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女人,握着枪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不敢。 他真的不敢。 陈庆之始终没有动。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沐瑶的身上。 他知道,程耿说得都对。 但又都不全对。 沐瑶不是在赌。 她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她用绝对的实力,碾压一切的事实。 她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你们这两百人,你们手里的枪,你们所谓的胜利,在我眼里,与尘埃无异。 我来了。 我一个人。 包围了你们两百个。 沐瑶的脚步,终于踏入了这片由两百杆枪组成的包围圈。 她走得很稳。 没有丝毫的迟疑和停顿。 她从那些紧张到额头冒汗的士兵面前走过,仿佛只是路过一群没有生命的稻草人。 她的目光,始终平视前方,落在长桌后的陈庆之身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平静,淡漠,仿佛万古不变的深潭。 她身上那套深蓝色的炎黄装,在周围一群灰头土脸的工农军将领的衬托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的……高级。 那不是女人的衣服。 那是权力的制服。 终于。 她在长桌前站定。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独臂师长,程耿,以及那些或愤怒,或恐惧,或茫然的将领。 当她的目光落在程耿身上时,只停留了不到半秒。 没有任何情绪。 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程耿的心,却没来由地一沉。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了陈庆之的脸上。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第125章 沐瑶:陈子由,你的人,太没礼貌了 然后,沐瑶笑了。 在这片由两百杆枪口和十几名百战将领构筑的,凝固如实质的杀气中,她忽然就笑了。 那不是胜利者的微笑,也不是谈判者的微笑。 就像在某个寻常午后,偶遇了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子由哥哥。” 她的称呼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入死寂的潭心。 “好久不见。” 轰! 独臂师长和其他将领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子由哥哥? 她叫总司令什么?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开场。 或是雷霆万钧的下马威,或是虚与委蛇的外交辞令。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带着几分亲昵的问候。 这算什么? 程耿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终于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 她不是在赌他们不敢开枪。 她是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两百杆枪,没把这场所谓的谈判,放在眼里。 她用一个称呼,就轻易地撕碎了这场对峙的所有军事属性,将它强行拉回到了一个她完全主宰的,名为“私人关系”的领域。 在这里,她不是共和国总统,陈庆之也不是工农军总司令。 他们只是“云娥妹妹”和“子由哥哥”。 而他们这些手握兵刃的将领,瞬间从谈判的参与者,沦为了一群围观他们“兄妹叙旧”的,尴尬的局外人。 何其恐怖的手段。 陈庆之也笑了。 他迎着沐瑶的笑意,同样微笑着回应。 “云娥妹妹,好久不见。” 他不能不应。 在两百名亲兵和十几名心腹将领面前,他一旦在气势上落后半分,整个工农军的士气,都会瞬间崩塌。 他只能跟着她,走进她设定的这个“私人”领域,再从中寻找反击的机会。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陈庆之的目光很从容,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在叙旧。 “只是这身衣服……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他的反击来了。 他将话题,从虚无缥缈的“关系”,拉回到了沐瑶身上这套充满力量感的,现实的装束上。 他在提醒她,也在提醒自己和所有人。 你,已经不是那个武安侯府里,穿着长裙的云娥妹妹了。 “不好看吗?” 沐瑶轻轻歪了歪头,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压迫感。 陈庆之与她对视。 “好看。” 他坦然承认。 “简练,干脆。” “那就对了。”沐瑶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份称赞:“衣服嘛,穿着舒服才是第一位。” 一句话,再次将陈庆之的反击化解于无形。 她说的是衣服。 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变成了另一种宣示。 我穿着这身代表权力的制服,很舒服。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很舒服。 我主宰这个世界,很舒服。 独臂师长胸口一阵烦恶,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参与一场决定北境未来的谈判,而是在旁观一场神仙打架。 他和他的弟兄们,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叙旧的话,还是等会儿再说吧。” 陈庆之主动切断了话题。 他不能再让她这么天马行空地聊下去了。 每多说一句,他这边积攒起来的,用三千七百条人命换来的气势,就会被削弱一分。 “谈正事。” “行。” 沐瑶答应得异常爽快。 她拉开陈庆之对面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再次让所有工农军将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就这么……坐下了? 在两百个敌人的包围圈里,在谈判桌的另一端,她就像在自己家的庭院里一样,随意,自然。 然后,她将双臂,闲适地搭在桌面上。 “那,陈总司令。” 她换了称呼。 从“子由哥哥”,变成了“陈总司令”。 称呼的转变,意味着私人时间的结束,公事时间的开始。 节奏的掌控权,依旧牢牢在她手里。 “打算怎么谈?”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了工农军将领们压抑已久的怒火。 “什么怎么谈!” 独臂师长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沐瑶!是你派人来说要谈和的!现在你反倒问起我们来了?你这是在耍我们玩吗!” “就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看她根本就不是来谈的,就是来羞辱我们的!” 将领们群情激奋。 沐瑶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陈庆之的身上,带着一丝玩味。 仿佛在欣赏他如何处理自己手下的这群“疯狗”。 陈庆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帐内的鼓噪,瞬间平息。 他看着沐瑶,目光平静,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 “主动要谈和的,可是沐总统。” “怎么?” “现在倒反过来问我们了?” 他将沐瑶刚刚扔过来的问题,原封不动,甚至更加尖锐地,扔了回去。 这是他的阵地。 这是他用鲜血和胜利换来的谈判桌。 他绝不允许,沐瑶在这里,反客为主。 空气,再次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沐瑶的脸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然而,沐瑶只是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 她没有回答。 只是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看着陈庆之。 那目光仿佛在说。 不错。 终于有点意思了。 沐瑶的身体缓缓后仰,靠在粗糙的椅背上。 她就这么看着陈庆之,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不是挑衅,更不是嘲弄。 而是一种全然的,彻底的掌控。 仿佛在说,你看,你手下这群所谓的百战之将,在我面前,与一群狂吠的野狗,并无二致。 而你,他们的总司令,又能如何? 陈庆之没有回避她的注视。 他将沐瑶扔回来的问题,又重新抛了回去,言辞锋利,寸步不让。 这是他的阵地。 他绝不允许沐瑶在这里反客为主。 空气,仿佛凝固成实质。 山风吹过,却带不走这片小小空地上,那几乎要爆炸的火药味。 终于,沐瑶动了。 她坐直了身体,闲适地搭在桌面上的双臂,缓缓收回。 “我的条件很简单。” 她开口了,平铺直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第一,以淮水为界,南北分治。” “第二,五年之内,互不侵犯。” “第三……” 她顿了顿,平静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工农军将领,最后定格在陈庆之的脸上。 “工农革命军,需赔付此次战争,给共和国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包括但不限于,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军械库的损耗,以及相箕山防线的重建费用。” “包括战俘的释放,一个战俘十两银子……” 死寂。 长达数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 轰! “放你娘的狗屁!” 独臂师长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霍然起身,那只独眼因为充血而显得格外骇人。 “赔款?让我们赔款?你他妈的睡醒了没有!” “我们死了三千七百个弟兄!我们拿下了你们的防线!现在你让我们赔款?我操你祖宗!” 他气得浑身发抖,唾沫星子喷得满桌都是。 “打!总司令!跟这个毒妇没什么好谈的!现在就打!老子今天就是死在这儿,也要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没错!打!宁死不屈!” “谈和就是投降!我们不谈!” “杀了她!” 压抑了三天的怒火,被沐瑶这轻飘飘的第三个条件,彻底引爆。 十几名将领瞬间炸了锅,一个个红着眼睛,拔枪的拔枪,抄家伙的抄家伙,整个谈判现场,瞬间变成了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沐瑶,却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状若疯狂的将领。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陈庆之的身上。 那目光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冰冷的讥讽。 陈庆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他想让众人冷静。 可这一次,没人听他的。 被羞辱和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将领们,只想用最直接的方式,来捍卫他们用鲜血换来的尊严。 “一群废物。” 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四个字,从沐瑶口中吐出。 声音不大。 却像一道惊雷,让整个嘈杂的场面,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她。 沐瑶缓缓站起身。 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群将领,那目光,像是在看一群不懂事的稚童。 “怎么?说你们是废物,不服气?” “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被敌人三言两语就挑拨得拔刀相向,不是废物是什么?” “就凭你们这副样子,也配叫高级将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你们以为,战争是什么?是街头混混斗殴,比谁的嗓门大,比谁更不怕死?” “你们以为,打赢了一场战斗,靠着偷袭和渗透,占领了一道被我军半放弃的防线,就算胜利了?” 沐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我告诉你们,你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给我送来了几万个廉价的劳动力,和一张坐上这张桌子的门票而已。” “现在,门票用了,你们也坐下了。可你们却连最基本的谈判规则都不懂。” “只会像疯狗一样狂吠。”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独臂师长。 “尤其是你。” “除了吼叫,除了拍桌子,你还会做什么?” “用你那只剩下的胳膊,来跟我拼命吗?” “你……” 独臂师长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当场厥过去。 “沐瑶!” “我告诉你!你别太嚣张了!” “老子……” “够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是陈庆之。 他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只见他一言不发,绕过桌子,走到那群激愤的将领面前。 然后,他看向沐瑶,目光平静。 “云娥妹妹,我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你见笑了。” 他先是道歉。 独臂师长等人一愣,脸上全是不可思议。 总司令……在跟她道歉? 可下一秒。 陈庆之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部下。 他脸上所有温和的神色,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凛冽的寒意。 “都给我出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将领们都懵了。 “总司令?” “我说,出去。” 陈庆之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 “这里是谈判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可是她……”独臂师长梗着脖子,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 陈庆之的音量陡然拔高,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我的命令,你们听不懂吗!” “还是说,现在这支军队,已经轮不到我陈庆之来做主了?”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所有将领,都被陈庆之身上爆发出的这股骇人气势,给震慑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总司令。 在他们印象里,陈庆之永远是温和的,冷静的,甚至是有些过于善良的。 可现在的他,却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让人不敢直视。 程耿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庆之,又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始终平静的女人。 他第一个转身,朝着空地外走去。 有人带头,其他人虽然依旧满心不甘和屈辱,却也不敢再违抗陈庆之的命令。 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陆续离开。 独臂师长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走到陈庆之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总司令,你糊涂啊!” “这是杀了她的最好机会!” 陈庆之没有看他。 “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 独臂师长身体一僵,最后只能狠狠一跺脚,满怀怨气地转身离去。 很快。 空地上,只剩下了陈庆之和沐瑶两个人。 还有那两百名依旧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的,神情紧张的工农军士兵。 “让他们也退下吧。” 沐瑶重新坐回椅子上,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子由哥哥,我们兄妹俩叙旧,总不能让这么多人围观吧?” 她又换回了那个亲昵的称呼。 陈庆之没有动。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云娥妹妹,你今天来,到底是来叙旧的,还是来羞辱我的?” “有区别吗?” 沐瑶歪了歪头,反问。 陈庆之沉默了。 是啊。 有区别吗? 从她一个人走进这个包围圈开始,羞辱,就已经开始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着那两百名士兵,挥了挥手。 “退后五百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 “是!” 士兵们如蒙大赦,潮水般退去。 喧嚣,愤怒,杀气……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人群的散去而远去。 山风再次吹过。 这一次,带来了几分清冷的寒意。 巨大的空地上,长桌两端,只剩下两个人,遥遥相对。 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 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现在,可以谈了?” 陈庆之拉开椅子,重新坐下,与沐瑶平视。 沐瑶笑了。 “当然。” 她将那份赔款的清单,推到了桌子中央。 “我们可以先从这个谈起。” 她的目光,仿佛在说,我刚刚羞辱了你和你所有的手下,现在,我们再来谈谈,你们该怎么赔我的钱。 陈庆之看着那份清单,没有伸手去拿。 他只是抬起头,看着沐瑶。 “沐瑶。”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126章 给你五年,希望你不会再让我失望 沐瑶笑了。 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 “我想做什么?” 她反问,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陈庆之的心上。 “陈子由,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陈庆之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 从她在武安侯府,第一次对他说出“君主立宪”那个石破天惊的词开始。 从她引导自己掀起那场席卷天下的红色风暴开始。 他一直都知道。 可知道,不代表能接受。 更不代表,敢相信。 “我知道。” 许久,陈庆之艰涩地吐出两个字。 他抬起头,与她对视,那份温和从容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痛心。 “可我不敢信。” “云娥,这样下去,你真的还能回头吗?” “回头?” 沐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我从没想过回头。” “从我掀起这场革命开始,我就知道,我回不了头了。” 她的决断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 “这条路,只能往前走。只能走到尽头,而尽头……是死亡……” 陈庆之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过沐瑶会否认,会解释,会用另一套说辞来安抚他。 却唯独没想过,她会承认得如此干脆,如此决绝。 她将自己所有的退路,都付之一炬。 “仗打到这个份上,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沐瑶的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如果我想,只需要三个月,共和国的钢铁洪流就能踏平整个北境。” “别说你这百万大军,就是千万大军,也拦不住。” 这不是威胁。 这是陈述一个冰冷到令人绝望的事实。 相箕山的惨胜,已经用数千条人命,证明了这一点。 陈庆之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低下头,满心都是无法言说的歉疚与无力。 “对不起。” “是我……太无能了。” “不。” 出乎意料的,沐瑶否定了他的自我贬低。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换任何一个人来,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她的决断里,竟然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属于“云娥妹妹”的温和。 “这些问题,不是你的问题,是必然会存在的问题。” “你的政权,你的军队,都发展得太快了。” “快到根基不稳,快到……虚有其表。” 沐瑶站起身,踱步到陈庆之的身侧。 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脉,开始一场单方面的,冷酷的复盘。 “我们先说装备。” “你们缴获了军械库,拿到了三千多支步枪,就以为能和我打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这是你手下那些将领犯的第一个错误,天真。” “共和国的兵工厂,每个月能生产一万支这样的步枪,十万,甚至更多。这还只是开始。” “你们的兵器,依旧是五花八门的大刀长矛,你们的火铳,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拿什么跟我打?” “再说战术。” “程耿的夜间渗透,打得不错,很漂亮。但那也只是小聪明,上不了大台面。” “你们的军队,依旧停留在人海冲锋,一拥而上的原始阶段。你们的将领,除了知道挖几条壕沟,埋伏几支人马,还会什么?” “立体防御,交叉火力,炮火延伸,步炮协同……这些,你们听过吗?” 陈庆之的头,埋得更低了。 沐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尊严上。 他听不懂。 他手下的将领们,更听不懂。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人。” 沐瑶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兵员,都是放下锄头的农民。他们有保卫田地的热情,却没有作为军人的基本素养。纪律涣散,令行不止。顺风仗一窝蜂,逆风仗一哄而散。” “你的军官,更是可笑。那个独臂师长,除了会拍桌子吼叫,还会什么?勇则勇矣,不过一介莽夫。” “他们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怎么去指挥一场现代化的战争?” “至于程耿……” 沐瑶的决断顿了顿,带上了一丝玩味。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陈庆之猛地抬头。 “他是个天才,这一点不假。可你知道吗?他是共和国第一届讲武堂,综合成绩第一名的毕业生。” “他只是我培养出的无数人才中的一个。” “在讲武堂里,像程耿这样的天才,不止他一个。其他人或许在某方面不如他,但综合起来,也绝不会差太多。” “我的军队,从不缺乏高端人才。而你的军队,只有一个叛逃过来的程耿。” “现在,你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吗?” 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陈庆之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沐瑶的差距,是钢铁,是武器,是工业。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最大的差距,是思想,是制度,是那源源不断培养人才的,看不见的体系。 他引以为傲的工农革命军,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稍大一点的草台班子。 而他自己,这个所谓的总司令,更像一个沐猴而冠的小丑。 “我承认。” 陈庆之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灰败。 “工农革命军的高级将领,无论是指挥能力,还是个人素养,都远远比不上你的军官。” 他终于,彻底放下了那份可笑的尊严。 在一场注定不会赢的战争面前,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任何自尊,都是笑话。 “很好。” 沐瑶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既然陈总司令承认了差距,那我们的谈判,就可以继续了。” 她将那份赔款清单,又往前推了推。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们打算怎么支付,这笔学费。” 学费? 陈庆之愕然地看着她。 沐瑶指着那份清单,决断平淡。 “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是让你们学会敬畏生命。” “军械库的损耗,是让你们明白后勤的重要性。” “防线的重建费用,是教你们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国防工程。” “至于战俘的赎金……” 她笑了笑。 “那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人口,才是最宝贵的资源。” “每一项,都是一堂课。” “我亲自主讲的课,收点学费,不贵吧?” 陈庆之看着她,久久无言。 他终于明白,从头到尾,沐瑶就不是来谈判的。 她是在上课。 用一场战争,用数万人的伤亡,用一场看似平等的谈判,给整个工农革命军,上了一堂血淋淋的,关于“什么叫革命”的实践课。 而他,和他的将领们,就是交了惨痛学费的,学生。 何其荒谬。 又何其……真实。 陈庆之忽然也笑了。 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自嘲。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不用。” 沐瑶摆了摆手。 “你只需要,把这份协议签了。” 她将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件,和一支钢笔,放在了清单旁边。 那不是和谈意向书。 那是一份条约。 一份写满了屈辱条款的,战败条约。 陈庆之没有再犹豫。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支冰冷的钢笔。 笔很重。 重到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它握稳。 他没有再去看那份条约上的任何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他麾下将士的鲜血写成,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只是俯下身,在文件的末尾,在那片为他预留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庆之。 三个字,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他将文件,连同那支钢笔,缓缓推回到桌子中央。 推回到沐瑶的面前。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 这是一种无声的,彻底的投降。 沐瑶拿过那份条约,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那个签名。 她只是将它随意地对折,再对折,然后放进了自己那身炎黄装的口袋里。 仿佛那不是一份决定北境未来命运的条约,而是一张无足轻重的便签。 “这就完了?” 陈庆之抬起头,沙哑地开口。 沐瑶的动作,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完?”沐瑶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她站起身,走到陈庆之的身侧,与他一同望向远方的群山。 “陈子由,你以为,这就完了?” “真正的战争,从来都不是在战场上决出胜负的。” 她的话,让陈庆之的身体微微一僵。 “你输,不是输在兵力,不是输在战术,甚至不是输在武器。” 沐瑶的决断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你输在了根子上。” “你的北境,说到底,还是一个农业社会。一群拿着锄头的农民,被你用理想和土地武装了起来。但他们的本质,依旧是农民。” “而我的共和国,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是一个工业化的战争机器。” “我跟你打,是工业对农业的降维打击。你怎么赢?” 陈庆之沉默。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我给你五年时间。” 沐瑶忽然说道。 陈庆之猛地抬头,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五年? “这份停战协议,有效期是五年。”沐瑶的决断,不带任何感情。 “这五年里,共和国的军队,不会踏过淮水一步。我不会撕毁协议。” “我给你五年时间,去发展你的工业,去普及你的教育,去把你那些虚无理想,真正地落在实处。” 她的决断顿了顿,转过头,与陈庆之对视。 “我需要一个对手。”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能与我站在同一个棋盘上博弈的对手。而不是一个只会用人命来填补差距的,莽夫。” “五年之后,我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沐瑶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似乎已经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 她转过身,迈开脚步,准备离开这片让她感到无趣的空地。 陈庆之看着她的背影,那身深蓝色的炎黄装,在灰蒙蒙的山色中,显得如此刺眼。 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这场屈辱的,名为“谈判”的实践课,终于画上了句号。 然而。 就在沐瑶即将走出这片空地,即将消失在山道拐角的时候。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 只是留下了一个侧影。 “对了,还有一件事。” 她的决断,轻飘飘地,顺着山风,飘进了陈庆之的耳朵里。 陈庆之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你的工农革命军,看起来轰轰烈烈,但实际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庆之没有回答。 他知道,她不需要他回答。 “因为你的内部,太杂乱了。” 沐瑶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他。 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革命,是要死人的。不仅要死在战场上,更要死在内部的清洗里。” “你的政权里,混杂了太多投机者,太多旧时代的官僚,太多心怀鬼胎的乡绅。” “今天他们能拥护你,明天他们就能背叛你。你拿什么来约束他们?靠你的个人威望?还是靠那些虚无缥缥的革命理想?” 沐瑶的决断,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工农革命军那光鲜外表下,最虚弱的内里。 这些问题,陈庆之不是没想过。 但他不敢深想。 更不敢去动手解决。 “你的部队里,缺一个组织。” 沐瑶的决断,变得幽深而冰冷。 “一个权力凌驾于所有部门之上,只对你,最高领袖负责的组织。” “它的职责,不是打仗,不是生产。” “而是监督,是审查,是抓捕,是惩戒。” “所有反革命的分子,所有企图颠覆政权的阴谋家,所有对革命不忠诚的叛徒……都在它的管辖范围之内。” “它不需要证据,不需要审判,它只需要怀疑。” “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用最严酷的手段,最血腥的方式,来保证你这支队伍的纯洁性。” “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轰! 陈庆之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颗惊雷同时炸响。 他呆呆地看着沐瑶,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凝固了。 一个……权力凌驾于所有部门之上的,秘密组织? 不需证据,只需怀疑? 用最血腥的方式,来保证队伍的纯洁性? 这……这是什么? 这是他为之奋斗的,那个属于劳苦大众的美好世界里,该存在的东西吗? 这是魔鬼的低语。 “这个组织,可以叫‘政治保卫局’,也可以叫‘内部调查科’,名字不重要。” 沐瑶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陈庆之的惊骇。 她只是在平静地,为他描绘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恐怖的蓝图。 “重要的是,它必须存在。” “而且,必须牢牢地,抓在你的手里。” 说完这句话,沐瑶没有再多停留一秒。 她转过身,决然而去。 那道深蓝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道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 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 巨大的空地上,只剩下陈庆之一个人。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坐姿,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桌上那份刚刚签下的,屈辱的条约,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沐瑶最后留下的那几句话。 “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签下了停战协议。 就是这双手,曾想为天下的劳苦大众,开创一个全新的世界。 可现在,沐瑶却告诉他。 要开创那个新世界,这双手,就必须先沾满自己同志的鲜血。 一阵无法抑制的寒意,从他的脊椎骨,一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看着空荡荡的对面,那个沐瑶曾经坐过的位置。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虚无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第127章 沐瑶的路,北境无法复刻 庆州城头,寒风如刀。 陈庆之独自站立,朝着南方的天际线,久久不动。 那场名为“谈判”的羞辱,言犹在耳。 沐瑶的每一句话,都像烙铁,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五年。 她给了他五年时间。 最后那个建议。 那个关于“政治保卫局”的,来自深渊的低语。 用自己同志的鲜血,来保证队伍的纯洁性。 这还是他为之奋斗的革命吗? 陈庆之缓缓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从武器到思想,从战术到制度,全方位的,降维打击。 他必须承认,沐瑶是对的。 他的工农革命军,根基不稳,虚有其表。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转身,走下城楼。 脚步沉重,却不再有半分迷茫。 回到临时总司令部,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依旧铺在桌上。 北境十六州的版图,此刻看来,竟是如此的脆弱。 “来人。” “去把程耿叫来。” 半个时辰后,程耿推门而入。 他身上还带着硝烟与尘土的味道,一条手臂用绷带吊在胸前,那是相箕山留下的纪念。 “总司令。” 程耿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陈庆之没有看他,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程耿依言坐下,身姿挺拔,沉默地等待着。 他知道,总司令在相箕山空地上的那场会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整个北境高层的气氛,都凝重得可怕。 “程耿。” 陈庆之终于开口,他绕过桌案,走到程耿的面前。 “我想知道,沐瑶在南方,是怎么做的?” 程耿的身体微微一震。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 也太沉重了。 这无异于承认,他们需要向那个最大的敌人,学习。 “总司令,您……” “回答我。”陈庆之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情绪。 程耿沉默了片刻,整理着思绪。 他知道,这个问题,关乎着工农革命军的未来。 “是,总司令。” “南方的模式,和我军完全不同。”程耿的语气清晰而冷静:“如果说我们依靠的是发动劳苦大众,那么沐瑶依靠的,是另一股力量。” “资本。” “资本?”陈庆之重复着这个熟悉的词汇。 “对,资本。”程耿解释道:“就是那些富商,巨贾,旧时代的乡绅望族。沐瑶没有消灭他们,反而将他们扶持了起来。” “她修建铁路,钱从哪里来?她发行‘开拓债券’,让那些商人出钱认购,并许诺他们铁路建成后的巨额收益。” “她建立工厂,同样是采取股份制,让那些人出钱,成为工厂的股东。工厂赚的钱越多,他们分到的就越多。” “她甚至将地方政务,都开放给了这些人。只要出钱支持共和国建设,就能进入地方议事会,拥有参政议政,甚至弹劾官员的权力。” 陈庆之安静地听着。 他的心脏,一点点下沉。 这是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治理国家的方式。 将国家的命脉,与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的利益,深度捆绑。 “所以,南方的工厂才能在短短两年内拔地而起。他们的铁路才能修得那么快。因为每一个项目背后,都有无数资本家在用钱推动。对他们而言,支持共和国,就是支持他们自己赚钱。” 程耿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陈庆之死寂的心湖。 “军校也是一样。” “汴京讲武堂,还有各地新建的军事院校,除了共和国的财政拨款,很大一部分资金,也来源于那些商人的‘爱国捐赠’。” “他们出钱,沐瑶给他们荣誉,给他们更多的赚钱机会。这是一个循环。” “说白了,沐瑶在南方所做的一切,都是靠那些资本家支撑起来的。有资本的支持,她的发展,才能如此迅猛,如此势不可挡。” 程耿说完了。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陈庆之终于明白,沐瑶那句“工业对农业的降维打击”,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还在依靠理想和热情,一点点地发动群众。 而沐瑶,已经创造出了一台以“利益”为燃料的,高效、冷酷、且能够自我膨胀的战争机器。 “这条路,我们不能走。” 程耿看着陈庆之,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的眼睛里,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我们的纲领,是消灭一切剥削阶级,建立一个属于劳苦大众的,人人平等的世界。” “资本家,就是新时代的剥削者。他们开工厂,修铁路,不是为了国家富强,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腰包更鼓。” “我们是**主义的军队。” “我们不可能,也绝不能,和资本搅和在一起。” “那是对革命的背叛。” 程耿的话,像一把利剑,直直刺入陈庆之面临的最核心的矛盾。 是啊。 不能走。 一旦走了沐瑶的路,那他这场革命,还有什么意义? 他与沐瑶,又有什么区别? 可不走,又能怎么办? 靠着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民,用血肉之躯,去对抗那样的钢铁洪流吗? 陈庆之走回地图前,双手撑在桌沿。 北境的版图,在他的注视下,仿佛变成了一片看不到希望的泥潭。 五年。 他只有五年。 五年之后,沐瑶的钢铁洪流就会踏过淮水。 到那时,他拿什么去抵挡? 靠那份虚无缥缈的革命理想吗? 不。 不够。 远远不够。 他闭上眼,沐瑶在谈判桌上说过的那些话,又一次在脑中回响。 “最大的差距,是思想,是制度,是那源源不断培养人才的,看不见的体系。” 人才。 是了,是人才。 他猛地睁开双眼。 “我们最大的差距,不是武器,不是钢铁。”陈庆之转过身,看着程耿:“是人。” “是懂得如何指挥现代化战争的军官,是懂得如何管理一座城市的官员,是懂得如何操作精密机器的工人。” “这些,我们都缺。” 程耿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总司令。相箕山一战,暴露出的问题,根子就在这里。” “所以,当务之急,是办军校。”陈庆之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我们必须立刻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讲武堂,培养我们自己的军事人才。” “这件事,刻不容缓。” “我同意。”程耿立刻响应:“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刻就去筹办。” “但是……”陈庆之话锋一转,他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冷酷的意味。 “但是,这太慢了。” “一个合格的指挥官,需要至少三年的学习和实践。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程耿一怔。 “那您的意思是……” 陈庆之的视线,落在了程耿的身上。 那是一种审视的,带着某种疯狂神色的视线。 “程耿,你是沐瑶的讲武堂,第一名的毕业生。” “她能培养出一个你,就能培养出十个,一百个。” “我们自己培养,来不及。” “所以……” 陈庆之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们得想办法,从她的军校里,直接挖人。” 轰! 程耿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从沐瑶的军校里……挖人?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大胆的想法! 那可是沐瑶亲自建立,层层筛选,思想上绝对忠诚于共和国的人才基地! 去那里挖人,无异于虎口拔牙! “总司令,这……” “很难,我知道。”陈庆之打断了他:“但必须去做。” “沐瑶的军官,或许大多都出身商贾世家,但也有一部分出身平民,他们或许忠于共和国,但他们未必忠于那些脑满肠肥的资本家。”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用我们的理想,我们的纲领,去告诉他们,什么样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世界。” “去策反他们,去把沐瑶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才,变成我们的人!” 陈庆之的言语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打不过你,就拆了你的根基。 既然你把人才当成体系,那我就从你的体系里,把人才一个个抽出来! 程耿看着眼前的总司令。 “我明白了。” 程耿站起身,胸中那股被压抑许久的战意,再次被点燃。 这比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更刺激,也更危险。 “建立我们自己的讲武通,还有,策反南方军校的人才。” 陈庆之看着他。 “这两件事,我全部交给你。” “我给你最高的权限,人、财、物,你需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我只有一个要求。” “五年之内,我要看到一支全新的,从上到下,都足以与沐瑶的军队相抗衡的,工农革命军。” 程耿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猛地抬起手,并拢五指,在眉骨处,行了一个决绝而有力的军礼。 “保证完成任务!” 第128章 钢铁的练成,投敌吧哥哥 办公室。 沐瑶头也未抬,只是处理着手里的文件。 沐渊亭推门而入,将一份报告轻轻放在她的桌案上。 “都处理好了?”沐瑶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差不多了。”沐渊亭的回答带着一丝疲惫:“内部对停战的不满,已经暂时压了下去。但……” 他犹豫了一下。 “但什么?” “不满的人,大多是从北境逃过来的那些百姓和士兵。”沐渊亭说出了自己的观察:“他们做梦都想打回老家去,收复失地。而目前优势依旧在卧房,却突然停战,他们……想不通。” 沐瑶终于停下了笔。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兄长。 “想不通?” 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琐事。 “那就让他们想通。” “这种事,以后不需要再向我汇报。” 沐渊亭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想说些什么,想说民心不可违,想说那些人的故土情怀需要安抚,而不是强压。 可话到嘴边,看着沐瑶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这个妹妹,早已不是沐家的那个云娥了。 “还有一件事。”沐瑶的话锋,毫无征兆地一转。 “你该走了。” 沐渊亭愣住了。 “走?去哪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沐瑶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 窗外是京城繁华的景象,是她一手缔造的共和国的心脏。 “这个共和国,已经不需要你了。” “或者说,不需要沐渊亭这样的人了。” 轰。 沐渊亭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想过自己会因为理念不合而与沐瑶分道扬镳,想过自己会因为能力不足而被边缘化。 却唯独没想过,她会用这种方式,如此直接,如此冷酷地,将他彻底驱逐。 为什么? 因为自己刚才为那些北境的人说了几句话? 因为自己身上那股还未被彻底磨灭的,属于旧时代文人的“天真”? 不。 不对。 沐渊亭看着沐瑶的背影,那道在权力之巅显得愈发孤单的背影。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过往的一切,像散落的珠子,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线,骤然串联了起来。 他没有愤怒,没有质问。 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释然,有苦涩,也有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无力。 “呵呵……” 沐渊亭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自嘲。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 沐瑶没有转身。 “什么局?” “你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要羞辱陈庆之,也不是要打垮工农军,对吗?”沐渊亭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是在逼他,是在磨砺他,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他该怎么打一场真正的革命战争。” “那份停战协议,那些赔款,那五年的时间……” “你是在给他输血,给他喘息的机会,给他追赶上你的时间。” 沐渊亭一步步走到沐瑶的身后,与她并肩而立,一同看着窗外的世界。 “你来做这个集权的人,这个背弃理想的独裁者,这个与资本家为伍的恶人。” “而他,陈庆之,将继续高举革命的旗帜,成为反抗你的英雄,成为劳苦大众最后的希望。” “对不对?” 沐瑶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沐渊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何等疯狂的计划。 何等恐怖的算计。 她竟然打算,用自己来做垫脚石,用自己建立的共和国做反派,去成就她真正的理想。 她要亲手,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推翻的暴君。 “北境需要你。”沐瑶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陈庆之的身边,缺一个像你这样,真正懂政治,懂纲领,也懂建设的人。” “程耿是军事天才,但他终究只是个军人。” “而陈庆之……”沐瑶顿了顿:“他太重感情,也太理想化。他需要有人,在他身边,时时刻刻提醒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这个人,只能是你。” 沐渊亭闭上了眼睛。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他的使命,不在这个已经初具雏形的,冰冷的工业共和国。 而在那个百废待兴,充满了理想与热情的,属于工农的北方。 “我明白了。” 他睁开眼,所有的迷茫与不解,都化作了决然。 沐瑶点点头,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用牛皮纸包裹着书封的书。 她将书递给了沐渊亭。 沐渊亭下意识地接过,入手很沉。 他低下头,看向那朴素的封皮。 上面用最简洁的黑体字,写着五个大字——《钢铁的练成》 沐渊亭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 “我闲暇时写的一本话本。”沐瑶的口吻,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等你到了北境,找个机会,用你的名字发表出去。” “相信这本书,对陈庆之,对整个北境,都会有很大的帮助。” 用他的名字? 沐渊亭拿着书的手,微微颤抖。 他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不是一本书。 而是一个时代的火种。 是一整个民族,未来数十年,赖以生存的精神脊梁。 而她,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这份足以名垂青史的荣耀,送给了自己。 他抬起头,看着沐瑶。 看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妹妹。 这一刻,他只觉得无比的陌生。 她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她的脑子里,到底装着一个怎样宏伟而恐怖的世界?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扉页上,没有前言,没有序章。 只有一行娟秀而有力的钢笔字。 沐渊亭看着那行字,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僵在了原地。 那上面写着: 献给所有被我牺牲的同志,以及,那个我永远无法抵达的新世界。 第129章 今日起,她将是独裁者! 沐渊亭叛逃了。 这个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一夜之间席卷了共和国的都城。 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每一个角落都在议论着这件足以颠覆三观的奇闻。 沐瑶的亲哥哥,自由民主党的政委,那个温文尔雅,被无数人视为道德楷模的沐渊亭,竟然投靠了北境的“绿匪”。 这怎么可能? 愤怒,不解,背叛感……种种情绪在民众之间发酵,迅速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暗流。 之前因停战协议而积压的不满,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国贼!沐家满门都是国贼!” “我就说那个停战协议有鬼!原来是里应外合!” “沐瑶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议事大厅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十几个身穿官服的官员冲了进来,他们脸上带着混杂着愤怒与惊慌的神情,为首的是商务部的副部长,一个靠着投机倒把发了家,又用钱买来官员身份的胖子。 “领导!” 胖子部长气喘吁吁,声音却提得很高,带着一种质问的腔调。 “沐渊亭叛逃一事,您作何解释?” 沐瑶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依旧在批阅着文件,仿佛外面那场足以动摇国本的风暴,与她毫无关系。 另一个官员紧跟着上前一步。 “领导!如今京城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所有人都说您和北境的陈庆之早有勾结,停战是假,卖国是真!您必须站出来,澄清这一切!” “澄清?” 沐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钢笔。 她抬起头,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些激动的人。 “需要澄清什么?” 她的平静,与官员们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而更像一种无声的挑衅。 胖子部长被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怒。 “需要澄清的多了!沐渊亭是您的兄长!他为什么会叛逃?还有那份停战协议!我们明明占据绝对优势,为什么要停?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沐渊亭要叛变,所以才……” “所以才故意停战,给他叛逃创造机会?” 沐瑶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 她的口吻很平淡,像是在复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八卦。 “你……”胖子部长一时语塞。 “领导!”一个年长的官员站了出来,他的态度相对恭敬,但话里的意思却更加尖锐:“这件事,已经不只是您个人的家事了。它关系到共和国的声誉,关系到您作为领导的公信力。” “我们死了那么多将士,才换来大好的局面。北境的百姓,等着我们去解救。您却在这个时候,签下了一份我们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停战协议。” “现在,您的兄长又公然投敌。您让我们如何向民众交代?如何向那些在前线流血牺牲的将士交代?”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 “对!必须给个说法!” “不能就这么算了!” 沐瑶安静地听着。 她看着眼前这些义愤填膺的脸,看着他们眼中或真或假的愤怒与担忧。 真是……吵闹啊。 这一切,当然在她的预料之中。 沐渊亭的离开,就是她亲手投下的一颗炸弹,目的就是为了引爆所有潜藏在水面下的矛盾。 她需要一场风暴。 一场足以让她,将所有权力,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的风暴。 “说完了吗?” 沐瑶站起身。 她缓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众人,俯瞰着窗外那座在她手中获得新生的城市。 “说完了,就出去。” 整个议事大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想过沐瑶会辩解,会安抚,会震怒,却唯独没想过,她会是这种全然无视的态度。 这是羞辱。 赤裸裸的,对在场所有人的羞辱。 “沐瑶!”胖子部长终于撕破了脸皮,直呼其名:“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要忘了,你是我们选举出来的领导!你必须对我们负责!” “选举?” 沐瑶缓缓转过身。 “你是指,你们花钱买来的官位吗?” “还是说,”沐瑶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觉得,这个共和国,是靠你们的选票建立起来的?” “是我。” “是我带着军队,打下了这座城。” “是我用枪,顶着前朝百官的脑袋,才有了这个议会。” “是我,给了你们坐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的资格。”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现在,你们想让我对你们负责?” 沐瑶笑了。 “你们,也配?” “你……你这是独裁!是暴政!”一个年轻官员颤抖着指着她。 “对。” 沐瑶坦然承认。 “我就是独裁。” “从今天起,你们会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独裁。” 她走回办公桌,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 很快,庞万里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了进来。 冰冷的枪口,对准了在场的所有官员。 官员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领导,您……您要干什么?”年长的官员声音都在发抖。 “没什么。” 沐瑶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了那份文件。 “只是觉得,议会太吵了,需要安静一下。” 她看向庞万里。 “传我的命令。” “所有对停战协议及沐渊亭叛逃一事,公开发表不满言论者,以‘动摇国心罪’论处。” “所有串联集会,试图向政府施压者,以‘叛国罪’论处。” “即刻起,京城进入战时戒严状态。” “另外,向全国发布通缉令。” 沐瑶停顿了一下,才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说出了那个名字。 “通缉叛国贼,沐渊亭。” “悬赏黄金十万两。”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尤其是最后一句。 她竟然,要亲手杀了她的哥哥。 “至于你们……” 沐瑶抬起头,看向那些已经呆若木鸡的官员。 “今天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再有下次,你们的官,也就当到头了。” 她挥了挥手。 “庞万里,送客。” 官员们失魂落魄地被“请”了出去。 当议事大厅的门重新关上,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沐瑶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疲惫。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席卷而来。 扮演一个暴君,原来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她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沐渊亭离开时的背影。 兄长。 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我为你搭建好了舞台,也为你准备好了最强大的敌人。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也希望你,将来在为我写悼词的时候,能稍微……华丽一点。 三日后。 承天门广场。 人山人海。 所有的民众,都被要求来到这里,聆听领导的公开演讲。 人们的脸上,带着困惑,不安,还有压抑不住的愤怒。 戒严令虽然暂时压下了骚动,但疑问的种子,却在每个人心里疯狂滋长。 沐瑶出现在高台之上。 她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的炎黄装,神情冷峻,俯瞰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没有开场白,没有安抚。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广场的喧嚣,渐渐平息。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 沐瑶开口了,她的声音通过新安装的扩音设备,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想问,沐渊亭为什么会背叛。” “你们想问,我为什么会签下那份停战协议。” 第130章 我们的共和国,将永垂不朽! 沐瑶的话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本就波涛汹涌的人心湖海。 人群骚动起来,愤怒的低吼声此起彼伏。 “没错!给我们一个解释!” “沐渊亭是国贼!你为什么要放过他!” “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不是为了看你跟匪首和谈的!” 沐瑶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所有的喧嚣,达到顶峰。 然后,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压过了所有杂音。 “关于沐渊亭的背叛,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一句话,让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什么好解释的? 这是什么回答? “这一路走来,我经历过很多次背叛。” 沐瑶的视线缓缓扫过下方那一张张错愕的脸。 “我的丈夫,为了他的白月光,想让我去死。” “我一手提拔的将军,为了旧日的忠诚,与我兵戎相见。” “现在,轮到了我的兄长。”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漠然。 “习惯了。” “他的背叛,于我而言,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个共和国,不会因为少了一个沐渊亭,就停止运转。”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这番言论,比背叛本身,更让人无法接受。 冷血!无情! 自己的亲哥哥,在她口中,竟然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至于停战……” 沐瑶没有理会下方的哗然,自顾自地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但实际上,她只是在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打赢这场仗,彻底消灭陈庆之和他的军队,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代价? 打仗不就是为了胜利吗?谈什么代价? “我来替你们算一笔账。” 沐瑶竖起一根手指。 “相箕山一战,我们阵亡三千六百人,伤八千。而我们,仅仅歼灭了敌军一万余人,俘虏五万余人。” “俘虏的这五万余人,还是陈庆之刻意为之,为了渗透进我部内部,故意放出来的俘虏。” “北境十六州,地势复杂,民风彪悍。陈庆之已经把那里经营成了一个铁桶。” “想要彻底收复,我和将军们推演过,我们至少需要付出一百万人的伤亡。” 一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一百万条鲜活的生命,一百万个破碎的家庭。” “然后呢?” “我们能得到什么?” 沐瑶再次发问。 “得到一个被打得稀巴烂的,贫穷落后的北境?” “得到数千万嗷嗷待哺,需要我们用粮食去养活的灾民?” “得到一片需要我们投入无数金钱和人力,花上十年,二十年,才能勉强恢复元气的废墟?”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人们的心上。 那些原本被仇恨和激情冲昏的头脑,开始被迫冷静下来,跟着她的逻辑去思考。 “在场的,应该有不少商人。” 沐瑶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人群前排,那些衣着光鲜的商贾身上。 “你们最懂,什么叫生意。” “现在,我告诉你们,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付出一百万人的代价,去收复一个一穷二白的烂摊子。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商人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惊疑不定的思索所取代。 他们是商人,他们天生对数字敏感。 当沐瑶将一场关乎国家荣誉的战争,赤裸裸地拆解成一笔可以计算收益与亏损的生意时,他们本能地感到了荒谬。 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无法反驳。 “所以,我停战了。” 沐瑶给出了她的结论。 “我不做赔本的买卖。” “那……那难道就这么算了?北境的失地,就不要了?”一个官员忍不住大声质问。 “谁说不要了?” 沐瑶反问。 “我只是换了一种更划算的方式而已。” 她再次看向那些商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经此一役,陈庆之必然已经认清了他和我们之间的差距。” “这个差距,不是兵力,而是工业,是制度。” “他会做什么?” “他会发了疯一样,在北境,大刀阔斧地改革。他会学习我们,建立工厂,开采矿山,普及教育。” “他想追上我们。” “而我,给了他五年时间。” “这五年,足够他将北境打造成一个工业基础齐全的地方。那里会有大量的工厂,被勘探、开发的矿产,以及……为了连接这一切而修建好的铁路。” 沐瑶摊开双手,像是在展示一件完美的商品。 “他会替我们,完成最艰难,最耗费成本的原始积累。” “他会替我们,把北境那片贫瘠的土地,变成一个香饽饽。” “而我们,只需要等待。” “等五年之后,我们再去把他收回来。” “到时候,我们得到的,将是一个工业发达,资源充沛,铁路通达的,崭新的北境。” “这,才叫利益最大化。” 死寂。 整个承天门广场,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头皮发麻。 将敌人,当成免费的劳工。 将战争,当成一种投资。 用五年的时间,去等待一笔注定会到手的,丰厚到难以想象的回报。 这是何等恐怖的算计! 这是何等冷酷的理性! 那些商人,看向高台上那个女人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不是对权力的畏惧。 而是一种,面对更高维度智慧时的,本能的臣服。 疯子! 这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但她的逻辑,却该死的……完美! “现在,你们还觉得,这是一份屈辱的停战协议吗?” 沐瑶俯瞰着下方,俯瞰着那些已经完全失语的人群。 “不。” “这不是协议。” “这是一份,为期五年的,投资合同。” “而我,是这个共和国,唯一的,首席执行官。” 她的话音落下,整个广场依旧鸦雀无声。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抗议。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只剩下那句冰冷到极致的宣言。 利益最大化。 原来,在他们这位领导者的眼中,无论是战争,是生命,还是所谓的故土,都只是一笔可以被精准计算的,生意。 空气凝固了。 人群中,那些最精明的商贾,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们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算计,在眼前这个女人的面前,是何等的幼稚可笑。 他们还在为一城一地的得失,为一笔买卖的盈亏而沾沾自喜。 而她,已经将整个天下,都当成了一盘生意。 将一个国家,当成了她的筹码。 这已经不是谋略。 这是神魔的手段。 沐瑶安静地俯瞰着这一切,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用最赤裸的利益,击碎他们心中所有虚无缥缈的道德和情感。 当所有人都开始用“划不划算”来思考问题时,她就赢了。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但是,”沐瑶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便五年后,我们兵不血刃地收回了北境,那又如何?” 她的话锋,再次一转。 刚刚被那宏大蓝图震慑住的人们,脑子还没转过来,又被她新的问题砸得晕头转向。 “我们得到了一个工业化的北境,然后呢?” “我们就能高枕无忧,天下太平了吗?” “不。” 沐瑶自己给出了答案,斩钉截铁。 “北境在发展,我们的敌人也在变强。” “你们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我们炎黄共和国,和北境的工农军吗?” 她伸出手,指向了遥远的东方,越过京城的重重屋檐。 “在那片大海的另一边,有更广阔的土地,有更富饶的国度。” “在我们为了收复失地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他们也在厉兵秣马。” “在我们为了内战的胜利而欢呼雀跃的时候,他们已经将战船开到了更远的地方,掠夺了数不清的黄金和资源。” “他们的武器,比我们更精良。” “他们的国家,比我们更富裕。” “当有一天,他们的舰队出现在我们的海岸线上时,我们拿什么去抵挡?” “靠我们这小小的,只懂得内斗的共和国吗?” 沐瑶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被“利益最大化”点燃的狂热火焰上。 是啊。 这个世界,不止一个大周。 恐慌,一种前所未有的,对于未知外部世界的恐慌,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我们现有的资源,远远不够。” 沐瑶的声音变得沉重,带着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京畿地区的铁矿,还能支撑我们多久?十年?二十年?” “我们的人口,够我们征召多少军队?两百万?三百万?” “这点家底,想要守住我们打下来的江山,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我们不能等。” “不能等敌人打上门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侵略性。 “我们必须走出去!” “去海的那边,寻找新的资源!” “不管是工业资源,战略资源,还是……”沐瑶停顿了一下,一种冷酷的意味从她的话语中渗透出来:“人力资源。” “我们需要更多的土地,来种植粮食。” “我们需要更多的矿产,来制造钢铁和武器。” “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来填充我们的工厂和军队!” “这一切,都必须靠我们自己,用双手,用刀枪,去夺来!” 她走到了高台的最前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 那深蓝色的炎黄装,在风中猎猎作响。 “所以,接下来,共和国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我们将继续扩军,目标,五百万!” “我们将继续扩大生产规模,钢铁的产量,要翻十倍!” “我们将继续研发更为强大的武器,一种足以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真正的战争机器!” “为此,我们将组建一支史无前例的强大海军!” 沐瑶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为所有人,描绘了一幅前所未有,充满了血与火,也充满了黄金与荣耀的宏伟蓝图。 “我们的军队,将会在海上作战!” “我们的军队,将会在海滩登陆!” “我们的军队,将会在田野和城镇作战!” “我们的军队,将会在山地和草原作战!” “我们的军队,将会为共和国,带来它想要的一切!” “财富,土地,荣耀!” “我们将用敌人的尸骨,铺就我们通往富强的道路!” “我们将用他们的血,来浇灌共和国的胜利之花!” “我们将战斗到底!” “我们的共和国,将永垂不朽!” 轰!! 如果说,之前的“投资论”,是冰冷的理性,让人们感到了畏惧和臣服。 那么此刻这番话,就是最原始,最滚烫的激情! 它点燃了每个人心中,最深处的欲望。 对财富的渴望,对荣耀的追求,对扩张和征服的狂热。 那些商人,仿佛已经看到了满载着黄金和香料的船队,正从遥远的海平线驶来。 那些士兵,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国度,插上共和国的旗帜。 那些一无所有的平民,仿佛也看到了一个可以让他们彻底改变命运的,崭新的世界。 去征服! 去掠夺! 去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万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沐瑶万岁!” “共和国万岁!” 声浪,排山倒海。 狂热,席卷了整个广场。 人们的脸上,不再有困惑和愤怒,只剩下一种扭曲的,混杂着崇拜与贪婪的狂喜。 他们高举着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胸中那股几乎要爆炸开来的情绪。 沐瑶。 这个名字,在这一刻,不再仅仅是一个领导者。 她成了一个神。 一个可以带领他们,走向无尽财富与荣耀的,战争之神。 沐瑶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回荡在京城的上空,久久不息。 沐瑶站在高台之上,依旧是那副冷峻的神情。 她安静地看着下方那一张张狂热的脸,看着那一片片挥舞的手臂。 她亲手,将他们从对故土的执念中解放出来。 又亲手,将他们推入了另一个,名为“帝国”的,更加宏伟,也更加血腥的牢笼。 她成功了。 她将一群刚刚觉醒了朴素家国情怀的民众,变成了一群嗷嗷待哺的,帝国主义的信徒。 从此以后,这个国家,这架战争机器,将以她的意志为唯一的方向,隆隆向前。 第131章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 庆州。 总司令部。 夜深如墨,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孤灯。 陈庆之站在巨大的地图前,一动不动,已经站了两个时辰。 北境十六州的版图,在他的注视下,仿佛变成了一片看不到希望的泥潭。 五年。 他只有五年。 他闭上眼,沐瑶在谈判桌上说过的那些话,又一次在脑中回响。 “最大的差距,是思想,是制度,是那源源不断培养人才的,看不见的体系。” 他猛地睁开双眼,双手撑在冰冷的桌沿。 两个最棘手的问题,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第一个问题,工业。 要对抗沐瑶的工业国,就必须建立自己的工业体系。 可工厂从何而来? 学沐瑶那样,拉拢商贾,发行债券,用资本的力量去催生? 那和沐瑶的共和国,又有什么区别? 他要建立的,是一个属于劳苦大众的世界。 他绝不能再培养出一批脑满肠肥的资本家,然后等着他们吸干工人的血,最后再反过来推翻自己。 这条路,走不通。 第二个问题,内部。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 有拥护者,就必然有反对者。 那些被没收了土地的乡绅,那些被剥夺了特权的旧贵族,他们不会甘心失败。 他们会像毒蛇一样,潜伏在阴暗的角落,随时准备咬上致命的一口。 必须成立一个专门的组织,去肃清这些内部的敌人。 可这个组织,该是什么样? 那样的机构,一旦建立,就是一头无法控制的猛兽,最终只会吞噬革命本身。 陈庆之感到一阵无力。 他可以带兵打仗,可以冲锋陷阵。 但治理一个国家,建立一个全新的秩序,这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他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报告!” 门外传来警卫员的声音。 “总司令,沐先生到了。” 沐先生? 陈庆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沐渊亭。 他竟然已经到了庆州。 “请他进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但那股属于文人的儒雅,已经被一种钢铁般的坚毅所取代。 他瘦了。 也硬了。 像一块被反复捶打过的铁。 “子由。”沐渊亭先开了口,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但站得笔直。 “兄长。”陈庆之迎了上去,两人双手交握。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这声简单的称呼。 他们都清楚,从沐渊亭叛逃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仅仅是旧友,而是捆绑在同一驾战车上的同志。 “一路辛苦。” “还好。”沐渊亭环视了一圈这间简陋到堪称寒酸的办公室,最后视线落在那副巨大的地图上。 “看来,你遇到了麻烦。” 他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 陈庆之没有隐瞒,他指着地图,将自己面临的两个死结,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关于工业,关于内部的敌人。 沐渊亭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仿佛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解答这两个问题。 “关于工厂,”沐渊亭走到地图前,伸出手,在代表着矿产资源的几处标记上轻轻点了点。 “沐瑶的道路,我们确实不能复制。” “但我们可以走另一条路。” “国营。” 陈庆之的身体微微一震。 国营? “工厂,不属于任何个人,也不属于任何资本家。”沐渊亭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它属于国家,属于全体人民。它创造的利润,也将用于全体人民。” “我们要提倡一种新的风尚,那就是工人最光荣。我们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是他们的劳动,在建设这个国家。” “我们还要制定从上到下的工资标准,保证相对的公平,杜绝剥削的产生。” 一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陈庆之脑中的迷雾。 对啊。 国营。 这才是真正属于人民的工厂。 这才是他想要的,那个世界的雏形。 “我明白了。”陈庆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那第二个问题呢?”他追问道:“那个专管反革命的组织……” “这个问题,她也给出了答案。” 沐渊亭说着,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用牛皮纸包裹着书封的书。 他将书递给了陈庆之。 陈庆之伸手接过,入手很沉。 他低下头,看向那朴素的封皮。 上面用最简洁的黑体字,印着五个大字。 《钢铁的练成》 陈庆之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 “一本话本。”沐渊亭的口吻很平淡,“我闲暇时写的。” 陈庆之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一本话本,如何解决内部敌人的问题? 沐渊亭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补充了一句。 “是她写的。” “她让我,用我的名字,在北境发表出去。” 轰! 陈庆之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沐瑶写的? 让他用沐渊亭的名字发表? 为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颤抖着手,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扉页上,没有前言,没有序章。 只有一行娟秀而有力的钢笔字。 陈庆之看着那行字,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僵在了原地。 那上面写着: 献给所有被我牺牲的同志,以及,那个我永远无法抵达的新世界。 那一行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烙在陈庆之的脑海里。 他的手在发抖。 这本书,竟然是她写的。 她让他用他的名字发表。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看向沐渊亭。 “你看完了?”他的嗓子有些干。 沐渊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早已被风暴碾压过的废墟。 “看完了。” “这书里……到底写了什么?”陈庆之追问,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这一切疯狂的答案。 沐渊亭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那扇简陋的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北境的冬天,总是这么压抑。 “它写了一个故事。”沐渊亭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个叫保尔·柯察金的年轻人的故事。” 保尔。 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出身贫寒,很早就投身革命。他打过仗,负过伤,修过铁路,当过干部。他将自己的一切,他的青春,他的健康,他的爱情,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了他所信仰的那个事业。” 沐渊亭的叙述很平淡,没有夹杂任何个人情绪。 可正是这种平淡,让陈庆之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在这之前,我以为我懂了她说的革命。”沐渊亭自嘲地笑了笑:“打倒皇权,建立共和……我以为那就是全部了。” “我错了。” “我们都错了。” 陈庆之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我们看到的,只是她想让我们看到的。她说的社会,她说的平等,我一直觉得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于圣贤书中的大同世界。” “一个美好的,却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直到我看了这本书。” 沐渊亭转过身,看着陈庆之,那份沉静的背后,是彻底的清醒。 “我才明白,那不是空想。那是一条路,一条需要用鲜血和钢铁铺就的路。而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早地看清了这条路的全貌。” “她甚至……看清了路的尽头。” 陈庆之拿着书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又为什么要用你的名字发表?” “因为她做不了保尔。”沐渊亭的回答,像一把锥子,狠狠刺入陈庆之的心脏:“她要亲手建立一个与保尔为敌的世界,一个需要被保尔们去推翻的世界。” “而我们,”沐渊亭的目光落在那本书上:“她希望我们,能成为保尔。” 陈庆之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就在这本书里。”沐渊亭指了指陈庆之手中的书。 “你自己看吧。” “看完,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沐渊亭说完,便转身离去。 他走得很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陈庆之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书。 《钢铁的练成》。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坐下,翻开了第一页。 …… 时间,在纸页翻动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陈庆之完全沉浸了进去。 他跟随着那个叫保尔的年轻人,经历了一场场残酷的战争,看到了一个旧世界的崩塌和一个新世界的诞生。 他看到了保尔的迷茫,看到了他的成长,看到了他如何将个人的情感,熔炼进那股名为“革命”的洪流之中。 当他读到,保尔的战友们为了肃清内部的敌人,成立了一个名为“契卡”的组织时,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书里写道,这个组织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用最铁血的手段,去审判和处决那些隐藏在人民内部的叛徒、间谍和投机分子。 这不就是他苦苦思索,却又不敢触碰的那个答案吗? 一个必要的,却又无比危险的组织。 沐瑶用一本话本,用一个虚构的故事,将这个血淋淋的答案,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继续往下读。 他看到了保尔在和平年代,为了建设国家,在冰天雪地里修建铁路,最终拖垮了身体。 他看到了保尔双目失明,全身瘫痪,被禁锢在小小的房间里。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的人生已经结束时,他却靠着惊人的毅力,口述完成了自己的小说,用另一种方式,回到了战斗的队伍中。 陈庆之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 当他读到全书最核心的那段话时,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书页上,保尔·柯察金的故事,已经结束。 但属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许久。 许久。 陈庆之缓缓地,重新坐了下来。 他捡起那本书,用手轻轻抚过那一行娟秀而有力的题字。 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决然。 天,已经亮了。 一缕晨光,从窗外透了进来,照亮了办公室里的尘埃。 陈庆之合上了书。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他的目光,越过北境十六州,落在了遥远的南方,落在了那座名为京城的,庞大的战争机器之上。 那里,有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那里,也有他此生最强大的敌人。 他的手,缓缓抬起,向着她敬了一个属于工农革命军的军礼! 第132章 那个独裁者,始终奋斗在一线 承天门广场上的山呼海啸,在京城的上空盘旋了三日,才渐渐归于沉寂。 但那股被沐瑶亲手点燃的,名为“帝国”的狂热,却像一颗被埋进土壤深处的种子,在共和国每一个公民的心中,开始生根发芽。 议会不再吵闹了。 那些曾经义愤填膺的官员和商贾,如今在沐瑶面前,温顺得像一群被驯服的绵羊。 他们不再讨论沐渊亭的叛逃,不再质疑停战协议的合理性。 他们的议题,只有一个——如何最快、最高效地实现“领导”描绘的宏伟蓝图。 扩军,建厂,增产。 整个京城,乃至京畿地区,都变成了一座高速运转的巨大机器。 每个人都成了这架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被一股无形的,名为“欲望”的力量,驱动着疯狂旋转。 财富,土地,荣耀。 这三个词,取代了曾经的“自由”与“平等”,成为了共和国新的信条。 议事大厅内,沐瑶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报告,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钢铁产量比上月提升了三成。 第一批扩编的五十万新兵已经完成初步训练。 由商人们集资兴建的七座大型纺织厂,已经破土动工。 一切,都在按照她最冷酷的剧本,精准地运行着。 她成功地将一场足以颠覆她统治的政治危机,转化成了一场全民参与的,向外扩张的狂热盛宴。 她用一个更大,更诱人的饼,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但她的目光,却越过了这些令人振奋的数字,投向了墙上那副巨大的世界舆图。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那片蔚蓝色的,占据了地图绝大部分面积的海洋。 帝国,需要一支海军。 一架只懂得在陆地上咆哮的战争机器,终究是跛脚的巨人。 唯有当共和国的旗帜,能够在世界的任何一片海域上飘扬时,她的帝国,才算真正拥有了獠牙。 “庞万里。”她忽然开口。 一直肃立在旁的庞万里立刻上前一步:“在。” “京城,就交给你和内阁了。”沐瑶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我要去一个地方。” 庞万里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担忧:“领导,您要去哪?现在京城虽然稳定,但暗流涌动,您此时离开……” “正因为暗流涌动,我才要离开。”沐瑶打断了他。 她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按在东方海岸线的一个点上。 “我要去这里。” 庞万里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两个字映入眼帘——海州。 共和国最重要的出海口。 “我要去海州,建一所学校,造一支舰队。” 沐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力量:“京城的这台机器,我已经为它设定好了程序,加满了燃料。它会自己运转下去。” “而我,要去为它,装上翅膀。” 她转过身,看着庞万里那张写满忠诚与不解的脸。 “庞万里,记住。未来的战争,是钢铁的战争,是资源的战争,更是海洋的战争。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世界。” “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你要做的,只有三件事。” “第一,保证工厂的烟囱永远不要停。” “第二,保证兵工厂的枪炮产量。” “第三,任何试图让这台机器减速的人,不管他是谁,杀无赦。” 庞万里心中一凛,他从沐瑶那平静的眼神里,读懂了那份不容动摇的意志。 他知道,领导已经为这个国家,规划好了一条通往未知的,无法回头的航线。 而他,是这艘巨轮上,最忠诚的护航者。 “是!”他重重地捶了一下胸口:“誓死完成任务!” …… 一周后,沐瑶带着一支精简的卫队,悄然离开了喧嚣的京城,抵达了海州。 眼前的海州,与她想象中的并无二致。 作为大周朝曾经最重要的通商口岸,这里看得见昔日的繁华,但更多的是一种没落的臃肿。 高大而斑驳的城墙,像一道枷锁,将整座城市牢牢地禁锢在一片有限的土地上。 城内街道狭窄,房屋鳞次栉比,人流与货物拥挤在一起,效率低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潮湿与劣质脂粉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码头倒是颇具规模,但木制的栈桥早已被海风侵蚀得吱呀作响,几十艘大小不一的福船、沙船挤在港口,装卸货物全靠人力,缓慢而混乱。 这就是她未来帝国的海军基地? 沐瑶站在马车上,俯瞰着这座暮气沉沉的城市,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 她要的,不是修补,而是重塑。 抵达海州府衙的第二日,沐瑶便召集了海州所有的官员、士绅和最大的几家海商。 府衙后堂,气氛压抑。 众人惴惴不安地看着上首那个端坐着的,美得不像真人,却始终穿着简练的炎黄装的年轻女子。 他们都知道京城发生的一切,都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那个凭一己之力,颠覆了整个共和国政治风向的独裁者。 沐瑶没有一句废话,开门见山。 “从今日起,海州,将成为共和国第一个‘经济特区’。” 特区?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新词让他们感到陌生而不安。 “所谓特区,就是拥有特殊政策和高度自治权的地方。” 沐瑶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在这里,一切规则,都将以效率为最高准则。” 她伸出第一根手指。 “第一件事,拆除城墙。” 轰!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不可!万万不可啊!”一个年老的乡绅第一个站了出来,脸色煞白:“领导,这城墙乃是我海州百年基业,是抵御海寇、护佑百姓的屏障啊!若是拆了,海州岂不门户大开,任人宰割?” “对啊!城墙乃祖宗所留,岂能说拆就拆!” “请领导三思!”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城墙,在他们心中,是安全的象征,是历史的根基,是不可触碰的底线。 沐瑶安静地听着,直到所有声音都平息下去,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冰冷得像海州的冬风。 “海寇?”她轻笑一声,反问道:“请问,是他们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整个后堂,瞬间鸦雀无声。 “至于祖宗……”沐瑶的视线扫过众人:“我的祖宗是炎黄,不是一堆没用的砖石。你们的祖宗若是知道,他们留下的这圈墙,阻碍了一座城市的伟大未来,恐怕会从坟墓里跳出来,亲手把它推平。” 她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强大的压迫感让最前排的几个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告诉你们,为什么要拆。” “因为这座城市,太小了,太挤了。它装不下我的工厂,我的船坞,更装不下我的舰队。” “城墙,在过去,是保护你们的屏障。但在今天,它就是禁锢你们的牢笼!” “它阻碍了货物的流通,限制了城市的扩张,更禁锢了你们的眼光,让你们只看得到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看不到墙外那片广阔的海洋!” “我要的,是一个开放的,向着海洋无限延伸的海州!而不是一个蜷缩在城墙里,苟且偷安的渔港!” “从明天起,工程部队会进驻。你们可以选择配合,也可以选择反对。” 沐瑶的目光,落在那个最先反对的老乡绅脸上:“但我提醒你们一句,任何阻碍共和国发展的,都将被视为共和国的敌人。” “而我的习惯是,对于敌人,从不手软。” 老乡绅浑身一颤,双腿发软,瘫坐在了椅子上。 再无人敢发一言。 “第二件事。”沐瑶竖起第二根手指:“扩建港口。我要在这里,建造共和国最大的深水港,足以同时停泊一百艘万吨级巨轮。” “第三件事,成立‘炎黄共和国海军学校’。我,亲自担任校长。” “第四件事,所有与港口、航运、造船相关的产业,税率减半。” “所有愿意投资海州建设的商人,共和国将以土地和未来的贸易特权作为回报。”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重磅炸弹,将堂内众人炸得晕头转向。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领导来到海州,不是来视察,也不是来商议。 她是来创造一个新世界。 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充满了风险,也充满了无限机遇的新世界。 那些海商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从沐瑶的话语中,嗅到了金钱的味道。 一种比以往任何出海贸易,都庞大无数倍的,金钱的味道。 会议结束时,那些官员和乡绅失魂落魄,而海商们,则目光灼灼,仿佛看到了满载黄金的船队,正从海平线上向他们驶来。 第二天,巨大的轰鸣声便响彻了海州。 工程部队的士兵们,用炸药和重锤,开始了对那座百年城墙的拆除。 无数百姓涌上街头,看着那熟悉的墙体在一片烟尘中轰然倒塌,表情复杂。 有老人在墙角下跪地痛哭,咒骂着这个毁坏祖宗基业的“妖女”。 有年轻人则满眼放光,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在废墟之上诞生。 沐瑶就站在府衙的最高处,冷漠地俯瞰着这一切。 她知道,她在摧毁的,不只是一座物理的城墙。更是一座存在于人们心中,数千年的,固步自封的精神壁垒。 大陆文明的本质是内敛和保守的。 而她,要强行扭转这个民族的性格,将他们的目光,从熟悉的土地,引向那片陌生的,充满危险与机遇的深蓝。 拆墙,只是第一步。 紧接着,更大规模的建设开始了。 数以万计的劳工,在工程部队的指挥下,开始了对港口的扩建。 巨大的花岗岩石条被运至海边,沉入水中,构筑起新的堤坝。 蒸汽驱动的打桩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将一根根巨木打入海底。 一座崭新的,钢铁与混凝土结构的深水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旧码头的旁边延伸开去。 与此同时,“炎黄共和国海军学校”也在一片临海的开阔地上,拔地而起。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亭台楼阁。 只有一排排简洁、坚固的,用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灰色建筑。 操场,校舍,训练场,以及一座高耸的,可以俯瞰整个港口的瞭望塔。 沐瑶亲自担任了校长,并为第一批学员,上了第一堂课。 学员的成分很复杂。 有从陆军中选拔出的优秀年轻军官,有海州本地招募的,熟悉水性的渔民子弟,甚至还有几个沐瑶从京城带来的,懂格物之学的年轻人。 宽敞的教室里,沐瑶一身笔挺的深蓝色校长制服,站在一块巨大的黑板前。 黑板旁,挂着的是那副巨大的世界舆图。 “欢迎来到海军学校。”她的开场白,一如既往的简洁。 “在你们学习如何开船,如何开炮之前,你们首先要明白一个问题。” 她拿起一根教鞭,指向了那副地图。 “我们为什么需要海军?” 一个从陆军选拔出的年轻军官站了起来,大声回答:“报告校长!为了保家卫国,抵御来自海上的敌人!” “错。”沐瑶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 她走到地图前,教鞭重重地点在了共和国的版图上。 “保家卫国,那是陆军的事情。他们的职责,是守住我们的国门。” “而你们,海军的职责,”她的教鞭缓缓向东移动,划过广阔的海洋,落在了那片陌生的大陆上:“是为这个国家,打开国门!” “你们不是盾,你们是矛!是刺向敌人心脏,为共和国掠夺生存空间和资源的,最锋利的矛!” “你们将要学习的,不是防御,而是进攻!是如何将我们的战船,开到敌人的港口!是如何用我们的舰炮,轰开他们的国门!是如何将共和国的旗帜,插遍这个世界上每一片富饶的土地!” 她的声音在教室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侵略性与蛊惑力。 学员们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他们看着地图上那些陌生的名字,仿佛看到的不再是地图,而是一座座等待他们去征服的金山。 “从今天起,忘记你们的故土,忘记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归宿,只有这片大海。” “你们的荣耀,将在炮火中铸就。” “你们的功勋,将用敌人的国土来丈量。” “现在,起立!” 唰!所有人猛地站了起来,身姿笔挺。 “跟我念。”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少年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眼中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 他们并不知道,这句话来自另一个时空,也不知道它背后所代表的,是一个庞大帝国的崛起与梦想。 他们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生命,将与这片大海,与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事业,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在沐瑶的亲自督导下,海州,这座古老的城市,开始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城墙被完全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环城公路。 城内,一条条笔直的大道取代了原本狭窄的街巷。 最令人惊奇的是,在几条主干道的中央,工人们竟然开始铺设起两条平行的铁轨。 海州的百姓围着这奇怪的景象议论纷纷。 “这是要让火车开到城里来?” “胡说!火车那么大,还不把路给占满了?” “我听工地上的人说,这叫‘有轨电车’,是一种在城里跑的小火车,不用马拉,自己就能动!” “不用马拉,自己就能动?那不成妖怪了!” 怀疑,好奇,惊叹。 沐瑶没有解释。 她知道,当第一辆电车从他们面前平稳驶过时,所有的疑虑都会烟消云散。 这种来自另一个文明的钢铁造物,将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将“现代”这个概念,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 海州,正在光速发展。 而这份发展的报告,也通过军方的加密渠道,一份份地,摆在了北境庆州,那个简陋的司令部办公桌上。 陈庆之看着报告中描述的一切,沉默不语。 拆除城墙,代表着彻底的开放与扩张。 海军学校,是刺向世界的矛。 有轨电车,则是工业文明碾压一切的宣告。 他知道,沐瑶正在用一种他无法想象的速度,锻造着一头恐怖的工业巨兽。而这头巨兽,就是他未来要面对的敌人。 “总司令,”沐渊亭走了进来,将另一份文件放在他桌上:“这是最新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发行报告。在北境十六州,这本书已经卖出超过三十万册。许多年轻人,读了这本书后,都主动报名参军,或者要求到最艰苦的矿区和工厂去。” “保尔的精神,正在成为一种新的信仰。”沐渊亭的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振奋。 陈庆之拿起那份报告,手指轻轻摩挲着“保尔”那个名字。 他知道,沐瑶也一定收到了这份报告。 她一手在南方,锻造着帝国的利刃。 另一手,却在北方,播撒着革命的火种。 陈庆之抬起头,望向窗外。 南方的天空,对他而言,是一片永远无法看透的,深沉的迷雾。 …… 而在海州,沐瑶也同样收到了来自北境的报告。 她看着那惊人的发行数字,看着报告中描述的,那些因为一个虚构人物而热血沸腾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海州区长夏邱站在一旁,看着报告,忍不住皱眉:“领导,这陈庆之,手段果然了得。用一本话本,就笼络了这么多人心。此人……必是心腹大患。” 沐瑶放下了报告,没有接话。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已经初具规模的深水港。 巨大的蒸汽起重机正在将成吨的货物吊上船只,远处的海面上,海军学校的训练帆船,正乘风破浪。 更远处,海与天连成一线,一片苍茫。 第133章 军舰下水,感受到被工业支配带来的恐惧了吗? “夏区长,你认为,陈庆之是心腹大患?”沐瑶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夏邱一怔,连忙躬身道:“属下愚钝。但此人煽动人心,与您分庭抗礼,其心可诛。我们南方的帝国之路,与他北方的工农世界,水火不容。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沐瑶转过身,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水火不容?不,你错了。”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在满是水汽的窗户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火,可以把水烧开。水,也可以将火熄灭。”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但它们,也可以共存于一炉,驱动一架最精密的机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夏邱听得云里雾里,不敢再问。 沐瑶看着他困惑的样子,没有再解释。她只是淡淡地说道:“他不是我的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苍茫的大海,语气变得无比坚定。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成为我敌人的,只有我自己。” …… 一年后。 海州的脱胎换骨,已经不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乎神迹的重塑。 曾经环绕城市的古老城墙,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宽阔平整的环城大道,四通八达,将城市向着内陆腹地无限延伸。 城内,有轨电车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在笔直的街道上平稳穿行,成为这座城市最独特的风景线。 市民们早已从最初的惊恐与好奇,变得习以为常,甚至以此为傲。 而变化最大的,无疑是那座被命名为“开拓港”的全新港口。 钢铁与混凝土浇筑的巨大码头,如巨人的臂膀般伸入蔚蓝的海湾。 数十台高耸的蒸汽起重机,正不知疲倦地吞吐着来自内陆和海上的货物,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里已经成为共和国最繁忙的物流中心,财富在这里汇聚、流转,每一天都在创造着惊人的价值。 但今天,整个开拓港,乃至整个海州,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 数以十万计的民众,自发地汇聚在港口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却鸦雀无声。 他们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目光灼灼地望向港口最深处,那座被红布覆盖着的,庞然大物。 在人群的最前方,是海州所有的官员、商贾,以及海军学校全体师生。 他们穿着最体面的衣服,神情肃穆,眼中是混杂着期待、敬畏与狂热的复杂光芒。 在万众瞩目的中心,一座高大的观礼台上,沐瑶一身笔挺的深蓝色海军校长制服,身姿挺拔如松。 金色的绶带与肩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那张绝美的脸庞愈发冷峻,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战争女神。 她平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仿佛这足以让世人癫狂的景象,在她眼中不过是寻常风景。 吉时已到。 沐瑶抬起手,轻轻挥下。 “奏乐!” 激昂的军乐声瞬间响起,铜管与鼓点交织,化作一股席卷天地的雄浑力量。 “揭幕!” 随着一声令下,覆盖在庞然大物身上的巨大红布,在数十名海军士兵的拉扯下,缓缓滑落。 轰——!!! 当那艘“船”的全貌,彻底暴露在阳光下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吸气声。 那是一头彻头彻尾的钢铁巨兽。 它通体呈灰黑色,由一块块巨大的钢铁铆接而成,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船身线条简洁而粗犷,充满了力量感。 最令人震撼的是,它没有一根桅杆,没有一片船帆。 取而代之的,是船体中央一根高高耸立的,不断向外冒着滚滚黑烟的巨大烟囱。 船舷两侧,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指向天空。 “天啊……铁做的船?它怎么可能浮起来?” “没有帆……它要怎么在海上走?” “这……这是船吗?分明是一座会动的钢铁堡垒!” 民众的议论声,从最初的窃窃私语,逐渐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怀疑、不解、震撼,种种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几千年来,船就是木头做的,靠风帆驱动,这是所有人都根深蒂固的常识。 而眼前这头怪物,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沐瑶没有理会下方的骚动。 她拿起一个连接着蒸汽扩音器的铁皮喇叭,清冷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港口。 “今日,共和国第一艘蒸汽动力装甲巡洋舰,‘开拓者’号,正式下水!” “它,将是我们刺向旧世界的第一把尖刀!” “它,将是我们征服海洋的起点!” “现在,下水!” 呜——!!! 悠长而嘹亮的汽笛声,从“开拓者”号上传来,盖过了一切嘈杂。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固定着船体的巨大船坞缓缓打开。 这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开始沿着涂满油脂的滑道,向着大海缓缓滑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铁,怎么可能浮在水上? 在他们看来,这违背了天理。 巨大的船体接触到海面,激起冲天的浪花。 人们的心也随之揪紧,许多人甚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它沉入海底的悲惨景象。 然而,预想中的沉没并未发生。 在短暂的下沉和剧烈的晃动之后,“开拓者”号庞大的船身,稳稳地,浮在了海面上! “浮……浮起来了!” 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句。 整个港口,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狂呼! “神迹!这是神迹啊!” “铁船真的浮起来了!总……不,是校长!校长真乃神人也!” 如果说,浮起来只是一个奇迹的开始,那么接下来的景象,则彻底将这个奇迹推向了神话。 只见“开拓者”号中央的烟囱,冒出的黑烟愈发浓烈。 船体后方,平静的海面突然开始剧烈翻腾,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搅动着,形成巨大的白色浪花。 伴随着一阵低沉而富有节奏的“轰隆”声,这头钢铁巨兽,在没有任何风帆,没有任何人力划桨的情况下,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它缓缓地,却又坚定不移地驶离了码头,在宽阔的海湾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白色航迹。 这一刻,所有人的大脑都陷入了一片空白。 他们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无法用任何已知的知识去解释。 不用风,不用人,一艘纯铁打造的巨船,就能在大海上自由航行。 这不是神力,又是什么? “沐瑶万岁!!” “共和国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再一次响彻云霄。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狂热,更加虔诚。 如果说之前,沐瑶在他们心中是伟大的领导者,是战无不胜的将军,那么从这一刻起,她就是行走在人间的,唯一真神。 观礼台上,海州的官员和商贾们,早已激动得浑身颤抖,面色潮红。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艘这样的钢铁巨兽,满载着从海外掠夺来的黄金与丝绸,驶入开拓港的壮观景象。 沐瑶放下扩音器,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民众的狂热,商贾的贪婪,尽收眼底。 很好。 她要的,就是这种狂热与贪婪。 它们将是驱动她帝国战车,最廉价,也最强大的燃料。 “命令,‘开拓者’号,主炮齐射,目标,东方海域,三发急速射!”她对身旁的传令官下令。 命令被旗语迅速传达。 远方的“开拓者”号调整了姿态,船身一侧的五门主炮,缓缓昂起了炮口。 下一秒。 轰!轰!轰!轰!轰! 五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同时响起! 橘红色的火焰从炮口喷薄而出,巨大的后坐力让整艘战舰都为之震颤。 五颗巨大的炮弹,呼啸着划破天际,在远方的海面上,炸起了五道冲天的水柱! 那毁天灭地的声威,让整个港口都为之颤抖。 离得近的民众,被震得耳中嗡嗡作响,站立不稳。 恐惧,与狂热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最极致的崇拜。 在民众的欢呼声彻底淹没一切之前,沐瑶走下观礼台,对早已等候在旁的造船厂总工程师和海军将领们,下达了新的命令。 她的声音不大,却比那炮火的轰鸣更加不容置疑。 “从今天起,所有船坞,二十四时轮班,停掉所有民用船只的建造。” “我要你们用最快的速度,熟悉‘开拓者’号的所有技术参数,并立刻进行优化改良。” “一年。”她伸出一根手指,目光扫过众人:“一年之内,我要在开拓港,看到一支由至少一百艘同级别,甚至更先进的战舰组成的舰队。” 一百艘!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建造一艘“开拓者”号,已经耗费了海州船厂全部的技术力量和整整一年的时间。 一年造一百艘?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总工程师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当他对上沐瑶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眼神告诉他,她不是在商量,也不是在征求意见。 她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钱,人,材料,都不是问题。” 沐瑶的声音冷得像铁:“内阁会不计代价地满足你们的一切需求。我只要结果。” “完不成,你们就自己跳进炼钢炉里,成为下一艘战舰的龙骨。” “完成,你们的名字,将和这支无敌舰队一起,载入共和国的史册。” …… 三日后,炎黄共和国海军学校。 宽敞明亮的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 第一批海军学员们,身穿笔挺的制服,坐得笔直。 他们的脸上,还残留着“开拓者”号下水时带来的震撼与狂热。 在他们眼中,即将为他们授课的校长,已经与神无异。 沐瑶手持一根教鞭,走上讲台。 她身后,是一块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笔画着一艘战舰的剖面图,以及各种复杂的线条和符号。 “‘开拓者’号的下水,向你们证明了一件事——风帆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从今天起,海战的模式,将被彻底改写。”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在过去,海战是混乱的,是充满不确定性的。胜负,往往取决于风向,取决于船长的个人勇武,取决于接舷战时水手们的刀剑。” “但蒸汽与钢铁,将为战争带来秩序。” 她用教鞭,指向黑板上的一排战舰队列图。 “未来的海战,将是阵型的战争,是火力的战争,是射程的战争。” “你们要学习的第一个战术,也是最重要的战术——战列线!” “将我们所有的战舰,排成一条长长的单纵队。用我们最强大的侧舷火力,去面对敌人。每一艘船,都是一个移动的炮台。整条战列线,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由钢铁与火焰组成的城墙!” 学员们听得如痴如醉,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忘记过去那种一拥而上的海盗式打法!” 沐瑶的语气变得严厉:“在我的舰队里,任何未经命令擅自脱离战列线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叛逃!舰长就地枪决,战舰予以击沉!” 教室内一片肃然。 “我们的战舰,拥有蒸汽动力,这意味着,我们不再受风的束缚。在战场上,我们可以永远占据最有利的‘上风’位置,来决定交战的距离和时机。” “而这,就引出了更高阶的战术——”她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T”字。 “T字战法!” “当敌我双方的战列线交汇时,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抢占敌方舰队的横头位置。形成‘T’字有利阵型。” “如此一来,我方整条战列线的所有侧舷主炮,都可以攻击敌方领头的几艘战舰。而敌方,却只有船头有限的几门火炮能够还击。” “这,就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是用我们全部的火力,去敲碎敌人最硬的脑壳!” 沐瑶的讲解,深入浅出,却又充满了血腥的诱惑力。 她为这些年轻的学员,描绘了一幅幅用绝对的工业力量,碾压敌人的壮丽画卷。 “记住,‘开拓者’号,以及未来更多的战舰,它们的核心,不是船,而是炮!” “船体,是保护火炮的装甲。蒸汽机,是运送火炮的载具。你们,是操作火炮的零件。” “整艘战舰,从龙骨到桅杆,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存在——将最多的炮弹,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精准的方式,投送到敌人的身上!” “你们的使命,不是去当一个英勇的航海家,而是要成为一个冷酷、精准的炮手!一个以计算和纪律为信条的,战争机器的操作员!” 一堂课,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 当沐瑶宣布下课时,所有的学员,都从座位上猛地站起,向她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 他们的眼中,不再仅仅是狂热与崇拜。 更多了一种被知识和力量武装起来的,冰冷的自信。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去为他们的神,为他们的帝国,征服眼前的这片星辰大海。 沐瑶走出教室,独自一人来到校长办公室的露台上。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开拓港。 远处的海面上,“开拓者”号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停泊在那里。 更远的地方,新的船坞正在拔地而起,工人们如同蚂蚁般忙碌着。 她的帝国,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长出最锋利的獠牙。 一名情报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递上了一份来自北境的加密电报。 沐瑶展开电报,迅速浏览了一遍。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 “北境工农正府,成立‘肃清反革命及怠工非常委员会’,简称‘肃反委员会’,由沐渊亭同志亲自领导。” “北境第一座国营炼钢厂,于沧州破土动工。陈庆之总司令亲临,发表讲话,称其为‘人民的第一座钢铁长城’。” 沐瑶将电报纸条凑到一旁的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能懂的,复杂而深邃的弧度。 南方的帝国,在锻造刺向世界的矛。 北方的革命,在筑起保卫人民的盾。 第134章 海的那一边,朝和国 与海州隔海相望的东方,坐落着一个狭长的岛国——朝和。 这里的樱花开得比大陆任何地方都要绚烂,却也凋零得更加决绝。 正如这个民族的性格,在极致的谦卑与礼节之下,隐藏着火山般炽热的野心与刀锋般冰冷的决绝。 长久以来,朝和国都处于一种奇特的政治形态之下。 天皇,名为万世一系的“神之后裔”,却只是京都御所中一个被供养的符号,没有土地,没有军队,甚至没有权力踏出皇居一步。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是驻扎在江户城,手握八百万石领地和数十万武士的征夷大将军。 大将军的“幕府”,才是朝和国真正的权力心脏。 玉仁,便是这一代的“符号”。 他从记事起,就生活在一种无形的囚笼之中。 他的老师教导他汉学、和歌与礼仪,却从不教他治国之道。 他的身边围绕着无数侍从与女官,却无一人听命于他,他们真正的效忠对象,是远在江户的那位将军。 他曾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像御所庭院里那些被精心修剪的松树一样,在一种扭曲而精致的姿态中,了此残生。 直到那个消息传来——征夷大将军,以及他麾下最精锐的五万武士,在遥远的大陆,那场被称为“汴京之战”的战争中,作为伪朝的援军,被一个名叫沐瑶的女人,用闻所未闻的“妖法”全歼。 消息传回江户,整个幕府为之震动,统治朝和国数百年的权力巨塔,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而身在京都的玉仁,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长久以来被压抑在谦卑面具下的双眸中,第一次迸发出了狼一样的光芒。 机会来了。 他没有立刻行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继续扮演着那个沉迷于和歌与茶道的无害天皇,用最谦卑的言辞,为战死的大将军写下悼文。 暗地里,他却通过几个世代忠于皇室的公卿,开始联络那些在幕府体制下被压制、被排挤的“外样大名”。 大将军死了,但他留下的权力真空,引来了无数饿狼的觊觎。 幕府内部为了争夺下一任将军之位,斗得不可开交。 玉仁则巧妙地利用了这些矛盾,时而支持这一派,时而挑拨那一派,让他们在内斗中不断消耗。 同时,他打出了“尊王攘夷”的旗号,将幕府的失败归咎于他们擅自与大陆政权开战,触怒了天神,将自己塑造成了收拾残局、重振国威的天命之人。 经过两年隐忍的布局,当时机成熟时,玉仁终于走出了京都御所。 他脱下繁复的朝服,换上了一身仿照大陆新军样式的黑色军装,在萨摩、长州等几个强藩的支持下,发动了“大政奉还”的政变。腐朽的幕府,在内忧外患之下,早已不堪一击。 玉仁的军队以摧枯拉朽之势攻陷江户,末代将军被迫开城投降。 玉仁将京都迁往江户,并将其改名为“东京”,意为东方的京城,与大陆的京城遥相呼应。 他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旧幕府的残余势力,废藩置县,将权力牢牢收归中央。 紧接着,他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热情,开始了全面的“维新运动”。 他派出大量使团与留学生,前往大陆的炎黄共和国,学习他们的一切。工业,军事,教育,政治……只要是能让国家富强的,他都全盘接纳。 一时间,朝和国出现了奇特的景象:穿着西式礼服的官员与身着和服的旧贵族在同一间议事厅里争吵。 蒸汽火车的铁轨与古老的神社并存。 武士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士刀,拿起了共和国制造的步枪。 玉仁始终牢记着那个名字——沐瑶。 那个凭一己之力覆灭了他国数百年幕府的女人。 他像一个最偏执的学生,疯狂地学习着沐瑶在共和国推行的一切。 他知道,那个女人和她背后的共和国,就像一头盘踞在大陆上的巨兽,随时可能将目光投向这片小小的岛屿。 他必须追赶,不计代价地追赶。 然而,今天,一份来自大陆海州,由他安插在那里的最高级别间谍“影”发回的绝密情报,却让他如坠冰窟。 东京,皇居。 玉仁端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到旧式和风的痕迹,巨大的办公桌,舒适的皮质转椅,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巨大的世界舆图,一切都模仿着炎黄共和国内阁的风格。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大元帅制服,金色的肩章在煤气灯下闪闪发光。 他年轻的脸庞上,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冷峻。 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内务大臣,也是他最心腹的谋臣,伊藤博文,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电报译文。 “陛下……”伊藤博文的声音有些发颤:“海州‘影’的急信。” 玉仁的目光从舆图上收回,平静地伸出手。 他的内心,却猛地一沉。 能让素来沉稳的伊藤如此失态,绝非小事。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目光迅速扫过。 “炎黄历,共和三年,秋。沐瑶于海州,主持‘开拓者’号蒸汽装甲巡洋舰下水典礼。船体纯钢,无帆,以蒸汽为动力。航速、火力,远超我朝购于西夷之‘扶桑’号。沐瑶当众下令,一年之内,量产同级战舰一百艘。” “另,共和国军部颁布新征兵法,全国总兵力,已达两百万之众。”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玉仁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有千钧之重。 一百艘……蒸汽装甲巡洋舰。 两百万……常备陆军。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脏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两年的维新运动,已经让朝和国追上了世界的脚步。 他倾尽国库,从西夷商人手中高价购买了三艘老旧的铁甲舰,组建了朝和国的第一支“联合舰队”,并为此沾沾自喜。 他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与大陆掰一掰手腕的本钱。 可现在,这份情报,如同一盆冰水,将他所有的幻想浇得粉碎。 他引以为傲的联合舰队,在沐瑶那“一百艘”的恐怖计划面前,不过是一个可笑的玩具。 他全国的兵力加起来,还不到对方一个征兵数字的零头。 这不是差距,这是天堑!是凡人与神明之间的鸿沟! “陛下……”伊藤博文看着玉仁瞬间失去血色的脸,担忧地开口。 玉仁没有回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世界舆图前。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代表着炎黄共和国的,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又缓缓移向旁边那片渺小、孤立的岛屿。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国运如卵”。 “我们……就像是睡在猛虎身边的一只猫啊。”玉仁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 伊藤博文低下头,不敢接话。 他知道,天皇陛下此刻承受着何等巨大的压力。 “开战?”玉仁忽然反问自己,随即又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现在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朝和千年基业,将在一日之内,化为焦土。”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沐瑶的画像。 那是间谍们冒死从大陆送回来的。 画上的女子,美得不似凡人,但那双眼睛,却比深海还要冰冷,比深渊还要幽邃。 他知道,那个女人,不会有任何仁慈。 她锻造那样的舰队,绝不是为了在港口里炫耀。 那一百艘钢铁巨兽,就是一百把悬在朝和国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怎么办? 玉仁的额头,也渗出了冷汗。 愤怒,恐惧,不甘……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最后,却都化作了冰冷的理智。 不能硬碰。 硬碰,就是死。 既然不能为敌,那就只能……为臣。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那是被逼入绝境的赌徒,押上一切的眼神。 “时间……”他喃喃自语:“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们的工厂,也能造出那样的铁船。我们的士兵,也能换上更好的步枪。只要能拖下去,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伊藤博文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陛下的意思是……” “拖!”玉仁的声音斩钉截铁,“用尽一切办法,拖延战争爆发的时间!”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伊藤博文:“传朕旨意,立刻从外务省,挑选最能言善辩、最懂得隐忍的使臣。” “备上我国最珍贵的贡品——最好的丝绸,最美的珍珠,最精巧的漆器。” “朕要派使团,前往炎黄共和国,朝拜那位‘大人’!” “朝……朝拜?”伊藤博文惊得目瞪口呆。 自古以来,只有万国来朝和,何曾有过朝和去朝拜他国? 这若是传出去,天皇与整个国家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陛下,万万不可!此举有损国体,恐遭天下武士反对啊!”伊藤博文急忙劝谏。 “国体?”玉仁冷笑一声,指着地图上的朝和国:“国之将亡,何谈体面!?” 他走到伊藤博文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伊藤,你要记住。面子,是给活人看的。死人,不需要面子。” “朕现在,就是要用朝和国的‘脸面’,去换取朝和国的‘性命’!” “朕要让沐瑶看到我们的‘恭顺’,让她觉得,朝和国不过是一个俯首帖耳的番邦,一个无足轻重的弹丸小国,现在攻打我们,毫无意义,反而会浪费她的军费和时间。” “朕要让她把目光,从我们身上移开!哪怕只能移开三五年,甚至一两年,那都是我们用金山银山都换不来的,宝贵的时间!” 玉仁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伊藤博文的脑中炸响。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天皇,那张俊秀的脸庞上,写满了超乎常人的隐忍与决断。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屈辱的投降,这是最高明的战略。 是以退为进,是卧薪尝胆! “臣……明白了。”伊藤博文深深地鞠了一躬,眼眶竟有些湿润:“陛下圣明!臣,立刻去办!” “等等。”玉仁叫住了他。 “使团的正使,就由你亲自担任。” 伊藤博文浑身一震。 “此行,关乎国运,非你莫属。”玉仁的语气不容置疑:“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学习”。 “到了海州,到了京城,你的眼睛,你的耳朵,都给朕睁大,竖直。给朕看清楚,他们是怎么炼钢的,是怎么造船的,他们的士兵是怎么训练的,他们的学校是怎么教书的!” “朕要你把炎黄共和国,从里到外,给朕看个通透!朕要他们的所有技术,所有制度,所有思想!” “至于条约……”玉仁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屈辱与狠厉:“无论他们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开关、驻军、赔款……只要不亡国,你都可以答应。” “告诉沐瑶,朝和国,愿意成为共和国最忠实的盟友,最开放的市场,甚至……成为他们刺向更遥远世界的,第一块跳板。” “总之,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换回时间!” “嗨!”伊藤博文重重地低下头,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他知道,自己肩上扛起的,是整个民族的未来。 三天后。 东京港。 一支由三艘悬挂着朝和国日之丸旗和白色和平旗的蒸汽商船组成的舰队,在清晨的薄雾中,缓缓驶离了港口。 船上,满载着朝和国最精美的艺术品与最谦卑的国书。 以伊藤博文为首的使节团,身穿仿制的炎黄共和国文官制服,站在甲板上,遥望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富士山,神情肃穆。 皇居的最高处,玉仁身披黑色大氅,手持一架单筒望远镜,沉默地注视着那支小小的舰队,消失在海平线的尽头。 海风吹动着他的衣角,也吹拂着他冰冷的脸颊。 “沐瑶……” 他在心中,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朕承认,现在,你是神。而朕,只是匍匐在神脚下的凡人。” “但是,等着吧……” “凡人,也是会弑神的。” 他放下望远镜,缓缓转身,走回那间决定着国家命运的办公室。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 而他,必须在这场以“时间”为赌注的豪赌中,赢得最后的胜利。 第135章 朝和来使,当真有趣 海州,沐瑶办公室。 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作战指挥中心。 墙壁上没有悬挂任何字画或者装饰,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由沐瑶亲手绘制的炎黄共和国全境及周边海域地图。 地图上,用红蓝两色的细线标注着规划中的铁路、公路网,密密麻麻,如同人体的血管,预示着这个新生国家未来的脉搏。 另一面墙边,则立着数块巨大的黑板,上面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化学结构式以及各种机械的设计草图,从高炉炼钢的最新配比,到蒸汽轮机的改良方案,再到下一代步枪的膛线设计,无所不包。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并非是传统的奏折,而是一摞摞厚厚的工程蓝图和部门报告。《海州-汴京铁路第一期工程勘探报告》、《关于在运江上游建立梯级水电站的可行性分析》、《共和国第一版义务教育小学教材(草案)》、《军工复合生产线产能报告》……每一份文件,都关乎着这个国家未来的走向。 沐瑶就坐在这堆文件之后,身着一身简约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她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银簪简单地束在脑后,素面朝天,却难掩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 只是,那双曾经流转着狡黠与灵动的凤眸,此刻却因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刚刚结束了在海军学校长达三个时辰的战术推演课程,又马不停蹄地回到这里,处理积压的政务。 大脑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精密机器,高速运转着,处理着海量的信息。 规划城市,设计水利,改良工业,编纂法典,推演国策……她几乎是一个人,在推动着整个文明的车轮,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飞奔。 这种感觉,既让她感到一种创造世界的无上权柄,也带来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疲惫。 她放下手中的绘图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窗外,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给这座钢铁与混凝土浇筑的新兴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远处开拓港的方向,蒸汽起重机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远古巨兽的剪影,高耸的烟囱依旧不知疲倦地向天空喷吐着黑色的浓烟,那是工业时代永不熄灭的呼吸。 “当……”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沐瑶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海州区长夏邱快步走了进来,他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古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领导,港口那边传来消息。”夏邱躬身道:“一支悬挂着朝和国旗帜的船队,刚刚停靠在外港,请求入港。他们自称是……是朝和国天皇派来的使团,前来向您……朝拜。” “朝拜?” 沐瑶的眉梢轻轻一挑,眼中那层疲惫的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几分锐利的兴趣。 这个词用得极有意思。 不是访问,不是通商,甚至不是进贡,而是“朝拜”。 这是一种近乎将她神化的,最极致的谦卑姿态。 自她覆灭伪朝,建立共和国以来,周边的小国不是噤若寒蝉,就是暗中窥探,像朝和国这样,在汴京之战中吃了大亏,还敢主动派船队过来的,倒是头一个。 而且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低到了尘埃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沐瑶的指尖在微凉的窗玻璃上轻轻划过,仿佛在触摸着朝和国使臣那脆弱的国运。 “有趣。”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夏邱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他知道,能让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总统说出“有趣”两个字,事情本身恐怕就一点也不有趣了。 “他们想‘朝拜’?”沐瑶转过身,那双因疲惫而略显深邃的凤眸中,闪烁着一丝玩味的光芒:“既然客人远道而来,又如此‘虔诚’,我们作为主人,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她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后,重新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关于新式纺织机改良的报告,目光却没有落在上面。 “传我的命令,”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冷冽:“三日后,在迎宾馆设国宴,款待朝和国使团。规格要高,场面要大,让他们感受到我们共和国的热情。” 夏邱心中一动,连忙应是。 热情?这位领导的“热情”,往往意味着对手的冰冷结局。 “另外,”沐瑶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晚宴的菜单,我亲自来定。你让中央厨房了,让他们派个主厨过来,我有些新的‘菜式’,想让他们学一学。” “是!”夏邱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沐瑶放下了手中的报告,目光再次投向了墙上那幅巨大的世界舆图。 她的视线越过广袤的共和国版图,落在了东方那片狭长、孤立的岛屿上。 “朝拜……”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姿态放得太低了,低到了泥土里,反而透着一股不正常的味道。 一个刚刚经历“大政奉还”、清洗了旧势力的年轻天皇,一个正狂热推行维新、模仿着她一举一动的“学生”,会真的如此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吗? 不。 这不过是弱者面对无法战胜的强者时,最聪明的伪装。 他们用最谦卑的姿态,来麻痹猛虎的警惕。 用最华丽的辞藻,来拖延被吞噬的时间。 他们想学,想看,想偷。 他们想用这宝贵的时间,为自己也锻造出一副獠牙。 “想学?”沐瑶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好啊,我教你。”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海州港口的方向。 夕阳下,那艘名为“开拓者”的钢铁巨兽,如同一头蛰伏的洪荒猛兽,静静地停泊在金色的波光里。 “我就让你们看一看,这个新时代的‘食谱’,究竟是用什么写成的。” …… 三日后。 以伊藤博文为首的朝和国使团,终于获准进入开拓港。 当他们的商船缓缓驶入那由钢铁与混凝土浇筑而成的港湾时,即使是早已做好了万全心理准备的伊藤博文,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太大了。 这里的一切,都大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码头像山峦般耸立,蒸汽起重机如同传说中的独臂巨人,轻易地吊起数万斤的货物。 铁轨在码头与城市间纵横交错,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一列列没有马匹牵引的钢铁长蛇,喷吐着浓烟,飞速驶过。 宽阔得足以容纳十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上,铺着平整的黑色沥青。 一种名为“有轨电车”的奇特交通工具,在街道中央的轨道上“叮叮当当”地平稳滑行,引得使团成员们纷纷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 街道两旁,再也看不到低矮的木质房屋。 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高耸的红砖或水泥建筑,风格简洁而硬朗,充满了力量感。 无数高耸的烟囱,如同钢铁的森林,直插云霄,不知疲倦地向天空喷吐着象征着工业脉搏的浓烟。 整个海州,就是一座正在发出震耳欲聋轰鸣声的,巨大的机器。 而生活在这座机器里的“零件”们,也与他们想象中完全不同。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没有麻木与顺从,反而洋溢着一种自信甚至带着几分傲慢的神采。 他们穿着统一配发的蓝色或灰色工作服,精神饱满。 维持秩序的警察,身穿笔挺的黑色制服,腰间挂着统一的左轮手枪,眼神锐利如鹰。 当使团的车队穿过街道时,伊藤博文注意到,路边的民众只是投来好奇而审视的目光,没有任何人下跪,甚至连躬身行礼的都没有。 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平等与尊严感,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这,就是沐瑶治下的共和国? 这哪里是一个国家,分明是一个武装到了牙齿的战争机器,和一座效率高到令人发指的巨大工厂。 伊藤博文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将心中的震撼与恐惧,死死地压在谦卑恭顺的面具之下。 他身边的副使和随员们,早已面如土色,手心冒汗。 “伊藤大人……”副使小声地,用带着颤音的朝和语说道:“这……这里简直是……是鬼神的国度。” “慎言。”伊藤博文低声呵斥,但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发干:“从现在起,忘记我们是谁。我们只是前来向神明朝圣的,最虔诚的信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如此,就越证明陛下的决策是何等英明。 与这样的国家为敌,朝和国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学习”。 不惜一切代价地学习,然后追赶,直到有朝一日,他们也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 车队最终停在了迎宾馆前。 这里曾是前朝的一座王府,如今被改造成了专门接待外宾的场所。 但内部的装潢,却已经完全被改造。 奢华的雕梁画栋被简洁的线条取代,墙上挂着的不是字画,而是共和国的版图和海州港口的规划图。 一切都透着一股实用、高效、甚至有些冰冷的现代气息。 在一名共和国外交部官员的引领下,伊藤博文独自一人,前往沐瑶的办公室,觐见那位传说中的女人。 他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踏入了那间决定着东大陆命运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想象中的奢华与威严,反而像一个巨大的工坊。 墙上的巨幅地图,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草图,堆积如山的报告与蓝图……这一切,都让伊藤博文感到一种智识上的绝对碾压。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坐在文件堆后面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 然而,当她抬起头时,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庞,和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凤眸,还是让伊藤博文在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间谍送回的画像,不及她本人风华的万分之一。 更可怕的是,那美丽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冷静与权柄。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朝和国特命全权大使,伊藤博文,叩见炎黄共和国总统,沐瑶大人。” 伊藤博文没有丝毫犹豫,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五体投地大礼。 他将自己的额头,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请起吧。”沐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共和国,不兴跪拜之礼。伊藤大使,请坐。” “谢大人。”伊藤博文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却只敢在椅子上坐了半个臀部,腰杆挺得笔直。 “大使远来辛苦。”沐瑶的嘴角带着一抹浅笑,仿佛邻家姐姐般温和可亲:“不知贵国天皇,派大使前来,所为何事?” 来了。 伊藤博文心中一凛,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最华丽的丝绸包裹的国书,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启禀大人。我朝和国,自古以来便对天朝上国心怀无限景仰。如今,大人扫清六合,再造乾坤,建立共和国,实乃万世不遇之盛举。我皇玉仁,对大人之功绩与智慧,敬佩得五体投地,日夜感念。” 他的言辞极尽谄媚,仿佛沐瑶不是凡人,而是降临世间的神佛。 “我皇特派微臣,前来‘朝拜’大人。其一,是为献上我朝和国最微不足道的贡品,以表达我皇对大人最崇高的敬意。” 他拍了拍手,门外,几名随从抬着数个巨大的箱子走了进来。 箱子打开,里面是流光溢彩的珍珠、精美绝伦的漆器、华丽无比的丝绸,以及数箱黄澄澄的金条。 “其二,”伊藤博文的声音愈发恭敬:“我皇恳请,能与共和国永结盟好,奉共和国为宗主。我朝和国,愿向共和国全面开放所有港口与市场,撤销一切关税,任由共和国商船自由贸易。我朝和国,愿成为大人手中最忠诚的一柄刀,为大人刺向更遥远的世界,扫清障碍。” 沐瑶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开放市场?撤销关税? 这哪里是结盟,这分明是经济上的彻底投降。 他们要把自己的国家,变成共和国的商品倾销地和原材料供应地。 用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来换取苟延残喘的时间。 好大的手笔,好决绝的隐忍。 这个玉仁天皇,是个人物。 “贵国天皇的心意,我收到了。”沐瑶的目光在那几箱金银珠宝上扫过,仿佛在看几块普通的石头:“这些东西,你们带回去吧。共和国与他国交往,讲究的是平等互利,不是朝贡体系。” 伊藤博文心中一惊,连忙道:“大人,这万万不可!这是我皇的一片赤诚之心,若大人不收,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我说过,让你带回去。”沐瑶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那份不容置疑的意味却加重了几分。 伊藤博文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不敢再坚持。 “至于结盟之事,”沐瑶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我原则上同意。具体的条款,之后会有外交部的人和你们详谈。” “谢大人!谢大人!”伊藤博文如蒙大赦,激动得差点又要跪下去。 “今晚,我在迎宾馆为诸位设下了接风宴。”沐瑶放下茶杯,站起身:“希望诸位能吃得尽兴。” 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微臣……感激不尽!” 伊藤博文躬着身,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办公室。 直到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全身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与那个女人共处一室,不过短短一刻钟,却比打一场仗还要疲惫。 他成功了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人,站在一头猛虎面前,而那头猛虎,只是微笑着,舔了舔它的爪子。 第136章 请海外的朋友,品尝子弹! 当晚,迎宾馆。 宴会厅被布置得灯火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共和国的最新产品,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酒杯。 朝和国使团的成员们换上了最体面的礼服,正襟危坐,神情间既有紧张,也有一丝期待。 白天的觐见虽然惊心动魄,但结果似乎是好的。 沐瑶总统不仅同意了结盟,还特意设宴款待他们,这无疑是一种善意的信号。 伊藤博文端坐在主宾的位置上,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不断告诫自己和下属,今晚一定要谨言慎行,展现出朝和国最优雅的礼仪和最恭顺的态度。 “沐瑶大人到——” 随着门外一声高亢的通报,所有人都霍然起立。 沐瑶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缓步走进宴会厅。 她今晚换上了一身黑色的长裙,款式极为简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将她那傲人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黑色的裙摆衬得她的肌肤愈发雪白,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恰到好处的微笑,高贵、典雅,却又带着一丝疏离。 “诸位请坐。”她走到主位,轻轻抬手。 “谢大人!”众人齐声应道,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远来是客,不必拘谨。”沐瑶举起酒杯:“这第一杯,我代表炎黄共和国,欢迎各位使者的到来。” 伊藤博文等人连忙举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简单的开场白后,沐瑶拍了拍手。 “上菜吧。” 侍者们鱼贯而入,他们手中托着一个又一个锃亮的银质餐盘,上面盖着圆形的盖子,显得神秘而隆重。 使团成员们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猜测着共和国的国宴,会是何等的山珍海味。 第一道菜,被端到了每个人的面前。 侍者们动作划一地,揭开了银盖。 瞬间,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朝和国使臣的脸上,都凝固住了同一种表情——极致的错愕与不解。 只见那精美的白瓷盘中央,盛放着的,并非什么美味佳肴。 而是一颗颗黄澄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子弹。 这些子弹被精心摆放着,有的被竖起,围成一圈,有的则躺在盘子中央,旁边还点缀着几片翠绿的香菜叶和一朵精雕细琢的胡萝卜花。 这道菜的摆盘,堪称艺术品。 但这道菜的原料,却让所有人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这……这是何意?”一名年轻的使臣忍不住失声问道。 伊藤博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狠狠地瞪了那名失言的下属一眼,然后转向沐瑶,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人……这……这道菜,真是……别致。” “这是今晚的第一道菜,‘子弹刺身’。”沐瑶拿起银质的刀叉,仿佛在介绍一道顶级美味。 她的声音平静而悦耳,却让听的人如坠冰窟。 “选用的是我们兵工厂最新生产的7.62毫米步枪弹,黄铜弹壳,铅芯镀铜被甲。每一颗都经过精心打磨,保证了最佳的空气动力学外形和最冰冷的金属质感。” 她用叉子轻轻拨弄了一下盘中的子弹,子弹与瓷盘碰撞,发出清脆而致命的声响。 “这道菜,吃的是它的‘原汁原味’。它代表着共和国最基础的工业实力,最纯粹的暴力美学。它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当你的邻居还在挥舞刀剑的时候,你已经可以站在千步之外,决定他的生死。诸位,请品尝。” 品尝? 怎么品尝?用牙齿去咬吗? 朝和国的使臣们面面相觑,一个个脸色惨白,握着刀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沐瑶没有理会他们,又拍了拍手。 第二道菜上来了。 依旧是盖着盖子的银盘。 当盖子揭开,一股热气蒸腾而上。 盘子里,是一堆被某种浓稠的红褐色酱汁包裹着的子弹,旁边还配着几块煮得软烂的土豆和胡萝卜。 看起来,像是一道经典的“红烧”菜式。 “这第二道菜,‘红烧子弹’。”沐瑶微笑着介绍:“酱汁是用上好的酱油、冰糖和数种香料熬制而成,小火慢炖了三个时辰,确保每一颗子弹都均匀地裹上了酱汁。这道菜的精髓在于‘炖’。” “它象征着,当绝对的力量遇到了顽固的抵抗时,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和资源,用文火,慢慢地,将它炖烂,炖透,直到它的骨头都变得酥软,最终化为我们餐盘中的一道美味。” “它的味道,是征服的味道。诸位,请用。” 宴会厅里的空气,已经冷到了冰点。 如果说第一道菜是赤裸裸的威胁,那么第二道菜,就是一种带着戏谑与残忍的警告。 伊藤博文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参加国宴,而是在接受一场最残酷的审判。 紧接着,第三道菜被端了上来。 这一次,是一个巨大的蒸笼。 侍者揭开笼盖,白色的蒸汽扑面而来。 蒸笼里,铺着一层碧绿的荷叶,荷叶之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更大的炮弹。 看那口径,分明是舰炮所用的炮弹。 这些炮弹的表面,在蒸汽的熏蒸下,挂着一层晶莹的水珠,看起来竟有几分“鲜嫩欲滴”的错觉。 “第三道菜,‘清蒸炮弹’。”沐瑶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选用的是‘开拓者’号巡洋舰装备的152毫米主炮炮弹。炮弹太大,红烧不易入味,刺身又失了口感,所以还是清蒸最能体现其本身的‘鲜美’。”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面无人色的朝和国使臣。 “这道菜,代表着共和国已经跨越了陆地,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海洋。它告诉我们,大海,不再是阻碍,而是通途。任何胆敢阻挡在这条通途上的礁石,都会被轻易地,蒸熟,碾碎。” “这,就是共和国为朋友和敌人,准备的‘海鲜大餐’。” 沐瑶说完,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真的享用了一顿大餐。 “好了,菜上齐了。诸位为何不动刀叉?是嫌弃共和国的菜式,不合胃口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朝和国使臣的心上。 伊藤博文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他“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落,再一次跪倒在地。他身后的所有使臣,也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纷纷跟着跪了下来,整个宴会厅里,响起一片膝盖撞击地板的沉闷声响。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伊藤博文的声音带着哭腔,不住地磕头,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结盟,什么善意,全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沐瑶就看穿了他们所有的伪装。 沐瑶脸上的笑意终于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来自万古冰川的、彻骨的寒冷。 那双美丽的凤眸中,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对蝼蚁的漠然与审视。 她站起身,黑色的裙摆如同暗夜的潮水,在地板上无声地铺展。 她缓步走到跪在最前方的伊藤博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结盟?”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冰锥刺入骨髓:“善意?” 她俯下身,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挑起伊藤博文的下巴,强迫他抬起那张布满冷汗与泪水的脸,直视自己的眼睛。 “伊藤大使,你似乎误会了什么。”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内容却比刀锋更加伤人:“我今天请你们来,不是为了听你们这些摇尾乞怜的废话,也不是为了看你们这些虚伪的表演。” 她松开手,任由伊藤博文的头颅无力地垂下。 她拿起餐巾,优雅而仔细地擦了擦刚才触碰过他皮肤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也告诉你们那个躲在岛上,做着强国大梦的年轻天皇一个事实。” 沐瑶缓缓踱步,绕着长长的餐桌,脚步声在死寂的宴会厅里,如同丧钟的倒计时。 “我,绝对不会和朝和国交好。永远不会。”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别跟我说什么自古景仰,别演什么俯首称臣。你们那个民族,是个什么尿性,我比你们自己都清楚。” 她停下脚步,拿起一颗摆在盘中的7.62毫米步枪弹,在指尖缓缓转动。 冰冷的金属光泽,映在她更冰冷的眼底。 “你们就像一群养不熟的恶犬。比你们强的时候,你们会跪在地上,把自己的妻女都献上来,摇着尾巴,舔舐主人的脚趾。你们会把谦卑和恭顺,演绎到极致,让人恶心。” “可一旦让你们觉得,主人有了一丝一毫的衰弱,你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撕开主人的喉咙,啃食他的血肉,将他曾经的恩赐,百倍千倍地奉还回来。” 她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使臣,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我不会给你们那个机会。永远不会。” 她将手中的子弹,“当”的一声,扔回伊藤博文面前的盘子里,清脆的撞击声让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一缩。 “今天,你们来我这里,我请你们吃子弹。” 她缓缓走到主位,重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神情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明般的平静。 “等我的舰队准备好了,我就会去你们朝和国。” “到时候,我会请你们的每一个人,从你们的天皇,到你们的武士,再到你们的妇孺,全都好好地、公平地,尝一尝这道菜的滋味。” 伊藤博文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听到了什么? 这不是警告,不是威胁,这是……宣判! 是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下达的灭绝令! “伊藤博文。”沐瑶淡淡地叫着他的名字:“你听好了。回去之后,把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复述给你们的天皇听。” “告诉他,不用再玩那些卧薪尝胆的小把戏了,在我面前,毫无意义。” “我的军舰,会开到你们的国土之上。” “一个不留。” “把你们,全都杀光!”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带着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重量。 “轰”的一声,伊藤博文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明白了。 沐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什么盟友,要什么市场。 她要的,是朝和国的毁灭。 彻底的,物理意义上的毁灭。 “为……为什么……”一名年轻的副使,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他瘫坐在地上,失神地喃喃自语。 沐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因为,我讨厌浪费时间去教化一群狗。”她淡淡地说道:“直接杀光,比较省事。”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伊藤博文的心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 他知道,没得谈了。再留下来,除了更深的屈辱,再无他物。 他唯一的使命,就是活着回去,将这个末日般的消息,带给他的天皇,带给他的国家。 他颤抖着,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多……多谢大人款待……”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微臣……告退……” 他想走,哪怕是爬,也要爬出这个地狱。 “等等。” 沐瑶轻飘飘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所有人的脚步都牢牢钉在原地。 伊藤博文僵硬地转过身,脸上血色尽褪。 只见沐瑶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眉头微微蹙起,露出一丝不悦。 “我这个人,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浪费粮食的人。”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餐桌上那一盘盘纹丝未动的“珍馐”。 “我为诸位精心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晚宴,你们一口都还没吃,就想走?” “这,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伊藤博文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看着那些冰冷的子弹和炮弹,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吃? 怎么吃? “大人……这……这……”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怎么?”沐瑶的凤眸微微眯起,一丝危险的光芒在其中闪烁:“共和国的国宴,不合诸位的胃口?” “不……不敢!微臣不敢!”伊藤博文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既然不敢,那就吃吧。”沐瑶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不吃完,今天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朝和国使臣都绝望地看着餐桌上的“菜肴”,那不是食物,那是他们的死刑判决书。 一名共和国的军官走到沐瑶身边,低声请示:“领导,是否需要……” 沐瑶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将恐惧与屈辱,刻进这些人的骨子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没有人敢动。 沐瑶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们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出有趣的戏剧。 终于,伊藤博文知道,他们没有选择了。 今天,不“吃”,就得死在这里。 他闭上眼睛,脸上流下两行屈辱的清泪。他想起了自己的国家,想起了天皇陛下的嘱托,想起了自己肩负的国运。 国之将亡,何谈体面。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他颤抖着伸出手,从面前的白瓷盘里,拿起了一颗黄澄澄的“子弹刺身”。 金属的冰冷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浑身一颤。 他看着这颗小小的、却足以夺走一条性命的金属造物,仿佛看到了朝和国悲惨的未来。 他一咬牙,将那颗子弹,缓缓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冰冷、坚硬的金属,碰到了他温热的舌头。 一股浓重的铜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屈辱! 极致的屈辱! 他感觉自己吞下的不是一颗子弹,而是整个国家的尊严。 看到伊藤博文的动作,其余的使臣们,也纷纷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他们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一个接一个,他们颤抖着拿起盘中的子弹,闭着眼,含进了嘴里。 整个宴会厅,只剩下牙齿与金属偶尔碰撞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轻微声响。 沐瑶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意,如同暗夜里盛开的罂粟,美丽而致命。 “这就对了。”她轻声说道:“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觉悟。” 第137章 不死不休的战争,要来了! 伊藤博文还活着。 这本身,就是一种比死亡更深重的酷刑。 回程的船上,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船舱里。 这里曾是使团成员们讨论着如何应对沐瑶、如何为国争光的地方,充满了紧张而昂扬的希望。 如今,只剩下死寂。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同僚们慷慨激昂的余音,可放眼望去,只有一排排冰冷的空位。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一颗冰冷、坚硬的物体。 7.62毫米步枪弹。 那场“国宴”的最后一道“甜品”。 当沐瑶用那轻描淡写却又重如泰山的声音,宣判了整个朝和国的死刑,并下令他们必须“吃完”桌上的“菜肴”时,伊藤博文的世界就已经崩塌了。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然而,坐在他身边的副使,一位年过半百、在官场沉浮一生的老人,却用那双因恐惧而浑浊的眼睛,给了他一个决绝的眼神。 “伊藤君……”老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异常清晰:“你……必须活着回去。” 伊藤博文愣住了。 “我们这些人,死不足惜。” 副使颤抖着,拿起面前盘中的一颗子弹,那双握着筷子的手,此刻却稳如磐石:“但这个消息,这份屈辱,这份……血海深仇,必须有人带回国内,告诉陛下,告诉每一个朝和的国民!” “不……”伊藤博文想阻止,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没有时间了,伊藤君。” 另一名年轻的书记官,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惨然一笑,他也拿起了一颗子弹:“能为国尽忠,死得其所。只是……没能看到国家强盛的那一天,有些遗憾啊。” “活下去,伊藤大人!” “把我们今日所受的屈辱,百倍千倍地,刻在每一个国民的心上!” “告诉陛下,敌人是魔鬼!我们面对的,是灭国之战!” 一声声决绝的低语,在死寂的宴会厅里响起。 然后,伊藤博文看到了他此生永世无法忘怀的一幕。 他的同僚们,那些与他一同怀揣着救国理想、踏上这片土地的精英们,一个接一个,将那些冰冷的金属,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们闭着眼,表情痛苦,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试图将那绝不可能被吞咽的东西,用血肉之躯强行咽下。 “咯……” 最先倒下的是那位年轻的书记官。 他猛地捂住喉咙,脸涨成了猪肝色,双眼暴突,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最终无力地栽倒在地,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汩汩涌出。 子弹卡住了他的食道,或是刺穿了某个脆弱的组织。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呕吐声,窒息的咯咯声,身体倒地的沉闷声,混合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最悲惨、最屈辱的死亡交响曲。 他们没有一个人哭喊,没有一个人求饶。 他们只是用生命,为他铺就了一条返回故土的血路。 副使是最后一个倒下的。 他艰难地吞下了三颗子弹,当他看向伊藤博文时,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角挂着一丝血沫和解脱的微笑。 “伊藤君……活下去……”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整个过程,沐瑶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主位上,带着那抹玩味的、神明般的微笑,欣赏着这场由她亲手导演的惨剧。 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对这群“食物”最纯粹的审视。 当最后一个使臣倒在血泊中,伊藤博文跪在尸体与血污之间,浑身抖如筛糠。 他以为,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你可以走了。”沐瑶的声音,像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记住,把我的话,带给你的天皇。” 她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件完成了使命的、肮脏的工具。 伊藤博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地狱般的宴会厅,怎么回到船上的。 他的灵魂,似乎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里,与他的同僚们一同,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他活着,只因为他被赋予了更痛苦的使命——成为屈辱的信使,成为末日的预言者。 …… 当悬挂着日之丸旗的蒸汽船再次出现在东京港时,码头上负责迎接的官员们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各种结果:或签下丧权辱国的条约,或被扣押勒索,甚至全员被驱逐。 但他们从未想过,回来的,只有孤零零的一艘船。 更让他们心胆俱裂的是,当伊藤博文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时,他身后,空无一人。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眼神锐利如鹰的特命全权大使,此刻形容枯槁,双眼深陷,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他穿着那身仿制的炎黄共和国文官制服,衣襟上还沾着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他一步一步,走下舷梯。 迎接的官员们噤若寒寒,没有人敢上前询问。 那股从伊藤博文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绝望与死气,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备车。”伊藤博文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我要立刻觐见陛下。” …… 皇居,玉仁的办公室内。 年轻的天皇身着西式军装,正站在巨大的地图前,地图上,炎黄共和国的版图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盘踞在大陆中央。 当内侍通报伊藤博文求见时,玉仁的心猛地一沉。 太快了。 而且,只有伊藤博文一人。 当伊藤博文走进办公室,玉仁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甚至没有行礼,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办公室中央,然后“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颤抖着取出了那颗沾染着他同僚血肉与国家尊严的子弹,高高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叩首在地。 “陛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怆与哭腔。 “微臣……回来了。” 玉仁沉默地看着他,看着那颗在灯光下泛着不祥光泽的子弹。 他英俊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说。”他的声音很轻,却冷得像冰。 伊藤博文抬起头,泪水混合着屈辱,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开始叙述,从踏上海州港的那一刻起,从那座钢铁巨城带来的震撼,到那场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国宴”。 他用最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复述着沐瑶的每一句话。 “她说,这是第一道菜,‘子弹刺身’,代表着最纯粹的暴力美学……” “她说,第二道菜,‘红烧子弹’,味道是征服的味道……” “她说,第三道菜,‘清蒸炮弹’,是大海的味道,是为朋友和敌人准备的‘海鲜大餐’……” 玉仁的拳头,在身侧缓缓握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当伊藤博文复述到沐瑶最后的宣言时,他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她说……她绝对不会和朝和国交好,永远不会……” “她说……我们就像一群养不熟的恶犬……一旦主人衰弱,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撕开主人的喉咙……” “她说……她不会给我们那个机会……永远不会……” “最后……她说……” 伊藤博文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道:“她说,等她的舰队准备好了,就会来我们朝和国!到时候,会请我们每一个人,从天皇到妇孺……一个不留……全都杀光!” “轰!” 玉仁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灭国。 不,这不是灭国。 这是灭种! 他预想过沐瑶的傲慢,预想过她的贪婪,但他从未想过,会是如此赤裸裸、不加任何掩饰的、纯粹的毁灭意志! “其他人呢?”玉仁的声音,已经低沉得如同来自深渊。 伊藤博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俯下身,用额头死死地抵住冰冷的地板,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他们……都死了。” “为了让微臣能活着回来,将这个消息带给陛下……他们……他们把所有的子弹……都……” “吃下去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玉仁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他亲手挑选的、那些朝和国最优秀的精英们,穿着体面的礼服,在敌国领导的逼迫下,吞食子弹,痛苦死去的画面。 那不是他的臣子,那是他的手足,是他用来建设新国家的栋梁!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暴怒、羞耻与悲痛的情绪,如火山般在他胸中酝酿、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他一步步走到墙角,那里摆放着一个价值连城的、前朝流传下来的青瓷花瓶。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花瓶冰凉光滑的表面。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 伊藤博文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碎裂声。 然而,等了许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偷偷睁开眼,却看到玉仁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年轻的天皇,脸上那狂怒的表情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狂怒更加可怕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静。 他缓缓地、轻柔地,将手放下,甚至还仔细地调整了一下花瓶的角度,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呵呵……呵呵呵呵……” 玉仁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疯狂的大笑。 他笑着,身体因为剧烈的抖动而微微颤抖,眼中却流下了两行冰冷的泪水。 “好……好一个沐瑶!好一个炎黄共和国!” 他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伊藤博文。 “她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摧毁我们的意志,让我们在恐惧中发疯,在愤怒中自取灭亡吗?” “她错了!” 玉仁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钢铁般的意志与决绝。 “她赐予我们的,不是恐惧,不是绝望!” 他走到伊藤博文面前,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颗子弹,紧紧地攥在手心。 冰冷的金属,刺痛了他的掌心,也刺醒了他全部的灵魂。 “她赐予我们的,是仇恨!是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更是我们整个民族,在烈火中重生的唯一机会!” “她想让我们死,朕,偏要让她看看,我们是怎么活下去的!怎么变得比她更强!怎么用她赐予的这颗子弹,亲手打穿她的心脏!” 玉仁站直身体,那原本还有些单薄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神魔般的力量,变得无比高大。 “传朕旨意!”他对着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震动整个皇居的咆哮:“立刻召集所有内阁大臣!召开最高御前会议!” …… 半个时辰后。 皇居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所有内阁大臣都已到齐,他们看着跪在中央、形容枯槁的伊藤博文,和站在主位上、脸色冰冷如铁的天皇,心中都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玉仁没有废话。 他让伊藤博文,将海州之行的所有见闻,原原本本地,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再说了一遍。 当听到“国宴”的惨剧,当听到沐瑶那灭绝人性的宣言时,整个会议室一片哗然。 有的大臣面如死灰,瘫倒在椅子上。 有的大臣义愤填膺,拍案而起,怒吼着要与炎黄共和国决一死战。 有的大臣则瑟瑟发抖,主张不惜一切代价乞和,哪怕割地赔款,献出所有财富。 “够了!” 玉仁一声雷霆般的怒喝,瞬间镇住了所有嘈杂。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颗子弹,让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看到。 “都看清楚了!这就是沐瑶赐予我们的‘国宴’!这就是她眼中的我们!一群连人都算不上,可以随意戏耍、屠戮的……牲畜!” “你们还想着乞和?她要的不是我们的财富,不是我们的土地,她要的是我们的命!是我们整个民族,从老人到婴儿,每一个人的命!” “你们想着决一死战?用什么去战?用我们的武士刀,去对抗他们的机关枪吗?用我们的木制帆船,去撞他们的钢铁军舰吗?那不是决战,那是自杀!” 一番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愤怒与恐惧,交织在每个人的脸上。 玉仁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每一个大臣的脸。 “朕知道,你们怕了。朕也怕。” “但是,怕,没有用!” “从今天起,忘掉恐惧!忘掉享乐!忘掉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将这份耻辱,刻进你们的骨头里!将这份仇恨,融入你们的血液里!” “朕要让每一个朝和的国民,在吃饭时,能尝到这颗子弹的铜腥味!在睡觉时,能梦到我们同胞惨死的哀嚎!” “朕要将整个朝和国,变成一座巨大的兵工厂!每一座山,都要为我们炼出钢铁!每一条河,都要为我们驱动机器!每一个男人、女人、甚至孩子,都要成为帝国最坚韧的战士!” “沐瑶给了我们耻辱,我们就用这耻辱,锻造出世界上最锋利的复仇之刃!” “她想看我们跪着死,朕,就要带领你们,站着,将她从那神座之上,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已经嘶哑,却带着足以撼动山河的力量。 “传朕旨意!” “从即刻起,朝和国进入最高战时状态!中止一切非必要民生工程,所有资源向军事工业倾斜!” “颁布《国家总动员法》,举国上下,不分男女老幼,皆为帝国兵卒!” “扩军!”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数字。 “两百万!”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所有的大臣,包括已经流干了眼泪的伊藤博文,全都猛地站起身,重重地低下头,用嘶哑而狂热的声音,齐声怒吼: “嗨!” 这一声,不是顺从,而是宣誓。 一个民族,在被逼到灭绝的悬崖边上,所发出的、最绝望、也最疯狂的咆哮。 看不见硝烟的战争,结束了。 一场以整个民族的生命与尊严为赌注的豪赌,正式开始。 第138章 高速发展的北境,外国王子的震惊 北境,庆州。 两年时光,足以让一座城市脱胎换骨。 当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兄妹二人乘坐的专列缓缓驶入庆州火车站时,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记忆中那座古老、带着边塞风霜的城池,已经被一片更为广阔、更为生机勃勃的钢铁森林所取代。 高耸的烟囱如沉默的巨人,向着灰蓝色的天空吐出滚滚白烟,那是工业的呼吸,是新时代的脉搏。 纵横交错的铁轨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如蛛网般将这座城市与遥远的矿山、田野、乃至更南方的土地紧密相连。 穿着统一蓝色工装的男男女女,脸上带着一种旧时代平民所没有的、混杂着疲惫与昂扬的神情,在汽笛的长鸣声中,如同潮水般涌向一座座巨大的厂房。 这不是他们上次离开时那个刚刚点燃革命火种的北境,这是一个已经高速运转起来的庞大机器。 “哥哥,这里……”弗拉塔塔透过车窗,看着站台上那些眼神明亮、身姿挺拔的工农士兵,以及那些行色匆匆却秩序井然的民众,喃喃道:“和京城……完全不一样。” 弗拉保尔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京城的繁华,是一种建立在千年积淀之上的、属于权贵与富商的浮华。 而眼前的庆州,它的繁荣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粗粝而滚烫的铁锈与煤灰的味道。 这是一种属于底层的、野蛮生长的力量,令人敬畏,也令人不安。 陈庆之没有搞什么盛大的欢迎仪式。 他只是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干部服,带着两名警卫,安静地等在月台的尽头。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两年的时光并未在他俊朗温润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眸,如今变得更加深邃、平和,也更加坚定。 “弗拉保尔王子,弗拉塔塔公主,欢迎你们再次来到北境。”陈庆之微笑着伸出手,行的是共和国的握手礼。 弗拉保尔与他握了握手,触感坚实有力。 “陈庆之……同志,”他有些生硬地用上了这个新的称谓:“几年不见,你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世界总是在变化的,王子殿下。”陈庆之笑了笑,目光转向弗拉塔塔:“公主殿下,一路辛苦了。” 弗拉塔塔看着眼前这个依旧温文尔雅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再是那个身披王爵蟒袍的沧州王,也不是那个谈笑间折服天胡的大周外交部长。 他现在是北境工农人明正府的领导,一个彻底的革命者。 她小声地回了一句:“陈先生,我们……是来和你告别的。” 陈庆之的目光微微一动,但脸上的笑容没有变:“我知道。我们先去招待所,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谈话的地方。” 一辆中世纪的马车,一路驶过,街道宽阔而整洁,墙壁上刷着巨大的红色标语——“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打倒一切剥削阶级!”、“劳动最光荣!”。 他们甚至看到了几座刚刚建成的学校,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隔着墙都能听到。 弗拉保尔的心情愈发沉重。 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天胡国的王室和贵族们,对于北境输出的革命思想已经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些被翻译成天胡文字的《公产盟书》小册子,像瘟疫一样在王国的底层流传,让那些原本温顺如绵羊的牧民和工匠,眼中开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作为王储,他必须为自己的国家和阶级,斩断这条危险的纽带。 陈庆之的办公室一如他的穿着,简单到了朴素的程度。 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北境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的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唯一的装饰,是桌角一个玻璃瓶里,插着几支不知名的紫色野花。 “请坐。”陈庆之亲自为他们倒了两杯热茶:“我知道你们的来意。天胡国议会已经通过了决议,要求中断与北境的一切贸易往来,并且驱逐我国在天胡国的所有商务和文化代表。” 弗拉保尔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他直视着陈庆之的眼睛:“不错。陈先生,你应该明白,我们别无选择。” “我明白。”陈庆之点点头,神情坦然:“你们是王室,是天生的统治阶级。而我们的理想,是消灭一切阶级。从立场上来说,我们是天敌。你们害怕我们,理所当然。” 他如此直白,反而让弗拉保尔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们不是害怕!”弗拉保尔的声音有些激动:“我们是无法接受!陈庆之,你我曾是朋友。我敬佩你的才华和品格,但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恕我直言,是在毁灭秩序,是在散播混乱!”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而且,我也听说了。为了巩固你的统治,你成立了‘肃反委员会’,在整个北境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无数人被扣上‘反派’的帽子,未经审判就被处决。其中,难道就没有被牵连的无辜者吗?” “你所描绘的美好世界,难道就要建立在这样残酷的血腥之上?” 这是他最尖锐的武器。 他以为这会刺痛陈庆之,会让他暴露出理想主义外衣下的虚伪和冷酷。 然而,陈庆之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深深的悲哀和疲惫。 “有。”他轻轻地说出一个字,却重如千钧:“有无辜的人受到了牵连。” 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陈庆之会承认得如此干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陈庆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当旧世界的毒蛇,伪装成各种面目,潜伏在新生的肌体里,妄图从内部将它咬死的时候,你没有时间去一寸寸地仔细甄别。” “为了保住整个身体的性命,有时候,你不得不切掉那块可能已经被感染的血肉。” “这个过程是痛苦的,是血腥的,甚至会犯下错误。但这是为了活下去,唯一的选择。”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每一个因此而逝去的无辜生命,这笔账,都会记在我的心里,将来,也会记在历史的书页上,任由后人评说。” “我从不逃避这一点。但弗拉保尔,我问你,在旧的制度下,在你们天胡国,在曾经的大周,难道就没有无辜者死去吗?” “那些因为饥荒而饿死的灾民,那些被贵族随意打杀的奴仆,那些因为交不起苛捐杂税而家破人亡的农夫,他们……又有谁来为他们记上一笔账?” 弗拉保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所做的,是结束一个让大多数人无声无息死去的制度,即使代价是让一小部分人在这个过程中发出惨叫。” 陈庆之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两者之间,我选择后者。因为我相信,短痛,好过长久地、无望地腐烂致死。”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弗拉塔塔看着陈庆之,她发现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令人心折的特质。 他明明在诉说着最残酷的事情,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暴戾,只有一种承担了一切的沉重与坚定。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无法与你为伍。”良久,弗拉保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气势已经弱了下去:“我们天胡国,有我们自己的传统和道路。你的思想,不适合我们。” “我尊重你们的决定。”陈庆之点点头,语气平和:“贸易可以中断,代表可以撤回。这是你们的自由。” “但我还是想请你们,在离开之前,在庆州多留几天,亲眼看一看,我所说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弗拉保尔皱起了眉:“这有什么意义?无论你的北境变得多好,都不可能改变一个事实——我是王子,我的家族是天胡国的统治者。” “走上你这条路,就等于让我们自取灭亡。陈庆之,你觉得这现实吗?你会亲手毁掉自己的一切吗?” “我就是这么做的。”陈庆之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回忆的怅惘。 “在此之前,我不是北境的领导。我是大周的沧州王,世袭罔替的王侯。” “论出身,论地位,我所拥有的一切,远比你这个天胡国的王子要显赫得多。” “按照旧的规则,我本可以安安稳稳地享尽一生荣华,甚至……得到更多。”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枫林中对他描绘未来的女子。 “但我放弃了。因为我看清了,那个旧世界,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金碧辉煌,它的地基,已经彻底腐烂了。” “它建立在亿万人的白骨之上,靠着吸食他们的血髓来维持运转。” “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尘埃里的走卒,都不过是这个巨大绞肉机里的一环,没有人是真正自由的,也没有人是真正幸福的。” “我曾以为,可以通过改良,让它变得好一些。比如,换一个更英明的君主,颁布一些更仁慈的律法。” 陈庆之自嘲地摇了摇头:“但后来我明白了,那不过是给一个将死之人换一身干净衣服,毫无意义。” “病根,在制度本身。只要人压迫人的制度还存在,那么一切苦难,都只会换一种形式,卷土重来。” 他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弗拉保尔:“所以,我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彻底地,将那个旧世界砸碎。” “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因为我坚信,这是历史必然的走向,也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弗拉保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包括我们这些王室贵族吗?” “包括你们。”陈庆之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在旧的制度里,你们看似是人上人,但你们同样是不自由的。” “你们为了维护权力,必须时刻提防,互相倾轧,兄弟相残,父子相疑。” “你们的婚姻是交易,你们的亲情是筹码。” “你们享受着最优渥的物质,精神上却可能比最贫穷的牧民还要空虚和痛苦。” “你敢说,你作为王子,活得比一个普通的、拥有真正爱情和亲情的牧民,更幸福吗?” 弗拉保尔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陈庆之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而在新的世界里,”陈庆之的声音充满了力量:“当阶级被消灭,当生产力极大发展,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去爱自己想爱的人。” “你们不再是王子,不再是贵族,你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共和国公民。” “你们可以去当一个学者,一个工程师,一个艺术家,甚至是一个周游世界的旅行家。” “你们将第一次,作为‘人’本身,而不是作为一个身份符号,去真正地生活。” “难道,那不是一个更好的结果吗?” 弗拉保尔的大脑一片混乱。陈庆之所描绘的图景,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太过颠覆,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这……这只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他强自镇定地反驳。 “是吗?”陈庆之站起身:“那就请你们,跟我去看一看吧。看一看,这个幻想,正在如何一步步地,变成现实。” 接下来的两天,成为了弗拉保尔兄妹终生难忘的记忆。 陈庆之没有带他们去看军队,没有带他们去看府库,而是带着他们,走进了庆州最真实的肌理之中。 他们去了第一纺织厂。 巨大的厂房里,上千台蒸汽驱动的纺纱机和织布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穿着蓝色工装的女工们熟练地操作着机器,汗水浸湿了她们的鬓角,但她们的眼神专注而明亮。 在工厂的墙上,贴着“八小时工作制”、“同工同酬”、“严禁打骂工人”的条例。 休息时间,女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讨论着什么,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弗拉塔塔拉住一个正在休息的年轻女工,好奇地问:“你在这里工作,开心吗?” 那女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陪同的陈庆之,有些拘谨,但还是大方地笑了:“开心啊!以前在村里给地主家做活,一天干七八个时辰,还吃不饱饭,动不动就挨打挨骂。” “现在进了厂,每天只干四个小时,管三顿饭,顿顿有肉,每个月还能领到工资!” “晚上厂里还办扫盲班,教我们识字呢!” 她指了指不远处墙上贴着的一张红纸:“看,那是我写的诗,还得了奖呢!” 弗拉塔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张红纸上,用还很稚嫩的笔迹写着几行朴素的诗句:“纱锭转,机杼响,织出布匹做衣裳。昔日衣衫褴,今日工装亮。感谢陈同志,感谢工农*,让我们女人,也能挺起胸膛。” 他们去了第一工人子弟学校。 那是一座崭新的三层小楼,窗明几净。 孩子们穿着干净的校服,坐在教室里,大声地朗读着课本。 课本的内容,不再是之乎者也的圣人经典,而是“我们的家乡”、“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数学的奥秘”。 下课铃一响,孩子们像快乐的鸟儿一样冲出教室,在操场上奔跑、游戏,笑声传出很远。 陈庆之指着那些孩子,对弗拉保尔说:“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工厂的工人,或者普通的士兵。” “在以前,他们世世代代,都不可能得到受教育的机会。” “但现在,他们和所有人的孩子一样,都能免费上学。” “他们中的一些人,将来会成为工程师,会成为医生,会成为管理者。” “他们将建设这个国家。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希望。” 他们甚至还旁听了一场“公审大会”。 被审判的,是一名工厂的车间主任,罪名是克扣工人的午餐,并且试图猥亵一名女工。 没有森严的公堂,没有令人战栗的刑具。 审判就在工厂的广场上进行,由工人们自己选举出来的“工人代表陪审团”和一名司法部的法官共同审理。 证据确凿后,那名主任被判处撤销一切职务,并送往西山的矿场进行三年的“劳动改造”。 整个过程,公开、透明,充满了令人敬畏的秩序感。 最后,陈庆之带着他们登上了庆州城外的一座小山。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远处,一条钢铁巨龙——新建成的铁路,正蜿蜒着伸向南方,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看到那条铁路了吗?”陈庆之说:“它通往汴京,通往沐瑶所在的南境。而在另一头,我们正在修建另一条铁路,它将穿过草原,一直通到你们天胡国的边境。” 弗拉保尔的心猛地一颤。 “弗拉保尔,我从不强迫任何人接受我的思想。” 陈庆之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天胡国有天胡国的选择,你也应该有你自己的选择。” “你可以现在就回去,宣布与我们彻底决裂,然后用尽一切办法,在国内镇压那些‘危险思想’,加固你的王权。” “也许,你能成功地将这股浪潮,阻挡在你的国门之外,十年,二十年。” “但是,历史的潮流,是无法阻挡的。” “当你的牧民,听说在北境,他们的同胞分到了牛羊和草场,不用再给贵族老爷当牛做马。” “当你的工匠,听说在北境,他们的同胞每天只工作八个小时,就能吃饱穿暖,孩子还能免费上学……” “你觉得,你能永远堵住他们的耳朵,蒙住他们的眼睛吗?” “一个让绝大多数人活得没有尊严、没有希望的制度,无论看起来多么强大,它终究是虚弱的,是必然会灭亡的。” “这,就是我所说的‘历史的必然’。” 陈庆之转过身,郑重地看着他:“我今天让你看这一切,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逼迫你。我只是想告诉你,除了对抗,还有另一种选择。” “你可以选择,顺应这股潮流。由你,亲自来领导天胡国的变革。将权力,从少数王室贵族的手中,交还给全体天胡国的人民。” “你可以成为天胡国的我或者沐瑶,而不是萧逸尘。” “这样,你的国家,可以免于一场血腥的战争。” “你的家族,也可以在新的时代里,获得真正的尊严和新生。” “我希望看到的,不是某一个国家的强大,而是我们的思想,能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生根发芽,最终建成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 “我希望,天胡国能成为我们的同志,而不是敌人。” 陈庆之说完,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 弗拉保尔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陈庆之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敲打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看着山下那座充满活力的城市,看着那些拥有崭新精神面貌的人民,再回想起天胡国内部日益尖锐的矛盾,和贵族们的贪婪腐朽……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王权,第一次,在他的眼中,显得如此脆弱,如此没有说服力。 他可以回去,用铁和血,将那些反抗的火苗全部浇灭。 但他知道,陈庆之说得对,那扑不灭人民心中对于更美好生活的向往。 他今天能杀一百个,明天就会有一千个、一万个站起来。 到那时,天胡国将血流成河,而他和他的家族,很可能真的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是,要他亲手推翻自己的阶级,革自己家族的命……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决心? “哥哥……”弗拉塔塔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说:“我觉得……陈先生说得对。你看那些人的眼睛,他们是真正地在为自己而活。我在王宫里,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眼神。” 弗拉保尔沉默着,他紧紧地握着拳,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他没有给出答案。 第139章 虽有分歧,但说到底,还是一家人 当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兄妹二人乘坐的专列驶离庆州时,弗拉保尔的心情,如同北境上空那片被工业烟尘染成灰色的天空,复杂而沉重。 陈庆之没有再来送行,只是派了一名年轻军官,送来两箱北境出版的书籍和一封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道路的选择,在于行路人本身。” 弗拉保尔将信纸反复看了几遍,最后苦笑着将它收起。 他知道,陈庆之已经将他想说的一切,都融化在了庆州那两天的所见所闻里。 那个正在拔地而起的、属于劳动者的世界,像一柄重锤,彻底砸碎了他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认知。 回到天胡国王都,弗拉保尔第一时间觐见了父亲,天胡王弗拉米尔。 在空旷威严的王帐内,他将此行的见闻,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从庆州那座钢铁巨城的震撼,到女工脸上那从未见过的笑容。 从工人子弟学校里朗朗的读书声,到陈庆之那番“砸碎旧世界”的坦诚宣言。 年迈的弗拉米尔王静静地听着,他那双因饱经风霜而显得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直到弗拉保尔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有力:“所以,那个陈庆之,是想让你回去,革你父亲的命,革我们整个王族的命?” “他……他不是这个意思。”弗拉保尔急忙解释:“他说,这是历史的必然,是让天胡国免于血腥战争的最好选择。他希望我们能成为同志,而不是敌人。” “同志?”弗拉米尔冷笑一声:“他的‘同志’,是那些一无所有的奴隶和牧民。而我们,是骑在他们头上的王和贵族。王子,我的儿子,你觉得水和火,如何能成为同志?” 弗拉保尔沉默了。他无法反驳父亲的话,因为那是千百年来的铁律。 “但是,父亲,”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挣扎:“我在庆州看到的一切,并非虚假。那种力量,那种精神……是我从未见过的。” “陈庆之说得对,我们或许可以堵住人们的耳朵,蒙住他们的眼睛,但我们无法扑灭他们心中对更好生活的向往。” “如果我们强行镇压,天胡国……必将血流成河。” 弗拉米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胡国内部早已不是铁板一块。 贵族的贪婪、土地的兼并、底层牧民的怨气,就像草原下的地火,随时可能喷发。 陈庆之的革命思想,不过是扔进这堆干柴里的一颗火星。 “那个炎黄共和国,分开了。”弗拉米尔忽然说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 弗拉保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的。北境是陈庆之,奉行的是消灭阶级的理想。而南境,则由那位传奇女人沐瑶掌控。” “沐瑶……”弗拉米尔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我们对她的了解,仅限于传说。传说她用妖法击败了萧逸尘,传说她以女子之身登顶权力之巅,传说她……比陈庆之更加可怕。” 他站起身,走到一张巨大的地图前,目光落在南境那片富饶的土地上:“陈庆之把他的底牌,都亮给你看了。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相信自己的道路是唯一正确的,所以他坦诚,他自信,甚至有些天真,以为单凭理想就能说服一头狮子放弃吃肉。” “可那个沐瑶呢?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想要什么?她的南境,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们一无所知。” 弗拉米尔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当两条狼在对峙时,作为一只狐狸,最愚蠢的做法,就是只盯着其中一条,而对另一条视而不见。” 弗拉保尔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父亲,您是说……我们应该去南境,去见一见那个沐瑶?” “不错。”弗拉米尔点点头:“陈庆之给了你一个选择,一个让你自取灭亡的选择。那么我们就要去看看,那个沐瑶,会不会给我们另一个选择。” “我们需要知道,她的刀,究竟是想砍向我们,还是想砍向陈庆之。” “我们需要知道,与谁为敌,与谁为友,才能让我们天胡国,在这场巨变中活下去。” 决定就此做出。弗拉保尔再次请命,作为天胡国的使者,前往南境。 这一次,弗拉塔塔哭着闹着也要求同去。 她对那个能让陈庆之都分道扬镳的女人,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好奇。 弗拉米尔思虑再三,最终同意了。 他希望女儿那天真烂漫的眼睛,能看到一些儿子作为王储所看不到的东西。 于是,在离开北境不到一个月后,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兄妹,再次踏上了通往南方的旅程。 这一次,他们没有乘坐专列,而是搭乘了一艘沿海南下的商船。 这艘船的目的地,是南境如今最繁华的港口,也是沐瑶总统府的所在地——海州。 如果说北境的庆州是一座正在苏醒的、充满力量感的钢铁巨人,那么当海州的轮廓出现在海平面上时,弗拉保尔兄妹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世界级都会”。 那不是一座城市,那是一片由钢铁、玻璃和水泥构成的无尽丛林。 比庆州高大十倍的烟囱群,如利剑般刺入云霄,喷吐着象征财富与权力的浓烟,将天空染成一片永恒的黄昏色。 数十个巨大的码头泊位上,停满了蒸汽轮船,山峦般的货物被巨大的蒸汽起重机吊起、放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视线越过码头,延伸至城市内部,他们看到了鳞次栉比的、高达七八层的新式建筑。 宽阔的马路上,不再是庆州那种单一的马车和行人,而是川流不息的、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冒着黑烟、不用马拉就能飞速奔跑的黑色铁盒子。 穿着笔挺衣装、打着领带的商人和官员,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 打扮时髦、穿着华丽裙装的女士们,挽着手臂在装潢精美的商店橱窗前流连。 报童挥舞着最新的报纸,高声叫卖着“共和国时报”、“海州金融报”,上面印着他们看不懂的股票指数和黄金价格。 这里的一切,都与庆州截然不同。 庆州的空气中,弥漫的是铁锈、煤灰和集体主义的汗水味,人们的脸上是昂扬而整齐划一的革命热情。 而海州的空气中,弥漫的却是金钱、欲望和奢靡的香水味,人们的脸上写满了赤裸裸的野心与焦虑。 这里没有“同志”,只有“先生”、“女士”和“老板”。 这里没有红色的标语,只有巨大的、用霓虹灯管组成的商业广告牌,在白天也闪烁着炫目的光芒。 “哥哥……这里……”弗拉塔塔被眼前这光怪陆离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这里……好像一个……用黄金和宝石堆起来的梦。” “是一个梦,也可能是一个噩梦。”弗拉保尔喃喃自语。 他看到,就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大楼背后,阴暗狭窄的巷子里,衣衫褴褛的穷人蜷缩在角落,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不属于他们的繁华。 巨大的贫富差距,像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刻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寸肌理上。 陈庆之的世界,是平等的,但贫穷。 沐瑶的世界,是富有的,但不公。 弗拉保尔的心,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他们的使者身份,早已通过电报传达。 船一靠岸,便有官府的官员前来迎接。 迎接他们的是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内饰奢华,行驶平稳,将窗外的喧嚣隔绝开来。 “两位殿下,沐瑶大人正在等候你们。”前来迎接的官员彬彬有礼,说的是一口流利的天胡语。 轿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宏伟的白色建筑前。 这座建筑融合了古典的廊柱与现代的巨大玻璃穹顶,门前是宽阔的广场和巨大的喷泉,荷枪实弹的卫兵穿着笔挺的墨绿色制服,神情冷峻,气势森严。 这里就是炎黄共和国的权力中枢——官府。 穿过漫长而安静的走廊,两旁的墙壁上挂着巨幅的油画,描绘着共和国成立以来的“光辉时刻”——沐瑶在承天门上宣告共和国诞生、第一艘钢铁军舰下水、第一条铁路通车……每一幅画,都充满了力量感和领袖崇拜的意味。 最终,他们被带到一扇巨大的雕花木门前。 官员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清冷而悦耳的女声:“请进。” 官员推开门,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没有进去,而是恭敬地关上了门。 弗拉保尔深吸一口气,与妹妹对视一眼,迈步走进了这间传说中女领导的办公室。 办公室大得惊人。 一面是顶天立地的巨大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海州港的壮丽景色。 另一面墙,则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书籍。 地上铺着厚厚的、带有异域风情的波斯地毯。然而,整个房间的布置却并不奢华,主色调是冷静的黑与白,充满了现代感和力量感。 那个传说中的女人,就坐在一张巨大的黑色办公桌后。 她没有像弗拉保尔想象中那样,穿着龙袍凤冠,或者雍容华贵的宫装。 她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女士西装套裙,领口系着一条简约的白色丝巾。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优美的天鹅颈。 她的美丽,是毋庸置疑的,甚至比传说中更加惊心动魄。 但那不是一种柔弱的、需要人怜惜的美。 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上帝最杰出的雕塑,但那双深邃如夜空的凤眸里,却蕴含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和仿若实质的威压。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却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整个空间的绝对中心。 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黑洞,将所有的光线、空气、乃至人的心神,都牢牢地吸附过去。 这就是沐瑶。 “弗拉保尔王子,弗拉塔塔公主,欢迎来到海州。”沐瑶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公式化的微笑:“请坐。” 她的声音,和在门外听到的一样清冷,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人无法忽视。 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立刻有侍从送上两杯香气四溢的红茶。 沐瑶的目光在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的视线很平静,没有侵略性,却像最精密的仪器,在无声地扫描、解析。 她首先看向弗拉保尔。 这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五官轮廓深邃,带着天胡国人特有的高挺鼻梁与微卷的棕色头发,一双蓝色的眼眸如同北境冰封下的湖泊,冷静中藏着波澜。 他的英俊,不同于中原男子的温润或刚毅,是一种带着异域风情的、充满雕塑感的帅气。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弗拉塔塔。 少女的美貌则如同草原上盛开的、带着露珠的野玫瑰,娇艳、灵动,充满了生命力。 她那双同样是蓝色的眼睛,却比她哥哥的要清澈得多,闪烁着未经世事磨砺的好奇与聪慧。 沐瑶的嘴角勾起的那抹微笑,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但弗拉保尔却感觉,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瞥之间,自己和妹妹仿佛已经被眼前这个女人彻底看透。 “我听过两位的大名,”沐瑶开口了,声音平易近人,仿佛在与许久未见的朋友闲聊:“天胡国是共和国的朋友,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之间的贸易往来,为北境的重建提供了巨大的帮助。作为共和国的总统,我代表南境,也代表整个共和国,向两位,以及天胡王陛下,表示诚挚的感谢。” 她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弗拉保尔兄妹的心湖,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想象过无数种见面的场景。 想象过沐瑶会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用轻蔑的眼神审视他们。 想象过她会像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言语间充满了威胁与压迫。 甚至想象过她会直接质问他们资助其敌人的罪行。 但他们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是如此的……客气。 这种平易近人的姿态,比任何盛气凌人的姿态都更让他们感到不安。 因为这代表着一种绝对的自信,一种根本不将他们放在对等位置上的、从容的掌控力。 弗拉保尔定了定神,他知道,自己不能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 他微微欠身,用同样彬彬有礼的语气回应道:“沐瑶总统言重了。天胡国与贵国的贸易,仅仅是基于互惠互利的原则。只是……有一点,我感到十分困惑。” 他抬起头,直视着沐瑶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据我所知,我们天胡国的商队,绝大多数的贸易对象,都是北境的陈庆之先生。从立场上来说,我们帮助的,应该是您的敌人。您……为何要感谢我们?”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直指双方关系中最核心的矛盾。 弗拉保尔相信,无论沐瑶如何回答,都必然会暴露出一丝真实的态度。 然而,沐瑶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她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个学生的敏锐。 “弗拉保尔王子,你的问题很好。”她坦然地说道:“没错,陈庆之先生与我在治国理念上存在着根本性的分歧,从政治路线上来说,我们是敌人。” 她稍稍停顿,端起桌上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如同教科书。 “但是,”她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静:“北境,也是炎黄共和国神圣而不可分割的领土。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也是我的同胞。我与陈庆之先生的矛盾,是路线之争,是兄弟之争,是决定这个国家未来走向的内部矛盾。” “无论我们之间如何斗争,我都希望北境能够发展起来,希望北境的人民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你们的物资,帮助北境建起了工厂,开垦了荒地,让那里的同胞吃饱了饭,穿上了暖衣。”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些物资经了陈庆之的手,就去否定这件事本身的价值呢?” 她摊了摊手,姿态落落大方:“所以,我感谢你们,是真诚的。因为你们帮助了共和国的人民。这,并不矛盾。”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充满了政治家的胸襟与气度。 弗拉保尔一时竟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准备好的所有试探和诘难,在对方这种宏大叙事的格局面前,都显得如此狭隘和上不了台面。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斤斤计较的商人,在面对一个心怀天下的王者。 就在办公室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可是,这不对呀!” 说话的是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弗拉塔塔。 少女的脸上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纯粹的困惑。 她不管什么政治格局,什么宏大叙事,只是凭着最朴素的直觉,指出了这番话里最不合逻辑的地方。 “沐瑶总统,”她鼓起勇气,迎着沐瑶的目光:“所有人都说,您的南境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和最先进的武器。如果您愿意,您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彻底击败北境的陈先生,不给他任何喘息和发展的机会。” “既然他是您的敌人,您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您让他变得越来越强大,难道不是在给自己制造麻烦吗?” 弗拉保尔心中一紧,暗道妹妹这个问题太过大胆和直接。 然而,沐瑶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悦。 相反,她看向弗拉塔塔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真正的、饶有兴致的欣赏。 “弗拉塔塔公主,你比你的哥哥,要看得更明白一些。” 她靠向椅背,身体的姿态变得放松,但整个人的气场却愈发深沉。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你问我,为什么不立刻消灭陈庆之?”沐瑶淡淡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因为,我不想。” “我与陈庆之,虽然是敌人,但我们也是同一个民族,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们之间的战争,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选择。”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越过千山万水,望向了那片冰冷的北境之地。 “这个国家,病得太久了。旧的制度已经腐朽不堪,必须被彻底砸碎。在这一点上,我和陈庆之的看法是一致的。我们的分歧在于,砸碎之后,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新世界。” “他选择了一条路,一条依靠工人和农民,追求绝对平等的道路。我尊重他的理想,那很崇高,也很纯粹。” “而我,选择的另一条路。”沐瑶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条利用资本,发展工业,先让国家变得无比富强,再来谈分配的道路。” “两条路,没有绝对的对错。历史会证明,哪一条路,更适合这个国家。” 她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弗拉保尔兄妹震惊的脸上。 “你们看到的,是我和陈庆之的对立。但在我眼中,这是一场规模空前的社会实验。北境,是他的试验田。南境,是我的试验田。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探索这个民族的未来。” “如果我现在就用武力碾碎他,那么,他的那条道路,就永远失去了被验证的机会。这对历史,是不公平的。” “更重要的是,”沐瑶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一场惨烈的战争,会将我们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工业基础打得稀烂,会让无数优秀的年轻人死在战场上,会让这个国家元气大伤,倒退几十年。” “到那时,就算我赢了,我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片满目疮痍的焦土和一个虚弱不堪的民族。那样的胜利,有什么意义?”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负手而立,俯瞰着下方那座如同巨大心脏般搏动不休的钢铁都市。 “所以,我宁愿等。” “我等他将北境建设成他理想中的模样,我将南境打造成我蓝图里的帝国。我们竞争,但不是用毁灭的方式,而是用建设的方式。” “等到我们两人都认为,时机成熟的那一天。我们会用一场战争,来决定这个国家的最终形态。” “到了那个时候,”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惊雷一般在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的脑海中炸响:“不管是我击败了他,还是他击败了我,胜利者所接手的,都将是一个完整的、强大的、拥有完善工业体系和教育体系的国家。” “这,才是我允许他存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他发展的原因。” “我们虽然现在分开了,但我相信,我们终究会合在一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统一之后,真正伟大的炎黄共和国。”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兄妹二人,已经彻底被这番言论震慑得无法思考。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站在窗前的、并不算高大的黑色身影。 那背影,此刻在他们眼中,却仿佛比远方海平面上的万吨巨轮,比城市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更加巍峨,更加宏伟,也更加……可怕。 这是一种何等恐怖的格局?这是一种何等冷酷的理性? 她竟然将整个国家,将亿万生灵,将她与对手的生死之争,都看作是一场为了最终目标的“社会实验”! 她与陈庆之的敌对,在她口中,竟然成了一种“竞争性建设”! 她允许自己的敌人发展壮大,只是为了在最后胜利时,能接收一份更丰厚的“遗产”! 弗拉保尔感觉自己的喉咙无比干涩。他一直以为,陈庆之那种“砸碎旧世界”的理想主义,已经是他所能想象的、最颠覆的革命思想。 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与眼前这个女人相比,陈庆之的理想,显得多么……温情脉脉。 陈庆之的革命,是为了拯救苍生。 而沐瑶的革命……她似乎是想将整个“苍生”,连同这个“世界”本身,都当作棋子和材料,去铸造一个只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前所未有的未来。 她不是在参与历史。 她是在创造历史。 弗拉塔塔的小脸一片煞白,她看着沐瑶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她原以为,自己对那个能让陈庆之都分道扬镳的女人充满了好奇,可现在,好奇已经被一种更深沉的情感所取代。 那是人类面对神明,或者说……面对恶魔时,所产生的、最原始的敬畏。 第140章 资源不够了,那就亲自去取! 良久的死寂之后,打破这凝固空气的,依然是弗拉塔塔。 她那双如蔚蓝湖泊般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写满了更深的恐惧与不解。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像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我听说……您已经对东边的朝和国宣战了。而且,您在宣战公告里说……说要对他们,进行……进行种族灭绝?”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在压抑的办公室里炸开。 弗拉保尔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想去阻止妹妹,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问题比之前任何一个都更加尖锐,更加致命。 它不再是关于政治路线的探讨,而是直指人性最黑暗的深渊。 他紧张地看向沐瑶,准备迎接一场预料中的雷霆之怒。 然而,沐瑶的反应,再一次颠覆了他的所有预判。 她甚至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这个问题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从窗前回过身,重新坐回那张巨大的黑色办公桌后,双手十指交叉,轻轻放在桌面上,脸上那抹公式化的微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没错。” 沐瑶大方地承认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确认今天的天气。 “是我说的。”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分量。 弗拉保尔感觉自己背后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显得有些沙哑:“为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用沐瑶的逻辑去理解她:“沐瑶女士,恕我直言……从我们踏入海州开始,我所看到的一切,您所说的一切,都让我相信,您是一位……一位彻头彻尾的资本家,一位将利益奉为圭臬的统治者。” “对朝和国发动战争,或许有利可图。吞并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资源……这符合逻辑。” 弗拉保尔的语速越来越快,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安抚自己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但是……种族灭绝,这并无利可图。这只会耗费您更多的资源,招致无尽的仇恨,甚至在历史上留下洗刷不掉的污点。这……这不符合您一贯的行事准则。” 这不符合利益。 这不符合一个冷静到将国家都视为试验田的理性主义者的行为。 听完弗拉保尔的分析,沐瑶脸上的微笑,第一次,有了一丝真实的变化。 那不是赞许,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近似于……怜悯的神情。 “弗拉保尔王子,”她轻轻开口:“你说的都对。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逐利者,在我眼中,万事万物,皆可衡量其价值。” 她顿了顿,那双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了一丝弗拉保尔兄妹从未见过的、冰冷刺骨的火焰。 那不是算计的冷,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纯粹的憎恶。 “但是,”她的声音陡然转冷:“总有一些事情,可以不看利益。” “在我的眼中,朝和国,并非人类。他们是披着人皮,尚未开化的野蛮畜生。” 沐瑶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似乎懒得去列举朝和国曾经的罪行——比如那个被她亲手击毙的、建议萧逸尘用人命去填壕沟的顾问板垣五郎,比如他们在战争中表现出的种种残忍与卑劣。 在她这里,那些都只是现象,而非本质。 她只是在下一个最终的定义。 “对待野兽,你不会跟它讲道理,也不会试图去教化它,更不会计算驯服它的成本与收益。” “对待会主动攻击人类、传播瘟疫的野兽,最有效,也是最仁慈的方法,就是彻底地,将它们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灭绝他们,就是最好的选择。这与利益无关,这只是……清理垃圾。”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呆呆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女人,并非没有感情。 恰恰相反,她拥有比任何人都要炽烈的情感,只是她的情感,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的、冰冷的理性之下。 寻常事物,无法触动她分毫。可一旦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她那条绝对的底线,她所爆发出的,将是焚尽一切的、不计任何代价的毁灭意志。 他们并不明白沐瑶为何会对朝和国有如此深不见底的仇恨,那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跨越了时空的憎恶。 但他们从沐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信息——至少,在沐瑶眼中,他们天胡国,并不属于“垃圾”的范畴。 这可怕的认知,竟然让弗拉保尔心中升起一丝荒谬的庆幸。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话题从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他知道,是时候问出此行的终极目的了。 “沐瑶女士,”弗拉保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卑不亢:“感谢您的坦诚。那么……关于我们天胡国,您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他抬起头,迎着沐瑶那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问道:“倘若,我们天胡国,从今日起,选择与北境的陈庆之先生彻底断绝一切往来。那么,我们和您……会是朋友吗?”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投名状。 也是他代表父亲,代表整个天胡国王室,向南境这位真正的统治者,发出的试探。 沐瑶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划过,仿佛在勾勒着世界的版图。 “朋友?”她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弗拉保尔王子,在我的世界里,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 她的目光落在弗拉保尔的脸上,清晰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伪装和盘算。 “只有永恒的利益。” “只要有利可图,我们就是最亲密的‘朋友’。只要你们能为共和国的建设提供价值——无论是资源、市场,还是一个稳定的、可以作为战略缓冲的北方邻邦——那么,海州港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反之,亦然。” 话已至此,再明白不过。 没有虚伪的承诺,没有热情的拉拢。 沐瑶赤裸裸地将这场国际关系,定义成了一场交易。 价格,由天胡国自己来开。 诚意,由天胡国自己来证明。 弗拉保尔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 “我明白了。” 他微微躬身致意:“那么现在,我和我的妹妹,可以在海州城中自由活动吗?我们想亲眼看一看,这座伟大的城市,是如何运作的。” “当然可以。”沐瑶的姿态很随意,仿佛他们谈论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至少在目前,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她补充道:“如果需要,我可以派一队卫兵保护两位的安全,海州的夜晚,对陌生人来说,可能并不那么友好。” 那份“不友好”,弗拉保尔在来的路上已经瞥见了。 那些藏在繁华背后的阴影,或许比草原上的豺狼更加危险。 “不必了,总统阁下。”弗拉保尔礼貌地拒绝了:“我们只想用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去看一看这个世界。那样,或许能看得更真实一些。” “随你们的便。” 沐瑶的语气淡漠,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目光已经重新投向了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文件,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一个国家命运的谈话,不过是她繁忙工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弗拉保尔不再多言,带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弗拉塔塔,转身走出了这间让他们感到无比压抑的办公室。 当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将那个女人的世界与他们隔绝开来时,兄妹二人才不约而同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们站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看着窗外那被工业浓烟染成黄昏色的天空,一时间,都有些失神。 北境之行,像一柄重锤,砸碎了他们旧有的世界观。 而刚刚这场与沐瑶的会面,则像是将那些碎裂的认知,又投入了熔炉,用一种更加冷酷、更加强大的力量,强行重塑。 “哥哥……”弗拉塔塔轻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后怕:“那个女人……她……她不是人,她是个魔鬼。” “不。”弗拉保尔摇了摇头,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她比魔鬼,更可怕。” “魔鬼诱惑人堕落,是为了毁灭。而她……她是在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去创造一个新世界。哪怕,那创造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毁灭。” 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眼神无比郑重:“塔塔,我们必须留下来,看清楚。我们必须看清楚,她口中的‘利益’,究竟是什么。” “我们必须看清楚,这座用金钱和欲望堆砌起来的城市,它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天胡国的未来。 更是为了解答他心中那个终极的困惑—— 陈庆之的世界,和沐瑶的世界。 到底哪一个,才是人类真正的未来? 或者说,这两个看似截然相反的世界,最终,是否会走向同一个,由那个女人早已预设好的终点? 当沉重的雕花木门在弗拉保尔兄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黑洞般的寂静。 沐瑶没有回头,依旧负手立于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那座由钢铁、欲望和金钱构筑的庞大都市。 她的凤眸中,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决定一个王国命运的谈话,不过是拂去了桌面上的一粒微尘。 天胡国,陈庆之,弗拉保尔……这些名字在她庞大的思维宫殿中,仅仅是几个被贴上标签,分门别类归入档案的棋子。 陈庆之是“理想主义试验品”,弗拉保尔则是“可利用的潜在买家”。 她的目光早已越过了北境的冰原和草原,投向了更遥远、更黑暗的东方。 她需要一场战争。 不仅仅是为了那份刻骨铭心的憎恶,更是为了最纯粹的利益。 共和国这台高速运转的战争与工业机器,已经开始显露出对资源的无尽饥渴。 而那片被她定义为“垃圾场”的土地上,恰好拥有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笃、笃、笃。” 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沐瑶的声音依旧清冷。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穿深灰色职业套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 她的面容保养得宜,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但岁月更赋予了她一种沉稳干练的气质。 她手中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完全是一位精明强干的高级官员模样。 正是如今炎黄共和国的财务部长,沐王氏。 作为沐家的主母,当沐瑶推翻帝制,让女性站起来了之后,她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她不再是那个困在深闺中的首辅夫人,也不再是那个被冠以夫姓的‘沐王氏’。 她叫王莺莺,有自己的名字。 “总统阁下。”沐王氏微微躬身,将文件夹放在了那张巨大的黑色办公桌上。 在公开场合,她严格遵守着上下级的礼仪,没有流露出丝毫母女间的亲昵。 “说重点。”沐瑶转过身,坐回了她的“王座”,没有去看那份报表。 对她而言,数字只有在超出预判时才有意义。 沐王氏显然早已习惯了女儿这种高效到近乎冷酷的风格。 她挺直了身子,语速平稳地汇报道:“截止昨日,海军报告,第一批次五十艘‘钦州’级蒸汽铁甲巡洋舰已全部完成海试,正式入役南海舰队。船坞已经开始第二批次五十艘的建造,预计半年后可以下水。”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国家都为之颤抖的工业成就。 在短短几年内,从无到有,建立起一支由五十艘蒸汽动力、钢铁装甲的现代化军舰组成的庞大舰队。 然而,沐瑶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 “但是,”沐王氏的语气微微一沉,这才是她今天亲自前来的主要目的:“我们的煤炭储备,出现了严重缺口。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包括工厂、铁路以及舰队的日常训练和战备巡航——我们的战略储备,撑不过三个月。”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已经下令限制民用和非必要工业的煤炭供应,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将时限延长到四个月。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总统阁下。我们的工业心脏,正在因为缺血而减速。” 沐瑶的指尖,在光滑如镜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单调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来了。 这正是她一直在等待的信号。 资本的扩张,工业的飞跃,最终必然会撞上资源的天花板。 这是她一手催生出的怪物,现在,这头怪物饿了,它需要吞噬更多的血肉,才能继续成长。 而她,早已为它准备好了最肥美的猎场。 “战争,是时候提前了。”沐瑶平静地吐出这句话,仿佛在说“下午茶的时间到了”。 沐王氏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作为财务部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不仅仅是总统的个人意志,更是共和国这台机器发展的必然需求。只是……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作为母亲的、难以完全掩饰的复杂情绪。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总统阁下……关于北辰……” 沐瑶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她抬起眼帘,目光落在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后母”脸上,语气淡漠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还活着?” 这句冰冷的反问,让沐王氏的心猛地一揪。 她知道,在女儿心中,那个曾经纨绔跋扈、差点毁了沐家声誉的儿子,早已被划入了“不可回收垃圾”的范畴。 若不是她当年苦苦哀求,沐北辰的下场,绝不仅仅是被丢进军营那么简单。 “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沐王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的腰杆挺得更直了,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骄傲和恳求。 “三年的军旅生涯,他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那个只会惹是生非的混账。他拿到了三次个人三等功,一次集体二等功,在海军学校的毕业成绩是全优。现在的他,是远洋舰队参谋部的大校参谋长,舰队里最年轻的校官。李世忠司令员给他的评语是‘天生就该待在舰桥上’。” 沐王氏的语速有些快,像是在极力推销一件珍宝,生怕对方没有耐心听完。 “我知道,他过去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但是,总统阁下,人总是会变的。现在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合格的共和国军人。他渴望……渴望能为您,为共和国,贡献自己的力量,洗刷过去的耻辱。” 她向前一步,微微躬身,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恳请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沐瑶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当然知道沐北辰的改变,共和国的军队,就是一台高效的熔炉,足以将任何顽铁炼成精钢,更何况她还特意关照过,要对沐北辰进行“特殊照顾”。 她只是想看看,在沐王氏心中,是“财务部长”的身份更重,还是“母亲”的身份更重。 现在看来,情感,终究是人类无法彻底根除的“程序漏洞”。 但有时候,漏洞也能加以利用。 良久,沐瑶的目光从沐王氏充满期盼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了桌面的地图上。 “让他,和李世忠,以及远洋舰队所有校级以上军官,一小时后,到我办公室开会。” 听到这句话,沐王氏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了下来,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她知道,女儿既然愿意见,就代表着机会。 她强忍着激动,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应道:“是!总统阁下!” 说完,她再次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她要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儿子。 …… 一个小时后,总统办公室外宽阔的走廊上,站满了身穿深蓝色海军军官制服的将领。 他们个个身姿笔挺,神情肃穆,金色的绶带和闪亮的勋章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与紧张交织的气氛。 站在最前方的,是南海舰队总司令,李世忠。 这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铁血军人,此刻也是一脸凝重。 他知道,总统阁下在这个时候紧急召见整个舰队的高层,必然有大事发生。 而在李世忠身后半步的位置,站着一个异常挺拔的身影。 他大约二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容俊朗,皮肤是常年经受海风和日晒的古铜色。 曾经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轻浮和乖张的桃花眼,此刻已经变得深邃而锐利,如同鹰隼一般,紧紧盯着前方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他的下颌线紧绷,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被千锤百炼过的军人气质。 正是沐北辰。 他察觉到了母亲从走廊另一头投来的目光,但他没有回头,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一丝偏移。 在踏入这座象征着共和国最高权力的建筑时,他便不再是沐王氏的儿子,他只是共和国海军的一名大校军官,等待着最高统帅的命令。 沐王氏看着儿子那如同标枪般挺直的背影,眼中满是欣慰与担忧。 她知道,门后的那一个小时,将彻底决定自己儿子未来的命运。 她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转身,从另一条通道离开了。 办公室的门,被卫兵从里面无声地推开。 “总统阁下有请。” 李世忠整理了一下军服,率先迈步而入。 沐北辰和其他军官紧随其后,步伐整齐划一,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回响。 办公室里一如既往的空旷而压抑。 沐瑶已经站在了那面巨大的世界地图前,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西装套裙,身影在巨大的地图面前,显得有些纤细,但无人敢有丝毫的小觑。 所有军官在办公桌前三步远的位置停下,整齐划一地并脚立正,向着那个背对他们的身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总统阁下!”声音洪亮,整齐划一。 沐瑶缓缓转过身,她的目光如同一柄最锋利的解剖刀,从每一位军官的脸上扫过。 当她的视线落在沐北辰脸上时,停留了不到半秒钟。 那张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过去的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服从,和一种被压抑在冰层之下的、对战争的渴望。 很好,这才是她需要的工具。 “诸位。”沐瑶没有让他们“稍息”,也没有任何客套的开场白:“把你们叫来,只为一件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我们的工业心脏,快要缺血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桌面上的一份文件,正是沐王氏刚刚送来的报表:“煤炭,我们工业的血液,即将告罄。没有它,我们的军舰将变成一堆漂浮的废铁,我们的工厂将陷入停摆,我们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军官们的脸上,瞬间浮现出震惊和凝重的神情。 他们是军人,或许不懂经济,但他们绝对明白“燃料告罄”对一支现代化军队意味着什么。 第141章 将我们的士兵,都变成野兽吧! “所以,”沐瑶的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中回响,如同冰块碎裂:“我需要你们,去把这些血液,给我抢回来。” 她的话音未落,纤细的手指已经离开了那份令人心惊的报表,在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重重地落在了炎黄共和国东部,那片狭长、如同恶邻般盘踞的岛屿之上。 朝和国。 “领导!”李世忠向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钟,眼中燃烧着战意:“请下令!南海舰队枕戈待旦,随时可以为共和国开疆拓土!” “请下令!”他身后的将官们齐声怒吼,气势如虹。 沐瑶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她缓缓抬起手,虚按了一下。 办公室里瞬间恢复了安静。 “李司令,”沐瑶的目光落在李世忠身上:“我只给你三十艘‘钦州’级巡洋舰。” 李世忠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五十艘铁甲舰是整个南海舰队的家底,沐瑶阁下竟然只给他三十艘? 对付一个蕞尔小国,固然是绰绰有余,但…… “至于运输船,登陆艇,”沐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冷酷:“我一艘都不会给你。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没有运输船?没有登陆艇?那还怎么打? 难道让士兵抱着木板游过去吗?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去送死! “领导,这……”一位年轻的舰长忍不住开口,却被李世忠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李世忠深吸一口气,他追随沐瑶多年,深知这位最高统帅的每一个命令背后,都有着常人无法揣度的深意。 他沉声问道:“您的要求是?” 沐瑶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冻结。 “三十艘军舰,给我开到朝和国的海岸线上。登陆,杀光他们,抢光他们!” “我不要土地,不要城市,我只要他们的煤,他们的硝石,他们仓库里的每一粒粮食,他们矿山里的每一块矿石!” “将那片土地,给我刮地三尺,寸草不生!” 轰! 这番话,如同一万吨炸药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引爆。 杀光?抢光?寸草不生? 这不是战争,这是……灭绝! 将官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战意被一种更深沉的震惊和一丝丝恐惧所取代。 他们是军人,是保家卫国的利刃,不是屠夫,不是强盗。 沐北辰站在人群中,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看着那个站在地图前,身影纤细却散发着魔神般气息的姐姐,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权力的意志。 “领导,”李世忠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我有一个问题。” “说。” “您的命令……我绝对执行。只是……只是这种杀法……” 李世忠的目光中充满了挣扎和不解:“我们的士兵,他们都是好兵,是共和国的子弟。” “如果真的按照您的命令,对平民也……也毫不留情,我担心……我担心这会对他们的心理,造成无法挽回的创伤。” “他们会变成……变成野兽的……” 这是他作为一名爱兵如子的司令官,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担忧。 听到“野兽”这个词,沐瑶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近乎愉悦的微笑。 “李司令,你说的没错。” “杀人,是会上瘾的。” “杀着杀着,他们就不会再有任何不忍,不会再有任何怜悯。他们会习惯血腥,会享受杀戮,会变成你口中说的……嗜杀的野兽。” 她的声音轻柔,说出的内容却让在场所有铁血军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我需要的,就是这个。”沐瑶的语气陡然变得锋利:“我需要你,李世忠,亲手去激发他们骨子里的兽性。我需要你,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变成只知道撕咬和掠夺的野兽!” “为什么?!”李世忠终于无法再保持镇定,他失声问道:“这对他们不公平!他们是英雄,不该是屠夫!” 沐瑶转过身,一步步走到李世忠面前。 她比李世忠矮上一个头还多,但此刻,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却让这位身经百战的铁血司令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公平?”沐瑶仰起头,凤眸中满是嘲弄:“李世忠,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绝对的公平?” “当朝和人建议萧逸尘用人命去填壕沟的时候,他们跟我们的士兵讲过公平吗?” “当他们像豺狼一样,妄图撕咬这个国家的时候,他们想过公平吗?” “现在,问题不在于公平与否。”沐瑶的声音压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问题在于,我需要这么一支部队。一支只知道杀戮,不懂得怜悯,能够执行任何残酷命令的野蛮部队。” “只有拥有这样一支部队,我们才能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无往不利。我们是侵略者,李世忠,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反派。”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世忠因为愤怒而攥紧的拳头。 “既然已经是反派了,又何必在乎用什么手段呢?圣人的道德,是留给胜利者书写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去成为那个胜利者。” 李世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着沐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间明白了。 沐瑶阁下,根本不在乎什么历史污点,不在乎什么后世骂名。 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棋盘上的一切,包括他们这些棋子的人性与道德,都只是她用来达成最终目的的工具。 他可以拒绝,可以抗命。但结果呢? 他会被毫不留情地撤换掉,然后由一个更听话,或者说……更没有底线的人来执行这个命令。 而那些士兵,最终还是要走上那条通往野兽的道路。 良久,李世忠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挣扎和不解都已褪去,只剩下军人最纯粹的服从。 “是!” 他猛地并脚,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 “我明白了。南海舰队,保证完成任务!” “很好。”沐瑶点了点头,仿佛刚才那场关于人性的激烈交锋,不过是确认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她转身走回办公桌后,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你们可以离开了。” “是!” 李世忠带着一群神情复杂、内心激荡的将官,转身离去。 他们知道,当他们再次踏上舰桥时,他们和他们麾下的士兵,都将迎来一场灵魂的蜕变,或说是……堕落。 办公室的门即将关上,沐瑶的声音再次响起。 “沐北辰,留下。” 正准备随队离开的沐北辰身体一僵,他停下脚步,看着同僚们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随着沉重的木门缓缓关闭,将他一个人留在了这个压抑得令人窒息的空间里。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个坐在巨大办公桌后的姐姐,心脏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在军中,过得可还如意?”沐瑶没有看他,只是随口问道,仿佛在与一个许久未见的亲戚闲聊。 “报告领导!一切如意!”沐北辰挺直了身体,用最标准的方式回答:“请问,您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我保证完成!” 他没有喊“姐姐”,在踏入这间办公室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只剩下最高统帅和下级军官的关系。 沐瑶终于抬起眼帘,目光落在了他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上。 “朝和国,只是一个很小的国家。” 她的声音很平静:“物资贫瘠,虽然有我们急需的煤矿和硝石,但数量太少,不足以支撑共和国这台机器长久地运转下去。” 沐北辰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对朝和国发动战争,有两个目的。” 沐瑶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第一,练兵。就像我刚才对李世忠说的那样,我需要一支嗜杀好战的野兽部队。朝和人全民皆兵,性格悍不畏死,是最好的磨刀石。” “第二,震慑。”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要用朝和国的血,告诉我们所有的邻居,也告诉北境的陈庆之,反抗我沐瑶,会是什么下场。” 沐北辰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这场即将到来的灭国之战,在姐姐眼中,仅仅是一场“练兵”和“表演”。 “所以,要从根本上解决资源的问题,我们必须找到新的猎场。”沐瑶的目光,从沐北辰的脸上,缓缓移向了墙壁上那副巨大地图的另一端。 那是遥远的,被无尽海洋所覆盖的西方。 “沐北辰。” “到!” “现在,我交给你一个真正的任务。”沐瑶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那双深邃的凤眸,紧紧地锁定着他。 “李世忠带走了三十艘军舰,舰队还剩下二十艘。这二十艘‘钦州’级巡洋舰,现在,全部交给你指挥。” 沐北辰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动。 二十艘蒸汽铁甲舰!这几乎是共和国海军的半壁江山! 如此庞大的一支舰队,竟然……交给了自己? “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沐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狂喜,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三个月,我需要你在西方的海洋上,为共和国,找到一块新的大陆,建立起我们的第一块殖民地。” 殖民地! 这个充满血腥与财富的词语,让沐北辰的血液瞬间沸腾了。 他终于明白了。 对朝和国的战争,是障眼法,是吸引全世界目光的烟火。 而他,将率领共和国最精锐的海上力量,去执行那个最核心、最隐秘的计划——开辟一个全新的世界! “往哪里走?”沐北辰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沐瑶转过身,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一路向西,划过已知世界的海图,最终落在了那片代表着未知与神秘的空白区域。 “向西。”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一直向西。西边,一定有我们从未见过的,富饶肥沃的土地。那里,才是共和国真正的未来。” 沐北辰的眼中,燃烧起熊熊的烈火。 那是野心,是渴望,是急于证明自己的疯狂。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三年的军旅生涯,早已将他锻造成了一柄锋利的刀。 而现在,他的主人,终于为他指明了挥刀的方向。 他猛地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向着沐瑶,行了一个古老而庄重的骑士礼。 “沐北辰,定不辱命!” 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办公室里,掷地有声。 第142章 皇国兴废,在此一举! 朝和国,皇居。 樱花盛开的季节早已过去,庭院里的绿意被盛夏的烈日炙烤得有些萎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燥热,蝉鸣声嘶力竭,仿佛在预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身着黑色西式礼服、梳着一丝不苟分头的海军大元帅东仙平八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穿过长长的回廊。 他的皮鞋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嗒嗒”声,打破了皇居午后的宁静。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赌徒般狂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年前,当狼狈不堪的伊藤博文带着那颗被共和国子弹洞穿的头颅,以及沐瑶那句“种族灭绝”的宣言回到国内时,整个朝和国都陷入了史无前例的震动与恐慌。 然而,恐慌之后,是滔天的愤怒与屈辱。 年仅二十一岁的天皇玉仁,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亲手砸碎了那只装着使臣头颅的木盒,用那双总是平静如深潭的眼睛,环视着噤若寒蝉的众人,只说了一句话: “朕,要他们百倍奉还!” 于是,一场赌上国运的疯狂变革开始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整个朝和国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国家总动员法》的颁布,让无数的农夫放下锄头,穿上军装。 无数的工匠被赶进新建的兵工厂和造船厂,日以继夜地敲打着钢铁。 无数的妇孺走出家门,承担起后方的生产。 每一粒粮食,每一块煤炭,都被严格地管制起来,优先供应给军队。 这个国家,在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疯狂地追赶着那个庞然大物的脚步。 东仙平八郎推开最后一扇障子门,走进了玉仁的书房。 年轻的天皇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他没有穿传统的朝服,而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式军装,肩上扛着大元帅的肩章,腰间佩着华丽的指挥刀。 他比一年前更高了一些,也更瘦削了,但那挺拔的背影中,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如同钢铁般的坚毅。 “陛下。”东仙平八郎单膝跪地,深深垂首。 玉仁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地图上,那片代表着炎黄共和国的广袤土地上。 “他们出海了。” 玉仁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早已预料到的事实。 但东仙平八郎能听出,那平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杀意。 “是。”东仙平八郎沉声应道:“刚刚收到的情报,炎黄共和国南海舰队,三十艘‘钦州’级蒸汽铁甲巡洋舰,已于三日前离开海州港,航向……正东。” 目标,不言而喻。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那令人心烦意乱的蝉鸣。 良久,玉仁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依旧俊秀,但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二十一岁青年该有的神采,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静与决绝。 “东仙君。” “臣在。” “朕给了你一年时间,给了你整个国家。现在,告诉朕,你能打赢吗?” 东仙平八郎抬起头,迎着天皇那锐利如刀的目光,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浮现出一抹狂热的笑容。 他缓缓站起身,猛地并脚,向玉仁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陛下!”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在空旷的书房中回荡。 “皇国兴废,在此一举!” “臣,东仙平八郎,愿以七生报国!此战,若不能将敌寇尽数葬于海底,臣,绝不生还!” 玉仁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熊熊燃烧的、名为“信念”的火焰。 “好。”玉仁点了点头:“这仗怎么打,朕不管。联合舰队,全权交由你负责。朕只要一个结果。”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东仙平八郎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不要让朕失望。” “是!”东仙平八郎再次重重垂首,信誓旦旦地保证之后,转身大步离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整个朝和国的命运,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整个国家的未来。 而他,东仙平八郎,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能将心脏都燃烧起来的赌局。 …… 海军省,作战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朝和国海军的高级将领。 他们个个神情肃穆,军服笔挺,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紧张混合的味道。 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海图,上面用红色的箭头,清晰地标示出了共和国舰队的航向和预估速度。 “诸君!”刚刚从皇居赶回的东仙平八郎,站在海图前,双手撑着桌面,如同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雄狮:“敌人已经亮出了獠牙!三十艘铁甲舰,正向我们扑来!这是对我皇国最大的侮辱,也是我们洗刷耻辱、扬名世界的最好机会!” 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立刻点燃了在座将领们的战意。 “元帅阁下!请下令吧!我第一舰队愿为先锋,与敌决一死战!”一名留着仁丹胡的海军大将山本猛地站起身,激动地说道。 “没错!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朝和武士的厉害!就算是铁甲舰,我们也能用血肉之躯撞沉它!”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 会议室里一时间群情激奋,充满了“玉碎”、“决死”之类的狂热口号。 东仙平八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需要的就是这股悍不畏死的士气。 但他也很清楚,光靠士气,是无法战胜钢铁的。 他正要开口布置战略,会议室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却突然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射向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他穿着一身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海军中将制服,肩章上的流苏也显得有些暗淡。 他的面容轮廓分明,眼神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地迎接着会议室内所有愤怒和鄙夷的目光。 李瞬臣。 一个在海军省里近乎禁忌的名字。 他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海战天赋,却因为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异族的血液,而备受排挤,被扔在海军军校里当一个闲职教官,常年无法接触到联合舰队的核心。 “李瞬臣!你好大的胆子!”山本大将勃然大怒,指着他呵斥道:“这里是最高作战会议室!谁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擅闯军机重地,理当枪毙!” “把他拖出去!” 将领们纷纷怒斥,仿佛李瞬臣的出现,是对他们这个纯粹圈子的玷污。 李瞬臣却置若罔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看向了主位上的东仙平八郎。 “都住口。” 出人意料的,东仙平八郎开口了。 他挥手制止了众人的喧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既然来都来了,”东仙平八郎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就听听我们海军军校的第一天才,有什么高见吧。” 山本大将等人虽然心有不甘,但元帅发了话,他们也只能愤愤地坐下,用能杀人的目光瞪着李瞬臣。 李瞬臣迈步走进会议室,径直走到那副巨大的海图前。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敌意,只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始了他的分析。 “诸君,在讨论如何打赢之前,我们必须先认清一个事实:这场战争,我们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第一句话,就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混账!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山本大将猛地一拍桌子,再次怒吼起来。 李瞬臣没有理他,只是伸出手指,点在了代表共和国舰队的那个红色箭头上。 “首先,是战舰。根据我们一年来不惜代价收集到的情报,敌人此次出动的三十艘‘钦州’级巡洋舰,每一艘都由钢铁铸就,排水量超过四千吨,以蒸汽机为动力,航速稳定在十五节以上。我们的瞭望哨甚至报告说,它们的烟囱里喷出的黑烟,能遮蔽天空。” 他的声音很平稳,却让在座的将领们脸色越来越难看。 “反观我们,”李瞬臣的手指,移到了海图上代表朝和国舰队的蓝色标记上:“我们引以为傲的联合舰队,拥有大小战船超过两百艘,数量是敌人的七倍。但是,这些船,全都是木制的风帆战船。我们日夜赶工,耗尽国库造出的三艘铁甲舰,至今仍是无法海试的实验品,锅炉随时可能爆炸。”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次,是火力。敌人的舰炮,是后膛装填的线膛炮,口径巨大,射程远,精度高,使用的还是威力巨大的开花弹。他们的步兵,装备的是可以连发的后膛枪。” “而我们呢?我们船上装的,大部分还是从陆军要塞上拆下来的老式滑膛炮,射程不到敌人的一半。” “我们的士兵,手里拿的还是需要从枪口填装火药的火绳枪,更多的人,还在使用弓箭。”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将领,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诸君,请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我们的勇士,用弓箭去射击敌人的铁甲,箭矢会像雨点一样被弹开,无法造成任何伤害。我们的火炮,甚至够不着敌人,就会被他们的巨炮在视线之外,一艘接着一艘,像砸核桃一样,轻易地敲成碎片。” “这场战斗,双方的悬殊太大太大了。这不是战争,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群情激奋的将领们,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李瞬臣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他们用狂热和自尊包裹起来的现实,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绝望的真相。 他们当然知道差距巨大,但从未有人敢如此赤裸裸地、用如此精确的数据,将这份绝望摆在台面上。 “够了!” 山本大将终于忍无可忍,他涨红了脸,指着李瞬臣的鼻子咆哮道:“这些我们当然知道!还需要你这个下等的朝人来教训我们吗?元帅让你进来,是让你说仗怎么打!不是让你在这里动摇军心,分析这些没用的情况的!” “住口!” 一声沉雷般的怒喝,并非来自暴怒的山本大将,而是来自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东仙平八郎。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会议室里所有的嘈杂。 山本大将涨红的脸僵在那里,咆哮卡在喉咙里,进退不得。 所有将领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位联合舰队的总司令身上。 东仙平八郎缓缓从座位上站起,他没有去看山本,而是用那双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眼睛,牢牢锁定了李瞬臣。 “山本君说得对。”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调却冰冷如铁:“我们让你进来,不是来听你宣读皇国的讣告的。分析问题,谁都会。我要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案。” 他绕过巨大的会议桌,一步步走到李瞬臣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瞳孔中的倒影。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瞬臣中将,”东仙平八郎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你既然敢闯进来,想必已经准备好了你的‘高见’。” “现在,说出来。告诉我,这盘必输的棋,你要怎么下?你那颗据说能算出天机的脑袋里,到底藏着什么妙计,能让我们从这屠宰场里,撕下一块肉来?” 他的话语,既是逼问,也是一种另类的激将。 他给了李瞬臣一个舞台,一个在所有鄙夷他的人面前,证明自己价值的舞台。 李瞬臣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东仙平八郎那迫人的气场只是拂过湖面的微风。 他迎着那双赌徒般的眼睛,平静地开口:“元帅阁下,诸君。想要活下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放弃幻想。” 第143章 全军上下,皆是赌徒 李瞬臣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副巨大的海图。 “敌人不是傻瓜,她们的指挥官,那个叫沐瑶的女人,更是一个算计人心的魔鬼。指望她们犯错,无异于将自己的脖子送到铡刀下面。”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从海州港的位置,向东划出一条长长的直线。 “海州距离我们的鹿岛,直线航程三千公里。以敌舰宣称的十五节航速计算,不眠不休,也需要五天时间。考虑到洋流、天气以及舰队阵型保持,我将这个时间放宽到七天。” 他的手指停在了地图上一个群岛的标记上。 “根据情报,敌军已于三日前出发。此刻,她们的先头部队,应该已经抵达了流线群岛附近海域。” “这个时候,我们再集结舰队,前往流线群岛进行拦截,已经太晚了。” 李瞬臣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诛心:“我们木制的风帆战船,逆风时航速甚至不足五节,等我们赶到,敌人早已通过。我们将在茫茫大海上,被她们如同猎犬戏耍兔子一般,逐个点名,送入海底。”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刚才还叫嚣着“决一死战”的将领们,此刻都沉默了。 李瞬臣描绘的,正是他们内心深处最恐惧的画面。 “所以,”李瞬臣的语气陡然一转,手指在海图上重重一点,落在了朝和国本土与一个狭长半岛之间,那片被无数岛屿和暗礁挤压得无比狭窄、水流湍急的海域上。 “我们唯一的生路,不在海上,而在这里——卢梁海峡!” “卢梁海峡?”山本大将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那里水流紊乱,暗礁密布,被称作‘魔鬼的咽喉’,大型舰队根本无法展开阵型。你想在那里和敌人决战?是疯了吗?” “没错,就是因为无法展开!” 李瞬臣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锋芒,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剑,直刺山本:“敌人的优势是什么?是射程!是航速!是坚固的铁甲!” “在开阔的大洋上,她们可以凭借射程优势,在我们进入火炮射程之前,就将我们全部摧毁。” “她们可以凭借航速优势,随意选择进攻或撤退。但在卢梁海峡,这一切优势都将被无限削弱!” 他重新转向海图,手指在狭窄的海峡上快速滑动,仿佛一位正在进行精密手术的外科医生。 “海峡最窄处不足两公里,她们的铁甲舰无法拉开战列线,只能排成纵队鱼贯而入。这就给了我们机会!” “我们可以利用海峡内星罗棋布的岛屿作为掩护,将我们数量庞大的舰队埋伏起来。” “当她们的舰队进入我们的伏击圈,我们可以从四面八方发起冲锋!” “她们的线膛炮射速再快,也无法同时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她们的铁甲再厚,也挡不住我们悍不畏死的勇士,驾驶着装满火药的小船,发起的自杀式冲锋!” “在卢梁海峡,我们将用我们最大的优势——数量和勇气,去抵消她们的技术优势!” “我们将把这场海战,从远距离的炮击对决,拖入一场血腥的、混乱的、考验意志的白刃战!” “这,才是我们唯一能赢的战斗!” 李瞬臣的话,仿佛带着一股魔力。 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被打破了,将领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光。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副壮烈的画面:无数的朝和战船从岛屿后蜂拥而出,如同狼群般扑向那几艘钢铁巨兽,用血肉和火焰,将敌人拖入死亡的泥潭。 然而,短暂的激动过后,一个更致命的问题浮现出来。 一位较为冷静的将领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疑虑:“李瞬臣中将,你的计划听上去确实可行。但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我们凭什么判断,敌人一定会选择通过卢梁海峡?” 他指着地图说道:“从流线群岛到我们的本土,有多条航线可以选择。卢梁海峡虽然是捷径,但也是最危险的一条。” “敌人的指挥官只要看过海图,就不会选择这条路。” “她们完全可以绕行南部开阔海域,直接攻击我们的江户湾。” “到那时,你埋伏在卢梁海峡的舰队,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刚刚膨胀起来的希望气球。 是啊,敌人不来,一切都是空谈。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李瞬臣身上。 李瞬臣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冰冷。 “她们不来,我们就引她们来。” 他平静地吐出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脊背一寒。 “我们将派遣一支舰队,一支足够庞大、足够有分量的舰队,北上迎敌。在流线群岛以东海域,与敌人的主力舰队,进行一场正面会战。” “正面会战?”山本大将几乎要跳起来:“你刚才还说那是单方面的屠杀!” “没错,就是屠杀。”李瞬臣冷酷地说道:“这支舰队的任务,不是去打赢,而是去打输。她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表现出英勇、顽强,然后……被敌人彻底击溃。” “溃败之后,这支舰队不能四散奔逃,而是要作为一个整体,拼死向着一个方向突围——那就是卢梁海峡的方向。” “敌人的指挥官,在轻松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之后,会怎么想?” 李瞬臣的目光扫过众人,自问自答:“她们会变得骄傲、轻敌。她们会认为朝和海军不堪一击。” “当她们看到我们残存的主力,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向那个狭窄的海峡,她们会毫不犹豫地追上来。” “因为在她们眼中,那不是陷阱,而是全歼我们、毕其功于一役的最好机会。” “我们将用这支诱饵舰队的鲜血和覆灭,为她们铺设一条通往地狱的红毯。”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将领们看着李瞬臣,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恐惧,以及一丝……敬畏。 这个计划,太疯狂了,也太冷血了。 用一支庞大的舰队,数万名士兵的生命,去做一个诱饵? “不行!我绝不同意!” 山本大将猛地一拍桌子,额上青筋暴起:“这是对皇国勇士最大的亵渎!让他们去送死?” “你这个身体里流着肮脏血液的家伙,根本不懂什么是武士的荣耀!” “荣耀不能让我们的国家幸免于难,山本大将。” 另一名将领沉声反驳:“如果我们战败了,整个国家都将被夷为平地,到那时,荣耀又有什么用?” “可这太冒险了!”又有人说道:“万一……万一敌人没有上当呢?万一她们击溃了诱饵舰队后,选择原地休整,或者干脆绕路南下呢?” “那我们不仅白白损失了数万将士,还失去了联合舰队近三分之一的力量!到时候,我们还拿什么去保卫本土?” “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支持者也立刻反驳:“按照李中将的分析,在开阔海域决战,我们是百分之百的失败!而这个计划,至少……至少还有五成的胜算!” “五成?我看连一成都不到!这是拿皇国的命运当赌注!” “难道现在我们就不是在赌博吗?!”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将领们分成了两派,争吵不休。 一方认为计划太过冒险,是拿国运开玩笑。 另一方则认为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生机,值得一搏。 争吵声,谩骂声,拍桌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整个海军省的最高决策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分裂。 就在这混乱的顶峰,东仙平八郎,那个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最高统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洪亮而狂放,充满了说不出的快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吵。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发笑。 东仙平八郎缓缓举起双手,向下虚按。 会议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他走到巨大的海图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片代表着卢梁海峡的区域,眼神中闪烁着赌徒看到完美牌局时的狂热光芒。 “冒险?赌博?”他轻声呢喃着,随即猛地转身,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将领。 “诸君,你们说的都没错。” “这场仗,本就是一场豪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刃,充满了金石之声。 “从沐瑶那个女人,在海州用炮弹羞辱我们使臣的那一刻起!” “从陛下砸碎骨灰盒,颁布《国家总动员法》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把整个国家的命运,都压在了这张赌桌上!” “我们的对手,是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怪物!” “我们没有退路,没有筹码,除了我们自己这条命,和这个国家未来百年的国运!”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扫过李瞬臣,扫过山本,扫过每一个人。 “既然已经是豪赌了,”他的嘴角咧开一个疯狂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那就再赌大一点!赌上我们的一切!” 他猛地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海图上卢梁海峡的位置,那坚实的橡木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皇国兴废,在此一举!”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中。 所有的争执、犹豫、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股赌上一切的疯狂信念,彻底击碎。 山本大将的脸上,愤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疯狂。 其他将领们,也纷纷站直了身体,眼神中的迷茫被一种名为“玉碎”的狂热所取代。 东仙平八郎看着众人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转向李瞬臣,那双赌徒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欣赏。 “李瞬臣中将。” “臣在!”李瞬臣向前一步,沉声应道。 “这个计划,由你全权负责。”东仙平八郎下达了命令,不容置喙:“联合舰队,除了守卫本土的必要兵力,其余所有战船,皆由你调遣!”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山本大将。 “山本君。” “在!”山本猛地并脚,虽然心中对李瞬臣仍有不服,但此刻,他已将一切个人情绪抛之脑后。 东仙平八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微笑。 “那支光荣的诱饵舰队,就由你来指挥吧。” 第144章 追上去,杀光那些小矮人! 三日后。 流线群岛以东,公海。 炎黄共和国南海舰队旗舰,“定远”号的舰桥上,死一般寂静。 只有黄铜制的航海钟发出单调的“咔哒”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蒸汽轮机在厚重的甲板下发出沉稳而有力的低吼,如同巨兽的呼吸,推动着这支由三十艘钢铁巨舰组成的舰队,以无可匹敌的姿态,划开蔚蓝色的海面。 舰队总司令李世忠,身着笔挺的深蓝色海军元帅服,双手背在身后,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矗立在巨大的舷窗前。 他的目光越过前方呈楔形展开的护航巡洋舰,投向海天相接处那片虚无的蔚蓝。 阳光炽烈,海风中带着咸腥的暖意,但舰桥内的空气却冰冷得仿佛凝结。 沐瑶那句“我需要一支嗜杀好战的野兽部队”,如同魔咒,这几日来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他,李世忠,戎马半生,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凭借战功坐上共和国第一军军长的宝座,又被沐瑶亲手送进海军学校,打造成了这支无敌舰队的最高统帅。 他信仰的是纪律、荣誉和保家卫国。 他爱护自己的士兵,视他们为国家的基石,是值得尊敬的英雄。 可现在,他的最高使命,却是亲手将这些英雄,锻造成一群只知杀戮与掠夺的屠夫。 “公平?” 沐瑶那双满是嘲弄的凤眸,仿佛穿透了时空,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公平。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但亲手去剥夺自己士兵身上那最后一点属于“人”的特质,依旧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抗拒与疲惫。 “报告总司令!” 一名年轻的通讯官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瞭望哨发现烟柱!正东方向,距离五十公里,数量庞大!” 来了。 李世忠缓缓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挣扎与迷茫瞬间褪去,只剩下铁血军人应有的冷静与锐利。 他拿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走向罗经台。 舰桥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军官们各就各位,命令声与电报机急促的“滴滴”声交织在一起。 “命令各舰,一级战斗准备!” “左舵五,航向正东,引擎全速!呈标准战列线展开!” “测距!测风速!火控中心开始解算射击诸元!” 李世忠的命令清晰而简短,通过传声筒和电报,迅速传达到舰队的每一个角落。 庞大的钢铁舰队开始在海面上做出优美的机动,三十艘“钦州”级巡洋舰如同一群被唤醒的鲨鱼,黑洞洞的炮口缓缓转向东方,高耸的烟囱喷出愈发浓烈的黑烟,几乎要将晴朗的天空染成一片昏暗。 “云山”号舰长黄启云,站在自己的舰桥上,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这位世家出身的年轻舰长,骨子里流淌着好斗的血液。 三年的军旅生涯磨平了他的棱角,却磨不掉他建功立业的渴望。 “他娘的,总算来了!还以为这帮矮子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呢!”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即大声下令:“告诉炮术长,把炮弹都给老子擦亮点!今天请朝和人吃顿饱的!” 而在另一艘巡洋舰“钦州”号上,舰长姚青则显得冷静许多。 这位海军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共和国海军中为数不多的女性舰长,正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远方天际线上逐渐清晰的黑点。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桅杆,数不清的桅杆。 如同……一片从海平面下生长出来的,枯槁的森林。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片“森林”的全貌终于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两百余艘大小不一的战船,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海面。 它们大多是木质结构,船身低矮,巨大的船帆被海风撑得鼓鼓囊囊,船头和船尾悬挂着各种狰狞的兽头雕像和迎风招展的旗帜。 这就是朝和国的联合舰队。 “呵……” 看到这一幕,黄启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放下了望远镜,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就这?一群漂在海上的木头棺材,也敢叫舰队?” 他的话,代表了南海舰队几乎所有官兵的心声。 眼前这支所谓的舰队,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在他们这些驾驶着四千吨级蒸汽铁甲舰的共和国海军眼中,与一堆漂浮的靶子没什么区别。 这是工业对农业的碾压,是钢铁对木头的宣判。 李世忠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波澜,但他的心中,却涌起一股荒谬之感。 他甚至不需要去计算双方的火力差距,光是看着那些还在依靠风帆提供动力的木船,他就已经知道了这场海战的结局。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却没想到,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总司令,”旗舰炮术长用测距仪锁定了敌方舰队的旗舰,声音带着一丝不屑的笑意:“距离三万米,已经进入我方主炮最大射程。是否开火?” “不急。”李世忠摇了摇头,声音冰冷:“让兄弟们再靠近点,看得清楚一些。” “看清楚,我们未来的敌人,是什么样子。” “也看清楚,当他们面对我们时,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他的声音不大,却通过舰内广播,清晰地传到了“定远”号的每一个角落。 南海舰队没有减速,三十艘铁甲舰排成一道延绵十余公里的灰色长城,以十五节的恒定航速,沉默地向着那片“木筏”组成的军阵逼近。 压迫感。 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如同乌云压顶,笼罩在朝和联合舰队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在诱饵舰队的旗舰“长门”号上,指挥官山本大将,正用单筒望远镜死死地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钢铁防线。 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知道敌人的强大,东仙元帅和李瞬臣中将已经将最坏的情况分析得淋漓尽致。 但他从未想过,当亲眼目睹这支舰队时,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会是如此的强烈。 那不是船。 那是三十座漂浮在海上的钢铁要塞! 它们整齐划一,行动如一人,高耸的烟囱喷吐着工业时代的滚滚浓烟,仿佛宣告着神明般的威严。 相比之下,自己脚下这艘引以为傲的旗舰,就像一个脆弱的玩具。 “将军!敌人……敌人太快了!我们逆风,根本拉不开距离!”一名副官脸色惨白地报告。 “八嘎!”山本怒吼一声,一巴掌扇在那副官的脸上:“慌什么!帝国的勇士,岂能被敌人吓破了胆!” 他强作镇定,拔出腰间的指挥刀,指向前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全舰队!升起‘Z’字旗!皇国兴废,在此一举!全军,突击!”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表现出英勇、顽强,然后……被彻底击溃。 随着旗舰的命令,朝和舰队两百多艘战船上,无数士兵敲响了战鼓,吹响了号角。 他们调整船帆,试图迎着那堵钢铁高墙,发起冲锋。 然而,在绝对的技术差距面前,勇气显得如此廉价。 “距离一万五千米!” “定远”号上,炮术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奋。 “开火。” 李世忠终于下达了那个决定命运的命令。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激昂的口号。 只有冰冷的两个字。 “轰——!!!” “定远”号的四座双联装203毫米主炮,率先发出了怒吼。 巨大的后坐力让整艘战舰都为之一震,灼热的气浪席卷了甲板。 八颗重达百公斤的开花弹,在空中划出肉眼可见的优雅弧线,带着死神的呼啸,砸向一万五多米外的朝和舰队。 舰桥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远方的海面。 几秒钟后,在朝和舰队的阵型中央,猛地腾起了八道冲天的水柱。 其中两颗炮弹,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一艘中型帆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拍中,瞬间从中断裂。 木屑、残骸和人的肢体被巨大的爆炸抛向半空,形成一团绚烂而血腥的烟花。 另一艘船的甲板被直接命中,炮弹穿透了薄弱的木质甲板,在船舱内引爆。烈焰和浓烟从船舱的每一个缝隙中喷涌而出,整艘船变成了一个燃烧的火炬,船上的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跳入海中。 死寂。 南海舰队的频道里,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打中了!干得漂亮!” “哈哈哈哈!一炮就干掉了两艘!太他妈过瘾了!” 黄启云在自己的舰桥里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而李世忠,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团在海面上缓缓熄灭的火焰,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这就是……沐瑶想要的战争吗? “命令各舰,自由射击。”他再次下令,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命令下达,屠杀正式开始。 “轰!轰!轰!轰——!” 延绵十公里的战列线上,三百多门后膛线膛炮,开始以每分钟三到五发的速度,向着朝和舰队倾泻着钢铁和烈焰。 整个海面,仿佛变成了一口被煮沸的铁锅。 密集的炮弹如同冰雹般落下,掀起一道道巨大的水墙。 朝和国的木质战船,在这种级别的饱和式打击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爆炸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一艘又一艘的战船被点燃,被炸成碎片,被拦腰截断。 断裂的桅杆,破碎的船帆,还有无数漂浮在海面上的尸体,迅速将这片蔚蓝的海域,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 朝和国的士兵并非不勇敢。 他们冒着弹雨,拼命地划动船桨,试图靠近。 船上的老式滑膛炮也在徒劳地还击,但它们射出的实心弹,大多在中途就无力地落入海中,偶尔有几颗侥幸砸在共和国的铁甲舰上,也只是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然后被厚重的装甲弹开,连一道白印都未能留下。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的屠宰。 “将军!顶不住了!右翼舰队已经崩溃了!” “将军!我们的船……我们的船都在沉没!” “长门”号上,山本大将双目赤红,死死地抓着船舷的栏杆,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木头里。 他看着自己的舰队如同被割草一般成片倒下,看着那些英勇的帝国士兵在烈火和爆炸中化为焦炭,他的心脏在滴血。 他知道这是诱饵计划,知道他们注定要失败。 可他没想到,失败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烈。 “不准退!谁敢后退,格杀勿论!” 山本抽出指挥刀,面目狰狞地咆哮着:“冲上去!冲上去和他们撞在一起!用我们的血肉,也要在他们的铁甲上啃下一块肉来!” 在他的逼迫下,残存的朝和战船,依旧悍不畏死地向着那道死亡火线发起冲锋。 看到这一幕,黄启云的眉头皱了起来。 “总司令,这帮家伙是疯了吗?明知是送死,还往前冲?” 他通过舰队通讯问道:“要不要我们压上去,一鼓作气解决他们?” “不必。”李世忠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命令舰队,引擎后退二,与敌军保持一万米距离。边撤边打。” “后退?”黄启云愣住了。 “执行命令。”李世忠的语气不容置疑。 虽然不解,但黄启云还是立刻下达了命令。 于是,海面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南海舰队的三十艘铁甲舰,开始缓缓地向后倒退,如同在戏耍猎物的猛兽,始终与拼死冲锋的朝和舰队保持着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 而它们舷侧的炮火,一刻也没有停歇。 敌进,我退。 敌疲,我扰。 这是沐瑶在军校亲自教授的战术精髓,用在这里,简直是为这场屠杀量身定做。 海战从中午一直持续到黄昏。 当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时,炮声终于渐渐稀疏下来。 原本铺满海面的两百多艘朝和战船,此刻只剩下不到五十艘。 而且个个带伤,有的燃着大火,有的断了桅杆,如同海面上苟延残喘的残骸。 超过十万人的朝和海军,伤亡过半。 而南海舰队,三十艘战舰,毫发无损。 甚至连油漆都没有被多蹭掉一块。 舰桥上的共和国官兵们,已经从最初的兴奋,变得有些麻木。 他们只是机械地装填、瞄准、开火。 看着远方的船只在自己的炮火下化为齑粉,看着成千上万的生命在眼前消逝。 起初,还有人会为精准的命中而欢呼。 但现在,没有人再欢呼了。 李世忠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看到,一名年轻的炮手在开炮的间隙,点燃了一支香烟,他的眼神空洞,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疲惫和残忍的笑容。 他看到,一些士兵开始对赌,赌下一轮齐射能击沉几艘敌船。 野兽……正在苏醒。 李世忠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报告总司令!”姚青冷静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中传来:“敌军残余舰队,正在转向!航向……东北!” 李世忠立刻举起望远镜。 果然,海面上那几十艘残存的朝和战船,在旗舰“长门”号的带领下,不再进行自杀式的冲锋,而是掉转船头,仿佛一群丧家之犬,拼命地向着东北方向逃窜。 “想跑?”黄启云冷笑一声:“总司令,下令追击吧!一举全歼他们!” 全歼他们。 毕其功于一役。 这是任何一个指挥官在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后,最本能的想法。 李世忠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收紧。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一支被打残的溃军,逃跑时不应该是四散奔逃,各自逃命吗? 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有组织性?队形虽然散乱,但所有船只都坚定地朝着同一个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 一个陷阱? 这个念头在李世忠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他随即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用什么来设陷阱?用更多的木船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显得苍白无力。 也许……只是他们的指挥官还没有死,在拼命地收拢残兵,试图逃回本土。 李世忠的目光,落在了海图上。 东北方向……穿过这片海域,再往前,就是一片被称作“魔鬼咽喉”的狭窄海峡——卢梁海峡。 那里岛屿密布,暗礁丛生,水流湍急,绝不是大舰队航行的理想之地。 他们想逃进那里? 李世忠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想起了沐瑶在海州办公室里对他说的话。 “我需要你,亲手去激发他们骨子里的兽性。” “既然已经是反派了,又何必在乎用什么手段呢?” 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 而成为胜利者,就需要不惜一切代价。 追上去,将这支残兵败将彻底碾碎在卢梁海峡,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追歼战,来为这场海战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不正是激发“兽性”最好的催化剂吗? 当士兵们习惯了追杀落水狗,习惯了对毫无还手之力的敌人倾泻炮火,他们离“野兽”也就不远了。 李世忠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穷寇莫追,一支溃而不散的军队,背后必有图谋。 但来自最高统帅的命令,那冰冷而决绝的意志,却在催促着他。 最终,那张雕塑般冷硬的脸上,所有的犹豫都化为了决断。 他拿起送话器,冰冷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舰队。 “全体注意。” “我不管敌人想耍什么花样。” “今天,在这片海上,一个敌人也别想活下来。” “命令,全舰队,引擎全速,追击!” “目标,卢梁海峡!” 第145章 海峡,坟场 短暂的沉寂之后,舰队的通讯频道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云山舰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黄启云的声音第一个响起,充满了嗜血的兴奋:“哈哈,总司令英明!就该这样!把这帮矮子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镇远舰收到!引擎全速!” “平海舰收到!追上去,碾碎他们!” 将官们的意志高度统一,在刚刚那场堪称单方面屠杀的战斗中建立起来的绝对自信,已经演变成了一种近乎傲慢的狂热。 在他们看来,敌人所谓的“溃而不散”,不过是回光返照的最后挣扎。 而他们,作为胜利者,有义务将这最后的挣扎也彻底碾碎。 三十艘钢铁巨舰的烟囱同时喷出更加浓黑的烟柱,如同三十头被激怒的远古巨兽,庞大的身躯在海面上划开三十道久久不散的白色航迹,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向着东北方向那片狼狈逃窜的“残骸”猛扑过去。 整个舰队,都沉浸在追亡逐北的狂喜之中。 除了“钦州”号。 “钦州”号的舰桥上,气氛与舰队中其他战舰的狂热截然不同,安静得近乎凝重。 舰长姚青没有像其他舰长那样站在舷窗前眺望,而是站在巨大的海图桌旁,眉头紧锁。 她的面前,铺着卢梁海峡的详细水文图。 那片海域,被密密麻麻的等深线、暗礁标记和洋流箭头标注得五颜六色,看上去就像一张蜘蛛精心编织的、错综复杂的死亡之网。 “不对……”她轻声呢喃,修长的手指在海图上缓缓划过:“这太不对劲了。” “舰长?”身边的副官,一名同样从海军学校毕业的年轻少校,低声问道:“您是指敌人的动向?” “嗯。”姚青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海图:“一支被打残的舰队,在逃亡时最重要的是保存有生力量。他们应该四散奔逃,利用我们舰队规模庞大、难以分兵的弱点,能逃掉一艘是一艘。可他们没有。” 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敌方舰队逃窜的航线上。 “你看,他们的队形虽然散乱,但始终没有崩溃。旗舰‘长门’号一直在用旗语和灯光收拢残部,所有的船都坚定不移地朝着卢梁海峡这个唯一的方向前进。这不像是逃跑,更像是在执行一个预定的计划。” 副官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您的意思是……这是一个陷阱?” “我不知道是不是陷阱,但我知道,把我们这支由四千吨级巡洋舰组成的舰队,引入到一片最窄处不足两公里、暗礁密布、水流湍急的陌生海峡里,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姚青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我们的优势是什么?是航速,是射程,是可以在开阔海域上展开的、无懈可击的战列线。进入卢梁海峡,就等于自断双臂。”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一个大胆而清晰的念头迅速成型。 “立刻给旗舰发电。”姚青的语气果断而坚决。 “是!”通讯官立刻坐直了身体。 “致总司令阁下。”姚青一边盯着海图,一边口述道:“‘钦州’号舰长姚青,恳请阁下三思。敌军残部有序撤往卢梁海峡,其行迹极度可疑,极有可能为诱敌之计。卢梁海峡地形复杂,不利于我舰队展开,贸然追击恐遭不测。” 她顿了顿,手指离开了卢梁海峡,在海图上划出另一条更加大胆的航线。 “职部斗胆进言:我军应放弃追击残敌。敌军主力尽出,其本土江户湾此刻必然防御空虚。我舰队可利用航速优势,绕开卢梁海峡,直扑敌国心脏!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摧毁其战争潜力与抵抗意志,远比全歼一支残兵败将更具战略价值。恳请总司令阁下重新定夺!” 通讯官飞快地将电文记录下来,抬头看向姚青,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钦佩。 绕开敌人,直捣黄龙! 这确实是一步石破天惊的妙棋! “发出去。”姚青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 电波无声地划破长空,几分钟后,这封与整个舰队狂热气氛格格不入的电报,便被送到了“定远”号的舰桥上,摆在了李世忠的面前。 李世忠拿起电报,迅速地扫了一眼。 当他看到“诱敌之计”、“直扑敌国心脏”这些字眼时,他那张如同花岗岩般坚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握着电报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姚青的担忧,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不谋而合。 理智告诉他,这个女舰长的判断,是冷静且正确的。 然而,不等他细想,通讯频道里就传来了黄启云那略带嘲讽的大嗓门,显然,这条以明码发出的“建议”,已经被其他舰长看到了。 “哈!‘钦州’号的姚舰长可真是谨慎啊!诱敌之计?就凭那群漂在海上的烂木头,他们拿什么来诱我们?用他们的尸体吗?” 黄启云的话引来了一阵哄笑。 “我看姚舰长是书读多了,打仗打得太少了。兵法上是说穷寇莫追,可没说痛打落水狗也有错啊!” “就是!女人嘛,心总是软一些,头发长见识短,看到敌人死得多了,就不忍心了。让她在后方管管后勤还行,真让她指挥打仗,还是差了点意思。” 污言秽语通过公共频道传来,刺耳无比。 “定远”号舰桥上的军官们,脸上也大多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一位资格很老的副司令甚至走到李世忠身边,低声道:“总司令,姚舰长还是太年轻了,妇人之见,不足为虑。这个时候,正该一鼓作气,将敌人彻底消灭,怎能放虎归山?” 妇人之见…… 这四个字,像一根针,刺中了李世忠内心最深处的某个地方。 他想起了沐瑶。那个以女子之身,推翻了一个王朝,建立了一个共和国,如今正以雷霆手段改造整个世界的女人。 在那个女人面前,谁敢说“妇人之见”? 可……沐瑶阁下只有一个。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那份电报上。 直扑江户湾? 这个计划听上去很美妙,但真的可行吗? 李世忠的脑海中,迅速开始进行沙盘推演。 诚如姚青所言,敌人的本土此刻很可能防御空虚。 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沐瑶阁下的命令,是“抢光他们”、“杀光他们”,是掠夺资源,是练兵,是将士兵变成野兽。 他们没有携带足够的陆战部队,没有大量的登陆艇和运输船。 就算舰队畅通无阻地开到了江户湾,他们又能做什么? 用舰炮轰击港口?然后呢?派少量水兵上岸进行破坏? 这固然能给敌人造成打击,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而且,一旦他们深入敌国港湾,那支被他们放走的、溃而不散的敌军舰队,就会立刻从一个“诱饵”,变成一把悬在他们背后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们可以轻易地切断共和国舰队的补给线,可以对返航的船只进行袭扰,甚至可以在卢梁海峡重整旗鼓,与本土的岸防炮台里应外合,对深入的共和国舰队形成反包围。 到那时,孤军深入、燃料和弹药都得不到补充的南海舰队,才会真正陷入绝境。 不。 李世忠缓缓地摇了摇头。 姚青的计划,太大胆,也太理想化了。她看到了奇袭的收益,却忽略了背后巨大的风险,以及……他们此行最根本的任务。 “命令,还没有完成。”李世忠心中暗道。 沐瑶阁下要他摧毁的,是朝和国的海军。 只要这支海军,哪怕只剩下一艘船,还能在海上航行,他的任务就没有完成。 将这支残兵败将彻底消灭在卢梁海峡,虽然有风险,但却是眼下最直接、最彻底地完成核心任务的办法。 至于风险…… 李世忠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他拿起送话器,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剩下最高统帅不容置疑的威严。 “‘钦州’号。”他指名道姓地呼叫。 姚青冷静的声音立刻传来:“‘钦州’号收到,请指示。” “你的建议,我收到了。”李世忠的语气平淡无波:“但你的职责,是服从命令,而不是质疑命令。” “我再重复一遍,全舰队,维持现有航向,全速追击。在卢梁海峡,我要看到敌人的最后一面旗帜,沉入海底。”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冷酷。 “姚舰长,如果你对我的命令还有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我会让黄启云舰长暂代你的指挥权。” 这句话,已经不是商讨,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通讯频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在听的军官,都感受到了总司令那不容挑战的意志。黄启云的嘴角,更是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良久,姚青那清冷,却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钦州’号明白。” “没有疑问。” “坚决执行总司令命令。” 李世忠面无表情地放下了送话器,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那片蔚蓝的大海,眼神深邃而坚定。 他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在战术上更冒险,但在战略上却更稳妥的道路。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条通往“野兽”的道路。 一场酣畅淋漓的追歼战,一场对丧家之犬的无情屠戮,正是激发士兵们心中兽性的最好催化剂。 这,才是沐瑶阁下真正想要的。 “钦州”号舰桥。 当李世忠那近乎羞辱的威胁和最后的命令传来时,舰桥内所有的军官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舰长。 姚青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通讯结束。 她缓缓地放下送话器,挺直了背脊。 “命令,都听到了。”她的声音平静如常。 “是!”副官和军官们齐声应道,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不甘和屈辱。 “执行吧。”姚青淡淡地说道,随即转身,重新走回了舷窗前。 “是!” “钦州”号的引擎发出了更加沉闷的轰鸣,航速被提至极限,紧紧地跟随着旗舰的步伐,如同一柄利剑,刺向那片充满未知的死亡海峡。 姚青默默地看着远方那渐渐消失在海平线上的敌舰残影,放在身侧的双手,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攥紧。 她知道,总司令的选择,从一名指挥官的角度,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清除后顾之忧,保证后续行动的绝对安全,这是刻在每一个将领骨子里的稳妥。 但她的直觉,那名优秀军人对危险的敏锐嗅觉,却在疯狂地向她报警。 …… 钢铁的巨兽群驶入了魔鬼的咽喉。 卢梁海峡,以其最险恶、最原始的面貌,迎接着这支来自南方的无敌舰队。 两侧是陡峭如刀削的墨绿色悬崖,崖壁上怪石嶙峋,仿佛远古巨兽凝固的骨骼。 海风被挤压在狭窄的水道中,发出呜呜的鬼哭,卷起白色的浪花,拍打着礁石,也拍打着“钦州”级巡洋舰厚重的装甲。 舰队的航速被迫降了下来。 延绵十余公里的战列线,在这里被强行压缩成一条拥挤的长蛇。 旗舰“定远”号行驶在最前方,李世忠依旧如雕像般矗立在舰桥,只是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已不知不觉握成了拳。 越是深入,海峡就越是狭窄。 最窄处,甚至不足以让三艘巡洋舰并排行驶。 那种被巨大山体合围的压迫感,让舰桥内原本狂热的气氛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压抑。 “总司令,我们已经进入海峡中段。”副司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前方的逃敌……速度似乎变慢了。” 李世忠举起望远镜。 果然,前方那几十艘狼狈的“残骸”,像是耗尽了最后的气力,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些甚至已经停了下来,在湍急的水流中打着转。 “一群没头苍蝇,终于跑不动了。”黄启云的声音在公共频道里响起,但那份嚣张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急于证明自己的急切:“总司令,下令吧!让我们冲上去,把他们撞成碎片!” 李世忠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停滞的敌舰,投向了更远方,海峡的出口。 那里,水天一色,一片开阔,象征着自由与胜利。 只要冲出去,碾碎这些最后的障碍,一切就都结束了。 “命令各舰,保持战斗队形,梯次前进。” 他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如初:“‘云山’号、‘平海’号,你们两舰作为前锋,清理航道。其余各舰,火力掩护。” “收到!”黄启云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云山”号的烟囱喷出更浓的黑烟,开始加速,如同一头迫不及待要享用猎物的猛虎,朝着前方那片“死鱼”冲去。 然而,就在“云山”号刚刚冲出队列的瞬间,异变陡生! 海峡的入口,也就是他们刚刚驶入的方向,陡然间涌出了无数的黑点! 是桅杆!密密麻麻的桅杆,如同从海底突然生长出的死亡森林! 正是山本大将率领的那支“诱饵舰队”! 不,此刻他们不再是诱饵,而是封堵牢笼的铁闸! 他们没有被全歼,他们一直在等待! 与此同时,海峡出口的方向,同样涌现出另一支庞大的舰队! 那是一支从未出现过的、以逸待劳的生力军! 船只更大,旗帜更鲜明,为首的一艘巨型福船上,一面绣着三足乌的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李瞬臣!朝和国最顶尖的智将,他亲自坐镇在出口! “陷阱!是陷阱!” “报告!后方发现大批敌舰,正在封锁海峡入口!” “报告!前方也出现敌军主力!我们被包围了!” 警报声、嘶吼声、电报机疯狂的滴答声,瞬间在“定远”号的舰桥内炸开。 所有的军官都脸色煞白,那份源于压倒性胜利的傲慢与自信,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 李世忠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姚青那封电报上的每一个字,此刻都化作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他的灵魂深处。 “妇人之见……” “不足为虑……” 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无可救药。 他亲手将共和国最精锐的南海舰队,驶入了一个为他们量身定做的、绝望的坟场。 第146章 炎黄士兵,何惧肉搏? “八嘎呀路!”山本大将站在“长门”号的船头,状若疯魔。他浑身浴血,战甲残破,但他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他看着那条被困在狭窄水道里的钢铁长蛇,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全军!堵上去!用我们的船,用我们的身体,把入口给我死死地堵住!一艘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两百多艘残破的战船,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疯狂,掉转船头,顺着湍急的水流,向着共和国舰队的队尾猛冲过来。 他们甚至放弃了开炮,目标只有一个——撞击!堵塞! 而在海峡的另一头,李瞬臣的目光冷冽如冰。他只是平静地抬起手,向前一挥。 “顺流,冲锋。” 命令下达,他身后的百余艘主力战船,借助着海峡内自东向西的强劲洋流,如同一群顺流而下的鲨鱼,速度竟比逆流而上的共和国巡洋舰还要快上几分! 前后夹击!空间狭窄!水流湍急! 共和国舰队的噩梦,正式开始。 “左满舵!规避!快规避!” 黄启云在“云山”号的舰桥里疯狂地咆哮。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艘朝和国的巨型帆船,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顺着水流朝他直冲而来。 四千吨级的铁甲舰在狭窄的水道里,笨拙得像一头大象。 引擎在疯狂地倒转,但湍急的洋流却推着它不断向前。 “轰!” 一声巨响,天摇地动。 “云山”号的侧舷,被那艘木质帆船狠狠地撞上。 厚重的装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撞击处深深地凹陷下去,但木船却在瞬间四分五裂,断裂的木板和桅杆如同天女散花般飞向半空。 然而,这只是开始。 更多的木船,悍不畏死地撞了上来。 他们不在乎自己的船只会不会沉没,他们的目的,就是用自己船只的残骸,制造混乱,堵塞航道! “云山”号被几艘船的残骸卡住了,航速锐减。 而它身后的“平海”号,躲闪不及,舰首重重地撞上了“云山”号的舰尾。 “哐——!” 钢铁与钢铁的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两艘庞大的战舰,如同两只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痛苦地纠缠在了一起。 连锁反应开始了。 整个共和国舰队的阵型,在这前后夹击和连环碰撞中,被彻底打乱。 原本严谨的战列线,变成了一团扭曲的、混乱的钢铁废墟。 有的船舰首撞上友舰的侧舷,有的船被卡在两艘友舰中间动弹不得,有的船为了规避碰撞,被迫冲向布满暗礁的浅水区,随着一声巨响,船底被撕开巨大的口子,海水疯狂涌入。 失去了距离,失去了阵型,共和国舰队最引以为傲的火炮优势,在这一刻被削减到了最低。 炮塔可以旋转,但射界之内,不是友军的船体,就是近在咫尺的悬崖峭壁。 “开火!自由开火!把所有能动的东西都给我打沉!”李世忠双目赤红,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他知道,战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现在,这是一场最原始、最血腥的混战。 炮声零星地响起,但更多的是钢铁碰撞的巨响,和船体搁浅时令人心悸的撕裂声。 就在这片混乱的顶点,真正的杀招,终于亮了出来。 “杀——!”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无数艘小型的走舸、舢板,如同狼群一般,从那些大型朝和战船的身后涌出。 它们利用小巧的船身,在拥挤的军舰残骸和混乱的水道中灵活穿行,迅速地贴上了共和国巡洋舰高大的船身。 钩锁,带着长长的绳索,被一个个奋力抛上铁甲舰的甲板和栏杆。 下一秒,无数穿着简陋足具、头绑白色布带、手持雪亮武士刀的朝和国士兵,如同蚂蚁一般,顺着绳索,开始向上攀爬。 短兵相接!白刃战! 这最古老、最野蛮的战斗方式,在工业时代的钢铁巨舰上,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悍然上演。 “敌袭!敌人上船了!” “云山”号的甲板上,一名年轻的水兵刚刚探出头,就被一把从天而降的武士刀,干净利落地劈开了脑袋。 红的白的,溅满了冰冷的甲板。 黄启云眼珠子都红了。 他抓起挂在墙上的指挥刀和一把左轮手枪,一脚踹开舰桥的大门,咆哮道:“警卫队!跟我上!把这帮杂碎全部丢下海喂鱼!” 他的傲慢被恐惧和羞辱碾碎,剩下的,只有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疯狂。 甲板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共和国的士兵们,大多是训练有素的炮手、机械师和水兵。 他们习惯了在安全的距离上,用精准的炮火毁灭敌人。 他们手中的制式步枪,在开阔地带是致命的武器,但在拥挤、混乱、处处是障碍物的甲板上,却显得笨拙无比。 开枪?你可能会打中自己的战友。 拼刺刀?他们训练过,但他们面对的,是把杀戮当做信仰、把死亡视为荣耀的武士! 一名共和国士兵刚刚举起带刺刀的步枪,一名身材矮小的朝和武士已经如同鬼魅般贴近他的身侧,手中的短刀“噗”的一声,便捅进了他的肋下。 士兵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无力地倒下。 另一边,三名水兵背靠着背,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圈,用步枪艰难地抵抗着。 然而,一名朝和武士竟不顾一切地迎着刺刀冲了上来,任由刺刀贯穿自己的胸膛,脸上却露出一个狰狞而满足的笑容。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抱住了那名水兵,为身后的同伴创造了机会。雪亮的刀光闪过,三名水兵瞬间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鲜血,染红了“云山”号的甲板。惨叫声、枪声、刀剑碰撞声、临死的哀嚎声,与远处船只的爆炸声、钢铁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黄启云如同一头发狂的公牛,他用左轮手枪一连击倒了三名冲上来的敌人,然后挥舞着指挥刀,与一名武士头目狠狠地劈砍在一起。 刀刃碰撞,火星四溅。他凭借着身材和力量的优势,一脚将对方踹倒,然后毫不犹豫地用指挥刀刺穿了对方的喉咙。 “来啊!杂种们!来啊!”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疯狂地嘶吼着。 建功立业的梦想早已破灭,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他们! 而在另一艘战舰,“钦州”号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当陷阱发动的那一刻,姚青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的脸上,甚至没有愤怒和恐惧,只有一种预言成真后的冰冷与死寂。 “全舰,防冲击准备!”她的声音,是这片混乱中最冷静的命令。 “所有非必要人员,进入船舱!关闭所有水密门!” “甲板卫队,分发霰弹枪和手榴弹!在所有登船点,建立交叉火力网!” “炮术长!放弃主炮!命令所有副炮和速射炮,装填霰弹!给我对准海面,无差别射击!把那些小船,全部给我打成碎片!” 一道道清晰、果断的命令,通过舰内广播,传达到了“钦州”号的每一个角落。 在其他战舰陷入白刃战的恐慌与混乱时,“钦州”号像一只受惊后立刻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迅速地完成了战斗姿态的转换。 几艘试图靠近的朝和舢板,还没来得及抛出钩锁,就被“钦州”号舷侧速射炮喷吐出的密集钢珠风暴,连人带船撕成了漫天血雾。 一名侥幸攀上甲板的朝和武士,刚刚露头,就被三支霰弹枪同时喷出的火舌,轰得倒飞出去,身体在半空中就已经不成形。 “钦州”号,凭借着姚青超乎常人的冷静和正确的应对,暂时成了一座难以逾越的钢铁堡垒。 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们的船被两艘失控的友舰卡住了,动弹不得。弹药是有限的,敌人的数量,却是无穷无尽。 她拿起望远镜,望向旗舰“定远”号的方向。 “定远”号的处境,比任何一艘战舰都要凄惨。 作为舰队的领头羊,它承受了来自李瞬臣主力舰队最猛烈的冲击。 三艘巨大的朝和福船,以自杀式的姿态,从正面和两侧死死地“抱”住了它。无数的朝和士兵,正顺着三艘船的甲板,如同潮水般涌向“定远”号。 “定远”号的甲板,已经彻底沦为了绞肉机。 李世忠站在舰桥里,透过布满裂纹的舷窗,看着外面的人间地狱。 他的脸上一片死灰,那张雕塑般坚毅的面孔,第一次出现了龟裂。 他猛地一拳砸在龟裂的舷窗玻璃上,碎裂的玻璃渣混着指骨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疼痛,尖锐的疼痛,如同闪电般贯穿了他的神经,却也驱散了他脑海中那片死寂的绝望。 妇人之见…… 不足为虑…… 姚青那清冷而坚决的声音,黄启云那嗜血而狂热的嘶吼,沐瑶阁下那冰冷而决绝的意志……一幕幕,一声声,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纠缠、撕扯。 他错了。 从他选择追击的那一刻起,他就错了。 他将这支倾注了共和国无数心血的无敌舰队,亲手带进了地狱。 但……这就结束了吗? 李世忠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那片修罗场。 他看到自己的士兵,那些曾经在训练场上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此刻正像牲畜一样被屠宰。 他看到黄启云像一头疯牛般在甲板上劈砍,身上插着两支断箭,却依旧在咆哮。 他看到一艘又一艘的战舰被敌人的舢板淹没,共和国的龙旗被砍断,坠入血海。 不。 还没有结束。 他李世忠,可以死在这里。 南海舰队,也可以覆灭在这里。 但共和国的军魂,不能死! 龟裂的面孔上,死灰般的颜色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燃烧的赤红。 他抓起舰内通话器,不是为了求援,不是为了下令撤退,而是为了点燃那最后的,也是最原始的火焰。 “南海舰队全体官兵!听着!” 他的声音不再平稳,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却蕴含着一股刺穿所有噪音的疯狂力量,通过公共频道,传遍了每一艘正在浴血奋战的战舰。 “看看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身边的战友!” 混乱的甲板上,一名正用步枪笨拙格挡的水兵动作一滞。 厮杀中的黄启云,刀锋也慢了半分。在“钦州”号的舰桥里,姚青握着送话器的手微微一紧。 “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从陆军爬出来的?有多少人是在泥浆和血水里打过滚的?有多少人,曾经用刺刀和敌人脸贴着脸,感受过他们喉咙里喷出的热血?!” 李世忠的咆哮,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士兵的心脏上。 是的,他们是海军。 是共和国新时代最精锐的技术兵种。 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三年前,五年前,不过是陆军里最普通不过的大头兵。 他们是在尸山血海的统一战争中幸存下来的老兵,是在残酷的选拔中脱颖而出的精英。 他们的肌肉里,还记忆着刺刀的用法。 他们的骨子里,还烙印着陆地上的血腥。 “难道穿上了这身海军军服,当了几天炮手,你们就忘了怎么杀人了吗?!忘了刺刀捅进肉里的感觉了吗?!” “我告诉你们!我们是军人!共和国的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杀光我们面前的每一个敌人!不管是在海上,还是在陆地!不管是用炮,还是用刀!” “现在,敌人就在我们脸上!就在我们船上!他们想把我们当猪狗一样宰了!” 李世忠的声音已经嘶哑,如同困兽的悲鸣,却又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扔掉你们手里那没用的烧火棍!拔出你们的刺刀!拿起你们的扳手!用你们的拳头!用你们的牙齿!” “告诉这帮狗娘养的矮子!我们炎黄共和国的军人,就算是死,也要从他们身上活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现在!所有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跟我一起——杀!!!” “杀——!!!” 这声嘶吼,如同燎原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片绝望的战场。 “云山”号甲板上,一名年轻的水兵被这句话吼得浑身一震。 他看着手中因为距离太近而毫无用处的步枪,又看了看狞笑着扑上来的敌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怒吼一声,不再试图拼刺,而是将步枪横着抡起,用坚硬的枪托狠狠地砸在了那名武士的侧脸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那名武和士的半边脸都塌了下去,鲜血混着牙齿飞溅而出,哼都沒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水兵一击得手,仿佛打开了身体里某个尘封的开关。 他扔掉步枪,从地上捡起一把掉落的武士短刀,嘶吼着反扑向另一名敌人。 另一边,三名被逼到角落的水兵对视一眼,同时怒吼。 他们不再防守,而是同时向前,用身体撞向敌人,用拳头砸向敌人的面门,用手指抠向敌人的眼睛。 一名水兵被武士刀贯穿了腹部,他却死死抱住敌人,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鲜血喷涌,那名武士发出凄厉的惨叫,两人一同滚倒在地。 战斗的惨烈程度,在这一刻,被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野蛮的维度。 这不再是技术兵种的战斗,而是两群野兽最原始的撕咬。 共和国的士兵们,彻底放弃了他们不熟悉的甲板战术。 他们用起了在陆军新兵营里学到的最肮脏、最实用的格斗技巧。 枪托、工兵铲、消防斧、撬棍……船上一切坚硬的物体,都成了致命的武器。 当武器脱手,他们就用拳头、用膝盖、用牙齿。 甲板上,一名身材高大的共和国轮机兵,赤裸着上身,浑身沾满了油污和鲜血。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凭借着蛮力,将一名矮小的朝和武士按在地上,用砂锅大的拳头,一拳一拳地砸向对方的脑袋,直到那颗脑袋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黄启云更是杀红了眼。他扔掉了那把象征意义大于实战的指挥刀,从一名死去的战友手中夺过一支带刺刀的步枪,如同挥舞一根长矛。 刺、挑、砸、扫,大开大合,每一击都带着风声。 他身前身后,已经躺了七八具朝和士兵的尸体。 他的疯狂,甚至让那些悍不畏死的武士都下意识地避其锋芒。 “定远”号的舰桥门被一脚踹开。 李世忠提着一把消防斧,浑身浴血地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仅剩的十几名警卫和参谋,人人手中都拿着武器,从手枪到撬棍,不一而足。 “总司令!”一名参谋惊呼。 李世忠没有理会他,只是用那双赤红的眼睛扫视着已经沦为人间地狱的甲板。 他看到了自己的士兵在殊死搏斗,看到了敌人在潮水般涌上。 他举起消防斧,指向前方,声音嘶哑地吐出一个字: “上!” 说罢,他第一个冲了下去,如同一头苍老的雄狮,冲向了属于他的最后战场。 双方的士兵,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死亡。 朝和国的武士们,拥有更精湛的格斗技巧和更强的个人战斗意志。 但共和国的士兵,拥有更强壮的体魄和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 往往是一名武士干净利落地杀死一名共和国士兵,但下一秒,他就会被另外两名不要命的士兵扑倒,同归于尽。 鲜血汇聚成溪流,顺着甲板的倾斜流入大海,将船舷两侧的海水染得更红。 断肢残骸,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硝烟和内脏混合在一起的恶臭。 第147章 孬仗、烂仗、糊涂仗! 半个月后,海州开拓港。 与出征时那三十艘崭新巨舰遮天蔽日的雄壮景象截然不同,回归的舰队,像一群刚刚经历过围猎、侥幸逃生的伤兽。 五艘巡洋舰,安静地停泊在为她们预留的深水泊位上。 昔日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平滑装甲,此刻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巨大的凹陷、撕裂的创口、被大火熏黑的炮塔,以及甲板上那些尚未完全清洗干净的暗红色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卢梁海峡那场血腥的噩梦。 码头上一片死寂。 没有欢迎的民众,没有奏乐的军乐队,只有海州经济特区冰冷的海风,吹拂着共和国的龙旗,发出呜呜的悲鸣。 李世忠第一个走下舷梯。 仅仅半个月,这位曾经如花岗岩般坚毅的南海舰队总司令,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他的背不再挺直,两鬓染上了风霜般的灰白,那双曾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盛满了挥之不去的血色与死寂。 他穿着整洁的司令官制服,但那身代表着无上荣耀的军装,此刻却像一件借来的、不合身的寿衣,将他包裹得尴尬而沉重。 紧随其后的是黄启云。 他的一条胳膊用绷带吊在胸前,脸上有一道从额角划到下巴的狰狞刀疤,破坏了他原本英俊的面容。 他没有李世忠的颓唐,但那份世家公子与生俱来的傲慢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碾碎后的麻木与阴沉。 他走下舷梯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艘正在被拖船拖向维修船坞的、几乎只剩下一个空壳的战舰。 那是“云山”号,他的座舰,如今只是一堆等待回炉的废铁。 最后下来的是姚青。 她的军装依旧笔挺,步伐沉稳,脸上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仿佛卢梁海峡的修罗场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闭上眼睛,那漫天的血雾、冲天的火光和士兵们临死前的绝望嘶吼,就会如同跗骨之蛆,在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放。 她没有受伤,她的“钦州”号也是五艘幸存战舰中损伤最轻的,但这并不能带给她丝毫慰藉。 恰恰相反,这份“幸运”,成了拷问她灵魂的最沉重的枷锁。 三人身后,还跟着几名幸存的舰长和高级军官。 他们每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垂着头,不敢看码头上那些前来交接的海军部官员。 一辆黑色的蒸汽动力汽车安静地等在码头尽头。 “沐瑶阁下有令,”一名神情严肃的文职官员上前,对李世忠敬了个礼,语气却听不出丝毫尊敬:“请李司令、黄舰长、姚舰长,立刻前往临时总督府,当面述职。” 李世忠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临时总督府。 那是沐瑶在海州的办公地点。 他点了点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汽车在崭新平整的水泥路上平稳行驶。 窗外,是日新月异、充满蓬勃生机的海州城。 高大的烟囱喷吐着工业的浓烟,有轨电车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街道上穿行,穿着各式工装的男男女女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希望。 这片繁荣的景象,与他们刚刚逃离的地狱,以及他们带回来的惨败,形成了最尖锐、最讽刺的对比。 黄启云死死地盯着窗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姚青则闭上了眼睛,将自己与外界的一切隔绝。 李世忠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临时总督府那栋充满现代风格的白色建筑,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大,像一座为他精心准备的、洁白的坟墓。 …… 总督府,议事厅。 房间的装饰极为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没有奢华的挂毯和古董,只有巨大的落地窗,一张巨大的实木办公桌,以及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一幅标满了各种符号的巨型世界舆图。 沐瑶就坐那张办公桌后。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 她没有看走进来的三人,只是低着头,用一支红色的铅笔,在地图上某个遥远的大陆板块上,专注地画着什么。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铅笔在图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李世忠、黄启云、姚青三人并排站立在办公桌前,如同三名等待审判的囚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种无声的压力,比任何咆哮和怒骂都更令人窒息。 李世忠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滑落。 终于,沐瑶放下了手中的铅笔。 她没有抬头,只是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用平淡到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问道:“说吧,战果。” 李世忠身形一颤,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那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报告总统阁下!南海舰队远征朝和国一役,共、共击沉敌军大小战船两百一十七艘,初步估算,歼灭敌海军主力超过八万人。朝和国海军,已基本丧失有组织作战能力。” 他说完,便死死地闭上了嘴,等待着那意料之中的雷霆之怒。 然而,沐瑶依旧没有抬头。 她翻开了文件的下一页,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代价。” 这两个字,如同一柄千斤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李世忠的胸口。 他的呼吸瞬间停滞,脸色变得惨白。 “我……我军……”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来替你说。”沐瑶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平静如水,没有任何情绪,但李世忠三人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两道最锋利的解剖刀,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我军,‘钦州’级巡洋舰,沉没二十五艘。阵亡及失踪官兵,一万八千二百三十七人。” 沐瑶的语速不快,每一个数字,都咬得清晰无比:“李世忠,我问你,这个数字,对吗?” 李世忠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低下了头,声音嘶哑:“……对。” “很好。”沐瑶点了点头,将文件合上,轻轻放在桌上。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那副巨大的世界舆图前,背对着三人。 “李世忠。” “……在。” “我再问你,敌人的配置是什么?” 李世忠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回答:“是……是木质帆船,主力为福船、安宅船,以及部分小型战船。” “他们有蒸汽铁甲舰吗?” “……没有。” “他们有无线电吗?有电报吗?” “……没有。” “他们装备的最大口径火炮是多少?” “根据战后情报分析……是,是70毫米口径的土制前膛炮。” “没有。没有。70毫米。”沐瑶轻轻地重复着这几个词,仿佛在品味什么有趣的东西。 她转过身,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那么,谁能告诉我,”她的目光从李世忠,到黄启云,再到姚青,缓缓扫过:“我们,用全世界最先进的蒸汽装甲巡洋舰,装备着从150毫米到200毫米口径的后膛钢炮,拥有无线电通讯,航速是对方两倍以上的无敌舰队,为什么,会在一场对阵木头帆船和土炮的战斗里,打出这样一份‘战果’?”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山。 “为什么?!”最后三个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房间内炸响! 那恐怖的声浪,让李世忠和黄启云的身体猛地一抖。 “李世忠!你告诉我!为什么?!”沐瑶一步步向他们走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蒸汽铁甲舰,打木制帆船!200毫米的舰炮,打70毫米的土炮!你损失了二十五艘!死了一万八千人!李世忠,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打的?!” “你是不是把军舰开到人家脸上去,让人家用舢板往你的炮管里塞炸药啊?!” “你的脑子呢?!出征的时候忘在海州港了吗?!还是说你李世忠的脑子里,除了‘冲锋’和‘全歼’,就装不下任何别的东西了?!” 面对沐瑶暴风骤雨般的质问,李世忠的嘴唇哆嗦着,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卢梁海峡!卢梁海峡!”沐瑶走到他面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怒吼:“那么狭窄的水道!那么湍急的水流!那么明显的口袋阵!你一个带兵几十年的老将,你会看不出来这是个陷阱?!” “你看不出来?那你这个总司令是怎么当上的?!靠着年纪大,在军部混资历混上来的吗?!” “往日,军中都说你李世忠是一员虎将!我看,是鼠将!老鼠的鼠!一头扎进耗子夹里,还把自己当成老虎的蠢老鼠!” 这番话,比任何军法处置都更加恶毒,它将一名职业军人毕生的荣耀和尊严,彻底撕碎,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踩。 “我……”李世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辩解,想解释,但在沐瑶那冰冷刺骨的目光下,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噗通”一声。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领导……是我的错……”他低下那颗曾经高傲的头颅,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鸣:“是我……是我对情况判断失误,是我急功近利……我想着,一举全歼敌人的海上力量,彻底解决后顾之忧,保证后续的进攻和补给道路绝对通畅,才……才会贸然追击……” “解决后顾之忧?”沐瑶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你把自己二十五艘军舰和一万八千名士兵的脑袋都解决了,当然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他们的父母妻儿,他们的抚恤金,是不是也由你李世忠去解决啊?!” “我问你!你知道造一艘‘钦州’级要多少钢铁吗?要多少煤炭?要多少熟练的工程师和工人不眠不休地工作多少个日夜吗?” “五千吨特种钢!两万吨优质煤!超过五十万个工时!这还只是船体和动力!炮塔呢?火控呢?观瞄设备呢?” “你这一仗,把我共和国整整半年的钢铁产量,全部打进了卢梁海峡的海底!你拿我辛辛苦苦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资源,去听个响吗?!” 沐瑶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惨重的损失,更是因为这种愚蠢的浪费,严重拖延了她那庞大而精密的战争计划。 每一艘船,每一个士兵,都是她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齿轮。 而李世忠,亲手砸碎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组。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脸色煞白的黄启云。 “还有你!黄启云!” 黄启云浑身一僵,如同被点名回答问题的差生。 “我听说,你在公共频道里很活跃啊?”沐瑶的语气充满了尖刻的嘲讽:“是你第一个叫嚣着要追上去,把敌人‘碾碎’的吧?是你第一个嘲笑不同意见是‘妇人之见’的吧?” “现在呢?你的‘云山’号呢?是不是也碎得很彻底啊?我听说,你的船还是被友军撞沉的?真是壮观啊!共和国海军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自己人把自己人撞沉了!” “你……”黄启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辱和愤怒让他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的傲慢,在绝对的权力和无可辩驳的失败面前,只是一个可笑的靶子。 “你凭什么当上舰长的?凭你那个在京城当官的爹吗?共和国的海军,不是给你这种世家公子镀金的地方!你没有那个能力,就给我滚回京城当你的大少爷去!别在这里,拿着上千名士兵的命,给你自己陪葬!” 骂完黄启云,整个议事厅再次陷入了死寂。 沐瑶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姚青身上。 气氛瞬间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狂风暴雨,那么此刻,就是暴雨过后的冰封雪原。 “姚青舰长。”沐瑶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在。”姚青挺直了背脊,沉声应道。 “你的电报,我收到了。” 一句简单的话,没有褒奖,没有肯定,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跪在地上的李世忠和摇摇欲坠的黄启云脸上。 它像一道神谕,宣判了谁对谁错。 它让姚青所有的坚持和预警,都得到了最高权力的背书。 也让李世忠的刚愎自用和黄启云的狂妄无知,变得愈发愚蠢和不可饶恕。 姚青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吐出两个字:“是,阁下。” 沐瑶转过身,重新走回办公桌后坐下。她似乎已经发泄完了怒火,又变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共和国总统。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世忠,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看待一件破损工具的冷漠。 “李世忠。” “……罪臣在。”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南海舰队总司令。” 李世忠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当它真的来临时,那种被剥夺一切的痛苦,还是让他无法承受。 “黄启云。” “……在。”黄启云的声音嘶哑。 “你的舰长职务,一并撤销。军事法庭会对你在本次战役中的表现,进行后续调查和审判。” 黄启云闭上了眼睛,面如死灰。 沐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处置这两件已经无用的工具。 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 共和国的法律,不允许她随意处决一名高级将领,尤其是在没有经过审判的情况下。 但她有的是比死亡更折磨人的方法。 “你不是喜欢用人命去填补胜利吗?”沐瑶看着李世忠,缓缓说道:“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好,很有建设性。只是用错了地方。” 她顿了顿,用手指了指窗外港口的方向。 “海州开拓港,二期工程正在建设,填海造陆,最缺的就是人力和……石头。你,李世忠,就带着你在卢梁海峡活下来的那些‘精锐’,去工地上报道吧。” “我不给你军衔,也不给你职务。你就去当一个工头,一个管着一万多名败兵的工头。什么时候,你们用自己的双手,把规划中的那片海域给我填平了,什么时候,再来谈你们的罪过。” 此言一出,李世忠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让他,一个共和国的舰队司令,去当一个填海的苦力工头?带着他那些幸存下来的、同样心高气傲的士兵? 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一万倍!这是将他的尊严和灵魂,放在工地上,任由所有来来往往的人公开羞辱和践踏! “怎么?不愿意?”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还是说,你觉得你那尊贵的膝盖,只配跪在议事厅里,不配跪在泥地里?” 李世忠的嘴唇哆嗦着,最终,所有的不甘、屈辱和绝望,都化作了一声嘶哑的、几乎听不见的:“……遵命。” 处理完李世忠和黄启云,沐瑶的目光转向姚青。 “姚青。” “在。” “从现在起,你代理南海舰队司令一职。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之内,我要看到一支能重新出海作战的舰队。人员,我从陆军给你调;战舰,维修船坞会24小时不停工。但人心,要靠你自己去收拢。” 姚青的瞳孔微微一缩,她没有想到,这个任命会来得如此突然。从一名小小的上校舰长,一步登天,成为整个舰队的代理司令。这无疑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考验。 她深吸一口气,立正敬礼,声音铿锵有力:“是!总统阁下!保证完成任务!” “很好。”沐瑶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她站起身,再次走到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前,目光越过了近在咫尺的朝和国,投向了更遥远、更广阔的海洋。 “这场仗,打得很烂,很蠢,代价也很大。”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仿佛在做一个客观的总结:“但它也给我们,给共和国所有自以为是的军官们,上了一堂最宝贵、也是最昂贵的课。” “永远不要轻视你的敌人,哪怕他看上去只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因为你不知道,他的身后,是否站着一整群饥饿的狼。” “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议事厅里回荡,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李世忠跪在地上,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知道,属于他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而属于共和国的,那头名为“帝国”的巨兽,才刚刚在这次惨痛的失败中,磨砺出它最锋利、最无情的獠牙。 第148章 输了,但也赢了 卢梁海峡的硝烟,仿佛被凛冽的北风裹挟,跨越千里山河,吹入了北境的临时首都——庆州。 消息是通过南方商人夹带的报纸,以及潜伏在海州外围的情报人员拼死送出的密电,几乎同时抵达的。 当那份记录着触目惊心数字的战报被翻译整理,放在陈庆之的桌案上时,整个司令部的气氛都凝固了。 “‘钦州’级巡洋舰,沉没二十五艘。阵亡及失踪官兵,一万八千二百三十七人。” 革命军总政委沐渊亭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份战报的摘要,声音里听不出是惊骇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绪。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陈庆之。 庆州的冬日,阳光总是显得吝啬而无力。 一缕惨淡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在陈庆之英俊却略显疲惫的脸上。 他没有看那份战报,目光只是空洞地落在桌案一角,那里放着一朵早已干枯的、被小心压制在书页里的沧州野花。 一万八千二百三十七人。 这个数字在他脑中盘旋,却没能激起任何胜利的喜悦。 他想到的不是共和国海军的重创,不是南北力量天平的微妙变化,而是沐瑶。 他能想象得到,此刻在海州那座冰冷的临时总督府里,她是如何面对这个惨烈到堪称国耻的失败。 她会是怎样的愤怒?怎样的孤独? 她亲手缔造的、引以为傲的无敌舰队,她用以震慑世界、开启帝国篇章的利剑,在第一次出鞘时就几乎折断。 那些将领,那些民众,那些被她用铁腕和远景强行捏合在一起的利益集团,会如何看待她? 一股尖锐的担忧,如同冰冷的针,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有一种不顾一切南下,站到她身边,为她挡住所有风雨的冲动。 但他不能。 他们之间,早已隔着一道名为“信仰”的淮水。 “这是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沐渊亭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那张儒雅的面孔上,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政治敏锐:“云……沐瑶的威信,建立在她战无不胜的神话之上。现在,这个神话被她自己亲手葬送在了卢梁海峡。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从舆论上,对她进行最猛烈的攻击。” 他走到墙边的地图前,那上面用红蓝两色清晰地标示着南北双方的控制区域。 “我们的《北境日报》,必须立刻刊发头版社论!标题我都想好了——《帝国的獠牙,在木船面前崩碎!评沐氏共和国的首次对外战争》。” 沐渊亭越说越兴奋,仿佛一位即将落子的棋手:“我们要详细剖析这场海战,不是从军事角度,而是从政治角度!” “我们要告诉全天下的人,沐瑶的扩张主义是何等的好大喜功,何等的草菅人命!” “她用无数钢铁和黄金,换来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 “她用一万八千名共和国青年的生命,去满足她个人称霸世界的野心!” “够了,政委!” 陈庆之猛地抬起头,低声喝止了他。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和痛苦。 “我们不能这么做。”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这是……这是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她现在,一定很难过。” 沐渊亭怔住了。他看着陈庆之,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孩童。 他脸上的兴奋和狂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混杂着失望与理解的复杂神情。 “子由,”他叹了口气,走回到桌案前,双手撑着桌沿,身体前倾,紧紧地盯着陈庆之的眼睛:“你还没有明白吗?或者说,你明白,但你不想去面对。” “这不是私人恩怨,不是儿女情长!这是革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沐渊亭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力量:“你以为,我们大肆报道,抨击她,羞辱她,她会因此痛苦吗?会,但那只是她作为‘沐瑶’这个人的痛苦。” “而作为‘共和国总统’,作为我们的敌人,她只会感到欣慰!” “因为这恰恰证明了,我们从她身上学到了东西!我们学会了像她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去打击敌人!” “宣传,就是我们的武器!你此刻的‘仁慈’,在她眼中,不是爱护,而是懦弱!是幼稚!是对她曾倾囊相授的‘课程’最大的侮辱!” 陈庆之的身体微微一震。沐渊亭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内心最柔软、也最矛盾的地方。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沐瑶,那个教会他什么是革命,又亲手把他推到对立面的女人,她最鄙夷的,就是无用的多愁善感。 她曾不止一次地告诉他,在通往新世界的道路上,所有个人的情感,都是必须舍弃的累赘。 “你想想,如果今天,是我们工农革命军遭遇了这样的惨败。” 沐渊亭继续说道,语气愈发严厉,“她会怎么做?她会犹豫吗?她会因为你陈庆之难过,就放弃这个打击我们士气、瓦解我们民心的机会吗?” “不,她不会。”沐渊亭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斩钉截铁,“她的报纸会用最恶毒、最尖刻的语言,把我们描绘成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她会把我们的失败,当成教育国民、巩固她统治的绝佳教材。她会告诉她的人民,看,这就是选择另一条道路的下场!”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她将要对我们做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这才是她希望看到的‘合格的对手’!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尊重”两个字,被沐渊亭咬得极重。 陈庆之闭上了眼睛。 她甘愿扮演暴君,甘愿背负所有的骂名,就是为了逼他,逼着北境这片贫瘠的土地,在绝境中开出不一样的花。 她用一场惨烈的战争,给他上了关于工业差距的实践课。 现在,她又用一场耻辱的失败,亲自示范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法则。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忍,在此刻都显得那么矫情,那么不合时宜。 良久,陈庆之睁开双眼。那双总是温润如玉的眸子里,所有的痛苦和犹豫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钢铁般的清明。 “你说的对,政委同志。”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是我……着相了。” 他拿起那份战报,重新看了一遍,这一次,他的眼中再无半分个人情感,只有战略分析的冷静。 “立刻通知《北境日报》编辑部,让他们连夜赶出号外。” 陈庆之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司令部里掷地有声:“就用你刚才的标题。除了社论,还要有深度分析文章。” “第一,分析沐瑶共和国穷兵黩武的帝国主义本质。” “第二,计算此次海战的经济损失,换算成可以建造多少学校,可以养活多少百姓,让人民看到她是如何挥霍民脂民膏的。 “第三,采访我们军中的前南海舰队成员,让他们以亲历者的身份,控诉其内部的腐朽和军官的无能。”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条。 “最后,以革命军总司令部的名义,向所有在卢梁海峡阵亡的共和国士兵,致以‘最沉痛的哀悼’。” 沐渊亭的眼睛亮了。他看着陈庆之,眼神中充满了赞许和欣慰。 这最后一条,才是最诛心的一笔。 它将工农政府,摆在了比沐瑶本人更高的道德位置上,仿佛他们才是真正为那些枉死的士兵感到痛心的人。 “我明白了。”沐渊亭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亲自去督办。” 陈庆之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当沐渊亭带着一身雷厉风行的寒气离开后,陈庆之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静坐了很久。 他重新拿起那朵干枯的野花,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它脆弱的脉络。 “云娥,这是你教我的。”他在心中默念:“希望你……不要怪我。” …… 第二天,北境十八州,一场舆论的风暴以燎原之势席卷开来。 《红星日报》的号外,被张贴在每一座城市的布告栏,每一个乡镇的墙头。 识字的宣传干事,站在高台上,向着聚拢过来的、衣衫朴素的民众,大声地宣读着报纸上的内容。 “惊天惨败!沐氏无敌舰队折戟卢梁海峡,两万青年葬身鱼腹!” “帝国野心的代价!二十五艘铁甲舰,足以建成一千所学堂,如今尽数沉入海底!” “血的控诉!前南海舰队士兵揭露惊人内幕:将领无能,指挥混乱,视人命如草芥!” 一篇篇报道,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北境民众的心上。 他们之前对南方的印象,是沐瑶那神乎其神的“妖法”,是铺天盖地的工业神话,是战无不胜的钢铁大军。 那种强大,一度让许多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可现在,这个神话破灭了。 原来,那支不可一世的铁甲舰队,也会被小木船打得全军覆没。 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女总统,也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原来,他们引以为傲的工业力量,换来的不是胜利,而是比任何一个旧时代王朝都更加惨烈的死亡数字。 茶馆里,田埂间,工厂的休息棚内,到处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我的乖乖,一万八千人!就这么没了?那可都是爹生娘养的啊!” “报纸上说,南方的军官傲慢得很,根本不听劝,一头就扎进了人家的口袋里!” “还是咱们陈司令好啊!带着咱们分田地,建工厂,没听说过让谁去送死!” “可不是嘛!沐瑶那边,是给大资本家、大商人卖命,死了也是白死。咱们这边,是为自己,为子孙后代过上好日子!这能一样吗?” 恐惧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鄙夷和自信的情绪。 民众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们所选择的这条道路,虽然贫穷,虽然艰难,但充满了希望和人情味。 而南方那条看似光鲜亮丽的道路,却通向冰冷的死亡和无意义的牺牲。 工农政府的威望,在这场舆论战中,得到了空前的巩固。 无数原本还在观望的青年,在听完宣讲后,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征兵处。 他们要保卫的,不再仅仅是家园,更是一种让他们看到了尊严和希望的信仰。 …… 半个月后,海州,临时总督府。 一份皱巴巴的、沾染着北方泥土气息的《北境日报》号外,被放在了沐瑶的办公桌上。 送来报纸的海军部官员,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生怕总统阁下看到这份充满了恶毒攻击和无耻污蔑的报纸后,会降下雷霆之怒。 沐瑶的目光,扫过那个刺眼的标题,扫过那篇由沐渊亭亲自撰写的、文采斐然却字字诛心的社论,扫过那张将沉没军舰和学堂数量进行对比的讽刺漫画。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议事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自鸣钟单调的滴答声。 许久,沐瑶伸出手指,轻轻地在那篇社论的作者署名——“沐渊亭”三个字上,缓缓划过。 然后,就在那名官员以为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候,沐瑶的嘴角,却微微向上勾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愤怒,不是冷笑,而是一种……近似于满意的,老师看到得意门生终于解出难题时的微笑。 “不错。” 她轻声吐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她将报纸随手扔进纸篓,仿佛那只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广阔的蔚蓝。 卢梁海峡的失败,像一块沉重的磨刀石,磨掉了共和国海军的傲慢与浮躁。 而北方的舆论攻击,则像一剂清醒剂,让她麾下所有人都看清了这场斗争的残酷本质,再也无人敢心存幻想。 里子和面子,她都输了。 但她却用这场惨痛的失败,为整个共和国,也为她的敌人,补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现在,学费已经付清。 是时候,开始第二回合了。 第149章 一个老将,还能打吗? 沐瑶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按下了办公桌上的一个电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片刻之后,一名穿着笔挺文官制服的秘书推门而入,恭敬地垂手侍立。 “拟令。”沐瑶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以总府名义,发特级加急电报至京城陆军讲武堂。” 秘书迅速取出纸笔,身体微微前倾,准备记录。 “兹调讲武堂高级指挥系学员庞万里,即刻动身,于十日内抵达海州临时总督府,不得有误。” 秘书的笔尖微微一顿。 庞万里。 这个名字在京城的政治圈里,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掀起波澜了。 曾经的国防部长,共和国的老将之一,却在军制改革的浪潮中,被一群履历光鲜、从海外留学归来或是毕业于新式军校的青年将领们,不着痕迹地“请”进了讲武堂,名为“深造”,实为架空。 在如今陆军新贵们看来,庞万里不过是一个象征着过去的、憨厚有余而韬略不足的老将,是靠着从龙之功和对总统的愚忠才身居高位的旧时代人物。 在这个海军独领风骚,钢铁和蒸汽决定一切的新时代,一个只懂得陆地冲杀的老将,还能有什么用?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卢梁海战的惨败,像一块巨石投入京城的舆论湖心,激起了滔天巨浪。 海军部大楼的窗户,据说已经被愤怒的民众用石头砸碎了好几扇。 而最高兴的,莫过于长期被压制的陆军总部。 “花了能装备我们十个师的钱,造了一堆漂在水上的铁棺材,结果被一群划着木头舢板的渔夫打得丢盔弃甲!” “早就说了,海军就是个无底洞!制海权?制海权能当饭吃吗?最后占领土地,还得靠我们陆军的兄弟用两条腿去走!” “总统阁下这次,怕是被那群海军马屁精给蒙蔽了!” 诸如此类的言论,在京城的酒馆、俱乐部、乃至陆军军官的内部沙龙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陆军和海军之间的矛盾,已经从暗地里的资源争夺,演变成了近乎公开的对骂和攻訐。 在这个时候,总统阁下不从焦头烂额的海军内部或手腕强硬的政府部门抽调人手,反而从京城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里,调来了庞万里这个“过气”的老将? 秘书心中疑窦丛生,但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飞快地记录下命令,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电波以光的速度划破天际,将这道简短却分量十足的命令,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共和国心脏。 …… 京城,陆军讲武堂。 这里曾是前朝的王公府邸,如今被改造成了共和国陆军的最高学府。 雕梁画栋的旧日风雅,与操场上“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巨石标语,构成了一种奇异的融合。 庞万里正在沙盘推演室里,与几名同样“深造”中的老伙计,进行一场图上战役。 他穿着一身没有军衔标识的学员制服,曾经撑起大将服的魁梧身躯,在这一年多的学习生涯中,似乎内敛了许多。 脸上的线条依旧粗犷,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思索,少了几分昔日的悍勇。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听从沐瑶命令,然后一往无前冲锋的禁军统领了。 在这里,他学习了什么是后勤补给线,什么是炮兵协同作战,什么是参谋作业流程,什么是现代化战争的复杂体系。 他学得不算快,甚至有些吃力,很多新名词和理论让他这个习惯了凭直觉和勇气打仗的老兵头疼不已。 但他学得很扎实。他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吸收着这些能够让他理解沐瑶所描绘的那个新世界的水分。 他知道,自己离她越来越远了,不是地理上的距离,而是思想和认知上的。 他不想被她抛下。 “老庞,你这招‘中央突破,两翼穿插’也太狠了,完全不给我们蓝军活路啊!”一名曾与他同殿为臣的将军,此刻正愁眉苦脸地看着沙盘上被拦腰截断的防线。 庞万里憨厚地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推演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名讲武堂的通讯参谋快步走到他面前,神情严肃地递上一份电报。 “庞万里学员,总府特级加急电报!”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份薄薄的电报纸上。 庞万里心中一沉。 特级加急,意味着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 而发报地——海州,更是让他心头一紧。 关于卢梁海战的消息,早已在讲武堂内部传得沸沸扬扬。 他接过电报,展开。 那双曾经在尸山血海中也未曾眨过的眼睛,在看到那行简短的命令时,却猛地缩紧了。 “老庞,怎么了?”旁边的老伙计关切地问道。 庞万里没有回答,只是将电报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仿佛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他站起身,对着众人抱了抱拳,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决然。 “各位,领导召见,庞某,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步伐沉稳而坚定,那微微佝偻的背脊,在踏出门口的那一刻,仿佛重新挺得笔直。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推演室里的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复杂。 他们知道,那头被关在书斋里的雄狮,被他的主人,重新放出来了。 七日后,海州开拓港。 庞万里走下蒸汽火车的车厢,踏上这座崭新城市的土地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记忆中的海州,还是一个传统的海防重镇,有着高大厚实的城墙和略显陈旧的码头。 而眼前的景象,却像是一个来自未来的梦境。 宽阔平整的水泥马路四通八达,道路两旁,一栋栋风格简洁明快的西式建筑拔地而起。 头顶上,纵横交错的电线如同蛛网,将这座城市连接成一个整体。 街道中央,发出清脆叮当声的有轨电车平稳驶过,车窗里映出乘客们新奇而兴奋的脸庞。 更远处,数十根巨大的烟囱直插云霄,不知疲倦地向天空喷吐着象征着工业力量的浓密烟雾。 最震撼的,还是那片一望无际的深水港。 曾经的码头被扩建了十倍不止,巨大的龙门吊如同钢铁巨人般矗立,轻松地吊起数以吨计的货物。 而在那些为巨舰预留的深水泊位上,他看到了那支刚刚从地狱归来的舰队。 五艘伤痕累累的巡洋舰,如同一群沉默的伤兽,安静地停泊在那里。 撕裂的装甲,熏黑的炮塔,甲板上依稀可见的暗红,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战斗的惨烈。 而在不远处的维修船坞里,几艘破损更严重的战舰,几乎只剩下一个空壳,无数工人正像蚂蚁一样爬上爬下,敲击声和切割声不绝于耳。 庞万里的心,被这幅景象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能想象,当沐瑶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舰队以如此凄惨的模样回归时,内心是何等的愤怒和痛心。 一辆黑色的蒸汽汽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他面前。 司机为他打开车门,恭敬地说道:“庞先生,领导在总督府等您。” …… 临时总督府,议事厅。 当庞万里走进这间熟悉的房间时,沐瑶正背对着他,站在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来了。”沐瑶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是,领导。”庞万里立正站好,声音洪亮。 一年多的学员生涯,并未磨去他身为军人的本能。 “京城,陆军那边,情况如何?”沐瑶问道。 庞万里沉吟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不太好。”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在讲武堂的所见所闻,以及从老部下那里听来的消息,简明扼要地进行了汇报。 “卢梁海战之后,陆军内部……怨言很多。他们认为,海军分走了太多的军费和资源,却打出了一场……一场不该有的败仗。” 他小心地措辞:“不少新提拔起来的青年将领,公开在沙龙里抨击海军的战略,也……也对您支持海军的国策,颇有微词。” “新贵……”沐瑶轻轻重复着这个词,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庞万里身上:“兵权,现在都在谁的手里?” “基本都在几个军校毕业的高材生手里。比如第一集团军的司令官李文龙,第二集团军的刘祥东,他们都是讲武堂一期,您的亲传弟子,很受下面中层军官的拥戴。” “他们……他们更信奉数据、理论,对我们这些……靠打仗升上来的老家伙,不太看得上。”庞万里说得有些艰难,却很诚恳。 “你在讲武堂,学得怎么样?”沐瑶话锋一转。 庞万里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优秀谈不上,但还过得去。那些新东西,什么后勤、参谋、协同作战……都挺有用的,就是脑子有点跟不上。” “跟不上,也得跟。”沐瑶的语气不容置疑。 她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看着庞万里,缓缓地抛出了一个惊雷。 “我准备任命你为共和国陆军总司令。” “什……什么?!”庞万里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的难以置信。 让他当陆军总司令?去管那群眼高于顶,连他这个前国防部长都不放在眼里的“新贵”?这怎么可能! “领导,这……这使不得!”庞万里急忙摆手:“我……我一个被架空的老头子,在讲武堂待了一年多,军中早就没了威信。那些年轻人,不会服我的!” “我要的,就是他们不服你。”沐瑶的眼神平静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参谋部,以及总府的最高授权。一个月后,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拉拢也好,打压也罢,我需要看到一支能够绝对服从命令的陆军。” 庞万里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个月,整合一支派系林立、人心浮动、并且对自己充满鄙夷的庞大军队?这已经不是任务,这是天方夜谭! 他看着沐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喉结滚动,心中的惊涛骇浪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他还是本能地问了一句:“领导……让俺执掌陆军,可是……可是有什么别的重任?” 沐瑶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自信。 “卢梁海战,我们损失了二十五艘巡洋舰,一万八千名士兵。从战术上看,是惨败。” 庞万里低下头,神情黯然。 “但是,”沐瑶的语气一转,充满了冰冷的算计:“从战略上看,我们赢了。朝和国经营了上百年的海军主力,在一天之内,被我们彻底从海上抹去。” “他们的造船厂,一年也造不出五艘福船。而我们,海州的造船厂,可以一个月下水十艘‘钦州’级!” 她伸出两根手指。 “两个月!我只需要两个月,就能重建一支比之前更强大的南海舰队。而朝和国,两年也无法恢复元气。” “所以,两个月后,我会再次进攻江户湾。” 庞万里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终于明白了沐瑶的意图。 “海上,已经没有敌人了。”沐瑶的声音如同寒冰:“但陆地上的敌人,始终需要陆军去解决。我需要一支强大的陆军,跟随我的舰队,踏上朝和国的土地,将那个国家,从地图上彻底抹掉!” “但是现在,”她的目光变得严厉:“我们的海陆两军,却像两只互相撕咬的狗,而不是协同作战的狼!这不是我想要的军队!” “庞万里,我需要你,去当那个驯服恶犬的人。我需要你,把陆军这把生锈的刀,重新磨砺锋利,然后,和我海军的剑,合二为一。” 庞万里怔怔地听着,沐瑶描绘的那幅宏大而血腥的战争蓝图,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心中的所有疑虑、所有畏难情绪,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原始的、对战争和荣耀的渴望所取代。 他终于明白了沐瑶为什么选择他。 那些新贵将领,有才华,有野心,但他们效忠的是自己的理念,是自己的派系,而不是她沐瑶本人。 而他庞万里,从始至终,都只认沐瑶这一个主人。 在需要绝对执行力,需要用铁腕整合内部的时刻,忠诚,比才华更重要。 “明白了……”庞万里深吸一口气,那双赤诚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他猛地单膝跪地,右手抚胸,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眼前的女子,许下了自己的诺言。 “请领导放心!庞万里,定不辱使命!” 一个月,他将用这一个月的时间,让整个共和国陆军,重新记起他这个老将的名字,也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这支军队真正的主人。 第150章 久违的全员指控 京城,这座见证了数个王朝兴衰更替的古老心脏,在共和国的旗帜下,跳动着一种与海州截然不同的脉搏。 如果说沐瑶亲手缔造的海州,是一座充斥着蒸汽、钢铁与汗水,每一个齿轮都为了“开拓”二字而疯狂转动的未来之城。 那么京城,便是一个披着共和国新衣,内里却依旧被权贵、资本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所包裹的巨大名利场。 当沐瑶乘坐的黑色蒸汽专列缓缓驶入京城西站时,她透过车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座城市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的微妙变化。 街道依旧宽阔,但往来的马车与蒸汽汽车中,属于孔氏商行的徽记变得随处可见,其奢华程度甚至超过了政府的公务车辆。 城中最好的地段,几座融合了新旧风格的宏伟建筑拔地而起,那是共和国首富孔家的私人宅邸与俱乐部,其规模与气派,几乎要与不远处的总府大楼分庭抗礼。 更让她在意的,是街面上巡逻士兵的臂章。 他们不再是混编的京城卫戍部队,而是清一色的、隶属于第四集团军的“山猫”徽记。 那是刘相志的部队。 车门打开,前来迎接的,是京城市长和一众留守官员。 他们脸上的笑容谦卑而热切,但沐瑶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到了站在人群后方,并肩而立的两个身影。 一个,是孔氏家族的当代掌门人,孔云辉。 他年约四旬,身形微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新式礼服,脸上挂着商人特有的、无可挑剔的和煦笑容。 他手中盘着两颗温润的玉石,眼神精明而深邃,仿佛能计算出世间万物的价值。 另一个,则是第四集团军总司令,刘相志。 他身材魁梧,一身笔挺的陆军将领制服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脸上是一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狰狞刀疤,那是旧时代战争留下的印记。 他没有笑,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带着几分桀骜的目光,远远地看着沐瑶。 一个掌握着共和国近半的财富,一个控制着数十万最精锐的陆军。 如今,他们站在一起,便是一股足以让任何统治者侧目的力量。 沐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无视了市长伸过来想要搀扶的手,径直走向为她准备的专车。 空气中,无形的交锋已经开始。 …… 共和国总府,议事大厅。 巨大的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共和国的文武重臣。 这里曾是沐瑶一言九鼎,意志贯彻如铁的地方。 但今天,气氛却格外凝重。 沐瑶端坐于总统主位,她的左手边,坐着以孔云辉为首的文官集团和资本家代表。 她的右手边,则是以刘相志为首的陆军将领们。 泾渭分明,壁垒森严。 庞万里,这位刚刚被火线任命的陆军总司令,穿着一身崭新的总司令制服,坐在刘相志的下首。 他的表情憨厚依旧,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那些西装革履的商贾,以及身边这些骄兵悍将们投来的,或轻蔑、或审视、或敌意的目光。 他就像一头闯入了狼群的雄狮,孤身一人,却气势不减。 会议开始,在例行公事地汇报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政务后,孔云辉清了清嗓子,率先发起了进攻。 “总统阁下,”他站起身,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沉痛:“您一路舟车劳顿,本不该拿这些烦心事来打扰您。但卢梁海峡的战报,实在是……实在是让每一个心系共和国的公民,痛心疾首啊!” 他环视一周,声音充满了感染力:“一万八千二百三十七名优秀的共和国青年,我们看着他们穿上崭新的军装,满怀着对您的崇敬和对共和国的忠诚,登上了那些我们用无数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铁甲舰。我们以为,他们是去为共和国开疆拓土,扬威海外。可结果呢?” 他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悲痛变成了愤怒:“他们甚至没能看到敌人的海岸线,就永眠于冰冷的海底!二十五艘巡洋舰,那是我们从全国人民的口中省出来,从每一座工厂的利润里挤出来的血汗钱!就这么,葬送在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傲慢轻敌的军事冒险之中!” “总统阁下,我们不是质疑您的权威。”孔云辉话锋一转,重新变得恳切:“我们只是想问,这一切,值得吗?为了一个弹丸之地的朝和国,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这笔账,究竟是怎么算的?” 他的话音刚落,刘相志便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他不像孔云辉那样讲究言辞艺术,他的话,像他的刀疤一样直接而凶狠。 “算账?这笔账根本就不用算!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洪亮的声音在议事厅里回荡:“我早就说过,海军,就是个吞金的无底洞!把能装备我们十个陆军师的军费,拿去造那些漂在水上的铁棺材,有什么用?”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沐瑶:“总统阁下,您看看地图!我们真正的敌人,不在海上,而在北方!陈庆之的‘革命军’,那群泥腿子,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占据了北方十八州!他们煽动民众,搞分化,那才是我们心腹大患!” “我的第四集团军,还有其他兄弟部队,几十万陆军将士,枕戈待旦,就等着您一声令下,挥师北伐,完成统一大业!” “可我们得到了什么?陈旧的装备,削减的军饷!我们的士兵,啃着干粮,穿着打补丁的军服,守卫着共和国的疆土。” “而海军呢?他们喝着朗姆酒,吃着牛排,开着烧煤的铁船,出去送死!” “我刘相志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制海权’的大道理。我只知道,国土,是要靠我们陆军的兄弟们,用两条腿一步一步走下来,用手里的步枪一寸一寸打下来的!” “请总统阁下收回成命,停止这种穷兵黩武的对外扩张,将所有资源都集中到陆军,让我们去打一场真正该打的仗——收复北境,统一炎黄!” “刘司令说得对!必须优先统一!” “海军的失败,证明了陆权才是根本!” “请总统阁下三思,不能再拿国运去赌了!” 一时间,满堂的文武官员纷纷附和,群情激奋,仿佛沐瑶是什么一意孤行的昏聩君主,而他们,则是犯颜直谏的忠臣。 压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着主位上那个高瘦的身影涌去。 沐瑶始终静静地听着,脸上波澜不惊,仿佛他们声讨的,是另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直到议事厅里的声浪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焦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时,她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让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她没有看慷慨陈词的孔云辉和刘相志,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仿佛在看一片虚无。 “卢梁海峡之战,从战术层面看,是惨败。指挥官愚蠢,士兵死得毫无价值。这一点,我承认。” “但是,”她的语气微微一转,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锋利:“从战略层面看,我们赢了。朝和国经营了上百年的海军主力,在一天之内,被我们从海上彻底抹去。他们的造船厂,一年也造不出五艘堪用的福船。而我们,海州的造船厂,一个月可以下水十艘‘钦州’级。” 她伸出两根纤秀的手指,动作优雅,话语却充满了血腥味。 “最多两个月,我会重建一支比之前更强大的南海舰队。而朝和国,两年也无法恢复元气。” 她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所以,两个月后,我会亲率舰队,在江户湾登陆。给我半年时间,如果半年之内,我还不能将朝和国从地图上彻底抹掉,你们今天所有对我的指控,我都接受。” 众人被她话语中那股绝对的自信和冷酷所震慑,一时竟无人敢反驳。 还是孔云辉反应最快,他立刻抓住了沐瑶话语中的逻辑漏洞,再次笑道:“总统阁下,我们钦佩您的魄力和决心。但问题是,就算您能轻易灭掉朝和国,那又如何?” “一个贫瘠的岛国,遍地都是不服王化的贱民,我们占领它,需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去维持统治?这根本就是一笔亏本的买卖!我们为什么要去打这样一场不划算的仗?” “不划算?”沐瑶笑了,那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却比冰雪还要寒冷:“孔委员,你是个商人,只懂得计算眼前的盈亏。而我,是这个国家的总统,我看到的是未来。” “我打朝和国,不是为了它那点贫瘠的土地,不是为了那些不值钱的贱民。” “我是为了它地下的煤!为了它海里的鱼!为了它数以百万计的、可以被送进矿井和工厂的廉价劳动力!” “更是为了,给这头刚刚睁开眼睛的共和国雄狮,磨砺出一口能够撕碎一切敌人的獠牙!” “至于你说的北伐……”沐瑶的目光转向刘相志,眼神中的轻蔑不加掩饰:“陈庆之和他的工农正府,是心腹大患,没错。” “但他们现在,不过是一群穿着草鞋,拿着简陋武器的农民。” “而我们,拥有铁路,拥有兵工厂,拥有碾压他们的工业实力。对付他们,是早晚的事,但不是现在。” “先对外,后对内。先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外战争,掠夺足够的资源,整合内部的意志,将整个共和国锻造成一架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 “到那时,再回过头来对付北境,不过是牛刀小试。” 她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君临天下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议事厅。 “我的战略,就是如此。这场对朝和国的战争,没有商量的余地,必须打!”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交锋将以沐瑶的强硬压制而告终时,孔云辉却再次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稳操胜券的意味。 “总统阁下说的是,您的战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自然是无法完全领会的。我们也都绝对支持您,毕竟,您才是共和国的缔造者,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人。”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可是,总统阁下……您有没有想过,您高瞻远瞩,但京城的万千民众,未必能理解您的苦心。” “您为了共和国的未来,常年坐镇海州,将京城的一切事务都托付给我们。” “我们这些人,殚精竭虑,勉力维持,倒也不敢说有什么功劳。” “但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只看到,总统常年不在京城,却为了一个遥远的岛国,让上万子弟兵白白送死。” “他们只看到,孔氏商行在您的政策指导下,生意越做越大,而他们自己的日子,却并没有好过多少。” “悠悠众口,最是难防啊。” 刘相志也适时地接话,声音沉闷:“陆军的将士们也是。他们只认军令,但军令的背后,是总统的威望。如果连普通百姓都开始质疑总统的决策,那我们这些带兵的人,也很难做。” 这番话,如同一把温柔的刀子,精准地捅向了沐瑶权力的根基——民心与军心。 他们不再直接反对她的政策,而是巧妙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为她维持统治、安抚民心的“功臣”,同时又含蓄地暗示着沐瑶权力的根基——民心与军心,正在被他们悄无声息地侵蚀。 他们不再直接反对她的政策,而是巧妙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为她维持统治、安抚民心的“功臣”,同时又含蓄地指出,如果她一意孤行,这个根基将会动摇。 一时间,整个议事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紧张,都汇聚在主位上那个始终沉默的女人身上。 他们想看她如何应对这场由她亲手扶植起来的资本与军阀势力的联合逼宫。 庞万里坐在刘相志的身侧,魁梧的身躯绷得像一块岩石。 他那双习惯了沙场的眼睛,看不懂这字里行间的机锋,但他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恶意。 他心中的怒火在燃烧,拳头在桌下捏得咯吱作响。 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沐瑶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却像一群喂饱了的狼,反过来要噬咬主人。 他几次想要站起来,用最直接的方式为沐瑶辩护,却都被沐瑶一个若有若无的、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将是雷霆之怒。 他们等待着女总统用她一贯的铁腕,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碾得粉碎。 然而,沐瑶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静静地听完了刘相志那近乎威胁的陈述,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两个咄咄逼人的男人,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仿佛在欣赏京城午后那略显灰蒙的天空。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让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说完了?” 三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刚刚还慷慨陈词的孔云辉和刘相志心头一凛。 第151章 同样的剧本,希望诸君能接得住 沐瑶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却没有落在他们身上,而是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庞万里。 “庞司令,”她问道:“你在讲武堂一年,觉得共和国的政务体系,比之从前如何?” 这个问题突兀至极,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庞万里也是一怔,但他还是本能地站起身,沉声回答:“回领导,比从前……复杂百倍,也高效百倍。各部司各司其职,有法可依,有章可循,非一人之言可决断。” “很好。”沐瑶点了点头,目光终于缓缓地、一个一个地扫过在场的文武重臣,最后,停留在了孔云辉那张挂着完美笑容的脸上。 “孔委员,”沐瑶的声音依旧平静:“你方才说,你与诸位同僚,为我分忧,为共和国殚精竭虑,勉力维持,我很感动。” 孔云辉心中一喜,谦卑地躬身道:“不敢,这都是我等分内之事。” “不,这是功劳。”沐瑶的语气不容置喙:“我常年坐镇海州,专注于海军建设与对外战略,京城乃至整个共和国的内政、经济、民生,确实有赖于诸位。”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说出了一句让整个议事厅瞬间失声的话。 “既然如此,我这个总统,倒显得有些尸位素餐了。” 什么? 孔云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刘相志那张刀疤脸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满堂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自谦?还是反讽? 沐瑶仿佛没有看到他们脸上的惊愕,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孔委员方才说,京城的万千民众,未必能理解我的苦心。刘司令也说,将士们军心不稳,很难做。这归根结底,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花足够的时间与精力,向民众解释清楚我的战略意图。” “是我,没有平衡好陆海军的资源分配,导致军中怨言四起。” “是我,在卢梁海峡之战中,用人不当,导致了惨败,动摇了民心与军心。” 她一连用了三个“是我的错”,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却不是砸向他们,而是砸向她自己。 这种干脆利落的自我批判,反而让那些准备了满肚子“忠言”的官员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总统阁下言重了……”孔云辉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却被沐瑶抬手打断。 “不,你们不必为我开脱。”沐瑶站起身,她的身影在高大的总统座椅衬托下,显得有些单薄,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既然问题出在我这里,那么,就由我来解决。” 她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我决定,暂时放下共和国总统的日常职权。”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脑中炸响。 庞万里再也忍不住,猛地跨前一步,失声喊道:“领导!不可!” 沐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冰,瞬间让庞万里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张着嘴,满脸的焦急与不解,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沐瑶的目光重新回到孔云辉身上,后者此刻已经完全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狂喜。 “我听闻,在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里,国内的大小事务,孔委员处理得井井有条,深得百官和民众的信赖。”沐瑶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既然如此,从今日起,我将提请总府,授予孔云辉委员‘代总统’之职权。” “代……总统?”孔云辉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沐瑶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那笑容在众人看来,意味深长,却无人能懂:“在我亲征朝和国期间,共和国内部一切政务、经济、民生、人事任免,皆由代总统孔云辉全权处理。总府各部,皆需听从代总统号令。” 她看向刘相志,补充道:“当然,也包括陆军的军费调拨和后勤补给。” 刘相志的呼吸猛地一滞,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这意味着,他们陆军,再也不用看海军的脸色,再也不用为军费发愁了! “我,将只保留共和国武装力量总司令之职,专管对外军事。” 沐瑶的声音斩钉截铁:“换言之,从今天起,主内者,是孔代总统。主外者,是我沐瑶。” 她看着已经有些飘飘然的孔云辉和刘相志,淡淡地问道: “如此,二位可还满意?” 满意? 这何止是满意!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他们原本的计划,只是想通过这次联合发难,逼迫沐瑶在北伐和东征之间做出让步,削减海军的预算,同时分出一部分内政权力给他们。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沐瑶竟然会如此“干脆”,直接将整个国家的内政大权,像丢一件旧衣服一样,扔给了他们! “总统阁下高风亮节,深明大义!我等……我等佩服之至!”孔云辉最先反应过来,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深深地向沐瑶鞠了一躬,那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虔诚。 “总统阁下英明!”刘相志也跟着吼了一嗓子,声音洪亮,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等,誓死拥护总统阁下的决定!” “孔代总统实至名归!” 一时间,议事厅里,阿谀奉承之声四起。 那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官员们,此刻纷纷换上了最灿烂的笑脸,向着孔云辉和沐瑶表达着他们的“忠心”。 整个大厅,仿佛变成了一场盛大的狂欢。 只有庞万里,像一尊雕塑般僵在原地,他的脸上血色尽褪,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茫然。 他不明白。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领导要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给这群野心家? 她难道看不出这些人脸上的贪婪和欲望吗? 沐瑶没有再看那些欣喜若狂的“胜利者”,她只是淡淡地宣布了散会,然后转身,向着议事厅后方的休息室走去。 在与庞万里擦身而过时,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跟上。” …… 总府,休息室。 厚重的隔音门关上,将外面那喧嚣的、令人作呕的庆祝声彻底隔绝。 “扑通”一声,庞万里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双膝跪地,声音嘶哑而痛苦:“领导!为什么啊!您这是……您这是将刀柄送到了敌人手上啊!” 他抬起头,那张粗犷的脸上满是泪水:“这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您把权力给了他们,他们迟早会反噬您的!末将……末将不明白!” 沐瑶没有去扶他,只是走到酒柜旁,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轻轻摇晃着。殷红的酒液在水晶杯中,如同流动的血液。 “起来。”她淡淡地说道:“共和国的将军,不许下跪。” 庞万里没有动,依旧固执地跪在那里,像个等待答案的孩子。 沐瑶轻叹一声,转过身,走到他面前,将酒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庞万里,我问你,一块发了霉、生了虫的肉,你会怎么处理?” 庞万里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自然是……扔掉。” “扔掉?”沐瑶摇了摇头:“不,太浪费了。我会把它挂在最高的地方,让太阳暴晒,让苍蝇去叮,让蛆虫在里面繁衍。” “直到它从里到外,彻底腐烂,散发出所有人都无法忍受的恶臭。” “到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哭着喊着,求我把它烧掉。” 庞万里怔怔地听着,似乎懂了,又似乎更糊涂了。 沐瑶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京城,就是这块肉。孔云辉和刘相志,就是那最大的两条蛆虫。” “我常年不在,这块肉已经开始发霉,生出了许多小虫子。” “今天,他们联合起来,想从我手里夺走这块肉。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您……您应该用雷霆手段,将他们全部清除!”庞万里毫不犹豫地说道。 “然后呢?”沐瑶反问:“清除了他们,我还是要离开京城去打仗。我一走,新的蛆虫又会生出来。我杀得完吗?” 庞万里语塞。 “所以,我不如成全他们。” 沐瑶的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我把这块肉,完完整整地交给他们。我甚至给他们一个‘代总统’的名分,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去啃食这块肉。” “他们以为自己赢了,以为我怕了,退让了。他们会迫不及待地开始分赃,安插亲信,打压异己。” “刘相志会疯狂地扩充陆军,孔云辉会利用权力为他的商行谋取更大的利益。” “他们会把共和国的内政,搅得天翻地覆,乌烟瘴气。” “诚如当初将我赶出京城的誉王一般。” “而民众呢?”沐瑶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京城万家灯火:“他们之前对我有所不满,是因为他们觉得日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但等孔云辉上台,他们会发现,日子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糟了。” “苛捐杂税会增加,因为刘相志的陆军需要钱。物价会飞涨,因为孔云辉的商行要垄断市场。” “到那个时候,他们会怀念谁?” 庞万里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心中那片迷雾,正在被一道道闪电劈开。 “他们会怀念我。”沐瑶的声音平静而自信:“他们会怀念那个虽然让他们去打仗,但至少能让他们吃饱饭,能让物价稳定的我。” “他们会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代总统’孔云辉和他的爪牙身上。” “到那时,”沐瑶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这块肉,就彻底烂透了。所有人,都会再次求着我回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而我,将再一次,以救世主的姿态,回到京城。到那时,我再清理这些蛆虫,还有谁会为他们说一句话?” 庞万里彻底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太多的女子,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这已经不是权谋,这是……这是在玩弄人心,玩弄天下! 她将整个京城的政治格局,将所有人的贪婪、欲望、愚蠢,都计算在内,布下了一个大到他无法想象的棋局。 而他,孔云辉,刘相志,满朝文武,乃至京城百万民众,都只是她棋盘上的棋子。 “可……可是,领导,”庞万里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万一……万一他们真的把国家治理好了呢?” 沐瑶闻言,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庞万里,你要记住。权力,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猛的毒药。一个靠着投机、威胁和逼宫上位的‘代总统’,你指望他能成为圣人?” “他今天能联合刘相志逼我,明天,他就会想办法架空刘相志。” “而刘相志,今天能为了军费和他站在一起,明天,就能为了更大的兵权,把枪口对准他。” “他们不是一个团队,他们只是一个临时的分赃同盟。这个同盟,从他们‘胜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会破裂。” “我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海州,静静地看戏就够了。” 说完,沐瑶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庞万里。 “这是你的任务。” 庞万里颤抖着手接过,打开一看,瞳孔猛地收缩。 那不是什么作战计划,而是一份长长的名单,上面罗列着陆军第一到第三集团军,所有中层以上军官的详细资料,他们的派系、履历、性格弱点,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在你被‘请’进讲武堂的这一年里,李文龙、刘祥东这些人,已经将陆军变成了他们的私人武装。 “”刘相志更是把第四集团军打造成了针插不进的独立王国。”沐瑶的声音变得无比森冷。 “孔云辉当政,一定会支持刘相志扩军,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我要你,以陆军总司令的名义,利用这次扩军,把我们的人,安插进每一个关键位置。” “对于那些刘相志的死忠,能拉拢的拉拢,不能拉拢的,就找个机会,让他们‘合理’地消失。” “我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我要一支听不懂刘相志的命令,只认得你庞万里,只认得我沐瑶的陆军!” “这……”庞万里手里的文件,仿佛有千斤重,“这是……要兵变啊!” “不。”沐瑶纠正道,“这不是兵变。这是……清理门户。” 她走到庞万里身边,拍了拍他依旧僵硬的肩膀。 “去吧,我的陆军总司令。让他们看看,你这头被关在书斋里的雄狮,牙齿到底还利不利。” 庞万里缓缓站起身,他看着沐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的所有情绪,最终都化为了一种近乎敬畏的绝对服从。 他终于明白了,领导召他回来,不是让他来冲锋陷阵的,而是让他来……当一把最锋利的屠刀。 “是,领导!”他猛地挺直了胸膛,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眼神中再无一丝迷茫,只剩下冰冷的决然。 “庞万里,定不辱使命!” 当庞万里带着那份名单,大步流星地走出休息室时,他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完全变了。 如果说来时他是一头内敛的雄狮,那么此刻,他就是一头即将展开杀戮的饿虎。 沐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即将陷入权力狂欢与内斗的城市。 孔云辉,刘相志…… 好好享受你们的胜利吧。 希望你们,能把这场戏,演得精彩一点。 而我,也该去收割我的战利品了。 她的目光越过京城的重重楼宇,投向了遥远的东方。 第152章 亲征朝和,感受被大口径舰炮支配的恐惧吧! 两个月后,朝和国,江户湾。 海风咸腥,带着一丝初夏的暖意,拂过渔夫古田黝黑的脸庞。 他哼着古老的渔歌,熟练地将最后一张渔网拖上他那艘破旧的舢板。 今天收获不错,几尾肥硕的鲷鱼在船舱里活蹦乱跳,足够换来几升浊酒和妻子孩子一个月的口粮。 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碎金一般。 远处,几只海鸥追逐着浪花,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祥和。 这是大海的恩赐,是他们这些靠海吃海的渔民,世世代代赖以为生的信仰。 然而,就在古田准备扬帆返航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丝异样。 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细微的、不属于天空和海洋的墨线。 “那是什么?”他眯起眼睛,努力分辨着。 不是云。云没有那么规整,也不会冒着黑烟。 那墨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长。 十几道、二十几道……最终,三十道浓密的黑烟,如同三十根从地狱伸出的手指,直指天空。 烟柱之下,一个个庞大的钢铁轮廓,撕开了海面的平静,如同从神话中驶出的巨兽,带着无可匹敌的压迫感,缓缓逼近。 古田手中的船桨“啪嗒”一声掉进了水里。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见过画师笔下的鬼船,也听过老人们讲述的海中妖物,但没有任何传说,能描绘出眼前这景象万分之一的恐怖。 “敌……敌袭——!” 一声凄厉的、变了调的嘶吼,终于从另一个方向的哨塔上传来,打破了江户湾清晨的宁静。 紧接着,尖锐的警钟声响彻云霄,杂乱而急促,像是在为这座城市敲响丧钟。 整个江户湾沿岸,瞬间从沉睡中惊醒,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混乱。 无数衣衫不整的士兵从简陋的营房里冲出,惊慌失措地寻找着自己的武器和长官。 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试图将乱作一团的队伍重新集结起来。 更多的,是那些被征召不久的民夫,他们脸上写满了恐惧,许多人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在海滩上,一场滑稽而悲壮的备战正在上演。 一门门锈迹斑斑的土炮,被士兵们用尽全身力气,从沙丘后的掩体里推出来。 这些被朝和国高层视为“海岸长城”的武器,大多是前朝遗物,口径不超过七十毫米,炮身上布满了岁月的侵蚀。 它们的炮管短小,射程有限,在那些见多识广的工匠看来,能打出两公里远,都算是天照大神显灵。 可现在,它们是朝和国唯一的希望。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将,拄着武士刀,站在滩头阵地的最高处。 他叫木村信,是江户湾岸防的总指挥。 两个月前,当卢梁海峡大捷的消息传来时,整个江户都沸腾了。 人们高呼着“神风”,赞颂着东仙平八郎元帅和李瞬臣将军的英明神武,以为那支不可一世的炎黄舰队,已经被彻底击溃,再也不敢踏足朝和国的海疆。 只有木村信,在狂欢的人群中,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参加过几十年前与西方蛮夷的战争,他亲眼见过那些钢铁巨舰的威力。 他知道,卢梁海峡的胜利,是一场用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豪赌,是一场不可复制的奇迹。 而奇迹,不会发生第二次。 “快!快!把火药搬上来!都愣着干什么!”木村信咆哮着,用刀鞘狠狠抽打着一个吓得瘫软在地的年轻士兵。 一千二百门土炮,沿着十几公里的海岸线,稀稀拉拉地排开。 炮手们颤抖着手,将黑火药和实心铁弹塞进炮膛。 他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那片越来越近的钢铁森林,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们的动作都变得僵硬。 古田的舢板已经被海浪冲远,他回头望去,只看到那三十艘如同浮动山脉般的钢铁巨舰,组成了一个优雅而致命的弧形阵列,在距离海岸大约五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它们就像一群冷漠的巨鲨,在发动致命一击前,静静地审视着眼前这群瑟瑟发抖的沙丁鱼。 …… 炎黄共和国,南海舰队旗舰,“复仇者”号。 这艘崭新的“钦州”级改型重巡洋舰,比它的前辈们更加庞大,装甲更厚,主炮的口径也提升到了惊人的二百毫米。 它的名字,是沐瑶亲自定下的,每一个知晓卢梁海峡之耻的共和国海军官兵,都在心中默念过无数遍。 舰桥内,光洁如镜的黄铜构件反射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气氛却冰冷得如同极地。 沐瑶穿着一身洁白的、没有任何军衔标识的特制海军制服,静静地站在巨大的舷窗前。 她的身影纤细而高挑,与身后那些钢铁铸就的战争机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冷冽气场,却仿佛是这艘万吨巨舰真正的灵魂。 姚青,如今已是正式的南海舰队司令。 她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海军将领制服,肩上佩戴着崭新的中将肩章。 两个月的磨砺,让她原本清秀的脸庞多了几分风霜的痕迹,眼神也变得更加坚毅和沉稳。 “总统阁下,敌方岸防部署已探明。”姚青手持望远镜,声音清晰而冷静地汇报着:“沿海岸线布防,总计约一千二百门前装滑膛炮,口径在五十至七十毫米之间。从其部署密度和阵地构筑水平判断,对我舰队不构成任何实质性威胁。” 她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曾几何时,面对敌人的炮口,她也会感到紧张。 但现在,在见识过共和国真正的工业力量后,眼前那些如同古董般的土炮,在她眼中,只是一堆可笑的废铁。 沐瑶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另一副高倍望远镜,望向那片混乱而嘈杂的海岸。 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些穿着五花八门服饰的士兵,在沙滩上徒劳地奔跑。 她能看到,那些白发苍苍的军官,挥舞着武士刀,做着最后的动员。 她甚至能看到,炮手们脸上那绝望而扭曲的表情。 “多像一群……被逼上祭台的蝼蚁。”沐瑶轻声说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近乎于解剖般的客观与冷漠。 “阁下,是否按照预定计划,在五公里外展开炮击?”姚青请示道。 “不。”沐瑶放下了望远镜。 姚青一怔。 沐瑶转过身,目光扫过舰桥内每一名屏息凝神的军官。 她的眼神,让他们想起了两个月前,在海州总督府里,那个降下雷霆之怒的女总统。 “所有战舰,向前推进一公里。” “什么?”姚青的瞳孔微微收缩:“阁下,四公里距离,虽然仍在敌方火炮的理论最大射程之外,但……存在被流弹击中的风险。毫无必要。” “有必要。”沐瑶的声音斩钉截铁。 她走到巨大的海图桌前,用纤细的手指,在代表着朝和国海岸线的位置,轻轻划过。 “卢梁海峡,我们败了。不是败在船不坚,也不是败在炮不利,是败在了傲慢和愚蠢上。”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李世忠以为,他是在进行一场狩猎。结果,他成了被狩猎的猎物。” “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要让你们所有人都亲眼看清楚,看清楚我们和他们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差距。” 她抬起头,目光如刀,直视着姚青。 “我要让我们的士兵,能亲眼看到敌人的炮口在对我们瞄准。” “我要让他们,能听到敌人的炮弹无力地落在我们面前的海水里,发出的可笑声响。” “我要让他们,在最近的距离上,感受绝望,然后,再亲手制造绝望!” “我需要一场仪式。”沐瑶缓缓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场用敌人的鲜血和哀嚎,来洗刷我们耻辱的仪式。一场告诉我们自己,也告诉全世界,炎黄共和国的战争,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仪式!” 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军事行动。 这是一堂课,一堂用最血腥、最残酷的方式,重塑这支军队灵魂的实践课。 姚青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她终于明白了,沐瑶需要的,不仅仅是胜利,更是一种从精神到肉体,对敌人进行彻底碾压的绝对意志。 “是!总统阁下!”她猛地立正,声音铿锵有力:“全舰队,目标敌方海岸线,向前推进一公里!” 命令通过旗语和无线电,迅速传达到了舰队的每一艘战舰上。 庞大的钢铁舰队,再次启动。 三十艘巡洋舰,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向着江户湾的海岸逼近。 四公里。 这个距离,让滩头上的朝和国士兵们,爆发出了一阵微弱的欢呼。 “他们进来了!他们进入射程了!” “开炮!开炮!” 老将木村信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疯狂的希望。 他不懂海战,但他知道,任何武器,都有它的最佳射程。 敌人如此托大,或许,这就是神风再次眷顾的征兆! “全军听令!”他抽出那柄祖传的武士刀,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为了天皇陛下!为了大朝和帝国!开——炮——!” “轰!轰!轰隆隆——!” 一千二百门土炮,在各自指挥官的号令下,几乎在同一时间,喷吐出了愤怒的火焰和浓密的黑烟。 整个海岸线,瞬间被硝烟所笼罩。 无数颗黑色的实心铁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飞离炮口,划过一道道高低不一的抛物线,砸向那片钢铁森林。 这是朝和国赌上国运的齐射,是他们全部的怒火与希望。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那些被寄予厚望的炮弹,在飞行了两三公里后,便后继无力,一颗接着一颗,如同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地掉进了距离共和国舰队还有一公里之遥的海水里。 海面上,溅起了一片片微不足道的水花。 就像一个孱弱的孩童,用尽全力扔出石子,却连巨人的脚边都碰不到。 只有寥寥数发,由最精良的火炮、用最优质的火药打出的炮弹,勉强飞越了三公里的距离,然后在距离“复仇者”号数百米外的地方,无力地沉入海底。 滩头上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 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希望,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只剩下无尽的错愕和绝望。 他们的“海岸长城”,他们的全力一击,甚至没能给敌人带去一丝一毫的困扰。 这已经不是战争,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复仇者”号的舰桥上,气氛同样凝重。 但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混杂着屈辱与愤怒的嗜血渴望。 年轻的军官们,透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那些炮弹落水的狼狈模样。 他们想起了在卢梁海峡,被无数火箭和火船包围的绝望。 想起了那些在烈火和爆炸中哀嚎着死去的同袍。 两种景象,在他们脑中形成了最尖锐、最残酷的对比。 原来,在绝对的技术代差面前,勇气和意志,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现在,轮到我们了。” 沐瑶的声音,如同死神的低语,在寂静的舰桥内响起。 她没有下达复杂的指令,只是看着姚青,平静地吐出了几个字。 “开始吧。” 姚青的眼中,燃起了复仇的火焰。她转向通讯官,声音冰冷而清晰,不带一丝情感。 “传我命令:全舰队,目标敌方岸防阵地。主炮,副炮,无差别饱和式火力覆盖。”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不用节省炮弹。” 第153章 少年,木刀,舰炮 命令下达的瞬间,三十艘巡洋舰上,那狰狞的钢铁炮塔开始缓缓转动。 二百毫米口径的主炮,一百二十毫米口径的副炮,如同苏醒的巨兽,将炮口齐齐对准了那片死寂的海岸。 没有怒吼,没有战前的动员。 只有冰冷的计算和精准的执行。 “开火。” 姚青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下一秒,世界失去了声音。 三十艘战舰的侧舷,同时喷吐出了一片足以遮蔽太阳的橘红色火焰。恐怖的冲击波让海面都为之凹陷,然后掀起滔天巨浪。 数百枚高爆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一群来自地狱的流星,在天空中划出死亡的弧线,扑向那片狭长的沙滩。 老将木村信甚至没能看清炮弹的模样。 他只是感觉眼前的一切,瞬间被一片刺眼的白光所吞噬。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他的身体像一片枯叶般撕碎、抛起。 在他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了整片大地都在痛苦呻吟。 “轰——轰轰轰轰轰——!!!” 如果说朝和国的齐射是孩童无力的投石,那么共和国舰队的第一次齐射,就是神明降下的天罚。 这不是炮击,这是犁地。 二百毫米高爆弹在触及地面的瞬间,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 坚实的土地被轻易掀开,炸出直径十几米的恐怖弹坑。 冲击波裹挟着数以吨计的沙土和弹片,形成一道道高达数十米的死亡巨浪,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那些落后的土炮,在第一轮炮击中就化为了漫天飞舞的零件。 构筑简陋的沙土掩体,如同被巨人之手捏碎的饼干,瞬间崩塌。 成百上千的士兵,在爆炸的中心,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瞬间气化,或者被撕成无法辨认的碎块。 侥幸处在爆炸边缘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恐怖的冲击波震碎了他们的内脏,尖啸的弹片轻易地切开了他们的身体。 断肢残骸伴随着破碎的军旗和武器,被抛上数十米的高空,然后如下雨般落下。 一轮齐射之后,是第二轮,第三轮…… 舰队的火炮,以每分钟五到六发的速度,进行着冷酷而高效的杀戮。 炮弹如同无穷无尽的冰雹,覆盖了整个十几公里的海岸线。 曾经的滩头阵地,彻底变成了一片翻腾的火焰与浓烟的地狱。 爆炸声连成一片,形成了持续不断的、如同雷鸣般的轰响。 大地在颤抖,天空被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木村信的武士刀,断成两截,斜插在一个巨大的弹坑边缘,刀柄上还残留着血肉的温度。 他的希望,他的军队,他所要保卫的一切,都在这短短几分钟内,被绝对的、不讲道理的工业暴力,碾得粉碎。 …… 江户城内,凄厉的警钟还在回荡,但很快,就被那从海边传来的、仿佛要将天地都一并撕裂的恐怖巨响所淹没。 大地在脚下如筛糠般颤抖,房屋的木窗格格作响,屋顶的瓦片簌簌落下。 惊慌失措的民众从屋子里涌出,挤满了狭窄的街道,他们面带恐惧地望向海湾的方向,那里,一片浓密的、仿佛有生命的黑烟,正翻滚着升上天空,遮蔽了晨光。 “那是什么声音?打雷了吗?” “是海啸!海啸要来了!” “是炎黄人的‘妖法’!他们打过来了!”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间不起眼的道场内,一名白发男子猛地推开房门,冲到了院子里。 他身形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弱,一张清秀俊美的脸庞,看上去就像个还未成年的少年。 但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锐利。 他腰间挎着一把刀,刀鞘古朴,而刀鞘之中,却是木刀,象征着一个不杀的誓言。 绯村新一。 他抬头望着那片不祥的黑云,感受着脚下大地的每一次悸动,鼻尖甚至能闻到风中传来的、淡淡的硫磺与血腥的气味。 他经历过战争。 在那个被称为“幕末”的动乱年代,他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 他的刀,曾斩落过无数颗头颅,他的脚下,曾踏过尸山血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那是战争,是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巷战、任何一次厮杀,都要残酷百倍的,真正的战争。 “新一!” 一个清脆而焦急的女声从道场内传来。 神谷心提着裙摆,快步跑到他身边。 她梳着简单的马尾,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是炎黄人打过来了,对不对?”她紧紧攥着拳头,望向那片黑云:“我不能坐视不理,我要去海边,去救人!” 说着,她便要向道场外冲去。 “不行!” 绯村新一的身影如鬼魅般一闪,瞬间拦在了她的面前。 “心小姐,那里太危险了。”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听这声音,那不是我们所知道的战争。你去了,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神谷心咬着嘴唇,眼眶泛红:“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去死!那些士兵,那些民夫,他们……” “在下会去的。”绯村新一打断了她的话。 他凝视着远方的火光,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地狱的景象。 他腰间的木刀刀,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意,发出了轻微的嗡鸣。 “在下这把刀,这条命,本就是为了保护弱者而存在的。” 他转过头,对神谷心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那笑容干净而温暖,仿佛能驱散世间的一切阴霾:“请心小姐留在道场,照顾好大家。滩头阵地,就交由在下。” 神谷心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寄宿在道场,平日里只会洗衣做饭、性格温和得像个傻瓜的浪人。 在这一刻,他那瘦弱的背影,却仿佛能撑起整片天空。 她知道自己劝不住他。 从他们相遇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这个男人背负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过去。 “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绯村新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下保证,一定会回来的。”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白色的残影,从神谷心身边掠过,瞬间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那速度之快,常人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 神谷心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她只能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 绯村新一在混乱的街道上狂奔。 他将“飞天御龙流”的身法发挥到了极致,整个人仿佛与风融为一体,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穿梭,却未曾碰到任何人。 越靠近海边,那股毁灭性的气息就越发浓烈。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大地颤抖得愈发剧烈,那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都一并震碎。 很快,他冲上了最后一道沙丘。 眼前的景象,让他那颗曾见惯了死亡的心,也为之狠狠一抽。 没有阵地了。 没有士兵了。 也没有所谓的海岸线了。 目之所及,是一片被反复翻耕过的焦土。 无数巨大的弹坑彼此相连,坑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升腾的黑烟直冲云霄。 破碎的肢体、扭曲的钢铁、燃烧的木料……所有的一切,都被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真真正正的人间地狱图。 远处,那三十艘钢铁巨兽,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喷吐着火舌。 每一道火光闪过,便有一颗死亡的流星呼啸而来,在这片焦土上,炸开一朵新的毁灭之花。 绯村新一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看到了,在那片火海之中,似乎还有微弱的呻吟声。还有幸存者。 他的身体,比他的思想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他像一支离弦的箭,从沙丘上一跃而下,白色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死亡禁区。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的毛发点燃。 脚下的沙土滚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烙铁之上。 他冲到一个被炸塌的掩体旁,用单手掀开一块燃烧的横梁,将下面一名被压住双腿、早已昏死过去的年轻士兵拖了出来。 他刚想将士兵背起,送到安全地带,一股极致的、源于无数次生死搏杀的危机感,让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抬头。 一枚黑色的、带着尖锐呼啸的炮弹,正从天而降,目标,正是他所在的位置! 那炮弹的速度太快,根本不容他有任何躲闪的余地!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绯村新一的金色的瞳孔,在这一刻,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没有退。 他身后,是那个昏迷的士兵。 退,就是死。 那就,不退! 电光石火之间,他将那名士兵向后一推,右手闪电般握住了腰间的木刀。 “锵——” 一声清越的龙鸣。 木刀出鞘。 绯村新一的姿态,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温和的浪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令整个时代都为之颤栗的传说。 他的双膝微沉,身体的重心降到了极致,全身的力量、精神、意志,在这一瞬间,全部凝聚到了手中的刀上。 飞天御龙流·龙鸣闪! 不,不对,来不及了。 他需要更快,更强的招式! 炮弹已经近在咫尺,那呼啸的破风声,仿佛死神的狞笑。 绯村新一的眼中,再无他物,只剩下那颗不断放大的死亡之星。 他的大脑进入了一种绝对空灵的状态,飞天御龙流的所有招式、所有奥义,在他脑中如流光般闪过。 最终,定格在了拔刀斩的起手式上。 那么……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澄澈。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炮弹的轨迹,看到了它旋转的姿态,看到了它那由钢铁铸就的弹体上,因为铸造工艺而留下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细微纹路。 就是那里! “喝——!” 一声低喝,自他喉间发出。 他没有使用任何惊天动地的奥义。 他只是在炮弹即将触及他头顶的那一刹那,以一种超越了人类极限的速度,挥出了手中的刀。 刀是木刀。 这是他在开始流浪生涯后,请人特制的,刀身由最坚硬的铁桦木制成,但终究是木头。 而炮弹,是共和国最顶尖兵工厂出品的,由百炼精钢铸就的杀人利器。 木与钢的对决。 这本该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碰撞。 然而,绯村新一的刀,却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近乎于神迹的弧线。 木刀的刀刃,没有选择与炮弹硬碰。 而是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巧劲,精准无比地、轻轻“点”在了炮弹侧面那道最脆弱的结构线上! 不是斩,是“切”! 不是劈,是“解”! 飞天御龙流的真髓,并非只有快与狠,更有对力量的极致理解与运用! “铮——!” 一声比金铁交鸣更加清脆、更加尖锐的声音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枚足以将方圆十米夷为平地的高爆弹,在空中,从被刀尖点中的位置开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紧接着,缝隙迅速扩大,蔓延至整个弹体。 最终,在距离绯村新一不到半米的地方,整颗炮弹,在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中,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平滑的切口,如同镜面。 里面的炸药和引信结构,清晰可见。 两半弹体,带着强大的惯性,从绯村新一的身体两侧呼啸而过,深深地扎进了他身后的沙土里,却没有爆炸。 奇迹。 一个由人的朝和国古剑术,创造出的,足以媲美神明的奇迹。 绯村新一缓缓收刀入鞘,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刚刚那一刀,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但他没有时间休息。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被他推开的士兵,然后再次弯下腰,将他扛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火海之外走去。 他的身后,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和冲天而起的火光。 他的身影,在那地狱般的背景下,渺小,却又无比的坚定。 不杀的誓言,活人的剑。 在这片被钢铁与火焰支配的战场上,一个属于旧时代的剑客,用他手中的木刀,开始了自己的战斗。 第154章 守护之刃与终结之刃 绯村新一在炼狱中穿行。 他将那名昏迷的士兵安置在相对安全的沙丘后,没有片刻停歇,再次转身冲回那片被死亡笼罩的滩头。 他的白色衣袂在硝烟与火光中翻飞,像一抹不肯被黑暗吞噬的、倔强的微光。 “轰!” 又一枚炮弹在他不远处炸开,掀起的气浪混杂着滚烫的沙砾,如同一堵无形的墙,狠狠拍在他的身上。 他用木刀的刀鞘护住面门,身体在巨力下踉跄后退,脚下踩到了某种柔软而粘稠的东西。 他低下头,那是一截还穿着草鞋的小腿。 他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救不了所有人。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入他的脑海,啃噬着他的意志。 他的飞天御龙流,快到极致,可以斩断钢铁,可以超越音速,但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毫无间隙的钢铁暴雨面前,个人的武力,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 他可以斩开一枚炮弹,但天上,有成百上千枚。 他可以救起一名士兵,但周围,有成千上万具正在被撕碎的躯体。 他又一次冲到一个燃烧的炮架旁,从下面拖出了两名被灼烧得面目全非的炮手。 他们还在呻吟,但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刚想将他们背起,眼角的余光瞥见,三枚炮弹成品字形,呼啸着从天而降,覆盖了他以及他周围数十米的范围。 没有死角。 这一次,他甚至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极致的危机感让他将身法运用到了极限,身体如鬼魅般向侧后方滑出数米。 “轰——轰轰!” 三团巨大的火球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同时绽放,恐怖的能量彼此冲撞、叠加,形成了一股毁灭性的冲击。 绯村新一被那股力量狠狠掀飞,在空中翻滚了数圈,重重摔落在地。 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沙土。 五脏六腑仿佛都已移位,耳中是持续不断的嗡鸣。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片爆炸的中心。 那两名他刚刚拖出来的炮手,连同他们身下的土地,已经彻底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还在流淌着熔融沙砾的巨坑。 什么都没剩下。 绯村新一跪坐在地,呆呆地看着那个弹坑。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把木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不杀的誓言。 活人的剑。 他用这把刀,这条命,去保护眼前所见、力所能及的每一个受苦之人。 这是他为自己赎罪的方式,是他存在的意义。 可现在,他眼前所见的,是无尽的死亡。 他力所能及的,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的剑,在这神明降下的天罚面前,连一根稻草都算不上。 他保护不了任何人。 远方,那三十艘钢铁巨兽依旧在冷酷地执行着死亡的程序。 炮击一刻也未曾停歇,仿佛它们的弹药是无穷无尽的。 整个江户湾的海岸线,正在被一寸一寸地从地图上抹去。 绝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战争。 幕末时代的厮杀,哪怕再惨烈,也是人与人之间的战斗。 刀与刀的碰撞,血与血的交融,你能看到对手的脸,能感受到对手的意志。 而现在,他甚至看不到敌人。 敌人远在数公里之外的海面上,在安全的、坚固的钢铁堡垒里,像一群漠然的神祇,动动手指,便将这片土地化为人间地狱。 炮火开始向内陆延伸。 绯村新一知道,他必须走了。 留在这里,除了毫无意义地陪葬,什么也做不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燃烧的焦土,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漫天火光,却黯淡得没有一丝神采。 他缓缓站起身,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向着江户城的方向退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每一步,都仿佛能听到无数亡魂在他身后痛苦的哀嚎。 …… 深夜,神谷活心流道场。 绯村新一坐在道场的屋檐下,静静地擦拭着手中的木刀。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上的伤口也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但那双金色的眸子,却依旧空洞。 白天的那一幕,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闭上眼,是冲天的火光和翻腾的黑烟。 捂住耳,是震天的巨响和凄厉的哀嚎。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硫磺与焦尸混合的恶臭。 他彻夜难眠。 道场的木门被轻轻拉开,神谷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 “新一,”她的声音带着担忧:“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吧。” 绯村新一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在下……没有胃口。” “炮击已经停了。”神谷心轻声说:“听回来的武士说,炎黄人的舰队,只是摧毁了海岸,然后就……就停在了港口外,没有再进一步攻击。” 绯村新一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夜空,喃喃道:“那不是仁慈。” 那是一种更加残忍的、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他们用绝对的力量告诉你:我能随时毁灭你,但我现在不想。我只是要你看着,要你活在恐惧和绝望里,直到我决定动手的那一刻。 “新一,”神谷心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在自责?” 绯村新一的身体微微一颤。 “你已经尽力了。”神谷心咬着嘴唇,眼眶泛红:“我听说了,你从火海里救出了十几个人。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你不是神,你救不了所有人。” “可我本可以救更多。”绯村新一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如果……如果我手里的,不是这把木刀。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个‘刽子手’……” 神谷心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摇头:“不!不要那么想!你现在这样很好!那个为了保护大家而挥剑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我不想再看到你变回那个样子!” 绯村新一沉默了。 他转过头,看着女孩那张写满了坚定和关切的脸。 他想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发现自己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他真的,还是那个能保护别人的剑客吗? 就在这时,道场外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以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辆黑色的、明显是新式风格的马车,停在了道场门口。 紧接着,十余名穿着黑色制服、腰佩军刀的警卫,迅速封锁了周围的街道。 神谷心紧张地站起身。 一个身穿黑色礼服、头戴礼帽、拄着文明杖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身形瘦高,面容儒雅,但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 他径直走到道场门口,目光越过紧张的神谷心,落在了屋檐下的绯村新一身上。 “好久不见了,绯村先生。” 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绯村新一缓缓站起身,对着来人,微微躬身。 “大久保……大人。” 来人,正是如今朝和国内务省的实际掌权者,曾经与他一同在维新运动的腥风血雨中杀出一条路的老上级——大久保英二。 大久保英二挥了挥手,示意警卫在外等候。 他走进道场,目光扫过这个简朴的院落,最后停在绯村新一的手上。 “还是这把可笑的木刀。”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我听说,你今天用它在滩头上,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那不是奇迹,只是匹夫之勇。”绯村新一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确实是匹夫之勇。”大久保英二毫不客气地说道:“但你知不知道,你这‘匹夫之勇’,是如今整个朝和国,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他走到绯村新一面前,压低了声音:“东仙平八郎死了,李瞬臣也死了。卢梁海峡的胜利,不过是回光返照。我们的联合舰队,已经全军覆没。陆军?那些穿着草鞋、拿着前装枪的农夫,在炎黄人的炮火面前,和沙子没有区别。” “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军队了。” 大久保英二的话,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绯村新一的心上。 “所以,大久保大人深夜来访,是想将在下这个‘匹夫’,也送上战场吗?”绯村新一自嘲地问道。 “不。”大久保英二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我不是让你去战场。我是让你去……终结这场战争。” 他转身,凝视着绯村新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新一,这个国家需要你。不是需要一个在战场上救人的浪人,而是需要那个能于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刽子手。” 绯村新一的心,沉了下去。 他最不愿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在下已经立誓,永不再杀人。”他低下头,避开了大久保英二的目光。 “你的誓言?”大久保英二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你的誓言能挡住炎黄人的炮弹吗?你的誓言能让那数万名死在滩头上的士兵复活吗?你的誓言能保护这个国家不被亡国灭种吗?!” 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贴着绯村新一的脸,低声嘶吼道:“你知不知道,那个炎黄人的女总统,叫沐瑶的女人,在国宴上公开宣布,要对我们进行种族灭绝!她不是来征服,她是来屠杀!她要把我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掉!” “你今天看到的,仅仅是个开始!很快,她的陆军就会登陆。到那时,整个江户,整个朝和国,都会变成比滩头地狱百倍的屠宰场!你的心小姐,这个道场,街上你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会死!” “到了那个时候,你抱着你那高尚的‘不杀’誓言,有什么用?!陪着他们一起死吗?!” 大久…保英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绯村新一的心脏。 他无法反驳。 他想起了白天的那一幕,想起了那铺天盖地的炮火,想起了那些在他面前被瞬间气化的生命。 大久保英二说的没错,在那种力量面前,他所谓的保护,不过是一个笑话。 “拿起你的刀,新一。”大久保英二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蛊惑:“我们打不过她的军队,但我们可以杀了她。只要她死了,炎黄人的入侵就会陷入混乱,我们就能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你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希望。你是唯一一个,有能力穿过重重守卫,接近她,并杀死她的刺客。” “杀了她一个人,你就能拯救这个国家千千万万的人。告诉我,这笔账,难道不划算吗?这难道不符合你那‘活人剑’的真意吗?” 绯村新一呆立在原地,身体因为内心的剧烈挣扎而微微颤抖。 杀?还是不杀? 杀,他将再次坠入那个他拼尽全力才爬出来的地狱。 他的双手将再次沾满鲜血,他将变回那个自己最痛恨的怪物。 不杀,他将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国家,看着他在乎的所有人,都被那无情的钢铁洪流所吞噬。他的“不杀”,将成为一场最大的杀戮。 这是一个悖论,一个无解的死局。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幕末时代的血腥记忆,与今日滩头的炼狱景象,交织在一起。 那些被他斩杀的幕府武士的脸,与那些被炮火撕碎的士兵的脸,重叠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迎来和平的新时代。 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残酷的一击。他所向往的新时代,正被一个更强大的、更冷酷的暴力,无情地碾碎。 “为了创造新时代,必须有人去染血。” 他想起了当年另一位老上级对他说过的话。他曾经以为,那个染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原来,没有。 只不过,这一次,需要染上的,是他一个人的血。 许久,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金色的眸子里,空洞和迷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燃烧的、悲壮的觉悟。 “在下……向往一个没有人需要再杀人的新世界。”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一个孩子们可以在阳光下奔跑,而不是在炮火中哭嚎的新世界。” “为了那个世界……” 他抬起头,直视着大久保英二的眼睛。 “在下,愿意再次……成为刽子手。” 大久保英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知道,他赌赢了。 “很好。”他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把用白布包裹的狭长物件,递给了绯村新一。 绯村新一接过那用白布包裹的狭长物件,入手处,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亡魂的重量。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那层层包裹的白布,在他眼中,像极了为亡者缠绕的裹尸布。 为他自己,也为他即将告别的那个“浪人”的身份。 “这是‘影秀’。”大久保英二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庄重:“是我从天皇的武库中,亲自为你请出来的。” “它曾是幕府时代最强剑豪的佩刀,斩敌无数,削铁如泥。只有它,才配得上再次出鞘的‘刽子手’。” “刽子手”三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深深刺入绯村新一的耳膜。 他闭上眼,仿佛又闻到了幕末京都那条小巷里,混合着雨水与鲜血的腥甜气息。 他缓缓解开白布,一重,又一重。 当最后一层布帛滑落,一抹幽暗深邃的光华,在深夜的庭院中悄然绽放。 那是一把刀。 刀鞘是朴素的黑漆,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透着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古朴与杀气。 刀柄上缠绕的,是深蓝色的鲛鱼皮,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编织出细密的菱形花纹,握感极佳,仿佛天生就该与剑客的手掌融为一体。 绯村新一的手,握住了刀柄。 那冰冷而熟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 他没有立刻拔刀,只是静静地感受着。 他能感觉到,这把刀是有生命的。它的灵魂在沉睡,在渴望,在等待一个能唤醒它的主人。 “锵——” 他终究还是拔出了它。没有用尽全力,只是轻轻地、缓缓地将刀刃从鞘中抽出寸许。 一泓秋水。 夜色下,那段露出的刀刃,没有反射任何光芒,反而像是在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刀身上,一道笔直而清晰的“直刃纹”贯穿始终,而在刃口处,是细密如乱云的“沸”,那是钢铁在千锤百炼、反复折叠锻打后,留下的最华美的印记。 一股无形的、森然的锋锐之气,扑面而来,让一旁的神谷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之刃。 与他腰间那把为了“不杀”而存在的木刀,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个代表着新生与守护,一个……则代表着终结与死亡。 第155章 武士的狂热作战与炎黄的登陆作战 绯村新一将刀缓缓归鞘,那一声清脆的合鞘声,仿佛是他内心世界崩塌的回响。 “炎黄人的舰队,就停在江户湾外四公里处。” 大久保英二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她们的旗舰,是一艘名为‘复仇者’的巡洋舰,比其他的船都要大上一圈。那个女人,沐瑶,就在那艘船上。”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了过去:“这是‘复仇者’号的结构图,是我们用无数条人命换来的。她的指挥舰桥在最高处,视野最好,也最显眼。” “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登上那艘船,进入舰桥,杀了她。” 绯村新一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它比“影秀”还要沉重。 “这并非你一个人的战斗。”大久保英二看着他苍白的脸,继续说道:“我已经传令下去,江户城内,所有剑道七段以上的武士,各大流派的宗主、师范,都接到了同样的任务。”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柳生新阴流的柳生宗严,北辰一刀流的千叶荣次郎,天辰一刀流的斋藤弥九郎……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剑道大家,这一次,都将与你并肩作战。” “我们集合了整个朝和国最顶尖的一百四十二名剑客,组成‘神风特攻’。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斩下沐瑶的首级!” “你们会分批次,用小船在夜色的掩护下接近。有的人负责吸引火力,有的人负责破坏船体,有的人负责清除守卫……而你,绯村新一,” 大久保英二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是我们最锋利的一把刀,是最后的希望。所有人,都会为你创造机会。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拔刀,然后杀了她。” 绯村新一沉默着,将那张结构图和那把名为“影秀”的刀,一同抱在怀里。 大久保英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他知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个男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再也不会回头。 黑色的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警卫们也随之撤离。 庭院里,只剩下绯村新一和神谷心两人。 “新一……”神谷心走上前,看着他怀中的凶器,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你真的……要变回去了吗?” 绯村新一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望向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江户湾。 他仿佛能看到那艘巨大的钢铁堡垒,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决定了数万人生死的女人。 他缓缓地,将腰间那把陪伴了他数年的木刀解了下来,双手递给神谷心。 “心小姐,”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请替在下,保管好它。” 神谷心颤抖着接过那把木刀。 她知道,当绯村新一交出这把刀的时候,那个温柔的、会笑着说“在下不擅长打架”的浪人,就已经死了。 “如果……在下回不来了。”绯村新一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度疲惫,却又无比温柔的微笑:“就请把它,和在下一起,埋葬在能看到孩子们奔跑的地方。” 说完,他不再看神谷心,转身走入道场深处自己的房间,轻轻拉上了纸门。 “砰”的一声,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神谷心跪坐在冰冷的庭院里,紧紧抱着那把尚有余温的木刀,失声痛哭。 …… 大久保英二的命令,如同一道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江户城死寂的夜空。 城北,柳生新阴流的道场。年过六旬的当代宗主柳生宗严,正襟危坐于祖师的牌位前。 他身前,摆放着两把刀,一把是象征着“活人剑”传承的无刃竹刀,另一把,则是他年轻时使用过的,饮血无数的爱刀“石舟斋”。 一名黑衣信使跪伏在地,恭敬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柳生宗严没有看信,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把尘封了三十年的“石舟斋”。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雄浑:“柳生家,自上泉信纲祖师创立新阴流以来,便以‘无刀取’为至高境界。” “讲究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德服人。然,国难当头,蛮夷叩关,欲行灭种之事。面对不通教化的野兽,‘德’之一字,何其可笑。”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没有去碰那把竹刀,而是握住了“石舟斋”的刀柄。 “传我将令,道场内所有门人,凡得‘印可’者,明日拂晓,于道场前集合。柳生家,当为天皇陛下,为朝和万民,流尽最后一滴血。” 城西,北辰一刀流的千叶道场。 馆主千叶荣次郎,一个以剑术狂放、不拘一格著称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站在道场中央,他的面前,是数十名眼神狂热的年轻弟子。 “都听到了吗?”他晃了晃手中的密信,大笑道:“天皇陛下有令,召我等武士,行‘天诛’之事!目标,炎黄妖妇,沐瑶!” “哦——!”弟子们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平日里,我教你们的,是‘一刀制敌’的剑术!但这一次,我要教你们的,是‘一刀换命’的觉悟!” 千叶荣次郎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炎黄人的炮火再厉害,也打不穿我们武士的魂!用我们的血,去为联合舰队的勇士们复仇!用我们的命,去告诉那些蛮夷,朝和国的武士,是杀不光的!” 同样的场景,在江户的各个角落上演。 天辰一刀流的道场,神道无念流的练兵馆,镜心明智流的剑道会……一个个在武士阶层中如雷贯耳的名字,一个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剑道流派,在这一夜,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是这个国家最后的骄傲,是旧时代最后的荣光。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是工业,什么是技术代差,但他们懂忠诚,懂荣誉,懂得以血还血,以命换命。 一百四十二名剑道七段以上的高手,他们是这个国家武道精神的化身。 此刻,他们将放下流派之见,放下个人荣辱,化作一百四十二把最锋利的尖刀,去执行一场注定九死一生的刺杀。 这是朝和国武士阶层的集体悲歌,也是他们对这个新时代,发出的最决绝、最疯狂的怒吼。 …… 半个月的时间,对于江户的百万民众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那三十艘钢铁巨兽,就如三十座黑色的墓碑,纹丝不动地停泊在江户湾外。 它们不进攻,不骚扰,甚至连一丝灯火都看不到。 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极致的威压。 整个江户城,都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白日里,街道上行人稀疏,商铺紧闭。 到了夜晚,更是家家户户门窗紧锁,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 人们在恐惧中等待着,等待着那不知道何时会降临的最后审判。 绯村新一的房间里,终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丁子油的味道。 他每天都在保养着“影秀”。擦拭刀身,检查刀柄,更换目钉。 他做得一丝不苟,仿佛一个即将与爱人共赴生死的殉道者。 他不再练习拔刀术。因为那种融入骨髓的杀人技巧,根本无需练习。 他只是静坐,在黑暗中,与那把刀对话。 他能感受到,“影秀”的灵魂正在苏醒,那股沉寂了百年的杀气,正一点点地与他的气息融为一体。 他感到自己正在被这把刀吞噬。那个善良的、犹豫的浪人绯村新一,正在被一点点地侵蚀、消解。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眼神冰冷、心中唯有“斩”之一念的刽子手。 他知道,当他再次拔刀时,他将不再是他。 …… 在四公里之外的海面上,“复仇者”号的舰桥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沐瑶穿着威严的海军军装,坐在办工作前,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 书的封面上,印着几个烫金大字——《国富论》。 温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照在她绝美的侧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 在她身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和一碟精致的糕点。 这里闻不到江户城中弥漫的恐惧与绝望,只有宁静与闲适。 姚青站在海图桌前,一丝不苟地汇报着每日的侦查情况。 但她的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那个仿佛置身事外的身影。 她不明白。 卢梁海峡的惨败之后,沐瑶用一场血腥的炮击,为海军洗刷了耻辱,也重塑了军魂。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将是雷霆万钧的登陆作战。 可沐瑶却下令,全舰队原地待命。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总统阁下,”姚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陆军的运输舰队,还有三天才能抵达。我们这半个月,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沐瑶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在等。” “等?” “嗯,等。”沐瑶端起红茶,轻轻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我在等他们绝望。也在等他们……送死。” 姚青更加困惑了。 沐瑶放下茶杯,终于将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窗外那片死寂的海岸线。 “姚青,战争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姚青试探着回答。 “不对。”沐瑶摇了摇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但那需要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心理优势。我们现在,有前者,但后者还不够。”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要摧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军队。我要从根源上,摧毁他们的意志,他们的文化,他们那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武士道’精神。” “这半个月,我什么都没做。但江户城里的每一个人,从天皇到平民,他们的精神,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我们凌迟。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它会逼出人性中最疯狂、最原始的一面。”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般的兴奋。 “他们会反抗的。他们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会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方式,来做最后一搏。比如……刺杀。” 姚青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刺杀?!总统阁下,这太危险了!我立刻下令,全舰队进入最高警戒!” “不用。”沐瑶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就是要他们来。我甚至给他们准备好了舞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旗舰停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片蔚蓝的海域。 “我要让我们的士兵,也让全世界都看一看。当一个沉溺于旧时代荣光的民族,用他们最锋利的刀,去挑战一个工业化国家的钢铁时,会是怎样一幅……滑稽又可悲的画面。” “我要用一场盛大的、当着全世界的面的公开处刑,来彻底埋葬他们的武士之魂。只有这样,我们接下来的统治,才不会有任何阻碍。” 姚青呆呆地看着沐瑶的背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原来,这半个月的等待,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她们所有人,包括那三十艘战舰,都只是沐瑶用来引诱敌人进行自杀式攻击的诱饵。 这个女人……她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三天后,清晨。 海平面上,升起了一轮血色的朝阳。 “复仇者”号的瞭望塔上,一名年轻的哨兵正用望远镜扫视着海面。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舰队!东北方向,发现大批舰队!” 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共和国舰队。 姚青第一时间冲上舰桥,举起望远镜。 只见在海天相接之处,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正缓缓向江户湾驶来。 那不是战舰,从它们那宽大而笨拙的轮廓就能看出,那是一支由上百艘运输船组成的庞大船队。 在船队的最前方,一艘悬挂着共和国陆军军旗的指挥舰,正破浪而来。 “是庞万里将军的舰队!”姚青激动地放下望远镜:“他们到了!陆军到了!” 舰桥内的军官们,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半个月的等待,终于结束了! 很快,庞万里的指挥舰靠近了“复仇者”号。 这位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国防部长,乘坐小艇登上了旗舰。 他一踏上甲板,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沐瑶。 “总统阁下!”庞万里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如钟:“炎黄共和国第一集团军,共计五万一千三百人,已全员抵达指定海域!请指示!” 沐瑶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她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支庞大的运输船队,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 她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沉睡中的海岸线。那片在半个月前被她亲手化为焦土的地方。 她的声音不大,却通过舰桥的广播系统,清晰地传遍了舰队的每一艘战舰,也传到了庞万里和他身后那五万陆军士兵的耳中。 “传我命令。” “全舰队,目标敌方海岸线,向前推进。” “最终停泊位置——距离岸边,一公里。” “所有主炮、副炮,解除保险,准备进行掩护性射击。” “庞万里将军。”她回头看向庞万里。 “在!” “你的任务,是在舰队炮火的掩护下,于今日中午十二点前,完成第一批次一万人的登陆。并在滩头,建立稳固的前进基地。” “是!保证完成任务!”庞万里大声应道。 命令下达,庞大的共和国舰队,再次启动。 三十艘钢铁巡洋舰,如同一群被唤醒的远古巨兽,排开波浪,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向着那片死寂的海岸逼近。 而在江户城的无数个阴暗角落里,一百四十二名身负“神风”之名的剑客,在听到那从海上传来的、熟悉的引擎轰鸣声时,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神决绝。 决战的时刻,到了。 第156章 江户之屠与武士悲歌 中午十一点,江户湾的海风带着咸腥与潮湿,吹拂着炎黄共和国第一集团军的军旗。 庞万里站在登陆艇的最前方,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挡住了大部分飞溅的浪花。 他的身后,是无数艘同样的登陆艇,满载着沉默而坚毅的士兵。 他们头戴钢盔,身穿土黄色的军装,手中紧握着上了刺刀的‘青州造’三式步枪。 庞万里的目光越过波涛,落在远处那片死寂的海岸线上。 那里,曾是朝和国的滩头阵地,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冒着袅袅青烟的废土。 “总统阁下有令,一个不留。” 这道命令,通过电报传到他指挥舰上时,庞万里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敬佩沐瑶,甚至有些敬畏。 这个女人的智慧和手腕,早已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从午门斩韩琦,到太和殿逼宫,再到如今兵临异国,她走的每一步,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颠覆着旧有的世界。 他知道,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征服战争。 沐瑶要的,是彻底的毁灭与重塑。 她要用朝和国的血,来为共和国海军洗刷卢梁海峡的耻辱。 要用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来震慑所有潜在的敌人。 更要用这百万颗人头,来浇灌共和国士兵心中那名为“帝国”的野心之花。 他,庞万里,是执行这道意志的刀。 “刀,不需要有感情。”他不止一次这样告诫自己。 他只需要锋利,只需要精准,只需要在主人挥下时,斩断一切。 “距离岸边五百米!”登陆艇上的观察员大声报告。 庞万里举起望远镜,滩头的景象清晰可见。 没有抵抗,没有伏兵,甚至看不到一个活物。 只有破碎的炮架、烧焦的尸骸,和那被炮火反复犁过、如同月球表面般的沙地。 “各单位注意!”庞万里的声音通过喉部的送话器,传遍了第一批次登陆的所有频道:“登陆后,以连为单位,迅速构建环形防御工事!工兵营立刻铺设铁丝网,建立滩头阵地!机枪组抢占制高点!速度要快!” “是!”回应声整齐划一。 “轰——隆——!”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海面上,三十艘钢铁巡洋舰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 那是“复仇者”号和它的姊妹舰们,在调整完射击诸元后,开始了新一轮的炮击。 但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滩头。 数百枚重磅炮弹,划出优雅而致命的抛物线,越过登陆部队的头顶,精准地砸向了数公里外,那座古老而沉默的江户城。 江户的城墙,并非中原王朝那种坚固的砖石结构,而是以夯土为主体,外层辅以少量石块。 这种在冷兵器时代尚算坚固的防御工事,在现代榴弹面前,脆弱得如同沙雕。 第一轮齐射,就将南面的城墙撕开了数十个巨大的缺口。 夯土混合着碎石,被巨大的动能抛上百米高空,又如暴雨般落下。 城墙上的守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瞬间被气化,或被活埋。 紧接着,是第二轮,第三轮…… 舰队的炮击没有丝毫停歇,如同一个精准而冷酷的工业程序。 炮弹不断地落在江户城墙的同一段区域,爆炸的威力层层叠加。 很快,那段绵延数公里的土墙,便在持续的轰击下,彻底崩塌、瓦解,化作一片平地。 城内,无数朝和民众惊恐地看着那道守护了他们数百年的屏障,在短短十几分钟内消失殆尽,露出了城外那片蔚蓝的、如同恶魔眼眸般的大海,以及大海上那三十艘正在喷吐死亡的钢铁巨兽。 绝望,如瘟疫般在城中蔓延。 中午十二点整,庞大的运输舰队抵达了滩头。 跳板放下,五万名共和国陆军士兵,如黄色的潮水般,涌上了这片异国的土地。 他们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建立起了一座庞大的滩头阵地。 铁丝网、沙袋工事、重机枪阵地、野战炮群……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一座现代化的战争堡垒拔地而起。 庞万里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看着最后一门75毫米野战炮被安置妥当,他拿起了电话。 “报告总统阁下,第一集团军已完成登陆,滩头阵地构建完毕,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电话那头,传来沐瑶平静无波的声音:“很好。按原计划执行。” “是!” 庞万里放下电话,深吸了一口气。 他走出指挥部,翻身上了一匹高大的战马。 他拔出腰间的指挥刀,刀锋向前,直指那座已经门户大开的江户城。 “第一集团军!”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响彻整个滩头:“目标,江户城!为了共和国!为了总统阁下!” “杀——!” 五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惊天动地的声浪。 步兵们排成疏散的攻击队形,端着步枪,开始向江户城推进。 他们的步伐坚定而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节点上。 当共和国的先头部队踏入江户城残破的城门时,他们看到的,是令人永生难忘的一幕。 街道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有穿着破旧铠甲的足轻,有身着各色羽织的武士,但更多的,是穿着布衣的平民。 男人、女人,甚至是半大的孩子。 他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生锈的武士刀、削尖的竹枪、农用的锄头、甚至是厨房里的菜刀和木棍。 他们没有恐惧,没有退缩。 那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或稚嫩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仇恨、绝望与狂热的表情。 “天闹黑卡!!!板载!”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嘶吼。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板载!板载!板载!” 数以万计的朝和人,挥舞着他们简陋的武器,如同被血腥味刺激的鲨群,向着钢铁洪流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冲锋。 庞万里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下令炮击,因为巷战中,重炮容易误伤自己人。 “第一、第二步兵团,正面迎敌!” “第三、第四步兵团,从两翼包抄穿插,分割战场!” “所有重机枪,自由射击!给我把他们打回去!” 命令被迅速执行。 “哒哒哒哒哒——!” 数十挺马克沁重机枪同时发出了怒吼。 两条交叉的火舌,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扫过了冲在最前方的人群。 血肉横飞。 那些高喊着“万岁”的朝和士兵和平民,在金属风暴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 他们的身体被子弹轻易地撕裂,肢体断裂,鲜血喷涌。 第一排的人墙,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里,就被彻底打碎,变成了一地模糊的血肉。 但后面的人,仿佛没有看到这地狱般的一幕。 他们踏过同伴温热的尸体,继续呐喊着,冲锋。 倒下一排,又涌上一排。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消耗共和国军队的弹药,去冲击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钢铁防线。 一名年轻的共和国士兵,第一次踏上战场。 他机械地拉动枪栓,射击,退壳,再拉动枪栓。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一张张扭曲而狂热的脸。 他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挥舞着一把镰刀,冲到他面前,然后被他下意识地一枪射穿了胸膛。 他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被侧翼的机枪扫倒,孩子滚落在血泊中,发出凄厉的哭声。 “呕——” 年轻的士兵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菜鸟!”老兵班长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怒吼道:“不想死就给老子站起来!开枪!这是命令!他们不是人,是野兽!” 年轻的士兵抬起头,泪水和呕吐物糊了一脸。 他看着那无穷无尽、悍不畏死的人潮,看着战友们冷漠而高效的射杀。 他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场屠宰。 而他们,就是屠夫。 他颤抖着举起枪,闭上眼,扣动了扳机。 战争,以最残酷的方式,让一个男孩,变成了男人。 庞万里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握着缰绳的手,却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知道,朝和人有一种可悲的信念——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只要牺牲足够多,就能战胜任何敌人。 他们曾用这种“玉碎”的战术,在冷兵器时代赢得过无数次胜利。 但时代变了。 在工业化流水线生产出的子弹和炮弹面前,人的意志,一文不值。 生命的数量,也失去了意义。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战斗持续到了黄昏。江户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人间炼狱。 尸体堆积如山,堵塞了街道。 鲜血汇成溪流,染红了每一寸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腐烂的恶臭。 朝和人的冲锋,终于变得稀疏。 不是他们不再勇敢,而是能拿起武器的人,已经不多了。 庞万里举起了指挥刀。 “全军突击!”他发出了最后的命令:“十日之内,肃清全城!执行总统命令——一个不留!” “杀!” 五万共和国士兵,如同出闸的猛虎,向着城市的纵深扑去。 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开始挨家挨户地进行“清理”。 枪声、爆炸声、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嚎声,以及最后的、绝望的咒骂声,交织成一曲末日的交响。 夕阳的余晖,将整座江户城,染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 夜,终于降临了。 江户城内,火光冲天,零星的枪声依旧在城市的角落里响起,仿佛是这头巨兽死前的最后几声抽搐。 而在数公里外的江户湾,海面却是一片死寂。 一百四十二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江户城残存的阴影中走出。 他们没有理会城内的惨状,只是沉默地汇集到一处隐蔽的港湾。 为首的,正是绯村新一。 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白日的痛苦与挣扎,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 他的腰间,斜插着那把名为“影秀”的凶刀。 那把陪伴了他数年的木刀,已经被他留在了神谷道场。 留下的,不仅仅是一把刀,还有那个天真的、向往和平的浪人。 “诸君。”柳生宗严,这位年过六旬的剑道宗师,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脸上,同样是决然的神色。“此去,九死一生。若有畏惧者,现在退出,无人会耻笑。” 没有人动。 一百四十二名剑客,他们是这个国家武士精神最后的化身。 他们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平静与决绝。 “很好。”千叶荣次郎大笑一声,打破了沉寂:“能与诸位传说中的剑豪,共赴黄泉,是我千叶荣次郎一生的荣幸!让我们用炎黄妖妇的头颅,来祭奠联合舰队的英灵吧!” “天诛国贼!尊皇讨奸!”斋藤弥九郎拔出自己的爱刀,低声喝道。 “天诛!” “天诛!” 压抑的低吼声,在人群中响起。 他们没有再多言,各自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十艘小型木船。 这些船没有帆,只能依靠人力划桨,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海水,如同一群扑向烛火的飞蛾。 绯村新一坐在船头,闭目养神。 他能感觉到,“影秀”的刀魂,正在与他的心跳共鸣。 那股嗜血的渴望,正一点点地唤醒他身体里沉睡的“刽子手”。 他知道,今夜,他将不再为自己而活。 他的剑,将为这个行将灭亡的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木船在黑暗中划行,巨大的“复仇者”号,如同一座黑色的山峦,在他们的视野中越来越清晰。 船上的灯火,在夜幕中如同繁星,勾勒出它狰狞而威严的轮廓。 距离两公里。 “复仇者”号的瞭望塔上,一名哨兵正用最新式的红外望远镜,扫视着海面。 这种由沐瑶亲手设计的装备,能轻易地捕捉到水面上微弱的温度差异。 “报告舰桥!正前方海域,发现大量可疑热源!正在向我方高速接近!” 警报声没有响起。 舰桥内,姚青看着雷达屏幕上那十个微弱的光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鱼儿……上钩了。”她拿起通话器,用平静的语气下达命令:“探照灯准备。所有左舷副炮,目标锁定前方海域,自由射击。记住总统的命令令,不要打得太准,给他们留点希望。” “是!” 下一秒,数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上帝之剑,瞬间划破夜幕,精准地锁定了那十艘在海面上飘摇的木船。 刺目的白光,让船上的剑客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他们暴露了。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令他们肝胆欲裂的一幕。 那钢铁巨兽的侧舷,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正缓缓地转向他们。 “不好!”柳生宗严脸色大变,厉声喝道:“是陷阱!他们一直在等我们!” 然而,没有一个剑客脸上露出惊慌之色。 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诸君!为天皇陛下尽忠的时刻到了!”千叶荣次郎狂笑着站起身,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武士刀。 “板载!” 就在炮口闪烁出火光的前一瞬间,绯村新一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极致的精光。 “跳!” 他只吐出了一个字,身体已经如离弦之箭般,跃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其余的一百四十一名剑客,没有丝毫犹豫,纷纷纵身跳船。 “轰!轰!轰!” 数十发炮弹,呼啸而至。 十艘木船,连同船上未来得及跳下的几名桨手,在剧烈的爆炸中,被瞬间撕成了碎片。 冲天的火光,将方圆百米的海面,照得亮如白昼。 海水中,绯村新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望向那艘庞大的旗舰。 炮击掀起的巨浪,不断拍打着他的身体,冰冷的海水,疯狂地夺走他的体温。 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眼中,只有那个目标。 他像一条沉默的鱼,划开波浪,向着那座钢铁的山峦,奋力游去。 在他的身后,一百多道同样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后的武士。 他们将用血肉之躯,去挑战那不可战胜的钢铁。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冲锋。 也是一曲,响彻云霄的悲歌。 第157章 闯入的刽子手 冰冷的海水,像无数根钢针,刺入绯村新一的四肢百骸。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双臂以一种稳定而有力的节奏划动着。 他不再是那个在河边洗衣、在道场洒扫的温柔浪人,他是“影秀”的主人,是飞天御龙流的传人,是一把出鞘的刀。 在他的周围,是一百多道同样在与巨浪和寒冷搏斗的身影。 他们是朝和国最后的武士,是这个国家精神的最后一道壁垒。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抱怨,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划破水面的声音。他们的目标,是前方那座如同山峦般横亘在海面上的钢铁巨兽——“复仇者”号。 “抓钩!”一名武士低喝一声。 数道带着绳索的铁爪,被奋力抛向高耸的船舷。 在炮火的间歇期,夜色与海浪的喧嚣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铛!铛!”几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几支抓钩成功地固定在了船体的栏杆或凸起上。 “上!” 没有丝毫犹豫,离得最近的几名剑客立刻抓紧绳索,开始了攀爬。 湿滑的绳索,冰冷的钢铁船身,每向上一步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 但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就像攀附在巨兽身上的蚂蚁,渺小,却顽强。 绯村新一的身法最为轻灵。 他几乎不用绳索,脚尖在船体上微不可查的铆钉和接缝处借力,身体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向上飘飞。 他的双眼,那双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船舷的顶端。 他第一个翻上了甲板。 双脚落地的瞬间,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心脏骤然一缩。 甲板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数百名身穿土黄色军装的共和国士兵,早已列成了整齐的方阵,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他们手中的步枪上,乌黑的刺刀在灯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而在方阵的两翼,两挺造型狰狞的马克沁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即将登船的位置,如同两只蓄势待发的钢铁凶兽。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为他们精心准备的、盛大的刑场。 “噗通”、“噗通”…… 一个又一个武士翻身上了甲板。 当他们看到眼前这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惊愕,但随即又被决绝所取代。 他们默默地拔出腰间的武士刀,刀刃在雪亮的灯光下,泛着凄美的光华。 一百四十二名剑客,对阵数百名持枪士兵和两挺重机枪。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 “哈哈哈……”千叶荣次郎看着这绝望的景象,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好大的阵仗!炎黄妖妇,倒是看得起我等!能死在这样的阵势之下,也不算辱没了我北辰一刀流的名号!” 他的笑声豪迈而苍凉,回荡在死寂的甲板上。 共和国的士兵们面无表情,没有一个人因为他的话而动容。 他们只是冷漠地举起枪,打开保险,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台巨大杀戮机器上的零件。 “新一君。”年迈的柳生宗严走到了绯村新一的身旁,他的声音沉稳如山:“看来,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你。” 绯村新一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影秀”的刀柄。 “我等老骨头,存在的意义,便是为新时代的天才,打开一条道路。” 柳生宗严环视了一圈身边的同伴们,那些平日里分属不同流派、甚至互为对手的剑道大家,此刻,眼神中只剩下彼此的认同与托付。 “诸君!”柳生宗严高举起手中的“石舟斋”:“将你们的命,借给我!为朝和国最后的希望,斩开一条血路!” “哦!” 一百四十一名剑客,发出了低沉而整齐的怒吼。 他们迅速行动起来,如同众星拱月般,将绯村新一围在了最中心。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道脆弱的、血肉的屏障。 “新一君,”斋藤弥九郎背对着他,沉声道:“不要回头,不要犹豫。你的刀,是为斩下妖妇首级而存在的。我等的性命,便是你脚下的垫脚石!” “去吧!” “拜托了!” 一声声托付,如同重锤,敲打在绯村新一的心上。 他看着这些背对着自己,面向死亡的背影,那颗几乎已经冰封的心,再次感到了灼烧般的痛楚。 但他没有时间去感受。 因为柳生宗严已经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全员!突击!” “天闹黑卡!板载!”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一百四十一名武死一生,向着那钢铁的方阵,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开火!” 姚青在舰桥内,通过扩音器,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哒哒哒哒哒哒哒——!” 两挺马克沁重机枪,在同一时间喷吐出死亡的火舌。 两条由滚烫金属组成的鞭子,以每分钟数百发的速度,恶毒地抽向那群冲锋的武士。 冲在最前面的千叶荣次郎,他那狂放的笑声还未落下,身体就被数十发子弹瞬间贯穿。 他引以为傲的剑术,他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斩击,在子弹风暴面前,连一个浪花都没能激起。 他的身体被打成了破碎的血肉筛子,鲜血和内脏的碎片向后喷洒,但他依旧凭借着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的刀奋力掷出。 武士刀在空中打着旋,无力地撞在一面钢板上,“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血肉横飞,惨叫声被枪声彻底淹没。 武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他们用引以为傲的剑技,试图格挡、闪避,但在那密不透风的交叉火力网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子弹轻易地撕开了他们的铠甲,钻入他们的血肉,带走他们的生命。 然而,没有一个人后退。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去吸引那两条火龙的注意。 他们用自己的死亡,为中心那个最重要的人,创造着转瞬即逝的时机。 柳生宗严没有冲锋。他站在原地,手中的“石舟斋”舞成一团光影,不断地格开那些射向绯村新一的流弹。 “当当当”的脆响不绝于耳,这位六旬老人,以凡人之躯,做到了神迹般的事情。 但他的体力,也在飞速消耗。 “就是现在!”柳生宗严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怒吼。 绯村新一动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那两名机枪手,都被正面那惨烈的自杀式冲锋所吸引的刹那。 他的身体骤然矮下,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贴着甲板滑行的影子。 飞天御龙流·神速。 他的速度,超越了人类肉眼的极限。 他没有冲向正面的火力网,而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折向了船舷的侧面。 他的身影在甲板上各种障碍物之间闪烁,每一次出现,都离那致命的机枪阵地更近一步。 他不是在跑,而是在飞。 他沿着船体的外侧,脚尖在栏杆上、缆绳上、通风管道上接连踏过,身体几乎与海面平行,如同一只在暴风雨中穿行的雨燕。 甲板上的士兵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一道黑色的闪电,绕过了整个战场。 那两名机枪手,正全神贯注地操纵着武器,将弹雨倾泻在那些仍在冲锋的武士身上。 他们没有注意到,死神,已经从他们的背后降临。 绯村新一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左翼机枪手的身后。 没有杀气,没有声音。 “影秀”出鞘。 一道冰冷的弧光闪过。 那名机枪手的身体一僵,头颅冲天而起,颈腔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滚烫的枪身。 几乎在同一时间,绯村新一的身体没有丝毫停顿,在空中一个拧转,手中的“影秀”脱手飞出,化作一道银色的流星,精准地射向另一侧的机枪手。 “噗嗤!” 刀刃从那名机枪手的后心穿入,前胸透出。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口那截带血的刀尖,身体缓缓地软倒下去。 两挺咆哮的重机枪,戛然而止。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甲板上的枪声,出现了短暂的停滞。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绯村新一的身影落在第二挺机枪旁,反手拔出插在尸体上的“影秀”,刀身上的鲜血顺着血槽流下,没有一丝沾染。 甲板上,一百四十一名剑客,此刻只剩下不到三十人。 他们浑身浴血,拄着刀,勉力支撑着身体。 当他们看到两挺机枪哑火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去吧……新一君……”柳生宗严的胸口,插着三枚弹片,鲜血浸透了他的白色衣衫。 他看着那个如魔神般的身影,用尽最后的力气,露出了笑容。 绯村新一没有回头。 他知道,这是他们用生命为他换来的唯一机会。 他没有片刻的停留,转身冲向最近的一处船舱入口。 “拦住他!”一名共和国军官最先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大吼。 士兵们如梦初醒,纷纷调转枪口,向绯村新一射击。 但已经晚了。 绯村新一的速度太快了。 子弹只能追逐着他的残影,在钢铁的舱门上打出一连串的火星。 他的身影一闪,已经消失在船舱那深邃的黑暗之中。 甲板上,幸存的二十多名武士,看着绯村新一消失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呐喊。 然后,他们转过身,拖着残破的身躯,再次举起了刀,迎向了那些重新围上来的共和国士兵。 这一次,他们是为了自己的荣耀而战。 …… 船舱内部,是一片死寂的钢铁迷宫。 绯村新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脚下是坚硬的钢板,头顶是交错纵横的管道。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也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士兵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命令声。 他知道,自己已经身处牢笼。 但他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的脑海中,回响着同伴们最后的呐喊。 那一百四十一条鲜活的生命,化作了此刻支撑着他的唯一信念。 他闭上眼,飞天御龙流的心法在体内流转。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变得清晰起来。 风的流动,水的滴答,金属因温度变化发出的微弱呻吟。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他已经“看”到了通往顶层的路。 绯村新一将“影秀”反握,刀尖向下。 他的身体再次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幽暗的钢铁丛林深处。 猎杀,开始了。 第158章 那个女人,也会武功的 舰桥之上,一片死寂。 与甲板上那血肉横飞、惨叫震天的修罗场相比,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光洁如镜的黄铜构件,一尘不染的柚木地板,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如同油画般静谧的血色黄昏。 沐瑶端坐在一张宽大的、包裹着黑色皮革的指挥官座椅上。 这张椅子被放置在舰桥的最中心,也是最高处,如同一个俯瞰众生的王座。 她没有去看甲板上那场单方面的屠杀,而是依旧捧着那本《国富论》,仿佛外面那些凄厉的哀嚎,只是为她阅读时伴奏的、无足轻重的背景音乐。 姚青的身影出现在舰桥门口,她的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脸上沾着几点干涸的血迹,但眼神却依旧冷静得像一块寒冰。 “报告总统阁下。”她走到沐瑶面前,立正敬礼:“甲板上的敌人已全部肃清。我方阵亡七人,重伤十九人。敌一百四十一人,无一生还。” “嗯。”沐瑶从书页上抬起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听取一份无关紧要的天气报告:“伤亡比在预料之中。抚恤金按最高标准的三倍发放,通知庞万里,在江户城为他们立碑。” “是。”姚青顿了顿,继续汇报道:“但是……有一个漏网之鱼。他突破了火力网,进入了船舱内部。此人身法极快,剑术诡异,我们有两挺重机枪都是毁于他手。根据幸存者的描述,他应该就是这群刺客的首领。” 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她放下书,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舷窗前。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钢铁甲板,看到那个在黑暗中穿行的影子。 “我看见了。”她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想不到,在这片蛮夷之地,还真藏着这样的高手。能以血肉之躯,在机枪的火力网下做到这一步,确实……有点意思。” “阁下,是否需要增派人手?”姚青的眉头紧锁:“船舱内部结构复杂,如同迷宫。他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一旦让他利用地形展开游击,会给我们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一个武士而已,只要我们封锁所有通道,用手榴弹进行地毯式清剿,他没有可能杀出重围。” “不必了。”沐瑶摆了摆手,眼中的兴味更浓。 她转过身,看着一脸不解的姚青,微笑道:“传我命令,所有船舱内的卫队,全部撤回上层甲板。清空从底层到舰桥的所有通道,为这位客人,让出一条路来。” “什么?”姚青的瞳孔猛地一缩:“阁下!这太危险了!我们不清楚他的目的,但他能杀到这里,目标一定是您!让他上来,无异于引狼入室!” “狼?”沐瑶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极致的轻蔑与傲慢:“姚青,你要记住,在这片大海上,在这艘船上,我才是唯一的野兽。” 她走到姚青面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这是一场公开处刑,而他,是这场处刑上最后,也是最精彩的祭品。我给了他舞台,给了他观众,现在,我要亲眼看看,这只被逼到绝路的困兽,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放他过来。”沐瑶的声音不容置疑:“正好,我也想亲手试试看,这个朝和国最后的武士,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姚青看着沐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她知道,总统的意志,无人可以违逆。她只能低下头,沉声应道:“是,总统阁下。”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正在船舱内组织搜捕的士兵们,在接到命令后,虽然满心困惑,但还是迅速地撤离,一层层地向上收缩防线,最终全部集结在通往舰桥的最后一道闸门之外。 原本如同钢铁迷宫般的船舱,瞬间变得空旷而死寂。一条通往顶层,通往死亡的道路,被清晰地展现在了刺客的面前。 …… 绯村新一背靠着冰冷的钢铁墙壁,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能感觉到,船舱内的士兵正在迅速退去。 那杂乱的脚步声和命令声,正离他越来越远。 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更加恶毒的、充满了羞辱意味的陷阱。 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的潜入,你的杀戮,你同伴们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场得到我默许的表演。 他握着“影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一百四十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脑海中化作一张张决绝的脸。 柳生宗严、千叶荣次郎、斋藤弥九郎…… 他们最后的呐喊,最后的托付,如同烙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没有选择。 他缓缓站起身,那双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他不再隐藏身形,而是提着刀,迈开脚步,沿着那条被“让”出来的、空无一人的钢铁通道,一步步地,向上走去。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船舱内回荡,清晰而坚定。 他走过一层又一层,沿途的舱门大开,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 终于,他来到了最后一层。 一道巨大的、由精钢铸造的圆形闸门,挡住了他的去路。 绯村新一停下脚步,他知道,闸门的后面,就是他的终点。 就是那个决定了数万人生死,决定了这个国家命运的女人。 他将“影秀”缓缓归鞘。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闸门。 刺目的光芒,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到了此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那是一个无比宽敞的、被玻璃环绕的房间。 房间的中心,站着一个身穿白色海军制服的女人。 她很高,身形纤细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她的容貌,美得不像凡人,那是一种带着神性的、冰冷的、令人不敢直视的美。 她的眼神,平静而淡漠,像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俯瞰一只偶然闯入神域的蝼蚁。 而在她的周围,数十名手持着那种可怕连发火器的士兵,早已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自己就会在瞬间被打成一团血雾。 绯村新一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他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已经抛弃了生死,抛弃了自我。 他只是一个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的、名为“刽子手”的工具。 他缓步走进舰桥,无视了那些几乎要贴在他身上的枪口。 他走到距离沐瑶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一手将他的国家拖入地狱的恶魔。 他想从她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残忍、暴虐,或者疯狂。 但是没有。 只有平静,绝对的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用朝和国的语言,沉声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在下绯村新一。我并不嗜杀,也不愿再看到更多的杀戮。你们的军队已经证明了你们的力量,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请你退兵,放过江户城里那些无辜的平民。冤有头,债有主,所有的罪孽,由我等武士一力承担。”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他希望,对方能听懂。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沐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一丝……困惑。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姚青,用炎黄共和国的语言问道:“他说的什么?” 姚青摇了摇头:“阁下,属下不懂朝和语。” 沐瑶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军官和卫兵:“你们有谁懂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在这个时代,炎黄共和国对朝和国,只有征服的欲望,没有了解的兴趣。 学习他们的语言,被认为是一件毫无意义且有失身份的事情。 舰桥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绯村新一看着他们彼此交谈,看着他们脸上茫然的表情,一颗心,彻底坠入了冰冷的深渊。 他明白了。 语言不通。 他赌上一切的信念,他那最后的、卑微的请求,对方甚至连听都听不懂。 这才是最极致的傲慢,最深刻的绝望。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十步的距离,而是两个无法沟通、无法理解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绯村新一的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浪人”的温情,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死水般的,属于“刽子手”的冰冷。 既然言语无法沟通,那就用刀吧。 他缓缓地,将手按在了“影秀”的刀柄上。 就在这时,那个绝美的女人,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为之一凝。 沐瑶也不打算废话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的、俊美得像个少年,但眼神却沧桑得像个老人的剑客。 她从自己那庞杂的记忆库里,翻找出了几句在前世动漫里学来的、发音蹩脚的朝和语。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绯村新一看来,比任何刀锋都要冰冷。 “かかってこい。”(放马过来吧!) 这句蹩脚的、带着异国口音的挑衅,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绯村新一心中最后一片名为“理智”的天空。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谈判,不是对峙,甚至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戏。 一场为他,为他身后那一百四十一名武士,为整个朝和国,精心准备的、盛大的、充满了羞辱与恶意的……公开处刑。 而眼前这个女人,是导演,是观众,也是最后的,行刑人。 他胸中那翻腾的血与火,那无尽的悲与怒,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绝对的、死寂的冰冷。 他缓缓地,将手按在了“影秀”的刀柄上。 “咔。” 一声轻响。 舰桥内,数十名共和国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举枪、上膛,打开了保险。 那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带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 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将绯村新一的每一寸身体都锁定。 只要他有任何异动,只要他拔刀的速度快上一分,他就会在下一秒,被撕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姚青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配枪,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无法理解,总统为何要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眼前这个男人,是能从机枪火力网下突围的怪物,他的一击,凡人根本无法抵挡。 然而,沐瑶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表情。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已经上膛的步枪,她的目光,始终饶有兴味地落在绯村新一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上。 绯村新一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胸中的最后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带走了他作为“浪人”的最后一丝温情,带走了他心中所有的犹豫与痛苦。 留下的,只有“刽子手”的决绝。 他没有再看沐瑶,也没有去看周围那些致命的枪口。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手中的刀。 下一瞬。 “锵——!” 一声清越如龙鸣的拔刀声,响彻死寂的舰桥! 绯村新一的身影,消失了。 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白色电光,以一种超越了人类反应极限的速度,掠过十步的距离,直扑舰桥中心的沐瑶! 飞天御龙流·拔刀术·龙鸣闪! 这一刀,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凝聚了一百四十一条亡魂的怨念,是他作为“刽子手”的极致一击! 刀未至,那森然的剑气已经割裂了空气,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姚青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她下意识地就要拔枪,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在对方那神速的一刀面前,慢得像个笑话。 卫兵们甚至来不及扣动扳机,他们只看到一道白光闪过,那个刺客,就已经出现在了总统的面前! 完了! 这个念头,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同时闪过。 然而,就在那快到极致的“影秀”刀锋,即将触及沐瑶脖颈的那一刹那。 沐瑶,动了。 她没有躲,也没有退。 她只是轻轻地抬起了右手,对着身后一名卫兵的方向,虚虚一招。 那名卫兵腰间佩戴的、作为仪仗的长剑,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噌”的一声自动出鞘,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跨越数米的距离,精准无比地落入了沐瑶的手中! 那是一把剑。 一把古朴、华贵,剑柄上镶嵌着龙纹的古剑。 它曾是是大周开国皇帝的佩剑,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它曾被萧景南握在手中,同萧逸尘在皇城下手足相残。 也曾被萧逸尘横在颈间,终结了他那可悲又可笑的一生。 天子之剑! 当沐瑶握住这把剑的瞬间,她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那股慵懒与闲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君临天下的无上威仪!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影秀”的刀锋,与天子之剑的剑身,在距离沐瑶脖颈不到三寸的地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火星四溅!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巨大的玻璃窗被震得嗡嗡作响,离得最近的几名卫兵,甚至被这股劲风吹得连连后退。 绯村新一的身影,从电光石火的状态中显现出来。 他保持着前冲斩击的姿势,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那足以斩断钢铁的“龙鸣闪”,竟然……被挡住了! 被这个女人,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单手挡住了! 从对方的手臂上传来的,不是血肉之躯应有的力量,而是一股如同山岳般沉稳、如同大海般浩瀚的恐怖内力! 那股力量,甚至顺着刀身反震回来,让他握刀的虎口,都为之阵阵发麻。 “不错的速度。” 沐瑶开口了,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导师点评学生般的随意:“可惜,力量差了点。” 第159章 最后一线希望,也被碾碎 话音未落,她手腕微动。 一股更加磅礴的巨力,如同火山喷发,从天子之剑的剑身上轰然爆发! “铛——!” 绯村新一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那股沛莫能御的力量将“影秀”狠狠弹开。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向后倒飞出去,双脚在坚硬的柚木地板上犁出两道深深的划痕,直到后背重重撞在舰桥的金属墙壁上,才勉强停下身形。 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待鬼神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缓缓收剑,依旧站在原地的女人。 周围的共和国卫兵和军官们,包括姚青在内,也从那电光石火的惊变中回过神来,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无法掩饰的震惊。 他们看到了什么? 总统阁下……竟然以剑术,正面挡住了那个魔神般刺客的必杀一击? 无人知晓,沐瑶的强大,从来不只在于那超越时代的智慧与谋略。 三年前,当她决意要将这个腐朽的世界彻底颠覆之时,她便明白,个人的武力,在某些关键时刻,是无可替代的最终底牌。 她从不将自己的安全,完全寄托于他人之手。 从那时起,她便开始了对自己身体的改造与锤炼。 她所修习的,并非世间任何一种已知的功法。 凭借着系统赋予的【医学天花板】技能,她对人体经络、气血运行的理解,早已超越了时代。 她将前朝皇室留下的内功心法拆解融合,靠着【奇门遁甲】的术,自创出的内功心法,霸道无匹,讲究以最直接、最有效率的方式,榨取天地间的能量,化为己用。 而她的剑法,更是随心所欲,集百家之长,融会贯通。 在她的独立位面中,她曾拆解过无数武术流派,从东方的刀剑枪棒,到西方的击剑格斗,包括朝和国的剑道,她所追求的,不是某个流派的极致,而是所有杀人技巧的本质。 她的剑,没有固定的招式,唯一的准则,便是“胜利”。 毫无疑问,沐瑶如今的武功,早已不在当初的萧逸尘、陈庆之之下。 只是这份力量,如同她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庞大计划一般,从未轻易示人。 直到今天,直到这个来自旧时代的最后武士,用他的生命作为祭品,闯到了她的王座之前。 “再来。”沐瑶对着绯村新一,勾了勾手指。 那姿态,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呃啊啊啊啊——!” 极致的羞辱,彻底点燃了绯村新一心中最后的疯狂。 他发出一声压抑着无尽悲愤的怒吼,身体再次化作一道残影,主动发起了攻击! 飞天御龙流·龙巢闪! 他手中的“影秀”,在一瞬间化作了漫天刀光,如同狂风暴雨,从四面八方笼罩向沐瑶周身的所有要害。 那不再是一把刀,而是一张由无数道锋锐刀气编织而成的、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然而,面对这神乎其技的剑术,沐瑶的应对,简单到近乎粗暴。 她不闪不避,手中的天子之剑同样舞成一团光幕。 但她的剑法没有绯村新一那般精妙绝伦,她只是凭借着那浩瀚无匹的内力,将剑使得密不透风,如同一个绝对防御的铁壁。 “叮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在舰桥内疯狂炸响! 火星四溅,气劲四射! 绯村新一的每一次斩击,都精准地刺向沐瑶防御的空隙,但每一次,都会被那柄古剑上附着的、厚重如山岳的内力硬生生震开。 他的剑术,明明在沐瑶之上,可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用绣花针去刺穿城墙的孩童,每一次攻击,都显得那么的无力。 他的身体太过矮小了。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浮现。 飞天御龙流的许多奥义,都需要足够的身高和臂展,才能将“神速”与“力量”的结合发挥到极致。 而他一米五的身高,成了此刻最致命的短板。 他无法完全发挥出这个流派的全部威力。 剑术虽胜,力量却被绝对压制。 沐瑶真正做到了“一力破万法”。 “太慢了!” “太弱了!” “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剑术吗?这就是朝和国最后的希望?” 沐瑶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针,一句句刺入绯村新一的耳膜。 她的剑势陡然一变,不再是一味防守,而是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反击! 她的剑法大开大合,毫无章法可言,每一剑都携带着万钧之力,逼得绯村新一节节败退。 他那精妙的身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失去了作用,只能狼狈地格挡、闪避,原本行云流水的剑势,变得支离破碎。 “锵!” 又一次沉重的对撞,绯村新一握刀的虎口彻底崩裂,鲜血染红了刀柄。 “影秀”几乎脱手飞出。 他知道,自己输了。 再这样下去,不出十招,自己就会力竭而被杀。 不! 我不能死在这里! 柳生先生、千叶先生……那一百四十一名同伴用生命为他铺就的道路,还没有走到尽头! 绯村新一的眼中,闪过一丝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还有最后一招。 一个赌上一切的骗局。 电光石火之间,他故意卖出一个巨大的破绽,仿佛因为力竭而中门大开。 他手中的“影秀”以一种孤注一掷的姿态,用尽全身力气,直劈沐瑶的面门。 这一剑,看似是他最后的挣扎,威势惊人,却破绽百出。 沐瑶的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讥诮。 困兽之斗,黔驴技穷。 她甚至懒得用剑去格挡,只是微微侧身,便轻易地让过了这看似致命的一剑。 同时,她手中的天子之剑如毒蛇出洞,直刺绯村新一空门大开的胸膛。 这一剑,足以将他当场格杀。 然而,就在沐瑶的剑即将刺入他胸膛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绯村新一那劈出的“影秀”,竟是虚招!是诱饵! 他真正的杀招,是他那一直悬于腰间的、朴素的黑漆刀鞘! 就在与沐瑶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左手闪电般握住刀鞘,以鞘为刀,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地、自下而上地撞向沐瑶握剑的手腕! 飞天御龙流·鞘当!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用真刀做饵,骗取对方的必杀一击,再用刀鞘这意想不到的武器,击打对方的要害,造成瞬间的麻痹与僵直! 只要能争取到哪怕零点一秒的时间,他就能反手拔刀,完成最后的“龙翔闪”! 沐瑶上当了! 绯村新一的眼中,爆发出狂喜与希望的光芒! 然而,他看到的,是沐瑶脸上那抹愈发浓郁的、冰冷到极点的嘲弄。 她仿佛早就料到了他这最后的、隐藏至深的杀招。 在绯村新一的刀鞘即将撞上她手腕的千钧一发之际,沐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绯村新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她竟然……松开了手中的天子之剑。 那把象征着皇权的古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无力地向地面落去。 她放弃了抵抗? 不! 就在绯村新一因为这意外的变故而出现瞬间愕然的刹那,他看到,沐瑶那只空出来的右手,闪电般探入了自己那身白色海军制服的衣襟之内。 当她的手再次伸出时,手中多出了一件他从未见过的、通体漆黑、造型奇特的金属造物。 那不是刀,也不是剑。 那是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凶器。 绯村新一甚至来不及去思考那是什么东西。 他只看到,那个女人将那件凶器的前端,对准了自己。 然后,她不讲武德地,扣动了上面的一个机括。 “砰——!” 一声与刀剑交鸣截然不同的、沉闷而暴虐的巨响,在死寂的舰桥内轰然炸开! 一团橘红色的火光,在沐瑶的手中骤然绽放。 绯村新一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一柄无形的、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中。 一股巨大的、无可抗拒的动能,将他整个人向后推去。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血洞。 没有剧痛,只有一种瞬间传遍四肢百骸的麻木与冰冷。 他手中的刀鞘,无力地滑落。 他那即将完成的、赌上了一切的拔刀术,也永远地,停留在了起手式。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个女人缓缓放下了手中那件冒着青烟的凶器,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表情。 她的红唇轻启,用她说的最字正腔圆的一句朝和语,为这场不对等的处刑,画上了最后的句号:八嘎! 绯村新一的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柚木地板上。 鲜血,从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染红了他黑色的夜行衣,也染红了他那张俊美得如同少年的脸。 那双曾经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眸子,此刻正迅速地黯淡下去,倒映着舰桥顶上那冰冷的光源,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死了吗…… 这就是……我的结局吗…… 柳生先生……心小姐…… 在下……没能完成约定…… 对不起…… 意识,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结束了? 那个如同鬼神般强大,让一百四十一名剑道高手心甘情愿为其赴死,甚至一度将总统逼入“绝境”的男人,就这样……被一枪,解决了? 这算什么? 决斗? 不,这根本不是决斗。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充满了恶意的戏弄。 沐瑶缓缓走到绯村新一的尸体旁,垂下眼帘,俯瞰着这个被她亲手终结的、来自旧时代的最后武舍。 她弯下腰,捡起了那把掉落在一旁的“影秀”。 她拔出刀,看着那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刀刃,点了点头。 “不错的刀。” 然后,她走到巨大的玻璃窗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种扔垃圾般的随意姿态,将这把价值连城、承载着无数亡魂的名刀,扔进了窗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大海。 “扑通”一声轻响,仿佛是为一个时代的彻底落幕,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战争,从来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比谁的剑术更高明。” 沐瑶转过身,目光扫过舰桥内每一个神情复杂的下属,声音冰冷而清晰,像是在给他们上着一堂最深刻、也最残酷的实践课。 “战争,是工业的碾压,是科技的代差,是政治的延伸。” “永远不要用你们的爱好,去挑战敌人吃饭的本事。也永远不要用所谓的‘荣誉’和‘公平’,去束缚你们的枪炮。” “我让你们看这场戏,不是为了让你们欣赏一场精彩的决斗。而是要让你们记住,当你们的敌人还在抱着他们那可笑的武士刀,妄图用精神战胜钢铁时,你们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她顿了顿,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擦去手枪上沾染的一丝硝烟,眼神中是睥睨天下的傲慢与冷酷。 “开枪。” 第160章 无论是新生还是毁灭,我都会走下去 小艇划开混杂着血水与浮冰的海面,向着那片已经彻底化为焦土的海岸驶去。 沐瑶站在艇首,海风吹拂着她乌黑的发丝,她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色海军制服,与身后那座火光冲天、黑烟滚滚的江户城,形成了无比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当她踏上朝和国的土地时,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恶臭,扑面而来。 那是血腥味、硝烟味、以及无数尸体在高温下开始腐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的一种足以让任何正常人当场呕吐的地狱气息。 然而,沐瑶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她的军靴,踩在被炮火反复犁过、混合着砂砾与血肉的焦土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庞万里早已等候在此。 这位共和国的国防部长,身经百战的悍将,此刻脸上的神情也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复杂。 他的身后,是刚刚构建完成、如同钢铁堡垒般的滩头阵地,以及那五万名神情肃杀、身上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陆军士兵。 “总统阁下。”庞万里走到沐瑶面前,一个标准的军礼。 沐瑶微微颔首,目光越过他,看向那座已经门户大开,如同巨兽尸骸般的江户城。 “情况如何?”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问今天的天气。 庞万里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混杂着死亡的空气呛得他胸口发闷。 “报告阁下,巷战已经持续了近六个小时。城内的抵抗基本被肃清,我军正在进行最后的‘清理’工作。”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伤亡……伤亡人数,迄今为止,还没来得及做详细统计。但根据各团的初步汇报,我们……我们杀的朝和国人,应该已经超过了十万。” 十万。 这个数字,让跟在沐瑶身后的姚青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十万头猪,不是十万只羊,而是十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就被彻底抹去。 庞万里看着沐瑶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看着她那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深不见底的眸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阁下,城里的……应该差不多了吧?大部分都是些平民,再杀下去……也没有太大必要了。而且,很多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已经……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呕吐和精神恍惚。再这样下去,我担心……” 他担心士兵们会疯掉。 这种不分军民、不留活口的屠宰,对军心士气的损耗,是难以估量的。 然而,沐瑶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不够。” 她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还远远不够。”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绝。 “那些贵族和官员呢?”沐瑶转而问道。 “大部分在炮击城墙的时候,就已经从其他城门逃走了。”庞万里老实回答:“我们抓到了一些来不及跑的小角色,但真正的大鱼,一条都没有。” “意料之中。”沐瑶似乎对此毫不意外:“一群养尊处优的蛀虫,指望他们与国同休,是高看他们了。” 她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座正在被死亡与火焰吞噬的城市,声音变得愈发冰冷。 “庞万里,你要记住。经此一役,炎黄共和国与朝和国之间,再无任何调和的可能。我们与他们,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所以,从今往后,我们与他们之间的每一场仗,都会是今天这样的,真正意义上的……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你觉得,五万人,够吗?” 庞万里沉默了。 他明白了沐瑶的意思。面对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且全民皆兵、悍不畏死的国家,五万人,扔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接下来,我会回国。”沐瑶的声音,如同在宣布一个既定的事实:“这里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你了。”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仿佛在空气中勾勒着一副血腥的蓝图。 “我会再给你三十万陆军。半年之内,这三十万大军会陆续抵达。你的任务,不是占领,不是安抚,而是继续我今天没有完成的工作。” “全部杀光,显然不太现实,消耗也太大。但最起码,要让朝和国的人口,在一年之内,减少一半!” “嘶——” 这一次,连庞万里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减少一半!那意味着数以百万计的死亡! 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彻头彻尾的种族灭绝! “只有这样,”沐瑶仿佛没有看到他震惊的表情,继续用她那毫无感情的语调,阐述着她那恶魔般的逻辑:“才能让剩下的那些朝和国人,从骨子里感到恐惧,彻底打断他们的脊梁,让他们世世代代,再也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为我们充当免费的、廉价的劳动力。去挖矿,去种地,去修建铁路,去为共和国的工业化,贡献他们卑微的生命。” “以朝和国贫瘠的物资情况,剩下的一半人口,应该是够用了。” 她说完,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庞万里,等待着他的回答。 庞万里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他宣誓效忠的总统,第一次,从心底感到了一丝畏惧。 那不是对权力的畏惧,而是对一种超越了人类情感的、纯粹理性的、冰冷逻辑的畏惧。 但他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沙哑。 “是!属下……遵命!” “很好。”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刚刚谈论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军事部署。 然后,她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与战争、与杀戮都毫不相干的问题。 “庞万里,”她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温度,不再是那种纯粹的冰冷:“你是否觉得,我的想法和做法,太过残忍了?” 这个问题,让庞万里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位永远高高在上、仿佛没有感情的总统,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他看着沐瑶那双正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冰冷与决绝,而是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挠了挠自己那剃得精光的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憨厚的、与这片地狱般的景象格格不入的笑容。 “嘿嘿,回阁下的话,”他笑着回答,语气坦诚得像个孩子:“确实……是挺残忍的。说实话,俺有时候也觉得,您下的命令,狠得让俺心里发毛。” “但是,”他的话锋一转,那双原本憨厚的眼睛里,却透出一种无比的坚定与信任:“俺始终相信,您这么做,肯定有您的道理。” “俺庞万里是个粗人,读书少,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也不懂什么叫政治。俺只会执行命令。从最早在京城中,您让俺去抓韩琦那小子开始,就是如此。现在,也还是如此。” “您让俺杀,俺就杀。您让俺往东,俺绝不往西。俺相信您,就完事儿了。” 他的话很简单,很朴实,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 但这份简单与朴实背后所蕴含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效忠宣言,都更加沉重。 沐瑶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倘若……”她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倘若最终,我选择的这条路,是一条通往灭亡的死路。那么,你又会如何?”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加尖锐,更加直指人心。 庞万里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他依旧是那副憨厚的模样,仿佛在回答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阁下,说实话,俺也不想死。俺家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他嘿嘿一笑,随即又一脸认真地说道:“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如果真的需要的话,俺愿意跟着您一起死。” “至于为什么……”他似乎被自己这个念头也逗乐了,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道:“俺也不知道为什么。俺就是觉得,有些事情,没必要非得问个为什么。” “就好像俺当年在镇北军,王爷要领旨自缢,是您带着俺们反了那狗皇帝,让俺手下的弟兄们都能活下来,吃饱穿暖。从那时候起,俺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跟着您,俺觉得踏实。” 他说完了。 舰桥上的那些卫兵,那些共和国的军官,包括姚青在内,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男人。 他们无法理解,这种近乎于盲目的、不问对错的忠诚,究竟从何而来。 沐瑶却忽然笑了。 那是她登上这片土地后,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那笑容很浅,很淡,却如同冬日里最温暖的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 “你啊……”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庞万里那坚实得如同城墙般的臂膀,眼中带着一丝感慨,一丝赞许,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变的温柔。 “你庞万里,总是说自己读书少,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实际上,你懂得道理,可比京城议会里那帮满口仁义道德的聪明人,要多得多了。” 有些道理,不在书本里,而在人心。 庞万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和亲近举动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一张饱经风霜的黑脸,竟微微泛起了红色。 沐瑶收回了手,也收起了那难得一见的笑容。 她再次转过身,面向那片无尽的、被血色夕阳笼罩的黑色大海。 “我该离开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坚定。 “这条路,无论结局是新生,还是毁灭。我都会一个人,走下去。” 说完,她不再停留,迈开脚步,向着来时的小艇走去。 她的背影,在血色的夕阳下拉得很长很长。 纤细,却又挺拔。 孤独,却又决绝。 庞万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海面的薄暮中,久久没有动弹。 他握紧了拳头,然后缓缓举起,放在自己那颗正有力跳动着的心脏上。 他不懂什么革命,不懂什么帝国,不懂什么资本与人民。 他只知道,那个女人,是他的信仰。 他会用自己的生命和忠诚,去为她的道路,斩开一切荆棘。 哪怕那条路的尽头,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161章 家书与新大陆 海州的冬日,没有北境的酷寒,也没有京城的肃杀。 湿润的海风吹散了云层,温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港口,为鳞次栉比的开拓号巡洋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与港口那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相比,位于海州经济特区核心地带的总督府,却显得异常安静。 沐瑶回来了。 她的回归,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没有民众的夹道欢呼。 一艘不起眼的小艇,在黎明前的薄雾中悄然靠岸。 除了少数几名核心人员,甚至没有人知道,那位以一己之力将邻国拖入地狱的共和国总统,已经结束了她的“御驾亲征”。 总督府,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开拓港的壮丽景色尽收眼底,窗边的书桌上,文件堆积如山,一杯尚冒着热气的红茶旁,摆放着一张世界地图。 沐瑶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丝质长袍,正站在地图前,目光落在代表着朝和国的那片岛屿上,眼神平静,看不出喜怒。 “你这一走,便是一个多月。京城那边,快要翻天了。” 一个沉稳而带着几分忧虑的女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沐王氏端着一碟新出炉的糕点,放到了沐瑶的桌上。 “哦?”沐瑶转过身,端起红茶,轻轻抿了一口,语气波澜不惊:“他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何止是幺蛾子。”沐王氏的眉头紧锁,走到沐瑶身边,压低了声音:“孔云辉和刘相志那两只老狐狸,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可没闲着。” “刘相志借着扩军的名义,在陆军内部大肆安插亲信,如今的国防部,快成他刘家的天下了。” “至于那个孔云辉……”沐王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凝重:“他更是野心勃勃。打着‘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旗号,出台了一系列向资本家和旧贵族倾斜的政策,虽然短期内让京畿地区的经济看起来一片繁荣,但底下的平民百姓,却是怨声载道。” “他用这些虚假的政绩,在议会里大肆拉拢人心,如今,只怕是再给他几个月的时间,他那个‘代总统’的‘代’字,就要被他自己给摘掉了。” 沐瑶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沐王氏口中那个即将被颠覆的政权,与她毫无关系。 “搅吧搅吧。”她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让他们去搅,搅得越乱越好。一潭死水,如何能看清底下藏着多少污泥浊水?” “云娥!”沐王氏有些急了:“这可不是儿戏!孔云辉那个人,虽然没什么大才,但笼络人心的手段却是一流。” “他现在用那些短期利益,已经绑架了京城大部分的资本家和议员。你就不担心,等他真的坐稳了位子,独掌大权,到时候你想再拿回来,可就难了!” “拿回来?”沐瑶轻笑一声,反问道:“母亲,我何曾说过,我想要那个位子?” 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海天相接之处,声音悠悠传来:“他孔云辉若真有那个本事,能将这个国家治理得国富民强,百姓安康,那我沐瑶,甘愿退位让贤,回这海州,当个富家翁,岂不快哉?” 这番话,让沐王氏一时语塞。 她看着女儿那纤细却挺拔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看懂过她。 她所追求的,似乎从来不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本身。 见沐王氏不再追问,沐瑶嘴角的笑意更深。 她当然知道孔云辉和刘相志在做什么。 这本就是她“挂肉引蛆”计划的一部分。 她就是要放任这些人的贪婪与野心膨胀,让他们把共和国的内政搞得一团糟,让那些曾经支持他们的资本家和民众,看清楚他们丑陋的嘴脸。 当民怨沸腾,当经济崩溃,当所有人都对他们失望透顶时,她这位手握重兵、远在海外的“救世主”,再以雷霆之势回归,清理门户。 到那时,她的独裁,才会被所有人心甘情愿地接受。 政治,从来都是一场关于耐心的游戏。 而她沐瑶,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沐王氏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女儿,便不再多言。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脸上凝重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 “对了,前些时日,北辰那孩子,从万里之外传回了消息。” 说着,她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了一封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件,递给了沐瑶。 “哦?那小子,总算还记得家里。”沐瑶接过信,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把他扔进军队里这几年,确实是磨掉了他不少纨绔气。” 沐北辰,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 如今,却已经成了共和国远洋舰队的参谋长,独自率领一支舰队,去探索那片未知的、深蓝色的世界。 沐瑶拆开信封,仔细地阅读起来。 信是沐北辰亲笔所写,字迹刚劲有力,早已不见了当年的浮夸。 信中的内容,让沐瑶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敬禀总统阁下、母亲大人:” “舰队自海州启航,向西航行已逾三月。跨越风暴之海,绕过死亡暗礁,我部于本月初七,成功发现一片全新的大陆!” “此大陆广袤无垠,远非朝和诸岛可比。其上草木丰茂,物产富饶,入眼皆是连绵不绝的原始森林与广阔平原,矿产储量想必极为惊人。” “然,此地并非无主之土。此大陆之上,生存着一种与我炎黄迥异之人种。其民体貌,发色金黄,瞳色或蓝或绿,肤白如雪。其国林立,制度近似我朝前之封建王朝,有国王,有贵族,亦有教会,等级森严。” “我部初至此地,本欲效仿先贤,以礼相待,和平交流。然,语言不通,文字相异,沟通极为困难。当地土著对我等之来访,抱有极大敌意与警惕。数日前,于一港口,因我部一名水手无意触碰其教堂圣像,双方爆发激烈冲突。” “此地土著,并非茹毛饮血之辈。其国之工业,亦有相当水准。其军亦装备有蒸汽机驱动之铁甲舰船与火枪。其舰船坚固,然航速与转向远不及我‘开拓者’级。其火枪多为前膛装填之滑膛枪,射速与精度,皆落后我‘青州造’三式步枪一个时代。” “冲突之中,我部以一艘护卫舰,轻取对方三艘铁甲舰,并以一个排之兵力,击溃其千人卫队。然,此举亦彻底激怒对方。如今,我部于一名称为‘里斯本’之港口外海休整,对方已集结大军,陈兵海岸,大战一触即发……” “……恳请总统阁下示下,我部下一步,是战是和,是进是退?” 信的末尾,是沐北辰那刚劲有力的署名。 沐瑶缓缓放下信纸,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笃笃”声。 新大陆。 白皮肤,蓝眼睛,黄头发。 有国王,有贵族,有教会。 有蒸汽机,有铁甲舰,有前膛枪。 所有的线索,在她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库里,迅速地拼接、重组,最终指向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答案。 “中世纪的……欧洲么……” 沐瑶轻声自语,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变得愈发浓郁,也愈发冰冷。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她正愁共和国的煤炭资源即将告罄,正愁工业化进程缺少足够的廉价劳动力,正愁如何将国内民众那因战争而催生出的狂热情绪,引导向一个更广阔的舞台。 现在,答案来了。 一块尚未被工业革命彻底洗礼的、资源丰富、人口众多、且军事实力存在代差的“新大陆”。 那不是一块大陆。 那是一块巨大的、流着奶与蜜的、等待着被征服、被掠夺的……肥肉。 “瑶儿,北辰他……不会有危险吧?”沐王氏看着女儿脸上那令人有些心悸的笑容,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危险?”沐瑶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笑道:“母亲,您应该为他感到骄傲。他为您,为共和国,找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走到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 在炎黄共和国版图的遥远西方,那片代表着未知的、广袤的蓝色海洋上,她凭借着记忆,画下了一个粗略的、形似靴子半岛的轮廓。 然后,她用笔尖,重重地点在了那个名为“里斯本”的港口位置。 “母亲,您觉得,我们共和国的版图,是不是……太小了些?”她回头,笑着问沐王氏。 沐王氏看着地图上那个新出现的、被红色笔迹圈出的陌生区域,看着女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火焰般燃烧的野心与欲望,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场针对朝和国的战争,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她的女儿,这位炎黄共和国的缔造者,她的目标,是这整个世界。 “传我命令。”沐瑶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而果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直侍立在门外的姚青闻声而入,立正敬礼:“在!” “命令海军部,即刻起,海州所有造船厂,暂停除‘开拓者’级巡洋舰与大型运输舰外的一切舰船建造计划。” “将原定支援庞万里的第二批次十万陆军,以及配套的三个月物资,全部转交给你。由你,姚青,担任‘远征舰队’总司令。” 姚青的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没想到,如此重大的任命,会来得这么突然。 “舰队完成集结后,立刻起航,沿着沐北辰参谋长留下的航线,前往新大陆!” “你的任务有三个。” 沐瑶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 “第一,以雷霆之势,彻底摧毁盘踞在新大陆沿岸的所有土著海军力量,完全掌控那片海域的制海权。我要让那片大海上,除了我炎黄共和国的旗帜,再也看不到第二面帆!” “第二,在当地建立一个稳固的、永久性的军事基地和殖民港口。以此为跳板,为后续的部队和物资,提供一个安全的前进基地。” “第三,”沐瑶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与当初下令屠城时如出一辙的冷酷:“也是最重要的。我要你用我们的大炮,去和当地的土著国王、贵族们,‘好好谈谈’。” “告诉他们,从今往后,那片土地上所有的矿产、木材、粮食,以及所有金发碧眼的劳动力,都将归炎黄共和国所有。他们可以选择臣服,成为我们忠实的代理人,为我们管理那些卑贱的奴隶。也可以选择反抗……” 她走到姚青面前,轻轻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领,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倒映着姚青震惊的脸。 “……然后,我会让庞万里,在朝和国做过的一切,在那片新大陆上,再重演一遍。” 第162章 曾以为了解,如今却发现并非如此 半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对于炎黄共和国的普通民众而言,这两个月是矛盾而割裂的。 一方面,是官方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捷报:共和国的无敌舰队继征服朝和国之后,又在遥远的西方,发现了一片全新的、富饶的大陆。总统阁下高瞻远瞩,正以前所未有的魄力,为共和国开疆拓土,建立一个日不落的伟大帝国。 而另一方面,是坊间流传的、愈演愈烈的风言风语。 海州港,这座共和国工业心脏的跳动从未如此急促。 巨大的龙门吊昼夜不息,将一箱箱弹药、一门门火炮、以及无数面容年轻而狂热的士兵,装进一艘艘灰色涂装的大型运输舰的腹中。 船坞里,更多的“开拓者”级巡洋舰正在加紧赶工,钢铁的骨架在无数焊枪迸射的火花中,被赋予狰狞的形状。 舰队如流水的兵员一般,一批接着一批,驶离港口,消失在茫茫的深蓝之中。 它们带走了共和国最精锐的士兵,最先进的武器,以及国库中堆积如山的黄金与物资。 然而,它们带回来的,却少得可怜。 战争的收益微乎其微。 朝和国,那片被战火蹂躏的岛屿,在庞万里将军铁血的“肃清”政策下,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人间地狱。 死亡的数字每日都在攀升,但这座地狱除了吞噬共和国的弹药与粮食,并没有产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反抗的火焰从未熄灭,游击队、暗杀、暴动……庞万里的三十万大军深陷治安战的泥潭,非但无法进行有效的生产,反而需要国内持续不断地输血。 而那片被命名为“欧罗巴”的新大陆,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姚青的远征舰队虽然凭借着代差优势,在战争初期摧枯拉朽般地摧毁了当地土著王国的海军,并成功在“里斯本”港建立了殖民据点。 但他们很快发现,这块大陆的复杂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林立的王国,错综复杂的宗教势力,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对“异教徒”的仇恨,使得任何形式的“合作”都变得不可能。 共和国的士兵们,面对的是另一场全民皆兵的战争。 他们每占领一座城镇,都需要留下一支部队进行镇压。 广袤的土地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后勤补给线被拉得无比漫长,疾病与无休止的骚扰,正不断蚕食着远征军的生命与士气。 战争,成了一个不断吞噬金钱与人命的无底洞。 京城之中,早已暗流汹涌。 代总统孔云辉与陆军总司令刘相志,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操纵着京城的舆论,将自己塑造成和平与理性的代表,而将远在海州的沐瑶,描绘成一个沉溺于杀戮与征服的战争狂人。 《京城时报》的头版头条,用触目惊心的标题质问着:“总统的荣耀,谁的枯骨?——我们真的需要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吗?” 文章用极其煽情的笔调,描述着朝和国“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惨状,将共和国士兵描绘成残忍的屠夫,并反复强调,这种灭绝人性的屠杀,除了满足总统个人扭曲的杀戮欲望,对共和国的经济民生,没有任何益处。 “……当我们的工厂缺少煤炭,当我们的市场物价飞涨,当我们的同胞还在为温饱而挣扎时,我们的总统,却将数以万亿计的财富,和我们最优秀的儿郎,投入到一场毫无收益的、遥远的侵略战争中去。她所追求的,不是共和国的富强,而是她个人那虚无缥缈的、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帝国’幻梦!” 类似的论调,在京城的茶馆、酒楼、议会、沙龙里,被反复地传颂、放大。 孔云辉用减税和政策倾斜,收买了那些急功近利的资本家。 刘相志则用扩军和晋升,拉拢了陆军中那些渴望权力的将领。 他们联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庞大的、足以撼动国本的力量。 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秃鹫,盘旋在共和国的上空,耐心等待着那个因过度失血而虚弱的庞大身躯,轰然倒下的那一刻。 对于这一切,沐瑶并非一无所知。 庞万里安插在京城的眼线,每日都会将最新的舆论动向和政治情报,通过军用电报,秘密传送到海州总督府。 但她只是将那些写满了攻讦与诋毁的电报纸,随手扔进纸篓,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这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正如她对母亲沐王氏所言,一潭死水,如何能看清底下藏着多少污泥浊水? 她就是要放任这些蛆虫去搅动风云,让他们从阴暗的角落里爬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让他们用自己的贪婪、短视和愚蠢,去告诉所有民众,告诉那些曾经支持他们的资本家和议员,他们究竟是一副怎样丑陋的嘴脸。 当谎言堆砌的繁荣泡沫破裂,当民众发现自己的生活并未改善,反而因通货膨胀而日益艰难时,他们自然会怀念起那个虽然冷酷、却能带来真正变革的时代。 到那时,她的回归,才不是权力的争夺,而是民心所向的“拨乱反正”。 她沐瑶,要的从来不是一个需要靠妥协和平衡来维持的“代总统”之位。 她要的,是一个言出法随、令行禁止,可以将她脑海中那庞大蓝图付诸实施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独裁权力。 所以,她选择无视,选择等待。 …… 深夜,海州总督府,顶层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 窗外是死寂的港口与沉睡的城市,窗内,沐瑶独自一人,趴在巨大的办公桌前。 她没有在处理那些从前线传来的、令人焦头烂额的军务报告,也没有去理会京城那些跳梁小丑的政治表演。 她的面前,铺开的不是军事地图,而是一张巨大的、被无数红蓝线条标记过的地质勘探图。 图纸的旁边,散落着一堆画满了复杂机械构造的草稿,以及几本封面写着《有机化学原理》、《石油地质学》的、由她亲手撰写的“天书”。 她已经开始为共和国的下一次工业革命,做着准备。 煤炭与蒸汽,终究只是敲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却不是支撑起整个新世界的基石。 它的能量转化效率太低,污染也太过严重。 真正的力量,潜藏在地底深处,那粘稠、黝黑、被称为“黑色金子”的液体之中。 石油。 以及由它衍生出的,一个庞大到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石化工业体系。 内燃机、塑料、化肥、合成橡胶……那才是能让共和国,真正凌驾于这个时代所有文明之上的,降维打击。 但这条路,比以往任何一次变革,都要艰难。 石油的勘探、开采、运输、炼化,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一套完整而庞杂的工业体系来支撑。 那些动辄数十米高的钻井平台,那些能将原油分离成不同馏分的蒸馏塔,那些能承受高温高压的反应釜……它们的制造难度,远非铸造一门火炮、建造一艘巡洋舰可比。 这需要更精密的冶金技术,更复杂的机械工程学,以及更庞大的、懂得如何操作这一切的专业人才队伍。 这才是她真正的作业,是她为自己,也为这个国家设定的,下一个五年计划的核心。 沐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端起旁边早已冷却的红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一些。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在夜色中静谧而壮丽的城市。 就在这时,她忽有所感。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于直觉的警兆。 仿佛空气的流动,发生了某种不正常的改变。 又仿佛,在这片只属于她的、绝对掌控的空间里,多出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沐瑶的瞳孔,在瞬间微微一缩。 她的身体没有动,但全身的肌肉,却已在刹那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那股早已被她修炼到深不可测的内力,无声无息地在经脉中流转。 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向办公室角落里,那片没有被灯光照亮的阴影。 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正悄悄地溜进来,吹动了窗帘的一角。 而在那摇曳的窗帘之后,静静地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若非沐瑶那超越常人的感知,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他就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这座防卫森严的总督府的最高层,出现在了她的办公室里。 来人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气,甚至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不可闻。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沐瑶的眼中,没有惊慌,只有一丝冰冷的警惕与探究。 她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盘:“阁下深夜到访,藏头露尾,未免有失风度。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窗帘后的身影,微微一动。 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区域。 当沐瑶看清他面容的刹那,即便是以她的心性,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也不由自主地,掀起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波澜。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外面套着一件同样朴素的黑色外套。 他的身形清瘦,却又如一杆标枪般挺拔。他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之色,下巴上甚至能看到青色的胡茬。 那张曾经温润如玉、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庞,如今被烈日与风沙雕刻出了坚毅的棱角。 但最让沐瑶心头一震的,是他的眼神。 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中那般温柔、清澈,甚至带着一丝面对她时的羞怯与躲闪。 此刻,那双眸子深邃、沉静,像一口古井,里面沉淀着她所熟悉的、也所陌生的东西——那是经历过真正的血与火,见证过无数的牺牲与背叛,并最终将一种名为“信仰”的东西,刻入灵魂深处之后,才会拥有的眼神。 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北境,领导着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的,陈庆之。 “陈先生。”沐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走回办公桌前,重新拿起那杯已经冰冷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稀客。想不到,北境的最高领导,会屈尊降贵,出现在我这海州总督府的办公室里。” 陈庆之缓步走到办公桌前,与沐瑶隔着桌面而立。 他没有坐,也没有散发出任何敌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来看看你。”陈庆之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感慨:“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吧?一转眼,两年过去了,两军停战,也两年了。” 沐瑶也笑了,她的笑容很浅,却带着一丝玩味:“是啊,两年。可真够快的。不过,你这样不请自来,还出现在我这个‘革命军最大的敌人’的办公室里,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只怕是又得掀起一场风浪了。” 陈庆之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自信:“放心,我这些年也没疏于练武。一路南下,避开了所有人,确定无人知晓。” “哦?”沐瑶挑了挑眉,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千里迢迢,大费周章地来,当真只是看看?” “是的。”陈庆之的眼神依旧坦诚,没有丝毫闪躲:“我想看看,如今的沐瑶,和当初的云娥,到底差了多少。” “那么现在有答案了吗?”沐瑶反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陈庆之沉默了片刻,最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我能看出来,你变了很多。但具体变了多少,我实在是看不出来。”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有些事情,我倒是听说了。那些关于朝和国的……所谓的种族灭绝,是真的吗?” 沐瑶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而干脆地回答:“是真的。” 陈庆之的身体微微一僵,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再次看向沐瑶,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痛苦:“云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沐瑶的目光与他对视,她的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能洞悉一切。她轻启朱唇,反问道:“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我以为我知道。”陈庆之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自嘲:“但现在我发现,我好像又不知道了。所以,我才来问。” 第163章 我早已是个堕入地狱的恶鬼 “想要什么……” 沐瑶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她转过身,不再看陈庆之,而是重新走回那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那片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海。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而机械的“滴答”声,像是时间流逝的脚步,冷漠地记录着这两个曾经最亲密的人之间,如今这令人窒息的隔阂。 许久,沐瑶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里,褪去了面对下属时的冷硬与威严,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迷茫。 “子由哥哥,”她唤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声音飘渺得如同来自另一个时空:“其实……我现在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了。” 陈庆之的身体微微一震。 这个称呼,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看着眼前这个背影纤细却又权势滔天的女人,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武安侯府后花园里,笑靥如花的少女云娥。 但他知道,那个少女,已经死了。 死在了镇北王府的冰冷高墙之内,死在了金銮殿的尔虞我诈之中。 “一开始,”沐瑶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悠远:“在镇北王府,萧逸尘被赐死,要我殉葬时,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不想死,不想为一个我不爱的男人殉葬,更不想成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那时候,我觉得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足够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后来,我们反了。带着镇北军,一路杀进了京城。萧逸尘做了皇帝,我成了贵妃。我以为,我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可以开始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了。” 她转过身,看着陈庆之,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你还记得吗?我当时向萧逸尘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是什么?” 陈庆之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记得。你要他废除殉葬制。” “是啊,废除殉葬制。”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多简单的一个要求啊。那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千千万万像我一样,命运不由自己做主的女子。可是,结果呢?” 她的眼神陡然变冷:“他拒绝了。在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刻,为了所谓的‘祖宗家法’,为了稳固那些腐朽旧贵族的心,他拒绝了我的请求。” “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沐瑶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冰冷而坚硬:“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所谓的仁慈、所谓的理想,如果没有绝对的权力作为支撑,就一文不值。你想改变规则,就必须先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陈庆之沉默地听着。他能理解她的愤怒,也能理解她的失望。 当年的他,不也是因为看到了皇权的腐朽,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追随她的脚步吗? “所以,我开始争。我把萧逸尘从龙椅上拉了下来,我自己坐了上去。我建立了共和国,我推行了工业化,我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第一次看到了‘民主’和‘科学’的光芒。” 沐瑶说着,缓缓走向陈庆之。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可是,子由,你知道吗?这条路,越走,我就越觉得不对劲。” 她在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陈庆之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熟悉的幽香。 但他们的心,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了维持这个所谓的‘共和国’,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太多的鲜血了。” 沐瑶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在灯光下审视着。 那双手纤细、白皙,宛如艺术品般完美。 但在她的眼中,那上面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永远也洗不净的猩红。 “那些被我送上战场、葬身异国他乡的年轻士兵,他们也是母亲的孩子,妻子的丈夫。那些在江户城里,被我的机枪扫射成肉泥的朝和国平民,他们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而死都不知道。” 她的目光转向陈庆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还有……你的那些部下。在相箕山,在淮水北岸,有多少怀揣着革命理想的热血青年,倒在了我的屠刀之下?他们本该是这个国家的栋梁,却因为我的野心,变成了战场上冰冷的尸体。” 陈庆之的拳头猛地握紧,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那些牺牲的同志,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世人都在骂我,说我是个疯子,是个战争狂人。京城的报纸,每天都在质问我:发起这场战争,到底是为了共和国的未来,还是单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杀戮欲望?” 沐瑶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凄艳而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子由,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最可怕的是……面对这个问题,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回答了。” 她凑近陈庆之,声音低得如同恶魔的耳语:“我确信的一点是……当我站在‘复仇者’号的舰桥上,看着我的舰队将江户城化为火海时。当我看着那些朝和国的武士,像飞蛾扑火一样死在我的枪口下时……我竟然……并没有感到多少愧疚。” 陈庆之的瞳孔猛地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相反,”沐瑶的眼中,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病态的狂热:“我感到了……快感。” “那种掌控一切、生杀予夺的快感。那种将高高在上的旧秩序踩在脚下、肆意践踏的快感。它就像一种毒药,深入了我的骨髓,让我欲罢不能。” “子由哥哥,”她轻轻地唤着他,声音里却充满了绝望的诱惑:“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怪物了?” “怪……物……” 陈庆之呢喃着这个词,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已经立于权力巅峰,却在此刻显得如此脆弱和迷茫的女子。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再也无法保持那种隔岸观火的冷静。 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立场、主义、国仇家恨,在这一刻,统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猛地跨前一步,伸出双臂,一把将那个纤细的身影,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这是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拥抱。 是一个跨越了阵营,跨越了生死,跨越了理想与现实鸿沟的拥抱。 沐瑶的身体瞬间僵硬。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想要推开这个“敌国”的领导。 她现在的身份是铁血的独裁者,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不该,也不能展现出任何对他人的依恋。 但陈庆之抱得太紧了。那坚实的胸膛,那熟悉而温暖的气息,像是一座避风港,瞬间击溃了她心中那道名为“坚强”的防线。 她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短暂而危险的温暖中。 “你不是怪物。” 陈庆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坚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娥,你从来都不是怪物。” 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我也杀过人。在沧州,在北境,为了平定叛乱,为了那些灾民能活下去,我也亲手砍下过那些贪官污吏的脑袋。” “我知道那种感觉。”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理解与共情:“第一次杀人时,我会害怕,会做噩梦,会呕吐不止。第二次,恐惧会少一些,但手依然会抖。到了第三次……当我看到那些曾经欺压良善的恶人倒在我的刀下,当我听到百姓们的欢呼时,我……我竟然感到了一丝兴奋。” 他坦诚地剖析着自己内心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只为了告诉怀中的女子,她并不孤独。 “杀戮是会上瘾的,权力更是如此。当你可以一言而决他人生死,当你的一道命令就可以改变百万人的命运时,那种力量感,足以腐蚀这世上最坚定的灵魂。” “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是人性的弱点,但绝不是你变成怪物的证据。” 沐瑶静静地听着,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眼眶微微发热。 多么温柔的安慰啊。他总是这样,无论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他总能找到理由为她开脱,总能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的疯狂。 可是…… “不,子由。你错了。” 沐瑶轻轻地,却坚定地推开了他。她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碎的清醒。 “你和我,不一样的。” 她看着陈庆之那双依旧清澈坚毅的眼睛,惨然一笑:“你杀人,是因为你不得不杀。你的兴奋,是源于正义得到伸张的快慰。你在杀戮之后,依然会反思,依然会痛苦,依然会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而感到沉重。” “而我……”她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那并不存在的鲜血,声音幽幽:“我在享受纯粹的毁灭。我在江户城下令屠杀时,我想的不是正义,不是国家,我只是……单纯地想要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民族,在我的脚下哀嚎、颤抖。” “我的灵魂里,住着一头真正的野兽。它以鲜血为食,以恐惧为饮。而你……”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陈庆之的胸膛,像是怕玷污了他一般,又迅速收回:“你的这里,依然是干净的。” 陈庆之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他无法否认她的敏锐。即使身处权力漩涡,即使手染鲜血,他的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当初那个想要仗剑走天涯的少年的底色。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人”。 而她……似乎真的已经在“杀人”的道路上,走得太远太远。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 良久,沐瑶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些软弱的情绪压回心底。 她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有些陈旧的书。 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钢铁的炼成》。 这是两年前,她通过秘密渠道,送给他的书之一。 “那个关于‘保尔’的故事,”沐瑶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书脊,声音恢复了平静:“你觉得如何?” 陈庆之看着那本书,眼神变得柔和而肃穆:“那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在北境,它是所有革命军战士的精神读物。很多人……包括我,都希望能成为像保尔那样,有着钢铁般意志的纯粹的革命者。” “那就好。”沐瑶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但随即,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一丝深深的无奈:“可是,子由,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成为保尔的。” 她放下书,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资本和欲望点亮的夜空。 “保尔是伟大的,他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而燃烧自己的蜡烛。但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人,他们只是想要过上好日子。他们想要吃饱穿暖,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想要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 “这个世界上不能只有保尔,也注定会有‘邱然宁’。” 她提到了书中的另外一个名字,但随即,她便给出了解释:“如果说保尔代表了极致的理想与奉献,那么邱然宁,就代表了极致的现实与利己。他精明、务实,善于利用一切规则为自己谋取利益。他或许不道德,但他却是推动这个世界经济运转的,最真实的动力。” 沐瑶转过身,看着陈庆之,眼中闪烁着一种残酷的坦诚:“在我的心里,我向往保尔。我向往那个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世界。那一刻,我觉得那才是人类最终的归宿。” “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冰冷:“向往,仅仅只是向往。我知道我自己成不了保尔。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邱然宁的基因。我更擅长利用人性的贪婪,去构建一个庞大而高效的战争机器,去掠夺,去征服,去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现在的北境,需要保尔。而现在的共和国,需要我这样的邱然宁。” 陈庆之听着她的自我剖析,心疼得几乎要碎裂。 他明白,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将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只为了成全那个她心中遥不可及的理想。 第164章 我的爱人,我不许你再软弱 “够了……云娥,够了。” 他再也无法忍受她这样作践自己。他猛地冲上前,再次将她紧紧抱住,这一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放弃吧。”他在她耳边急切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渴望:“我们放弃这一切吧。什么共和国,什么革命,什么理想……都让它们见鬼去吧!” “我们走。离开这里,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们可以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日子。就像……就像当初我们在武安侯府时,你曾经向往过的那种日子。” “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就让其他人去操心吧。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不需要再背负这么多沉重的东西了。云娥,跟我走吧,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出如此软弱、如此逃避的一面。他真的怕了,他怕她再这样下去,会彻底毁了自己。 沐瑶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她没有挣扎。她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感受着他那份不顾一切的深情。 忽然,她笑出了声。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宠溺,也带着一丝无奈。 “你啊……”她伸出手,回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子由哥哥,你始终还是老样子。一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就想着逃避。” “是啊,”她在他怀里轻声叹息:“以你我现在的武功,若真想走,这天下谁能拦得住?我们可以去塞外牧羊,去江南采莲,甚至可以去海外那片新大陆,做一个富家翁,逍遥快活一辈子。” 那样的画面,太美好了。美好得让她仅仅是想一想,都觉得心醉神迷。 但是…… 她慢慢地,坚决地,从他的怀抱中退了出来。 “我放不下。” 沐瑶看着陈庆之,眼中闪烁着泪光,但更多的,是如钢铁般的决绝。 “我做不到不问世事。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继续在封建愚昧的泥潭里挣扎。我更做不到……放下我那一手建立起来的罪恶帝国。”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展示给陈庆之看:“这双手,已经洗不干净了。它沾满了鲜血,沾满了罪孽。如果我现在走了,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血就白流了。” “我知道我有罪。我也知道,我将来会下地狱。” 沐瑶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神圣感,那是殉道者走向祭坛时的表情。 “但至少现在,我还能做些什么。我可以大力推动科学的进步,让工业的火种燃遍整个世界。我可以在暗中,通过竞争和压力,逼迫你的北境革命军更快地成长,更纯粹地坚守你们的信仰。” “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让我心安的方法。也是我……赎罪的方法。” 她深深地看着陈庆之,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深处。 “子由,这条路,我已经走到这里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愿,也不能半途而废。” “往后,我还会送很多人去死。我还会以‘国家利益’为名,去发动更多的战争,去掠夺更多的土地。我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魔王。”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凄美至极的笑容: “而你,我的保尔。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带领你的同志们,磨砺你们的钢铁,积蓄你们的力量。直到有一天……你们拥有了足以打败魔王的力量。” “那时,我会在这王座之上,等着你来……杀了我。” 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陈庆之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他眼眶泛红,那双见惯了生死、早已在北境风雪中磨砺得坚硬如铁的眸子,此刻却蒙上了一层名为“软弱”的水雾。 他懂了。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懂了。 她哪里是变成了怪物,她分明是以身为祭,将自己投入了那座名为“旧时代”的熔炉,以自己的骨血为薪柴,去烧出一个新世界。 她选择了一条最孤独、最黑暗、也最痛苦的道路,独自一人背负起所有的罪孽与骂名,只为了给他,给北境,给那个她心中真正向往的理想国,铺平道路。 “为什么……”陈庆之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含着一口吞不下的砂砾:“为什么一定要是你?云娥,这太不公平了。你明明比谁都渴望光明,为什么要逼自己沉入黑暗?” 沐瑶看着他那痛苦的神情,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她轻声说道,嘴角依旧挂着那抹凄美的笑:“总有人要下地狱的,子由。如果我这个满手鲜血的恶魔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眼角的湿润,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从未示人的、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但转瞬之间,这份柔情便被一种钢铁般的坚毅所取代。 “听着,子由。”她的声音不再飘渺,而是变得无比清晰、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必须收起你的软弱。这是我最后一次允许你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双手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燃烧着两团幽暗的火焰,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点燃。 “你不能动摇。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无论我变得多么面目可憎,无论为了打倒我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都绝对、绝对不能再动摇了。” “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你要成为保尔。你要用钢铁般的意志,去武装你自己,去武装你的同志。” “你们不能仅仅依靠一腔热血和高尚的道德去战斗,你们必须学会比我更冷酷、比我更精明、比我更强大。” 陈庆之看着她,眼中的泪水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沐瑶的手背上。 那滚烫的温度,让沐瑶的心尖微微一颤。 “答应我。”沐瑶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这个我们都想改变的世界……别让我失望。” 陈庆之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他想要说些什么,想要承诺些什么,但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只能拼命地点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回应她的期许。 看着他这副模样,沐瑶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褪去了所有的算计与权谋,只剩下一个女子面对心爱之人时,最纯粹的深情。 “傻瓜……” 她轻叹一声,随后,在陈庆之震惊的目光中,她踮起脚尖,主动凑了上去,将自己微凉的红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这是一个迟到了太久的吻。 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没有花前月下的旖旎。 这个吻,带着苦涩的泪水味道,带着硝烟与鲜血的沉重,更带着一种诀别般的绝望与决绝。 陈庆之的大脑在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但下一秒,他便反客为主,猛地伸出手臂,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肢,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热烈而疯狂地回应着她,宣泄着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思念、痛苦、压抑和爱意。 唇齿相依间,他们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在武安侯府的梅林深处,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和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曾经离得那么近。 但他们都清楚,这或许是他们此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亲密。 这个吻,是爱人之间的缠绵,更是敌人之间的宣战。 良久,唇分。 两人的气息都有些紊乱。沐瑶的脸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晕,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水光潋滟,美得惊心动魄。 她深深地看了陈庆之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刻他的模样永远镌刻在脑海里。 然后,她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随着这一步的退后,那个刚刚还在他怀中展露柔情的女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炎黄共和国总统。 她转过身,背对着陈庆之,重新看向窗外那片黑暗的大海。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淡漠,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你该走了,陈先生。” 这一声“陈先生”,如同一把冰冷的利刃,瞬间斩断了两人之间刚刚建立起的那一丝温情,将他们重新推回了各自冰冷的阵营。 陈庆之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他,也必须做出他的选择。 他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痕。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眸子里的软弱与迷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钢铁般坚硬的冷冽。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背影,然后猛地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保重……沐总统。”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回荡,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一直背对着门口如同雕塑般的沐瑶,身体才猛地一颤。 她双手死死地抓着窗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两行清泪,终于从她那双看似无情的眼中滑落,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但她没有让自己沉溺在这份软弱中太久。 仅仅片刻之后,她便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 当她再次转过身时,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泪痕。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冷酷、锐利、充满了算计,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重新开始了运转。 她走到办公桌前,按下了桌上的一个通讯铃。 “姚青,进来。” 片刻后,一身戎装的姚青推门而入,立正敬礼:“总统阁下!” 沐瑶从桌上拿起一份早已拟好的绝密文件,递给了她。 “传令给庞万里。朝和国的‘清理’工作进度太慢了,我很不满意。” 她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告诉他,我再给他三个月。三个月后,我要看到朝和国的人口统计报告,数字必须在现在的基数上,再减少三成。如果做不到,就让他自己提头来见。” 姚青心头一凛,接过文件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是!” “另外,”沐瑶的目光投向墙上的世界地图,落在了遥远的西方:“通知远征军司令部,对于新大陆土著的反抗,不必再有任何顾忌。授权他们使用一切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焚烧城市、散布瘟疫、以及……大规模的种族清洗。” 她转过头,看着一脸骇然的姚青,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既然他们不想体面地臣服,那我们就帮他们体面地去死。我要让整个世界都知道,阻挡炎黄共和国战车前进的下场,只有毁灭。” “是!” 姚青领命而去。 沐瑶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她知道,从今夜起,那个名叫“云娥”的女子,已经彻底死去了。 活下来的,只有将要给这个世界带来无尽战火与变革的——女帝沐瑶。 …… 与此同时,海州城外,一列没有任何标识的深夜货运列车,正静静地停靠在隐蔽的支线上。 陈庆之像一道灰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翻上了最后一节车厢。 他蜷缩在装满煤炭的敞篷车厢角落里,任由冰冷的夜风和煤灰扑打在脸上。 他没有去擦拭,只是静静地望着海州城方向那璀璨的灯火。 他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唇瓣的温度和那滴泪水的苦涩。 “保尔……” 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眼神逐渐变得如刀锋般锐利。 “好,云娥。既然这是你希望的,那我就如你所愿。” 他在心中默默起誓。 “我会成为保尔。我会炼就钢铁般的意志。我会带领北境的人民,用你教给我的工业和科技,打造出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 “然后有一天,我会亲手……打败你。” 列车发出一声嘶鸣,缓缓启动,载着他驶向黑暗的北方。 而在那黑暗的尽头,一场注定要席卷整个世界、决定人类未来命运的终极对决,大幕已然拉开。 第165章 没钱?没人?那还要你们干什么? 京城的冬,似乎总比海州来得更早,也更肃杀一些。 两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曾经弥漫在空气中的革命激情与战火硝烟,早已被歌舞升平的繁华所取代。 在代总统孔云辉“休养生息、发展经济”的政策下,京畿地区呈现出一种烈火烹油般的盛景。 新建的工厂日夜轰鸣,股市的指数节节攀升,西式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街头的仕女们穿着从海州运来的时髦洋装,谈论着最新的电影和戏剧。 然而,在这层镀金的表象之下,一股不安的暗流却在悄然涌动。 因为那个女人,要回来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从高高在上的议会大厦,到街头巷尾的茶馆酒肆,所有人都在用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与好奇的语气,谈论着同一个名字——沐瑶。 对于底层的百姓而言,她是那个带领他们推翻了旧王朝、给了他们土地和尊严的“圣人”。 但对于如今掌握着京城实权的官僚、资本家和旧贵族来说,她是悬在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是那个远在天边却始终阴魂不散的梦魇。 “她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在新大陆的战事正紧吗?” “谁知道呢?这位姑奶奶的心思,从来就没人能猜得透。怕不是……回来‘要账’的吧?” “嘘!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京城的各个权力节点中回荡。 总统府,曾经的皇宫大内。 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了共和国最高的权力中心。 富丽堂皇的议事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而奢靡的光芒,照亮了长桌旁那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庞。 坐在长桌次席的,是代总统孔云辉。 这两年,他保养得愈发好了,原本清瘦的脸颊如今圆润了不少,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炎黄装,更衬托出他如今身为国家实际掌控者的威仪。 坐在他对面的,是陆军总司令刘相志。 这位曾经在旧军队中摸爬滚打上来的老军阀,如今也换上了笔挺的元帅制服,胸前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勋章,手指上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显得富贵逼人。 “老孔,你说那女人这次回来,到底想干什么?”刘相志手里转着那枚宝石戒指,语气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躁:“咱们这两年好不容易才把局面稳定下来,她这一回来,怕是又要起波澜了。” 孔云辉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道精光:“还能干什么?前线的战报你我都看了,欧罗巴那边就是个无底洞。她这次回来,十有八九是为了钱和人。” “还要钱?还要人?”刘相志一听就炸了,猛地一拍桌子:“她疯了吧!这两年,为了支持她那两场破仗,国库都快被掏空了!咱们陆军的军费一减再减,下面的弟兄们早就怨声载道了。她还要怎样?真要把这个国家拖垮她才甘心吗?” “稍安勿躁。”孔云辉放下咖啡杯,慢条斯理地说道:“她要,我们不给就是了。” “不给?”刘相志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迟疑:“这……能行吗?她毕竟是名义上的总统,又是武装力量总司令,手里还握着海州那帮杀才……” “此一时,彼一时也。”孔云辉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前,俯瞰着外面繁华的京城:“两年前,她是救世主,是一呼百应的女皇。可现在呢?你看看外面的报纸,听听民众的呼声。大家厌战了,老刘。没人愿意再把自己的儿子送去万里之外送死,也没人愿意再把自己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填进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战争窟窿里。”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刘相志:“现在,民心在我们这边。议会里大部分的议员,也都是我们的人。她沐瑶再厉害,难道还能跟整个国家作对不成?” 刘相志听着孔云辉的分析,心中的底气也足了几分。他摸了摸自己腰间那把镀金的勃朗宁手枪,冷哼一声:“你说得对。这京城,早就不是两年前的京城了。如今这京城内外的二十万卫戍部队,都姓刘!她要是真敢乱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会议室沉重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一股凛冽的寒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瞬间灌入了温暖如春的室内。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军用大衣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了门口。 她并没有带太多的随从,身后只跟着两名面容冷峻的副官。 但就是这一个人,当她迈步走进这间象征着共和国最高权力的会议室时,原本还在高谈阔论的孔云辉和刘相志,瞬间感觉呼吸一窒。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独有的气场,一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沐瑶。 她摘下黑色的皮手套,随手扔给身后的副官。 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目光淡漠地扫过长桌两侧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后落在了孔云辉和刘相志身上。 “都在呢?”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孔云辉毕竟是老政客,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 他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总统阁下!您回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们好去车站迎接您啊!” “不必了。”沐瑶淡淡地回了一句,径直走到长桌的最上首——那个空置了两年、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她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缓缓打量着这间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会议室。 水晶吊灯更亮了,地毯更厚了,桌上的摆设也更精致了。 而在座的这些人,也都比两年前胖了一圈,脸上多了几分养尊处优的富态。 “看来,这两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不错。” 沐瑶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这句看似寻常的寒暄,却让在场的不少人都变了脸色,一个个噤若寒蝉,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孔云辉干笑两声:“托总统阁下的福,这两年国内风调雨顺,经济发展也还算顺利……” “顺利就好。”沐瑶打断了他的话,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既然国内形势一片大好,那我也就直说了。” “前线吃紧。”她没有丝毫的铺垫,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目的:“欧罗巴战场的规模超出了预期。那些土著王国的抵抗意志很顽强,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源去粉碎他们。” 她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我要追加二十亿圆的特别军费预算。第二,我要国防部在三个月内,再征召并训练五十万新兵,送往海州。” 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室瞬间一片死寂。 二十亿圆!五十万新兵! 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要知道,共和国去年的全年财政收入,也不过才一百五十亿圆。她这一张口,就要拿走七分之一! 更别提那五十万新兵了。如今国内适龄的青壮年劳动力本来就紧张,再抽走五十万,很多工厂和农场恐怕都要面临停摆的风险。 “这……总统阁下,”孔云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一种为难的语气说道:“这恐怕……有点困难啊。” “困难?”沐瑶挑了挑眉:“我听说,去年的财政盈余很可观,怎么会困难?” “账面上的盈余确实有一些,但是……”孔云辉开始了他的表演,他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苦着脸说道:“阁下您有所不知,这两年国内的基础建设投入巨大,铁路、公路、水利,哪一样不需要钱?而且,为了稳定民心,我们还提高了公务员和教师的待遇,这又是一大笔开支。现在的国库,看似充盈,实则……捉襟见肘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沐瑶的脸色。 见沐瑶并没有立刻发作,他的胆子又大了一些。 “至于征兵……”他看向刘相志,示意该他上场了。 刘相志心领神会,立刻接过话茬,一脸沉痛地说道:“总统阁下,不是我不肯出力。实在是……咱们的兵源已经枯竭了啊!这两年,为了支援海州和北境,我们前前后后已经征召了一百多万人入伍。现在的农村,很多地方都只剩下老弱妇孺在种地了。再征下去,恐怕……要动摇国本了啊!”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个哭穷,一个诉苦,把拒绝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仿佛他们才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忠臣,而沐瑶则是一个不顾国家死活的暴君。 沐瑶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表演,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就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舞台上的小丑尽情地展示着他们拙劣的演技。 直到两人都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等待她的反应时,她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仿佛蕴藏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孔代总统的意思是,没钱。”她看向孔云辉。 “刘总司令的意思是,没人。”她又看向刘相志。 两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第166章 维持现状,还是开启新的战争? “很好。”沐瑶忽然笑了。 她站起身,慢慢地踱步到窗前。窗外,是京城最繁华的中央大街。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你们说国库空虚,可我看这京城里的销金窟,夜夜爆满,一掷千金者比比皆是。” “你们说兵源枯竭,可我看这大街上,游手好闲、提笼架鸟的青壮年,也不在少数。”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告诉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困难’?” “阁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刘相志被激怒了,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说道:“那些都是合法经营的商人和良家子弟!难道您要我们去抢他们的钱,抓他们的人去充军吗?这可是违共和国宪法的!” “宪法?”沐瑶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刘相志,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讲宪法了?你当初带着兵痞在城里强抢民女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宪法?” “你——!”刘相志被揭了老底,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手下意识地就往腰间摸去。 “老刘!”孔云辉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同时站起身,挡在了他和沐瑶之间。 “总统阁下,请您冷静。”孔云辉的语气也硬了几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共和国的长治久安。议会是人民选出来的,我们必须对人民负责。您的要求实在太不合理,如果强行通过,只怕会引起全国上下的动荡。到时候,前线还没打赢,后方先乱了,这责任……谁来负?” 他搬出了“人民”和“议会”这两座大山,试图用政治正确的帽子来压住沐瑶。 沐瑶看着眼前这两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心中的冷意更甚。 她当然知道他们在撒谎。国库里有钱,民间有人。 只不过,那些钱都进了他们和他们背后家族的腰包,那些人都成了他们的私兵和附庸。 他们不是没钱没人,他们只是不想给她。 他们想要把她困死在前线,想要让她在无休止的战争中耗尽实力,然后他们就可以在后方坐享其成,彻底窃取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 这算盘,打得真响啊。 “既然征兵困难,那就不征了。” 沐瑶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连串富有节奏的轻响。 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灯光下泛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幽光。 孔云辉和刘相志闻言,心中皆是一松。 看来这位女煞星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知道国内的难处。 然而,他们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到底,沐瑶的下一句话,就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再次将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记得,上个月国防部提交给我的年度军事报告中提到,目前共和国陆军的常驻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两百万。” 沐瑶的目光落在刘相志那张瞬间僵硬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两百万大军,我只要五十万。四分之一而已,刘总司令,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刘相志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没想到沐瑶会在这里等着他。 “这……总统阁下,账……账不能这么算啊!” 刘相志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刚才那股子拍桌子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这两百万军队,那是分布在全国各地的!除了京畿卫戍部队,还有各省的驻防军,边防军……” “是啊,阁下。”孔云辉也连忙帮腔,神色凝重地说道:“更重要的是,这两百万军队里,至少有一百万,是常年驻扎在淮水北岸的相箕山防线上的!” 他加重了语气,试图让沐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您别忘了,距离当初和北境签署的五年停战协议,已经过去三年多了!五年的期限,如今只剩下不到两年。北境那位‘沧州王’陈庆之,这两年虽然没什么大动静,但谁能保证他会一直遵守协议?万一他要是趁我们抽调兵力去西征的时候,突然撕毁协议南下,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庆之不会动。”沐瑶冷冷地打断了他,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 “阁下为何如此肯定?”孔云辉反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我们不能把国家的安危,寄托在敌人的守信上啊。” “因为我比你们更了解他。”沐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看着他们:“我说他不会动,他就绝对不会动。至少在未来的两年内,他不会。” 她当然肯定。因为陈庆之的每一步发展,都在按照她设定的剧本进行。 现在的北境,正在进行艰难的工业爬坡和内部整合,根本没有余力发动一场全面战争。 “退一万步讲,”沐瑶话锋一转,声音中多了一丝不耐烦:“就算他真的动了,那也是我的事。我现在问的是,两百万军队,能不能给我抽出五十万来?” “这……实在是抽不出来啊!”刘相志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一张胖脸皱成了苦瓜:“各地的防务都已经捉襟见肘了,要是再抽走五十万,万一哪里出了乱子……” “抽不出来?” 沐瑶忽然笑了。她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上,那双极具压迫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相志,声音轻柔,却如同毒蛇吐信。 “刘总司令,你确定是真的抽不出来,还是……根本就拿不出来?” 刘相志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眼神开始飘忽不定:“阁……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听不太懂。” “听不懂?”沐瑶冷笑一声:“好,那我就说得直白一点。” “国防部每年拿着巨额的军费预算,养着账面上的两百万大军。可据我所知,很多地方部队的实际在编人数,恐怕连账面的一半都不到吧?”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刘相志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吃空饷。这是旧军队里司空见惯的陋习,也是这些军阀们敛财的重要手段。 他们虚报兵员人数,骗取国家的军饷和物资,然后中饱私囊。 沐瑶这两年虽然远在海州,但她的“龙组”——那个由她亲手建立的情报网络,从未停止过对国内的渗透。 刘相志的那些烂账,她手里早已握着厚厚的一叠证据。 “两百万大军,到底有多少是活生生的人,又有多少只是花名册上的一个个名字……”沐瑶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刃,直刺刘相志的内心:“刘总司令,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刘相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喊道:“总统阁下,我对共和国忠心耿耿,绝不敢做这种挖国家墙角的事情啊!您……您一定要明察啊!” “明察?好啊。”沐瑶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愈发冰冷:“既然刘总司令有如此自信,那我就成全你。” 她转头看向窗外,语气淡漠地说道:“正好,远征军在欧罗巴的战事虽然吃紧,但暂时抽调个一两个师回来,还是没问题的。我就让他们组成一个‘特别军事调查团’,进驻国防部和各大军区,好好地、仔仔细细地,把咱们这两百万大军的家底,给我数清楚!” 这一下,不光是刘相志,就连孔云辉也坐不住了。 让沐瑶的嫡系部队进驻京城和各大军区?那岂不是引狼入室!到时候,查出空饷是小事,借机清洗他们的人马、夺取军权才是大事! 一旦让那帮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杀才进了城,这京城的天,可就真的要变了。 “别!别别别!”孔云辉连忙站起身,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刘相志,同时满脸堆笑地对沐瑶说道:“总统阁下,言重了,言重了!哪里就需要动用远征军了呢?这点小事,我们内部自查,自查就可以了!”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给刘相志使眼色。 刘相志虽然贪婪愚蠢,但也不是傻子。 他知道,今天要是真让沐瑶把调查团派下来,他不仅官位不保,恐怕连脑袋都得搬家。 “是是是!自查!我们一定严厉自查!”刘相志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连连点头如捣蒜:“阁下放心,我……我想办法!我一定想办法!挤一挤,总是能挤出来的!” 沐瑶看着这两个前一秒还在哭穷叫苦,后一秒就立刻变脸的政客,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鄙夷。 “两位想清楚了?”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恢复了那种慵懒而危险的姿态:“是维持现状,大家相安无事,你们继续在后方过你们的太平日子,我继续在前方打我的仗。还是……我把西征的部队撤回来,先在家里搞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选择的选择题。 “支持!我们绝对无条件支持总统阁下的西征大业!”孔云辉立刻表态,语气坚定得仿佛刚才那个推三阻四的人根本不是他:“欧罗巴战事关乎共和国的国运,我们后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保障前线的需求!” 刘相志也赶紧附和:“对对对!五十万!三个月内,卑职保证,五十万陆军,一个不少地送到海州!” “很好。”沐瑶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场权力的博弈,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掌握着绝对武力的她,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獠牙,这些色厉内荏的官僚就会立刻跪地求饶。 她站起身,重新戴上那双黑色的皮手套,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对了,提醒二位一句。” 她的目光在刘相志那张依然苍白的胖脸上停留了片刻,声音意味深长:“我要这五十万人,是去打仗的,是去和欧罗巴那些亡命之徒拼命的。所以,我希望送过去的,是真正能打硬仗的精锐。” “如果让我发现,你们用一些老弱病残来滥竽充数,糊弄我……”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地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黑色的大衣下摆在身后翻飞,如同死神的羽翼。 会议室里,孔云辉和刘相志面面相觑,两人的后背,都已被冷汗浸透。 他们知道,这一次,为了凑齐这五十万“精锐”,他们恐怕真的要从自己的心头肉上,狠狠地割下一刀了。 第167章 不但要给,还得风风光光的送过去! 会议室的大门早已重新紧闭,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似乎并未随着沐瑶的离去而消散。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皮革味和冰冷的寒意,那是那位独裁者留下的独特印记。 刘相志瘫坐在椅子上,那身笔挺的元帅制服此刻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肥硕的躯体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一条刚被扔上岸的濒死之鱼。 “老孔……”过了许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咱们……真给啊?五十万!那可是五十万精锐啊!不是随随便便从田里拉来的泥腿子!”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双手死死地抓着桌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咱们手里真正能打硬仗的家底,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百万。她这一张嘴就要走了一半!要是真给了她,咱们……咱们可就真的成了没了牙的老虎了!” 孔云辉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坐在那个次席的位置上,手里捧着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目光深沉地盯着杯中漆黑的液体,仿佛要在那里看出朵花来。 他的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遮住了他眼底闪烁不定的光芒。 “老刘,”良久,孔云辉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透着一股狠绝的意味:“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抬起头,摘下眼镜,用一块精致的丝绸手帕慢慢地擦拭着:“你刚才也看到了。她不是在跟我们商量,她是在下通知。如果我们敢说一个‘不’字,她的那些如狼似虎的远征军,明天就会开进国防部。” “到时候,你以为她真的只是来查空饷的?”孔云辉冷笑一声,将眼镜重新戴好,镜片后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光:“她会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们连根拔起!你我二人,苦心经营了这两年的局面,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甚至……连身家性命都难保。” 刘相志浑身一颤,脖子上仿佛又感受到了沐瑶那根手指划过的冰冷触感。他缩了缩脖子,咬着牙道:“可是……可是给了她,万一她翻脸不认人怎么办?等她拿到了兵,回过头来再收拾咱们,咱们那时候手里没兵,岂不是只能任她宰割?” “她不会的。至少现在不会。”孔云辉笃定地摇了摇头,站起身,背着手在会议室里慢慢踱步:“她是个聪明人,极其聪明。她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欧罗巴那个无底洞上。她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需要我们这些人帮她维持国内的局面,帮她筹集粮草、弹药和金钱。”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目光落在了遥远的西方:“只要那边的仗一天没打完,她就不会真的对我们动手。她还需要我们做她的‘管家’。” “而且……”孔云辉的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老刘,你换个角度想想。这五十万精锐送出去,对我们来说,未必全是坏事。” “不是坏事?”刘相志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老孔,你糊涂了吧?把自己的命根子送给别人,还不是坏事?” “你啊,眼光还是太浅了。”孔云辉转过身,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你想想,欧罗巴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那是绞肉机!是泥潭!她沐瑶再厉害,难道还能真的以一国之力,对抗整个大陆不成?” 他走到刘相志面前,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诱惑力的语气说道:“这五十万人送过去,若是胜了,开疆拓土,扬我国威,我们作为后方全力支持的功臣,自然少不了那一份荣耀和功劳。到时候,我们在民众和议会中的声望,也会水涨船高。” “若是败了呢?”刘相志下意识地反问。 “败了?”孔云辉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狰狞而贪婪:“败了岂不是更好?五十万精锐,共和国最优秀的儿郎,如果都葬送在了她个人的野心之中……老刘,你想想,到时候国内的舆论会是个什么样子?” “那些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的民众,他们的怒火会烧向谁?议会里那些原本就对她不满的声音,会不会趁机爆发?” 孔云辉猛地一挥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顺应民意,以‘穷兵黩武、祸国殃民’的罪名,名正言顺地对她发起弹劾!让她下台!甚至……送她上军事法庭!” 刘相志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孔云辉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肚子里竟然藏着这么狠毒的算计。 “高!实在是高!”刘相志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老孔,姜还是老的辣啊!这么说来,咱们不仅要给,还得大张旗鼓地给!要把这五十万人,风风光光地送上船!” “没错。”孔云辉点了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开始筹划下一步的棋局:“而且,人给了她,我们这边的编制不就空出来了吗?” “对啊!”刘相志眼睛一亮:“五十万的空缺!这可是个大口子!” “她不是要我们征兵吗?那我们就征!”孔云辉的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芒:“传令下去,各省各市,都要摊派指标。征兵的手段……可以强硬一点。如果下面有怨言,就把责任都推到总统府头上。” 他冷笑一声:“就说这是沐大总统的死命令,是为了支援前线的‘圣战’。谁敢阻挠,就是不爱国,就是通敌叛国!” “妙!太妙了!”刘相志兴奋得满脸通红,搓着手在会议室里来回走动:“这样一来,咱们既补充了兵源,又把黑锅甩给了她。那些被强征入伍的新兵,还有他们的家人,恨的只会是她沐瑶,而不是咱们!” “不仅如此。”孔云辉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他看向地图的北方,那里,有一片被红色标记的广袤区域——北境。 “老刘,咱们也不能光把眼睛盯在欧罗巴。国内这盘棋,也该动一动了。” 刘相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陈庆之?” “沐瑶刚才不是说了吗?她笃定陈庆之两年内不会动。”孔云辉眯起眼睛,仿佛一只正在算计猎物的老狐狸:“她为什么这么笃定?因为她知道,北境现在正在搞什么工业化,正是最虚弱、最需要时间的时候。” “陈庆之那个人,我研究过。他虽然有些本事,但骨子里还是太理想主义了。他想在北境搞什么‘人人平等’的乌托邦,把大量的资源都投入到了民生和基础建设上。这就意味着,他在军事上的投入,必然会受到影响。” 孔云辉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敲击在“相箕山”的位置上:“趁着沐瑶的主力深陷海外泥潭,趁着北境立足未稳、忙于内政的时机……如果我们能先下手为强,以雷霆之势收复北境,完成国家的统一……”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老刘,你想想,这会是多大的功绩?这将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不世之功!” 刘相志被他描绘的蓝图彻底震撼了。 收复北境!这是多少年来,共和国不少人梦寐以求却又无法实现的宏愿。 “可是……沐瑶不是说,让我们别动北境吗?”刘相志还是有些顾虑:“万一我们动了,她……”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孔云辉猛地转过身,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等我们拿下了北境,生米煮成了熟饭,她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到时候,携收复国土之威望,我们手里又握着新征召的大军,就算是她沐瑶从海外得胜归来,这总统的宝座……我们也未必不能和她争上一争!” 刘相志听得热血沸腾。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披大元帅礼服,站在承天门城楼上接受万人欢呼的场景。 “干了!”他猛地一咬牙,脸上露出了赌徒孤注一掷时的疯狂神色:“老孔,还是你看得远!咱们这就回去准备!先把那五十万瘟神送走,然后立刻着手扩军!等时机成熟了,咱们就给北境来个突然袭击!” 孔云辉看着刘相志那副贪婪而狂热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用巨大的利益和荣耀作为诱饵,驱使这个愚蠢的武夫为他冲锋陷阵。 “此事需从长计议,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孔云辉叮嘱道:“尤其是不能让沐瑶留在京城的那些耳目察觉到我们的真实意图。表面上,我们要装作对她唯命是从,全力支持她的西征大业。” “放心吧,我晓得轻重。”刘相志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这就回去安排。哼,这一次,咱们也要让她沐瑶知道,这共和国的天,不是她一个人就能遮住的!” 两人在会议室里密谋良久,直到深夜,才各自散去。 走出总统府大门时,一阵夜风吹来,孔云辉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 那里没有星光,只有厚重的乌云,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更大的风暴。 “沐瑶啊沐瑶……”他望着海州的方向,在心中默默自语:“你太自信了。你以为你能掌控一切,以为所有人都会按照你写好的剧本去演。可你忘了,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东西。” “你想做那高高在上的神,俯瞰众生。那我就偏要在这人间,点起一把火,烧了你的神坛!” 他拉紧了衣领,钻进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车轮碾过冰冷的石板路,消失在京城深沉的夜色之中。 而一场围绕着权力、欲望与国运的惊天豪赌,也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掩护下,悄然拉开了帷幕。 第168章 朝和人屠——庞万里 一个月后,海州。 灰色的天空低垂,与远处铅灰色的大海在天际线处融为一体,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凛冽的海风夹杂着初冬的寒意和浓重的煤烟味,呼啸着掠过这座钢铁铸就的城市。 海州港,这座共和国最庞大的战争机器的吞吐口,此刻正呈现出一幅令人震撼的景象。 数十艘万吨级的巨型运兵船,如同钢铁巨兽般静静地停泊在深水码头。 从船上延伸下来的舷梯上,身着灰绿色军装的士兵们正如同一条条沉默的河流,源源不断地汇入码头上的集结广场。 没有喧哗,没有交谈,只有无数双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的沉闷轰鸣,汇聚成一股仿佛能撼动大地的低频震动。 海州总督府顶层的落地窗前,沐瑶负手而立,冷漠地注视着脚下这片壮观的“人海”。 “都到了?”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身后,一身海军少将制服的姚青“啪”地立正,声音干脆利落:“报告总统阁下!最后一批运兵船已于今晨六时抵达。国防部承诺的五十万陆军,已全部集结完毕!” “质量如何?”沐瑶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令人惊讶。”姚青的语气中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波澜,她走上前两步,将手中的一份统计报告递到沐瑶身后的桌上:“我和几个师长亲自去抽检了。这些士兵……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 她顿了顿,报出了一串精确到令人发指的数据:“全员年龄在二十一岁到二十八岁之间,正值体能巅峰。身高全部在一百七十公分到一百八十公分之间,体重七十公斤到八十公斤。没有一个是新兵蛋子,最少的也有两年以上的服役经历,都是见过血、打过硬仗的老兵。” 姚青看着沐瑶的背影,忍不住说道:“阁下,孔云辉和刘相志这次……居然没有耍花样?他们真的把看家的老底都送来了。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塞给我们一批由流民和囚犯组成的炮灰。” “耍花样?”沐瑶闻言,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嘲讽笑意。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姚青那张略显困惑的脸上:“姚青,你是个优秀的军人,但在政治上,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走到桌前,并没有去看那份报告,只是随手在封面上点了点:“他们当然在耍花样。而且,耍得很高明。” “属下愚钝,请阁下明示。” “你想想,如果是你,你会把自己的精锐部队,拱手送给你的政敌吗?”沐瑶反问道。 “绝不会。”姚青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就对了。”沐瑶走到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手指轻轻划过遥远的欧罗巴大陆:“他们之所以肯送,是因为他们认定,这些人去了就回不来了。” 她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残酷:“在他们眼里,这五十万人已经不是他们的‘资产’,而是他们的‘负担’。这些老兵虽然能打,但大多是兵油子,思想复杂,不好控制。而且,他们长期受我和庞万里的影响,骨子里还是认同‘对外扩张’那一套的。” “孔云辉想要在后方搞他那一套‘休养生息’,建立完全听命于他的新军,就必须先把这些‘旧时代的残党’清理掉。而最好的清理方式,就是把他们送上战场,借敌人的手杀掉。” 沐瑶回过头,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寒光:“他们这是在‘借刀杀人’,同时也是在‘腾笼换鸟’。用这五十万人的命,来换取我在前线的片刻安宁,同时也为他们自己在后方扩充私军腾出了编制和借口。一石二鸟,好算计。” 姚青听得背脊发凉。她没想到,这看似慷慨的“支援”背后,竟然藏着如此歹毒的政治博弈。 “那……我们还要用他们吗?”姚青迟疑地问道:“既然明知是计……” “用!为什么不用?”沐瑶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他们想借刀杀人,我就成全他们。只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霸气:“这把刀最后会捅向谁,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传我的命令!”沐瑶厉声道。 “在!” “这五十万大军,不做任何休整,即刻打散编制,混编入你的远征军序列。所有的中高级军官,全部隔离审查,换上我们自己军校培养出来的人。” “是!” “告诉士兵们,他们不再是国防部的兵,而是我沐瑶的兵,是共和国远征军的兵!去了欧罗巴,不想死的,就给我拼命地杀敌!杀出一个未来,杀出一个爵位!在那里,我允许他们抢劫,允许他们发财,我要用最原始的欲望,把他们变成一群真正的野兽!” “是!”姚青大声应道,眼中也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处理完军队的事,沐瑶似乎想起了什么,身上的杀伐之气稍稍收敛了一些。 “对了,”她问道:“庞万里回来了吗?” “他今天早上刚到海州,这会儿应该正在港口的防疫站进行例行检查。”姚青回答道,提起庞万里,她的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复杂的敬畏。 那个曾经豪爽憨厚的镇北军副将,如今在军中已经有了一个能令小儿止啼的绰号——“朝和人屠”。 “不用检查了,让他直接来见我。”沐瑶转身走向办公桌,声音中透着一丝迫不及待。 “是!” …… 一个小时后。 当庞万里推开总督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时,一股几乎凝成了实质的煞气,随着他的脚步一同涌入了这间充满现代工业气息的房间。 两年不见,庞万里变了。 他瘦了整整一圈,原本粗犷憨厚的面容此刻如刀削斧凿般冷硬。 他的皮肤被海风吹成了古铜色,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颚,那是朝和国最后一名剑圣临死前的反扑留下的印记。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还会因为沐瑶的某些大胆决策而流露出震惊和不忍的眸子,此刻平静得就像两潭死水。 那是见惯了尸山血海,对生命的消逝已经彻底麻木的眼神。 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军衔标识的黑色作训服,浑身上下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把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重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总统阁下。” 庞万里走到办公桌前,并没有行标准的军礼,而是像旧时代的家将一样,单膝跪地,重重地抱拳一礼。 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 沐瑶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员爱将。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即使洗了无数遍澡也无法彻底洗净的血腥味。 那是八百万人……不,是五百万人鲜血的味道。 “起来吧。”沐瑶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她亲自起身,倒了一杯烈酒,走到庞万里面前递给他:“辛苦了。” 庞万里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烈酒入喉,他那双死寂的眸子里,才终于泛起了一丝活人的神采。 “不辛苦。”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声音依旧低沉:“为您办事,是万里的荣幸。” “朝和那边,情况如何?”沐瑶重新坐回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问道。 提到朝和,庞万里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一个国家的灭亡,而是一次普通的军事演习。 “回阁下,按照您的要求,基本已经肃清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被海水浸泡得有些发皱的笔记本,翻开几页,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冷漠语气汇报道:“两年前,我们登陆时,朝和四岛在册的总人口约为八百二十万。” “经过这两年的‘治安强化’和‘饥饿清洗’……”他顿了顿,报出了一个冰冷的数字:“目前,剩余人口约为三百一十万。其中青壮年男性不足五十万,其余皆为妇女、儿童和老人。” 五百万条人命。 饶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姚青,听到这个数字时,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配枪。 沐瑶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剩下的人,还安分吗?” “很安分。”庞万里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脊梁骨已经被彻底打断了。现在在朝和,只要能给他们一口吃的,让他们活下去,他们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让他们去挖自己祖宗的坟墓,填海造陆,他们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很好。”沐瑶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军队呢?” “原本带过去的三十万弟兄,战损了大概五万,又有十万因为各种原因退役或转入地方维持治安。”庞万里回答道:“现在剩下的十五万人……阁下,恕我直言,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哦?”沐瑶挑了挑眉。 “他们在尸体堆里打了两年滚,每个人手上至少都有几十条人命。他们现在是纯粹的杀戮机器,除了您的命令,他们什么都不认。如果您现在下令让他们把海州屠了,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这正是我需要的。”沐瑶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留着他们,以后会有大用。对了,资源开发开始了吗?” “半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庞万里汇报道:“朝和国本土资源虽然贫瘠,但本州岛北部的几个大型露天煤矿储量惊人。另外,那边的渔业资源非常丰富。第一批三百万吨优质无烟煤和五万吨干制海产品,上个月已经运抵海州港。按照目前的开采速度,供应我们两百艘战舰的日常消耗和一百万军队的口粮补充,完全不成问题。” “做得好,庞万里,你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沐瑶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她站起身,走到庞万里身边,拍了拍他如同钢铁般坚硬的肩膀:“朝和那边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了。我会派一个新的总督过去,负责后续的殖民和生产工作。你,留在国内。” 庞万里微微一愣,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阁下,您是嫌我杀人太多,怕我坏了您的名声,要雪藏我吗?” “雪藏你?”沐瑶笑了,笑得有些冷:“庞万里,你是我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我怎么舍得让你生锈?把你从朝和那个泥潭里拉出来,是因为有更重要、也更艰难的任务要交给你。” 庞万里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再次单膝跪地:“请阁下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要你回国防部。”沐瑶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阴谋的味道:“回到陆军去。” 庞万里闻言,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并不傻。 “阁下,这……恐怕太难了。”他抬起头,直言不讳地说道:“这两年我不在,刘相志那个老狐狸早就把国防陆军经营得铁桶一块。从中层军官到基层连排长,全是他的亲信和门生。我现在回去,就是一个光杆司令,根本插不进手去。” “那是之前。”沐瑶走回办公桌前,拿起之前姚青送来的那份关于五十万远征军的报告,随手扔到了庞万里跟前。 “看看这个。” 庞万里疑惑地捡起报告,快速浏览了一遍。当他看到“五十万精锐陆军移交远征军司令部”的字样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阁下,这是……” “刘相志为了让我在前面安心打仗,把他手里最不听话、也最能打的那五十万人,一股脑儿全送给我了。”沐瑶冷笑道:“他以为这是借刀杀人,既能削弱我的实力,又能纯洁他的队伍。”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庞万里:“但是他忘了,这五十万人一走,国防陆军就空出了整整五十万的编制!这么大的一个窟窿,他必须得填,否则他拿什么来维持他的地位?” 庞万里是带兵的老行家,听到这里,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沐瑶的整个布局。 “阁下是说……他必然会大规模征召新兵?” “没错。”沐瑶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五十万新兵,那就是一张巨大的白纸。刘相志虽然在老部队里根深蒂固,但面对这五十万新人,他的手还能伸得那么长吗?” “你的任务,就是利用你曾经在军中的威望,以及我即将授予你的‘陆军总监察长’的新身份,去负责这批新兵的训练和整编工作。” 沐瑶俯下身,直视着庞万里的眼睛:“我要你在这五十万新兵的脑子里,刻上我沐瑶的名字。我要让他们只知有总统,不知有国防部长。我要你用这五十万新军,从内部,把刘相志的那座铁桶江山,给我蛀空!” 庞万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 这才是他渴望的战场,这才是值得他效忠的主君! 比起在朝和国单纯的屠杀,这种在刀尖上跳舞、在敌人心脏里插刀的任务,更让他感到兴奋。 他猛地站起身,重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得震得窗户都在嗡嗡作响: “保证完成任务!!” 第169章 杀一万个,补充十万个 半年后,欧罗巴大陆,诺曼郡。 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仿佛一块被工业废气熏染了无数遍的肮脏幕布,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难言的气味,既有潮湿的泥土腥气,也有火药燃烧后的硝石味,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腐烂血肉的甜腻。 这里没有海州那般冲天的干劲与火热的欲望,也没有京城纸醉金迷的浮华与喧嚣。 这里只有战争。最原始、最残酷、也最令人麻木的战争。 一艘漆黑的“开拓者”级巡洋舰,如同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停靠在临时搭建的军用码头上。 它那饱经战火洗礼的舰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但高高飘扬的、象征着炎黄共和国的龙旗,依旧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宣示着这片土地新的主人。 舰桥上,沐瑶负手而立,透过巨大的舷窗,冷漠地注视着这片陌生的土地。 她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三天。 五十万大军,在过去半年的时间里,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铁水,分批次地、源源不断地被倾倒进了欧罗巴这片广袤的战场。 然而,预想中摧枯拉朽的征服并未发生。最初势如破竹的攻势,在两个月前戛然而止。 从那以后,海州总督府的战报,就从每日一捷,变成了每周一报,再到后来,干脆成了千篇一律的“战线稳固,与敌对峙”。 沐瑶知道,出问题了。 所以她亲自来了。 “总统阁下。” 一个略显沙哑、却沉稳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沐瑶没有回头,她知道来人是谁。 一身笔挺的深蓝色海军大校制服,将沐北辰的身形勾勒得挺拔如松。 三年的军旅生涯,早已将那个曾经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打磨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 他的皮肤被海风与烈日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眼神锐利而沉静,曾经的浮躁与戾气,被一种属于军人的坚毅与冷峻所取代。 “说吧。”沐瑶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沐北辰走到沐瑶身边,同样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战争蹂躏得满目疮痍的土地。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从怀中取出一支雪茄,用精致的银质剪刀剪开,又取出一只打火机,想要点燃。 “咔哒”一声,火苗窜起,又被他自己按灭。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将雪茄和打火机收回口袋,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在沐瑶面前,他终究还是不敢太过放肆。 “推进受阻了。”沐北辰言简意赅地进入了正题:“非常、非常的……不顺利。” 他走到舰桥中央那张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是欧罗巴大陆西海岸的精确地形图。 无数代表着敌我双方的红蓝小旗,犬牙交错地插在上面,构成了一副令人头皮发麻的对峙态势。 沐北辰拿起一根指挥杆,指向了沙盘上两座被重点标记出来的城市。 一座是他们脚下的“诺曼城”,另一座,则是位于其东北方向,一座名为“敦柯尔克”的港口城市。 “敌人,就在诺曼城与敦柯尔克之间,这道长达一千公里的战线上,构筑起了一道我们前所未见的、堪称恐怖的防线。” 沐北辰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我们称之为‘荆棘防线’。当地的土著,则称其为‘圣女壁垒’。” “他们几乎动员了所有的民众,男女老幼,用血肉和泥土,在这一千公里的土地上,挖出了无数道纵横交错的壕沟。” “每一道壕沟后面,都部署着他们从各个王国拼凑起来的军队。壕沟与壕沟之间,是密集的碉堡、铁丝网和雷区。他们把整片土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绞肉机。” 沐瑶的目光落在沙盘上那条被红色线条反复加粗的防线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战术呢?”她淡淡地问道。 “我们尝试过所有战术。”沐北辰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第一集团军的司令官张云琪将军,曾经试图集中三个师的兵力,外加一个重炮旅,对防线的‘圣米耶’突出部发动钳形攻势。初期进展顺利,我们一度撕开了一个纵深五公里的口子。” “但就在我们以为即将取得突破时,敌人的反击来了。”沐北辰的指挥杆在沙盘上移动着,模拟着当时的战况:“他们根本不顾正面防线的死活,从南北两翼,调集了至少三十万大军,像两把巨大的钳子,死死地咬住了我们突进的部队。李将军的三个师,在被围困了七天七夜之后,弹尽粮绝,全军覆没。” 沐瑶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张云琪是她亲手提拔起来的青年将领,以作战勇猛、敢打敢冲而著称。 一个集团军司令,外加三个精锐师,就这么没了。 “集中兵力猛攻一点,会被合围。这是我们用五万名弟兄的性命,换来的第一个教训。”沐北辰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沉重的悲哀。 “所以,后来我们改变了策略。我们将五个集团军分散在这一千公里的战线上,试图通过多点开花、协同推进的方式,给敌人施加全面压力,让他们无法集中兵力进行反包围。” “结果呢?”沐瑶问道。 “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沐北辰苦笑一声,用指挥杆在长长的战线上划过:“分兵之后,我们的兵力被严重稀释。在任何一个攻击点上,我们都无法形成绝对的优势兵力。我们的炮火虽然猛烈,但面对敌人那纵深十几公里、如同蛛网般的复杂工事,效果甚微。士兵们冲上去,就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堑壕战。” “最可怕的,是那些原住民。”沐北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起了什么令他都感到心悸的画面:“他们……他们悍不畏死。姐,你是没见过那种场面。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盔甲,拿着简陋的刀剑和火枪,高喊着我们听不懂的口号,唱着古怪的歌谣,一波接着一波地朝着我们的机枪阵地冲锋。” “他们就像是……被某种狂热的信仰冲昏了头脑的疯子。倒下一排,后面立刻又补上一排。我们的机枪手打到枪管发红,打到精神崩溃。很多人不是战死的,是活活累死的。” “这根本不是在打仗,这是在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消耗。我们今天在这里打死一万个,明天,他们就能从后方补上来十万个!” “他们的国王颁布了动员令,所有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性,都必须拿起武器走上战场。” “他们的教皇也发布了敕令,宣称我们是来自东方的‘恶魔’,杀死我们,灵魂就能升入天堂。” “我们的人口和补给线,都远在万里之外。而他们,则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全民皆兵。姐,这么耗下去,我们……耗不过他们。” 沐北辰终于说完了,他放下指挥杆,看着沐瑶,等待着她的判断。 他知道,自己的姐姐,这位共和国的缔造者,一定有办法打破这个僵局。 舰桥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沐瑶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沙盘,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看似与战局毫不相干的问题。 “目前,炎黄共和国欧罗巴远征军,总指挥是谁?” 沐北辰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尴尬。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嗯?”沐瑶转过头,目光落在他那张涨得有些发红的脸上。 “没……没有总指挥。”沐北辰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眼神飘忽,不敢与沐瑶对视。 他硬着头皮解释道:“您……您当初只任命了五个集团军的司令官,并没有任命一个战区总指挥。这半年来,大事小事,都是由五个集团军的司令官,再加上我这个舰队参谋长,大家一起开会商量着来……虽然……虽然有时候会因为意见不合吵得不可开交,但……但总体上,大家还是挺和谐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觉得这番说辞苍白无力。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沐北辰却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般袭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姐姐生气了。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一耳光扇飞出去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降临。 沐瑶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我的疏忽。” 她竟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让沐北辰感到震惊和无地自容。 是啊,群龙无首,各自为战。面对如此庞大而复杂的战局,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中枢,没有一个能够拍板决策的最高统帅,这仗能打成现在这个鬼样子,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沐瑶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烦躁。她一向自诩算无遗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算到了孔云辉和刘相志的阴谋,算到了陈庆之在北境的隐忍,甚至已经开始为共和国的下一次工业革命布局。 可她偏偏就忘了这最基础、也最致命的一点。 她太专注于宏大的战略博弈,反而忽略了这至关重要的战术执行环节。 这是一种傲慢。一种认为只要将足够强大的力量投放到战场上,胜利就唾手可得的傲慢。 而现在,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过,沐瑶毕竟是沐瑶。她心中的那点自责与烦躁,转瞬即逝。 问题已经出现,自怨自艾毫无意义。现在要做的,是解决它。 “立刻传我的命令。” 沐瑶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果决,那股属于独裁者的、不容置疑的气场,重新笼罩了整个舰桥。 “通知第一集团军司令张云琪……不,他已经死了。”沐瑶顿了顿,立刻改口:“通知第一集团军代理司令,第二集团军司令钟剑,第三集团军司令崔哲,第四集团军司令孟古塘,以及第五集团军司令……算了,把五个集团军的现任最高指挥官,全部给我叫来。” “十二个小时之内,我不管他们是在前线的壕沟里,还是在后方的医院里。我必须在这间舰桥里,看到他们所有的人。” “是!”沐北辰猛地挺直了腰杆,大声应道,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他转身快步离去,去执行那道将要改变整个战局的命令。 舰桥内,再次只剩下沐瑶一人。 她重新走回那巨大的沙盘前,目光如鹰隼般,死死地盯着那条横亘在大陆上的血色“荆棘”。 圣女壁垒? 全民皆兵? 狂热信仰? 沐瑶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那条坚不可摧的防线上,轻轻地、缓缓地划过。 “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打碎人们的信仰。”她低声自语,声音幽幽,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既然你们想用人命来填,那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填个够。” “只是不知道,当你们的尸体,堆得比你们的城墙还要高时。当你们的鲜血,染红了你们赖以为生的河流时。当你们所信奉的上帝,对你们的哀嚎置若罔闻时……” “你们那可笑的信仰,还能剩下几分?”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一场席卷整个欧罗巴大陆的、远比之前任何一场风暴都要猛烈、都要血腥的风暴,即将在一位女帝的指尖,悄然酝酿。 第170章 她的手中,还有十五万恶鬼! 十二个小时,分秒不差。 当最后一缕昏黄的日光被冰冷的海平线吞没时,五位身披深灰色陆军将官大氅的男人,已经如同标枪般笔直地站在了“开拓者”号的舰桥之内。 他们是炎黄共和国欧罗巴远征军五个集团军的最高指挥官。 半年前,他们从海州港出发时,每个人都意气风发,胸中燃烧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万丈豪情。 他们是共和国军校最优秀的第一批毕业生,是沐瑶亲手缔造的这支现代化军队的骄傲。 而现在,这五位曾经的天之骄子,脸上却只剩下如出一辙的疲惫与憔悴。 他们的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军容虽依旧严整,但那股发自骨子里的精气神,却仿佛已经被诺曼郡的阴雨和泥泞消磨殆尽。 战败的耻辱,袍泽逝去的悲恸,以及长达数月看不到希望的苦战,像一座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们每个人的肩上。 舰桥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近乎凝固。 沐瑶就站在那巨大的沙盘前,背对着他们,一言不发。 她没有穿那身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总统制服,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军用大衣,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整个人透着一种洗尽铅华的干练与冷冽。 她不说话,就没有人敢先开口。 五位集团军司令官,就这么在她身后静静地站着,像五个等待老师训话的犯错学生。 良久,第二集团军司令钟剑,一个以治军严谨、性格沉稳著称的中年将领,终于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向前一步,猛地单膝跪地,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总统阁下!”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愧疚:“我等无能,致使西征大业受阻,折损数万将士,有负您的托付!请阁下责罚!” 他这一跪,仿佛引发了连锁反应。其余四位司令官对视一眼,脸上皆是羞惭之色,也齐刷刷地单膝跪下。 “请阁下责罚!” 整齐划一的声音,在空旷的舰桥内回荡。 他们没有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只是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在眼前这位堪称“军神”的女人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沐瑶缓缓转过身。 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五员爱将,他们的军衔加在一起,足以照亮半个共和国的将星名录。 她看着他们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自责,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怒火,反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这半年,你们推进不顺,倒也不全怪你们。” 她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却让五位司令官的心头猛地一颤。 他们宁愿沐瑶对他们大发雷霆,也好过这种平静。因为这种平静背后,往往意味着更深层次的失望。 “敌人的防线,我研究过了。”沐瑶走到沙盘旁,拿起指挥杆,轻轻敲了敲那条被标记为“荆棘防线”的血色地带:“构思很巧妙,执行得也很彻底。全民皆兵,以空间换时间,用血肉磨损我们的刀锋。的确是铁桶一块。” 她给予了敌人一个中肯的评价,这反而让几位司令官更加无地自容。 “但是,”沐瑶话锋一转,目光从沙盘上抬起,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战争打到这个份上,陷入僵局,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敌人有多强大,而在于我们自己。” “从今天起,”她没有给任何人反驳或思考的机会,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了她的决定:“我将亲自担任欧罗巴远征军总指挥。你们五个集团军,以及后续所有抵达欧罗巴的作战单位,全部归我直接节制。作战计划由我制定,作战命令由我下达。你们,只需要做一件事——” 她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绝对的,服从。” 话音落下,舰桥内非但没有出现丝毫的迟疑或抵触,反而像是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强心剂。 五位司令官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那是一种在绝望中看到希望,在迷雾中找到灯塔的光芒。 “我等,遵命!” 这一次,他们的声音不再仅仅是认罪,而是充满了发自肺腑的信服与激动。 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沐瑶”这个名字,在军事领域意味着什么。 她是共和国所有军事院校的创始人和第一任校长,他们这些人,包括那些已经战死的,严格来说,都是她的学生。 他们所学的一切现代军事理论,都源自于她亲手编写的教材。 更重要的是,从葭萌关的奇袭,到京城下的攻心,再到七芒山的围歼。 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女性统帅,在她亲自指挥的每一场战役中,都展现出了神鬼莫测的战争艺术。 无一败绩! 这四个字,就是对她最好的诠释。 “总统阁下,是我们无能,让您失望了。”第一集团军的代理司令,一个在张云琪牺牲后临危受命的年轻师长,满脸通红地说道:“还得劳烦您亲临前线,我等……罪该万死。” “是啊阁下,您早该来了!”性格最是火爆的第四集团军司令孟古塘,甚至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只要您在,别说是一道荆棘防线,就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能给它踏平了!” 看着众人那重燃的斗志和对自己近乎盲目的崇拜,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一支军队,可以暂时失利,但绝不能失去信仰。而她,就是这支军队唯一的信仰。 “都起来吧。”她摆了摆手:“既然现在由我接手,那之前的过错,一笔勾销。接下来,听我的计划。” 五人立刻起身,重新站得笔直,目光灼灼地盯着沐瑶,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沐瑶拿起指挥杆,在沙盘上重重一点,正中那道“荆棘防线”最坚固的中央地带。 “我的计划很简单。”她的声音冰冷而简洁:“集中兵力,朝着这一个点,猛攻。” 此言一出,刚刚还热血沸腾的舰桥,气氛瞬间又变得有些诡异。 五位司令官脸上的激动神情僵住了。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深深的困惑和不解。 集中兵力,猛攻一点? 这……这不是张云琪将军已经用五万条人命证明了的,一条死路吗?一旦形成突出部,立刻就会被敌人从两翼合围,包了饺子。 可是,没有人提出疑问。 长达半年的惨败,已经彻底磨平了他们骨子里的傲气。 而沐瑶那神话般的战绩,又让他们不敢,也不愿去质疑她的任何一个决定。 在他们心中,已经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如果一个战术我们用了会失败,但沐瑶用了,那就一定会成功。我们看不懂,只是因为我们太愚蠢,境界不够。 于是,诡异的沉默之后,是更加整齐划一的回应。 “是!我等遵命!” 这下,反倒是沐瑶愣住了。 她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五张写满了“绝对服从”的脸。 “等等。”她放下指挥杆,双手抱胸,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你们……就没什么想问的?比如,为什么明知道集中兵力会被敌人合围,还要这么做?” 五人再次面面相觑。 还是钟剑比较老成,他向前一步,恭敬地回答道:“报告阁下,我等愚钝,或许无法完全理解您战术的精妙之处。但我们相信,只要听从您的指挥,就一定能打胜仗!” “对!我们相信阁下!”孟古塘也大声附和。 沐瑶看着他们,忽然欣慰地笑了笑。 很好。一支懂得思考的军队是好军队,但一支懂得在关键时刻放弃思考、绝对信任统帅的军队,才是战无不胜的军队。 “既然你们信我,那我也不能让你们当糊涂鬼。” 她重新拿起指挥杆,解释道:“没错,将兵力压缩集中,对敌人的防线进行饱和式攻击,的确会被敌人从两翼合围。我要的,就是让他们来合围我们!” 她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五位司令官的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在被合围的状态下,”沐瑶的指挥杆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代表己方的蓝色旗帜尽数圈在其中:“以我们远征军的火力密度和工事构筑能力,坚持三到四个月,不是问题。” “我要的,就是这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你们想过没有,要围住我们超过六十万的精锐大军,并且还要有足够的兵力来消化我们,敌人需要投入多少兵力?” 她不等众人回答,便自问自答道:“根据我的计算,至少需要两百万!两百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常备军!这个数字,差不多已经掏空了‘圣女壁垒’沿线所有王国现有的全部兵力!” “当他们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南线,这个巨大的包围圈里,与我们进行一场血腥的消耗战时……”沐瑶的指挥杆猛地向北移动,划过广阔的海洋,重重地落在了欧罗巴大陆的北海岸。 “……他们的北方,他们的王都,会变成什么样子?” 沐北辰一直站在旁边,他听得心潮澎湃,此刻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姐,你的意思是……声东击西?用我们主力作为诱饵,拖住敌人的全部主力。然后,再派一支奇兵,从北边登陆,直捣黄龙?” “没错。”沐瑶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计划,不可谓不大胆,不可谓不疯狂!一旦成功,整个欧罗巴的战局将瞬间逆转! 众人恍然大悟,心中的所有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沐瑶那天马行空般战略构想的深深折服。 但沐北辰很快又皱起了眉头,他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可是,姐,我们哪儿还有多余的兵力?五十万陆军已经全部在这里了。海军舰队虽然强大,但总不能让水兵上岸去打陆战吧?” 是啊,奇兵?哪儿来的奇兵?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沐瑶的脸上。 只见沐瑶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神秘而又冰冷的笑容。 “谁说我们没有兵了?” 她转过身,看向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目光越过千山万水,落在了遥远东方的,一个被鲜血染红的岛国上。 “在朝和国,”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还有十五万……只知道杀戮的恶鬼呢。” 朝和国! 那十五万屠戮了数百万人的杀戮机器! 当这几个字眼在舰桥内响起时,五位集团军司令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沐瑶这盘棋,下得到底有多大,多狠。 从一开始,在海州港接收那五十万“精锐”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他们的用途——不是作为攻城拔寨的利剑,而是作为引诱敌人上钩的、肥美而坚韧的诱饵! 而那支在朝和国被鲜血和死亡喂养了整整两年的、早已泯灭了人性的“屠夫”军队,才是她手中真正准备用来收割的,那把最锋利的屠刀! 这是一场跨越了两个大陆,以百万人的生命为赌注的惊天豪赌! 而他们所有人,从京城的孔云辉、刘相志,到北境的陈庆之,再到欧罗巴大陆上这些自以为是的国王和教皇,全都是她棋盘上,被算计得明明白白的棋子! 这一刻,舰桥内的五位司令官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背影,心中再无半分不解。 只剩下,最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 女神的棋盘,凡人,岂能窥探。 第171章 老部下,回来吧 舰桥内的空气,在五位集团军司令官离去后,似乎才真正开始流通。 那股由敬畏、恐惧和狂热交织而成的凝重气息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沐北辰看着自己的姐姐,她重新走回沙盘前,目光在那条血色的“荆棘防线”上逡巡,仿佛一头正在审视猎物的雌狮,眼神专注而又冷酷。 他心中的震撼久久未能平息,那盘横跨两大洲、以百万生灵为棋子的惊天大棋,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姐姐之间的差距,已非凡人与天才之别,而是蝼蚁与神明之隔。 “姐,”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声音带着一丝干涩:“这个计划……太冒险了。我们把六十万大军全部当成诱饵,万一……万一南线包围圈里的弟兄们撑不住,或者……北线那支奇兵出了什么岔子,那我们……” 那我们将输掉一切。 后半句话他没敢说出口,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没有万一。”沐瑶头也不回,声音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南线的包围圈,是绞肉机,也是一个巨大的磁铁。只要它一开始运转,欧罗巴大陆上所有能动的军事力量,都会身不由己地被吸附过来。” “国王们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来稳固他们的王位,教皇需要一场‘圣战’的胜利来证明他神权的至高无上。” “我给他们创造了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地扑上来,直到把我们这块‘诱饵’啃光,或者被我们崩掉满嘴的牙。” “至于北线……”沐瑶的指挥杆,轻轻地在欧罗巴大陆北海岸一个名为“卡斯尔克港”的深水良港上点了点:“这里,将是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屠宰场入口。” 沐北辰的目光顺着指挥杆看去。卡斯尔克港,地处偏僻,远离主战场,是欧罗巴北方一个不起眼的小国——诺斯王国的领土。 根据情报,那里只有一个营不到的守军,几乎不设防。 从那里登陆,向南穿插,只需要半个月,就能直抵几个主要王国的腹心之地,那里工厂林立,却兵力空虚。 “庞万里的那十五万‘恶鬼’,的确是执行这次斩首任务最锋利的刀。” 沐北辰的眉头再次皱起,他指出了这个完美计划中,唯一一个,也是最致命的一个不确定因素:“可是,姐,刀,是需要人来握的。庞万里是一员猛将,让他带兵冲锋陷阵,一个能顶十个。” “但这次的任务,不是简单的冲杀。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超远距离的敌后登陆作战。它需要一个指挥官不仅要懂陆战,更要懂海战。” “不仅要勇猛,更要精通后勤与协同。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十五万大军和数百万吨的物资,神不知鬼不觉地投送到敌人的心脏地带,然后像一把烧红的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断敌人的大动脉。”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庞万里……他是一柄重锤,不是一把手术刀。让他来指挥这次行动,我怕……他会把这十五万精锐,直接砸进北海里。” 沐瑶沉默了。 沐北辰的话,一针见血。 庞万里是她手中最忠诚、最锋利的屠刀,但他的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 他勇猛、嗜血、绝对服从,是执行焦土政策和种族清洗的完美工具。 但他的战略眼光和指挥艺术,却始终停留在一个军团长的层面上。 让他去指挥一场关系到国运的、高度复杂的两栖登陆合成作战,确实是在赌博。 可除了他,又能用谁呢?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张将领的面孔。 钟剑?太稳,让他打防守反击是把好手,但让他执行这种天马行空、需要赌上一切的奇袭,他会因为过于谨慎而错失战机。 孟古塘?太莽,性格比庞万里好不了多少,让他去,恐怕比庞万里输得还快。 至于剩下的那些青年将领,虽然在军校里学过两栖登陆的理论,但他们太年轻了,缺乏指挥大规模兵团的经验,更没有承受这种巨大压力的心理素质。 将星寥落。 这四个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沐瑶的脑海中。 共和国建立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她虽然建立了一套现代化的军事教育体系,但一名真正优秀的统帅,是需要用无数场战争和失败去喂养的。 而她之前胜得太过容易,反而让这些年轻的将领们缺少了真正的磨砺。 她的目光在舰桥内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那面巨大的世界地图上。 她的视线从欧罗巴大陆,越过广袤的海洋,回到了遥远的东方。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场惨败。 卢梁海峡。 那场炎黄共和国海军自建立以来,唯一的一场、也是最耻辱的一场惨败。 三十艘崭新的蒸汽铁甲巡洋舰,对阵朝和国那些老旧的木壳战船和风帆战舰,本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可结果,却是二十五艘巡洋舰沉入海底,一万八千名海军将士葬身鱼腹。 那个因为贪功冒进、刚愎自用,亲手将一支无敌舰队带入死地的指挥官…… 李世忠。 一个念头,如同漆黑雨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了沐瑶的脑海。 “姐?姐?”沐北辰看到沐瑶久久不语,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忍不住轻声呼唤道。 沐瑶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了沐北辰那张充满关切的脸上。 “北辰,”她忽然问道:“李世忠……现在在哪儿?” 沐北辰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沐瑶会突然提起这个几乎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名字:“李世忠?他……他不是两年前就被您免职了吗?我听说……他被罚去海州港,跟着那些战俘和罪犯一起,修筑新的‘开拓港’防波堤去了。” “两年了啊……”沐瑶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姐,您提他做什么?”沐北辰有些不解:“卢梁海峡之败,他罪责难逃。若不是看在他过去也曾立下过一些战功,按军法,他都该被枪毙了。您难道……” “你觉得,他当初为什么会败?”沐瑶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 “这……”沐北辰想了想,回答道:“因为傲慢。他轻视了敌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一头扎进了敌人为他准备好的陷阱里。” “没错,是傲慢。”沐瑶点了点头:“但你别忘了,在他成为海军总司令之前,他是什么出身?” “他是陆军出身。”沐北辰立刻回答道:“他是咱们共和国第一军的第一任军长,从旧军队里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老将,指挥步炮协同是一把好手。” “七芒山围歼战,就是他带着第一军,死死地顶住了萧逸尘的十万玄甲铁骑,为全歼敌人立下了首功。” “一个优秀的陆军将领,一个懂得大规模兵团作战和后勤调度的老行家。” 沐瑶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因为一场海战的失败,因为一次冲昏头脑的傲慢,就被扔去码头上搬了两年的石头。你觉得,这两年的时间,足够磨平他的傲慢了吗?” 沐北辰瞬间明白了沐瑶的意思,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姐!您……您不会是想用他吧?!” “为什么不呢?”沐瑶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专业过硬,他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丰富经验。更重要的是,” 她加重了语气:“他现在是一条落水狗,一条被所有人唾弃、被钉在耻辱柱上两年的狗。他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洗刷耻辱、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只要我给他这个机会,他就会像最饥饿的野兽一样,死死地咬住,爆发出十二分的力量,去不折不扣地完成我交给他的一切任务。” “一个被彻底打碎了骄傲、又被重新赋予了希望的将领,才是最可靠、也最可怕的武器。” 沐瑶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一种洞悉人性的残酷:“他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因为他输不起。他甚至不敢对我的命令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折扣,因为他怕我随时会收回这份恩赐。” 沐北辰听得心头发寒。他看着自己的姐姐,仿佛在看一个手持刻刀的魔鬼,将人心最深处的欲望、恐惧、荣耀与耻辱,都玩弄于股掌之间,雕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传我的命令。”沐瑶转过身,走向通讯室,不再给沐北辰任何反驳的机会:“以最高加密等级,给海州总督府发电。” “召,前南海舰队总司令,李世忠。” “令其即刻启程,搭乘最快的驱逐舰,前来欧罗巴诺曼港,向我报道。” “另有任用。” 第172章 再给最后一次机会 炎黄共和国,海州。 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座城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还略显粗糙的“开拓港”,如今已经彻底脱胎换骨。 数十个万吨级的深水泊位一字排开,如同巨人的臂膀,拥抱着这片繁忙的海域。 高耸入云的龙门吊不知疲倦地运作着,将来自世界各地的资源和财富,吞入这座战争机器的腹中,又将无数的士兵和军火,吐向遥远的战场。 在港口的东南角,一项更为宏伟的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填海造陆。 成千上万名衣衫褴褛的劳工,正喊着沙哑的号子,将一块块数吨重的巨石推入汹涌的海浪之中。 他们中有在战争中被俘的朝和国士兵,有在新大陆被抓来的土著奴隶,也有在共和国国内犯了重罪的囚犯。 在他们中间,有一个身影显得格外醒目。 他看起来已经快五十岁了,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被海风侵蚀出的深刻皱纹。 但他赤裸的上身,却有着远比周围年轻人更加结实、更加壮硕的肌肉。 那古铜色的皮肤下,每一块肌肉都像是用花岗岩雕刻而成,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没有像其他的监工那样,拿着鞭子在一旁监视,而是亲自扛着一根粗大的撬棍,和劳工们一起,将一块巨型条石奋力地推向堤坝边缘。 “嘿……哟!加把劲儿!”他的嗓音粗粝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 “轰隆!” 巨石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坠入海中,激起冲天的浪花。 周围的劳工们发出一阵疲惫的欢呼,纷纷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名老者也拄着撬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抬起手臂,用满是污泥和老茧的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他就是李世忠。 两年前,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身着雪白的海军元帅制服,胸前挂满了勋章,站在“开拓者”号的舰桥上,统帅着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编号“734”的劳改犯。 卢梁海峡的炮火与哀嚎,是他每晚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万八千名弟兄的冤魂,像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沐瑶没有杀他,甚至没有把他送上军事法庭。 她只是剥夺了他的一切,然后把他扔到了这个地方。 让他用最原始的劳作,来洗刷自己的罪孽。 起初,他充满了怨恨与不甘。 他觉得自己只是犯了一个所有将领都可能犯的错误,罪不至此。 他绝食,他抗议,他用沉默对抗着一切。 但当他亲眼看到,那些朝和国的战俘,为了一个发霉的馒头,就能跪下来亲吻监工的靴子。 当他亲手将那些在劳累和疾病中死去的劳工尸体,扔进冰冷的海里时,他心中的那点怨恨和不甘,才慢慢地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对生命的敬畏,和对自己曾经那份草菅人命的傲慢的、深入骨髓的忏悔。 他不再抗议,开始默默地干活。他把所有的精力,都发泄在了这些冰冷的石头上。 两年的时间,他身上的肥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坚硬如铁的肌肉。 他心中的傲慢与浮躁被磨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岩石般的沉静与坚韧。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这样了。 像一块石头一样,在这片海岸上,默默地烂掉,最终成为新世界地基下的一捧尘土。 直到今天。 “734号!李世忠!” 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工地上嘈杂的轰鸣。 李世忠抬起头,看到一名穿着总督府文职制服的年轻官员,正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站在不远处,对着他大声喊叫。 周围的劳工和监工们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总督府的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还是来找这个煞星老头的? 李世忠放下撬棍,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什么事?”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总统阁下从欧罗巴发来的加急电报。”那名年轻官员将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电报递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轻蔑和幸灾乐祸:“自己看吧。” 李世忠的心,猛地一跳。 总统阁下? 她……还记得自己? 他伸出手,那双因为常年搬运石头而变得粗糙不堪、甚至有些变形的手,在接过那份薄薄的电报时,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撕开油布,展开那张已经有些受潮的电报纸。 上面的字不多,是用最高等级的军用密码写成的,但每一个字,李世忠都认得。 “召,前南海舰队总司令,李世忠。令其即刻启程,搭乘最快的驱逐舰,前来欧罗巴诺曼港,向我报道。另有任用。——沐瑶。” 轰! 李世忠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道惊雷狠狠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只有那双曾经死寂无波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碎裂,然后,被一种滚烫的、汹涌的情绪所填满。 那名年轻官员看到他这副呆滞的模样,撇了撇嘴,不耐烦地说道:“喂,看完了没有?看完了就赶紧去收拾东西滚蛋。别在这儿碍眼了。也不知道总统阁下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想起你这么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到,眼前这个如岩石般沉默坚硬的老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竟然有两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不是无声的哽咽,而是压抑了两年之久的、所有耻辱、悔恨、绝望和痛苦的彻底爆发。 “呃啊——!” 李世忠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那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哭了。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 周围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个比石头还硬的老头,流过一滴眼泪。 李世忠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他用那只颤抖的手,将那份电报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圣物。 她还记得我。 她没有放弃我。 国家需要我,总统阁下……需要我!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从他那颗几乎已经死去的心脏里,重新迸发出来,传遍四肢百骸。 他猛地擦干脸上的泪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这一刻,重新变得明亮、锐利,充满了火焰般的意志。 他看也不看那名目瞪口呆的年轻官员,转身大步走向自己那间破烂的工棚。他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他的一切,都在两年前被剥夺了。 他只是从床板下,摸出了一件被他用油布小心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一套早已不再合身的、雪白的海军元帅制服。 虽然有些发黄,但依旧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脱下身上那件破烂的囚服,将这套象征着他毕生荣耀与耻辱的制服,重新穿在了身上。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工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向港口深处,那片属于海军舰队的禁区。 “站住!军事禁区,闲人免进!”码头的卫兵举枪拦住了他。 李世忠没有停下脚步,他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名年轻的卫兵。 “炎黄共和国,李世忠。”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奉总统阁下之命,前往欧罗巴前线报道!” 说完,他从卫兵的身边径直走过,走向那艘即将启航的、共和国最新式的“暴风”级驱逐舰。 卫兵愣在原地,看着那个虽然衣衫不合体、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背影,一时间,竟忘了阻拦。 因为他从那个背影上,感受到了一种他只在传说中的开国将领身上,才感受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百死不悔的决绝,和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 …… 二十天后。 当“暴风”级驱逐舰那饱经风霜的舰艏,如同利刃般划破诺曼港铅灰色的海面时,李世忠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座被战争摧残得满目疮痍的废墟。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为之一振。 港口非但没有丝毫的颓败,反而呈现出一种近乎畸形的繁荣与忙碌。 无数的龙门吊如钢铁森林般矗立,不知疲倦地将一箱箱军火物资从巨型运输船上吊起,再精准地投放到一列列冒着浓浓白烟的蒸汽火车上。 铁轨如蛛网般铺满了整个港区,延伸向大陆深处,将战争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前线。 码头上,随处可见肤色各异、衣衫褴褛的劳工,在手持步枪的士兵监视下,沉默而麻木地劳作。 这里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座巨大、高效、且冷酷无情的战争堡垒。 李世忠站在甲板上,任由凛冽的海风吹拂着他身上那件已经明显不合体的元帅制服。 二十天的海上航行,并未让他感到丝毫疲惫,反而像是一场漫长的斋戒与洗礼,让他将过去两年的屈辱与沉沦彻底涤荡干净。 他那颗几乎已经死去的心,在踏上这片土地的瞬间,重新充满了火焰。 “李将军,总统阁下已在旗舰等候多时。”一名年轻的海军校官恭敬地走到他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世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繁忙得令人心悸的港口,然后迈开沉稳的步伐,踏上了那艘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开拓者”号巡洋舰。 舰桥内,一如他记忆中的那般整洁、肃穆,充满了钢铁与秩序的味道。 只是那张巨大的沙盘,已经从朝和四岛,换成了他闻所未闻的、名为“欧罗巴”的陌生大陆。 沙盘前,那个纤细却仿佛能撑起整个世界的背影,正静静地矗立着。 李世忠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大步上前。 在距离沐瑶三步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钢制甲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低下那颗花白的头颅,将额头紧紧地贴在自己交叠的手背上,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罪臣,李世忠,叩见总统阁下!” 这一跪,是他压抑了两年的忏悔。 这一跪,是他失而复得的忠诚。 这一跪,是他将自己剩下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献祭于前的决绝。 第173章 朝和人屠,出击! 沐瑶缓缓转过身。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如同一头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老狮子般的男人,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意外或波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将这酝酿已久的情绪尽数宣泄。 然后,她上前一步,伸出那双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亲自将李世忠那如同钢铁般坚实的手臂扶住。 “起来吧,李将军。”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早就说过了,共和国,不兴这个。”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却像一道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李世忠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被沐瑶扶着站起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重逢的场面。 他想过可能会有严厉的斥责,冷酷的警告,甚至是不加掩饰的羞辱。 他都做好了准备,准备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去换取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没有斥责,没有警告,没有羞辱。 只有一句平淡的、如同老友般的“共和国,不兴这个”。 仿佛那场葬送了一万八千名将士的惨败,那两年在码头上非人的劳役,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往。 这种平静,这种信任,比任何的恩赐,都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也更让他感到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阁下……我……”李世忠激动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 “坐吧。”沐瑶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自己则率先坐到了主位上,并亲自为他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说说吧,这两年,在海州过得怎么样?” 沐瑶没有直入正题,反而像拉家常一样,问起了他的近况。 李世忠双手捧着那杯滚烫的咖啡,感受着那久违的温暖,心中的激荡慢慢平复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沐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苦笑了一声:“回阁下的话,还算不错。每天搬搬石头,出出大力,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那双浑浊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火焰:“但那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哦?”沐瑶挑了挑眉:“那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想打仗!”李世忠猛地站起身,将咖啡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咖啡溅出了几滴,他却毫不在意:“我想回到战场上!我想亲手洗刷掉卢梁海峡的耻辱!我想为那一万八千名弟兄,雪耻!” “很好。”沐瑶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要的,就是这股被压抑了两年的复仇之火。她站起身,走到李世忠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既然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那就好好表现。这一次,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你再搞砸了……” 沐瑶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平静的语气下,却蕴藏着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的意味。 “属下明白!”李世忠没有丝毫的犹豫,抢先一步,立下了血誓:“如果属下再有负您的托付,不用您下令,属下……自刎谢罪!” “很好。”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她重新走回沙盘前,拿起指挥杆,指向了欧罗巴大陆的北海岸:“那么,我们来谈谈你的任务。” 她将整个“女神的棋盘”计划,毫无保留地对李世忠全盘托出。 从南线六十万大军如何佯攻,如何故意陷入包围圈,将自己变成一块吸引欧罗巴所有军事力量的巨大磁铁。 再到北线,那支由十五万“朝和屠夫”组成的奇兵,将如何像一把幽灵之刃,悄无声息地插入敌人的心脏。 李世忠听得心驰神往,又心惊肉跳。 这是一个何等宏大、何等疯狂、又何等精妙的计划! 将两大洲的战场联动,以百万人的生命为棋子,下得是一盘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惊天大棋! 当沐瑶讲完最后一环时,李世忠早已被这天马行空般的战略构想彻底折服。 他看着沐瑶的眼神,充满了最纯粹的崇拜与敬畏。 “现在,你明白你的任务了吗?”沐瑶问道。 “明白!”李世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您要我,握住这把刀!” “没错。”沐瑶的指挥杆,在沙盘上那片代表着朝和国的岛屿上轻轻一点:“庞万里的那十五万‘恶鬼’,就是这把刀的刀锋。而你,李世忠,就是这把刀的刀柄。”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沐瑶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李世忠的灵魂:“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海运也好,偷渡也罢;不管你付出多大的代价,牺牲一半也好,牺牲三分之二也罢。” 她停顿了一下,指挥杆重重地敲击在欧罗巴大陆腹地的几座王都之上,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三个月!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必须带着你的人,出现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要在三个月后,看到欧罗巴诸王的头颅,被悬挂在他们王都的城门之上!” 这已经不是一个军事任务,这是一个近乎神魔才能完成的挑战。 要在三个月内,将十五万大军和数百万吨的物资,跨越万里海疆,秘密投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敌对的大陆,并且还要在登陆后,迅速形成战斗力,对数个国家的首都发动致命一击。 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无数的变数和足以致命的风险。 天气、海况、敌人的巡逻舰队、登陆后的后勤补给、情报的获取……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导致全军覆没。 然而,李世忠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为难与惧色。 他只是挺直了那如同岩石般坚实的脊梁,对着沐瑶,重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声音,洪亮得仿佛能震碎舰桥的舷窗。 “总统阁下!请您放心!” “三个月内,若是看不到敌酋的首级,” “您就来砍我的!” …… 又过去了一个月。 欧罗巴大陆,北海。 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翻涌的乌云低垂着,仿佛随时都会压垮这片冰冷的海域。 刺骨的寒风卷着咸腥的浪花,如同无数把细碎的刀子,刮在每一个暴露在外的皮肤上。 一支庞大的舰队,如同一群沉默的幽灵,正航行在这片人迹罕至的灰色世界里。 这不是炎黄共和国海军最先进的“开拓者”级巡洋舰,也不是以速度见长的“暴风”级驱逐舰。 这支舰队的主力,是一百多艘体型庞大、外形丑陋的万吨级武装运输船。 它们原本是用来运送煤炭和铁矿石的货轮,此刻却被紧急加装了火炮和厚重的钢板,船舱里塞满的,也不再是冰冷的矿石,而是十五万颗滚烫而嗜血的心。 新编远征第六集团军。 这是他们对外的番号。 但在私底下,无论是共和国的敌人,还是自己人,都更愿意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他们——“朝和屠夫”。 海图上,从共和国的海州港,到欧罗巴大陆北端的卡斯尔克港,一条曲折的红色航线,像一道蜿蜒的血痕,标记着他们这趟万里奇袭的轨迹。 “将军,我们已经进入‘风暴之眼’海域,距离预定登陆点还有四十八小时航程。”一名年轻的参谋军官走到他身后,低声汇报道:“气象部门预测,未来二十四小时内,将有八级以上的大风浪。是否需要下令舰队减速,暂避风浪?” “不必。”李世忠头也不回,声音沉稳如山:“传令下去,全舰队保持现有航速,全速前进。” “可是将军,”年轻的参谋有些担忧:“在这种天气下全速航行,运输船的船体结构可能会承受不住,一旦发生意外……” “没有意外。”李世忠缓缓转过身,那双曾经浑浊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鹰隼:“总统阁下只给了我们三个月。我们已经在海上浪费了一个多月。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比我们的命更重要。”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语气严厉了几分:“记住,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完成任务。至于风浪,那是老天爷要考虑的事情,不是我们。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十五万把刀,准时地插进敌人的心脏里。” “是!将军!”年轻的参谋被他身上那股百死不悔的气势所震慑,猛地立正敬礼,转身快步离去。 舰桥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仪器运作的轻微嗡鸣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李世忠重新将目光投向海图,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担心的不是风浪,而是人。 这十五万“朝和屠夫”,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军队。 他们纪律严明,令行禁止,悍不畏死。 但他们也是一群被鲜血和杀戮彻底扭曲了心智的野兽。 在朝和国那两年,他们习惯了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暴力去解决一切问题。 而这次的任务,却需要极度的隐蔽和精准。 他能管住这十五万头野兽,让他们在登陆前保持沉默。 可一旦登陆,一旦这群饿了太久的野兽闻到了血腥味,他们还能不能按照计划,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样行动?还是会立刻失控,变成一把见谁砍谁的疯魔板斧? 李世忠不知道。 这是沐瑶留给他的,最难的一道考题。 第174章 该死的东方人,这是个什么打法? 与此同时,欧罗巴大陆,南线。 那道被欧罗巴人称为“圣女壁垒”的荆棘防线,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间炼狱。 沐瑶的计划,开始了。 凌晨四时,天还未亮,最深沉的黑暗笼罩着大地。 “轰!轰!轰隆隆——!” 毫无征兆的,数千门重型火炮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无数颗炮弹拖着橘红色的尾焰,撕裂夜空,如同一场密不透风的钢铁暴雨,狠狠地砸向了“圣女壁垒”中部,那段长达上百公里的丘陵地带。 大地在颤抖,山峦在哀嚎。 欧罗巴联军的阵地上,无数正在睡梦中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连同他们的掩体和工事,一同被撕成了碎片。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和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叫声,瞬间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炮火轰鸣之中。 炮火准备,整整持续了一个小时。 当最后一发炮弹落下,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嘟——嘟——嘟——!” 尖锐的冲锋号角,响彻了整个战场。 “为了共和国!!” “为了总统阁下!!” “杀——!!”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无数身穿灰绿色军装的炎黄共和国士兵,如同决堤的潮水,从他们的阵地上汹涌而出,朝着还在冒着滚滚浓烟的敌军阵地发起了决死冲锋。 六十万大军,被沐瑶毫不吝惜地,全部压在了这一个点上! …… “上帝啊……他们是疯子吗?” 德普勒帝国元帅,欧罗巴联军总指挥曼斯坦,站在临时指挥部的沙盘前,看着上面被迅速插满的代表着敌军攻势的红色旗帜,喃喃自语。 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宿将,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打法。 集中六十万大军,不计伤亡,不留后备,像一把孤注一掷的锥子,朝着他整个防线最坚固、地形最复杂的中央地带猛扎。 这不是在打仗,这是在自杀! “元帅阁下!”一名通讯官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圣米耶突出部,第一、第二、第三道防线,已于半小时前全部失守!驻守的第七、第九步兵师,几乎全军覆没!敌人……敌人的攻势太猛了!我们的士兵根本顶不住!” “顶不住也要顶!”曼斯坦猛地一拳砸在沙盘上,震得上面的小旗子一阵摇晃。 他的震惊,迅速被一种属于优秀指挥官的冷静和敏锐所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沙盘上那个正在被迅速扩大的红色突出部,大脑飞速运转。 奇怪。 太奇怪了。 这些来自东方的侵略者,在过去的半年里,虽然攻势凌厉,但战术打法一直都非常谨慎,步步为营。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像换了一个指挥官一样,变得如此疯狂和不计后果? 这是一个陷阱吗? 他们在其他方向,是否还藏着后手? 曼斯坦立刻下令:“命令南北两翼所有观察哨,加强警戒!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上报!命令空中的蒸汽侦察飞艇,立刻升空,对敌军全线进行侦查!” 半个小时后,所有的情报都汇总到了他的面前。 结果,让他更加困惑。 南北两翼,以及其他所有战线上,敌军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动。 他们真的,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了这一个篮子里。 “元帅阁下,我们该怎么办?”参谋长走到他身边,忧心忡忡地说道:“敌人已经撕开了一个纵深超过二十公里的口子,正在向阿登河方向猛扑。一旦让他们渡过阿登河,我们整个防线的中央地带,就将被彻底洞穿!到时候,他们的铁甲蒸汽战车,就能在我们的腹地横冲直撞了!” 曼斯坦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沙盘上那两道代表着南北两翼防线的蓝色旗帜上,来回移动。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的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腾起来。 既然敌人如此狂妄地,将自己最精锐的部队,变成了一个深入我方阵地的、巨大的突出部…… 那为什么,不把这个突出部,变成一个巨大的坟墓呢? “传我的命令!”曼斯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 “第一!”他指着阿登河沿岸:“立刻从后方抽调五十万预备队,不惜一切代价,在阿登河畔构筑新的防线!把这群疯狗,给我死死地挡在河对岸!” “第二!”他的指挥杆,在沙盘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钳形:“命令南翼的第三、第五、第八集团军,北翼的第一、第二、第四集团军,放弃现有防区,立刻向中央靠拢!从两翼,对敌人的突出部,实施向心合围!” “元帅阁下!这太冒险了!”参谋长大惊失色:“我们抽调了这么多部队,南北两翼的防线就空了!万一……万一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没有万一!”曼斯坦断然喝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能让我们一举全歼敌人主力,彻底赢得这场战争胜利的机会!” 他的眼中,燃烧着赌徒般的火焰。 “我不管这些东方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样。既然他们敢把头伸过来,那我就要把这颗头,给它狠狠地斩下来!” “执行命令!” “是!元帅阁下!” 随着曼斯坦的一声令下,整个欧罗巴联军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 无数的士兵被从他们的阵地上调离,像两条巨大的铁钳,开始缓缓地,却又坚定不移地,朝着那个正在不断深入的血色突出部,收拢。 一场史无前例的、参战兵力超过三百万的超级大合围,即将拉开序幕。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炎黄共和国士兵们,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们只知道,冲锋,冲锋,再冲锋。 …… 方木是一名来自共和国南境榆林郡的农家子弟。 一年前,他还在家里的田地里,跟着父亲学习如何伺候那些金贵的土豆苗。 而现在,他正端着一把比他年纪还大的“炎黄一式”步枪,和成千上万的弟兄们一起,踩着泥泞和同袍的尸体,冲向一道被炮火犁了无数遍的山坡。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的尖锐声音,以及濒死者凄厉的惨嚎。 方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冲上去! 连长说了,冲上前面那个山头,每个人赏十个银元!活捉一个敌军军官,赏一百个! 十个银元,够他爹娘在老家盖三间大瓦房了。 一百个银元,他想都不敢想。 “啊——!” 方木发出一声自己都听不清的呐喊,用尽全身的力气,爬上了最后一段斜坡。 山顶的景象,让他瞬间呆住了。 敌人的阵地已经被炮火彻底摧毁,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和烧焦的尸体。几个还没死透的、穿着花里胡哨盔甲的欧罗巴士兵,正躺在血泊里哀嚎。 他们赢了! “我们赢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传遍了整个山头。士兵们欢呼着,拥抱着,将手中的步枪抛向空中。 方木也想跟着喊,但他实在是太累了,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被压扁了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将里面最后一点带着铁锈味的凉水,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他看到连长正提着一把沾满血污和脑浆的工兵铲,从一个弹坑里,拖出了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看起来像个大官的欧罗-巴人。 那个欧罗巴人还在挣扎,嘴里用方木听不懂的语言咒骂着什么。 “妈的,还敢嘴硬!” 连长一脚踹在他的脸上,然后用工兵铲的铲面,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兄弟们!发财了!这是个伯爵!”连长兴奋地吼道。 周围的士兵们立刻围了上去,像看什么稀罕物件一样,看着那个满脸是血的伯爵。 方木也想过去看看,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他靠在一块被炸裂的石头上,看着远方。 他们已经连续冲锋了三天三夜,攻破了敌人数不清的防线。他们的身后,是一条由弟兄们的尸体铺成的、长达几十公里的血路。 他们到底要打到哪里去? 方木不知道。 他只知道,战争,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一点也不好玩。 就在这时,远方的天空中,突然升起了几颗红色的信号弹。 那是……撤退的信号? 不对!是最高等级的——原地固守,构筑工事的信号! 连长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扔下那个半死不活的伯爵,一把抢过旁边士兵的望远镜,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望去。 几分钟后,他放下了望远镜,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妈的……”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绝望地骂了一句。 “被包围了。” 第175章 阿登河畔,血肉磨坊 “被包围了!” 连长嘶哑的嗓音,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方木的耳边。 狂喜的士兵们瞬间安静下来,欢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方木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站起身,望向连长所指的方向。 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无数小黑点正在快速逼近,那不是来时的路,那是密密麻麻的欧罗巴联军,像潮水一般从他们身后涌来。 “狗娘养的!”一个老兵咒骂一声,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快!构筑防御工事!!”连长猛地回过神来,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音。 他知道,现在不是恐惧的时候,他们必须活下去。 士兵们如梦初醒,刚才的狂热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他们不再欢呼,不再拥抱,而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手忙脚乱地寻找着有利地形。 铁锹、镐头、工兵铲,所有能用来挖土的工具都被拿了出来。 炮弹炸出的弹坑、被掀翻的泥土、破碎的工事,都成了他们唯一的依仗。 方木也抓起自己的工兵铲,拼命地挖着,泥土飞溅,他的双手很快就被磨出了血泡,但他顾不上疼痛,只知道拼命地挖,挖得越深,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快!都给我动起来!把机枪架好!手榴弹准备!”连长像疯了一样,在阵地上来回奔跑,指挥着士兵们。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知道,他们现在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唯一的生机,就是将自己变成一块难啃的骨头。 与此同时,在“开拓者”号的舰桥内,沐瑶的目光正平静地落在沙盘上那个被红色旗帜完全包围的区域。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这六十万大军的生死,与她无关。 沐北辰站在她身边,脸色凝重,他知道,此刻的南线,已经彻底陷入了绝境。 “总统阁下,南线已经完全被合围。”沐北辰沉声汇报,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根据敌军的调动速度判断,欧罗巴联军至少投入了两百万兵力,将我们六十万主力团团围住。” 沐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神依旧平静如水。 她拿起指挥杆,在沙盘上那个被重重包围的区域点了点:“命令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集团军,立刻停止进攻,就地转入防御。抢占所有制高点,以最快的速度构筑环形防御工事。要求只有一个,将敌人死死地拖在阿登河畔地区,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三个月。” “总统阁下,三个月……这太残酷了。”沐北辰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的补给线已经被切断,弹药和食物都将是巨大的问题。而且,士气……” “没有补给,就以战养战。没有弹药,就用刺刀。没有食物,就啃树皮。” 沐瑶缓缓转过身,她的目光落在沐北辰的脸上,那眼神深邃而冰冷,不带一丝温度:“至于士气,他们是共和国的战士,是我的战士。他们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他们会坚持下去,直到最后一兵一卒。”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命令,北辰。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我需要他们为北线争取时间。我需要他们用生命,为共和国争取未来。” 沐北辰看着沐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知道,此刻的姐姐,已经完全变成了那个为了理想可以牺牲一切的“魔王”。 他心中的所有质疑和担忧,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化为乌有。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决定,也无法动摇她的意志。 “是!总统阁下!我这就去传达命令!”沐北辰猛地挺直腰杆,大声应道。 他转身走出舰桥,他的背影,带着一丝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决。 他知道,这一次,他们将要面对的,将是共和国历史上最惨烈的一场战役。 …… 阿登河畔,六十万炎黄共和国的士兵,在被包围的绝境中,开始了他们悲壮的自救。 方木和他的战友们,在连长的带领下,拼命地挖着战壕,搬运着沙袋。 炮火再次落下,子弹像雨点般倾泻而来。他们没有时间恐惧,没有时间绝望,他们只有不停地挖,不停地战斗。 “机枪!给我压制住他们的火力!”连长吼道。 两挺马克沁重机枪被架了起来,冰冷的枪管在夜色中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机枪手们趴在地上,手指紧紧扣住扳机,火舌喷吐,子弹像狂风暴雨般射向冲锋而来的欧罗巴士兵。 欧罗巴士兵成片地倒下,但他们依然悍不畏死,高喊着听不懂的口号,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 方木躲在战壕里,他感到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 他看到身边的战友,被炮弹炸得血肉模糊,看到子弹穿透头盔,溅起一朵朵血花。 他想哭,想逃,但他的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知道,他不能退,退一步,就是死。 “为了共和国!”一个老兵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 “为了共和国!” “为了总统阁下!” 战壕里,一个个士兵跟着喊了起来,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坚定。 那是一种绝望中的呐喊,也是一种钢铁般的意志。 方木也跟着喊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屈的信念。 他知道,他们是总统阁下的战士,他们不能让她失望。 阿登河畔,血肉磨坊,正式开启。 …… 阿登河畔的激战,从被包围的那一刻起,便从未停歇。方木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天了,他只知道,每一天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他的身上沾满了泥土、血迹和汗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嗓子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饥饿和疲惫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拽着他的身体,但他却不敢停下来。 炮弹的轰鸣声成了他们生活的背景音,子弹的呼啸声成了他们耳边最熟悉的旋律。 欧罗巴联军的进攻,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永无止境。 他们用人海战术,试图耗尽炎黄共和国士兵的弹药和体力。 方木亲眼看到,一个又一个战友倒下。他们有的被炮弹炸得粉身碎骨,有的被子弹穿透胸膛,有的则在白刃战中,与敌人同归于尽。 每一次有战友倒下,方木的心都会猛地一抽,但他没有时间悲伤,因为下一刻,他自己可能也会倒下。 “方木!火力支援!”连长吼道。 方木猛地回过神来,他抓起步枪,瞄准前方冲锋而来的欧罗巴士兵,扣动扳机。 子弹射出,一个欧罗巴士兵应声倒下。 方木机械地拉动枪栓,再次瞄准,再次射击。 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越来越麻木。 他不再去想为什么要杀人,他只知道,不杀人,死的就是自己。 欧罗巴士兵的进攻,带着一种狂热的信仰。 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盔甲,手持各种简陋的武器,高喊着“为了国王!”“为了教皇!”的口号,像一群疯子一样冲向炎黄共和国的阵地。 方木不理解他们的信仰,但他能感受到那股悍不畏死的决心。 “他们真的不怕死吗?”方木在一次短暂的间隙中,喘着粗气问身边的老兵。 老兵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嘲讽:“怕死?他们是被人洗脑了!什么狗屁国王教皇,都是骗人的把戏!只有总统阁下,才是真正为了我们劳苦大众着想的!” 方木沉默了。他想起总统阁下在承天门前的演讲,想起她说的“人人平等”,想起她承诺的“分田地、废奴籍”。 他不知道这些宏大的理想离他有多远,但他知道,他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被地主老财欺压的日子。 他相信总统阁下,他相信共和国。 这种信念,支撑着他在血与火中坚持。 …… 千里之外的“开拓者”号舰桥内,沐瑶依然平静地注视着沙盘。 南线被包围的六十万大军,此刻正以惊人的毅力,死死地拖住了两百万欧罗巴联军。 战损报告每天都会送来,触目惊心。 短短半个月,南线的伤亡已经超过五万。 沐北辰站在沐瑶身边,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紧抿。 他知道,这十万伤亡,意味着十万个家庭的破碎,五万个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异国的土地上。 他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沐瑶那平静如水的眼神,他知道,任何的劝说都是徒劳。 沐瑶的内心,真的没有一丝波澜吗? 当然不是。 “这五万生命,是共和国的脊梁。”沐瑶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但沐北辰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用血肉,为共和国铸就了钢铁的意志。他们是英雄,是共和国永远的丰碑。”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但很快就被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她知道,这是必要的牺牲。 每一个生命的逝去,都是为了更多生命的存活。 她必须冷酷,必须果决,因为她背负着整个共和国的未来。 “北辰。”沐瑶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果决:“给李世忠发电。” 沐北辰猛地一震,他知道,这意味着北线的行动,终于要开始了。 他立刻拿出记录本和笔,准备记录沐瑶的命令。 “电报内容如下:‘致新编远征第六集团军司令李世忠。南线诱饵已就位,欧罗巴联军主力已全部被吸引至阿登河畔。命令你部,立刻展开登陆作战。要求:兵分三路,上中下同步推进,务必以最快的速度,直插欧罗巴大陆几个主要王国的王都。不惜一切代价,三个月内,必须完成斩首任务。’。” 沐瑶的语气没有任何停顿,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深深地敲进沐北辰的心里。 她没有问李世忠有没有准备好,也没有问登陆是否顺利,她只是下达了最直接、最残酷的命令。 “是!总统阁下!”沐北辰大声应道,他的心跳加速,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整个欧罗巴大陆。 第176章 野兽,已经出笼 万里之外,北海。 新编远征第六集团军的旗舰“暴风”号上,李世忠接到了来自总统阁下的加密电报。 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在看到电报内容的瞬间,猛地亮了起来,仿佛沉寂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出了炽热的岩浆。 “来了!”李世忠低声说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兴奋和决绝。 “将军,总统阁下有何命令?”年轻的参谋军官焦急地问道。 李世忠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地攥着那张薄薄的电报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走到海图前,目光落在欧罗巴大陆北海岸的卡斯尔克港。 他知道,此刻的南线,六十万将士正在血与火中挣扎,用他们的生命,为他争取了这宝贵的机会。 他必须成功。他必须洗刷掉卢梁海峡的耻辱,他必须为共和国,为总统阁下,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传我命令!”李世忠猛地转过身,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全舰队,立刻开始登陆准备!所有运输船,按照既定方案,分组向卡斯尔克港进发!” “命令陆战队,做好突击准备!第一批登陆部队,必须在半小时内完成集结!登陆后,立刻抢占港口,建立滩头阵地!” “命令炮兵部队,做好火力支援准备!一旦遭遇抵抗,立刻进行饱和式覆盖!” “命令所有将士,此次作战,代号为——‘斩首行动’!我们的目标,是欧罗巴诸国的王都!我们的任务,是彻底摧毁他们的统治核心!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将胜利的旗帜,插到他们的王宫之上!” 李世忠的眼神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残酷的远征,一场与时间和死神赛跑的较量。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共和国,献给了总统阁下。 “将军!气象部门报告,海面风浪正在减弱,登陆条件良好!”一名水手冲进来报告道。 “好!天助我也!”李世忠猛地挥舞了一下拳头,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中,充满了铁血的杀意和对胜利的渴望。 …… 北海之上,黎明前的黑暗被舰队的灯火撕裂。 新编远征第六集团军的战舰群,如同蛰伏已久的巨兽,在李世忠的命令下,开始缓缓地向欧罗巴大陆的北海岸推进。 冰冷的海风吹拂着甲板,带着咸腥的味道,也带来了决战的气息。 李世忠站在旗舰舰桥内,透过舷窗,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运输船。 十五万“朝和屠夫”,此刻正安静地等待着命令。 他们是沐瑶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最嗜血的野兽。李世忠知道,如何驾驭这把刀,将是决定他此战成败的关键。 “将军,卡斯尔克港的防御力量,是否需要再次确认?”年轻的参谋军官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李世忠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情报已经确认,港口几乎不设防。诺斯王国所有的兵力,都被曼斯坦那个老狐狸抽调去了南线。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他们最大的错误。”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沐瑶的判断,果然丝毫不差。 “命令各登陆部队,严格按照计划执行。登陆后,不得有任何迟疑,立刻建立滩头阵地。港口的一切设施,必须完整保留。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补给点。”李世忠的目光扫过海图,心中已经勾勒出了登陆后的每一步行动。 他知道,这次行动的关键在于“快”。快到让欧罗巴联军来不及反应,快到让曼斯坦那个老狐狸无法调兵回援。 他必须像一把烧红的刀,瞬间切开欧罗巴大陆的腹部,让他们的心脏彻底暴露在共和国的刺刀之下。 “将军,登陆部队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好!”李世忠猛地一拍桌子,眼中精光四射:“传我命令,全速前进!目标,卡斯尔克港!登陆!” 随着李世忠一声令下,舰队的速度骤然加快。 运输船上的陆战队员们,纷纷跳上登陆艇,发动机的轰鸣声在海面上回荡。 他们是第一批踏上欧罗巴大陆的共和国士兵,他们的任务,是为后续部队打开大门。 …… 卡斯尔克港,诺斯王国的边陲小港。 守卫港口的一个营不到的士兵,此刻正沉浸在睡梦之中。 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人从海上对他们发起进攻。在他们的认知里,大海是安全的屏障,而所有的战争,都发生在遥远的南方。 当第一批登陆艇冲上海滩时,他们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杀——!” 陆战队员们如同猛虎下山,从登陆艇中一跃而出,手中的步枪喷吐着火舌,刺刀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他们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杀意。 港口的守军在睡梦中被惊醒,他们手忙脚乱地抓起武器,试图进行抵抗。 但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共和国陆战队,他们的反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机枪的咆哮声,步枪的射击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以及士兵们的喊杀声,瞬间打破了港口的宁静。 战斗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 卡斯尔克港,这个不起眼的小港口,在共和国陆战队的铁蹄下,瞬间沦陷。 “立刻建立防御工事!清理港口!通知后续部队,可以开始登陆了!”陆战队指挥官大声吼道。 随后,一艘艘运输船缓缓驶入港口,舱门打开,十五万“朝和屠夫”如同黑色的潮水,涌上欧罗巴大陆。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却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他们是沐瑶的工具,是李世忠手中的刀,是欧罗巴大陆即将面临的噩梦。 李世忠站在旗舰的舰桥上,看着源源不断涌上岸的士兵,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兵分三路!”李世忠猛地一挥手,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异常清晰:“第一路,沿海岸线向西推进,目标,德普勒帝国王都!第二路,沿河流向南深入,目标,弗朗西斯王国王都!第三路,穿插内陆,目标,诺斯王国王都!” 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必须快!以最快的速度,直插欧罗巴大陆几个主要王国的王都!不惜一切代价,三个月内,必须完成斩首任务!” 年轻的参谋军官听到这个命令,心中猛地一颤。兵分三路,深入敌国腹地,这简直是孤军深入,凶险异常。 但他看到李世忠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李世忠已经下定决心,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 “是!将军!”参谋军官大声应道,转身去传达命令。 十五万“朝和屠夫”,在李世忠的指挥下,如同三把锋利的尖刀,瞬间刺向了欧罗巴大陆的心脏。一场史无前例的远征,就此拉开序幕。 …… 卡斯尔克港的黎明,被战火染成了血色。 共和国的旗帜,在港口高高飘扬,昭示着这片土地已经易主。 李世忠站在港口最高的瞭望塔上,看着三路大军如同三条黑色的巨蟒,沿着预定的路线,迅速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 他的心头,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但他知道,他别无选择。 这十五万“朝和屠夫”,是沐瑶给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洗刷耻辱的唯一机会。 他们嗜血、冷酷、纪律严明,是执行这种斩首任务的最佳选择。 但李世忠也清楚,这把双刃剑,一旦失控,后果将不堪设想。 “将军,港口已经清理完毕,补给船正在卸货。”一名军官上前报告道。 “好。”李世忠点了点头:“立刻建立临时指挥部,确保通讯畅通。后续的补给,必须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 他知道,兵贵神速,但补给同样重要。 这三路大军,深入敌国腹地,一旦补给中断,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确保,这三把刀,在刺入敌人心脏的同时,也能得到充足的能量。 李世忠的目光再次扫过海图,他的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 欧罗巴联军的反应、当地民众的抵抗、地形的复杂性……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到整个战局。 但他相信沐瑶的战略眼光,相信她对人性的洞察。 “曼斯坦那个老狐狸,现在应该还在为南线的战局焦头烂额吧。”李世忠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知道,南线的六十万将士,此刻正在用生命为他争取时间。 他不能辜负他们的牺牲。 第177章 神启,圣女 阿登河畔的绞肉机疯狂运转,将成千上万的生命碾成齑粉,而在这片血色舞台的千里之外,另一场截然不同的战争,正以一种冰冷而高效的姿态,撕裂着欧罗巴大陆的腹地。 一个月。 自卡斯尔克港登陆以来,仅仅过去了一个月。 李世忠所率领的新编远征第六集团军,这支由十五万“朝和屠夫”组成的幽灵之师,已经像三柄烧红的利刃,在欧罗巴大陆的版图上划出了三道深达两千公里的血色创口。 他们的行进速度超出了所有军事理论的范畴。 他们放弃了所有笨重的辎重,每个士兵只携带最低限度的口粮和最高额度的弹药。 他们不扎营,不休整,累了就在行军中靠着同袍的肩膀打个盹,饿了就啃一口怀里比石头还硬的黑麦干粮。 他们像一群被饥饿驱使的狼,眼中只有前方,只有总统阁下在地图上为他们标定出的终点。 这种违背生理极限的强行军,之所以能够维持,只有一个原因——掠夺。 沐瑶的命令是“以战养战”,而李世忠和这十五万士兵,将这四个字执行到了最血腥、最冷酷的极致。 每攻下一座村庄,他们会带走所有能吃的食物、能用的物资,然后杀掉一半的村民,用恐惧来杜绝任何反抗的念头。 每攻下一座城镇,他们会冲进市政厅和粮仓,搬空一切,然后将官员和贵族吊死在广场上,再随机挑选一半的居民,进行无差别的屠杀。 他们不需要俘虏,因为俘虏会拖慢速度。他们不需要安抚,因为仁慈会滋生反抗。 他们是沐瑶手中的刀,刀的使命就是斩断一切,而不是抚慰伤口。 这支军队没有番号,没有旗帜,他们像一股黑色的瘟疫,悄无声息地席卷而来,留下的只有尸体、废墟和幸存者眼中永世不灭的恐惧。 西路军,由第一师师长王虎率领,已经兵临德普勒帝国旧都的城下。 南路军,由第二师师长赵龙指挥,正沿着宽阔的河谷,扑向弗朗西斯王国的核心地带。 而中路军,由第三师师长孙豹亲自带领,他们的任务是穿插内陆,斩断几个小王国之间的联系,其中一个目标,便是普利斯王国。 …… 普利斯王国,罗尔斯克地区。 这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宁静之地,仿佛被神明遗忘的角落。 这里的山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 战争、帝国、共和国……这些宏大的词汇,对他们而言,遥远得如同天边的星辰。 阿尔冯斯·艾可里里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一朵野花。 十四岁的她,有着亚麻色的长发和一双像林间清泉般澄澈的蓝色眼眸。 她善良、勤劳,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让家里那头脾气暴躁的老山羊多产一点奶。 这天清晨,艾可里里像往常一样,背着木桶,哼着不成调的乡村小曲,来到农庄后的山坡上。 晨雾还未散尽,带着青草的湿润气息。 她的父母,一对淳朴的山民,正在田垄间辛勤地劳作。 父亲的锄头稳健有力,母亲则温柔地拂去土豆幼苗上的露珠。 “爸爸!妈妈!”艾可里里清脆地喊道,将装着羊奶和黑面包的篮子放在田埂上。 “哦,我们的小里里来啦。”父亲直起腰,用粗糙的大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母亲走过来,爱怜地整理了一下女儿被风吹乱的头发:“快坐下歇歇吧,看你跑得满头大汗。” 一家人围坐在田埂上,分享着简单的早餐。 阳光穿透晨雾,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祥和。 艾可里里觉得,这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时刻。 她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永远地持续下去。 然而,神明似乎听到了她的祈祷,却给了她一个最残酷的回应。 一阵奇异的、低沉的脚步声,从山谷的入口处传来。 那不是山民们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与沉重,仿佛死神的鼓点,由远及近。 村里的狗开始疯狂地吠叫,随即又变成痛苦的哀鸣,最后归于死寂。 “那是什么声音?”父亲警觉地站起身,望向村口的方向。 很快,他们看到了。 一群穿着灰绿色军装、手持着他们从未见过的黑色“长棍”的陌生人,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涌入了他们平静的村庄。 这些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深渊。 他们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高效地执行着杀戮。 一个村民挥舞着草叉冲了上去,想要保卫自己的家园。 “砰!” 一声清脆的爆响,那是艾可里里从未听过的声音。 那个勇敢的村民胸口爆出一团血雾,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空洞,缓缓倒了下去。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引爆。 尖叫声、哭喊声、枪声……将这个宁静的山村,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艾可里里的父母惊恐地将她护在身后,拉着她拼命地往山上跑。 “快跑!里里!快跑!不要回头!”母亲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变形。 艾可里里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被父母拽着,机械地迈动着双腿。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往日和蔼可亲的邻居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房屋被点燃,黑色的浓烟夹杂着火星,冲天而起。 地狱,也不过如此。 “站住!” 一声冰冷的、她听不懂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 一个连的炎黄共和国士兵,大约一百多人,已经追了上来,将他们一家三口包围在山坡上。 为首的,是一名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连长。 连长的目光在艾可里里惊恐而美丽的脸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贪婪。 他对着身边的士兵,用他们那冰冷的语言说了几句什么,士兵们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 “不……不要过来!”艾可里里的父亲张开双臂,像一头护崽的公牛,将妻女死死挡在身后。 他手中只有一把用来除草的镰刀,但在这一刻,他愿意用它来对抗整个世界。 连长似乎被这只蝼蚁的勇气逗乐了。 他没有开枪,而是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军用刺刀,一步步逼近。 “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女儿……放过她……”母亲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哀求着,用最卑微的姿态,祈求着恶魔的怜悯。 然而,恶魔没有怜悯。 连长不耐烦地一脚踹开苦苦哀求的母亲,锋利的刺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 “噗嗤!” 艾可里里的父亲身体猛地一僵,他低下头,看着那柄从自己胸口透出的、沾满鲜血的刺刀,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他想回头再看一眼自己的女儿,却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生机迅速从他的身体里流逝。 “不——!!” 母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她疯了一样扑向连长,用牙齿,用指甲,进行着最原始的反抗。 连长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抽出刺刀,反手一挥。 “唰!” 母亲的悲鸣戛然而止,一道血线从她的脖颈处绽开,温热的鲜血溅了艾可里里一脸。 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体,像一具被抽掉所有力气的木偶,软软地倒在了父亲的身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黑与白。 艾可里里呆呆地站在那里,温热的、属于母亲的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她胸前的白色围裙上,晕开一朵刺眼的红花。 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父母,看着那个脸上带着轻蔑笑容的刀疤脸连长,看着他身后那一百多个眼神麻木、视生命如草芥的士兵。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做错了什么? 巨大的悲痛和无法理解的愤怒,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十四年来建立起的所有认知。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灵魂深处,碎裂了。 又有什么东西,在碎裂的废墟之上,苏醒了。 【侦测到强烈的情感共鸣……】 【适配性检测……100%……】 【正在链接‘根源’……链接成功……】 【‘圣女’系统激活……】 【正在载入初始模块……‘绝对领域’、‘战争圣典’……载入完成。】 一连串冰冷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直接在艾可里里的脑海中响起。 刹那间,整个世界在她的眼中,彻底变了模样。 那个缓步向她走来的刀疤脸连长,他的动作在艾可里里的眼中被放慢了无数倍。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肌肉的每一次颤动,能预判出他下一步抬脚的方向,能计算出他手中刺刀挥舞的轨迹。 她能看到他心脏的位置,脖颈大动脉的位置,脊椎最脆弱的关节的位置……无数个致命的弱点,像闪烁的红点,在他的身上标记出来。 她身后的那一百多名士兵,不再是一个模糊的群体。 他们每个人的位置、他们手中步枪的型号、弹夹的余量、射击的死角、换弹的间隙……所有的数据,如同一张巨大的三维立体图,清晰无比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无数陌生的知识,如同决堤的洪流,涌入她的意识。 步枪的构造、射击的原理、巷战的技巧、丛林游击的战术、冷兵器的格斗要诀、人体解剖的致命弱点……一本名为《战争圣典》的百科全书,在她的脑海中瞬间展开。 她不再是那个连鸡都不敢杀的山村少女。 在这一瞬间,她变成了战争本身。 “嘿,小美人,轮到你了。”刀疤脸连长舔了舔嘴唇,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抓向艾可里里的衣领。 艾可里里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舞蹈般的韵律。 在连长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微微侧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那只罪恶的手。 同时,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出,握住了父亲倒地时脱手的那把镰刀。 冰冷的、熟悉的触感传来。 下一秒,她手腕一抖。 “唰!” 一道银光闪过。 刀疤脸连长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向外喷涌着鲜血。 他握着刺刀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等他发出惨叫,艾可里里已经欺身而上。 她的身体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盈地贴近了连长的身体。 手中的镰刀,以一种刁钻而又精准的角度,从他的肋骨间隙,闪电般刺入,又闪电般拔出。 “噗!” 连长的心脏,被精准地刺穿。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冰冷得不似人类的少女,身体晃了晃,重重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声息。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周围的士兵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连长,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滔天的愤怒。 “开火!杀了她!!”一名军官声嘶力竭地吼道。 一百多支“炎黄一式”步枪同时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个纤细的少女。 然而,艾可里里比他们更快。 在他们举枪的瞬间,她已经像一头灵巧的雌豹,猛地扑向连长的尸体,以尸体为掩护,顺势在地上一滚,捡起了那把沾血的刺刀和一支掉落在地的步枪。 “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响起,子弹将连长的尸体打得血肉模糊。 但艾可里里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她利用山坡上复杂的地形和士兵们射击的死角,以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和灵活性,在岩石与树木之间穿梭。 她手中的步枪,仿佛是她身体的延伸。 她不需要瞄准,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有一名炎黄士兵应声倒下。 她的射击精准得令人发指,每一颗子弹,都准确无误地命中眉心或心脏。 “她在那里!右边!!” “包围她!别让她跑了!” 士兵们开始慌乱,他们引以为傲的军事素养,在这个如鬼魅般的少女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屠夫,习惯了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被猎杀的羔羊。 艾可里里没有逃跑。 她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猎人,耐心地、冷静地,收割着每一个闯入她“领域”的生命。 一名士兵躲在岩石后,刚刚探出头,一颗子弹就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头盔。 三名士兵试图从侧翼包抄,却被她用一把刺刀,在三秒内,同时割断了喉咙。 她甚至捡起敌人扔来的手榴弹,在爆炸前的一刹那,以更快的速度扔了回去,在敌人的队伍中炸开一团血花。 杀戮,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场冰冷的艺术。 艾可里里没有丝毫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恐惧。 她的心中一片空明,只有《战争圣典》中那些冰冷的条文在不断闪现。 【利用地形优势,制造射击死角。】 【优先清除敌方指挥官和重火力点。】 【保持移动,永远不要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秒。】 【将敌人的心理恐惧,转化为你的武器。】 一个又一个士兵倒下。 他们的阵型彻底崩溃了,恐惧像病毒一样在他们之间蔓延。 他们开始胡乱地开枪,甚至误伤了自己的同伴。 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是一个幽灵,一个死神,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超越了常识的存在。 最后,只剩下十几个幸存的士兵。 他们被恐惧彻底击溃,扔掉手中的武器,尖叫着向山下逃去。 艾可里里没有追赶。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山坡上,举起了手中的步枪,沉稳地、冷静地,开始点名。 “砰。” 一名逃兵的后心爆出一团血雾。 “砰。” 另一名逃兵的后脑被精准命中。 “砰。” “砰。” “砰。” 枪声,如同死神的丧钟,每一次响起,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当最后一名士兵倒在山脚下时,整个世界,再次恢复了死寂。 艾可里里静静地站在那里,山风吹拂着她亚麻色的长发和沾满血污的围裙。 她的脚下,躺着一百多具炎黄士兵的尸体。她的手中,还握着那把滚烫的步枪。 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倒在不远处血泊中的父母。 那双清泉般澄澈的蓝色眼眸中,冰冷的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悲伤。 她扔掉手中的步枪,一步步地,踉跄地,走向自己的父母。 她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拥抱他们冰冷的身体,却又害怕碰碎这最后的幻影。 “爸爸……妈妈……”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绝望。 滚烫的泪水,从她那双见证了地狱的眼睛里,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她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战争女神。 她只是一个,在一天之内,失去了一切的,十四岁的孤女。 艾可里里抱着父母渐渐冰冷的尸体,在这片被鲜血浸染的山坡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凄凉。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泪水流干,声音嘶哑。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那三路大军消失的方向,那双哭得红肿的蓝色眼眸中,一种新的东西正在悄然凝聚。 那不是仇恨,仇恨太过渺小。 那是一种,比仇恨更深沉、更坚定的东西。 她想起了脑海中响起的那个声音——“圣女”。 她想起了那些涌入脑海的知识,那些关于战争、关于杀戮、关于守护的知识。 神明夺走了她的一切,又赋予了她毁灭一切的力量。 这或许不是恩赐,而是诅咒。 但她别无选择。 艾可里里缓缓站起身,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和血污,眼神变得异常平静和坚定。 她走到父母的身边,用那双沾满了鲜血和硝烟的小手,为他们合上了双眼。 然后,她拿起那把属于父亲的镰刀,又从士兵的尸体上,解下了一把步枪、所有的弹药和一个军用水壶。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已经变成废墟的家园,然后转过身,没有丝毫的留恋,迈开脚步,朝着中路军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只知道,这场由恶魔发起的战争,不应该由无辜者来承受代价。 如果神明选择沉默,那就由她,来成为神明手中的剑。 去制止这场杀戮。 或者,将所有发动杀戮的恶魔,全部斩尽杀绝。 这一天,欧罗巴大陆的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 但对于整个世界而言,一个足以与沐瑶那台冰冷的战争机器相抗衡的、全新的变数,一个行走于大地的“圣女”,就此诞生。 第178章 征讨恶魔,圣女的旗帜 普利斯王国,王都,圣劳伦宫。 往日里金碧辉煌、歌舞升平的宫殿,此刻却被一层浓重的阴云所笼罩。 来自欧罗巴大陆各国的国王、大公、以及他们的首相和元帅们,齐聚于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与恐慌。 巨大的会议桌上,铺着一幅辽阔的欧罗巴大陆地图。 地图的南部,阿登河畔地区,一个巨大的红色箭头,像一把尖刀,深深地刺入了联军的防线,但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蓝色旗帜团团包围。 而在地图的北部,三道触目惊心的血色箭头,从卡斯尔克港出发,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疯狂地向大陆腹地延伸。 “一个月!仅仅一个月!”德普勒帝国皇帝,威廉三世,一个向来以沉稳著称的中年男人,此刻却激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这三支来自地狱的军队,已经推进了超过两千公里!他们烧毁了我们上百座城镇,屠杀了我们数以万计的子民!而我们,甚至连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根据零星的幸存者报告和我们那些勇敢的斥候用生命换回来的情报,”联军总指挥,曼斯坦元帅,脸色凝重地站起身,用指挥杆指着北边那三道血色箭头,“这支敌军的总数,应该在十五万左右。他们兵分三路,每一路的兵力大约五万人。” “五万人?”弗朗西斯国王,路易十九,一个以风流著称的英俊国王,此刻却面色惨白,“五万人,就敢如此孤军深入?他们是疯子吗?” “他们不是疯子,他们是野兽。”一直沉默的普利斯国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一群只知道杀戮和掠夺的野兽。他们不需要后勤,因为他们会吃掉沿途的一切,包括我们的人民。他们行军速度极快,我们的军队根本追不上。他们……他们是魔鬼的军团。” 他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位小国的公爵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曼斯坦元帅的身上。 曼斯坦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地图前,声音沉重地说道:“诸位,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两难的绝境。” 他指着南线那个巨大的包围圈:“这里,我们投入了近两百万大军,将炎黄共和国的六十万主力团团围住。阿登河畔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士兵死去。但是,我们成功地拖住了他们的主力。” “可现在,北边又出现了这支幽灵部队。”他的指挥杆移向北方,“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我们的王都!根据他们的推进速度,我判断,最多再有两个月,他们就会兵临圣劳伦宫!到时候,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将成为他们的阶下囚!” “那就从南线抽调兵力回防!”威廉三世立刻说道。 “不行!”曼斯坦断然拒绝,“绝对不行!南线的包围圈一旦出现缺口,那六十万被我们围困的东方军队,就会立刻像疯狗一样反扑出来!到时候,我们就会面临南北夹击的局面,败得更快!那个东方的女总统,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用六十万人的生命做诱饵的,巨大而恶毒的陷阱!”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打,打不过。撤,不能撤。 他们就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困住的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阴影,一点点将自己吞噬。 “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和谈?”路易十九小声地提议道,“割让一些土地,赔偿一些金银……只要能保住我们的王位……” 这个提议,像一根救命稻草,让不少国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是啊,打不过,还不能投降吗? “投降?”威廉三世冷笑一声,“你觉得那些东方人会接受我们的投降吗?看看他们在朝和国做的事情!种族灭绝!他们要的不是土地和金银,他们要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命,是彻底摧毁我们的文明!”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等死吗?”路易十九激动地站了起来。 “够了!都别吵了!”年迈的普利斯国王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 众人安静下来,看向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国王。 老国王环视一周,眼中充满了悲哀:“我们现在争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已经输了。从我们低估那个女人,踏入她设下的陷阱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输了。” 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谁敢如此无礼!”威廉三世震怒道。 所有人都愤怒地望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背着一把古怪长枪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门口。 她有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和一双像林间清泉般澄澈的蓝色眼眸。 只是那双眼睛里,此刻却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坚定。 “一个村姑?卫兵呢!卫兵都死光了吗!让她闯进这里!”弗朗西斯国王路易十九尖叫起来,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几名全副武装的王宫卫兵立刻冲了进来,用长戟对准了门口的少女,大声呵斥:“大胆!竟敢擅闯诸王会议!快快束手就擒!” 少女没有理会那些卫兵,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会议室内一张张或愤怒、或惊愕、或鄙夷的脸庞,最后,落在了那幅巨大的地图上。 “投降?”她开口了,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们打算向一群连人性都已泯灭的恶魔摇尾乞怜吗?” “放肆!”威廉三世勃然大怒,“你是谁?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我是谁不重要。”少女缓缓走进会议室,那些卫兵的长戟在她面前,仿佛成了无形的空气,她轻而易举地就穿了过去,“重要的是,我知道如何打败他们。” “哈哈哈哈……”路易十九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沟里跑出来的野丫头,居然说知道如何打败那支魔鬼的军队?曼斯坦元帅都束手无策,你凭什么?” “就凭这个。” 少女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她停下脚步,突然反手从背后取下那把“炎黄一式”步枪。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抬手,对着会议室穹顶上那盏巨大而华丽的水晶吊灯,连续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三声清脆的枪响,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 下一秒,在诸王惊骇的目光中,那盏重达数百磅的水晶吊灯,连接着穹顶的三根最粗的铁链,应声断裂! “轰——!!!” 巨大的水晶吊灯轰然坠落,狠狠地砸在会议桌的中央,距离威廉三世的鼻子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无数水晶碎片四处飞溅,桌上的地图和文件被砸得一片狼藉。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堆化为碎片的奢华吊灯,又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持枪而立的少女。 三枪,精准地打断了三根在数十米高空快速晃动的铁链。 这是何等恐怖的枪法!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现在,我有资格说话了吗?”艾可里里平静地问道,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你到底是谁?”威廉三世的声音都在发抖,他看着少女的眼神,已经从愤怒,变成了深深的恐惧和敬畏。 “陛下,让她说吧。”一直沉默的普利斯老国王,突然开口了。他看着艾可里里,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或许,她真的是神明派来拯救我们的最后希望。” “普利斯,你认识她?”威廉三世惊讶地问道。 老国王点了点头,用一种仿佛在讲述神话故事般的语气,缓缓说道:“半个月前,炎黄共和国的中路军,那支由五万头野兽组成的军队,攻入了我的王都。他们将王宫围得水泄不通,我的卫队死伤殆尽,我以为……我将和我的王国一起灭亡。” 他顿了顿,看向艾可里里,眼中充满了感激。 “就在我准备拔剑自刎,以全王室最后尊严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一个人,一把枪,从五万人的包围圈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冲进了我的王宫。然后,她带着我剩下不到一百人的残兵,再次从王宫里杀了出去。” “那一夜,她一个人,至少杀了一千名以上的敌人。她就像一个行走在人间的女武神,子弹仿佛会躲着她走,而她的每一颗子弹,都能精准地找到敌人的心脏。” “她将这一切,称之为‘神启’。而她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也只有神迹,才能解释。” 老国王的话,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响。 所有国王和将领,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艾可里里。 一个人,从五万人的军队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这……这怎么可能! “我不是来寻求你们的认可的。”艾可里里打断了众人的震惊,她的声音依旧冰冷,“我来,是给你们一个选择。” 她走到地图前,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那三道血色箭头上,重重划过。 “这些恶魔的入侵,不会停止。投降,只会让他们把屠刀更快地架在你们的脖子上。你们唯一的生路,就是战斗。” “战斗?我们拿什么战斗?”路易十九苦笑道,“我们的主力都在南线,北方的军队已经被冲垮了!” “用你们的人民。”艾可里里一字一顿地说道,“给所有愿意拿起武器保卫家园的人民,发放武器。告诉他们,敌人是谁,敌人在做什么。告诉他们,如果不反抗,他们的父母、妻子、孩子,都将惨死在屠刀之下。” “人民战争?”曼斯坦元帅皱起了眉头,“这会引发巨大的混乱!而且,一群没有受过训练的平民,在那些训练有素的魔鬼面前,和羔羊有什么区别?” “他们不需要训练。”艾可里里冷冷地说道,“他们只需要仇恨,和一把能杀人的武器。我会教他们,如何战斗。” 她环视一周,那双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神圣而又决绝的光芒。 “我接到了神启。神明不忍看到他的子民被恶魔屠戮。他将我化为利剑,来斩断这一切罪恶。” “从今天起,将你们所有军队的指挥权,交给我。” “我将率领你们,收复失土,抵御外敌,将所有入侵者,全部赶出我们的家园!” “或者,让他们永远地,埋葬在这片土地上!” 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足以点燃绝望的强大力量。 “把兵权交给你?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德普勒帝国的威廉三世第一个表示反对,他的脸上写满了荒谬,“这简直是儿戏!我承认你的枪法神乎其技,但战争不是一个人的表演!那是千军万马的调度,是后勤、战略、情报的综合较量!你懂什么?” “我不懂战略,也不懂后勤。”艾可里里的回答坦诚得令人意外,“但是,我懂他们。”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三道血色箭头上轻轻敲了敲。 “我懂这些恶魔的作战方式,我知道他们的弱点,我知道如何杀死他们。” “弱点?”曼斯坦元帅来了兴趣,他追问道,“你说说看,他们的弱点是什么?” “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艾可里里看向这位联军总指挥,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是她进门以来,第一次正眼看一个人,“那就是‘快’。” “为了追求极致的速度,他们放弃了重型火炮,放弃了稳固的后勤线,放弃了一切会拖慢他们速度的东西。他们的补给,完全依赖于沿途的掠夺。” “所以,”艾可里里顿了顿,说出了她的核心战术,“我们不需要和他们正面决战。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错。”艾可里里点了点头,“将他们即将经过的所有村庄、城镇,全部撤空。所有的人民,带上所有能带走的粮食和物资,退到山里,退到森林里,退到任何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把一座座空城,留给他们。让他们抢无可抢,掠无可掠。他们是依靠鲜血和食物才能前进的野兽,一旦断了粮,他们自己就会崩溃。” “这……”曼斯坦元帅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瞬间明白了艾可里里战术的精髓。 这是一种釜底抽薪的焦土战术! “可是,”他提出了疑问,“我们的人民,未必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园。而且,如此大规模的迁徙,所需要的时间和组织能力,我们根本不具备。” “他们会的。”艾可里里的语气异常肯定,“只要让他们知道,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我会让我的士兵,去‘说服’他们。” 她的“士兵”两个字,咬得很重。 “至于时间,我们还有。”她指着地图,“他们的目标是王都,所以他们走的是直线。我们只需要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提前进行布置。而那些被他们绕过的地方,就是我们反击的起点。” “我们将化整为零,以村庄和城镇为单位,组建无数支游击队。用陷阱,用冷枪,用我们对地形的熟悉,在他们的身后,不断地袭扰他们,拖慢他们,让他们疲于奔命,让他们时刻活在恐惧之中。” “让他们知道,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寸泥土,每一棵树木,都是他们的敌人!” 艾可里里描绘的战争蓝图,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不是他们熟悉的,那种骑士对决、军团冲锋的战争。 这是一种全民皆兵、无处不在的战争。是一种将整个国家,都变成一个巨大陷阱的战争。 “我需要你们的授权。”艾可里里看着诸王,“给我调动所有军队、所有物资的权力。给我任命和罢免任何一名指挥官的权力。” “我将成为欧罗巴联军的最高统帅。你们,只需要等待胜利的消息。” 她的要求,狂妄到了极点。 但此刻,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蓝色眼眸,听着她那清晰而又狠辣的战术构想,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她在说大话。 在绝对的绝望面前,任何一丝看起来可能的光明,都值得他们堵上一切。 “我同意!”年迈的普利斯国王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将代表着王权的权杖,郑重地放在了艾可里里的面前,“普利斯王国剩下的所有力量,都交由你来指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在死亡的威胁下,国王的尊严和权力,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最终,连最先反对的威廉三世,也颓然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好。”他咬着牙说道,“德普勒帝国,同意你的要求。但是,如果你失败了……” “没有如果。”艾可里里打断了他,语气平静而又坚定,“我不会失败。” 当天,一纸由欧罗巴诸王联合签署的授权书,昭告天下。 十四岁的山村少女,阿尔冯斯·艾可里里,被任命为欧罗巴联军最高大元帅,总览对炎黄共和国的一切战事。 整个欧罗巴大陆,为之哗然。 有人认为这是诸王在绝望之下的疯狂之举,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可笑的政治笑话。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被任命为“圣女大元帅”的艾可里里,立刻展现出了她与年龄完全不符的铁血与高效。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普利斯老国王从那场屠杀中救出来的、仅剩的一百名残兵,扩编为她的“圣教军”。她亲自担任教官,将《战争圣典》中的游击战术和特种作战技巧,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短短三天,这支百人小队,就脱胎换骨,变成了一群黑夜中的幽灵。 她做的第二件事,就是通过诸王,向全大陆发布了“坚壁清野”的命令。 对于那些不愿离开家园的民众,她的命令简单而粗暴——由当地的领主和军队,强制执行。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一时间,整个欧罗巴北部,陷入了一片混乱。无数人被迫背井离乡,在军队的驱赶下,向着深山老林迁徙。咒骂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艾可里里对此,置若罔闻。 她知道,现在的痛苦,是为了避免未来更大的痛苦。对人民的仁慈,就是对战争的残忍。 在这一点上,她和千里之外的沐瑶,惊人地相似。 她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派遣她的“圣教军”,深入敌后。 他们不再是士兵,而是化身为传教士、商人和难民,将战争的真相,和炎黄军队的残暴,传遍每一个角落。 他们点燃了仇恨的火焰。 当一个又一个村庄被屠戮的消息传来,当人们亲眼看到那些从前线逃回来的、被吓傻了的幸存者的惨状时,他们终于不再咒骂艾可里里,而是将所有的仇恨,都对准了那些来自东方的侵略者。 星星之火,开始在欧罗巴的原野上,悄然燎原。 一场前所未有的反侵略战争,在“圣女”的旗帜下,拉开了序幕。 第179章 沐瑶:在我的故乡,圣女贞德的下场,可不太好 圣劳伦宫,曾经的诸王会议室,如今已经变成了欧罗巴联军的最高作战指挥部。 那张被砸断的奢华长桌早已被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更为巨大的沙盘,上面精确地还原了整个欧罗巴大陆的地形。 艾可里里站在沙盘前,身穿一套为她量身定做的银白色轻甲,亚麻色的长发被高高束起,那张稚嫩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冷峻与威严。 她的身后,站着曼斯坦元帅以及一众欧罗巴联军的高级将领。 这些曾经眼高于顶的将军们,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少女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得不遵从的无奈。 “大元帅阁下,按照您的命令,‘坚壁清野’计划已经全面展开。”曼斯坦元帅手持指挥杆,在沙盘上指点着:“北部各王国超过三百万民众,正在向指定的山区和森林地带迁徙。预计半个月内,可以完成第一阶段的清空任务。”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只是……这个过程引发了巨大的混乱和民众的不满,甚至发生了好几起流血冲突。而且,即将入冬,这么多人进入深山,恐怕……会有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战争,本就是残酷的。”艾可里里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现在死去一百人,是为了将来能活下一千人。元帅,收起你不必要的怜悯,它对赢得战争毫无帮助。” 曼斯坦元帅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眼前的少女虽然年轻,但她的心,比钢铁还要坚硬。 “北线,我们化整为零,以游击战骚扰敌人后方,以焦土战术断其补给。这个策略很好。”艾可里里终于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将领们:“但是,这还不够。” “不够?”一位将军疑惑道,“我们已经尽了全力,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只能拖延他们,饿死他们,但无法彻底消灭他们。”艾可里里走到沙盘的另一侧,目光落在了南线那个巨大的、血腥的绞肉机上。 “阿登河畔的包围圈,我们两百万大军,围困敌军六十万。这场消耗战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我们伤亡超过三十万,而根据情报,敌人的伤亡,也接近十万。我们用三条命,才能换掉敌人一条命。” 她看着众人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我们被拖住了,我们最精锐的部队,最优秀的指挥官,都被死死地钉在了这个地方,无法动弹。这才是那个东方女魔王真正的目的。” “那……大元帅阁下的意思是?”曼斯坦元帅预感到,少女即将说出更加惊人的计划。 艾可里里伸出手指,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圈,这个圈,将南线和北线的所有军队,都囊括了进去。 “我决定,”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放弃阿登河畔。” “什么?!” “放弃?!” “这不可能!” 整个指挥部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的将军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弃阿登河畔?那可是他们用数十万将士的生命才构筑起来的包围圈!一旦放弃,那六十万如狼似虎的炎黄军队就会被彻底解放出来,到时候整个南线都将彻底崩溃! “大元帅阁下!请您三思!”曼斯坦元帅也急了,他上前一步,激动地说道:“我们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才将敌人困住,现在放弃,之前所有的牺牲都将白费!” “不,不会白费。”艾可里里摇了摇头,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他们的牺牲,为我们争取了时间。现在,是时候将这些时间,变成胜利了。” 她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对,拿起指挥杆,指向了阿登河畔东部,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地带。 “这里,是爱尔草原。方圆十万平方公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我命令,南线所有部队,立刻分批次脱离战斗,放弃现有防线,全部向爱尔草原集结。” “同时,命令北线所有正在进行游击作战的部队,以及正在迁徙的民众武装,也向爱尔草原靠拢。” “我们,要在这里,和炎黄共和国的军队,进行一场决定性的战役!” 艾可里里的决断作出后,整个指挥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放弃阿登河畔是疯狂,那现在这个决定,简直就是自杀! 在平原上,和拥有先进火枪火炮的炎黄军队决战? 他们那些装备落后的步兵,那些还拿着长矛和盾牌的士兵,在对方的机枪和炮火面前,和活靶子有什么区别? “大元帅阁下……您……您是在开玩笑吗?”一位将军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在平原上和他们打,我们的士兵甚至都无法靠近他们一千米!” “我知道。”艾可里里点了点头。 “那您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们唯一能赢的机会。”艾可里里打断了他,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在山地,在丛林,我们或许可以依靠地形和他们周旋。但在平原上,我们没有任何优势。所以,他们也一样。” 她的话让众人一愣。 “那个女魔王,她算无遗策,她习惯了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艾可里里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地形,利用人心,设置一个个精巧的陷阱。但如果,我们把战场放在一个没有任何陷阱可以设置的地方呢?” “在爱尔草原上,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可以施展。决定战争胜负的,只有最纯粹的东西——勇气,意志,和数量。” “他们的武器是比我们先进,但他们的兵力,远远少于我们!我们将在这里,集结我们所有能动的力量,两百万,三百万,甚至更多!用人命,去填!用血肉,去磨!直到磨光他们所有的子弹,磨断他们所有的刺刀!” “这是一场豪赌!一场用我们所有人的命,去赌一个胜利的豪赌!你们,敢不敢跟我赌这一把?” 少女的声音在指挥部内回荡,那股决绝和疯狂,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看着眼前的圣女,仿佛看到了一团燃烧的火焰,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一场最终的审判。 良久,曼斯坦元帅第一个单膝跪地。 “谨遵您的意愿,圣女大元帅阁下!” 他知道,这或许是自杀。但他更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他们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在冲锋的路上。 …… 欧罗巴大陆,诺曼港,“开拓者”号巡洋舰。 舰桥内,沐瑶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黄金铸币。 这是从德普勒帝国某个被抄家的贵族宝库里找到的战利品,铸币上,雕刻着德普勒帝国开国皇帝威廉一世的侧脸,威严而又傲慢。 “真是有趣。”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们总喜欢把自己的头像刻在钱币上,仿佛这样就能流芳百世。却不知道,真正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从来不是这些冰冷的金属。” 她手指轻轻一弹,金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被她稳稳接住。 “总统阁下。”沐北辰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困惑和凝重,“南线,传来最新的紧急军情。” “哦?”沐瑶挑了挑眉,“是我们的将士们撑不住了,还是曼斯坦那个老狐狸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 在她看来,阿登河畔的战局已经是一盘死棋。欧罗巴联军被她用六十万精锐死死拖住,唯一的悬念,就是李世忠的北路军什么时候能完成斩首,从背后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都不是。”沐北辰的表情有些古怪,他走到沙盘前,拿起几面代表欧罗巴联军的蓝色小旗,做出了一个让沐瑶都感到意外的举动。 他将那些原本将共和国军队团团围住的蓝色旗帜,开始大规模地向东后撤。 “根据我们潜伏在前线的侦察兵冒死传回的情报,以及空中蒸汽侦察飞艇的观察,”沐北辰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从三天前开始,欧罗巴联军开始大规模脱离战斗。他们放弃了辛辛苦苦构筑的包围圈,正全线向东方的爱尔草原方向集结。” “什么?” 沐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一步上前,目光锐利地盯着沙盘上那匪夷所思的变化。 “放弃包围圈?全军向爱尔草原集结?”她喃喃自语,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不合常理。 这完全不符合任何军事逻辑。 曼斯坦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他虽然战术思想有些僵化,但绝不是一个会犯下如此低级错误的蠢货。 在平原地带和拥有火力代差优势的共和国军队决战? 这和把所有士兵排成队,走到机枪口前集体自杀有什么区别? 沐瑶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个陷阱。 “爱尔草原的地形勘探报告呢?”她立刻问道。 “已经确认过了。”沐北辰立刻递上一份文件:“我们派出了最精锐的‘夜枭’特种侦察队,对整个爱尔草原进行了地毯式勘察。那里的地形一马平川,没有任何可以设伏的地点,地质坚硬,也不可能提前埋设大规模的爆炸物。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草原。” 沐瑶接过报告,快速地浏览着,脑中无数的可能性在飞速运转。 调虎离山?可他们的主力已经被自己全部牵制住了,哪里还有“虎”可以调? 诱敌深入?在平原上诱敌深入?这是什么笑话? 难道……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沐瑶脑海中闪过。 难道对方的指挥官,真的蠢到以为可以用人海战术,在平原上耗光自己的弹药? 不可能。这种战术,在冷兵器时代或许还有用。但在马克沁重机枪和后膛野战炮面前,所谓的“人海”,不过是一堆会移动的肉靶子而已。 “他们的指挥系统,是不是出了问题?”沐瑶问道,“曼斯坦被解职了?还是那些国王们在背后瞎指挥?” “根据情报,都没有。”沐北辰摇了摇头,“指挥官依然是曼斯坦。但是……据说,欧罗巴诸王联合任命了一位新的最高大元帅,一个……一个被称为‘圣女’的十四岁少女。” “什么?”沐瑶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十四岁的少女?圣女?”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看来他们是真的被逼到绝路了,居然把希望寄托在宗教和一个黄毛丫头身上。真是可悲。” 但笑着笑着,沐瑶脸上的表情又渐渐凝固了。 她想起了自己。 她不也是以一个看似柔弱的女性身份,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吗? 这个世界上,最不能轻视的,就是女人,尤其是被逼到绝境的女人。 “查!给我查清楚这个所谓的‘圣女’的一切!她的来历,她的背景,她做过什么!我需要知道关于她的一切!”沐瑶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直觉告诉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圣女”,或许就是解开眼前这盘迷局的关键。 “是!”沐北辰立刻应道。 “另外,”沐瑶的目光重新回到沙盘上,看着那片广袤的爱尔草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不管他们的指挥官是谁,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既然他们主动为我们选择好了决战的坟场,那我们没有理由不成全他们。” 她不理解对方的意图,但这并不妨碍她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 在平原上决战,固然充满了诡异,但同样也是一个能将己方火力优势发挥到极致、一举全歼敌人有生力量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相信自己的马克沁重机枪,相信自己的克虏伯野战炮,更相信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意志如钢的共和国战士。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传我的命令!”沐瑶的声音斩钉截铁,“南线所有集团军,立刻停止休整,全速向爱尔草原方向追击!务必在敌人完成集结之前,咬住他们的尾巴!” “另外,给李世忠发电!”她的目光转向北方那三道血色箭头,“告诉他,不用再管那些小国的王都了。我命令他,立刻整合三路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向爱尔草原方向穿插!我要在爱尔草原上,给欧罗巴联军,准备一个最大、也最华丽的坟墓!” “是!总统阁下!” 沐北辰大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舰桥内,再次只剩下沐瑶一人。 她看着沙盘,看着那些代表着数百万生命的旗帜,即将汇集到那片名为“爱尔”的草原上。 她的心中,非但没有大战将至的紧张,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圣女?十四岁的少女?这个世界的圣女贞德吗?” 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在我的故乡,圣女贞德的下场可不太好……” “就让我看看到底是你的神明更灵验,还是我的钢铁与火焰,更能主宰这个世界吧。” 第180章 永不投降!最后的血性演讲! 罂吉力王国,一个在欧罗巴大陆版图上毫不起眼的小国。 它没有德普勒帝国的辽阔疆域,也没有弗朗西斯王国的富庶繁华。 它的人口只有五百万,军队更是常年不足五万,武器装备停留在几十年前的水平。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国,此刻却被推到了决定整个欧罗巴命运的风口浪尖。 因为,在它的境内,有一道天险——天幕大峡谷。 这是炎黄共和国北路军南下前往爱尔草原的必经之路。 而根据圣女大元帅的命令,罂吉力王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炎黄第六集团军,那支由十五万“朝和屠夫”组成的魔鬼军团,死死地挡在天幕大峡谷,为南线主力在爱尔草原的集结,争取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这个任务,被交到了罂吉力王国的首相,温斯特·邱尔曼的肩上。 这是一个已经年近六十,身材肥胖,脸上总是挂着一丝疲惫与忧郁的老人。 他一生都致力于在各大国的夹缝中,为自己弱小的祖国争取生存空间。 他习惯了妥协,习惯了退让,习惯了用卑微的姿态去换取和平。 但这一次,他知道,没有妥协的余地了。 首相府邸的花园里,邱尔曼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手中捏着那份来自圣女大元帅的、措辞冰冷的命令,看着远处嬉戏玩耍的孙子孙女,久久不语。 挡住十五万如狼似虎的东方军队,还要挡两个月? 他手里能动用的军队,只有不到五万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他们手中的火枪,甚至比他们的年龄还要大。 这根本不是在打仗,这是在送死。 “爷爷,您怎么了?您看起来不开心。”他最疼爱的小孙女,一个只有七岁的、像天使一样可爱的女孩,跑了过来,将手中的一朵小野花递给他。 邱尔曼接过那朵小花,看着孙女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心中涌起一阵刀割般的疼痛。 他该怎么办? 是执行那个疯狂的命令,将自己国家最后一代青壮年全部送上屠宰场,去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抵抗? 还是……打开国门,向那些魔鬼投降,用屈辱和奴役,去换取人民暂时的苟活? “玛丽,”他抚摸着孙女金色的头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如果……如果有一群很坏很坏的强盗要来抢我们的家,我们是应该勇敢地和他们战斗,哪怕会被打死,还是应该跪下来求他们,让他们不要伤害我们?”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用稚嫩而又坚定的声音回答道:“当然是和他们战斗!爸爸说过,罂吉力人,永不为奴!” 一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中了邱尔曼那颗早已被世故和妥协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 他看着孙女,又看了看花园外那些行色匆匆、脸上写满恐惧与茫然的民众,浑浊的眼中,渐渐燃起了一团久违的火焰。 是啊,罂吉力人,永不为奴。 他猛地站起身,将那份命令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 “备车!去议会!”他对身边的侍从官吼道。 半个小时后,罂吉力王国议会大厅。 所有议员都到齐了,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惶恐与不安。 邱尔曼首相走上演讲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慢条斯理地喝口水,整理一下讲稿。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环视着台下每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先生们!”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完全不像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我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我也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在私下里讨论,是不是应该派人去和那些东方人接触,讨论投降的条件。” 他的话,让不少议员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邱尔曼的声音如同惊雷:“没有条件!那些人不是来谈判的,他们是来毁灭我们的!看看北边那些被屠戮的村庄!看看那些被他们当作战利品一样炫耀的头颅!投降,就意味着我们的妻子会被蹂躏,我们的孩子会被屠杀,我们的家园会被焚烧!投降,就意味着我们将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 “可是首相阁下,我们拿什么抵抗?”一名议员站起来,绝望地喊道:“我们只有五万军队!而敌人,是十五万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我们有的,不止是五万军队!”邱尔曼猛地一挥手,指向窗外:“我们有五百万不愿做奴隶的人民!我们有这片我们世代生活的土地!我们有我们身为罂吉力人的、永不屈服的骄傲!” “我将向国王陛下请求,颁布《国家总动员法》!所有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性,都必须拿起武器!没有枪,就用草叉!没有草叉,就用菜刀!没有菜刀,就用我们的牙齿去咬!用我们的血肉,在天幕大峡谷,为我们的家人,为我们的祖国,筑起一道钢铁长城!” “我们或许会失败,我们或许都会死!但是,就算我们失败了,我们也要让那些侵略者知道,想要征服这片土地,他们必须从我们每一个罂吉力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就算我们都死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当他们读到这段历史时,他们会说:‘看,这就是我们的祖先。他们虽然弱小,但他们没有屈服。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人!’” “先生们!同胞们!拿起你们的武器!去战斗吧!为了上帝!为了国王!为了我们所珍爱的一切!” “我们将在峡谷里战斗,我们将在山地间战斗,我们将在田野和街道上战斗,我们将在村庄里战斗,我们永不投降!” 当邱尔曼演讲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整个议会大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呐喊声。 所有议员都站了起来,他们热泪盈眶,振臂高呼。 那股被死亡的恐惧压抑了太久的血性,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当天,罂吉力王国,这个只有五百万人口的小国,却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百万大动员。 无数的工人、农民、教师、商人……他们放下手中的工具和书本,拿起了家里一切可以被称为武器的东西,汇入前往天幕大峡谷的洪流。 他们中,很多人甚至连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他们中,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自己的村庄。 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是去打仗。 他们是去……送死。 用自己的生命,为身后的家人,争取那渺茫的、最后的一线生机。 …… 战争,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残酷姿态,同时在欧罗巴大陆的南北两个战场上,拉开了序幕。 爱尔草原。 曾经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的广袤草原,此刻已经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屠宰场。 超过两百万的欧罗巴联军,在这里集结。 他们组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方阵,在军官们的嘶吼声和牧师们的祝祷声中,向着远处那道由炎黄共和国军队构筑的、看似单薄的防线,发起了潮水般的冲锋。 “为了上帝!冲啊!” “杀死那些黄皮恶魔!” 士兵们高喊着口号,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连手中的火枪都还没学会如何使用,就已经被推上了这片血肉磨坊。 而在他们的对面,是沐瑶亲手缔造的、武装到牙齿的战争机器。 “开火!” 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数百挺马克沁重机枪同时发出了死神般的咆哮。 “哒哒哒哒哒——!” 炽热的火舌从枪口喷吐而出,无数的子弹组成了一张绵密而又致命的金属弹幕,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冲在最前面的欧罗巴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他们的血肉之躯,在重机枪的强大威力面前,显得那么脆弱不堪。 子弹轻易地撕开他们的盔甲,打断他们的骨骼,将他们的身体撕成碎片。 惨叫声,哀嚎声,瞬间响彻云霄,却又很快被更加密集的枪声所淹没。 “轰!轰!轰!” 部署在防线后方的数百门克虏伯野战炮,也开始发出怒吼。 高爆榴弹在联军密集的冲锋队列中炸开,每一次爆炸,都会掀起一阵混杂着泥土、断肢和碎肉的血雨,在地面上留下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空白区域。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炎黄共和国的士兵们,甚至不需要精湛的枪法,他们只需要将枪口对准前方,然后不停地扣动扳机,拉动枪栓,再扣动扳机。 机枪手们更是打到枪管发红,不得不提着水桶来为枪管降温。 然而,让他们感到震惊和一丝恐惧的是,对面的欧罗-巴联军,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死亡。 倒下一排,后面立刻又补上一排。 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踩着泥泞的血泊,依旧在疯狂地向前冲锋。 他们的眼中,燃烧着一种狂热的、近乎癫狂的火焰。 在圣女大元帅的感召下,在教皇“死后升入天堂”的敕令下,他们已经将自己的生命,当成了赢得这场“圣战”胜利的祭品。 他们要用自己的血肉,去耗尽恶魔的子弹。 他们要用自己的尸体,去填平通往胜利的道路。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天幕大峡谷。 另一场同样惨烈,却又截然不同的战斗,也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天幕大峡谷,地如其名,两岸是高达数百米的悬崖峭壁,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是北路军南下的唯一路径。 李世忠率领的十五万“朝和屠夫”,在这里,遭遇到了他们出征以来最顽强的抵抗。 “杀!!” 一名罂吉力王国的农民,手中挥舞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草叉,怒吼着冲向一名炎黄士兵。 “砰!” 士兵面无表情地抬起步枪,一枪将他射杀。 但还没等他拉动枪栓,旁边立刻又冲上来三个手持镰刀和斧头的村民。 士兵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他干净利落地用刺刀连续捅倒两人,却被第三个人死死地抱住了双腿。 “为了罂吉力!!”那名村民用尽全身力气吼道,然后一口咬在了士兵的大腿上,撕下了一块血肉。 “滚开!” 士兵惨叫一声,用枪托狠狠砸在他的头上,直到将他的脑袋砸得血肉模糊。 这样的场景,在峡谷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在上演。 一百万罂吉力王国的民众,他们没有统一的军装,没有精良的武器,甚至没有经过任何像样的训练。 他们唯一的战术,就是用人命去堵。 他们用血肉之躯,去堵住炎黄军队的枪口。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去填平前进道路上的每一寸沟壑。 “将军!我们被拖住了!”一名师长冲到李世忠面前,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声音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嘶哑:“这些泥腿子疯了!他们根本不怕死!我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李世忠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高台上,用望远镜看着前方那片被尸体和鲜血染红的战场,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他也想不明白。 这些在他看来和蝼蚁没什么区别的平民,是哪里来的勇气,敢于用血肉之躯来对抗他这支百战精锐? 他下令动用火炮,对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进行覆盖式轰炸。 炮弹落下,瞬间就能清空一大片区域。 但很快,那片空白就会被从后方涌上来的、更多的人群所填满。 他们就像是杀不尽的蚂蚁,悍不畏死,前仆后继。 “传我命令!”李世忠放下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的凶光:“让重机枪营和喷火兵上!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子弹和火焰更硬!” 他不能再被拖下去了。 总统阁下的命令,是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峡谷,与南线主力汇合。 他绝不能在这里,被一群泥腿子挡住去路。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更加残酷的屠杀,开始了。 重机枪的火舌,在狭窄的峡谷中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 喷火兵手中喷出的橘红色火龙,将成群的罂吉力民众吞噬,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天幕大峡谷,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然而,让李世忠感到心惊的是,即使面对如此恐怖的屠杀,那些罂吉力人,依然没有后退。 他们用同伴的尸体作为掩体,他们用湿透的棉被去抵挡火焰。 他们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悲壮的方式,寸土不让。 邱尔曼首相,就站在峡谷后方的高地上,他看着自己的同胞们,如同飞蛾扑火般,一排排地倒下,老泪纵横。 但他没有下令撤退。 因为他知道,他们每多坚持一分钟,南线的决战,就多一分希望。 他们,正在用自己的生命,为整个欧罗巴,铸造胜利的基石。 第181章 我们才是故事的反派 爱尔草原。 曾经被诗人们赞美为“上帝的绿毯”的地方,此刻已经彻底变成了阿鼻地狱。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焦臭,混合在一起,足以让任何一个初上战场的新兵当场呕吐。 共和国南线总指挥部,临时搭建的掩体里,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第一集团军司令官,王猛,一个身经百战、脸上刀疤纵横的悍将,此刻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沙盘上那片不断被染红的区域。他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报告!”一名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恐惧和疲惫而嘶哑,“三号阵地……三号阵地失守了!敌人……敌人太多了!他们……他们就像是疯了!” 王猛的身体猛地一颤,他豁然转身,一把揪住通讯兵的衣领,咆哮道:“三号阵地布置了十二挺马克沁!一个整编营!弹药是足额配给的!怎么可能失守?!” “他们……他们用尸体……用尸体填平了我们前面的壕沟……”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哭腔,“机枪手打到枪管发红,换了三根枪管了!可是他们还是冲上来!倒下一排,后面的人就踩着尸体继续冲!他们……他们根本不是人!是魔鬼!” 指挥部内,所有将领的脸色都变得无比难看。 这种场景,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们已经见过太多次了。 开战之初,他们是带着一种近乎郊游般的心情来到这片草原的。在他们看来,这根本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他们拥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武器,最坚韧的意志,最科学的战术。而敌人,不过是一群拿着老旧火枪甚至冷兵器的乌合之众。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胜利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敌人会用最愚蠢,也最恐怖的一种方式来回应他们。 ——用人命来填。 “开火!” 前沿阵地上,一名年轻的连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他的面前,黑压压的欧罗巴联军士兵,如同退潮后海滩上的螃蟹,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他们高喊着听不懂的口号,眼中燃烧着一种狂热到扭曲的火焰,义无反顾地冲向由机枪火舌组成的死亡之网。 “哒哒哒哒哒——!” 马克沁重机枪发出令人牙酸的咆哮,炽热的子弹壳像下雨一样从抛壳口弹出,在地上堆起了一座座滚烫的黄铜小山。 冲在最前面的欧罗巴士兵,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型镰刀扫过,成排成排地倒下。他们的身体在瞬间被打成筛子,血肉横飞。 然而,后面的人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们甚至不去管身边倒下的同伴,只是麻木地、疯狂地,继续向前冲。 一名共和国士兵因为长时间射击,手臂酸麻,扣动扳机的速度慢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空隙,一个身材高大的欧罗巴士兵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 那名欧罗巴士兵的胸口插着两支羽箭,左臂被弹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扔掉了手中已经没有子弹的火枪,从腰间拔出一把粗糙的短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扑了上来。 “妈的!” 共和国士兵咒骂一声,立刻端起步枪,想要给他一记刺刀。 可已经来不及了。 短剑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力气。但他也在倒下的瞬间,扣动了扳机。 “砰!” 近在咫尺的距离,步枪子弹的巨大动能直接掀飞了那个欧罗巴士兵半个脑袋。 红的白的,溅了那名共和国士兵一脸。 他躺在冰冷的泥地里,腹部的鲜血汩汩流出,生命在迅速地流逝。他看着天空中被硝烟染成灰色的太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 这场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 指挥部里,王猛颓然地松开了手,任由那名通讯兵瘫软在地。 他走到巨大的军用地图前,看着地图上那个名叫“爱尔草原”的地方,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司令官,我们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参谋长走到他身边,声音艰涩地说道,“我们的弹药消耗速度,是预计的三倍!后勤压力太大了!而且……而且士兵们的精神,已经快要到极限了。连续一个月不间断地高强度作战,面对这种……这种自杀式的冲锋,很多人……心理上已经崩溃了。” 王猛沉默不语,只是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冰冷的地图。 他是沐瑶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他崇拜总统阁下,将她的每一道命令都奉为圭臬。 总统阁下说,要在平原上,用绝对的火力优势,一举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他信了。 他也这么做了。 可结果呢? 敌人仿佛无穷无尽,杀不完,也杀不退。他们就像一群被邪教洗脑的疯子,唯一的目的就是用自己的尸体,来耗尽你的子弹。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 这是一场比谁先疯掉的比赛。 “给总统阁下发电。” 良久,王猛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就说……就说我王猛无能。”他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痛苦和屈辱,“南线战局陷入僵持,我军伤亡惨重,弹药消耗巨大,士兵疲惫不堪,恳请总统阁下……重新指示作战方针。” “司令官!”参谋长震惊地看着他。 向总统阁下承认无能?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是何等的耻辱!更何况,他们面对的,还是那个说一不二、铁血无情的女总统! “执行命令!” 王猛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他宁可被总统阁下枪毙,也不愿意再看着自己的弟兄们,在这片该死的草原上,进行这场毫无意义的屠杀! …… 天幕大峡谷。 如果说爱尔草原是绞肉机,那这里,就是一座被火焰和钢铁反复炙烤的人间炼狱。 狭窄的地形,让共和国军队的机动优势完全无法发挥。他们就像是被困在一条狭长管道里的巨蟒,空有一身力量,却只能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而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上百万悍不畏死的罂吉力王国平民。 “轰!” 一发炮弹在人群中炸开,橘红色的火光中,十几条生命瞬间被撕成碎片。 然而,炮弹爆炸留下的那个血肉模糊的弹坑,在下一秒,就被从后面涌上来的更多人填满。 “顶住!为了国王!为了家人!永不投降!”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中挥舞着一把用来劈柴的斧头,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他的身边,是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三代人,此刻都站在这条用血肉筑成的防线上。 “噗!” 一发流弹击中了他的胸口,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那个不断扩大的血洞,身体晃了晃,向后倒去。 “父亲!”他的儿子悲呼一声,想要去扶,却被老人一把推开。 “别管我……守住……守住这里……” 老人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儿子双眼瞬间变得血红,他捡起父亲掉落在地的斧头,发出一声悲愤的咆哮,朝着前方那道钢铁洪流冲了过去。 这样的悲剧,在峡谷的每一刻都在上演。 北路军临时指挥部。 李世忠脸色铁青地放下了望远镜。 他自认心如铁石,在朝和国,他下令屠杀了数以百万计的人,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麾下的这十五万大军,更是被他亲手训练成了只知道杀戮和服从的野兽。 他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感到动容。 但是今天,他动容了。 甚至,他感到了……一丝恐惧。 他恐惧的不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而是他们眼中那种……连死亡都无法扑灭的火焰。 那是什么? 是仇恨?是愤怒?还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名为“守护”的东西? “将军,我们已经在这里被拖了整整一个月了!”第一师师长王虎冲了进来,他的军装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杀气,“喷火兵的燃料已经用光了!重机枪的备用枪管也快消耗完了!我们……我们快要打不动了!” “一个月……”李世忠喃喃自语。 一个月前,他接到总统阁下的命令,踌躇满志。他以为,穿过这个小小的峡谷,最多只需要三天时间。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用尽了所有手段。炮火覆盖、机枪扫射、火焰喷射……任何一种,都足以让一支正规军彻底崩溃。 可这些罂吉力人,没有崩溃。 他们用身体去堵枪口,用湿棉被去扑灭火焰,他们甚至在夜晚,组织敢死队,身上绑满土制炸药,冲进他的营地,与他的士兵同归于尽。 疯子! 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们到底在和什么东西作战?”王虎一拳砸在桌子上,发泄着心中的憋屈和愤怒,“我宁可去和欧罗巴的正规军打一场硬仗,也不想再和这些……这些疯子耗下去了!这根本不是打仗,这是在用我们精锐士兵的命,去换一群泥腿子的命!不值!太不值了!” 李世忠沉默了。 他何尝不知道不值? 这一个月,他麾下的“朝和屠夫”,伤亡已经超过了两万! 两万名百战精锐,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了一群农民的草叉和菜刀之下。 这要是传出去,他李世忠,将成为整个共和国最大的笑话! “我们绕不过去吗?”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绕不过去。”王虎颓然地摇头,“峡谷两侧都是近乎垂直的悬崖,根本无法攀爬。这里是唯一的通道。” 李世忠的拳头,慢慢攥紧。 他想起了自己出发前,在总统阁下面前立下的血誓。 “任务失败,自刎谢罪!” 难道,他李世忠的救赎之战,就要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画上句号吗? 不! 他不甘心! “传我命令!”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把所有的炮弹都给我打光!把所有的子弹都给我射出去!我不管代价!三天之内,我必须看到峡谷的出口!否则,你们所有师长、团长,都给我提头来见!” “将军!”王虎大惊失色。 这是要拼命了! “这是命令!”李世忠咆哮道。 然而,他的咆哮声还未落下,一名通讯兵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将军!总统阁下急电!” 李世忠心中一紧,一把抢过电报。 电报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语,但他却看了足足一分钟。 看完之后,他那张因为愤怒和疯狂而扭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电报上,是南线总指挥王猛发给总统府的战况报告,总统阁下,将这份报告,原封不动地转发给了他。 “南线……也陷入了僵持?” 李世忠的嘴唇在颤抖。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无能。 原来,整个欧罗巴大陆,都已经变成了吞噬共和国精锐的血肉泥潭。 总统阁下那看似天衣无缝的“女神棋盘”计划,那个用六十万大军做诱饵,用他这十五万奇兵做尖刀,毕其功于一役的宏伟蓝图…… 失败了。 彻底失败了。 李世忠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这个铁血屠夫的眼角,滑落下来。 他知道,他不用自刎谢罪了。 因为,这场战争,他们已经输了。 第182章 忠心之人,就该为上级,排忧解难 欧罗巴大陆,诺曼港。 “开拓者”号巡洋舰,总统套房。 奢华的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沐瑶静静地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冰冷的红茶,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大海。 她的面前,两份一模一样的电报,被整齐地摆放在紫檀木桌上。 一份来自爱尔草原,一份来自天幕大峡谷。 内容大同小异,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南线,被拖住了。 北线,也被拖住了。 她引以为傲的“女神棋盘”,那个她精心设计、自认为完美无缺的惊天计划,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变得如此可笑。 沐北辰站在她的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跟在沐瑶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往日的她,永远都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无论是面对百万大军,还是面对诡谲的政治斗争,她的脸上,永远都带着那抹玩味的、自信的笑容。 可现在,那笑容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他们感到心悸的、冰冷的死寂。 “砰!”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沐瑶手中的骨瓷茶杯,被她生生捏成了碎片。滚烫的茶水混合着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滴落,在名贵的地毯上留下点点猩红。 “废物!一群废物!” 她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紫檀木桌。桌上的茶具、文件、沙盘模型,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六十万武装到牙齿的精锐!打不过一群连火枪都拿不稳的农民?” “十五万百战百胜的屠夫!被一百万泥腿子挡在峡谷里一个月?” “王猛是干什么吃的!李世忠是干什么吃的!我把共和国最精锐的部队交给他们,他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沐瑶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张绝美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场,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沐瑶如此失态。 沐北辰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是真的生气了。 “圣女?一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沐瑶停下脚步,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就因为这么一个虚无缥缥的东西,就把我几十万大军打得丢盔卸甲?他们是猪吗?!” 她一拳砸在墙壁上,坚硬的合金墙壁,竟然被她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凹痕。 “姐……”沐北辰鼓起勇气,小声地开口,“或许……或许我们都低估了他们……” “低估?”沐瑶猛地回头,那双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他,“我低估了什么?低估了他们的愚蠢?还是低估了他们的疯狂?” “我低估的是信仰的力量。”沐北辰迎着沐瑶骇人的目光,咬着牙说道,“我们有先进的武器,他们有坚定的信仰。我们的士兵为薪水和荣誉而战,而他们的士兵,为上帝、为家人、为脚下那片土地而战。姐,战争打到最后,拼的不是武器,是人心。” “人心?”沐瑶笑了,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我沐瑶,最不信的就是人心!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它善变、懦弱、充满了贪婪和自私!” “可你眼前的失败,就是最好的证明!”沐北辰也豁出去了,大声反驳道,“你用利益捆绑你的士兵,那个圣女用信仰凝聚她的人民!事实证明,信仰比利益,更坚固!” “住口!”沐瑶厉声喝道。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沐瑶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弟弟,眼中杀机毕露。 沐北辰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眼神倔强而又坚定。 良久,沐瑶眼中的杀机,缓缓褪去。 她颓然地转过身,重新走到窗前,背对着两人。 “你说的没错。”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挫败。 “我输了。” 简单的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却让沐北辰如遭雷击。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战无不胜、算无遗策的总统阁下,那个视天下英雄如草芥的女武神,竟然……亲口承认自己输了? “我确实低估了信仰的力量。”沐瑶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滔天的波澜,“我以为,在绝对的工业力量和科技代差面前,任何精神层面的东西,都不堪一击。我错了。” “那个叫艾可里里的女孩,她是个天才。她用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破解了我最复杂的布局。她将整个欧罗巴大陆的人心,都拧成了一股绳,变成了一件对抗我的武器。” 沐瑶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中,多了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深邃。 “我输了这一阵,但……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她走到那片狼藉的地图前,弯下腰,捡起那些散落的代表着共和国军队的红色旗帜,将它们重新插回爱尔草原和天幕大峡谷。 然后,她拿起一支黑色的笔,在两片区域的外围,画下了一道粗重的防线。 “既然三个月拿不下,那就用三年。既然闪电战打不赢,那就打持久战。”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和狠厉。 “传我命令。”她抬起头,看向沐北辰。 “第一,南线和北线所有部队,立刻由攻转守。以现有战线为基础,构筑永久性防御工事。停止一切不必要的进攻,保存有生力量。” “第二,命令后勤部,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前线的弹药和物资供应。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哪怕把国库搬空,也要让前线的每一个士兵,都有打不完的子弹。” “第三,”她顿了顿,说出了一道让沐北辰都感到头皮发麻的命令,“在诺曼郡、卡斯尔克港以及我们所有占领的沿海城市,立刻就地征召民夫,修建兵工厂、炼钢厂、军火库!我要把欧罗巴大陆,变成我们共和国最大的军工基地!” “姐!这……”沐北辰失声道,“这……这无异于向全世界宣告,我们三个月攻占欧罗巴的计划,彻底破产了!这会严重打击国内的民心和士气!而且……京城的那些人,恐怕会……” “让他们说去。”沐瑶冷冷地打断他,“一群只会躲在背后摇唇鼓舌的蛆虫,翻不起什么大浪。”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我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被拖住了,我输了,我回不去了。” “只有这样,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才会一个个地,从洞里爬出来。” 沐瑶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玩味的弧度。 “棋盘上的棋子,偶尔输一两颗,没关系。” “只要……我这个下棋的人,还在。” …… 沐瑶的命令,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在整个共和国高层和军方内部,引发了轩然大波。 由攻转守? 持久作战? 就地建厂? 这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那些曾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将军和官员脸上。 这无异于公开承认,总统阁下那势如破竹、横扫一切的攻势,已经戛然而止。 那个被无数人奉若神明的女总统,在遥远的欧罗巴大陆,撞上了一堵她无法摧毁的墙。 消息以一种诡异的速度,从前线传回了共和国的心脏——京城。 起初,只是在一些高级官员的沙龙里,作为捕风捉影的流言被私下议论。 “听说了吗?欧罗巴那边,好像打得不顺利。” “何止是不顺利,我听说,咱们的军队伤亡惨重,被人家用人海战术给活活拖住了!” “不可能吧?总统阁下不是算无遗策吗?区区一群蛮夷,怎么可能挡得住我们的大军?”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我倒是听在军需部的朋友说,最近往前线调拨的军火和物资,数量确实大得有些吓人,跟不要钱似的。” 渐渐地,流言开始向更广的层面扩散。 茶馆里,酒楼中,甚至街头巷尾,都能听到一些模棱两可的议论。 虽然官方的报纸上,依旧是捷报频传,宣扬着共和国大军如何在欧罗巴大陆上所向披靡,但敏锐的人们,已经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比如,征兵的频率越来越高,年龄限制也放得越来越宽。 再比如,市面上的钢铁、煤炭等战略物资,价格开始飞涨,甚至出现了有价无市的情况。 恐慌和不安,如同无形的瘟疫,在京城上空悄然蔓延。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不安,却是一种让他们兴奋不已的催化剂。 代总统府。 孔云辉正悠闲地躺在用南海紫檀木打造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听着身旁美貌侍女用吴侬软语为他念着当天的报纸。 报纸上的内容,依旧是歌功颂德,将沐瑶描绘成一个战无不胜的女神。 孔云辉的嘴角,却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行了,别念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是些骗鬼的玩意儿。” 侍女乖巧地停了下来,为他续上一杯上好的龙井。 孔云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自从沐瑶远征欧罗巴,将内政大权交给他这个“代总统”之后,他的日子过得简直比皇帝还要舒坦。 没有了那个女人冰冷目光的注视,他感觉整个京城的空气都变得香甜了。 他大肆提拔自己的亲信,将财政、商务、民政等几个关键部门,都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里。 他与那些在沐瑶铁腕政策下被压得喘不过气的资本家和旧贵族们打得火热,每天不是参加这个宴会,就是出席那个舞会,收礼收到手软,金钱和权力带来的快感,让他飘飘欲仙。 他甚至觉得,就算沐瑶不回来,也没什么不好。 而现在,一个让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似乎真的要来了。 “老爷,陆军总司令,刘相志大人求见。”管家恭敬地在门外禀报道。 “哦?说曹操曹操就到。”孔云辉眼中精光一闪,从摇椅上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快请。” 很快,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穿着一身笔挺将官服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正是共和国陆军总司令,刘相志。 “孔代总统,好雅兴啊。”刘相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急。 “刘总司令,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孔云辉笑呵呵地站起身,亲自为他倒上一杯茶,“来,尝尝今年的新茶。” “我哪有心情喝茶!”刘相志一把推开茶杯,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你听说了吗?欧罗巴那边,出大事了!” “哦?什么大事?”孔云辉故作惊讶地问道。 “还装!”刘相志瞪了他一眼,“总统阁下下令全线转入防御!要打持久战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被拖住了!短时间内,绝对回不来!” “这……这只是前线的战术调整吧?”孔云辉揣着明白装糊涂,“刘总司令,你可不要听信那些谣言啊。” “谣言?这是国防部刚刚收到的绝密军令!”刘相志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拍在桌子上,“你自己看!” 孔云辉慢悠悠地拿起文件,仔细地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他脸上的惊讶变成了凝重,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哎呀,真是没想到,战局竟然会如此艰难。总统阁下一个人在前方苦苦支撑,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真是于心不忍啊。” “行了,收起你那套吧!”刘相志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今天来,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的!我就问你一句,咱们之前商量的事,现在是不是该动手了?” 孔云辉放下文件,没有立刻回答。 他重新坐回摇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自己那圆滚滚的肚子上,眯起了眼睛,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刘相志看着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心里急得像有猫在抓。 “你还在犹豫什么?”他催促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等那个女人缓过劲来,或者等她真的从欧罗巴抽出身来,咱们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孔云辉缓缓睁开眼,看着刘相志,慢条斯理地说道:“刘总司令,你不要急。这事,急不得。” “怎么急不得?!” “你想想,”孔云辉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们现在动手,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那个女人只要一纸令下,把我们打成叛党,我们怎么办?别忘了,庞万里那个莽夫手里的新编第十一集团军,可不是吃素的。” 刘相志的脸色一变。 他确实把庞万里给忘了。那个家伙是沐瑶的死忠,脑子里除了沐瑶的命令,什么都没有。 有他在京城坐镇,想要搞小动作,确实不容易。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干等着?”刘相志不甘心地问道。 “当然不是。”孔云辉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狐狸般的笑容。 “我们不但要动手,而且要……光明正大地动手。” 第183章 内部战争,再起 “光明正大地动手?” 刘相志愣住了,他完全没明白孔云辉话里的意思。 造反这种事情,还能光明正大? “孔代总统,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刘相志急切地追问道。 孔云辉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刘总司令,你觉得,我们共和国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缺什么?”刘相志想了想,说道:“当然是缺钱,缺资源!欧罗巴那个无底洞,每天吞掉的黄金和物资,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再这么打下去,国库都要被掏空了!” “说得对。”孔云辉赞许地点了点头,“那钱和资源,从哪里来?”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了墙上那幅巨大的炎黄共和国地图。 刘相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了地图的北方。 那里,是被一片绿色标注出来的区域,上面写着三个字——工农区。 正是陈庆之所掌控的北境十八州。 刘相志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猛地明白了孔云辉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攻打北境?!”他失声叫道。 “嘘——”孔云辉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了一眼门外,确认没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什么叫攻打?说得那么难听。”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他那肥胖的手指,在北境的版图上重重一点。 “这叫……收复失土,统一全国!” 他的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又兴奋的光芒。 “你想想,欧罗巴战事吃紧,总统阁下在前方为国征战,我们这些在后方的人,难道就应该坐视不管吗?当然不!” “我们应该为总统阁下排忧解难!北境那块地方,有丰富的煤炭和铁矿,有广袤的良田。只要我们拿下了北境,把这些资源牢牢抓在手里,还怕支撑不起欧罗巴的战事吗?” “到时候,我们不仅不是叛徒,反而是为国分忧的大功臣!总统阁下知道了,说不定还要嘉奖我们呢!” 孔云辉的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义正言辞。 刘相志听得目瞪口呆,随即,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妙啊! 实在是太妙了! 把一场卑劣的背叛和侵略,包装成一场为国分忧的爱国行动! 这样一来,他们出兵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谁也挑不出毛病! “可是……”刘相志还是有些顾虑,“陈庆之的工农革命军,也不是好惹的。据说他们也有近百万大军,而且一个个都被洗了脑,不怕死。我们……能打得过吗?” “百万大军?呵呵。”孔云辉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一群拿着锄头和镰刀的农民,也配叫军队?刘总司令,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我们的陆军,可是总统阁下亲手打造的,装备着最先进的步枪和火炮。陈庆之拿什么跟我们斗?用他的人头吗?” “更何况,”孔云辉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我们也不需要真的和他们死磕。只要我们的大军一到,摆出决战的架势,你觉得,北境那些被陈庆之抄了家、分了地的乡绅和富商,会怎么做?” 刘相志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 “他们会……开城投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没错!”孔云辉打了个响指,“陈庆之的根基,本就不稳。他得罪了太多有钱有势的人。我们只要给那些人一个希望,他们自己就会从内部,把陈庆之的工农政府给瓦解掉!” 刘相志彻底被说服了。 他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的野心之火。 攻下北境,这可是不世之功! 到时候,他刘相志,手握重兵,又立下统一全国的大功,地位将无人能及。就算沐瑶那个女人从欧罗巴回来了,也得对他礼让三分! 说不定……说不定他还能更进一步,取而代之! “好!就这么干!”刘相志一拍大腿,恶狠狠地说道,“我这就回去调动军队!五十万!不!我给你凑一百万大军!三个月之内,我保证拿下整个北境!” “不急。”孔云辉却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摇椅上,老神在在地说道:“这出戏,我们得唱得漂亮一点。” “明天,我会召开议会,在会上,我会声泪俱下地陈述欧罗巴战事的艰难,和总统阁下的不易。然后,我会慷慨激昂地提出‘南征北战,统一全国,支援前线’的伟大号召。” “你呢,刘总司令,”他看向刘相志,笑道:“你就在一旁附和,表示你和你的陆军,愿意为国捐躯,万死不辞。” “等议会通过了出兵决议,我们再以共和国政府和议会的名义,向北境发布一份《讨逆檄文》,将陈庆之定性为封疆裂土的叛贼。然后,我们的大军,再‘奉天承运’,南下平叛。” “如此一来,我们就是正义之师,是民心所向,是天命所归!” 孔云辉眯着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君临天下的那一幕。 刘相志看着眼前这个肥胖的男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忌惮。 他一直以为,孔云辉只是一个贪财好色的草包。 现在看来,这家伙的心机和手腕,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沉和歹毒。 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是盟友。 “好。”刘相志点了点头,眼中同样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一场巨大的阴谋,即将拉开序幕。而他们,将是这场阴谋最大的受益者。 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那个远在欧罗巴的女人,真的会像他们想的那样,对国内的变故一无所知,束手无策吗? 一只看不见的、名为“命运”的手,正在悄然拨动着所有人的棋子。 一场席卷整个炎黄大地的内战风暴,已然在酝酿之中。 …… 第二天,共和国议事大厅。 气氛庄严肃穆。 所有在京的议员、各部部长,都已齐聚一堂。 代总统孔云辉穿着一身特制的黑色礼服,胸前挂满了各种勋章,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忧虑,缓缓走上了演讲台。 他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用一种极具感染力的、沉重的语调开口了。 “诸位同仁,今天,我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站在这里。” “想必大家已经有所耳闻,我们伟大的总统,沐瑶阁下,在遥远的欧罗巴大陆,为了开疆拓土,为了我们炎黄子孙的万世荣光,正率领着我们最优秀的儿郎,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了感情,不少不明真相的议员,已经被他的情绪所感染,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但是!”孔云辉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战事,并不顺利!那些愚昧野蛮的欧罗巴人,在那个所谓的‘圣女’的蛊惑下,全民皆兵,悍不畏死,用他们卑劣的人海战术,将我们的英雄,死死地拖在了血肉泥潭之中!” “我们的总统,我们那柔弱而又坚强的女总统,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承受着山一样巨大的压力!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她在为我们共和国的未来流血!流汗!” 说到动情处,孔云-辉竟然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这番表演,堪称影帝级别。 台下,陆军总司令刘相志立刻心领神会,他站起身,振臂高呼:“为总统分忧!为国家尽忠!” “为总统分忧!为国家尽忠!” 一众被孔刘二人提前打过招呼的议员和军官,也跟着齐声呐喊。 整个议事大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孔云辉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继续用他那充满煽动性的声音说道:“诸位,总统阁下在前方浴血奋战,我们身为后盾,绝不能袖手旁观!” “欧罗巴的战事,之所以陷入僵持,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国力不够强大!我们的资源不够丰富!” 他猛地转身,指向墙上的地图,手指重重地落在了北境那片绿色的区域。 “看看这里!我们炎黄的北方!这里有我们最丰富的矿藏,最肥沃的土地!可是,它现在却被一群打着‘工农’旗号的叛匪所窃据!” “首领陈庆之,无视总统阁下的仁慈,无视停战协议,在北境倒行逆施,分裂国家,妄图自立为王!此乃国贼!人神共愤!” “我提议!”孔云辉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议事大厅内回荡,“我们应该立刻出兵!南下平叛!收复北境!将北方的资源,全部整合起来,用以支持总统阁下在欧罗巴的伟大征程!” “这,才是我们身为炎黄子孙,身为共和国公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 “我提议,集结五十万大军,由陆军总司令刘相志将军挂帅,南下讨伐国贼陈庆之!匡扶社稷,统一全国!”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赞同声。 “同意!” “支持孔代总统!” “出兵!南下!统一全国!” 在狂热的民粹主义和爱国情绪的煽动下,几乎没有人去质疑这场战争的正当性,更没有人去想起,那份由沐瑶亲手签订的,为期五年,还差半年才到期的《南北互不侵犯条约》。 当然,也有少数头脑清醒的人。 比如,坐在角落里的,沐瑶的父亲,前首辅沐风。 他听着孔云辉那颠倒黑白的无耻演讲,看着周围那些狂热的同僚,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他想站起来反驳,想揭穿孔云辉和刘相志的狼子野心。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知道,没用的。 在这样狂热的气氛下,任何理性的声音,都只会被当成是“通敌叛国”的杂音,被无情地淹没。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场由野心家们精心策划的陈庆之的战争,就这样被冠冕堂皇地通过了。 当天下午,一份由共和国议会签署的《讨逆檄文》,昭告天下。 文中,陈庆之和他的工农政府,被打成了“窃国乱政,分裂国家”的千古罪人。 共和国政府,将“奉天命,承民意”,出兵讨伐。 与此同时,早已集结待命的五十万共和国陆军,在总司令刘相志的率领下,兵分三路,浩浩荡荡地越过了作为南北分界线的相箕山脉。 阳光下,无数的刺刀和枪管,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一面面象征着共和国的红底金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刘相志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上,意气风发。 他望着南方那片富饶的土地,眼中充满了贪婪和渴望。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武装游行。 他仿佛已经看到,陈庆之的乌合之众在他的钢铁洪流面前,土崩瓦解,望风而逃。 他仿佛已经听到,北境人民对他的夹道欢迎和山呼万岁。 南北之间的脆弱和平,在这一天,被彻底撕碎。 一场决定国家命运,也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兄弟阋墙之战,正式爆发! 而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北境。 第184章 民用转军用,迎敌! 北境,庆州,革命军总部。 陈庆之正在和沐渊亭、程耿等核心成员,讨论着下一个五年计划的农业改革方案。 北境的工业化进程虽然在沐渊亭带来的技术指导下,已经初见成效,但陈庆之始终认为,农业,才是一切的根本。 “我认为,我们不能完全照搬南方的集体农庄模式。”陈庆之指着桌上的草图,温和而又坚定地说道,“北境地广人稀,应该鼓励家庭为单位的承包制,这样更能激发农民的生产积极性。” “我同意子由的看法。”沐渊亭扶了扶眼镜,补充道,“而且,我们应该成立农业技术推广站,将我们新研发的改良稻种和耕作技术,尽快普及下去。” “军垦方面,也需要加大投入……”程耿刚想发言,一名通讯员就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甚至忘了敲门。 “总司令!不好了!”通讯员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变了调,“南边……南边打过来了!” “什么?” 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陈庆之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一把拿过通讯员手中的电报,快速地浏览着。 电报是驻守在相箕山脉前线观察哨发来的,内容很简单: “发现大量共和国军队越过边境,初步估计,数量不低于五十万,正向我方腹地高速推进。重复,这不是演习!” “轰!” 陈庆之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五十万大军? 撕毁条约? 怎么可能?! 明明……明明还有半年,五年的停战协议才到期! 沐瑶……云娥她……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是她授意的吗?是她觉得北境的发展威胁到她了,所以决定提前动手? 不……不会的。 陈庆之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了解沐瑶。那个女人虽然冷酷,但她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她既然答应了五年,就绝不会提前动手。 更何况,她现在深陷欧罗巴战场,自顾不暇,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主动挑起一场内战?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京城出事了! 是孔云辉和刘相志!是那群野心家,趁着沐瑶不在,擅自做主! “混账!无耻!背信弃义的小人!” 一声怒吼,打断了陈庆之的思绪。 沐渊亭看完电报,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撕毁总统阁下亲手签订的条约?!这是叛国!这是对总统的公然背叛!” 他曾经是自由民主党的一员,对那个由他妹妹一手建立的共和国,还抱有一丝幻想。 但此刻,这丝幻想,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程耿作为一名纯粹的军人,反而最先冷静了下来,他看着陈庆之,沉声说道:“总司令,我们必须立刻做出应对。敌人来势汹汹,显然是蓄谋已久。” 陈庆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震惊和愤怒中冷静下来。 他知道,程耿说得对。 现在,他不是沐瑶的“子由哥哥”,他是北境工农政府的总司令,是百万军民的主心骨。 他不能乱。 “立刻向全境发布一级战争动员令!”陈庆之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果决,“所有休假的士兵,立刻归队!所有预备役,就地转为现役!” “命令第一、第二、第三集团军,立刻向南集结,在淮水北岸,构筑第一道防线!” “命令……” 他一道道命令,清晰而又迅速地发布下去。 原本因为突发战事而有些慌乱的指挥部,在他的调度下,迅速地、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就在这时,另一名情报员冲了进来,他的手中,拿着一份刚刚从南方传来的报纸。 “总司令,这是……这是共和国议会发布的《讨逆檄文》。” 陈庆之接过那份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 当他看到标题上那“讨伐国贼陈庆之,统一全国慰圣心”的无耻字眼时,当他看到文中那些颠倒黑白、极尽污蔑之能事的言辞时,他那双一向温润如玉的眼眸中,第一次,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好一个“讨逆檄文”! 好一个“慰圣心”! 孔云辉!刘相志! 你们这群卑劣的窃国之贼! 竟敢……竟敢如此欺我! “欺人太甚!” 陈庆之将报纸狠狠地揉成一团,掷在地上。 他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想起了五年前,在相箕山下,他和沐瑶签下条约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屈辱,他不甘,但他选择了相信。 他相信沐瑶说的,这五年,是给彼此发展的时间。 他也相信,五年之后,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堂堂正正地“打败”她,去迎接一个真正属于人民的新世界。 为此,他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可现在,这一切,都被这群无耻的政客,用一张废纸,给彻底撕碎了。 “总司令!”沐渊亭和程耿担忧地看着他。 陈庆之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平静。 “传我命令。”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在庆州广场,搭建演讲台。” “我要……亲自告诉我们的人民。” “战争,来了。” …… 庆州,人民广场。 这里是北境的心脏。 此刻,这座能容纳数十万人的巨大广场上,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却又落针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愤怒而又迷茫的气氛。 战争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在短短半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庆州。 南边的“自由民主政府”,那个曾经和他们签订了和平协议的“兄弟之邦”,撕毁了条约,派出了五十万大军,杀了过来。 报纸上,那份无耻的《讨逆檄文》,更是将他们敬爱的陈总司令,污蔑成了“国贼”。 为什么? 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这个巨大的疑问。 他们想不通,他们这些刚刚分到田地,刚刚过上几天好日子的普通百姓,为什么又要面临战争? 他们更想不通,那个曾经被誉为“革命圣地”的共和国,为什么会向自己的同胞,举起屠刀? 就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陈庆之身穿一身朴素的灰色军装,没有佩戴任何军衔和勋章,一步步,沉稳地,走上了广场中央那座临时搭建的木质高台。 他的身后,跟着沐渊亭、程耿等一众工农政府的核心干部。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陈庆之没有拿讲稿,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他那双清澈而又坚定的眼睛,环视着台下千千万万张或迷茫、或愤怒、或担忧的脸庞。 广场上,依旧一片死寂。 人们在等待,等待他们的领袖,给他们一个答案。 “我的同志们,我的父老乡亲们。” 陈庆之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但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到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知道,大家现在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和愤怒。” “你们想问,为什么南方的政府,要撕毁我们之间的和平约定?” “你们想问,为什么他们要派来五十万大军,来攻打我们自己的家园?” “你们更想问,为什么他们要将我,将我们所有人,都污蔑为‘叛匪’和‘国贼’?” 他的每一句话,都问到了人们的心坎里。 台下,开始出现一阵压抑的骚动。 “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大家答案。” 陈庆之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而又激昂。 “答案很简单!” “因为,他们怕了!” “他们害怕我们北境的工厂里,响起的机器轰鸣声!他们害怕我们北境的田野里,即将丰收的万顷麦浪!” “他们更害怕的,是我们每一个普通人,都挺直了腰杆,成为了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他们害怕我们这种‘人人平等,没有压迫’的制度,会像燎原的星火,烧到他们的金銮殿,烧掉他们屁股底下的特权宝座!” “所以,他们来了!” “他们打着‘统一’的旗号,撕下了和平的伪装,露出了他们贪婪的獠牙!” “他们不是来‘解放’我们的!他们是来抢走我们刚刚分到手的土地的!他们是来砸碎我们工人的饭碗的!他们是想让我们重新跪下去,做他们的奴隶,做他们的牛马!” 陈庆之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是啊! 他们说的没错! 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怎么可能容忍他们这些泥腿子当家做主? 他们好不容易才站起来,难道又要跪下去吗? “不答应!”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不答应!!” “绝不答应!!!” 压抑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成千上万的人,振臂高呼,声浪如同排山倒海,直冲云霄。 陈庆之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 沸腾的广场,再次安静下来。 “同胞们!”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五年前,我们和南方的政府签订了协议,我们天真地以为,可以换来和平的发展。” “但事实告诉我们,和平,从来不是靠别人的施舍得来的!尊严,是靠我们自己,用枪杆子,用刺刀,打出来的!” “现在,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他们想夺走我们的一切!” “我问你们,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这一次的呐喊,比刚才更加响亮,更加决绝。 “很好!”陈庆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陈庆之,在此,以北境工农革命军总司令的名义,向全体北境人民宣布!” “从这一刻起,北境,进入战时状态!” “我将带领你们,带领我们的一百万人民子弟兵,与来犯之敌,血战到底!” “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是侵略者的坟场!” “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为了守护我们的胜利果实!为了我们子孙后代的幸福!” “我命令,北境,进行总动员!” “所有工厂,转入军工生产!所有农民,拿起你们的猎枪和锄头!所有的人,都将成为保家卫国的战士!” “我们,将用我们的鲜血和生命,告诉那些侵略者!” “北境人民,英雄的人民,永不为奴!” “与共和国,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广场上,百万民众的情绪,被彻底点燃。 他们高举着拳头,热泪盈眶,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他们最决绝的誓言。 这一刻,所有的迷茫和恐惧,都烟消云散。 只剩下一种情绪,在所有人的胸中激荡。 那就是——战斗! 陈庆之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被激情点燃的脸庞,看着那一片片如林般举起的手臂,他的心中,也充满了万丈豪情。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南方。 那双温润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钢铁般的坚毅。 孔云辉,刘相志。 你们想战,那便战。 就让这场战争,来决定,到底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 第185章 旧时代的骑士团,最后的荣光 爱尔草原的血战,又持续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整个草原仿佛被投入了一台永不停歇的绞肉机。 共和国南线远征军的伤亡人数,已经突破了十万大关。 而对面的欧罗巴联军,付出的代价更是惨重,超过五十万的士兵,永远地倒在了这片曾经水草丰美的土地上。 在双方装备存在巨大代差的情况下,打出这样难看的战损比,对于一向高傲的共和国军队来说,无异于一种耻辱。 更可怕的是,士兵们的精神,正在被这种永无止境的、毫无技术含量的消耗战一点点磨碎。 他们每天面对的,就是潮水般涌来的敌人,然后机械地扣动扳机,拉动枪栓,再扣动扳机。 直到打光所有弹药,或者被冲破防线的敌人用粗糙的刀剑砍倒。 恐慌和厌战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战壕中蔓延。 欧罗巴联军指挥部。 与共和国军队的压抑气氛截然不同,这里洋溢着一种狂热的宗教氛围。 “赞美圣女!赞美上帝!” “圣女大人用神迹证明了,恶魔的火器并非不可战胜!” “只要我们有足够虔诚的信仰,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诸王和将领们围在圣女艾可里里的周围,脸上满是崇拜和狂热。 是她,用“坚壁清野”的焦土战略,拖住了北路那支魔鬼般的军队。 是她,用“人海消耗”的战术,在爱尔草原这片无险可守的平原上,硬生生顶住了共和国军队的钢铁洪流。 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已经成为了整个欧罗巴大陆的精神支柱。 艾可里里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她那双碧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智慧。脑海中,那本名为《战争圣典》的系统界面,正不断刷新着战场数据。 “伤亡比已经接近五比一了。” “共和国军队的弹药消耗速度,是他们预估的三倍以上,后勤补给线已经不堪重负。” “他们的士兵,心理防线正在崩溃。” 圣典给出了冰冷的分析。 艾可里里知道,时机到了。 纯粹的消耗战,只能拖住敌人,却无法战胜他们。 想要获得真正的胜利,就必须打断他们的脊梁,摧毁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 那就是他们对“火器至上”的迷信。 “传我命令。”少女清脆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集结‘圣殿骑士团’,以及普利斯、弗朗西斯、德普勒三国所有还能上马的骑兵,共计一万两千人。” “今天下午,我要亲自带领他们,冲垮敌人的防线。” “什么?!” 此言一出,满帐哗然。 “圣女大人,万万不可!”普利斯国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您是我们的希望,怎能亲身犯险?” “是啊,圣女大人!”曼斯坦元帅也急忙劝阻,“对方的阵地前,布置了上百挺那种可怕的连发火枪,骑兵冲锋,无异于自杀啊!” “这不是自杀。”艾可里里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这是上帝给予我的启示。”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地图上共和国防线的一处。 “根据我的计算,敌人的重机枪阵地,每挺机枪之间,有五十米的间隔。他们的火力可以覆盖前方,却无法做到无死角的交叉。只要我们的速度足够快,就能在付出一定代价后,冲进他们的战壕。” “一旦进入近身肉搏,他们火器的优势将不复存在。而我们的骑士,将用刀剑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战士。”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看着少女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所有的质疑和劝阻,都消失了。 他们选择了相信。 相信这位上帝派来的使者,能再次创造奇迹。 …… 当天下午,爱尔草原的风,似乎都变得萧瑟起来。 共和国军队的阵地上,士兵们正靠在战壕里,抓紧这难得的休战时间,啃着干硬的军粮。 忽然,大地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地震了吗?”一名新兵紧张地问道。 “不是地震。”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站起身,侧耳倾听了片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是骑兵!是该死的骑兵冲锋!” “轰隆隆……轰隆隆……” 震动越来越剧烈,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 很快,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条黑线。 黑线迅速扩大,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潮水,朝着共和国的防线,席卷而来。 一万两千名欧罗巴骑兵,排着密集的冲锋阵型,马蹄卷起漫天烟尘,气势惊天动地。 而在所有骑兵的最前方,一个娇小的身影,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格外引人注目。 她身穿一套银色的全身板甲,手中高举着一面绣着十字架的金色战旗。阳光下,她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 正是圣女,艾可里里。 “敌袭!!全体进入阵地!!” 共和国的阵地上,凄厉的警报声和军官的嘶吼声响成一片。 士兵们立刻扔掉手中的食物,冲向自己的战斗岗位。 一百多挺马克沁重机枪,被迅速架设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片越来越近的钢铁洪流。 “让他们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阵地指挥官,第一集团军第三师师长焦秦岭,正举着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 他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骑兵冲锋?在马克沁重机枪面前,不过是移动的靶子罢了。 “八百米……六百米……四百米!” “开火!”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百多挺马克沁重机枪,同时发出了死神般的咆哮! 第六章:铁幕撕裂!战神的降临! “哒哒哒哒哒——!” 上百挺马克沁重机枪组成的火力网,在这一瞬间,于爱尔草原上空织成了一片由死亡和钢铁构成的铁幕。 炽热的火舌从每一个枪口疯狂喷吐而出,无数的子弹以超越音速的速度,呼啸着扑向那支正在冲锋的骑兵洪流。 这是一幅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胆战的画面。 冲在最前面的欧罗巴骑兵,连人带马,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巨型镰刀扫过,瞬间就被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 战马的悲鸣声,骑士的惨叫声,骨骼碎裂的声音,与密集的枪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地狱般的交响乐。 冲锋的队列中,不断有巨大的缺口出现,仿佛被巨兽啃噬过一般。 然而,共和国的士兵们预想中,敌人溃不成军、四散奔逃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后面的骑兵,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前方同伴的惨状,他们踩着倒下的尸体,跃过垂死的战马,依旧保持着冲锋的阵型,疯狂地向前! 他们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口中高喊着“为了圣女”,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死亡铁幕。 “这群疯子!” 第三师师长焦秦岭在指挥部里,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打了一辈子仗,就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军队。 “给老子继续打!把子弹都给我打光!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血肉之躯,能不能挡得住老子的机枪!”焦秦岭对着步话机咆哮道。 火力变得更加猛烈了。 机枪手们杀红了眼,他们甚至不需要瞄准,只需要对着前方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不停地扫射。枪管很快就打得通红,旁边的副射手不得不提着水桶,一桶桶地往枪管上浇水降温,蒸腾起阵阵白雾。 骑兵冲锋的距离,正在被飞速拉近。 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冲在最前方的圣女艾可里里,那娇小的身影忽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她座下的白色战马仿佛化作一道闪电,瞬间超越了所有人。 她的身上,散发出一层淡淡的、肉眼可见的金色光芒。 “神迹!是神迹!” “圣女大人被上帝庇佑了!” 后面的欧罗巴骑兵看到这一幕,士气瞬间攀升到了顶点,他们发出了震天的呐喊,速度更快了。 而共和国的阵地上,一名负责操控重机枪的机枪手,已经将准星死死地套在了艾可里里的身上。 “去死吧!小丫头!” 他狞笑着,扣动了扳机。 一串致命的子弹,朝着艾可里里呼啸而去。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这名机枪手,以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共和国士兵,都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神经。 只见艾可里里在高速冲锋的马背上,身体做出一个常人根本无法做出的、违反了物理定律的扭曲动作。 那一串足以将一头大象打成两截的子弹,竟然擦着她的身体,险之又险地飞了过去! 这还没完! 她手中那面金色的战旗,不知何时被她舞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盾牌。后续射来的零星子弹,打在旗面上,竟然发出了“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然后被一一弹开! “这……这不可能!” 那名机枪手失声惊叫,他甚至忘了继续射击。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间,艾可里里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少女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那双碧蓝色的眼眸,冰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 她手中的战旗,如同一杆长枪,向前猛地一送! “噗嗤!” 锋利的旗杆,轻易地刺穿了那名机枪手的胸膛,巨大的惯性带着他的身体,向后飞出数米,被死死地钉在了战壕的泥壁上。 他到死,眼中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艾可里里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顿,座下战马一跃而起,直接跳进了宽阔的战壕之中! “杀了她!!” 周围的共和国士兵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怒吼着,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然而,跳入战壕的艾可里里,仿佛虎入羊群。 她娇小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力量和速度。 她手中的旗杆,时而如枪,时而如棍,时而如刀。每一次挥舞,都带着破风的厉啸,每一次出击,都必然有一名共和国士兵惨叫着倒下。 她的动作,精准、高效,充满了致命的杀戮美学。仿佛每一个动作,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战争本能。 这根本不是一个十四岁少女能拥有的战斗技巧!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战争女神! 而在她的身后,后续的欧罗巴骑兵,也终于冲破了那道已经变得稀薄的火力网,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地撞进了共和国军队的防线! “轰!” 短兵相接的时刻,终于到来! 共和国士兵们引以为傲的火枪,在如此混乱和拥挤的环境下,几乎失去了作用。他们不得不拔出刺刀,与那些挥舞着马刀和长剑的骑士们,展开最原始、最血腥的肉搏。 一时间,惨叫声、怒吼声、兵器碰撞声,响彻了整个爱尔草原。 防线,被撕裂了。 焦秦岭在指挥部里,通过望远镜,目睹了这整个过程,他握着望远镜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不是在害怕,而是在……兴奋! “传我命令!”他一把扔掉望远-镜,抓起桌上的指挥刀,“警卫连!通讯排!炊事班!所有带把的,都给老子抄上家伙!跟我上!” “师长!不可啊!”参谋长死死地拉住他,“您是最高指挥官,怎么能亲自上阵肉搏?!” “去你妈的最高指挥官!”焦秦岭一脚踹开他,双眼赤红,“老子的阵地都被人捅穿了!还当个屁的指挥官!今天,老子要亲手砍下那个小丫头的脑袋!” 说罢,他提着刀,第一个冲出了指挥部。 整个共和国南线远征军的防线,因为艾可里里的这次神降般的突袭,彻底陷入了混乱。 第186章 腹背受敌,无兵可派 艾可里里的突破,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共和国远征军最脆弱的神经中枢。 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地撕开一道口子,而是要彻底搅乱、并最终摧毁敌人的指挥系统。 在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后,她并没有恋战,而是带领着最精锐的五百名圣殿骑士,像一支离弦的利箭,毫不犹豫地朝着共和国军队的纵深腹地穿插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那些飘扬着各级指挥旗的营地! “摧毁他们的指挥部!割掉他们的脑袋!” 艾可里里清脆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响起,为所有冲锋的骑士指明了方向。 沿途,他们遭遇了无数共和国士兵的拼死阻击。 但这些被打散了建制、各自为战的士兵,根本无法阻挡这支由“战神”亲自率领的钢铁洪流。 一名共和国的排长,刚刚集结了身边二十多个还能动的弟兄,准备构筑一道临时的防线。 还没等他下达命令,艾可里里就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银光一闪,那名排长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就感觉脖子一凉,巨大的头颅冲天而起,腔子里的血喷出数米之高。 “排长!” 剩下的士兵们发出一声悲呼,旋即就被紧随而来的圣殿骑士们淹没。 一个又一个连部、营部、团部的指挥旗,在圣殿骑士的马刀下被砍倒。 一部又一部珍贵的步话机,被无情地砸成碎片。 通讯兵和传令兵,成为了被优先猎杀的目标。 很快,可怕的后果就显现了。 整个共和国南线远征军六十万大军,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指挥瘫痪。 班长找不到排长,排长找不到连长,连长找不到营长,营长找不到团长。 一道道来自最高指挥部的命令,虽然还在通过无线电波不断发出,却根本无法传达到最基层的作战单位。 整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在这一刻,被肢解成了成千上万个互不统属的、细小的零件。 …… “二班!二班!听到回话!” 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共和国第一集团军第三师一团二营四连的上士班长张铁牛,正声嘶力竭地对着步话机吼叫。 步话机里,除了“沙沙”的电流声,一片死寂。 “妈的!” 张铁牛狠狠地将步话机摔在地上,一脚踩得粉碎。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身边,只剩下六个还能站着的弟兄,每个人都挂了彩,气喘吁吁,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茫然。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们还是一个完整的加强班,跟着连长向敌人发起反冲锋。 可是一转眼,连长不见了,排长不见了,周围全都是乱糟糟的人群和听不懂的喊杀声。 他们被冲散了。 “班长,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只有十七岁的新兵,嘴唇发白,颤抖着问道。 他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挺已经打光了子弹的轻机枪。 张铁牛看了一眼这个被他从老家带出来的小同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班长,是这里最大的官,他不能慌。 “怎么办?凉拌!”张铁牛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从地上捡起一把不知是谁掉落的工兵铲,恶狠狠地说道,“我们是总统阁下的兵!只要还喘着气,就得跟狗日的敌人干到底!” “找不到连长,我们就自己打!所有人听我命令,背靠背,组成一个圆圈阵!把刺刀都给老子上好!谁敢上来,就捅死他!” “是!” 剩下的六名士兵,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按照张铁牛的命令,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却异常坚固的防御阵型。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绝望。 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的欧罗巴士兵,他们挥舞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杀!” 张铁牛怒吼一声,率先用手中的工兵铲,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欧罗巴士兵的脑袋,劈成了两半。 战斗,瞬间爆发! 七名共和国士兵,背靠着背,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孤岛,在无边无际的敌人海洋中,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他们手中的刺刀和工兵铲,不断地挥舞,每一次,都能带走一条敌人的生命。 但敌人,实在是太多了。 一个士兵的胳膊被马刀砍中,鲜血喷涌。 另一个士兵被长矛刺穿了小腹,痛苦地倒下。 新兵小六子,用手中的机枪当棍子,狠狠地砸倒了两个敌人,但他的后背,也立刻被三四把短剑同时捅穿。 “班长……我……我不行了……”小六子口中涌出鲜血,艰难地说道。 “撑住!小六子!撑住!”张铁牛双眼赤红,疯狂地挥舞着工兵铲。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 很快,张铁牛的身边,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站着。 他的身上,也已经满是伤口,体力严重透支,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味。 他看着周围那一张张狰狞而又狂热的脸,看着那些高高举起的屠刀,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来啊!狗杂种们!”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了手中的工兵铲,朝着敌人,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这样的场景,在爱尔草原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在不断上演。 六十万大军,虽然没有溃败,但他们被彻底打散,分割包围。他们依然在以班、以排为单位,进行着英勇而又绝望的各自为战。 他们就像是陷入了泥潭的巨兽,空有一身强大的力量,却被无数的蚂蚁啃噬着,慢慢地,走向死亡。 爱尔草原的战局,已经彻底失控了。 …… 诺曼港,“开拓者”号巡洋舰。 总统套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沐瑶静静地站在巨大的海图前,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精美的雕像。 她的面前,摆放着两份刚刚通过加密电台送达的绝密情报。 一份,来自爱尔草原。 “南线指挥系统已全面瘫痪,各部失去联系,被敌分割包围,伤亡惨重,请求战术指导!” 发报人,王猛。这是他发出的最后一份电报,随后,南线总指挥部便与后方彻底失去了联系。 另一份,则来自遥远的共和国本土,京城。 “代总统孔云辉联合陆军总司令刘相志,以议会名义通过《讨逆檄文》,集结五十万陆军,已于三日前越过相箕山,对北境工农区发动全面进攻。京城局势失控,请总统定夺!” 发报人,庞万里。 双线崩溃。 前线,她最精锐的六十万大军,正陷入被分割歼灭的绝境。 后方,她亲手建立的共和国心脏,已经被一群她亲手喂养的豺狼所窃据。 内外交困,腹背受敌。 这无疑是沐瑶穿越以来,所面临的最危险,也是最彻底的困境。 “呵呵……呵呵呵呵……” 一阵低沉而又诡异的笑声,从沐瑶的口中发出,打破了房间内的死寂。 她的肩膀在轻轻耸动,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疯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得很!” “孔云辉……刘相志……我真是小看了你们的狗胆!” “趁我不在家,就敢偷我的东西,还想砸我的锅?” 沐瑶猛地转过身,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颓丧和绝望,反而燃烧着两团令人心悸的、疯狂的火焰。 “姐……”沐北辰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他宁愿看到沐瑶暴怒,发泄,甚至哭泣。也比现在这种状态要好。 此刻的沐瑶,就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眼神中透露出的,是一种要将整个赌场都掀翻的毁灭性疯狂。 “怕了?”沐瑶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沐北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沐瑶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不过是棋盘被人掀翻了而已。只要我这个下棋的人还在,大不了……就换个棋盘,重新再下一局就是了。” 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那份来自京城的电报。 “孔云辉以为,他打下了北境,就能立下不世之功,就能名正言顺地取代我?” “刘相志以为,他掌握了陆军,就能高枕无忧,成为新的军方第一人?” “天真。” 沐瑶将电报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所谓的五十万大军,不过是一群被我淘汰下来的残次品。他们更不知道,陈庆之那看似贫弱的北境,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已经拥有了何等可怕的战争潜力和动员能力。” “这一仗,他们赢不了。最后只会是两败俱伤,将共和国的元气,消耗得一干二净。” “而这,”沐瑶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正是我想要的。” “姐,我不明白。”沐北辰彻底糊涂了。 “你不需要明白。”沐瑶冷冷地说道,“你只需要知道,从现在开始,京城那个所谓的共和国政府,已经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被抛弃了。” “我们现在,是一支孤军。一支深陷敌国腹地,没有任何支援,没有任何补给的孤军。” 沐瑶走到海图前,目光落在了那片广袤的欧罗巴大陆上。 “国内,已经无兵可派了。” “可是,我需要更多的士兵。我需要一百万,甚至两百万的士兵,去填满爱尔草原那个血肉磨坊,去彻底碾碎那个所谓的圣女和她可笑的信仰。” “既然国内给不了我,那我就……”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些被她占领的,属于欧罗巴大陆的土地上,重重地划过。 “……就地取材。” “就地征兵?!”沐北辰失声惊叫,“姐,你疯了吗?!我们是侵略者!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生吃了我们!让他们拿起武器,他们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们自己!” “恨?”沐瑶笑了,笑得无比轻蔑,“恨,也是一种可以被利用的力量。” “他们恨我们,但他们更恨的,是那些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了几百年的国王和贵族。” “他们穷,他们饿,他们没有土地,没有尊严。他们之所以愿意为了那个圣女去死,不过是因为他们除了烂命一条,已经一无所有。” “而我,可以给他们想要的一切。” 沐瑶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妖异的光芒,那是属于阴谋家和野心家的光芒。 “我要去诺曼城。” “我要在那里,对所有的欧罗巴人,发表一次演讲。” “我要告诉他们,我不是来侵略他们的,我是来……解放他们的。” 第187章 东方的恶魔,有的是计谋和手段 诺曼城,这座曾经繁华的港口城市,如今笼罩在一片压抑和死寂之中。 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炎黄共和国士兵。他们荷枪实弹,表情冷漠,看当地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群会走路的牲畜。 而欧罗巴的民众,则低着头,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麻木的恨意。 他们的家园被占领,他们的亲人死于战火,他们的财产被掠夺。对于这些东方面孔的侵略者,他们恨之入骨。 今天,这座城市的气氛,比以往更加紧张。 因为城里贴满了告示,侵略者的女皇,那个被他们称为“东方女魔”的沐瑶,要来诺曼城的中央广场,对所有市民发表演讲。 无数的士兵,已经将中央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广场的四周,甚至架起了黑洞洞的马克沁重机枪。 这不像是演讲,更像是一场示威。 中午时分,在士兵们的强行驱赶下,数以万计的诺曼城市民,被聚集到了中央广场。 他们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拥挤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那个女魔头要干什么?她要把我们都杀了吗?” “我听说,她在朝和国,杀了整整五百万人!” “上帝啊,救救我们吧……” 就在人们的恐慌达到顶点时,一辆黑色的、造型奇特的四轮马车,在数十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鬼面亲兵的护卫下,缓缓驶入了广场。 马车停在了临时搭建的高台前。 车门打开,一只穿着黑色军靴的脚,踏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色戎装,身披同色大氅的绝美女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完美得不似真人的脸庞。她的皮肤,比最高档的牛奶还要白皙,她的嘴唇,却像鲜血一样殷红。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黑色的,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眸。当她的目光扫过广场时,所有被她看到的人,都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住了,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 整个广场,瞬间鸦雀无声。 她就是沐瑶。 那个以一己之力,让整个欧罗巴大陆都在颤抖的女人。 沐瑶无视了下方那数万双或恐惧、或仇恨、或麻木的眼睛,她迈着从容而又优雅的步伐,一步步,走上了高台。 她没有拿任何讲稿,只是静静地站在扩音器前,如同女王一般,俯瞰着脚下的人群。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到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她说的是标准的欧罗巴通用语,字正腔圆,甚至带着一丝贵族般的优雅口音。 “我知道,你们恨我。”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简单,直接,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台下的人群,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你们恨我,因为我的军队,踏上了你们的土地,摧毁了你们的家园,杀死了你们的亲人。” “你们叫我侵略者,叫我女魔头,你们在心里,诅咒我下地狱。” 沐瑶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 她的声音,忽然一转,带上了一丝蛊惑人心的味道。 “在我的军队到来之前,你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们辛辛苦苦耕种一年,收获的粮食,大半都要交给你们的领主和国王。你们的妻子和女儿,随时可能被那些骑在你们头上的贵族老爷们肆意凌辱。你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农奴,一辈子都要为他们做牛做马。” “你们住着漏雨的茅草屋,吃着发霉的黑面包。而你们的国王和贵族们,却住在奢华的城堡里,享用着你们永远无法想象的美食,为了争夺一块小小的领地,就发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让你们去为他们流血,去为他们送死。” “告诉我,这样的日子,你们真的愿意过吗?!” 沐-瑶的声音,陡然拔高。 台下的人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沐瑶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是啊,侵略者固然可恨。 但那些高高在上的国王和贵族,难道就不可恨吗? “你们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所谓的‘圣女’身上。”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你们以为,她能带领你们走向胜利,能给你们带来幸福的生活?” “别天真了!” “她让你们去送死,用你们的血肉之躯,去消耗我的子弹。她让你们坚壁清野,烧掉自己的房子和粮食,躲进深山里挨饿受冻。” “就算她真的赢了,又能怎么样?她会把从贵族手里夺来的土地分给你们吗?她会废除那些压在你们身上的苛捐杂税吗?” “不!她不会!” “她只会成为一个新的女王,一个新的压迫者!而你们,依旧是奴隶!依旧是牛马!”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迷茫和动摇的神色。 沐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从怀中,拿出了一卷羊皮纸,高高举起。 “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在我们炎黄共和国,每一个孩子入学时,都必须学习的法律——《大宪章》!” “它告诉我们,王权不是神授的!国王和贵族,也必须遵守法律!他们不能随意地征收你们的财产,不能随意地逮捕你们,更不能随意地剥夺你们的生命!” “它告诉我们,人生而平等!无论是国王,还是农夫,在人格上,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之分!” “这,才是我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沐瑶的声音,充满了激情和煽动性。 “我不是来征服你们的!我是来解放你们的!” “我要推翻这片土地上所有腐朽的王权!我要砸碎所有套在你们身上的枷锁!” “我要把土地,从贵族的手里夺回来,分给每一个愿意耕种它的人!” “我要建立工厂,让每一个人都有工可做,有饭可吃!” “我要建立学校,让你们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能读书识字,都能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我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人人自由的世界!” “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拿起武器,加入我的军队!不要再为那些骑在你们头上的国王和贵族卖命了!为你们自己而战!为你们的子孙后代而战!” “所有愿意追随我的人,都将获得自由的身份,获得属于自己的土地和财产!” “我们将一起,去推翻那些旧世界的暴君,去迎接一个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崭新的黎明!” “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沐瑶张开双臂,如同一个降临人间的神祇。 整个广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她描绘的那幅宏伟蓝图,给彻底震慑住了。 他们看着高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眼神中,仇恨和恐惧正在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希望。 这是一个对于生活在欧罗巴大陆底层的民众来说,无比奢侈,甚至早已遗忘了的词语。 数百年来,他们就像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默默地出生,麻木地活着,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命运的轨迹,从他们祖父的祖父那一辈起,就已经被牢牢地刻定。 国王、贵族、教会,是压在他们头顶的三座大山,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提供劳役和税收。 他们也曾反抗过,但每一次,都被无情地镇压。 他们也曾祈祷过,但上帝似乎从未垂听过他们的声音。 直到今天。 一个来自东方的,被他们视为“女魔头”的侵略者,却站在他们面前,用他们从未听过的语言,为他们描绘了一个他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世界。 没有国王,没有贵族。 人人平等,人人自由。 土地,分给耕种它的人。 孩子,可以免费上学。 这……这是真的吗? 这听起来,简直比教士们口中的“天堂”还要美好,还要不真实。 广场上,数万名诺曼城市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高台上的沐瑶,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无法分辨,这个女人说的,究竟是发自内心的承诺,还是一个引诱他们走向地狱的、用蜜糖包裹的谎言。 沐瑶将台下所有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她知道,光靠一场演讲,还不足以彻底扭转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 她需要再加一把火。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沐瑶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多了一丝平和与理解。 “你们会觉得,我只是在画一张虚无缥缈的大饼,目的就是为了欺骗你们,让你们去为我卖命。” “那么,我现在,就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说着,她对台下的沐北辰使了个眼色。 沐北辰立刻会意,他拍了拍手。 很快,两队士兵,押着一群穿着华丽,却满脸惊恐的人,走上了高台。 台下的民众,立刻认出了这些人。 为首的那个胖子,正是诺曼郡的领主,德克士公爵! 跟在他身后的,是本地的税务官,治安官,以及几个臭名昭著、鱼肉乡里的贵族恶霸。 在炎黄军队占领诺曼城后,这些人都第一时间选择了投降,并且积极地配合“新主人”,帮助他们维持秩序,搜刮财富。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作威作福。 “德克士公爵。”沐瑶走到那个胖得像猪一样的公爵面前,微笑着问道,“我听说,你在诺曼城郊,拥有一万亩最肥沃的土地?” “是……是的,尊敬的总统阁下。”德克士公爵吓得浑身发抖,冷汗浸湿了他华丽的丝绸衣服。 “很好。”沐瑶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面向台下的民众,大声宣布。 “从现在起,这一万亩土地,不再属于他了。” “它们属于你们!属于在场的所有诺曼城的公民!明天,我的官员,就会在这里,为你们登记造册,将这些土地,平均地分配给每一个家庭!”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把公爵大人的土地分给我们?” “我没听错吧?这是真的吗?” “上帝啊!这简直不敢相信!” 所有人都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们看着彼此,眼中充满了狂喜和难以置信。 而台上的德克士公爵,则脸色惨白,如丧考妣。 “不!总统阁下!您不能这么做!”他尖叫起来,“那些土地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您……您这是抢劫!” “抢劫?”沐瑶笑了,她走到德克士公爵面前,用手中的马鞭,轻轻拍了拍他肥胖的脸颊。 “那么,你和你的祖先,从这些土地上,从那些为你们耕作的农奴身上,抢走了多少财富?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哪一分钱,不是沾满了他们的血和汗?” “我只是,把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而已。” 说完,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de''Zhi''de,是冰冷的杀意。 “而且,你好像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我是在……宣判!” 她猛地一挥手。 “噗嗤!” 站在德克士公爵身后的两名鬼面亲兵,同时拔出腰间的长刀,毫不犹豫地,从左右两边,砍向了公爵的脖子。 一颗硕大的、满是肥油的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抛物线,然后“咕咚”一声,掉落在高台上,滚了几圈,正好停在台阶的边缘,那双因恐惧而圆睁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台下的民众。 无头的尸体,轰然倒地,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染红了整个高台。 “啊——!” 台下,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但很快,尖叫声就平息了。 因为他们看到,沐瑶面无表情地走到那颗头颅前,用军靴的鞋尖,轻轻一挑。 那颗头颅,便从高台上滚落下去,掉进了人群之中。 紧接着,是税务官的头颅,治安官的头颅,那些恶霸们的头颅…… 一颗又一颗曾经让他们畏惧如虎的脑袋,像熟透的西瓜一样,被砍下,然后被踢下高台。 鲜血,染红了民众的视线。 但这一次,他们感到的,不再是恐惧。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的……快感! 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的恶霸,就这么轻易地,被那个东方女人给杀掉了! 人群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那个曾经强占了他妹妹的治安官的头颅,他浑身颤抖,眼中流下两行滚烫的泪水。 他忽然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颗头颅,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下,两下,三下…… 他一边砸,一边哭,一边笑,状若疯癫。 他的行为,像是一个信号。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冲向那些滚落在地的头颅,他们用脚踩,用石头砸,用最原始的方式,发泄着积压了数代人的仇恨和怨气。 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片狂热的海洋。 沐瑶站在高台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侵略者。 在这些被仇恨和贪婪点燃了心火的民众眼中,她,就是救世主,是解放者,是唯一能带领他们走向新世界的神。 “现在,还有人怀疑我的诚意吗?”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有了!我们相信您!总统阁下!”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冲着高台上的沐瑶,五体投地。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成千上万的人,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他们高呼着“总统万岁”,声音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沐瑶看着脚下那片黑压压跪倒的人群,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她成功了。 她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窃取了这片土地的人心。 欧罗巴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将彻底被她攥在手中。 “很好。”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传我命令。” “在诺曼城,设立第一征兵处。” “凡是愿意为我而战的欧罗巴人,不限男女,不限年龄,都可以报名。” “我将亲自,为他们授衔。” 第188章 增兵,爱尔草原的决战! 夜幕降临,诺曼城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喧嚣。 中央广场上,火把烧得如同白昼。 征兵处前,排队的队伍已经延伸到了几个街区之外。男人、女人,甚至一些半大的孩子,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加入这支名为“民主”的军队。 他们或许还不明白什么叫“共和”,什么叫“平等”。 但他们明白,加入这支军队,就能分到土地,就能吃饱饭,就能亲手向那些曾经骑在他们头上的贵族老爷们复仇。 这就足够了。 让·皮埃尔毫不犹豫地第一个报了名。当他从征兵官手中接过一支崭新的、还散发着机油味的炎黄制式步枪时,他的手都在颤抖。 他抚摸着冰冷的枪身,就像在抚摸自己最心爱的情人。 有了这个,他就能杀掉更多的贵族,为他的未婚妻报仇。 他被编入了一个刚刚成立的,完全由诺曼本地人组成的步兵团。他的长官,是一个昨天还在街上乞讨的流浪汉,只因为他曾经当过兵,就被任命为连长。 整个军队的组建,都充满了这种荒诞而又高效的气息。 没有严格的训练,没有复杂的纪律。 唯一的标准,就是仇恨。 对旧制度的仇恨,越深,你的职位就越高。 沐瑶的临时总督府内。 沐北辰看着窗外那狂热的景象,脸色依旧苍白。 “姐,你真的要用这些人去打仗吗?”他忍不住问道,“他们就是一群流氓、饥民和野心家组成的乌合之众!让他们上战场,只会烧杀抢掠,比匪徒还要可怕!” 他今天在街上,亲眼看到几个刚刚领到武器的“新兵”,就因为一点口角,当街枪杀了一个曾经和他们有过节的商人。 这哪里是军队?这分明是一群被释放出笼的野兽! “我需要的,就是野兽。” 沐瑶头也不抬,她正在一张巨大的欧罗巴地图上,用红色的铅笔,标注着什么。 “我需要一群能够毫不犹豫地撕碎旧世界的野兽,而不是一群循规蹈矩的绵羊。” “他们的仇恨,他们的贪婪,他们的破坏欲,就是我最好用的燃料。” 她的声音,冷酷得像一块冰。 “可是……这样一来,欧罗巴的平民会……” “战争,本就是地狱。”沐瑶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你以为,我们那六十万精锐,在爱尔草原上,做的就是什么仁慈的事情吗?” “北辰,收起你那可笑的同情心。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想要活下去,想要赢,就必须比你的敌人,更狠,更无情。” “我将把这一百万‘野兽’,全部投入到前线。” “我将命令他们,用最残酷,最血腥的方式,去‘解放’他们的故土。” “他们会像蝗虫一样,席卷整个大陆。他们会烧毁城堡,吊死贵族,抢光他们的一切。”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会将欧罗巴的旧有秩序,冲击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复原。” “到那个时候,圣女艾可里里所守护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她的信仰,她的军队,都将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沐北辰听得遍体生寒。 他终于明白了沐瑶的全部计划。 她根本不在乎这场战争的胜负,也不在乎欧罗巴人民的死活。 她要的,是彻底的毁灭。 毁灭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秩序,一切信仰,一切文明。 然后,在这片焦土之上,建立一个完全属于她的,崭新的帝国。 “你……你是个疯子。”沐北辰喃喃地说道。 “或许吧。”沐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重新低下头,看着地图,“但历史,从来都是由疯子书写的。” …… 一个月后。 沐瑶的“疯狂”计划,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成功”。 在“分土地、杀贵族”的口号下,一支名为“欧罗巴民主军”的庞大军队,如滚雪球般迅速壮大。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人数就突破了一百万。 这支由流氓、饥民、罪犯、野心家组成的军队,在炎黄共和国提供的武器装备下,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他们被投入到欧罗巴大陆的各个战场。 他们作战的方式,简单而又粗暴。 没有战术,没有配合。 只有无穷无尽的掠夺和杀戮。 他们攻下一座城市,第一件事就是冲进贵族的城堡和富商的庄园,将里面的一切洗劫一空,然后将男女主人吊死在城门上。 他们的暴行,甚至比炎黄共和国的军队更加令人发指。 无数的欧罗巴平民,在战火中流离失所。 然而,诡异的是,这支“野兽军团”所到之处,不但没有激起民众的反抗,反而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加入他们。 因为,他们虽然残暴,但他们真的会把抢来的土地和财富,分给那些愿意追随他们的穷人。 对于那些一无所有的底层民众来说,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远比虚无缥缈的“国家”和“信仰”,更具吸引力。 整个欧罗巴大陆,彻底乱了。 而在遥远的爱尔草原,决战的时刻,也终于来临。 …… 爱尔草原。 曾经水草丰美的绿色地毯,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被鲜血和炮火染成暗红色的焦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尸体腐烂的恶臭。 圣女艾可里里站在联军阵地的最高处,一座用尸体和泥土堆砌起来的瞭望塔上,眺望着远方。 她那双碧蓝色的眼眸,依旧清澈,却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忧虑。 这一个多月来,战局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共和国军队的攻势,明显减弱了。他们龟缩在战壕里,只是进行着零星的炮击和骚扰,仿佛失去了主动进攻的欲望。 而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那些从后方传来的,关于“欧罗巴民主军”的消息。 一支由他们自己的同胞组成的军队,打着“解放”的旗号,正在大陆腹地疯狂地烧杀抢掠,制造着比侵略者更可怕的混乱。 无数的城镇被摧毁,无数的贵族被吊死。 更可怕的是,这支叛军的规模,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扩张。 “那是个魔鬼……” 艾可里里喃喃自语。 她脑海中那本《战争圣典》,第一次无法对当前的局势,做出有效的分析。 那个名叫沐瑶的东方女皇,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常规战争的范畴。 她不是在打仗,她是在散播一场名为“革命”的瘟疫。一场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秩序的瘟-疫。 “圣女大人!” 联军总指挥曼斯坦元帅气喘吁吁地爬上瞭望塔,脸上带着惊恐和狂喜交织的复杂表情。 “敌人……敌人有动静了!” 艾可里里立刻拿起望远镜,望向远方的地平线。 只见在共和国军队的阵地后方,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无数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 但那不是炎黄共和国的红底金龙旗。 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五颜六色的,绣着各种奇怪图案的旗帜。有的是一个砸碎的王冠,有的是一柄交叉的镰刀和锤子,有的干脆就是一块破布。 紧接着,一支庞大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军队,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那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他们的队列歪歪扭扭,装备五花八门。有的人穿着炎黄制式的军装,有的人却还穿着破烂的农奴服。他们手中的武器也是千奇百怪,除了制式步枪,还有猎枪、斧头,甚至还有人扛着草叉。 整支军队,都散发着一股混乱、狂野而又嗜血的气息。 他们就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汇聚成了一股黑色的洪流。 “是……是民主军!”曼斯坦元帅的声音在颤抖,“是那些叛军!他们来了!至少有……一百万!” 艾可里里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收紧。 她看到,那支百万人的“民主军”,并没有进入共和国军队的阵地,而是在他们的指挥下,缓缓向两翼展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月形的包围圈,将共和国军队的阵地,护在了中央。 那个东方女魔,终于要亮出她最后的底牌了吗? 用一群叛徒和乌合之众,来和他们进行最后的决战? 她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共和国军队的阵地中,响起了震天的军号声。 沉寂了一个多月的钢铁巨兽,终于再次苏醒。 无数的共和国士兵,从战壕中爬了出来,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检查着武器,脸上带着一种决绝的表情。 而在军队的最前方,一辆黑色的指挥车,缓缓驶出。 车顶上,一个身穿黑色戎装的身影,傲然而立。 正是沐瑶。 她亲自来到了前线。 “传我命令。” 艾可里里放下了望远镜,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威严。 “全军集结,准备总攻。” “既然魔鬼已经亮出了她的爪牙,那我们就用上帝的利剑,将它们彻底斩断!” “为了上帝!为了欧罗巴!” “为了上帝!为了欧罗-巴!” 瞭望塔下,传来了将领们狂热的呐喊。 一场决定两个世界命运的终极决战,即将在这片名为爱尔的草原上,血腥上演。 …… 共和国军队,中央阵地。 沐北辰面如死灰地看着两翼那如同丐帮大会般的“民主军”方阵,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抽搐。 “姐,你真的要用他们打头阵?”他做着最后的挣扎,“他们会一触即溃的!他们会把我们的侧翼,完全暴露给敌人!” “我就是要他们溃败。” 沐瑶看着远处已经开始集结的,如山如海的欧罗巴联军,淡淡地说道。 “把一群饥饿的野兽,和一群被逼到绝路的绵羊,关进同一个笼子里,会发生什么?” 沐北-辰不解。 沐瑶没有解释,她只是举起了手中的步话机,下达了简洁而又冰冷的命令。 “全军注意。” “开战之后,中央军团,原地固守,自由射击。” “两翼民主军,自由……进攻。” 她特意在“自由”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沐北辰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由进攻,也意味着,自由溃败。 姐姐她……从一开始,就把这一百万民主军,当成了诱饵!当成了消耗敌人阵型的炮灰! 他看着沐瑶那绝美的侧脸,在草原的风中,显得如此的冷酷,如此的陌生。 他知道,从今天起,历史书上,或许会多一位伟大的征服者。 但他的那个姐姐,已经彻底死在了这条通往至高权力的血腥之路上。 第189章 魔王亲自上阵了 风停了。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硝烟和尸骸腐臭的浓烈气味,也仿佛凝固了,化作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网,笼罩着战场上的每一个人。 死寂。 一种足以让心脏停止跳动的、绝对的死寂。 在这片死寂之中,两支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军队,正无声地对峙着。 南边,是圣女艾可里里率领的欧罗巴联军。超过两百万的士兵与武装平民,汇聚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由钢铁和血肉组成的海洋。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没有像样的铠甲,手中握着的,也只是磨尖了的农具或是简陋的刀剑。但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狂热到扭曲的宗教虔诚。他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阵前那座用尸体和泥土堆砌的瞭望塔上,聚焦在那个身穿银甲、手持金色战旗的娇小身影上。 她是他们的神,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而在北边,则是沐瑶的军团。 阵型的中央,是那支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六十万炎黄共和国远征军。他们排着整齐划一的方阵,黑色的军装与手中步枪的钢铁色泽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座沉默而又坚不可摧的钢铁森林。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战争磨砺出的、近乎麻木的冷酷。他们是这个时代最精锐、最可怕的战争机器。 然而,在这座钢铁森林的两翼,却是两片截然不同的、充满了荒诞色彩的景象。 那是沐瑶在一个月内“就地取材”组建的,号称百万之众的“欧罗巴民主军”。 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丐帮集会。他们的队列歪歪扭扭,毫无章法。他们的衣着五花八门,从破烂的农奴服到从贵族尸体上扒下来的、沾着血污的华服,应有尽有。他们手中的武器更是千奇百怪,制式步枪、老旧的猎枪、生锈的斧头,甚至还有人扛着草叉和粪耙。 整支军队都散发着一股混乱、狂野而又贪婪的嗜血气息。他们不时地交头接耳,用觊觎的目光打量着对面联军的阵列,仿佛那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座等待他们洗劫的、堆满了金银财宝的城市。 “姐……我们真的要靠他们吗?” 黑色的指挥车内,沐北辰透过防弹玻璃,看着两翼那如同小丑般滑稽的“民主军”方阵,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一阵阵地抽搐。他的脸色,比窗外的天空还要苍白。 “他们会一触即溃的!他们会把我们的侧翼,完全暴露给敌人!这是自杀!”他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我就是要他们溃败。” 沐瑶的声音,如同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她甚至没有看窗外的景象,只是专注地擦拭着手中一把造型奇特、通体漆黑的手枪。 “把一群饥饿的野兽,和一群被逼到绝路的绵羊,关进同一个笼子里,会发生什么?”她淡淡地问道,仿佛在探讨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哲学问题。 沐北-辰无法回答。他看着沐瑶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冷艳绝美的侧脸,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他的那个姐姐,已经彻底死在了这条通往至高权力的血腥之路上。眼前这个女人,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由纯粹的理智和疯狂的野心构筑而成的怪物。 就在这时,对面的联军阵中,忽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瞭望塔上,圣女艾可里里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金色战旗,向前猛地一挥! “为了上帝!为了欧罗巴!” “冲锋!!!” “轰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 两百万人的冲锋,是何等壮观而又恐怖的景象!那片由血肉组成的海洋,在这一刻,化作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朝着共和国的阵地,席卷而来! “杀光侵略者!” “保卫圣女!” 狂热的嘶吼声,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声浪,仿佛要将天空中的铅云都彻底撕碎。 面对这毁天灭地般的攻势,共和国中央阵地的六十万大军,依旧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军官们冷静地举着望远镜,测算着距离。士兵们则机械地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片越来越近的人潮。 然而,在他们的两翼,那百万之众的“欧罗巴民主军”,却上演了人类战争史上最滑稽,也最可耻的一幕。 “跑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紧接着,仿佛是连锁反应,这支刚刚还散发着嗜血气息的“野兽军团”,瞬间土崩瓦解。 “妈妈呀!他们冲过来了!” “让开!都他妈给我让开!” “我不想死!我才刚刚分到土地!” 他们扔掉手中的武器,不,甚至连武器都来不及扔,就争先恐后地转过身,朝着后方,没命地狂奔。人踩人,人挤人,为了能比同伴跑得更快一些,他们甚至会毫不犹豫地将身边的人推倒在地。 混乱,恐慌,如同最可怕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两翼阵线。 百万大群,一枪未发,一触即溃。 这已经不是溃败,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丑态百出的闹剧。 “完了……” 指挥车内,沐北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面如死灰,喃喃自语。 他仿佛已经看到,欧罗巴联军那两百万的洪流,从他们洞开的两翼长驱直入,将中央那六十万孤军,彻底包围、淹没、撕成碎片。 大势已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联军的阵中,也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骚动。 “是叛徒!是那些无耻的叛徒!” “别让他们跑了!杀了他们!为上帝清理门户!” “追上去!一个不留!” 对于这些狂热的联军士兵来说,比起东方的侵略者,这些背叛了祖国和信仰的“民主军”,更加可恨,更加不可饶恕。 在各级指挥官的默许甚至纵容下,原本应该直插共和国中央阵地的联军主力,竟然不自觉地改变了方向,朝着那两片正在疯狂逃窜的“溃军”,展开了疯狂的追杀。 战马在嘶鸣,士兵在咆哮。 原本严整的冲锋队列,在追逐的过程中,被迅速地拉长、拉散。前军和后军之间,出现了巨大的脱节。不同的部队,为了争抢“手刃叛徒”的功劳,开始各自为战。 整个联军的阵型,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片巨大的、致命的混乱。 瞭望塔上,联军总指挥曼斯坦元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想要阻止,却根本无能为力。在这种全民狂热的氛围下,任何要求保持冷静和阵型的命令,都会被当成是“通敌”的懦夫行径。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支足以碾碎一切的钢铁洪流,在追逐一群乌合之众的过程中,变成了一盘散沙。 “就是现在。” 共和国的指挥车内,沐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黑色手枪,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弧度。 她举起步话机,吐出了两个字。 “开火。” 命令下达的瞬间,沉寂已久的共和国中央阵地,这头钢铁巨兽,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哒哒哒哒哒哒——!” 数千挺马克沁重机枪,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死神般的咆哮! 密集的火炮,也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片由钢铁和火焰编织而成的、超越这个时代理解范畴的死亡弹幕,没有射向那些正在追击的联军前锋,而是以一个刁钻而又精准的弧度,越过混乱的战场,狠狠地砸进了联军那因为阵型拉长而变得拥挤不堪的中军和后军之中! “轰!轰!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残肢断臂与破碎的旗帜一同飞上天空。 那些还在为前锋的“英勇”而欢呼的联军士兵,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在密集的弹雨和炮火中,成片成片地倒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 战场,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而就在联军中后军陷入毁灭性打击的同时,沐瑶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她翻身跨上一匹早已等候在旁的黑色战马,从亲兵手中,接过了一杆黑色的龙旗。 “鬼面亲兵!” 她高举龙旗,声音清冷,却传遍了整个中央阵地。 “随我,冲锋!” “是!” 数百名戴着狰狞鬼面的骑士,齐声怒吼,他们催动胯下神骏的战马,如同一柄黑色的、锋利无比的匕首,紧随着沐瑶,朝着那片已经彻底混乱的战场,直插而去! 他们的目标,不是那些普通的士兵。 而是那座最高、最显眼的,代表着敌军指挥中枢的,尸体瞭望塔! 擒贼先擒王! 这场由沐瑶亲手导演的,以百万生命为诱饵的血腥棋局,终于迎来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将杀时刻! 沐瑶的冲锋,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混乱的战场。 她身后的数百名鬼面亲兵,是她用现代医学和无数珍贵药材,一手打造出的、超越人体极限的怪物。他们每一个,都拥有以一当百的恐怖实力。 这支小小的骑兵队,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任何试图阻挡他们的欧罗巴士兵,无论是悍不畏死的骑士,还是狂热的信徒,都在他们那快到极致的刀锋下,被轻易地斩成两段。 他们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轻而易举地烫穿了由血肉组成的黄油。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支突然出现的、如同鬼神般的骑兵队所吸引。 尤其是瞭望塔上的圣女艾可里里。 她碧蓝色的眼眸,死死地锁定在那个一马当先、身披黑色大氅的绝美身影上。 是她! 那个东方女魔! 她竟然……亲自上阵了! 艾可里里的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涌起了一股滔天的战意。她脑海中的《战争圣典》,正在疯狂地发出警报,分析着沐瑶这记穿心一击的致命性。 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保护我!不!随我来!” 艾可里里抓起身旁的一把骑士长剑,从数米高的瞭望塔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一匹无主的战马背上。 “迎击!斩下魔王的头颅!” 第190章 这是一个次元的武功? 少女清脆而又威严的声音,响彻云霄。 最精锐的圣殿骑士团,立刻调转方向,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沐瑶的方向,悍然迎了上去。 两支代表着各自阵营最高战力的精锐,在混乱战场的中央,即将展开一场宿命般的对撞! 距离在飞速拉近。 沐瑶甚至能看清对面那个少女脸上坚毅的表情,以及她那双燃烧着圣洁火焰的碧蓝色眼眸。 十四岁…… 沐瑶的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真是个,如朝阳般耀眼的年纪啊。 可惜,太碍事了。 两马交错的瞬间! “铿!”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战场。 沐瑶手中的黑色龙旗,与艾可里里手中的骑士长剑,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旗杆上传来,震得沐瑶虎口发麻,手臂一阵酸软。她座下的黑色战马,更是发出一声悲鸣,向后连退了数步。 而对面的艾可里里,却只是在马背上微微一晃,便稳住了身形。 高下立判! 沐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自创的武功,融合了数百套武学精华,早已臻至这个世界的武道之巅。她自信,单论力量和技巧,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 但刚才那一剑,她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剑身上附着着一股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刺骨的力量!那股力量,甚至顺着旗杆,侵入到了她的经脉之中,让她半边身子都有些僵硬。 “妖法……” 沐瑶的脑海中,瞬间蹦出了这个词。 而艾可里里,显然不准备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击得手,她手中的长剑,如同一条银色的毒蛇,化作漫天剑影,朝着沐瑶周身的要害,笼罩而来。 更让沐瑶头皮发麻的是,那每一道剑影之上,竟然都附着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一半,是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极致冰冷! 另一半,却是如同火山熔岩般的灼热爆裂! 冰与火,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同一柄剑上,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幅诡异而又致命的画卷。 “我靠!这他妈是一个次元的武功吗?这是这个世界该有的特效?” 沐瑶在心中,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对决,而是在和一个披着人皮的高达战斗。这根本就不是武侠,这是玄幻! 面对这超纲的攻击,沐瑶不敢有丝毫大意。她将内力催动到极致,手中的黑色龙旗舞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盾牌,将自己牢牢地护在其中。 “叮叮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如同雨打芭蕉般的碰撞声响起。 沐瑶只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冰火两重天的炼狱之中。每一次格挡,她的手臂都要承受一次冰与火的洗礼,经脉中传来的刺痛感,让她几欲吐血。 她被完全压制了! “去死吧!魔王!” 艾可里里发出一声娇喝,她看准沐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个破绽,手中的长剑陡然光芒大放,一道由冰霜和火焰交织而成的、长达数米的恐怖剑气,脱剑而出,朝着沐瑶的胸口,怒斩而去! 这一剑,避无可避! 沐瑶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不退反进,猛地弃掉手中的龙旗,用左臂,硬生生地迎向了那道致命的剑气! “噗嗤!” 血光乍现! 沐瑶的整条左臂,连同覆盖在上面的甲胄,瞬间被剑气绞得粉碎,化作漫天血雾! 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沐瑶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 她用一条手臂的代价,换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零点一秒的近身机会! 她那只完好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把通体漆黑的、造型奇特的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死死地对准了艾可里里那张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小嘴。 “时代变了,小妹妹。” 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砰!” 然而,就在她扣动扳机的瞬间,艾可里里那年轻的身体,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反应速度! 她的身体,以一个违反了物理定律的姿态,向后猛地一仰,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枪。 灼热的子弹,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金色的发丝和一串血珠。 艾可里里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是什么武器? 为什么她从那小小的铁管中,感受到了比巨龙吐息还要恐怖的死亡威胁? 她还来不及细想,因为沐瑶的攻击,还远远没有结束。 “轰!轰!轰!轰!轰!” 就在沐瑶开出第一枪的瞬间,仿佛是一个信号。 在战场四周,那些看似普通的山丘和土坡后面,忽然掀开了伪装的帆布,露出了下面隐藏着的,数百个黑洞洞的枪口,以及……数十门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野战炮! 这是沐瑶真正的底牌! 从一开始,这场所谓的“将对将”的决斗,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开火!” 随着一声令下,数百支莫辛纳甘步枪和数十门75毫米野战炮,同时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一张由现代工业文明编织而成的、绝对暴力的死亡之网,在这一瞬间,将艾可里里和她周围的圣殿骑士团,彻底笼罩! “不!” 艾可里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她能躲开一颗子弹,但她能躲开成百上千颗吗?她能用长剑劈开炮弹吗? 在这样密集的、超越时代的饱和式火力打击下,任何个人的武勇,都显得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可笑。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笼罩了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圣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艾可里里体内的“圣女系统”,或者说,她那股来自神启的庞大力量,被彻底激发了! “以神之名!筑我壁垒!” 她将手中的骑士长剑,狠狠地插入脚下的土地,双目紧闭,口中吟唱出古老而又晦涩的音节。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纯净的白色光芒,从她的体内爆发出来。 紧接着,以她为中心,方圆百米之内的地面,开始剧烈地颤动。无数的冰晶,从泥土中疯狂地生长、蔓延、拔高!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一面高达数十米,厚达数米,晶莹剔透,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巨大的冰墙,拔地而起,如同一座神迹般的堡垒,将艾可里里和她身后的骑士们,牢牢地护在了其中! “轰!轰!叮叮当当!” 无数的子弹和炮弹,狠狠地撞在冰墙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冰屑四溅,烟尘弥漫。 那面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墙,在现代火器的持续轰击下,开始出现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 但它,终究是挡住了这致命的第一波攻击。 冰墙之后,侥幸活下来的圣殿骑士们,看着眼前这如同神罚般的景象,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肝胆俱裂。 而创造了这神迹的圣女艾可里里,此刻,却是“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那双原本如同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眸,也变得黯淡无光。 她晃了晃,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好被身旁的骑士及时扶住。 为了筑起这面足以抵挡炮火的冰墙,她几乎在一瞬间,抽空了自己体内所有的力量。 她那年轻而又稚嫩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消耗。 “撤……撤退……” 艾可里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地说道。 她知道,大势已去了。 她的底牌已经用尽,而对方,却还有源源不断的、那种可怕的“火器”。 更致命的是,在她和沐瑶决斗的这段时间,整个联军的阵线,已经被彻底打乱、分割。在共和国军队那精准而又高效的炮火打击下,伤亡惨重,士气崩溃。 这场战争,他们已经输了。 “保护圣女大人!撤退!” 圣殿骑士团的团长,当机立断,他抱起已经昏迷过去的艾可里里,在残存骑士的拼死掩护下,朝着后方,狼狈地逃去。 “轰!” 就在他们撤离的瞬间,那面巨大的冰墙,也终于支撑不住,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破碎,化作漫天冰晶。 沐瑶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那狼狈逃窜的背影,并没有下令追击。 她的左臂,已经被简单地包扎了起来,鲜血依旧在不断地渗出,将白色的绷带染成刺目的红色。 但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痛苦。 只有胜利者的,冰冷的,带着一丝嘲弄的微笑。 她赢了。 不是靠什么狗屁的武功,也不是靠什么虚无缥缈的王霸之气。 靠的,是冰冷的计算,是无情的算计,是代表着更先进生产力的,工业与科技的,降维打击。 她抬起头,环顾整个爱尔草原。 曾经不可一世的欧罗巴联军,此刻已经兵败如山倒。 那些所谓的“民主军”,在看到联军溃败后,又重新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兴奋地追逐着、撕咬着那些溃逃的“绵羊”,尽情地发泄着他们的贪婪和兽性。 整个草原,都变成了一场混乱而又血腥的屠杀盛宴。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烧成了和大地一样的,暗红色。 沐瑶迎着这血色的残阳,缓缓举起了她那只沾满鲜血的,完好的右手。 “从今天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正在狂欢的,无论是共和国士兵,还是“民主军”士兵的耳中。 “这片大陆,姓沐。” 第191章 传说中的圣地 血色的残阳,如同一块被浸透了的破布,无力地悬挂在爱尔草原的天际线上。 风,终于停了。 那股混合了血腥、硝烟和尸骸腐臭的浓烈气味,也仿佛在骤然降低的温度中凝固,化作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网,沉甸甸地笼罩着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钻进他们的鼻腔,黏在他们的喉咙里。 死寂。 一种足以让心脏停止跳动的、绝对的死寂。 在这片广袤的、曾经水草丰美的绿色地毯上,如今铺满了数以百万计的,残缺不全的“零件”。人的零件,马的零件,武器的零件。它们以一种毫无逻辑、充满了暴力美学的方式,被随意地抛洒、堆砌,构成了一幅足以让任何心智正常之人彻底崩溃的末日画卷。 沐瑶就站在这幅画卷的最中央。 她骑在黑色的战马之上,身披的黑色大氅在死寂的空气中纹丝不动,仿佛与这片凝固的血色黄昏融为一体。她的左臂,被白色的绷带草草包裹着,那抹刺目的殷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又坚定地扩大着浸染的范围。 断臂的剧痛,如同一阵阵永不停歇的潮汐,不断冲击着她的神经中枢。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那张在血色残阳下显得愈发苍白和妖异的绝美脸庞,平静得如同一潭千年古井。 她的目光,越过脚下尸山血海,俯瞰着这片被她亲手撕碎、然后重新捏合的大陆。 她赢了。 不是靠什么狗屁的武功,也不是靠什么虚无缥缈的王霸之气。 靠的,是冰冷的计算,是无情的算计,是代表着更先进生产力的,工业与科技的,降维打击。 “姐……” 沐北辰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从她身后传来。他骑在马上,脸色比天边的残阳还要苍白,胃里一阵阵地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他看到了那场溃败,那场屠杀。他看到那些前一秒还在为“解放”而欢呼的“民主军”,下一秒就变成了追逐血肉的鬣狗,将屠刀挥向了同样肤色、同样语言的同胞。 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姐姐,是如何用一条手臂的代价,将那个如同神明降世般的圣女,从神坛上硬生生拽了下来。 冷酷,精准,疯狂。 他已经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结束了吗?”沐北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问道,“我们……要追击吗?把他们……斩草除根?” “追击?” 沐瑶终于收回了目光,她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深渊般的黑色眼眸,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为什么要追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战争,从来不是目的,北辰。战争,只是手段。” “那……那我们现在……” “现在?”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现在,是收获的季节。” 她没有再理会一脸茫然的沐北辰,而是从亲兵手中,接过了步话机。 “传我命令。” 她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清晰地传达到了战场上每一个共和国集团军的指挥部。 “第一,所有作战单位,立刻停止对欧罗巴联军残部的追击和屠杀。原地转入防御姿态,收拢部队,清点伤亡和弹药。” “第二,以师为单位,组建‘战场清理与收容部队’。所有战俘,无论伤残,一律收容,不得虐待,不得杀害。为伤者提供必要的医疗救治。告诉他们,放下武器,他们就不再是敌人,而是炎黄共和国的……宝贵财产。” “第三,所有‘欧罗巴民主军’单位,立刻放下武器,原地集结,听候整编!有敢违抗、私藏武器或继续抢掠者,就地格杀,无需请示!” “第四,沐北辰。”她忽然叫到了弟弟的名字。 “在!”沐北辰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我任命你为‘战俘与新编劳工管理总局’第一任局长。你的任务,就是对所有收容人员进行甄别、登记、归类。将他们,按照年龄、性别、健康状况、以及是否具备特殊技能,如工匠、医生、学者等,编入不同的‘生产建设兵团’。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开始为共和国创造价值。” 一道道指令,从她那殷红的嘴唇中,冷静而又清晰地吐出。 没有一句关于胜利的豪言壮语,没有半分胜利者的喜悦与狂热。 仿佛她刚刚指挥的,不是一场决定大陆命运的史诗决战,而是一次高效的、以人力为资源的,武装采购。 沐北辰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姐姐,看着她那被鲜血浸透的左臂,看着她那平静到可怕的眼神,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真的,将这数以百万计的战俘,以及那些刚刚还在为她卖命的“民主军”,视作了可以被分类、被利用、被压榨的……资源。 “姐……你……”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战争,打碎了旧的秩序。”沐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地说道,“而废墟之上,最宝贵的,永远是人。” “我要用他们的血肉,去浇灌这片贫瘠的土地。用他们的骸骨,为我的新世界,奠定第一块基石。” 说完,她不再看自己那早已失魂落魄的弟弟,调转马头,朝着后方的临时指挥部,缓缓行去。 血色的残阳,将她那孤单而又决绝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在那一刻,沐北辰终于明白了。 爱尔草原的决战,不是结束。 对于这片大陆而言,真正的、名为“改造”的炼狱,才刚刚开始。 …… 普利斯王国,王都,兰尼斯特。 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如今已是大陆上仅存的、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几座王都之一。但城中的气氛,却比任何一座被占领的城市,都要压抑和绝望。 爱尔草原惨败的消息,如同最可怕的瘟-疫,早已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两百万大军,灰飞烟灭。 圣女大人,重伤濒死,下落不明。 整个欧罗巴大陆的军事力量,在一天之内,被那个东方女魔,彻底打断了脊梁。 王宫深处的密室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到了冰点。 十几个来自不同王国的国王和君主,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旁。他们是欧罗-巴大陆最后的统治者,然而此刻,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失败者的颓丧与惊恐。 “完了……全完了!”弗朗西斯国王,一个向来以优雅和风度著称的中年男人,此刻却像个输光了所有家当的赌徒,神经质地撕扯着自己那精心打理的金色卷发,“我们最后的军队,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都怪曼斯坦!那个蠢货!为什么要去追击那些叛徒?如果他能严格执行计划,直插敌军的中路,我们不会输!”德普勒王国的腓特烈三世,一个脾气暴躁的老人,用力地捶打着桌面,咆哮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旁的多瑞亚公国大公冷笑道,“我们现在应该讨论的,是怎么向那个女魔头投降!或许,我们还能保住自己的脑袋和爵位!” “投降?!”腓特烈三世霍然起身,怒视着他,“你忘了德克士公爵是怎么死的吗?那个女魔头,会把我们所有人的脑袋都砍下来,当球踢!” “那你说怎么办?等死吗?等着她的军队开到兰尼斯特城下,把我们也做成京观吗?!” “你……” 争吵,谩骂,指责,推诿。 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君主们,在绝对的末日面前,彻底撕下了虚伪的伪装,露出了人性中最丑陋、最懦弱的一面。 就在密室内的混乱即将达到顶点时。 “吱呀——” 沉重的橡木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侍女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争吵声,戛然而止。 所有国王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那个身影之上。 是艾可里里。 圣女艾可里里。 她还活着。 只是,此刻的她,看起来是那样的脆弱。她换上了一身洁白的亚麻长裙,却掩盖不住那从内到外透出的、纸一般的苍白。她的左臂,被厚厚的绷带吊在胸前,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那双曾经如同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眸,此刻也黯淡无光,写满了与她年龄不符的疲惫和忧虑。 但当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时,那股与生俱来的、仿佛来自神明的威严,还是让所有喧哗的国王,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够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虚弱,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现在不是争吵和推卸责任的时候。” 她挣开侍女的搀扶,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了圆桌的主位前。 “我们输了。”她平静地陈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我们输掉了战争,但我们还没有输掉一切。” “圣女大人……”普利斯国王,也是这座王宫的主人,站起身,声音颤抖地问道,“我们……还有希望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艾可里里的脸上。他们渴望从这张年轻的脸上,看到一丝希望的微光。 艾可里里没有立刻回答。 她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良久,她才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黯淡的眼眸深处,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异常坚定的火光。 “神,没有抛弃我们。”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在刚才,我再次听到了神启。” “神指引我,前往世界的尽头,那片被迷雾之海笼罩的传说之岛——乔利亚。” “乔利亚?” “传说中的圣岛?” 国王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那是只存在于最古老的史诗和神话中的地方,据说那是众神最后离开凡间的踏板,是凡人不可踏足的禁区。 “在乔利亚的最高峰,沉睡着一把剑。”艾可里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神圣的意味,“一把由创世之初的光明与秩序锻造而成的神之剑——‘破晓’。” “传说,‘破晓’拥有斩断一切黑暗、邪恶与虚妄的力量。” “那个东方女皇,她的力量,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军队,她那能喷射钢铁和火焰的妖法,都来自于我们无法理解的黑暗。凡人的刀剑,无法伤其分毫。” “只有‘破晓’,只有这柄神之剑,才能斩断她与黑暗的链接,将她的妖法彻底粉碎!” 整个密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国王们面面相觑,他们无法分辨,这究竟是神明的指引,还是一个濒死少女,在绝望中的胡言乱语。 但…… 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就像一群即将溺死的人,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他们也会拼尽全力地抓住。 “圣女大人!”普利斯国王第一个单膝跪地,他用一种近乎狂热的语气说道,“我,普利斯王国,愿意为您提供最好的船只,最勇敢的水手!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们都将送您前往乔利亚!” “我们也是!” “弗朗西斯王国,愿为您献上最后的忠诚!” “德普勒王国,愿为您扫清一切障碍!” 一个又一个国王,跪倒在地。 他们将最后的,也是全部的赌注,都押在了这个十四岁的少女,和那柄存在于传说中的神之剑上。 看着跪倒在地的众人,艾可里里那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被阴云笼罩的天空,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那个端坐于尸山血海之上的黑色身影。 沐瑶…… 你等着。 我一定会回来。 带着神的愤怒,和足以净化一切的,破晓之光。 第192章 让人将屋子打扫干净,主人再回去,岂不更好? 半年后。 欧罗巴大陆,前诺曼郡,如今的“炎黄共和国欧罗巴第一特区”。 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洒在刚刚翻耕过的黑色土地上。 让·皮埃尔,那个曾经在诺曼城第一个报名参加“民主军”的年轻人,此刻正赤着膊,挥舞着一柄崭新的、由共和国兵工厂生产的钢制锄头,卖力地开垦着属于自己的土地。 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滑落,滴进脚下松软的泥土里,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 在他的身后,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红砖瓦房,那是共和国为他们这些“功勋士兵”统一修建的定居点,每个家庭都分到了一座。不远处,还能看到一座刚刚建成的学校,琅琅的读书声,如同最悦耳的音乐,随风飘来。他的小儿子,就在那里面,免费学习着炎黄语和算术。 而在更远处的地平线上,几座巨大的、不断冒着滚滚浓烟的烟囱,如同巨人般矗立着。那是共和国援建的纺织厂和钢铁厂,为这片土地带来了数以万计的工作岗位。 爱尔草原决战之后,他所在的“民主军”被共和国军队毫不留情地缴了械。他和他的“战友们”一度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屠杀或是监禁。 然而,那个东方女皇的命令,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所有参与了决战的“民主军”士兵,根据“战功”,被划分了等级。像他这样“战功卓著”的,被授予了“共和国三等公民”的身份,分到了土地、房屋,甚至还有一笔不菲的安家费。 而那些出工不出力的,则和战俘们一起,被编入了不同的“生产建设兵团”,被派去修路、开矿、建设工厂。虽然辛苦,但至少能吃饱饭,而且被许诺,只要完成足够的劳动指标,同样可以获得公民身份和土地。 短短半年时间。 这片土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旧的贵族阶级,被彻底从物理上消灭了。压在人民头上的苛捐杂税,被废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部名为《炎黄共和国欧罗巴临时宪法》的法典,它被张贴在每个城镇的广场上,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告诉每一个人,他们拥有什么样的权利,又需要履行什么样的义务。 民众的生活水平,肉眼可见地提升。 人们对那个东方女皇的称呼,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从最初的“女魔头”、“侵略者”,到后来的“总统阁下”,再到现在,许多人在私下里,已经开始用一种夹杂着敬畏与感激的语气,称呼她为——“解放者阁下”。 他们或许还不理解“共和”的真正含义,但他们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生活,正在一天天变好。 这就足够了。 让·皮埃尔直起酸痛的腰,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他看着眼前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看着远处拔地而起的工厂和学校,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坚信,在解放者阁下的带领下,一个崭新的、光明的世界,正在到来。 他从未想过,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这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比任何虚无缥缈的“国家”和“信仰”,都更能收拢人心,也更能摧毁人心。 这是一种比战争,更可怕,也更高级的,征服。 而在特区的首府,诺曼城,那座曾经的总督府,如今的“炎黄共和国欧罗巴战区总指挥部”内。 沐瑶正静静地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是整个欧罗巴大陆的精确模型。其中超过一半的区域,已经被插上了炎黄共和国的红底金龙旗。 她的左臂,已经不再是绷带。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由最顶级的合金打造而成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义肢。这只义肢,由京城科学院和兵工厂的顶尖专家联手打造,通过神经接驳技术与她的身体完美相连,不仅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和灵活度,内部甚至还集成了多种微型武器模块。 它既是沐瑶失去手臂的证明,也是炎黄共和国那恐怖工业实力的,一个冰冷的缩影。 “总统阁下。”沐北辰,如今的“欧-罗巴第一特区行政长官”,恭敬地站在她的身后,手中拿着一份报告。 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半年前的苍白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无奈与麻木的复杂神情。 这半年来,他亲眼见证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奇迹。他看到了沐瑶是如何用雷霆手段,将旧世界的既得利益者连根拔起;又如何用精准的利益分配,将数以千万计的底层民众,牢牢地绑上她的战车。 这种恐怖的执政能力和政治手腕,让他感到由衷的恐惧。 他知道,大势已成。 在这片大陆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他姐姐的脚步了。 “说。”沐瑶头也不抬,目光依旧专注在沙盘上。 “根据情报部门的最新报告,欧罗巴残余王国的舰队,已经于三个月前,护送圣女艾可里里,进入了迷雾之海,此后再无音讯。”沐北辰汇报道。 “乔利亚……神之剑……”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看来,他们是真的把希望,寄托在神话传说了。” “我们需要派海军去拦截吗?” “不必了。”沐瑶摆了摆手,“一群丧家之犬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我也很好奇,他们到底能不能从那座传说中的岛上,带回一把能砍穿坦克装甲的‘神剑’。”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一场有趣的戏剧。 …… 沐瑶对欧罗巴最后的国王们发出了“邀请”。 一封措辞优雅,却字字带着血腥味的信件,被送到了兰尼斯特的王宫。 信中,沐瑶邀请诸位君主前往诺曼港,共同商讨“欧罗巴大陆的未来与和平”。 信的末尾,她轻描淡写地附上了一句:“这是诸位保留家族荣耀与体面的,最后机会。” 收到信的国王们,在密室里爆发了比上一次更激烈的争吵。 一部分人认为,这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是鸿门宴,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或许是唯一的生路。那个女魔头既然已经掌控了一切,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地欺骗他们,或许她真的需要旧王室来帮助她安抚地方。 最终,在无休止的扯皮之后,他们达成了一个懦弱的共识——拖。 他们回复了一封同样辞藻华丽的信,表示对总统阁下的邀请深感荣幸,但“旅途遥远,仪仗繁琐”,需要一些时日来准备,恳请总统阁下宽限。 他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奇迹,祈祷着圣女艾可里里能带着神剑,如神兵天降般归来。 沐瑶收到回信后,只是轻蔑地笑了笑,便将那封信随手扔进了壁炉。 火焰舔舐着昂贵的羊皮纸,将其化为灰烬。 她根本不在乎那些失败者的选择。她转身投入到了更宏大的,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的建设之中。 “地理勘探部,成立的怎么样了?”沐瑶的机械左手在巨大的欧罗巴地图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沐北辰连忙回答:“已经按照您的指示,从战俘和‘生产建设兵团’中,筛选出了所有具备相关知识的学者、工匠和矿工,组建了十二支勘探队,正在对特区全境进行拉网式勘探。” “进度太慢了。”沐瑶冷冷地说道,“告诉他们,我要找的不是金矿银矿。我要找一种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脑海中搜寻着合适的词汇。 “一种黑色的,粘稠的,可以燃烧的液体。它可能深藏在地下,也可能像泉水一样冒出来。它闻起来很刺鼻,当地人或许会称它为‘魔鬼的眼泪’或者‘地狱之油’。” 沐北辰一脸茫然。他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 “找到它。”沐瑶的语气不容置疑,“不惜一切代价。将勘探部的资源,全部向这个目标倾斜。谁第一个找到并确认了大规模矿藏,我封他为‘欧罗巴开拓伯爵’,世袭罔替。” “伯爵?”沐北辰震惊了。姐姐不是要推翻所有的贵族和爵位吗? “一个虚名而已。”沐瑶看穿了他的心思,“但对于那些渴望阶级跨越的人来说,这是最致命的诱饵。去办吧。” “是。” 沐北辰退下后,沐瑶又将目光投向了桌上另一份文件。 那是科学院关于“蒸汽机改良”的最新报告。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复杂的机械图纸,她感到一阵厌烦。 蒸汽机……太笨重了,效率也太低了。它的潜力,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 她需要一颗全新的,更强劲,更小巧的“心脏”,来驱动她即将打造的钢铁巨兽。 她站起身,走到另一间挂着“最高机密”牌子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几个最顶尖的机械工程师,正围着一个奇怪的金属造物,激烈地争论着。 那是一个由气缸、活塞、连杆组成的复杂装置,与蒸汽机有几分相似,但它的结构更精巧,也没有庞大的锅炉。 “总统阁下!”看到沐瑶进来,所有人立刻停下争论,恭敬行礼。 “进展如何?”沐瑶走到那台“内燃机”原型机前,用她的机械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金属外壳。 “报告总统阁下,我们按照您的图纸,已经解决了点火和燃料雾化的问题,但是……它的运行极不稳定,经常爆缸,而且……它产生的动力,甚至还不如同等体积的蒸汽机。”首席工程师擦着额头的汗,羞愧地说道。 “问题出在材料和燃料上。”沐瑶一针见血,“我们目前的钢铁,无法承受它内部的瞬间高压和高温。我们使用的燃料,也只是粗劣的焦油,杂质太多,燃烧不充分。” 她看向那名工程师,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我要你们,和材料部、化工部合作。我要更高标号的合金钢,我要更纯净的燃料。钱和人,都不是问题。我给你们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我要看到一颗可以驱动马车,不,是驱动‘汽车’的,成熟的心脏。” “是!总统阁下!”工程师们被沐瑶描绘的蓝图所激励,高声应诺。 就在这时,一名机要秘书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份用火漆密封的绝密文件。 “总统阁下,炎黄国内传来的八百里加急。” 沐瑶接过文件,撕开火漆。 信是庞万里从京城发来的。 她迅速地扫视着信上的内容,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站在她身后的沐北辰,却清楚地看到,她的嘴角,在不经意间,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的微笑。 他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国内……出事了? “姐,国内……是不是出事了?”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偌大的指挥部里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时,沐北辰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他看着沐瑶,试图从她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上,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沐瑶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密信,随手递给了他。 沐北辰迟疑地接过,目光落在信纸上。 孔刘联军,虽然号称五十万,但军纪涣散,腐败丛生,许多部队都是吃空饷的空架子,真实战斗力堪忧。 反观陈庆之的工农革命军,在“保家卫国,打倒反动派”的口号下,同仇敌忾,士气高昂。 他们在相箕山一线,凭借着复杂的地形和坚定的意志,竟然硬生生地拖住了孔刘联军的步伐。 双方在相箕山,展开了长达五个月的血腥拉锯战。 庞万里的信中写道,相箕山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血肉磨坊”,双方伤亡都已超过十万,尸体填满了山谷,鲜血染红了河水。 孔刘联军,节节败退。 陈庆之的工农革命军,虽然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他们已经成功夺取了战场的主动权,拿下了北方的大片土地,兵锋甚至已经逼近了京畿地区。 整个炎黄共和国,已然是风雨飘摇,半壁江山,都落入了陈庆之的手中。 “这……这怎么会这样?!”沐北辰的声音都在颤抖,“孔云辉和刘相志这两个蠢货!他们怎么敢!他们这是在自掘坟墓!” “姐!我们必须马上回国!”他焦急地看着沐瑶,“再不回去,整个共和国都要被陈庆之给颠覆了!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要拱手让人了!” 他无法理解,面对如此危急的局势,姐姐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那可是陈庆之! 那个要“打倒一切压迫者”,建立一个“人人平等”世界的,最坚定的革命者! 他和姐姐,是天生的敌人! 一旦让他掌控了整个炎黄,姐姐在欧罗巴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根基。 然而,沐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回去?”她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为什么要回去?” “为什么?”沐北辰几乎要跳起来,“再不回去,家都要没了!” “家?”沐瑶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嘲弄,“北辰,你觉得,一个被孔云辉和刘相志那种蛀虫掏空了的共和国,还算是我们的‘家’吗?” “那样的共和国,就算我不回去,也迟早会从内部腐烂,崩溃。我宁可不要。” 沐北辰愣住了,他无法理解沐瑶的话。 沐瑶缓缓走到巨大的地图前,她的目光,没有看欧罗巴,而是投向了遥远的,代表着炎黄共和国的东方。 “陈庆之……做得很好。” 她的话,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沐北辰的心上。 “他比我想象的,成长得更快,也更出色。” “他在用最残酷的战火,为我,也为这个国家,淬炼出一支真正有信仰,有战斗力的军队。他在用最血腥的手段,为我扫清盘踞在共和国躯体上的那些蛀虫和垃圾。” 沐瑶转过身,看着自己那早已目瞪口呆的弟弟,一字一句地说道: “等他把屋子,打扫干净了。” “我再回去,岂不更好?” 轰! 沐北辰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呆呆地看着沐瑶,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色眼眸,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从一开始,孔云辉和刘相志的背叛,就在姐姐的算计之中。 甚至,陈庆之的崛起,这场惨烈的内战,也是她乐于见到的,甚至是……她一手促成的! 她根本不在乎谁输谁赢。 她在乎的,只是一个被彻底清洗过,扫除了所有障碍的,崭新的,只待她回来接收的,炎黄共和国! 她连自己的“敌人”,都当成了棋子! 这个女人……她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沐北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桌子,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看着眼前的姐姐,那个他曾经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无法逾越的,名为“恐惧”的鸿沟。 第193章 人类,该飞上天空了 又是一个春天。 距离爱尔草原决战,已经过去了一年。 在沐瑶恐怖的执行力和炎黄共和国庞大的工业机器支持下,欧罗巴第一特区的发展,只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一条条铁路,如同钢铁的血管,从诺曼港延伸出去,连接着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工业城市。 无数的工厂,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高耸的烟囱不知疲倦地向天空喷吐着象征着工业文明的滚滚浓烟,虽然染黑了天空,却也为数以百万计的人,带来了稳定的工作和温饱。 教育、医疗、法律……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被强行推行,重塑着这片土地的肌理。 旧的信仰早已崩塌,新的秩序正在建立。 而沐瑶,这位“解放者阁下”,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诺曼城的总指挥部内,像一个精准的程序员,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报告,发布着一道道改变千万人命运的指令。 当然,那条断掉的左臂,也被她抽出时间来接上了。 她本就精通中西医学,再加上这个世界的魔幻程度,接上断肢,并非难事。 科学院的研究,是她关注的重中之重。 这一天,她照例来到科学院,审阅各个项目的进展。 “内燃机项目,已经可以稳定运行,但小型化和功率提升,都遇到了瓶颈。” “高强度合金钢,已经进入小规模量产阶段,成本依旧高昂。” “黑金,也就是石油的勘探,在卡斯海沿岸,发现了巨大的油田,初步探明储量惊人!” 沐瑶听着各个部门负责人的汇报,面无表情地点着头。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她随手翻阅着桌上那些被审批过的项目文件,目光落在蒸汽机改良部门的报告上时,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又是对锅炉的改良,又是对活塞连杆的优化…… 太慢了。 蒸汽机这条科技线,已经走到头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摞文件,忽然,停在了一份被压在最底下,用红色墨水标记着“驳回”字样的文件上。 文件的封面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大字:“异想天开的飞行器设计”。 沐瑶心中一动,抽出了这份文件。 她打开文件,映入眼帘的,不是她所熟悉的,依靠巨大气囊升空的飞艇图纸。 而是一种……她从未在这个世界见过的,匪夷所思的设计。 那是一张用炭笔精心绘制的图纸,画着一个拥有固定机翼,纺锤形机身,以及一个安装在机头、如同风车般的“螺旋桨”的奇怪造物。 在图纸的旁边,还附着十几页写满了娟秀字迹的羊皮纸手稿。 手稿上,没有复杂的机械结构分析,反而写满了各种沐瑶无比熟悉的,却绝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词汇和公式。 “升力”、“伯努利原理”、“空气动力学”、“翼型截面”…… 沐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是…… 她那只完好的右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这不是什么异想天-开! 这是超越了这个时代至少一百年的,飞机的设计原理! 虽然图纸上的设计还很粗糙,手稿中的理论也有些想当然,但其核心思想,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是谁? 到底是谁,能在这个连内燃机都还在蹒跚学步的时代,构想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东西? 是和她一样的穿越者? 不可能!如果是穿越者,绝不会用如此原始的方式来阐述这些理论。 沐瑶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能嗅到,这背后隐藏着的,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巨大秘密。 “这份图纸,是谁提交的?” 沐瑶的声音,冰冷得像她左臂的金属义肢,在安静的实验室内回响。 正在向她汇报工作的科学院院长,一个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老学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质问,吓得一个哆嗦。 “总统阁下……您说的是……是这份?”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向沐瑶手中的那份“异想天开的飞行器设计”。 “是的。”沐瑶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他。 “回……回总统阁下。”院长吓得冷汗都下来了,他努力回忆着,“这份图纸,大概是三个月前,由‘战俘与新编劳工管理总局’转交过来的。因为……因为它的内容实在太过荒诞,完全违背了我们已知的物理常识,所以……所以就被评审组给驳回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地观察着沐瑶的脸色,心中叫苦不迭。 天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女皇,为什么会对一份垃圾文件产生兴趣。 “我问你,是谁提交的。”沐瑶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是一个女人!”院长不敢再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地全说了出来。 “她叫伊丽莎白·卡洛,是……是前卡洛王国的王室成员。爱尔草原决战后,卡洛王国投降,她作为‘戴罪’的旧贵族女眷,被编入了第三生产建设兵团,负责在纺织厂里做工。” “据说,她不甘心做苦役,就画了这份图纸,想要通过科学院,向您邀功,换取自由和地位。我们认为她这是痴心妄想,所以就……” “一个女人?” “还是个旧贵族?” 沐瑶的眉头,挑得更高了。 她的兴趣,被彻底点燃了。 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室贵女,在沦为阶下囚之后,不想着如何苟活,反而画出了超越时代的飞机图纸? 这太不合常理了。 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只是对身旁的鬼面亲兵,下达了一个简洁的命令。 “让她来见我。” “是!” 亲兵转身离去,步伐沉稳而又迅速。 整个实验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沐瑶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份被他们当做笑话的图纸,会让这位日理万机的总统,如此失态。 只有沐瑶自己知道,她手中的这几张薄薄的羊皮纸,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内燃机,是她为这个世界打造的,可以在陆地和海洋上驰骋的利爪。 那么,这份图纸,将为她的帝国,插上一双可以翱翔天际,俯瞰众生的……翅膀! 掌握了天空,就等于掌握了上帝的视角。 战争的形态,世界的格局,将因此,而彻底改变! 她看着窗外,那被工厂浓烟染成灰色的天空,黑色的眼眸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大约半个小时后。 实验室沉重的铅门,被缓缓推开。 两名身材高大的鬼面亲兵,押着一个穿着灰色囚服的女人,走了进来。 沐瑶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女人看起来将近三十岁,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几道细密的纹路,但这并未减损她的美丽,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囚服,脚上是一双磨损严重的布鞋。长时间的劳作,让她的双手变得粗糙,脸上也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但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从走进这间充满了各种冰冷金属造物的实验室开始,她的目光,就没有丝毫的闪躲和畏惧。 她先是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那些她从未见过的仪器设备,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探究的光芒。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实验室中央,那个身穿黑色戎装,左臂是闪亮金属的,东方女人的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女人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谄媚,甚至没有仇恨。 只有平静。 一种审视般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的,平静。 她就那么站着,不卑不亢,仿佛她不是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囚犯,而是一位前来谈判的,平等的使者。 “跪下!” 押解她的鬼面亲兵,厉声喝道。 按照共和国的临时法令,所有罪囚,见到总统,都必须行跪拜大礼。 然而,名叫伊丽莎白·卡洛的女人,却置若罔闻。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沐瑶,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仿佛是嘲弄的微笑。 “让她站着。” 沐瑶开口了,她的声音,同样平静。 她挥了挥手,示意鬼面亲兵退下。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和她之前见过的所有欧罗巴人,都不一样。 她的身体里,藏着一根宁折不弯的,骄傲的骨头。 对于这样的人,任何形式的肉体羞辱,都只会起到反效果。 沐瑶缓步走到她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步。 一个,是这片大陆新晋的,至高无上的主宰。 另一个,是沦为阶下囚的,亡国贵族。 身份的天差地别,却没有让气场产生任何倾斜。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仿佛两头在各自领地称王已久的猛兽,在第一次相遇时,用目光进行着无声的试探与较量。 “伊丽莎白·卡洛?”沐瑶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我。”伊丽莎白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很清晰,“想必,您就是炎黄共和国的总统,沐瑶阁下。” 她用了“您”和“阁下”,但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尊敬。 沐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她扬了扬手中的图纸。 “这个,是你画的?” 伊丽莎白的目光,落在那份熟悉的图纸上,眼神亮了一下。 “是。”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很好。” 沐瑶转身,走到一张实验台前,将那份图纸,用力地,扔在了金属的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解释它。” 沐瑶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伊丽莎白·卡洛缓步走到实验台前,她没有立刻拿起图纸,而是先用目光,仔细地审视着眼前的东方女皇。 她看到了沐瑶那只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义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她又看到了沐瑶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那里面蕴含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纯粹的理性和疯狂的野心。 “在我解释它之前,我想知道,我能得到什么?”伊丽莎白开口了,她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 沐瑶笑了。 她喜欢这个女人的直接。 “你想要什么?”她反问道。 “自由。”伊丽莎白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和我的家人的,绝对的自由。恢复我们家族的财产和地位,并且,保证我们永远不会再因为卡洛王室的身份,而受到任何形式的清算。” “就这些?”沐瑶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不。”伊丽莎白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我还要一个承诺。” “说。” “如果,我能证明,我的设计是可行的。我要求,您必须将这个项目,全权交给我负责。我需要一间独立的实验室,一个绝对听从我指挥的团队,以及……无上限的经费支持。”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野心和自信。 实验室里,那些旁听的科学院学者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女人,疯了吗? 她一个亡国囚犯,竟敢跟总统阁下谈条件?还要求无上限的经费? 她以为她是谁? 然而,沐瑶的脸上,笑容却更盛了。 她看着伊丽莎白,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你的胃口,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沐瑶缓缓说道。 “因为我能给您的,也远超您的想象。”伊丽莎白针锋相对。 “好。” 沐瑶点了点头,她缓缓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伸出一根手指。 “我答应你的一切。自由,财富,地位,独立的实验室,无上限的经费。只要你能做到。” 她顿了顿,话锋猛然一转,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整个实验室。 “但是。” “如果你说的东西,飞不起来。或者,你只是在用一些故弄玄虚的理论,来欺骗我。” 她的目光,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你的家族,将为你陪葬。” “我会把卡洛王室,从血脉到姓氏,从这片大陆上,彻底抹去。” 极端的许诺,与极端的威胁,并存。 这是沐瑶一贯的,也是最有效的风格。 整个实验室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所有人都被沐瑶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瑟瑟发抖。 然而,站在风暴中心的伊丽莎白,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惧色。 她甚至,还笑了一下。 “很公平的交易。”她平静地说道。 然后,她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份图纸。 “那么,总统阁下,请容我为您,也为这个世界,开启一扇通往天空的,全新的大门。” “所有人都认为,物体之所以会下落,是因为它比空气重。这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却又完全错误的观念。” 伊丽莎白没有理会旁人惊异的目光,她拿起一支炭笔,在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上,迅速地画了起来。 她的声音,恢复了一个学者在阐述自己理论时,特有的那种自信与激情。 “决定一个物体能否飞行的,不是重量,而是‘力’。一种我称之为‘升力’的,向上的力。” “那升力从何而来?”沐瑶饶有兴致地问道,像一个好学的学生。 “来自于‘速度’和‘形状’。” 伊丽莎白在纸上画出了一个上表面凸起,下表面平坦的,类似机翼横截面的图形。 “当空气流过这样一个特殊形状的物体时,它在上方和下方所走过的路程是不一样的。为了在同一时间到达尾端,上方的空气就必须比下方的空气,流动得更快。” “根据我推导出的‘流体动力学’基本原理,流速越快的地方,压强就越小。这样一来,机翼下方的高压强空气,就会对机翼上方-的低压强区域,产生一个向上的推力。这就是‘升力’的来源。” 她一边说,一边在图纸上标注出气流线和压力符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逻辑清晰。 实验室里,那些科学院的顶尖学者们,已经从最初的轻蔑,变成了震惊,再到现在的,满脸困惑与思索。 他们听不懂。 伊丽莎白口中的每一个词,他们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全新的物理世界。 “所以,只要我们的飞行器,拥有足够快的速度,以及一个设计合理的机翼,我们就能获得足以克服其自身重力的升力,从而实现飞行。”伊丽莎白做出了总结。 “精彩的理论。”沐瑶鼓了鼓掌,那只金属义肢发出的掌声,清脆而又冰冷,“但是,理论终究是理论。你怎么解决‘速度’的问题?靠马拉着跑吗?” “当然不。”伊丽莎白笑了,“我们需要一颗足够强大的‘心脏’。” 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台内燃机原型机上。 “蒸汽机太笨重了,无法提供足够的‘推重比’。只有它,这种靠燃料在内部爆燃来产生动力的机器,才能为我们的飞行器,提供一颗轻巧而又强劲的心脏。”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们在研究内燃机?”沐瑶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我不知道。”伊丽莎白摇了摇头,坦然地说道,“但我猜到了。” “在纺织厂工作的这半年,我接触到了很多来自炎黄的工程师。我发现,你们对效率和动力,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追求。你们的科技发展路线,与欧罗巴完全不同。所以我断定,你们一定在研究一种比蒸汽机更先进的动力源。” “而我的飞行器,正好需要它。” 沐瑶看着眼前的女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欣赏”的情绪。 这个女人,不仅拥有超越时代的天才构想,更拥有着可怕的洞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 她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最后一个问题。”沐瑶说道,“这一切,你是怎么想到的?卡洛王室的教育里,应该不包括这些东西。” 伊丽莎白沉默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不甘,也有一丝骄傲。 “因为,我从小就喜欢看天上的鸟。” 她缓缓地说道。 “所有人都觉得鸟能飞,是因为它们有翅膀。但我发现,不是所有的翅-膀都能飞。蝴蝶的翅膀很大,却飞不高。而鹰的翅膀,在滑翔时,几乎不扇动,却能乘风而起。” “我花了二十年时间,观察了上千种鸟类,解剖了数百具鸟的尸体。我研究它们的骨骼,它们的羽毛,它们的翅膀形状。” “后来,我嫁给了一个平民学者,他带我进入了数学和物理的世界。我开始尝试用公式和理论,去解释我观察到的现象。” “再后来……战争爆发了,我成了囚犯。在纺织厂里,我看到了那些高速运转的机器,看到了气流吹动棉絮的景象。就在那一刻,我脑海中所有零碎的知识,所有的观察和理论,都串联在了一起。” “于是,就有了这份图纸。”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沐瑶。 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女人的故事,给彻底震撼了。 二十年的坚持,上千次的观察,对天空最纯粹的,近乎偏执的向往。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天才”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一个疯子。 一个和她们的总统一样,为了自己的目标,可以付出一切的,疯狂的信徒。 沐瑶看着她,许久,才缓缓地笑了。 “欢迎加入,伊丽莎白·卡洛女士。” 她向她伸出了那只完好的,白皙的右手。 “从今天起,你将是我,也是这个帝国,最宝贵的财富。” 伊丽莎白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也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的天空之梦,将在这个东方女皇的手中,变成现实。 两只代表着不同文明,却同样充满了野心与力量的手,在诺曼城的这间秘密实验室内,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个全新的,属于天空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第194章 愿意为您效劳,我的女王! 又是一年。 欧罗巴大陆的冬日,第一次失去了往昔的静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沸反盈天的喧嚣。 钢铁的撞击声,蒸汽的嘶鸣声,还有无数劳工高亢的号子声,汇成了一股席卷大地的洪流,日夜不休。 一条条枕木被铺设在冰冷的土地上,铁轨如巨蟒的骨架,从诺曼港向着大陆腹地疯狂延伸。 一座座曾经被战火夷为平地的城镇,在废墟之上,以一种更加规整、更加冷硬的姿态,重新拔地而起。 高耸的烟囱取代了教堂的尖顶,成为了新的地标。 它们不知疲倦地向着灰色的天空喷吐着滚滚浓烟,仿佛在向神明宣告,一个属于人类的、崭新的工业纪元,已经降临。 沐北辰站在科学院顶楼的露台上,俯瞰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 他亲眼见证,在这一年里,自己的姐姐是如何用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手段,将这片古老的大陆,按在手术台上,进行了一场刮骨疗毒般的彻底改造。 她将数以百万计的战俘和“民主军”打散,编成一支庞大的“生产建设兵团”,用流水线般的效率,将他们投入到修路、开矿、建厂的无尽劳作之中。 她废除了旧贵族的一切特权,却又抛出了“开拓伯爵”的虚名和世袭的爵位作为诱饵,驱使着无数人为她寻找一种名为“黑金”的粘稠液体。 就在三个月前,第一支勘探队在遥远的卡斯海沿岸,真的找到了那种被当地人称为“地狱之油”的东西。 当黑色的液体从钻井中喷涌而出,直冲云霄的那一刻,整个欧罗巴第一特区都为之沸腾。 姐姐没有食言。她当即册封那名勘探队长为“卡斯海伯爵”,并赐予了他大片的封地和数不清的财富。 一夜之间,阶级跨越的神话,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沐瑶用最赤裸的利益,将这片大陆上所有人的欲望都点燃了。 她让他们相信,只要为共和国,为她这位“解放者阁下”卖命,就能得到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信仰和国仇家恨,在能填饱肚子的黑面包和看得见摸得着的土地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行政长官阁下。”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而冷静的女声,打断了沐北辰的思绪。 他回过头,看到伊丽莎白·卡洛正向他走来。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类似炎黄共和国科学院院士服的制服,剪裁合体,衬得她身姿挺拔。 一头金色的长发被干练地盘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灰蓝色眼眸。 在这一年里,这个女人仿佛脱胎换骨。沐瑶给了她一间独立的实验室,一个上百人的顶尖团队,以及……一笔足以买下任何一个公国的,天文数字般的经费。 她也用自己的天才,回报了这份信任。 “伊丽莎白女士。”沐北辰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伊丽莎白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伊卡洛斯’,已经等不及要拥抱天空了。” 半个时辰后,诺曼城郊外,一座被重兵把守的秘密机场。 沐瑶一袭黑色戎装,静静地站着。 她的身后,是沐北辰和一众共和国在欧罗巴的军政高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不远处那个巨大的、外形奇特的造物之上。 它叫“伊卡洛斯”,由木材、帆布和钢材构成,拥有一个纺锤形的机身和两对平直的机翼。 在它的机头,安装着一个巨大的、双叶的螺旋桨。 在它的身下,那台由科学院和兵工厂联手打造的,第一代成熟的“内燃机”,正在发出低沉的咆哮。 它以精炼过的“黑金”为食,每一次爆燃,都仿佛在宣泄着挣脱大地束缚的渴望。 “太疯狂了……”一名陆军将领忍不住喃喃自语,“就凭这么个木头架子,真的能飞起来?” 他的话,说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即便是亲眼见识过各种奇迹的共和国高层,也无法理解,这样一个比空气重上百倍的铁疙瘩,要如何摆脱大地的引力。 只有沐瑶,神色平静。 她那只冰冷的机械义肢,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光。 “总统阁下,可以开始了吗?”伊丽莎白走到沐瑶身边,她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沐瑶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许可,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转身,毫不犹豫地爬上了“伊卡洛斯”那简陋的驾驶舱。 她戴上防风镜,最后一次检查了仪表和操纵杆,然后,对着地面的人员,用力地挥了挥手。 “嗡——嗡——” 内燃机的轰鸣声陡然增大,螺旋桨开始飞速旋转,带起一阵强劲的气流,吹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 在无数道混杂着怀疑、好奇与期待的目光中,“伊卡洛斯”开始在简易的跑道上缓缓滑行,然后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十米,五十米,一百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它会像一辆失控的马车般冲出跑道时,奇迹,发生了。 在跑道的尽头,它的机头猛地一扬,那笨重的身躯,竟真的,轻盈地,离开了地面! “飞……飞起来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瞬间点燃了全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仰着头,看着那个匪夷所思的造物,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不断爬升,越飞越高。 天空,这片自古以来便属于神明与飞鸟的禁区,在这一刻,被一个凡人,用钢铁与智慧,强行叩开了大门。 沐北辰张大了嘴,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天,被彻底碾碎,然后重塑。 他看向身旁的姐姐。 沐瑶依旧静静地站着,她仰着头,看着那架在云层下翱翔的飞机,那双深渊般的黑色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一切,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然而,沐北辰却敏锐地捕捉到,姐姐那只完好的右手,在袖中,不自觉地,攥紧了。 “伊卡洛斯”在空中盘旋了足足一刻钟,最后,平稳地降落在了跑道上。 当伊丽莎白从驾驶舱里走下来时,迎接她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 她的脸上,洋溢着梦想成真的,灿烂的笑容。 她穿过狂热的人群,径直走到了沐瑶的面前。 “总统阁下,”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没有让您失望。” 沐瑶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因喜悦而亮得惊人的眼眸,沉默了片刻。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沐瑶缓缓抬起手,不是为了鼓掌,也不是为了祝贺。 她只是用那只冰冷的机械手指,轻轻拂去了伊丽莎白脸颊上的一抹油污。 然后,她用一种轻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出了一个与眼前这惊世骇俗的场景,毫不相干的问题。 “伊丽莎白,” “你相信爱情吗?” 冰冷的风,卷过空旷的机场,将沐瑶那轻飘飘的问话,送入伊丽莎白的耳中。 伊丽莎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怔怔地看着沐瑶,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她预想过无数种沐瑶可能会说的话,或是嘉奖,或是对飞行器性能的询问,或是对未来计划的展望。 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直击灵魂深处的,私密的问话。 爱情? 在这样一个,人类首次征服天空的,足以载入史册的伟大时刻,这位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铁血女皇,问她的,竟是爱情? 这荒谬的落差感,让伊丽莎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来,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沐瑶收回了手,嘴角的弧度,带上了一丝玩味。 她没有再理会呆立当场的伊丽莎白,转身对沐北辰道:“这里太吵了。让她来我的书房。” 说罢,便自顾自地,朝着远处的黑色马车走去。 …… 总指挥部的书房内,壁炉里的火焰,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了室内的寒意。 沐瑶坐在宽大的书桌后。 伊丽莎白站在书桌前,已经换下了一身油污的飞行服,重新穿上了那身洁白的院士制服。 她的情绪,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了下来。 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从不做无用之事,也从不说无用之言。 她今天问出那个问题,必有其深意。 “想好了吗?”沐瑶端起桌上的红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伊丽莎白的脸。 “想好了,总统阁下。”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相告。她能感觉到,任何形式的谎言和敷衍,在这个女人面前,都毫无意义。 “我曾经相信。”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出身王室,却爱上了一个平民学者。他才华横溢,带我走进了数学与物理的殿堂。我以为,爱情可以跨越一切阶级,战胜所有偏见。于是,我不顾家族的反对,下嫁于他。” “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伊丽莎白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当激情褪去,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无法忍受王室的繁文缛节,更无法忍受旁人称他为‘亲王殿下’时,那轻蔑的眼神。而我,也无法理解他那所谓的‘文人风骨’和脆弱的自尊。” “最终,他背叛了我。用一种我至今都无法原谅的方式。” 她没有说是什么方式,但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眸,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以,我不相信爱情了?”沐瑶放下茶杯,淡淡地问道。 “不。”伊丽莎白摇了摇头,她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我依旧相信它的存在,就像我相信天空之上,还有更广阔的宇宙一样。只是,它很稀有,而且,它没有降临在我的身上。” “至于婚姻,”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曾经以为,爱情是婚姻的基石。但我的经历告诉我,门当户对,或许才是。” “那你还渴望吗?爱情,或者婚姻?”沐瑶追问道。 “渴望。”伊丽莎白坦然承认,“但,它已非我生命中的必需之物。与探索未知的科学真理相比,它显得……太无足轻重了。” 她以为,自己的这番剖白,会换来对方的些许认同,或是身为女性的共鸣。 然而,沐瑶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情爱,是世间最锋利的刀,也是最无用的鞘。” 她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口吻,为这场关于情感的讨论,画上了一个句号。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那双黑色的眼眸,仿佛能穿透伊丽莎白的灵魂。 “伊丽莎白,你的天赋,不止于此。” 伊丽莎白心中一凛,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只听沐瑶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如惊雷,在空旷的书房内炸响。 “你有没有想过,治理一个国家?” “或者……” “统领一支军队?” 轰! 伊丽莎白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沐瑶,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治国?统军? 她是在试探我吗?她怀疑我藏有野心?她认为我今天的成功,会滋生出不该有的欲望?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想起了那些被送去矿场劳作至死的旧贵族,想起了那个被册封又随时可能被剥夺一切的“卡斯海伯爵”。 在这个女人的天平上,赏与罚,生与死,不过是一念之间。 “噗通”一声。 伊丽莎白双膝一软,竟是直直地跪了下去,光洁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 “总统阁下明鉴!”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对共和国忠心耿耿,对您……更是只有无尽的感激与敬畏!” “我毕生所求,唯有科学与真理!对于权力,绝无半分觊觎之心!” “请总统阁下,明鉴!” 她将头死死地贴在地面,不敢抬起分毫,等待着那决定自己,乃至整个家族命运的,最终审判。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壁炉里的火焰,仍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跪在地上的伊丽莎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不敢抬头,只能从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双黑色的、一尘不染的军靴。 那双军靴的主人,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就在伊丽莎白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死寂压垮时,一声轻微的,金属与木头摩擦的声音响起。 沐瑶,站起来了。 伊丽莎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不疾不徐,向她走来,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不是那只冰冷的机械义肢,而是那只完好的,温暖的,属于人类的右手。 “起来。” 沐瑶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伊丽莎白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沐瑶稍一用力,便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若要杀你,何需试探。” 一句淡淡的话,却如同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伊丽莎白心中所有的寒意与恐惧。 是啊,她是谁?她是沐瑶。是那个以百万生灵为棋子,谈笑间覆灭一个大陆文明的女皇。她若想让一个人死,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罗织罪名? 伊丽莎白稳住心神,看着眼前的沐瑶,眼中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深深的不解。 “那您……” “坐。”沐瑶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则重新坐回了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宝座之上。 等到伊丽莎白坐下,沐瑶才缓缓开口。 “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她问道。 “是为了……解放我们,带领我们走向一个崭新的,光明的世界。”伊丽莎白下意识地,说出了如今在特区内,流传最广的官方答案。 沐瑶闻言,竟是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解放?” “伊丽莎白,你是个聪明人,就不要再说这些骗小孩子的蠢话了。” 她的笑容,骤然收敛,那双黑色的眼眸,变得锐利如刀。 “我来这里,只为一件事——掠夺。” “我需要这片大陆的黑金,去驱动我的战争机器。我需要你们的矿产,去打造我的舰队。我需要你们的土地,去种植我的粮食。我需要你们的人口,去填充我的工厂。” “我不是解放者,我是征服者,是你们眼中不折不扣的,魔王。” 沐瑶的话,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伊丽莎白的心上。她虽然隐约猜到,但当沐瑶如此赤裸裸地将这血腥的真相说出来时,她还是感到了巨大的震撼。 “可是,即便如此,”沐瑶话锋一转,“依旧有无数的人,在反抗我。那些残存的王室,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着他们那可笑的‘圣女’归来。那些被我剥夺了土地的旧贵族,无时无刻不在煽动着叛乱。” “为什么?”沐瑶看着她,问道。 “因为……因为您是异族,是……侵略者。”伊丽莎白艰难地说道。 “没错。”沐瑶点了点头,“因为我不是你们中的一员。我的肤色,我的语言,我所做的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异类的,需要被驱逐的。这种根植于血脉和文明的隔阂,不是分给他们几块土地,给他们一份温饱的工作,就能消除的。” “所以,我的统治,效率很低。我需要时刻提防叛乱,需要耗费大量的兵力去镇压。这不符合我的利益。” 伊丽莎白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沐瑶。 “所以,您需要一个人,一个这片大陆的本地人,来代替您,统治这片土地。” “而这个人……” “就是你。”沐瑶替她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整个书房,再次陷入了寂静。 伊丽莎白呆呆地看着沐瑶,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 让她,一个亡国的囚徒,去统治这片被沐瑶亲手征服的大陆?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为什么……是我?”她喃喃地问道。 “因为你足够聪明,能听懂我的话。因为你拥有野心,却也能看清现实。更因为,”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出身王室,却又被王室所抛弃。你最懂他们,也最恨他们。由你来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将旧的一切彻底埋葬,再合适不过。” “我要你,做这片大陆的女王。” 沐瑶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那座已经初具规模的工业城市。 “为我,也为你自己,戴上这顶荆棘王冠。你来替我安抚民众,整合资源,建立一个统一的,亲近炎黄的欧罗巴联合王国。” “而我,”她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伊丽莎-白,“只要我需要的黑金、矿石,以及一个可以倾销我们过剩产品的,庞大的市场。” “这是一场交易,伊丽莎白。你得到一个国家,我得到我想要的利益。我们,各取所需。”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战争是这一切的开始。若非我的军队兵临城下,你今日,又岂会安稳地坐在这里,听我一言?” 伊丽莎白彻底被震撼了。 她看着眼前的沐瑶,看着她那并不高大,却仿佛能将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敬畏、恐惧与狂热的情绪,席卷了她的全身。 这个女人,她不仅仅是在征服一片土地。 她是在用整个大陆的命运,作为她的棋盘,用一种超乎想象的,冷酷而精准的逻辑,构建着一个她想要的,全新的世界秩序! 与她那宏大到令人战栗的野心相比,所谓的国仇家恨,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 “我……”伊丽莎白站起身,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愿意,为您效劳,我的……女王。” 在这一刻,她心甘情愿地,低下了自己那颗曾经无比高傲的头颅。 沐瑶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 第195章 圣女,神剑,未来 沐瑶对那个称呼不置可否,她只是松开了伊丽莎白的手,缓步走回书桌后坐下,仿佛方才那一番足以颠覆大陆格局的言语,不过是寻常茶话。 “女王的头衔,我可以给你。”沐瑶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悸的声响,“但这顶王冠,是用荆棘编成的,戴上它,会流血。” 伊丽莎白依旧站着,方才的激动与狂热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为深沉的、混杂着野心与敬畏的清醒。她知道,这便是她效忠后的第一道考题。 “请我的女王示下。”她垂下眼帘,姿态恭敬,言语间却已悄然改换了称谓。 沐瑶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这个女人,聪明得让她省心。 “第一,我要你亲自撰写一份《欧罗巴联合王国宪章》。”沐瑶从一旁取过一张空白的羊皮纸,推到书桌边缘,“内容很简单。其一,宣布欧罗巴大陆进入君主立宪时代,你,伊丽莎白·卡洛,将是第一任、也是终身女王。其二,废黜所有旧神,将圣女艾可里里定为‘蛊惑人心的妖言者’。其三,宣布炎黄共和国为欧罗巴联合王国的‘永世守护者’,共和国在欧罗巴的一切商业、军事、外交行为,均受女王保护。” 这三条,条条诛心。 第一条,是让她以一己之身,背负起颠覆整个大陆传统的大逆之罪。第二条,是让她亲手斩断民众最后的信仰寄托,将自己置于所有旧信徒的对立面。第三条,则是昭告天下,她这个女王,不过是东方帝国麾下最体面的一条走狗。 伊丽莎白的面色微微发白,她抬起头,看向沐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试图从中寻找一丝转圜的余地。 然而,她只看到了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决断。 “这……会激起所有人的反抗。”伊丽莎白的声音有些干涩,“民众的信仰,根深蒂固,一旦强行废黜……” “那就用血来洗刷。”沐瑶淡淡地打断了她,“我给你一支军队,一支只听命于你的军队。谁敢举起旧神的旗帜,你就用共和国的枪炮,让他们明白,在绝对的武力面前,神明,一文不值。”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嘲弄:“况且,你以为那些在工厂里领着薪水,在田地里收获粮食的民众,真的还在乎那个虚无缥缈的圣女吗?不,他们只在乎自己的肚子。你给了他们面包,你就是他们的神。” 伊丽莎白沉默了。 她无法反驳。这半年来,她亲眼见证了沐瑶是如何用最赤裸的利益,瓦解了最顽固的抵抗。国仇家恨,在温饱面前,确实显得苍白无力。 “我明白了。”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走上前,拿起了那张羊皮纸。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纸张的刹那,她便知道,自己再无回头路。 “很好。”沐瑶点了点头,随即又道:“第二件事。我要你见几个人。” 她没有说见谁,只是按动了桌上的一个机关。片刻之后,沐北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名鬼面亲兵。 “带卡洛女士,去地下的‘皇家俱乐部’。”沐瑶吩咐道。 “皇家俱乐部”?伊丽莎白心中一凛,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地下”二字,已让她生出不祥的预感。 沐北辰看了伊丽莎白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低声应道:“是,总统阁下。” 穿过戒备森严的走廊,走下一段阴冷潮湿的螺旋阶梯,一股混杂着霉味、酒气与劣质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总指挥部最深处的地牢,却被改造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地下空间。昏暗的灯光下,十几道身影或坐或卧,神情麻木。 当伊丽莎白看清那些人的面容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弗朗西斯国王、德普勒王国的腓特烈三世、多瑞亚公国的大公……甚至还有她自己那位懦弱的、早已宣布投降的兄长,卡洛王国的末代君主。 这些曾经在欧罗巴大陆上呼风唤雨的国王们,此刻都穿着肮脏破旧的丝绸衣服,头发油腻,眼神空洞,像一群被圈养的牲畜。他们或是在赌桌上疯狂地嘶吼,或是抱着酒瓶烂醉如泥,甚至还有人为了半块黑面包而扭打在一起。 在他们身边,是一些同样衣衫不整的贵族妇女,她们曾经是王后、是公主,此刻却用最卑贱的姿态,讨好着看守他们的共和国士兵,只为换取一点点可怜的食物或是一支能带来片刻欢愉的烟卷。 这里不是什么“俱乐部”,这里是沐瑶为那些旧日君主们,精心打造的、用来摧毁他们最后尊严的炼狱。 伊丽莎白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死水。 “伊丽莎白?真的是你!”她的兄长,那个肥胖的男人,第一个认出了她。他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抓住她的裙摆,涕泪横流,“我亲爱的妹妹!你见到那个女魔头了?快求求她!求她放了我们!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这里是地狱!” “闭嘴!蠢货!”一旁的腓特烈三世一脚踹开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伊丽莎白,“你来做什么?是那个东方女人派你来羞辱我们的吗?!” 伊丽莎白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扭曲、丑陋、写满绝望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她为自己拥有卡洛王室的血脉而骄傲。 但此刻,她只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恶心与鄙夷。 她终于明白,沐瑶带她来此的目的。 这是她的第二道考题。沐瑶要她亲手,与自己所出身的那个阶级,做最彻底的切割。 伊丽莎白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软弱与不忍,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坚硬的决然。 她没有理会兄长的哭嚎,也没有理会腓特烈三世的咒骂。她只是抬起手,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理了理自己那身洁白的院士制服,仿佛要掸去沾染上的污秽。 然后,她转过身,对着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沐北辰,微微躬身。 “行政长官阁下,我想,我已经参观完了。”她的声音,清晰而又冷漠,“这里很吵,空气也不好。我们走吧。” 沐北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就在伊丽莎白转身欲走的那一刻,腓特烈三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疯了一般地嘶吼起来:“你要去哪儿?!伊丽莎白·卡洛!你这个叛徒!你出卖了我们!你出卖了整个欧罗巴!神是不会放过你的!圣女大人一定会回来审判你!” 伊丽莎白脚步一顿。 她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咆哮的老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冰冷刺骨的微笑。 “神?”她轻声反问,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从今天起,在这片大陆上,我,就是神。” 说罢,她再不停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名为“皇家俱乐部”的人间地狱。 地牢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所有的咒骂与哀嚎。 门外,沐北辰看着她那挺得笔直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寒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的卡洛王室贵女,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即将戴上荆棘王冠的,欧罗巴第一任女王。 而在他们都未曾注意到的黑暗角落里,一道微弱的光芒,从一台老旧的、用来接收炎黄国内信息的无线电台缝隙中,一闪而逝。 那光芒,穿透了层层岩石与泥土,仿佛跨越了无尽的空间,射向了世界的尽头,那片被迷雾笼罩的海洋。 …… 迷雾之海,乔利亚圣岛。 一座孤寂的山巅之上,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正紧紧地握着一把通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长剑剑柄。 风,吹散了山巅最后一缕瘴气。 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那张沉睡了一年之久的绝美脸庞上。 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下一刻,那双宛如蓝宝石般的眼眸,倏然睁开! “一年了……” 空灵而又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巅响起,带着一丝恍如隔世的茫然。 艾可里里缓缓坐起身,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才发现手中握着的那柄长剑。 破晓。 神之剑。 她低头看去,剑身修长,薄如蝉翼,其上并无繁复的雕饰,却流淌着一种仿佛来自创世之初的圣洁光辉。 剑柄入手温润,与她的手掌完美贴合,仿佛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一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普利斯国王为她备好了最坚固的船只,弗朗西斯王国献上了最勇敢的水手。他们怀揣着大陆最后的希望,义无反顾地驶入了那片传说中有去无回的迷雾之海。 风暴、巨浪、迷失方向的绝望……无数水手葬身鱼腹。但她心中的神启,如同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指引着航向。 最终,他们找到了这里。 传说中的圣岛,乔利亚。 岛上瘴气弥漫,毒虫遍地,幸存的水手们再次倒下一半。唯有她,仿佛受神庇佑,百毒不侵。她独自一人,循着神启的指引,登上了这座最高的山峰,看到了插在岩石之中的,神之剑“破晓”。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也没有考验心性的幻境。 她只是伸出手,便毫不费力地,将那柄传说中唯有天选之人方能拔出的神剑,握在了手中。 毫无疑问,她,艾可里-里,就是神选定的救世主。 然而,就在她拔出神剑的那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席卷了她,她眼前一黑,就此陷入了长达一年的沉睡。 在沉睡中,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是一个噩梦。 梦中,她没有带领联军走向胜利。她看见自己的焦土战略被轻易破解,看见自己在爱尔草原上,被那个东方女皇以百万生灵为诱饵,引入了最残酷的陷阱。 她看见自己最虔诚的信徒,在机枪的扫射下成片倒下,血肉横飞。 她看见自己拼尽全力,冲到那个女魔头的面前,却被对方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妖法”,轻易击败。 最后,她看见自己被绑在兰尼斯特广场的火刑架上。火焰吞噬了她的身体,那个女魔头就站在不远处,用一种悲悯又嘲弄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为虚妄信仰而死的,可悲的殉道者。 “不……”艾可里里猛地摇头,试图将那可怕的画面从脑中甩出去。 那只是梦!是黑暗对她的试探!是神对她信仰的终极考验! 她是圣女,是神在人间的代行者,她绝不会败!更不会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低头,再次看向手中的“破晓”。当她的意念集中在剑上时,一股庞大的、前所未有的信息洪流,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 不再是模糊的神启,而是清晰的,如同知识灌顶般的明悟。 她“看”到了钢铁是如何炼成的,她“看”到了那种名为“内燃机”的机械心脏是如何驱动的,她甚至“看”到了那个东方女皇的“妖法”——那些能喷射钢铁和火焰的武器,其背后所遵循的,是一种名为“物理”的,属于凡人世界的法则。 她的剑,斩断的并非血肉之躯。 而是法则。 是秩序。 是那个女皇赖以生存的,整个工业文明的根基! “我明白了……”艾可里里喃喃自语,眼中重新燃起了坚定而又狂热的火光,“凡人的归凡人,神明的,归神明。” 那个东方女皇,用凡人的智慧,窃取了神明才应拥有的力量,打破了世界的平衡。而她,艾可里里,就是要用神赐的权柄,将这一切,拨乱反正!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曾经弥漫的瘴气与迷雾,已然消失无踪。整座圣岛,阳光明媚,生机盎然,仿佛因她的苏醒而获得了新生。 她走下山巅,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向着一年前的登陆点走去。 海滩上,那艘破败的船只依旧停泊在那里。船边,几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身影,在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圣女大人!” “是圣女大人!她回来了!” 船长,一个断了条腿的独眼老人,拄着拐杖,不顾一切地冲在最前面,跪倒在她的脚下,激动得老泪纵横。 “赞美神明!您终于醒来了!” 艾可里里看着这些在绝境中苦等了她一年的忠诚信徒,心中感动,她伸手,将船长扶起。 “辛苦你们了,我忠诚的勇士。”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神圣力量。 “为了您,为了神,一切都是值得的!”船长狂热地说道,他的独眼中,燃烧着名为信仰的火焰。 “大陆……现在怎么样了?”艾可里里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船长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去。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部沾满污渍和盐粒的、造型奇特的黑色仪器。 “圣女大人,这是我们半个月前,从一艘炎黄共和国的巡逻艇上缴获的‘通讯器’。”船长艰难地说道,“我们不懂这东西,但从那些俘虏的口中,我们得知了大陆的消息……”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那些懦弱的国王,全都投降了……他们,他们拥立了一个新的女王!一个……一个叫伊丽莎白·卡洛的女人!” “伊丽莎白?”艾可里里眉头一蹙,这个名字,她有些印象。是那个不顾王室反对,下嫁平民,最后又被丈夫背叛的,卡洛王国的伊丽莎白公主? “是她!”船长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东方女魔头,册封她为‘欧罗巴联合王国的女王’!而她,那个无耻的叛徒,竟然接受了!她还……她还颁布了新的宪章,将您……将您定为‘妖言惑众的罪人’!将我们信奉了千年的神明,斥为‘虚假的偶像’!” “轰!” 艾可里里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她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尽数褪去,变得如雪般苍白。 叛徒! 那个女人,不仅征服了他们的土地,屠杀了他们的士兵,如今,竟还要摧毁他们的信仰,窃取他们的灵魂!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她的心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终于明白,噩梦中那场大火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预示着她肉体的死亡。 而是预示着,整个欧罗巴信仰的,毁灭! “备船。” 艾可里里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冰冷得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我们,返航。” 船长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蓝色眼眸,心中一颤。 他知道,一场真正的,决定信仰存亡的圣战,即将开始。 而就在此时,一名负责瞭望的水手,突然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敌……敌袭!是炎黄人的舰队!”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遥远的海平面上,十几个巨大的黑色钢铁轮廓,正破开波浪,高速向着圣岛驶来。为首的那艘,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战舰都要庞大,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是炎黄共和国的,第三代远洋巡洋舰! “完了……”船长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他们这艘破船,如何能与那样的钢铁巨兽抗衡? 然而,艾可里里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支越来越近的舰队,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 她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背上那柄神之剑的剑柄。 “破晓”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仿佛在回应主人的战意。 “不必惊慌。” 艾可里里的声音,在所有绝望的水手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圣与威严。 “神,与我们同在。” 她看着那艘为首的、代表着这个时代工业文明顶点的钢铁战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漠的,属于神明的悲悯。 “在神的光辉之下,” “一切违逆秩序的造物,终将……” 她缓缓抽出那柄薄如蝉翼,却仿佛蕴含着整个世界光明的神之剑,向前,轻轻一挥。 “……化为尘埃。” 第196章 耗时三年,终将一统 伊丽莎白走出地牢的那一刻,欧罗巴大陆的旧时代,便已在她身后彻底死去。 三天后,一份由伊丽莎白·卡洛亲笔签署,并由炎黄共和国欧罗巴第一特区总指挥部背书的《欧罗巴联合王国宪章》草案,如同一场八级地震,撼动了整个大陆的残余势力。 草案的内容,比最激进的革命者所能想象的,还要颠覆。 册封伊丽莎白为女王,废黜旧神,定圣女为妖言,奉共和国为守护者……每一条,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那些残存的旧贵族和国王们的心上。 愤怒、咒骂、不甘……各种情绪在阴暗的古堡与密室中酝酿。他们秘密集会,叫嚣着要发动一场“勤王护教”的圣战,要让那个无耻的叛徒和东方侵略者,付出血的代价。 然而,当共和国的军队,将数十架“伊卡洛斯”飞行器,以一种傲慢的姿态,低空掠过他们最后的据点,并在他们的城堡上空盘旋示威时;当一份份关于“皇家俱乐部”内部惨状的详细报告,被“无意间”泄露,让他们看到自己同类的下场时……所有的叫嚣,都变成了死寂。 他们终于明白,时代,真的变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士,无法对抗翱翔天际的钢铁雄鹰。他们最后的信仰寄托——圣女艾可里里,也已失踪一年,生死未卜。 抵抗,毫无意义。 最终,以弗朗西斯王国的老国王路易十九为首,六个尚有残余力量的王国,顶不住这来自天空和地狱的双重压力,选择了他们唯一能走的路——谈判。 谈判的地点,定在了西斯古城堡。 这是一座屹立在莱茵河畔悬崖之上,拥有超过一千年历史的古老要塞。它见证了数个王朝的兴衰,也曾是欧罗巴王权最神圣的象征之一。 选择这里,是旧国王们最后的,也是最可悲的一点尊严。 深秋的莱茵河谷,寒风萧瑟。 一支由数十辆黑色装甲车组成的车队,如钢铁巨龙般,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驶向悬崖顶端的西斯古城堡。 为首的装甲车内,沐瑶闭目养神。她依旧是一身笔挺的黑色戎装,那只金属义肢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坐在她对面的伊丽莎白,则换上了一袭深紫色的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卡洛王室的纹章,却又巧妙地融入了炎黄风格的云纹。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小巧的、镶嵌着蓝宝石的冠冕。 这是沐瑶为她设计的“女王制服”,既保留了欧罗巴贵族的传统,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所有人,她权力的来源。 “西斯古城堡,始建于欧罗巴神圣历前二百年。”伊丽莎白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古堡轮廓,主动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她的声音沉静而平稳,像一位称职的向导。 “传说,它的第一块基石,是由圣殿骑士团的创始者,用从圣地带回的‘圣石’奠定的。在之后的一千多年里,它被不断地扩建、加固,融合了各个时代的建筑风格。哥特式的尖顶,巴洛克式的穹顶,还有军事要塞的厚重城墙……它们在这里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让这座城堡成为了整个大陆的瑰宝。” “据说,城堡最深处的密室里,还存放着第一代国王与神明签订的契约,那份契约,是欧罗巴所有王权合法性的根源。” 伊丽莎白讲述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她从小听着这座城堡的传说长大,这里曾是她心中最神圣的地方。 沐瑶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 灰色的城堡,如一头匍匐在悬崖上的苍老巨兽,沉默地凝视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河水。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高耸的塔楼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坚固的城墙在风雨的侵蚀下,显得沧桑而又疲惫。 “很美。”沐瑶淡淡地评价道,“像一座精心修葺的坟墓。” 伊丽莎白心中一颤。 “历史,只有在被埋葬之后,才有观赏的价值。”沐瑶收回目光,看向她,“今天,你就是那个挖墓人。他们选择这里,是想用一千年的历史来压你,让你记起自己的出身,让你在他们面前心生敬畏,手下留情。” “而你要做的,”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是当着他们的面,亲手为这座坟墓,填上最后一铲土。”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我的女王。” 车队在城堡巨大的吊桥前停下。 桥头,弗朗西斯王国的老国王路易十九,带着另外五位国王,早已等候在那里。他们都穿着自己最华丽的宫廷礼服,强撑着最后的体面。 当看到从装甲车上走下的,是身着女王服饰的伊丽莎-白时,几位国王的脸上,都露出了混杂着愤怒、鄙夷与嫉妒的复杂神情。 而当那个一身戎装的东方女人出现时,所有的情绪,都瞬间化为了深藏的恐惧。 “欢迎来到西斯古城堡,沐瑶总统阁下,以及……卡洛女士。”路易十九向前一步,微微躬身,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僵硬。 他刻意在“卡洛女士”这个称呼上,加重了语气,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伊丽莎白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同样以女王的礼仪,微微颔首:“有劳国王陛下久候了。” 沐瑶则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般,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目光甚至没有在这些旧日君主的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这种极致的蔑视,比任何羞辱性的言语,都更让他们感到屈辱。 城堡的议事大厅,穹顶之上,是描绘着神明创世的巨幅壁画。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历代英主贤君的画像。大厅中央,一张由千年橡木打造的圆形长桌,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千百年来,无数关乎大陆命运的决策,就是在这张桌子上诞生的。 六位国王与他们的首相、大臣,早已在桌旁落座。 沐瑶却并没有走向那张圆桌。她只是随意地走到大厅一侧的王座前,那张象征着弗朗西斯王国至高权力的椅子,然后,旁若无人地坐了下去。 她的鬼面亲兵,则分列两旁,手中的步枪,在壁画投下的光影中,泛着森冷的金属光泽。 这一个动作,瞬间打破了现场微妙的平衡。 路易十九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那张王座,是他的!是弗朗西斯王权神圣不可侵犯的象征!这个异族女人,竟敢如此亵渎! “沐瑶阁下!”他身旁的一位首相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谈判,不是审判!请您坐到谈判桌上来!” 沐瑶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用那只金属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目光则落在了伊丽莎白的身上。 伊丽莎白心领神会。她走到那张巨大的圆桌主位,缓缓站定。 “诸位陛下,诸位阁下。”她的声音,清冷而又威严,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我想,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为了争论座位的归属。时代已经变了,旧的礼仪和规矩,也该变一变了。” “时代变了?”那位首相冷笑一声,“伊丽莎白·卡洛,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你不过是一个背弃了自己血脉和信仰的叛徒!一个靠着出卖同胞,才爬上高位的……傀儡!” “叛徒?”伊丽莎白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悲悯,“请问,是谁在爱尔草原决战前,将自己国家的精锐,当成货物一样,卖给了圣女,只为换取偏安一隅?又是谁,在联军兵败如山倒之后,第一个派来使者,向沐瑶总统阁下摇尾乞怜,献上自己国家的地图和税册?” 那位首相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从不否认,我的权力,来自于沐瑶总统。”伊丽莎白环视众人,目光坦然而又锐利,“但与诸位不同的是,我用这份权力,让数以百万计的民众,有了面包和工作。而诸位,却只想着用它来保住自己头顶那顶可笑的王冠。” “够了!”路易十九终于开口,他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收起你那套从东方人那里学来的蛊惑人心的说辞!我们今天来,是来谈条件的!不是来听你训话的!” “很好。”伊丽莎白点了点头,她摊开手中的《欧罗巴联合王国宪章》草案,“条件,就在这里。我想,诸位应该已经看过了。” “简直是痴心妄想!”德普勒王国的首相猛地站起,将手中的副本狠狠地摔在桌上,“让我们放弃王位,推行什么‘君主立宪’?还要废黜神明,奉一个异族为守护者?这是对我们祖先和信仰最恶毒的背叛!我们绝不可能答应!” “没错!我们欧罗巴的土地,由国王统治,受神明庇佑,这是千百年来的传统!岂是你们说改就能改的?” “伊丽莎白!你不要忘了,圣女大人只是暂时失踪!等她带着神之剑归来,你们这些亵渎神明的罪人,都将被送上火刑架!” 一时间,群情激奋。国王和大臣们仿佛又找回了一丝勇气,纷纷出言斥责,言语间充满了对传统的捍卫和对圣女归来的期盼。他们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盖内心的恐惧。 伊丽莎白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等他们的声音渐渐平息,她才缓缓开口。 “传统?”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请问,当共和国的马克沁机枪,在爱尔草原上收割你们士兵的生命时,你们的传统在哪里?当沐瑶总统的工厂,让你们引以为傲的手工作坊一夜之间尽数破产时,你们的传统又在哪里?” “至于圣女……”伊丽莎白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诸位真的以为,一个失踪了一年多的人,还能回来拯救你们吗?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回来了,又能如何?她能让‘伊卡洛斯’从天上掉下来吗?她能让共和国的钢铁洪流,凭空消失吗?” “醒醒吧,诸位。神明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是钢铁、煤炭和蒸汽的时代。你们抱着那些腐朽的传统不放,最终的下场,只会和它们一起,被碾得粉碎。”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们刚刚燃起的虚火。大厅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无法反驳。因为伊丽莎白说的,是血淋淋的事实。 许久,路易十九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我们可以承认你的女王地位,我们甚至可以同意,让共和国在我们的领土上,享有贸易和驻军的特权。但是,君主立宪,废黜王位……这是我们的底线。请给我们,也给欧罗巴的王权,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尊严?”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王座上传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沐瑶,终于开口了。 她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每一步,军靴敲击地面的声音,都像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她走到圆桌旁,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六位面如死灰的国王。 “你们也配,跟我谈尊严?” 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你们的尊严,在爱尔草原上,被我的机枪和炮火,打得稀烂。” “你们的尊严,在你们的士兵尸横遍野,你们却躲在城堡里瑟瑟发抖时,就已经喂了狗。” “你们的尊演,在你们将希望寄托于一个虚无缥缈的圣女,而不是自己的人民时,就一文不值。” 沐瑶伸出那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左手,轻轻按在桌面上那份宪章草案上。 “今天,我坐在这里,跟你们谈,不是因为我尊重你们,而是因为,我需要一个体面的、高效的方式,来完成对这片大陆的整合。我需要一个本地的代理人,来替我处理那些琐碎的、肮脏的事务。” “你们,不过是我统一欧罗巴这盘大棋上,最后几颗需要被清理掉的,碍事的棋子。”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沐瑶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签了它。你们可以保留国王的虚名,搬进我为你们准备的‘皇家俱乐部’,安享晚年。你们的子孙,也可以获得共和国公民的身份,进入我的工厂和学校。或许百年之后,卡洛王室的旁支里,也能出一个像伊丽莎白这样的天才。” 她顿了顿,竖起了第二根手指,那只金属义肢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第二,拒绝它。”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的军队,已经完成了休整。我可以用一个月的时间,踏平你们最后的六个王国,将你们的城堡,夷为平地。然后,我会将你们的头颅,挂在西斯古城堡最高的塔楼上,让欧罗巴所有的人民都看看,违逆我的下场。” “至于你们的家族,你们的血脉……”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我会把他们,全部送去卡斯海的油田。相信我,那里的工作强度,足以让任何一个高贵的姓氏,在三代之内,彻底断绝。” “哦,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忘了告诉你们。就在我们谈判的时候,我的一支新式舰队,已经抵达了乔利亚圣岛。我想,很快,我们就能知道,是你们的神剑厉害,还是我的炮弹更硬。” “现在,请做出你们的选择。” 死寂。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六位国王,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冷汗浸透了他们华丽的礼服。 沐瑶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精准地刺入他们最脆弱、最恐惧的地方。她不仅要剥夺他们的权力,更要彻底摧毁他们的希望,抹去他们存在的痕迹。 那已经不是威胁,而是来自魔鬼的,最终宣判。 路易十九看着沐瑶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 他知道,这个女人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圣女……或许真的能创造奇迹。 但是,他们,以及他们的家族,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我……我签……” 一个苍老而又绝望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是多瑞亚公国的大公,他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我也签……” “我们……没有选择了……”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路易十九的身上。 这位弗朗西斯王国的老国王,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下来。 他没有再看沐瑶,也没有再看伊丽莎白。他只是抬起头,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着穹顶之上,那幅描绘着神明创世的壁画。 画中的神,依旧悲悯地,俯瞰着人间。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鹅毛笔,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宪章草案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属于神的时代,在这一刻,伴随着一滴落在羊皮纸上的泪水,彻底终结。 一个属于凡人女王的,荆棘王冠的时代,正式开启。 第197章 圣女归来,可谁才是异端? 就在老国王路易十九颤抖的手,即将落笔的那一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从城堡之外传来!整个西斯古城堡,这座屹立千年的古老要塞,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撼动,剧烈地颤抖起来! 穹顶之上,描绘着创世神话的壁画,簌簌地落下尘土。墙壁上悬挂的历代君王画像,摇摇欲坠。桌上的墨水瓶被震倒,黑色的墨汁在珍贵的羊皮纸上,洇开一团触目惊心的污迹。 “怎么回事?!” “地震了吗?!” 大厅内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国王和大臣们狼狈地从椅子上摔下来,惊恐地四下张望。 沐瑶依旧稳坐在王座之上,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不易察明的情绪。她身旁的鬼面亲兵们则在第一时间举起了步枪,枪口对准了大厅的入口,神情戒备。 “不……不是地震……”伊丽莎白扶着摇晃的圆桌站稳,她的脸色煞白,目光难以置信地投向窗外,“是……是天空……”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窗外那片原本阴沉的天空,不知何时,竟被一种圣洁的、刺目的白光所笼罩。那光芒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耀眼,仿佛太阳提前降临,驱散了莱茵河谷所有的阴霾。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议事大厅那厚重无比的橡木穹顶,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竟从正中央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阳光,混合着那圣洁的白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正好照亮了大厅中央那张沾染了墨迹的圆桌。 一道身影,沐浴在那光芒之中,缓缓降落。 她身着朴素的白色麻衣,赤着双足,一头灿烂的金发在光芒中流淌,宛如融化的黄金。她的容颜绝美,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圣。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此刻正燃烧着冰冷的、审判般的怒火,直直地射向圆桌旁那些瘫软在地的国王。 在她的身后,背负着一柄薄如蝉翼、通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长剑。 “圣……圣女大人!”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惊呼,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恐惧。 艾可里里! 失踪了两年之久的圣女艾可里里,竟然在此时,以一种神明降临的方式,出现在了这里! “我的国王们,”艾可里里的声音,空灵而又冰冷,在大厅内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神罚的威严,“在我为你们的生存,在迷雾之海与恶魔抗争之时,你们,却在这里,准备向另一个魔鬼,献上你们的王冠与灵魂?” 她的目光,如两把锋利的冰锥,刺入每一个国王的心底。 “不……不是的!圣女大人,您听我们解释!”路易十九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他指着王座上的沐瑶,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是她!是这个东方女魔头逼我们的!我们别无选择!” “没错!我们都是被逼的!” “圣女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快!用神的力量,审判这些异教徒!”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方才还一脸绝望的国王和大臣们,瞬间变了一副嘴脸。他们纷纷跪倒在地,向着艾可里里痛哭流涕地忏悔,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沐瑶的身上,并狂热地祈求着圣女的救赎。 艾可里里没有理会他们的哀嚎。她的目光,越过这些卑微的国王,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稳坐在王座上的,黑衣的东方女人身上。 四目相对。 一个,是神权在人间的代行者,手握斩断法则的神剑。 另一个,是科技与暴力的化身,以凡人之躯,行神魔之事。 无形的杀意与意志,在空中激烈碰撞,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沐瑶。”艾可里里缓缓开口,念出了这个让她在梦魇中挣扎了一年的名字。 “艾可里里。”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看来,我的舰队还是去晚了一步。不过也好,省了我去那座破岛上找你的麻烦。” “你的妖法,在神的光辉面前,不堪一击。”艾可里里向前踏出一步,她身后的神剑“破晓”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整个大厅的光线都仿佛被其吸引,变得更加明亮。 “是吗?”沐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甚至没有站起身,只是用那只接上的手臂,轻轻地敲了敲王座的扶手,“那你还在等什么?拔出你的剑,来杀了我。只要我死了,你的国王们就能重获自由,你的信仰也能重新照耀这片大陆。来吧,救世主阁下。” 艾可里里眉头一蹙。对方的平静与有恃无恐,让她感到一丝不安。但旋即,这丝不安就被更强烈的神圣使命感所取代。 她来此,就是为了斩杀这个魔王,拨乱反正! 然而,就在她准备拔剑的那一刻,一个苍老而又坚决的声音,阻止了她。 “住手!圣女大人!” 路易十九挣扎着站起身,他张开双臂,拦在了艾可里里和沐瑶之间。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不再有恐惧和谄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痛苦与决绝的清醒。 “国王陛下?”艾可里里不解地看着他,“您在做什么?请让开,让我来终结这一切!” “不,该终结的,是我们的时代。”路易十九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战争,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艾可里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们管这叫结束?向侵略者下跪,背弃自己的信仰,拥立一个叛徒为王,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局?” “我们别无选择!”德普勒王国的国王也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绝望,“圣女大人,您不在的这一年,您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吗?爱尔草原的百万尸骨,您看到了吗?那些被送进‘皇家俱乐部’,被活活折磨疯的国王,您知道吗?还有天上……天上那些会飞的钢铁怪物!” 他指着穹顶的破洞,声音凄厉:“我们拿什么去抵抗?用骑士的长枪去对抗翱翔天际的雄鹰吗?用民众的血肉之躯,去填满他们永不枯竭的炮火吗?” “圣女大人,我们败了,败得一败涂地。”路易十九缓缓闭上眼,两行浊泪滑落,“我们的军队、我们的财富、我们的尊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那个女人,碾得粉碎。我们剩下的,只有这片土地上,苟延残喘的人民。” “签下这份契约,推行君主立宪,或许……或许是我们能为他们,也是为欧罗巴,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最好的结局?”艾可里里笑了,那笑容悲凉而又愤怒,“放弃王权,就是最好的结局?让神明蒙羞,就是最好的结局?不!王权神授,不容侵犯!异教徒,必须被净化!沐瑶,必须死!” 她绕过路易十九,周身散发出圣洁而又威严的气场,一步步走向王座上的沐瑶。 “只要杀了你,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艾可里里!”路易十九在身后绝望地大喊,“你这样做,只会给这片大陆,带来真正的毁灭!” 艾可里里充耳不闻。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个端坐在王座上的魔王。在她看来,这些国王早已被恐惧腐蚀了心智,多说无益。只要斩断罪恶的根源,一切自然会迎刃而解。 沐瑶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圣女,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她依旧坐在那里,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 “我承认,你的出场方式,很华丽。”沐瑶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评价一场戏剧,“但是,艾可里里,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了圣女周身的光芒,直视着她的灵魂。 “我,沐瑶,炎黄共和国的最高统帅,就坐在这里。” “我一步,都不会退。” “倘若你真有本事,能在这三尺之内,取走我的性命,我甘愿赴死。” 艾可里里脚步一顿,她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 只听沐瑶继续用那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语调说道:“但是,你真的敢杀我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今天死在了这里,会发生什么?” “你以为,我的死,会换来战争的结束吗?不,那只会是一场更大,更残酷,更无法挽回的战争的开始。我麾下那数百万渴望建功立业的将士,我身后那个庞大而又高效的战争机器,会为了给他们的统帅复仇,而将整个欧罗巴,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到那时,不会再有谈判,不会再有宪章,更不会有‘皇家俱乐部’那样的仁慈。你们的城市,会被夷为平地;你们的人民,无论男女老幼,都会被视为必须清除的仇敌;你们的文明,你们的信仰,你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将在烈火与钢铁的风暴中,化为灰烬。” “你,艾可里里,想用杀死我的方式,来拯救这片大陆。但你亲手做的,却是将它推入万劫不复的无尽地狱。” “告诉我,圣女阁下,”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背负着亿万生灵的彻底毁灭,来换取你一个人的‘胜利’,这就是你的神,教给你的‘救赎’吗?” 轰!!! 沐瑶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在艾可里里的心头。 她脸上的圣洁与坚定,在瞬间崩塌。 她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剧烈地颤抖着,写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痛苦。 是啊……杀了她,然后呢? 她一直以为,只要斩杀了魔王,勇者就能获得胜利,世界就能恢复和平。这是所有史诗与神话中,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她眼前的这个“魔王”,却用最冰冷的逻辑,为她揭示了童话之后,那血淋淋的现实。 她的死,换不来和平。 只会换来一场,以整个种族灭绝为代价的,疯狂的复仇。 她的神剑,可以斩断法则,可以摧毁钢铁。 但它能斩断仇恨吗? 能斩断一个庞大帝国,为了维护其最高权威,而发动的,不死不休的灭国之战吗? 不能。 在这一刻,艾可里里心中那坚如磐石的信仰,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手中的剑,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动摇,那圣洁的光芒,竟微微黯淡了下去。 她呆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杀,是错。 不杀,更是错。 神交给她的使命,与她将要亲手造成的后果,形成了一个她无法解开的,悖论的死局。 而就在艾-可里里心神剧震,信仰开始崩塌的这一刻。 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声音,如同一柄最恶毒的匕首,从她背后,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脏。 “护驾!” 路易十九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不再看艾可里里,而是转向那些同样惊呆了的国王卫兵,和他自己带来的几名贴身骑士,用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个带来“希望”的圣女。 “她不是圣女!她是带来战争与毁灭的异端!” “我们欧罗巴,不需要这样的救赎!” “为了和平!为了我们的人民!保护沐瑶总统阁下!杀了她!杀了这个疯子!” 一瞬间,整个大厅的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 那些国王的卫兵和骑士们,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看着那个被国王们指认为“异端”的圣女,看着王座上那个掌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东方女皇……他们做出了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选择。 “锵!” “锵!” 十几把长剑,被同时拔出。 闪烁着寒光的剑锋,不再对准侵略者,而是对准了他们曾经信奉的,前来拯救他们的,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艾可里里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身。 她看到的,是一张张曾经熟悉,此刻却写满了冷漠、恐惧与杀意的脸。 是她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她的国王,她的人民。 在这一刻,他们,将剑,对准了她。 穹顶的破洞外,阳光依旧明媚。 但艾可里里的世界,却在瞬间,被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彻底吞噬。 第198章 信仰崩塌,仅在一瞬间 这场景,何其熟悉。 一年前,在那漫长的、被疲惫与神启折磨的沉睡中,她曾无数次坠入同一个噩梦。 梦里,她也是这样,在万众期待中归来,却发现自己要守护的一切,都已跪倒在那个东方女魔头的脚下。 她愤怒地拔出神剑,要为神明清理门户,可迎接她的,却是来自背后的刀剑。 是她最虔诚的信徒,是她拯救过的士兵,是她誓死效忠的国王。 他们称她为“异端”,称她为“疯子”。 梦里的她,在烈火中被焚烧,那个女魔头就站在不远处,用一种悲悯又嘲弄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为虚妄信仰而死的,可悲的殉道者。 原来,那不是梦。 是神启。 是神明提前向她预示的,她那可悲的、被整个世界背弃的结局。 “为……为什么?” 艾可里里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看着路易十九,看着那些曾经亲吻过她裙摆的国王,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里,充满了孩童般的纯粹的迷茫与破碎。 “因为,我们想活下去!” 回答她的,是德普勒王国的国王。 他几乎是尖叫着喊出这句话,脸上满是泪水与鼻涕,再无半分君主的仪态。 “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而不是像爱尔草原上的尸体一样,变成毫无意义的数字!” “圣女大人,您高高在上,不懂得我们的恐惧!”另一位公国的大公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哭嚎着,“您知道吗?那个女人的工厂里,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薪水,比我们一个骑士一年的俸禄还要多!她分发土地,她建立学校,她让那些泥腿子都认得字,都穿得起体面的衣服!” “神明给了我们信仰,可她,给了我们面包啊!” “是啊!我们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就让所有人都跟着我们一起去死!” 国王们的忏悔,变成了最恶毒的控诉。他们争先恐后地,将自己背弃信仰的行为,粉饰成一种“为民请命”的伟大与无奈。 这些话,如同一柄柄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反复地,捅进艾可里里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懂了。 不是神明抛弃了他们。 是他们,选择了面包,抛弃了神明。 她为之奋斗、为之牺牲、为之背负一切的信仰,在能填饱肚子的黑面包面前,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呵……呵呵……” 艾可里里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空洞而又悲凉,像是寒冬深夜里,孤狼的哀鸣。 她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眼泪从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眸中滚落。 她不是救世主。 她只是一个,被时代与人心,同时抛弃的,可怜虫。 “看来,你终于明白了。” 王座之上,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沐瑶缓缓从王座上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她的军靴踏在古老的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又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艾可里里那颗正在崩塌的心上。 她走到艾可里里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少女,那双深渊般的黑色眼眸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艾可里里,我再问你一次。” “你,是人类吗?” 艾可里里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或者,”沐瑶的声音,轻得如同魔鬼的低语,却又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你只是那个所谓‘神’的,一件趁手的工具,一个没有自我意志的,奴隶?” “你自诩为神在人间的代行者,你认为神明高高在上,不可亵渎。所以,当凡人创造出超越你理解的工具,当凡人的文明想要挣脱神权的枷锁时,你便认为这是‘违逆秩序’,是需要被‘净化’的罪。” “你挥舞着神赐的剑,要将这一切打回原形。你以为你在捍卫神圣,但你有没有想过,对于渴望进步,渴望过上更好生活的人类而言,你,才是那个阻碍文明车轮的,最大的绊脚石。” “你看看他们。”沐瑶抬起手,不是那只冰冷的机械义肢,而是那只完好的右手,轻轻划过周围那些持剑的卫兵,那些痛哭的国王。 “他们是人类。人类会恐惧,会贪婪,会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他们会为了面包,而放弃虚无的信仰。这,就是人性。” “而你,艾可里里,你站在了人性的对立面。” “你用你那套可笑的神权逻辑,要求他们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去放弃唾手可得的生存与富足。你要求他们用血肉之躯,去对抗钢铁洪流,用无畏的牺牲,去捍卫一个早已腐朽的时代。” “告诉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异端?” 沐瑶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攻心之锤,狠狠地砸在艾可里里的灵魂深处。 她的话语,构建了一个全新的、却又无比真实的逻辑闭环。 在这个逻辑里,她沐瑶,代表着进步、富足、以及符合人性的未来。 而艾可里里,这个曾经的圣女,则成了顽固、落后、反人类的化身。 “不……不是的……我不是……”艾可里里抱着头,痛苦地嘶吼着,她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要被撕裂。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因为沐瑶说的,是对的。 她确实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面包而背弃神明。因为她从得到神启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感受过饥饿。 她也确实认为,凡人的血肉之躯,理应为神明的荣耀而牺牲。因为她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随时准备牺牲的祭品。 她从未将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她只是……神在人间的影子。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艾可里里的喉中爆发出来! 她那双蓝色的眼眸,在一瞬间被疯狂的血色所充斥。理智的弦,彻底绷断! 她不再是圣女,也不再是救世主。 她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拥有着神明力量的,疯子! “嗡——” 她身后的神剑“破晓”,发出一声凄厉的剑鸣!那原本圣洁的白光,在瞬间变得狂暴而又刺眼,仿佛要将整个大厅都吞噬! “我要杀了你!!!” 艾可里里发出一声怒吼,身影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手中的神剑甚至没有出鞘,便带着一股斩断空间的可怕气势,直直地刺向沐瑶的咽喉! 她疯了。 她要毁掉这个用言语摧毁了她整个世界的魔鬼! 然而,就在那道白光即将触及沐瑶的前一刻—— “护驾!” “保护总统阁下!” 数十道身影,几乎是出于本能,同时动了! 路易十九和他身边的骑士,伊丽莎白身前的共和国卫兵,甚至还有沐瑶那些手持步枪的鬼面亲兵……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沐瑶的身前,筑起了一道绝望而又坚固的,人墙!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又清晰。 冲在最前面的,是路易十九身边那位最忠诚的老骑士。他甚至来不及拔出自己的剑,便被那道狂暴的白光贯穿了胸膛。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骇与决绝的最后一刻,高大的身躯如一截断木般向后倒去,温热的鲜血,溅了身后人一脸。 然而,他的死,非但没有让那道人墙退缩,反而激起了更疯狂的血性。 “为了欧罗巴!” “杀了这个疯子!” “保护总统阁下!” 更多的卫兵与骑士,嘶吼着扑了上去。他们手中的长剑,在触碰到艾可里里周身那层狂暴的白光时,便如朽木般寸寸断裂。他们的身体,在那股不属于凡世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断臂、残肢、鲜血、内脏…… 西斯古城堡这间见证了千年兴衰的议事大厅,在短短数息之间,化作了最惨烈的人间炼狱。 艾可里里彻底疯了。 她的眼中,再没有国王与平民之分,只有一个个阻挡在她面前的,该死的障碍。 她手中的“破晓”化作一道道致命的流光,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她像一头闯入羊群的雌狮,疯狂地撕咬、杀戮,将那些曾经向她跪拜、被她守护的人民,一个接一个地,送入地狱。 她杀红了眼。 她只想杀到那个女人的面前,将她彻底撕碎! 而沐瑶,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 她站在那道用生命筑成的人墙之后,一动不动。 鲜血溅湿了她的军靴,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耳边是士兵临死前的惨嚎和艾可里里疯狂的嘶吼。 但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表情。 那双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幕由她亲手导演的惨剧,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戏剧。 “砰!砰!砰!” 就在此时,一直分列两旁的鬼面亲兵,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们手中的莫辛纳甘步枪,喷吐出复仇的火焰。经过特殊改造的钢芯弹头,呼啸着,精准地射向那个在人群中疯狂杀戮的白色身影。 艾可里里凭借着超凡的直觉,避开了几处要害。 但子弹,实在是太多了。 “噗!” 一发子弹,狠狠地钻进了她的左肩,带起一蓬血花。剧烈的痛楚让她身形一滞。 “噗!噗!” 又是两发子弹,一发擦过了她的侧腰,另一发,则直接击中了她的大腿。 艾可里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脚下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 她那身洁白的麻衣,此刻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金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蓝色的眼眸中,疯狂与痛苦交织,让她看起来,像一尊从神坛坠落,摔得支离破碎的陶瓷娃娃。 枪声,停了。 杀戮,也停了。 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艾可里里粗重的喘息声,和伤者痛苦的呻吟。 幸存的国王和大臣们,早已吓得缩在角落里,抖如筛糠。 伊丽莎白站在不远处,看着单膝跪地的艾可里里,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科学家看待失败实验品般的,冰冷的审视。 沐瑶缓缓拨开挡在身前的最后两名亲兵,迈着平稳的步伐,跨过满地的尸体与血泊,走到了艾可里里的面前。 她停下脚步,低头,俯视着这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圣女”。 “看看你的周围。” 沐瑶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淡,却又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冰冷。 “看看这些尸体。他们是你的骑士,你的卫兵,是你的人民。” “再看看你手里的剑,上面沾满了同胞的鲜血。” “现在,告诉我,艾可里里。” 沐瑶微微弯下腰,将嘴唇凑到艾可里里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恶魔般的语调,轻声问道: “我们两个,到底谁,更像是恶魔?” 轰!!! 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如同一万道惊雷,同时在艾可里里的脑海中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蓝色眼眸,死死地盯着沐瑶。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满地狼藉。 那些死不瞑目的面孔,是如此的熟悉。他们曾狂热地高呼着她的名字,将她奉若神明。 而现在,他们都死了。 死在了她的剑下。 她……杀了自己的人民。 而那个真正的魔王,那个挑起战争,屠戮了百万生灵的侵略者,此刻,却衣衫整洁,毫发无伤地站在她的面前,身后,是那些不惜用生命来保护她的,自己的同胞。 到底……谁才是恶魔? 第199章 欠你的手臂,还给你! 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如同一万道惊雷,同时在艾可里里的脑海中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蓝色眼眸,死死地盯着沐瑶。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满地狼藉。 那些死不瞑目的面孔,是如此的熟悉。他们曾狂热地高呼着她的名字,将她奉若神明。 而现在,他们都死了。 死在了她的剑下。 她……杀了自己的人民。 而那个真正的魔王,那个挑起战争,屠戮了百万生灵的侵略者,此刻,却衣衫整洁,毫发无伤地站在她的面前,身后,是那些不惜用生命来保护她的,自己的同胞。 到底……谁才是恶魔? 这个念头,像一株淬了剧毒的藤蔓,从她灵魂最深处的裂缝中疯狂滋生,瞬间缠绕、勒紧了她的心脏,吸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当啷——” 一声清脆的哀鸣。 神剑“破晓”,从她无力垂落的手中滑落,掉在被鲜血浸透的石板上。那原本圣洁耀眼的白光,在接触到同胞的血液后,竟如受惊般,骤然黯淡下去,最终化作一柄平平无奇的、沾染了污秽的长剑。 神,抛弃了她。 或者说,是她,亲手玷污了神赐予她的荣光。 艾可里里彻底垮了。 她像一尊被抽去所有支撑的木偶,颓然跪倒在地,金色的长发散乱地铺在血泊之中,与猩红的液体混杂在一起,再无半分神圣,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狼狈。 她不哭了,也不笑了,只是空洞地跪在那里,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声剑鸣,彻底消散。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幸存的卫兵和骑士们,看着满地的同伴尸骸,再看看跪在血泊中失魂落魄的圣女,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恐惧、愤怒、迷茫……种种情绪交织在他们脸上。 路易十九和其余几位国王,更是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他们看着艾可里里,就像看着一个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疯子,又像看着一面映照出自己卑劣与懦弱的镜子。 唯有沐瑶,神情依旧。 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地上那柄传说中的神剑,只是垂眸,平静地注视着彻底崩溃的艾可里里,像是在审视一件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的艺术品。 “开枪。” 两个字,冰冷,不带一丝波澜,从她口中吐出。 “什么?”伊丽莎白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沐瑶。 艾可里里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为何还要…… 然而,那些对沐瑶绝对服从的鬼面亲兵,没有丝毫的犹豫。 “砰!砰!砰!砰!” 新一轮的枪声,再次打破了死寂。这一次,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那个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 子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射入艾可里里的身体。 血花,在她洁白的麻衣上不断绽放,如同一朵朵盛开在雪地里的、妖异的红梅。 她的身体,在子弹巨大的冲击力下,剧烈地颤抖着,后背、胸口、四肢……几乎瞬间就被鲜血染透。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承受了如此密集的射击,艾可里里却并未倒下。 她依旧跪在那里,上身挺得笔直,任由那些足以撕碎钢铁的弹头在自己体内肆虐,却连一声痛苦的呻吟都未曾发出。她的脸,依旧对着地面,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已失去了感知。 她不反抗,也不闪躲。 她甚至……不肯死去。 这种诡异的景象,比她方才疯狂的杀戮,更让在场的国王和骑士们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这是什么怪物? 打不死,杀不掉,却又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任由你攻击。 “停火。” 沐瑶再次下令。 枪声戛然而止。大厅内,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在弥漫。 艾可里里依旧跪着,鲜血从她身上的十几个弹孔中汩汩流出,在她身下汇成了一滩更为粘稠的血泊。她像一尊在血池中接受洗礼的诡异神像,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邪异的气息。 “她……她不是人……她是恶魔!是真正的恶魔!”一位公爵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压迫,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的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恐惧的干柴。 “没错!圣女怎么会杀自己人!她是被恶魔附身了!” “烧死她!只有圣火,才能净化这样的邪物!”路易十九也反应了过来,他指着艾可里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着,“用火!用火烧死这个异端!” “烧死她!” “烧死她!” 国王们、大臣们、卫兵们……所有幸存的欧罗巴人,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恐惧和为自己背叛行为开脱的最好借口。他们狂热地高喊着,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着那个不久前还被他们奉若神明的少女。 他们需要一个异端,一个恶魔,来证明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而这个亲手杀戮了同胞,又无法被凡俗武器杀死的艾可里里,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伊丽莎白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那些人丑陋的嘴脸,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她只是看向沐瑶,想知道这位真正的掌控者,会如何处理这件“失败的实验品”。 沐瑶看着跪在血泊中的艾可里里,她知道,对方不是不想死,而是……死不了。那种源自“神启”的神秘力量,在保护着她的生命,却也给了她最残酷的折磨。 有意思。 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要当着所有欧罗巴人的面,彻底地,从精神到肉体,将“圣女”这个符号,碾得粉碎。 她抬起手,大厅内的喧嚣瞬间平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最终宣判。 “如你们所愿。” 沐瑶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将她……抓起来。” “明日午时,在兰尼斯特广场,公开处以火刑。” “我要让整个欧罗巴的人民都亲眼看到,他们所信奉的‘神’,是如何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 夜,深沉如墨。 西斯古城堡的地牢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霉菌混合的腐朽气味。 艾可里里被粗大的铁链锁在一座巨大的十字形铁架上,摆成一个屈辱的受难姿态。她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那股神秘的力量正在缓慢地修复着她的身体,却又无法完全愈合,让她始终处在一种半死不活的痛苦之中。 她低垂着头,金色的长发被血污粘连成一缕一缕,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神情。 地牢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一束光,刺破了黑暗。 沐瑶独自一人,提着一盏马灯,缓步走了进来。昏黄的灯光,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那只金属义肢在光影中闪烁着幽冷的光泽,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从地狱深处走出的夜访者。 她走到铁架前,将马灯挂在墙壁的烛台上,昏黄的光晕,照亮了艾可里里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后悔吗?” 沐瑶开口,声音在这寂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清晰。 艾可里里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如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眸,此刻已是一片死寂的灰白,再无半分光彩。 她看着沐瑶,没有回答,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若想走,这些铁链,锁不住我。”艾可里里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我若想杀你,此刻,你已经是一具尸体。” “我知道。”沐瑶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所以,为什么不这么做?杀了我,你就能打破我留在你心里的魔咒,你依旧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圣女。” “圣女?”艾可里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这世上,早已没有圣女了。或许……从来就没有过。” 她抬起眼,灰白的眼眸,第一次如此平静地直视着沐瑶。 “你说得对,我或许……真的是异端。一个自以为在拯救世界,实际上却在阻碍世界的,可悲的疯子。” 她终于承认了。 在经历了一整天的自我撕扯与崩塌后,她终于接受了沐瑶为她构建的那个逻辑。 当神明的旨意,与人性的欲求相悖时,错的,或许不是人性,而是神。 而她,这个神的代行者,自然也就成了逆流而行的异端。 “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很好。”沐瑶的语气,像是一位赞许学生的导师,“至少,你死得不会那么糊涂。” “死?”艾可里里脸上的笑容,愈发悲凉,“对我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她看着沐瑶,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好奇:“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财富?权力?征服世界的快感?这些东西,对你而言,似乎都只是工具。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沐瑶闻言,竟是沉默了片刻。 她走到地牢狭小的窗口,看向外面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 “我曾经,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她的声音,染上了一丝遥远的、近乎缥缈的意味。 “在一个吃人的制度里,活下去。然后,我发现,仅仅活着是不够的,因为随时都可能被那个制度再次吞噬。所以,我想要改变它,推翻它。” “我以为,只要推翻了旧的王权,建立一个崭新的、自由的国度,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 沐瑶回过头,看向艾可里里,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我发现,我推翻了一个吃人的旧制度,却又亲手建立了一个……更高效,更冰冷,更会吃人的新制度。它以利益为驱动,以欲望为燃料,将所有人都卷入一台停不下来的战争机器里。它比旧的王权更强大,也……更罪恶。” “而我,就是这台机器的,核心。” 艾可里里怔住了。 她第一次,从这个女魔头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迷茫?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毁了它?”艾可里里下意识地问道。 “毁了它?”沐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孤独与决绝,“然后呢?让世界回到那个愚昧、落后、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吗?” “不,艾可里里,你不会明白的。这台机器虽然罪恶,但它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动着文明的车轮。它在创造,在建设,在让更多的人,吃上面包,穿上新衣,认得文字。” “我所做的,就是驾驭着这头名为‘资本’的巨兽,用它最野蛮的力量,去撞碎所有阻挡在文明前进道路上的,旧世界的墙壁。比如……你们的王权,和你们的神。” “或许有一天,这头巨兽会因为贪婪而自我毁灭。又或许,会有更先进的文明,来将它取代。” “但至少现在,我必须是它的主人。哪怕……要为此背负所有的罪孽。” 地牢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艾可里里呆呆地看着沐瑶,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再次被颠覆了。 她一直以为,沐瑶是纯粹的恶。但此刻她才发现,在这个女人的身上,善与恶,创造与毁灭,救赎与罪孽……竟以一种如此矛盾,又如此统一的方式,结合在一起。 她不是魔王。 她只是一个,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孤独、也最不被理解的道路的,先行者。 “你的神力,很强。”沐瑶忽然话锋一转,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它不属于这个世界,对吗?” 艾可里里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我可以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沐瑶淡淡地说道,“成为我的武器。用你的力量,为我的帝国,去征服更多的土地,掠夺更多的资源。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 这,是沐瑶最后的试探。 她想看看,在信仰崩塌之后,这个少女的心中,是否还残留着属于“人”的,最原始的求生欲。 然而,艾可里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随即,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必了。”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已经……累了。” 她已经没有了信仰,没有了家国,没有了人民。她一无所有。活着,对她而言,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空虚。 “况且,”艾可里里扯出一抹苍白的微笑,“我若活下来,恐怕这片大陆上,会有太多人,睡不着觉吧。” 无论是那些背叛了她的国王,还是那些将她视为异端的民众,甚至……是眼前这个给了她女王之位的伊丽莎白。 一个活着的、拥有神之力的前圣女,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只有她死了,所有人,才能真正地安心。 沐瑶看着她那双再无波澜的灰色眼眸,知道,这已经是她最终的答案。 “也好。” 沐瑶点了点头,再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 一个时代的符号,终将落幕。她只是来做一个最后的见证。 “等等。” 就在沐瑶的手,即将触碰到地牢铁门的那一刻,艾可里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沐瑶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还有什么事?” “我欠你一条手臂。” 艾可里里看着自己被铁链锁住的、完好无损的左臂,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神赐予我的这具身体,水火不侵,刀剑难伤。凡人的火焰,或许能烧尽我的生命,但烧不毁这具躯壳。” “明日行刑,我会用尽最后的力量,保住我的左臂。它会是整场大火中,唯一留下的东西。” “你若不嫌弃……便拿去用吧。” “就当是……一个失败者,对胜利者,最后的敬意。” 沐瑶的身影,在门口顿了许久。 地牢外,风声呼啸,如鬼哭神嚎。 许久之后,她才用一种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多谢。” 说罢,她拉开铁门,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地牢的门,缓缓关闭。 艾可里里抬起头,看向那扇狭小的、透不进一丝光亮的窗口,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真好。 终于……可以结束了。 第200章 圣女的遗物,欧罗巴联邦成立 次日,天亮了。 黎明的第一缕光,如同一柄锋利的金剑,刺破了莱茵河谷缠绕了一夜的浓雾,却驱不散西斯古城堡上空那凝重如铅的阴云。 兰尼斯特广场,这座见证了无数次加冕与庆典的古老广场,今日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与期待的诡异氛围所笼罩。 广场中央,一座由浸透了油脂的橡木搭成的、足有三丈高的巨大柴堆,如同一头狰狞的巨兽,沉默地等待着祭品。柴堆顶端,一个巨大的十字形刑架,高高耸立,直指苍穹。 天还未完全亮透,广场四周便已是人山人海。从西斯古城堡逃出来的贵族、大臣,到附近城镇闻讯赶来的市民、农夫,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他们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这千年难遇的一幕——公开处决一位曾经的圣女。 他们的脸上,表情复杂。有对“异端”的切齿痛恨,有对即将到来的血腥场面的病态兴奋,有对神明被亵渎的隐秘恐惧,更多的,则是一种茫然。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们只知道,今天,一个时代将要被当众焚烧。 “来了!他们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广场的入口处。 一队身着黑色甲胄、面覆鬼首的炎黄共和国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一柄黑色的利剑,劈开了拥挤的人潮。他们肃杀的气场,让周围的喧嚣瞬间平息,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在他们的押送下,艾可里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色麻布长袍,金色的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经过一夜的修复,她身上的枪伤已经结痂,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赤着双足,脚踝上扣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的拖拽声。 但她的身姿,依旧挺拔。她的神情,平静得宛如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那双灰白色的眼眸,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憎恶、或恐惧、或麻木的脸,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她像一个局外人,在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在广场另一侧的高台上,沐瑶、伊丽莎白,以及路易十九等一众欧罗巴旧贵族,早已等候在那里。 沐瑶依旧是一身笔挺的黑色戎装,她平静地注视着被押上柴堆的艾可里里,目光深邃,无人能看透她的想法。 伊丽莎白则换上了一袭象征权力的深黑色长裙,头上戴着那顶镶嵌着蓝宝石的荆棘冠冕。她看着艾可里里,看着这个与她同样身为女性,却走向了完全不同命运的少女,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当艾可里里被卫兵用粗大的铁链,高高地绑缚在十字架上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骚动。 就是这个女人,昨天在议事大厅里,像魔鬼一样屠杀了数十名忠诚的骑士和卫兵。 就是这个女人,被国王们亲口指认为“带来毁灭的异端”。 “烧死她!” “烧死这个恶魔!” 零星的叫喊声响起,很快便汇成了一股声势浩大的浪潮。人们挥舞着拳头,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那个被缚的少女,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彻底洗刷掉自己曾经的信仰,向新的统治者,献上自己的忠诚。 艾可里里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她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下方攒动的人头,越过那些丑陋的嘴脸,最终,落在了高台之上,那个黑色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 跨越了生与死,跨越了信仰与现实。 在这一刻,艾可里里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无比释然的、干净的微笑。 她想起了那个噩梦。梦里,她也是这样被绑在火刑架上,那个女魔头就站在不远处,用一种悲悯又嘲弄的眼神看着她。 原来,神启预示的,不是她的结局,而是她的选择。 她可以选择在恐惧与不甘中死去,成为一个为虚妄信仰而亡的殉道者。 她也可以选择,在明悟与释然中,亲手为自己的时代,画上一个句号。 她选择了后者。 她看着沐瑶,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谢谢你,让我从一场不属于我的梦中,彻底醒来。 沐瑶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她身旁的伊丽莎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巨震。她不明白,这两个本该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为何在最后时刻,竟流露出一种近乎知己般的默契。 “行刑。” 沐瑶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广场。 卫兵高举火把,将其扔向了柴堆。 呼—— 浸透了油脂的橡木,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如一条贪婪的火蛇,迅速向上蔓延,很快便将整个柴堆吞噬。 烈焰升腾,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让前排的民众都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人们瞪大了眼睛,期待着看到那个“异端”在火焰中痛苦挣扎、哀嚎求饶的场面。 然而,他们失望了。 火焰之中,艾可里里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她只是安静地靠在十字架上,闭上了眼睛,脸上甚至还带着那抹淡淡的微笑,仿佛那吞噬她身体的不是灼热的烈焰,而是温暖的、包裹着她的光。 没有痛苦,有的只是解脱。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肉体的束缚,回到了那个位于迷雾之海的圣岛。 阳光明媚,海风和煦。 她还是那个十四岁的山村少女,赤着脚,在沙滩上奔跑,追逐着浪花。 没有神启,没有圣剑,没有战争,也没有背叛。 只有自由。 真好。 火焰,越烧越旺,冲天的火光,几乎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酷刑,反而看到了一幕近乎神圣的、诡异的画面。那个少女,在烈火中,宛如一尊正在涅槃的神像,安详而又庄严。 这让他们心中刚刚建立起来的“异端”认知,开始动摇,一种更深层次的、对未知的恐惧,悄然蔓延。 沐瑶静静地看着。 她知道,艾可里里已经死了。 死得,比她想象中,更体面。 火,足足烧了半个时辰。 当最后一缕火焰熄灭,只剩下一地焦黑的灰烬和滚滚的浓烟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烟雾散去,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巨大的十字刑架已被烧得焦黑,但依旧矗立。而在那本该空无一物的刑架上,竟还残留着一样东西。 一条手臂。 一条从肩膀处断开的、完好无损的左臂! 它就那样被烧断的铁链挂在那里,皮肤白皙,晶莹如玉,在灰烬的映衬下,散发着一种诡异而又圣洁的光泽。仿佛刚才那场足以熔化钢铁的大火,对它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天哪……” “那是什么?” “她的手臂……留下来了!”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恐惧与敬畏,如瘟疫般在每个人心中蔓延。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这不是神迹,也不是魔法,而是一种让他们从心底感到战栗的,诡异的现实。 就在此时,沐瑶动了。 她走下高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穿过死寂的人群,走向那座兀自散发着高温的刑架。 她的鬼面亲兵想要上前,被她用一个眼神制止。 她独自一人,走到那堆灰烬前。 她抬起头,看着那条悬挂在半空中的手臂。 那是艾可里里,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沐瑶伸出自己完好的右手,动作轻柔地,将那条手臂,从断裂的铁链上取了下来。 手臂入手,触感温润,甚至还带着一丝活人般的弹性,与她那只冰冷的金属义肢,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她拿着那条手臂,转身,面向广场上数万名目瞪口呆的民众。 一名早已等候在旁的军医官,捧着一个特制的、装满了某种透明液体的金属箱,快步上前。 沐瑶将那条手臂,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箱中。 盖子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仿佛一个时代的落幕。 做完这一切,沐瑶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与她对视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你们都看到了。” 沐瑶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一个时代,结束了。” “一个依靠虚无缥缈的神明,依靠血脉相传的国王,来决定你们命运的时代,就在刚才那场大火中,被彻底烧成了灰烬!” “从今天起!” 沐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惊雷贯耳。 “这片大陆上,将不再有弗朗西斯王国,不再有德普勒王国,更不再有任何以家族姓氏命名的所谓国家!” “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名字——欧罗巴人!” “你们的国家,也只有一个!” 她停顿了一下,给了所有人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宣布道: “欧罗巴联邦共和国!” “从此以后,统治这片大陆的,不再是国王,也不再是神明!而是法律!是制度!是你们每一个人,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未来!” 她伸出手,指向身旁的伊丽莎白。 “这位,伊丽莎白·卡洛女士,将成为你们欧罗巴联邦共和国的第一任,也是由我任命的临时总统!” “在未来的半年内,她将领导一个全新的制宪议会,颁布一部属于你们所有人的宪法!一部保障你们财产、自由和尊严的根本大法!” “同时,一部全新的选举法,也将相继公布!未来,你们的市长,你们的议员,甚至你们的总统,都将由你们自己,用手中的选票来决定!” “我向你们承诺,”沐瑶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共和国,只会让这片大陆,越来越好!你们将拥有吃不完的面包,穿不完的新衣!你们的孩子,无论出身贵贱,都将有机会进入学校,学习知识!你们的才华,将不再被血统所束缚,只要你有能力,你就可以成为将军,成为部长,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人,热血沸腾! 面包,工作,法律,尊严,选举权,上升的通道…… 这些词语,对这些在王权和神权双重压迫下生活了千年的民众而言,是如此的陌生,却又如此的诱人! 他们或许还不完全明白“共和国”和“宪法”的含义,但他们听懂了“面包”和“工作”,听懂了“孩子可以上学”,听懂了“不再由国王统治”! 这就够了! 一个被烧死的、虚无缥缈的圣女,和一份摆在眼前的、实实在在的美好未来。 该如何选择,根本不需要犹豫! “共和国万岁!”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振臂高呼。他或许是沐瑶提前安插的,又或许,是真的被这番话点燃了热情。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呼喊,像一颗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全场! “欧罗巴联邦共和国万岁!” “伊丽莎白总统万岁!” “打倒国王!打倒神权!” 民众、贵族、骑士……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被卷入了这股狂热的浪潮。他们高高地举起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回应着高台上的那个女人。 他们脸上的表情,狂热而又虔诚,仿佛沐瑶才是那个真正降临人间的,救世主。 路易十九等旧国王们,面如死灰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知道,自己完了,那个属于他们的时代,也彻底完了。他们不仅失去了王冠,甚至连被人民憎恨的资格,都失去了。他们只是历史的尘埃,被轻易地扫进了垃圾堆。 高台上,伊丽莎白看着下方山呼海啸般的人群,看着那些曾经视她为叛徒,此刻却狂热高呼她名字的民众,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头戴荆棘王冠,行走在一条布满鲜花与刀锋的道路上。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沐瑶。 这个女人,只用了一场公开的处刑,和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就将一片大陆的信仰彻底颠覆,将数千万人的意志,牢牢地攥在了手心。 这种手段,已经不能用“可怕”来形容。 这是神魔才拥有的力量。 “从今天起,他们是你的了。”沐瑶看着欢呼的人群,淡淡地说道,仿佛只是在交接一件普通的货物。 “是,我的……女王。”伊丽莎白低下头,无比恭敬地说道。 她知道,无论她未来是总统,还是女王,她头顶之上,永远都会有另一顶,看不见的王冠。 那顶王冠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来自东方的,真正的神。 第201章 重回故土,席卷世界的战争,揭开帷幕 圣女的火刑之后,半年时间,倏忽而过。 欧罗巴大陆,这片古老的土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剧变。 曾经的西斯古城堡,如今已被更名为“联邦一号行政中心”,成为了欧罗巴联邦共和国的权力中枢。 伊丽莎白总统的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正在拔地而起的崭新城市。 曾经狭窄的石板路被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所取代,冒着黑烟的公共汽车与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在街道上川流不息。 更远处,一座座巨大的工厂烟囱林立,如钢铁的森林,日夜不停地向天空喷吐着工业时代的灰色云朵。 那是新建立的纺织厂、化工厂、以及最重要的——石油炼化厂。 沐瑶的工程师们,在卡斯海发现了储量惊人的海底油田。 这一发现,彻底改变了欧罗巴的工业格局。 “黑色黄金”的开采,为这台刚刚启动的工业机器,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动力。 蒸汽机正在被效率更高、动力更强的内燃机所取代。 联邦的议会大厦内,由十名议长和一百二十名议员组成的议会,正在激烈地辩论着《联邦劳工保护法》的细则。 这些曾经的贵族、商人和新晋的知识分子,在经历了最初的磨合后,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在规则内争权夺利的技巧。 而在更遥远的海岸线上,一座庞大的海军造船厂里,一艘艘造型狰狞的钢铁军舰,正在船坞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最后的舾装。 它们的烟囱更高,装甲更厚,炮管也更粗。 而在它们旁边一个被列为最高机密的独立船坞里,一具更为庞大的、颠覆时代认知的龙骨,正在悄然铺设。 那将是欧罗巴联邦的第一艘航空母舰。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沐瑶规划好的方向发展。 欧罗巴的工业潜力被彻底激发,其发展速度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沐瑶的故土——炎黄共和国。 在这片大陆上,沐瑶的名字,已经成为了一个禁忌,一个符号,一个活在传说中的“新神”。 她几乎从不公开露面,只存在于伊丽莎白总统和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报告中。 但所有人都知道,是她,在幕后掌控着这一切。 此刻,这位“新神”,正身处行政中心地下一间戒备森严的无菌实验室内。 室内光亮如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沐瑶穿着一身白色的研究服,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 她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手术台。 那只冰冷的金属义肢,已经被拆卸下来,静静地躺在一旁的托盘上。 而在手术台的另一侧,一个透明的营养槽内,艾可里里留下的那条完美无瑕的左臂,正静静地悬浮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散发着圣洁而又诡异的光泽。 经过半年的研究和准备,沐瑶终于要进行这场史无前例的移植手术。 凭借她【医学天花板】的技能和深厚的内力,连接神经与血管并非难事。 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兼容那条手臂中蕴含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 “开始吧。”沐瑶对着一旁的医疗助手,淡淡地吩咐道。 手术持续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当最后一根神经被完美接续,血液重新涌入那条手臂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传遍了沐瑶的全身。 那不是冰冷金属的触感,而是一种温润的、充满生命力的感觉。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臂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在欢欣雀跃地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手术很成功。 沐瑶缓缓抬起自己新的左手,五指纤长,白皙如玉,完美得不像凡人的造物。 她试着轻轻握拳,一股远超她自身内力的、磅礴而又陌生的力量,在掌心悄然凝聚。 忽然,她心念一动,那股力量不受控制地向外涌出。 只听“嗡”的一声轻响,手术台旁一个由精钢打造的器械托盘,竟毫无征兆地,凭空漂浮了起来,并在半空中缓缓扭曲、变形,最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捏成了一团废铁! 沐瑶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是内力外放,这是一种……更本质的,对物质的操控力。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惊异。 艾可里里留下的这份“礼物”,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趣。 这股力量,狂野而又陌生,需要时间去熟悉和掌控。 但毫无疑问,它为沐瑶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领域的大门。 就在她沉浸于这种新奇的力量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总统阁下,有来自海州的,最高级别的加密通讯。”门外传来助手的声音。 沐瑶的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海州?庞万里? 她挥了挥手,示意助手将通讯接进来。 很快,一份经过层层解密的电报,被呈现在她面前的屏幕上。电报的内容很长,语气充满了焦虑与急切。 发信人:炎黄共和国海州卫戍司令,庞万里。 内容触目惊心。 ——孔云辉与刘相志组成的联军,在与陈庆之的工农革命军鏖战两年后,兵败如山倒。南境十八州,已失其半! ——庞万里在半年前,曾向欧罗巴发出求援信,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眼看战局糜烂,京城已不可守,他为保存共和国最后一支精锐力量,擅自做主,率领自己麾下五十万陆军,放弃京畿防线,全线退守海州。 ——如今,孔刘联军的残部也退到了海州附近。他们将战争失利的全部责任,都推到了沐瑶的身上,对外宣称是沐瑶抽调了国内所有精锐远征海外,才导致内战溃败。他们煽动民意,整合残兵,正准备对庞万里固守的海州,发动攻击,企图抢夺这座共和国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深水良港和工业基地。 信的末尾,庞万里用近乎泣血的文字写道: “总统,海州若失,共和国将再无立锥之地!末将与五十万将士,誓与海州共存亡!恳请总统回信,示下!” 沐瑶平静地看完了整封电报,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孔刘联军的失败,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两个被资本和权力冲昏了头脑的蠢货,根本不是在绝境中浴火重生的陈庆之的对手。 他们用两年的时间,投入三百万兵力,却被打得丢盔弃甲,只能证明她当初的判断是何其正确。 只是……半年前的信? “去查。”沐瑶对着通讯器冷冷地说道,“查阅半年来,所有从东大陆发往欧罗巴的通讯记录,我要知道,庞万里的那封信,到底去了哪里。” 半个小时后,她的情报主管给出了回复。 “报告总统,查无此信。我们确认,在过去的八个月里,海州方面,没有任何署名为庞万里的最高级别加密通讯记录。” 沐瑶沉默了。 欧罗巴与炎黄共和国相隔万里,在没有无线电的时代,远洋通讯本就极不稳定,信件丢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不知为何,她新换上的左手,竟传来一阵微弱的、冰冷的刺痛感。 这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现在追究一封丢失的信件,已经没有意义。 庞万里的做法,很聪明。在那种情况下,放弃早已糜烂的京城,退守海州,保住共和国的工业命脉和出海口,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这个憨厚的汉子,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后,也终于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战略家了。 至于孔刘二人……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放任这两个跳梁小丑在京城折腾了两年,就是为了让他们将“资本共和国”的弊病与丑恶,彻底暴露在世人面前。 如今,他们败给了陈庆之,又想来抢夺她最后的根基,无异于自寻死路。 是时候,回去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她原本的计划,是在欧罗巴的工业体系彻底成熟,航空母舰下水之后,再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整合东西两片大陆的力量,最终与陈庆之的北境,进行一场决定世界未来的终极对决。 但现在,计划需要提前了。 沐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全新的左臂。 那股磅礴而又陌生的力量,在她的经脉中缓缓流淌,让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能够掌控一切的强大感觉。 或许,提前回去,也并非坏事。 她拨通了伊丽莎白的内部专线。 “来我的实验室一趟。” 很快,身着黑色总统套裙,气质越发干练威严的伊丽莎白,便出现在了实验室门口。 当她看到沐瑶那只完好如初的左臂时,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但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微微躬身。 “我的女王。” “我要回国一趟。”沐瑶开门见山,将庞万里的电报内容,简要地复述了一遍。 伊丽莎白闻言,脸色微变:“您要亲自回去?可是……这里的……” “这里,交给你。”沐瑶打断了她的话,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伊丽莎白,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总统了。联邦的宪法已经颁布,议会和政府都在平稳运行,工业体系也走上了正轨。我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你头顶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做的有三件事。” “第一,继续推进工业化进程,尤其是海军的建设。那艘航空母舰,我回来的时候,希望能看到它已经可以下水试航。” “第二,彻底掌控议会和军队。我会给你一份名单,上面的人,可以拉拢,可以提拔。至于那些不听话的,该如何处理,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第三,”沐瑶顿了顿,声音变得格外凝重,“做好战争准备。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战争。” 伊丽莎白心头一凛,她知道,沐瑶口中的战争,指的绝不是炎黄共和国那场小打小闹的内战。 “我明白了。”伊丽莎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欧罗巴,将永远是您最坚实的后盾。” “很好。”沐瑶满意地颔首。 她走到窗边,看向远方那片被工业烟尘染成灰色的天空,仿佛已经看到了万里之外,那片风起云涌的故土。 第202章 你们的‘王\’,回来了! 海州城外,血流成河。 炮火将天空染成了铅灰色,刺鼻的硝烟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笼罩着这片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土地。 两支本该是同胞手足的军队,此刻正进行着最残酷的厮杀。 一方,是庞万里率领的、固守海州城的五十万共和国陆军。 他们背后,是共和国最后的工业基地,是他们的家园与亲人。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另一方,则是孔云辉与刘相志整合的、数量超过七十万的联军残部。 他们在与陈庆之的战争中一败涂地,丧家之犬般逃窜至此,却将所有的怨恨与失败的怒火,都倾泻到了这座他们眼中“忠于沐瑶”的城市。 “杀啊!攻下海州,抢钱抢粮抢女人!” “庞万里是沐瑶的走狗!杀了他们,我们才能活下去!” 联军的军官们嘶吼着,用最原始的欲望和仇恨,驱使着早已麻木的士兵,向着海州城那坚固的防线,发起一波又一波自杀式的冲锋。 城墙上,庞万里身披染血的甲胄,手持一柄早已卷刃的环首刀,面容刚毅如铁。 他看着城下那无边无际、如同蚁群般涌来的敌军,虎目中满是悲凉与决绝。 “兄弟们!”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怒吼,声音盖过了炮火的轰鸣,“我们身后,就是海州!就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想活命,就给老子狠狠地打!把这些忘了祖宗的杂碎,全都给老子打回娘胎里去!” “杀!杀!杀!” 城墙上的守军,用震天的嘶吼回应着他们的司令。 双方已经撕破了所有脸皮,在这片狭窄的战场上,不死不休地鏖战了三天三夜。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在城墙之下,鲜血汇成溪流,将护城河染得一片猩红。 就在战事进行到最惨烈,双方都已精疲力竭,仅凭最后一丝意志在支撑的时候。 一阵奇怪的、低沉而又连绵不绝的嗡鸣声,忽然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仿佛有一群无形的巨兽,正在云层之上发出沉闷的咆哮。它盖过了炮声,盖过了喊杀声,盖过了所有垂死的哀嚎。 战场上,所有的人,无论是攻城的,还是守城的,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东方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 那些黑点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迅速变大,很快,所有人都能看清它们的轮廓。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造物。 它们有着金属的外壳,在铅灰色的天空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它们有着固定的翅仿若雄鹰的翅膀,却又不像鸟儿那样扇动。在它们的头部,巨大的螺旋桨高速转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三十架!整整三十架这样的“钢铁怪鸟”,组成一个整齐的编队,遮天蔽日般,向着战场上空飞来! “那……那是什么东西?” “妖怪吗?” “是天神……还是恶魔?” 恐惧,如同瘟疫,瞬间在数十万大军中蔓延开来。士兵们扔掉了手中的兵器,惊恐地指着天空,脸上写满了凡人面对未知神力时的,最原始的敬畏与骇然。 联军指挥部内,孔云辉和刘相志冲出帐篷,看着天空中那片巨大的阴影,脸色煞白如纸。 “是……是什么?”刘相志这位陆军总司令,此刻声音都在颤抖。 孔云辉死死地盯着那些“钢铁怪鸟”,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传说,一个关于那位失踪了数年的女总统的传说。 传说,她不仅征服了海外的蛮夷,更掌握了能够飞天的“妖法”。 难道…… 与此同时,在其中一架巨大的运输机内,沐瑶正站在舷窗边,平静地俯瞰着下方那如同蚂蚁般厮杀的战场。 她身着一袭笔挺的黑色戎装,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美得令人窒息,却又冷得如同冰雕的脸。她的左手,戴着一双黑色的丝质手套,完美无瑕,看不出任何异样。 “总统阁下,”身旁的飞行员,也是她鬼面亲兵中的一员,低声请示道,“是否对下方敌军阵地,发起攻击?” “不必。”沐瑶的声音,平淡如水,“下方的人,都是我的兵。我岂能对我的兵出手?”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两片泾渭分明,却又同样穿着共和国军服的军队,眼中没有半分波澜。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场由她亲手导演的,旨在筛选和淘汰的内部清理罢了。 “发电,庞万里。”沐瑶淡淡地吩咐道,“让他立刻清空海州城主街,准备降落。” “是!” …… 海州城墙上,庞万里正震惊地看着天空中的异象,一名通讯兵连滚带爬地跑到他身边,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司……司令!最高加密……是……是总统阁下的电报!” 庞万里虎躯一震,一把抢过电报,目光飞速扫过。 “清空主街,准备降落。” 简短的八个字,却让这位铁血汉子,瞬间红了眼眶。 她回来了! 那个一手缔造了共和国,那个如同神明般存在的女人,真的回来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君临天下的方式! “传我命令!”庞万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所有人,立刻停火!清空海州大道!所有人!迎接总统归来!” …… 运输机上,沐瑶缓缓走到机舱门口。 “打开舱门。” 冰冷的气流瞬间灌入机舱,吹得她的衣摆猎猎作响。她站在五千米的高空之上,俯瞰着下方那片已经陷入死寂的土地,以及那数十万仰望着天空的,渺小的生灵。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摘掉了那副黑色的手套。 那是一只完美到不似凡人的手,白皙如玉,五指纤长。 沐瑶闭上眼,感受着手臂中那股磅礴而又陌生的力量,将其与自己深厚的内力,缓缓融合。 然后,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起初并不大,但经过那股神秘力量的增幅与传递,竟仿佛突破了空间的限制,化作滚滚天雷,清晰无比地,响彻在下方方圆数十里的,每一个人的耳边! “炎黄共和国的人民们!士兵们!” “你们的总统,回来了!” 轰!!! 这声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神性,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战场上,数十万大军,在这一刻,彻底呆滞了。 他们仰着头,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空。虽然距离太远,他们根本看不清那个小小的黑点,但他们可以确定,那声音,就是他们既敬又怕的女总统——沐瑶! “是总统……是总统的声音!” “天哪!总统回来了!” 庞万里的军队中,爆发出了一阵阵压抑不住的狂喜与欢呼。他们的主心骨,他们的神,回来了! 而孔刘联军的阵营里,则是一片死寂。士兵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恐惧与迷茫,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们被告知,他们是在讨伐沐瑶的走狗,是在为共和国清理门户。可现在,沐瑶本人,却如神明般降临,宣示着她的回归。 他们到底……在为谁而战? 沐瑶的声音,再次从天际传来,冰冷,而又清晰。 “所有战斗机群,轰炸机群,听我命令。” “向东飞行五公里,对无人山区,进行一次饱和式轰炸。” “让我的士兵们,看一看,共和国在海外,取得的成就。” 话音刚落,天空之上,那三十架钢铁怪鸟中的二十架,忽然脱离了编队。十架战斗机在前,十架轰炸机在后,如同离弦之箭,呼啸着向东方的远山飞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跟随着它们。 仅仅几十秒后。 东方的远山之上,忽然爆发出了一团团无比刺眼的火光!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才如海啸般滚滚而来! 轰——轰隆隆——!!!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一朵朵由火焰与浓烟组成的、巨大的蘑菇云,从远山之上腾空而起,直冲云霄!那场面,宛如末日降临,天神震怒! 整个战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神迹般,却又带着毁灭气息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妖法,而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更高级的,战争的方式。 一种,能够轻易将他们所有人,都碾成齑粉的力量。 联军指挥部前,孔云辉“噗通”一声,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他所有的野心,所有的谋划,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 就在所有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时,沐瑶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运输机,下降。” “降至离地三百米。”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们的总统,回来了。” 天空之上,那架最大的运输机,缓缓脱离了盘旋的高度,开始向着战场正中心,垂直下降。 五千米,三千米,一千米……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个站在舱门口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黑色的戎装,被高空的狂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那傲人到极致的曲线。一头如墨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宛如张扬的旗帜。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渊般的黑色眼眸,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没有依靠任何东西,仿佛与那架钢铁巨兽融为了一体。 三百米! 当运输机悬停在离地三百米的空中时,所有人都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容颜。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共和国宣传画报上的、倾国倾城的脸。 炎黄共和国的缔造者,最高统帅,终身总统——沐瑶! 第203章 士兵们,你们真的要对我开枪吗? 三百米! 当运输机悬停在离地三百米的空中时,所有人都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容颜。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共和国宣传画报上的、倾国倾城的脸。 炎黄共和国的缔造者,最高统帅,终身总统——沐瑶! 然后,在数十万人呆滞的注视下,她做出了一个让整个世界都为之疯狂的举动。 她向前,迈出了一步。 就那么一步,她整个人,便从五千米高空盘旋的运输机舱门口,坠入了那无尽的苍穹! “啊——!!!” “总统阁下!!!” 下方,海州城的城墙上,庞万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双目瞬间赤红!他身边的将士们更是齐齐发出一片惊骇欲绝的尖叫。 疯了!总统疯了! 从三百米的高空跳下,那是三百米!不是三米!就算是武功盖世的宗师,也绝无生还的可能!那会摔成一滩肉泥! 孔刘联军的阵营中,更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前一刻还如神明般降临,用雷霆之音和末日天火震慑全场的女总统,下一刻,就用这种最决绝的方式,选择了自尽? 这是何等荒谬,何等离奇的一幕! 所有人的大脑,都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他们仰着头,张大了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如同一片被狂风吹落的叶子,向着下方那片冰冷坚硬的大地,笔直地坠落! 一百米! 五十米!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狂风在她耳边呼啸,吹得她满头青丝如魔乱舞。 然而,沐瑶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双眸紧闭,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了自己新生的左臂之中。 那股磅礴而又陌生的力量,在她心念的驱动下,如温顺的溪流,从她的四肢百骸,瞬间汇入左臂的经脉之中。 就是现在! 沐瑶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渊般的黑色眼眸中,闪过一抹妖异的精光! 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臂,五指张开,对着下方那片坚实的大地,虚虚一按! “嗡——” 一股无形的、肉眼不可见的力场,以她的掌心为中心,骤然向下扩散!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粘稠的液体。 她下坠的势头,竟奇迹般地,骤然一缓! 原本如同陨石般坠落的身体,在距离地面不到三十米的地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托住,下坠的速度,从极速,瞬间变成了如同羽毛般的,缓缓飘落。 她黑色的戎装在空中舒展开来,如同一朵盛开的、死亡的黑莲。 长发飘飘,衣袂翻飞。 她不是在坠落,她是在……滑翔! 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下方数十万人的认知。 如果说,刚才的空中轰炸,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妖法”。 那么此刻,沐瑶这反抗了天地至理的、神迹般的降临,则是对他们灵魂最深层次的,降维打击! 神!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够拥有的力量! 这,就是神! 在数十万道混杂着恐惧、敬畏、崇拜与骇然的目光注视下,沐瑶的身影,轻盈得如同没有一丝重量,缓缓地,落在了两军阵地中央,那片被鲜血与尸骸铺满的,无人地带。 “啪嗒。” 军靴踏在被鲜血浸透的泥土上,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她稳稳地站住了。 在两军对垒,尸横遍野的战场中央。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身姿笔挺,衣衫整洁,仿佛不是从三百米高空一跃而下,而是刚刚散步归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空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整个战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只有风,吹过她如墨的发丝,吹过她冰冷的脸颊,吹过这片死亡的土地。 “保护总统阁下!!!” 一声凄厉的咆哮,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海州城门大开,庞万里双目赤红,状若疯虎,手持环首刀,第一个从城中冲了出来! “护驾!护驾!!” “第一师!跟我冲!保护总统!” 数千名对沐瑶忠心耿耿的共和国士兵,从呆滞中反应过来,他们甚至来不及组织有效的阵型,便如同潮水般,不顾一切地冲出防线,冲向那个孤零零站在战场中央的身影。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后怕的恐惧与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们的神,没有死! 他们的神,以一种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式,降临了! 他们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为他们的神,筑起一道凡人的城墙! 庞万里奔跑在最前方,他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眼泪混合着汗水与血污,从他那张粗犷的脸上滚滚滑落。 他冲到沐瑶面前,想都没想,“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却又洪亮如钟:“末将庞万里!救驾来迟!请总统阁下治罪!” 他身后,数千名士兵也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手中的兵器拄在地上,发出整齐划一的铿锵之声。 “请总统阁下治罪!” 震天的声浪,回荡在战场之上。 然而,沐瑶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片已经彻底陷入混乱与呆滞的,孔刘联军的阵地。 “传令下去。”沐瑶的声音,冰冷而又清晰,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所有机群,立刻进入海州主街,准备降落。” “是!” 一名同样冲出来的通讯兵,下意识地立正,随即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城墙的方向挥舞着手中的旗帜,传达着这道来自最高统帅的命令。 天空之上,那十架巨大的运输机,开始缓缓调整方向,向着海州城内飞去。 “总统阁下!”庞万里猛地抬起头,看着沐瑶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背影,急切地劝说道,“这里危险!请您立刻随末将回城!这里……”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沐瑶一个冰冷的眼神,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沐瑶终于缓缓地转过头,垂眸,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愤怒,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有的,只是无尽的深邃与冰冷,仿佛九幽之下的寒潭,又仿佛是俯瞰着蝼蚁挣扎的,创世之神。 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庞万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所有的话语,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焦急,都在瞬间,被冻结成了虚无。 他明白了。 是啊,一个能从三百米高空安然无恙地跳下来的人,一个能让钢铁怪鸟遮天蔽日的人,她……又怎么会需要自己这区区凡人的保护呢? 自己刚才那番举动,在她的眼中,或许就跟一只焦急的蚂蚁,试图去保护一头翱翔九天的巨龙一样,可笑,而又多余。 “让开。” 沐瑶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是。” 庞万里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他缓缓起身,默默地向后退去。 他对着身后那数千名单膝跪地的士兵,挥了挥手。 士兵们虽然不解,但出于对统帅的绝对服从,他们还是站起身来,如潮水般,向着两侧退开。 很快,在这片尸骸遍地的战场中央,一条由活人组成的通道,被硬生生地清理了出来。 通道的尽头,是孔刘联军那超过七十万人的,庞大而又混乱的军阵。 沐瑶重新转过身,抬起脚步,向着那条通道,向着她的敌人,缓缓走去。 一步,两步…… 她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之上。 她独自一人,行走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中央。 没有卫兵,没有亲随。 她就是自己,最坚固的甲胄。 她就是自己,最锋利的武器。 孔刘联军的阵地前,七十万大军,如同一片被施了定身咒的森林,死寂无声。 士兵们握着手中的步枪,枪口无力地垂向地面,手心里满是冷汗。他们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他们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一步一步,向着他们走来。 每靠近一步,那股无形的压力便沉重一分。 他们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尊正在从神话中走出的,远古的神魔。那铺天盖地的气场,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甚至连抬起枪口的勇气都没有。 开枪? 对神开枪? 这个念头只在他们脑海中闪过了一瞬,便被更深的恐惧所吞噬。 凡人的武器,能伤害到神明吗? 沐瑶在距离联军前沿阵地约三十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对于步枪而言,是绝对的致死距离。只要前排的士兵扣动扳机,她就会在瞬间被打成筛子。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动。 沐瑶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那一张张年轻、迷茫、而又恐惧的脸。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借由那股神秘力量的加持,清晰地传入了阵地上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共和国的士兵们,抬起你们的头,看着我。” 士兵们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现在,告诉我,”沐瑶的声音依旧平淡,“你们,真的要对我——你们的总统,开枪吗?” 死寂。 回应她的,是更深沉的死寂。 士兵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迷茫更甚。是啊,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们是炎黄共和国的军人,他们的天职是保家卫国,是服从最高统帅的命令。 而眼前这个人,就是他们的最高统帅。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充满了愤怒与悲怆的声音,从联军的阵地中响起。 “你已经不是我们的总统了!” 人群分开,一名身材高大,肩扛中将军衔的将领,排众而出。他双目赤红,脸上带着刻骨的仇恨,死死地盯着沐瑶。 “你这个穷兵黩武的暴君!你这个国家的叛徒!” 他指着沐瑶,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就是你!带走了国内所有的精锐!将他们投入到毫无意义的海外战争中!才导致我们无力抵挡北方的叛军!” “我的家乡!蜀州!被那些自称匪徒洗劫一空!我的族人,被他们吊死在城楼上!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在与叛军的战斗中,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我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一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沐瑶!你有什么资格,还自称是我们的总统!” 这番泣血的控诉,瞬间引燃了联军士兵们心中的怨气与委屈。 是啊,将军说得没错! 他们的家乡被毁,亲人被杀,都是因为兵力空虚,无法抵挡北方的陈庆之。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一时间,士兵们看向沐瑶的眼神,重新被仇恨所占据。一些人,甚至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枪口。 然而,面对这千夫所指的场面,沐瑶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位悲愤交加的将军,平静地开口。 “郭勋奇。”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那名中将浑身一震,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 沐瑶继续说道:“陆军中将,第二十二野战军军长。汴京讲武堂,第二期高级指挥系,优秀毕业生。我记得你。” 郭勋奇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慢慢转为了难以置信。 他从未想过,高高在上,日理万机的总统,竟然会记得他这么一个普通的将军。 “你……你当真记得我?”郭勋奇不敢相信的问道,仿佛被眼前的女人记住,是莫大的殊荣一般。 “我当然记得。”沐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平淡地继续道,“讲武堂的每一个学员,都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人民。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甚至记得你们的出身,和你们入学时,写在档案里的理想。” 沐瑶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那个数年前,还带着几分青涩与理想主义的年轻军官身上。 “郭勋奇,出身蜀地望族郭氏,百年书香门第。你十六岁从军,二十岁考入讲武堂。入学时,你在‘我的理想’那一栏里,写的是——” 沐瑶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效仿先贤,以手中之剑,护国安民,保我炎黄万千同胞,财产不受侵犯,尊严不被践踏!’” 第204章 闹剧,结束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郭勋奇的心上。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那是他年少时,最真挚的誓言。 那是他戎马半生,始终不敢或忘的初心。 可现在,却被这个他最痛恨的女人,当着七十万大军的面,如此清晰地,说了出来。 “可是现在,郭勋奇,你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 沐瑶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又锐利,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 “你用枪指着你的老师,你的校长,你的最高统帅!” “你身后那些士兵,他们的军饷,是谁发的?是靠着倒卖军火、侵吞国有资产,赚得盆满钵满的孔云辉!是靠着吃空饷、克扣抚恤金,富得流油的刘相志!” “你所谓的‘保护人民的财产’,就是保护这两个国之蛀虫,从人民身上掠夺来的,肮脏的财产吗?!” “这就是你上军校的理想?这就是你戎马半生的结局吗?!” 字字诛心! 句句如刀! 郭勋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孔云辉和刘相志是什么货色,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只是……他只是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的家园就这么没了!他不甘心自己的战友就这么白死了!他需要一个宣泄仇恨的对象! 而沐瑶,就是最好的对象。 可是现在,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理由,都被沐瑶这几句轻飘飘的问话,击得粉碎。 他引以为傲的道德高地,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噗通。” 郭勋奇双膝一软,竟是无力地跪倒在地,手中的指挥刀也“当啷”一声掉落在泥土里。他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沐瑶一眼,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传来。 一位铁骨铮铮的陆军中将,在七十万大军面前,崩溃了。 看着跪地痛哭的郭勋奇,沐瑶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她的目光,越过他,再次投向那片沉默的、已经开始动摇的军阵。 她缓缓地,张开了自己的双臂,摆出了一个拥抱世界的姿态。 “共和国的战士们!” 她的声音,再次响彻云霄,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奇异的感染力。 “我知道你们的委屈,我知道你们的愤怒,我知道你们的痛苦。” “你们的家乡被战火蹂躏,你们的亲人流离失所。你们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我。” “好。” “如果杀死我,能够平息你们的怒火,能够让你们逝去的亲人复活,能够让你们失去的家园回来……” “那么,就开枪吧。” 她就那样张着双臂,站在那里,将自己毫无防备的胸膛,完全暴露在了数万支黑洞洞的枪口之下。 “我,沐瑶,炎黄共和国的终身总统,在此立誓,绝不反抗,也绝不闪躲。” “但是……” 她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无比的郑重。 “在我死之前,我请你们,好好地想一想。” “想一想,是谁,将你们从地主乡绅的手里解放出来,给了你们土地和尊严?” “想一想,是谁,废除了万恶的奴籍,让你们的妻女,不再是任人买卖的货物?” “想一想,是谁,建立了讲武堂,让你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穷苦孩子,有机会凭自己的本事,当上将军,光宗耀祖?” “再想一想,你们今天,到底是在为谁而战?是为这个给了你们一切的共和国,还是为那两个只把你们当成炮灰和敛财工具的国贼?!” “开枪吧!” “用你们手中的枪,做出你们的选择!” 沐瑶的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久久回荡。 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所有的士兵,都呆呆地站着,他们的大脑,在剧烈地天人交战。 是啊…… 他们曾经,只是地主家的佃户,是矿场里的苦力,是食不果腹的流民。 是沐瑶总统,是共和国,给了他们新生。 他们今天,为什么要将枪口,对准自己的恩人?对准这个国家的缔造者? 一个年轻的士兵,看着沐瑶那张在宣传画上看过无数次的、圣洁而又威严的脸,看着她那张开的、仿佛要拥抱所有人的双臂,他的眼眶,渐渐红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家,那片曾经贫瘠,如今却分到了自己名下的土地。 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如果不是共和国废除了奴籍,她或许早已被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生死不知。 他想起了自己在军中,第一次领到那沉甸甸的、从未有过的军饷。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握着的,不是一支冰冷的步枪。 那是共和国的信任,是总统的期许,是他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他怎么能用这份尊严,去射向赐予他尊严的人?! “当啷!”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战场的死寂。 那名年轻的士兵,松开了手。 他手中的步枪,掉落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了一声压抑了许久的心声: “沐瑶总统万岁!!” 这声呼喊,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巨浪。 “当啷!” “当啷!当啷!” 更多的士兵,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步枪、机枪、指挥刀……一件件冰冷的杀人凶器,被它们的主人抛弃,杂乱无章地散落在泥土里。 “共和国万岁!!!” “沐瑶总统万岁!!!” 呼喊声,从一个点,迅速蔓延成一条线,再由一条线,汇聚成一片势不可挡的,狂热的海洋! 七十万大军,在这一刻,放下了武器。 他们振臂高呼,他们热泪盈眶。 他们用最洪亮的声音,宣泄着心中的迷茫、悔恨,以及重新找到信仰的狂喜! 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冲散了天空的阴云,震动了整片大地。 指挥部前,瘫软在地的孔云辉和刘相志,听着那一声声“总统万岁”,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们知道,自己完了。 他们不是败给了沐瑶的飞机大炮,而是败给了她那神魔般的,掌控人心的力量。 高高的海州城墙上,庞万里和他麾下的五十万将士,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兵不血刃。 仅凭一人,几句话。 七十万敌军,俯首称臣。 庞万里看着那个站在万军之前,接受着山呼海啸般朝拜的,娇小而又伟岸的背影,心中只剩下最纯粹的,近乎于宗教般的,狂热崇拜。 这,就是他的总统。 这,就是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神。 沐瑶静静地站着,任由那狂热的声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她的身体。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眼前这七十万大军的归降,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轻轻一压。 那股无形的力量,再次扩散开来。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震耳欲聋的,足以掀翻屋顶的欢呼声,竟随着她这个简单的动作,瞬间平息。 整个战场,再次恢复了针落可闻的死寂。 七十万大军,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用最狂热、最崇拜的眼神,等待着他们的神,下达新的旨意。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唯一的声音,来自于郭勋奇。 他跪在那里,身体的颤抖愈发剧烈,压抑的呜咽声,渐渐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陆军中将,一个在刀山血海中都未曾皱过眉头的铁血汉子,此刻却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哭的不是家园被毁,也不是袍泽战死。 他哭的是自己。 哭自己那被蒙蔽的双眼,哭自己那被玷污的理想,哭自己竟愚蠢到将枪口对准了那个给予自己一切的人。 那一声声“效仿先贤,护国安民”,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的灵魂深处反复炙烤,将他所有的骄傲与尊严,都烧成了灰烬。 他怎么有脸活下去? 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片他亲手用袍泽的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死。 唯有死,才能洗刷这份深入骨髓的耻辱! 郭勋奇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一把推开掉落在身旁的指挥刀,转而扑向了那支被他丢弃的、象征着军人荣耀的配枪!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充满了赴死者的悍勇。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枪柄的瞬间,站在他不远处的沐瑶,甚至没有侧目,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她那只完美如玉的左手,对着郭勋奇的方向,食指轻轻一弹。 “咻——”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凝如实质的白色气劲,从她的指尖迸射而出。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恐怖速度,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支静静躺在泥土里的手枪。 “砰!” 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那支由百炼精钢打造的配枪,竟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一般,瞬间向后弹飞出去十几米远,在空中翻滚着,零件“哗啦啦”散落一地,最后变成一堆废铁,深深地嵌入了远处的泥土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写意至极。 仿佛她弹掉的,不是一支致命的武器,而是一粒碍眼的尘埃。 郭勋奇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前方,又看了看远处那堆已不成样子的废铁,最后,才将那充满骇然与不解的目光,投向了沐瑶。 这……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隔空一指,竟能碎金裂石?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武学的范畴,这是……神魔的手段! “想死?” 沐瑶终于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度,“郭勋奇,你以为,死,是一种解脱吗?” “不。”她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死,是最懦弱的逃避。你的罪,还没有赎清。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总统阁下……”郭勋奇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他所有的勇气与决绝,在沐瑶那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言语面前,被碾得粉碎。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沾满血污的泥土里,泪水与鼻涕横流,声音嘶哑而又绝望: “末将……末将有罪!末将罪该万死!求总统阁下……看在末将曾为您学生的份上,赐末将一死!求您了!给末将一个痛快!” 他卑微地祈求着,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死亡,在这一刻,成为了他最奢侈的渴望。 沐瑶没有说话。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黑色的军靴,停在了他磕头的额前。 她弯下腰。 在七十万大军,以及海州城墙上五十万将士,总计超过百万人的注视下,她伸出了自己那只戴着黑色丝质手套的、完好如初的左手,轻轻地,捧起了郭勋奇那张沾满了泪水、鼻涕和泥土的,狼狈不堪的脸。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 郭勋奇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能感受到,那隔着手套传来的,是一股温润的、仿佛带着生命力的暖意,而不是他想象中的冰冷。这股暖意顺着他的脸颊,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让他那颗已经沉入绝望深渊的心,不由自主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被迫抬起头,迎上了沐瑶那双深渊般的眼眸。 “我说了,我不会杀你。” 沐瑶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度,虽然依旧疏离,却不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因为,你是我的将军。” “因为,这个国家,这片土地,还需要你。” 她捧着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粗糙的、满是风霜的皮肤,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剑,不是用来对着自己的。它应该指向的,是这个国家的敌人。你的命,也不是用来在耻辱中终结的。它应该在战场上,为共和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郭勋奇,你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这番话,如同一股暖流,又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灌入了郭勋奇的脑海。 他呆呆地看着沐瑶,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美得不似凡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邃光芒。 她没有责骂他,没有惩罚他,甚至没有审判他。 她只是告诉他,他还是她的学生,还是她的将军,他……还有用。 这一刻,郭勋奇心中那座由耻辱和绝望筑成的高墙,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想要为眼前这个女人付出一切的狂热! 死,太容易了。 活着,背负着这份罪孽,用余生去战斗,去赎罪,才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总统……”郭勋奇张了张嘴,喉咙哽咽,已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沐瑶松开了手,缓缓直起身。 她不再看跪在地上的郭勋奇,仿佛已经完成了对一件工具的修复。她的目光,越过沉默的军阵,投向了数公里之外,联军后方那座戒备森严的,中军大帐的方向。 她的左手,微微抬起,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五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股奇异的感应,在她心头浮现。 她能“看”到,那里,有两个生命体征,正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波动着。像两只躲在巢穴里,瑟瑟发抖的老鼠。 找到了。 “我的将军们!” 沐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再次化作滚滚雷音,响彻云霄! “我的士兵们!” 她猛地抬起手臂,食指如剑,遥遥指向了远方那座毫不起眼的大帐,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铁血的杀伐之气! “还愣着干什么?!” “将那两个窃取国家权力,煽动同胞相残,意图分裂共和国的祸国殃民之徒——” “给 我 抓 起 来!” 最后五个字,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鼓,狠狠地擂在所有士兵的心上,点燃了他们心中刚刚被压抑下去的,狂热的火焰! 郭勋奇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福至心灵,立刻就明白了沐瑶的意思! 这是在给他机会! 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一个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自己耻辱的机会! “是!!!”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脸上所有的悲伤与懦弱,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猛虎出笼般的狰狞与狂热! 他甚至来不及去捡自己的指挥刀,只是转身,面向自己那支同样陷入呆滞的军队,用尽了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第二十二野战军!全体将士!听我号令!” “目标!中军大帐!” “抓住叛徒孔云辉!刘相志!” “为总统而战!为共和国而战!” “杀——!!!” 一声“杀”字,吼得他声嘶力竭,青筋暴起! 这声咆哮,如同点燃火药桶的引信,瞬间引爆了整个战场! “为总统而战!!” “抓住叛徒!!” “杀啊!!!” 七十万刚刚放下武器的大军,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他们甚至来不及重新捡起自己的步枪,只是顺手抄起身边的任何东西——工兵铲、刺刀、甚至是石块——然后,猛地转过身,将那积攒了许久的怨气、迷茫,以及此刻被沐瑶点燃的狂热,化作滔天的杀意,扑向了他们身后,那个曾经发号施令的地方! 轰隆隆—— 七十万人的冲锋,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大地在他们的脚下呻吟、颤抖。 那不再是军队,而是一片由愤怒与狂热组成的,黑色的,人力无法阻挡的,人肉海啸! 他们冲锋的目标,不再是海州城墙,而是他们曾经的统帅。 那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甚至盖过了天空之上,飞机引擎的轰鸣。 海州城墙上,庞万里和他麾下的五十万将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看到,那片刚刚还与他们不死不休的敌军,此刻却调转枪头,以一种比攻击他们时,还要疯狂十倍的姿态,冲向了自己的指挥部。 他们看到,郭勋奇像一头疯虎,冲在最前方,手中没有武器,只是用他那双铁拳,将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亲兵,活生生砸成肉泥。 他们看到,那座象征着联军最高权力的中军大帐,在那片黑色的浪潮面前,就如同一座小小的沙堡,瞬间就被吞噬,被撕裂,被踩得粉碎。 惨叫声,求饶声,从浪潮的中心传来,但很快,便被更狂热的喊杀声所淹没。 兵不血刃。 反掌之间,七十万敌军灰飞烟灭,甚至,变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庞万里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站在战场中央,独自一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背影。 她黑色的戎装,在硝烟与狂风中猎猎作响。 她的身姿,依旧那般娇小。 但在庞万里的眼中,在这一刻,那道身影,却比身后的海州城墙,更雄伟。 比头顶的苍穹,更浩瀚。 他缓缓地,再一次,单膝跪地。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忠诚。 而是源自一个凡人,对神明,最纯粹的,顶礼膜拜。 在他身后,五十万海州守军,也仿佛被传染了一般,齐刷刷地,再一次,单膝跪地。 整个海州城墙,黑压压跪倒一片。 战场之上,一边是七十万大军倒戈相向,自相残杀的血腥狂潮。 另一边,是五十万守军俯首跪拜,静默无声的虔诚朝圣。 而在这狂暴与静默的交界处,沐瑶,独自一人,负手而立。 她平静地注视着远方那场由她亲手点燃的风暴,脸上无悲无喜。 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出,早已写好了剧本的,戏剧。 第205章 你我之间,早已没有情分可言! 那是一场由愤怒与狂热主导的,自我清洗的血腥盛宴。 七十万大军倒戈相向,那座象征着孔刘二人最后权柄的中军大帐,在人潮的冲击下,连一息都未能撑过,便被撕成了碎片。 孔云辉与刘相志,这两个曾窃据共和国高位,妄图与日月争辉的国贼,被他们亲手武装起来的士兵,从锦绣软帐中拖拽而出。 他们身上的华服被撕烂,头上的冠冕被踩碎。曾经发号施令的嘴,此刻只能发出野兽般凄惨的哀嚎。 郭勋奇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他冲在最前,亲手揪住孔云辉的头发,将他那张养尊处优的脸,死死按在混着血污的泥土里。 “叛国之贼!还我袍泽命来!” 他一拳一拳,砸得孔云辉满口是血,再也说不出一句求饶的话。 整个过程,沐瑶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无波无澜。 直到那片狂潮渐渐平息,郭勋奇提着两个只剩半口气的血人,跪行至沐瑶身前,重重叩首。 “总统阁下!叛贼孔云辉、刘相志,已尽数擒获!请您发落!” 沐瑶的目光,这才从远方收回,淡淡地落在那两个奄奄一息的“罪人”身上。 她没有走近,只是用那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声音,宣读着他们的结局。 “孔云辉,刘相志,以叛国罪、战争罪、反人类罪,即刻押回海州,于明日午时,在中央广场,公开处决。” 她甚至没有审判,因为她,便是审判。 “至于你,”沐瑶的目光转向郭勋奇,“戴罪之身,当以战功相抵。命你即刻整编这七十万降军,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一支能战之师。” “末将……领命!”郭勋奇声音嘶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狂热,重重叩首。 沐瑶不再看他,转身,向着那洞开的海州城门,缓缓行去。 庞万里早已率领五十万将士,在城门内列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恭迎着他们的神明归来。 当沐瑶的军靴踏上海州城坚硬的石板路时,她身后,是庞万里和他五十万铁甲森然的嫡系。 再之后,是郭勋奇和他那七十万沉默而敬畏的降军。 一人归来,百万大军相随。 海州城内的街道两侧,早已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 他们扶老携幼,从门缝里,从窗户后,用一种混杂着恐惧、好奇与崇拜的目光,偷窥着这位传说中的女总统。 他们看到了那列阵于主街之上,宛如钢铁巨兽般的飞行器。那狰狞的轮廓,那巨大的螺旋桨,无声地诉说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力量,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从心底感到战栗。 他们看到了那支跟随着总统归来的,百万大军。那无边无际的军阵,那沉默肃杀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后,他们看到了走在最前方的,那个女人。 她身着一袭笔挺的黑色戎装,身姿瘦弱,却仿佛蕴含着撑起天地的力量。她的面容,比画卷上的仙神还要精致,却又冷得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 她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女人。 她就是那个言语之间,倾覆百万军的女人。 她就是炎黄共和国的缔造者,活着的,神。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动,让无数百姓想要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然而,他们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能跪。 一支支冰冷的步枪,早已封锁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共和国的士兵们面无表情,用行动执行着来自最高统帅的,那道古怪的命令。 ——总统有令,共和国之民,上不跪天地,下不跪君王,更不跪总统。 见官不跪,见君不跪。 这道在共和国成立之初便颁布的法令,在这一刻,以一种最强势,最不容置疑的方式,烙印在了海州每一个百姓的心中。 他们只能站着,用最谦卑的姿态,用最敬畏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神,从他们面前走过。 沐瑶行至中央广场。 她没有进入早已为她备好的总督府,而是停在了那架最大的,名为“开拓者”的运输机前。 她缓缓转身,面向广场上,以及街道尽头,那数以百万计的军民。 扩音器的嗡鸣声再次响起。 整个海州城,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聆听神谕。 沐瑶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或敬畏,或狂热,或迷茫的脸。 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化作滚滚天雷,响彻在海州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士兵们,我的人民们。” “我,回来了。” 简单的两句话,却仿佛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广场之上,死寂无声。 沐瑶站在那架巨大的钢铁怪鸟之前,她的身影在庞然大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纤细,却又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我知道,”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却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知道你们心中的怨,也知道你们的恨。” “你们在恨我,恨我抽调了国内所有的精锐,将共和国的财富与你们子弟的性命,尽数投入到一场远在万里之外,看似毫无意义的战争。” “你们在怨我,怨我离国数年,致使内政不稳,国贼当道,让北方的叛军趁虚而入,蹂躏你们的家园,屠戮你们的亲人。” 她没有辩解,没有推诿,而是将所有最尖锐的指控,最沉重的罪名,主动揽到了自己身上。 “你们说的,都对。” “远征海外,是我一意孤行。内战爆发,是我治下不严。” “这一切的责任,皆在我一人。” 此言一出,满城皆惊。 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都从未想过,这位如神明般归来的女总统,开口的第一件事,竟是认罪。 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只会用“天命”与“过失”来粉饰自己的失败,何曾有人,敢当着百万军民的面,承认自己的“罪”? 就在众人惊愕之际,沐瑶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如刀! “但是!” 她伸出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指向了身后那架名为“开拓者”的运输机,指向了那些拥有固定机翼的战斗机! “我带走了你们的子弟,但我为他们换上了全世界最锋利的武器!我耗尽了国库的黄金,但我带回来的,是足以让黄金变成废铁的,真正的力量!” “我承认我有罪!我的罪,在于我看得太远!在于我走得太快!在于我让你们,用血和泪,去承担了一个你们本不该承担的,一个帝国的崛起之痛!” “但现在,你们抬起头,看看你们的周围!”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看看这些能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钢铁雄鹰!看看我身后这支征服了异大陆的无敌之师!再看看,那个曾经将我们视为蛮夷,如今却只能匍匐在我脚下,献上土地与财富的欧罗巴!” “我告诉你们!我沐瑶的远征,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耀,而是为了掠夺!为了生存!” “是为了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变成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主人!” “是为了让我们的后代子孙,永远不必再经历我们今日所承受的苦难!”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热血沸腾,胸中那点残存的怨气,瞬间被一股更狂热、更激昂的情绪所取代! 掠夺!生存!主人! 这些词语,像一团团烈火,点燃了他们心中最原始的欲望与骄傲。 是啊,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亲人,可他们的总统,却带回来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能让他们的国家,屹立于世界之巅的未来! 这点牺牲,与那宏伟的目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你们失去的土地,”沐瑶的目光变得冰冷彻骨,杀气四溢,“我会带着你们,一寸一寸,全部拿回来!” “至于那些盘踞在北方,自诩为‘革命’,实则反叛的叛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会亲手,将他们的旗帜撕碎,将他们的骨灰,洒在他们曾经践踏过的土地上,以慰藉所有在战争中死去的,无辜的冤魂!” “这场战争,由我而始,也必将,由我而终!” “炎黄共和国万岁!!!”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振臂高呼。 瞬间,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冲天而起! “总统万岁!!!” “踏平北境!诛杀国贼!” 恐惧与敬畏,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最纯粹的,宗教般的狂热崇拜。 他们不再将沐瑶视为一个统治者,而是视为一个带领他们走向辉煌与胜利的,战神! 沐瑶静静地听着那震天的欢呼,脸上无悲无喜。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整个南境的民心与军心,已被她牢牢攥在手中。 她成功地,将一场由她失策而导致的内政危机,转化为了全体国民一致对外的,狂热的战争动员。 演讲结束,沐瑶在庞万里的护卫下,进入了海州总督府。 书房内,她脱下戎装,换上了一身素雅的黑色长裙,那股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尽数收敛,恢复了那个深不可测的,共和国总统的模样。 庞万里与郭勋奇侍立在侧,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军队整编得如何?”沐瑶端起桌上的清茶,吹了吹浮沫,淡淡地问道。 “回总统,”郭勋奇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七十万降军已按您的指示,打散编制,与海州卫戍部队混编。三日之内,必可完成整编,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很好。”沐瑶颔首,又看向庞万里,“我离开的这几年,辛苦你了。” 庞万里虎躯一震,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哽咽:“末将无能!未能守住京城,致使共和国蒙羞,请总统治罪!” “起来。”沐瑶的声音依旧平淡,“在那种情况下,退守海州,保全工业命脉,是你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你无罪,反而有功。” 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半年前,你发给我的那封求援信,后来可有查到,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庞万里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末将不知……那封信发出后,便石沉大海,再无音讯。我还以为……是欧罗巴战事吃紧,您无暇他顾。” 沐瑶没有说话。 她新生的左手,在袖中微微一紧,那股冰冷的刺痛感,再次一闪而逝。 信,绝不是简单的丢失。 在她与欧罗巴之间,在她与陈庆之之间,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信息的流转,企图将局势,引向一个它所期望的方向。 会是谁呢?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却又快得抓不住。 罢了。 沐瑶不再深究,无论是谁在搞鬼,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炎黄全境地图前。 她的目光,越过南境十八州,落在了那片被标记为赤色的,广袤的北方。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全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兵分三路,向北推进。” “我要在一个月内,将战线,推到淮水之南!” “是!”庞万里与郭勋奇齐声应诺,眼中战意昂然。 就在此时,一名情报官神色匆匆地闯了进来,单膝跪地。 “报告总统!北境急报!” “讲。” “半个时辰前,我方斥候探得,北境陈庆之主力,已于昨日深夜,渡过淮水,连下我方光州、信阳二城!其前锋部队,正向汝宁府高速推进!” “什么?!”郭勋奇大惊失色,“他们……他们竟敢主动南下?!” 庞万里亦是眉头紧锁。 沐瑶却是笑了,那笑容,冰冷而又玩味。 “有点意思。” 她看着地图上,那代表着陈庆之军队的,正不断向南延伸的红色箭头,喃喃自语。 “子由哥哥,几年不见,你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是想趁我立足未稳,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她缓缓伸出左手,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了地图上,那座名为“汝宁”的城池上。 “可惜啊……” “你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 南风,卷着沙尘,刮过一座名为叙州的古城那斑驳的城墙。 革命军临时指挥部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一封来自南方的战报,正被一双双或粗糙,或儒雅的手,反复传递着。 每一个看到战报内容的人,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 ——沐瑶归国,于海州城外,以神迹降临,策反七十万大军。 ——叛贼孔云辉、刘相志,被公开处决。 ——沐瑶发表演讲,声称要在一个月内,打到淮水,诛杀一切叛逆。 战报的最后,还附上了一张用特殊技术印制的,异常清晰的画像。 画像上,那个黑衣黑裙的女子,站在钢铁巨兽之前,身后是跪倒的百万军民。她的面容绝美,眼神却睥睨众生,宛如神魔。 “这……这不可能!”一名满脸虬髯的将军,将战报重重拍在桌上,声音都在颤抖,“什么飞天遁地,什么言语之间倾覆百万军……这分明是妖术!是无稽之谈!” “老张,这不是妖术。” 一道温润而又疲惫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沐瑶的兄长,如今的革命军政委——沐渊亭,正缓缓摇头。 他面色苍白,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已是一夜未眠。 “我那妹妹所掌握的,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更高级的‘格物之术’。那些所谓的‘钢铁怪鸟’,便是此术的产物。”沐渊亭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至于策反大军……她对人心的把控,本就已入化境。孔刘之流,不过是她手中,用以清洗内部的,一把钝刀罢了。” 众人闻言,更是心头一沉。 未知的妖术,尚可以“邪不胜正”来鼓舞士气。 可若是无法理解的,碾压性的技术,再加上神鬼莫测的权谋……这仗,还怎么打? 一时间,指挥部内,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都安静!” 一道清朗而又坚定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齐齐看向主位。 陈庆之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只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此刻却深邃得如同古井,不见一丝波澜。 他一夜未眠。 从得到沐瑶归来的消息那一刻起,他的心,便如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再也无法平静。 他反复看着那张画像,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他想起了梅园初见时,她的野心与决绝。 想起了远征海外前,她在海州港那个苦涩而又坚定的,诀别的吻。 她终究,还是变成了她自己口中那个,需要他去打败的“魔王”。 而且,比他想象中,更强大,更可怕。 “子由,如今军心动荡,百姓惶恐。”沐渊亭走到他身边,忧心忡忡地说道,“南方的百姓,本就对沐瑶心存敬畏。如今她以神明之姿归来,我们多年来在民间建立的威望,正在被恐惧一点点蚕食。” “我明白。”陈庆之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将领,“恐惧,源于未知。我们的战士,我们的人民,害怕的不是沐瑶,而是她所代表的那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政委,”他看向沐渊亭,“舆论的阵地,就交给你了。你要告诉我们的百姓,沐瑶带回来的,不是神力,而是更先进的杀人武器。她不是救世主,而是将整个国家拖入战争深渊的独裁者。我们要用我们的理想,去对抗她的暴力。” “至于军心……”陈庆之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去稳。” 他环视众人,声音铿锵有力:“从明日起,我将亲赴前线,巡视三军。我要让每一个士兵都亲眼看到,他们的统帅,与他们同在!” “我要让他们明白,我们为之奋战的,是一个人人平等,再无压迫的新世界!这个理想,是任何钢铁怪鸟,都无法摧毁的!” 一番话,掷地有声,让原本惶恐不安的将领们,重新燃起了一丝斗志。 是啊,他们有自己的信仰。 他们是为解放天下劳苦大众而战的革命者!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手中高高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带着尾翼的金属圆筒。 “总……总司令!城外……城外天上掉下来这个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金属圆筒吸引。 陈庆之眉头微皱,走上前去。 那圆筒入手冰凉,做工精巧,显然不是凡物。他拧开圆筒的盖子,从里面倒出了一卷用油纸包裹的,质地坚韧的纸张。 他缓缓展开。 纸上,只有一张用他从未见过的技术印制的,清晰无比的画像。 画中人,正是沐瑶。 她穿着黑色的戎装,斜倚在一张华贵的躺椅上,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正端着一杯猩红的酒液,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玩味的笑意。 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纸张,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而在画像的下方,是一行用鲜血般刺目的红色,写下的,狂妄而又亲昵的字迹。 ——子由哥哥,我回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在手下留情,也请你,千万不要留情! ——你我之间,早已没有情分可言! 第206章 当年一无所有,却无所畏惧。如今有兵有将,有何畏惧? “子由哥哥”四字,曾是梅园夜雪,少女含羞带怯的低语。如今,却成了神魔降世,俯瞰蝼蚁的戏谑。 没有情分可言…… 陈庆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一紧,疼得他指尖都微微发白。 他仿佛又回到了海州港那个诀别的清晨,她踮起脚尖,印上那个苦涩而又坚定的吻,转身离去的背影,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她终究,还是变成了她自己口中那个,需要他去打败的“魔王”。 而且,比他想象中,更强大,更可怕。 指挥部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将领的目光,都汇聚在陈庆之那张俊朗却苍白的脸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看到了那份战报,看到了那张画像,更看到了那封从天而降的,带着无尽狂妄与羞辱的“血书”。 他们的统帅,此刻心中该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沐瑶与陈庆之的过往,在共和国高层并非秘密。 也正因如此,这封信的杀伤力,远比千军万马更甚。它不仅是在宣战,更是在诛心。 “总司令……”一名将领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这……沐瑶妖妇,诡辩之术天下无双,她此番归来,声势浩大,我军……我军士气已然不稳,若再与她正面交锋,恐……” “恐什么?” 陈庆之缓缓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那封血书带来的刺痛,已被他尽数敛入了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印着沐瑶笑颜的画像,连同那行刺目的血字,重新卷好,放入金属圆筒。动作轻柔,仿佛在收藏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回来了,不是很好吗?”陈庆之环视众人,嘴角竟泛起一抹极淡的,无人能懂的笑意,“省得我们再打到海外去寻她。” 众人皆是一愣,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 沐渊亭快步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清亮得可怕的眼睛,心中忧虑更甚:“子由,不可意气用事!我那妹子……她早已不是当年的云娥了。她如今掌握的力量,已非凡人可以揣度。我们……” “兄长。”陈庆之轻声唤道,目光落在了沐渊亭身上,那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记得,云娥妹妹远赴海外之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遥远的场景,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她说,让我坚守本心。无论将来时局如何变幻,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无论我们站在何等对立的立场,都万万不可动摇自己的道心。” “她说,若有一天,我因她而动摇,那我便不配做她的对手,更不配……去建立那个她永远无法抵达的新世界。” 这番话,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此刻道出,指挥部内的将领们听得云里雾里,唯有沐渊亭,身躯剧震。 他猛地想起,自己“叛逃”至北境时,带给陈庆之的那本《钢铁的炼成》。扉页上,沐瑶以他的名义,写下的那句赠言。 ——“献给所有被我牺牲的同志,以及,那个我永远无法抵达的新世界。” 原来……原来如此! 她早已预见了一切!她早已为陈庆之,为这场革命,铺好了这条满是荆棘与鲜血的道路! 她亲手将自己的兄长,自己的爱人,推向自己的对立面,逼着他们,用最残酷的方式成长,最终来打败自己! 这是何等冰冷而又伟大的牺牲! 沐渊亭只觉得一股寒意夹杂着滚烫的激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看着眼前这个依旧从容镇定的青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庆之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失态,他转过身,缓步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她回来了,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带着神魔莫测之力。她要用恐惧与暴力,来碾碎我们的战士,来瓦解我们的人民。”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地图上那片广袤的赤色疆域。 “她是对的。” “若我们的信仰,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那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沙滩上的楼阁,风一吹,就散了。” 陈庆之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我们与她的战争,从今日起,才算真正开始。”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将领,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传我命令。” “全军,停止向南推进,于汝宁府一线,构筑防线,就地休整。” “明日清晨,卯时三刻,于叙州城中央广场,召集全城军民。” “我要亲自,对他们讲话。”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亲自讲话? 讲什么? 如何用凡人的言语,去对抗神明的威光?如何用苍白的道理,去消解那从天而降,策反七十万大军的,活生生的神迹? “子由!”沐渊亭回过神来,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你要说什么?如今民心惶惶,军心动荡,你……” 陈庆之没有回答。 他只是轻轻挣开沐渊亭的手,走到指挥部的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窗外,夜色已深。 叙州城内,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在寒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那是他和他麾下将士们,用无数牺牲换来的,一点点人间烟火。 他静静地看着那片灯火,看了很久很久。 …… 卯时,天光未亮,晨雾未散。 叙州城,却已醒来。 中央广场之上,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尽头。 革命军的战士们,按建制排列,军容肃穆,手中的步枪却握得死紧,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惶惑。 广场四周,街道小巷,屋顶墙头,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安与恐惧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 神明归来的传说,像一场瘟疫,早已传遍了全城。 他们的统帅,要如何对抗一个活着的“神”? 当陈庆之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时,所有的嘈杂,瞬间平息。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在晨曦的微光中,温润如玉。 他没有佩剑,没有甲胄,更没有前呼后拥的亲兵。 他就那样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高台中央,仿佛一个即将赶考的普通书生。 台下,数十万军民,仰望着他。 他没有立刻开口。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或质朴,或迷茫的脸。 “我听说,”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清朗,通过数个铁皮制成的简易扩音器,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南边,来了一位神仙。” 人群中一阵骚动。 “她能让铁鸟飞天,能降下末日天火,能于三百米高空安然无恙,能言语之间,令七十万大军倒戈。” 陈庆之将南方的传闻,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出来,没有半分的避讳与修饰。每说一句,台下军民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你们在害怕。”陈庆之看着他们,声音依旧平静,“你们在想,我们,拿什么去和这样的神仙斗?” 他没有等待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问大家。” “六年前,我们有什么?” 台下一片死寂。 “六年前,”陈庆之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只有一群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农民,一群在矿场里咳着血,看不到明天的苦力!” “我们手里的武器,是老式的火炮,火绳枪,是生了锈的锄头,是磨快了的镰刀!” “而我们的敌人,是兵强马壮的共和国,是高高在上的世家,是那座我们永远也走不进去的,京城!” “那时候,你们怕不怕?” “那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拿什么去斗?” 台下,许多老兵的眼中,渐渐浮现出回忆的神色。是啊,六年前,他们何其渺小,何其卑微。 “我记得,”陈庆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遥远的战场,“相箕山一战。” “孔刘联军,占据着坚固的防线,他们的阵地上,有利我们十倍的火炮,有我们闻所未闻的,能喷吐火舌的先进武器。我们冲上去一排,便倒下一排。尸体,在阵地前堆成了山。” “我们的将领问我,还打不打?我说,打!” “因为防线后面,是数万被他们强征的民夫!是我们的同胞!” “于是,我们发起了第三十八次冲锋。” “三万多名战士,用刺刀,用牙齿,用他们早已被打烂的血肉之躯,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我们赢了。那一战,我们一万三千七百个兄弟,永远留在了相箕山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台下,一些参加过相箕山之战的老兵,早已虎目含泪,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我还记得,”陈庆之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阳明湖之战。” “为了截断敌人退路,第八十九师,接到命令,十四个小时,强行军一百二十公里,穿插至敌人后方。” “一百二十公里啊,同志们。他们穿着布鞋,背着几十斤的装备,全程都在奔跑。渴了,就抓一把雪。饿了,就啃一口冻硬的干粮。跑不动了,身边的战友就架着他跑。最后,跑死了,战友们只能流着泪,将他的枪带上,继续跑。” “他们像一群疯子,像天降奇兵,准时出现在了阳明湖畔。那一战,我们全歼敌军三万,为反攻赢得了宝贵的机会。” “而我们的第八十九师,在抵达战场之前,光是在路上,就活活跑死了三百二十七个兄弟。” 台下,一片压抑的抽泣声。那不是一场战斗,那是一场用生命与意志赛跑的悲歌。 “我还记得,”陈庆之的目光,望向了更北方的风雪,“北茫铁路。” “为了打通与天胡国的贸易线,换取我们急需的粮食和钢铁。在零下几十度的冰天雪地里,我们的建设兵团二十三营,三百六十名战士,在缺少御寒衣物,缺少粮食的情况下,负责修建最关键的‘风雪口’路段。” “风大得能把人吹走,他们就把自己用绳子绑在铁轨上。饿得没有力气了,就把雪块混着草根往下咽。” “短短两个月,他们完成了任务。那条铁路,至今仍在为我们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物资。” “而我们那三百六十个战士,有一百二十三个,变成了风雪口,永恒的冰雕。” 说到这里,陈庆之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痛,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他缓缓举起了手,手中,正是那个冰冷的,从天而降的金属圆筒。他从中,抽出了那卷画像。 他将画像,高高举起,展示给所有人看。 画中,沐瑶斜倚软榻,笑意玩味,睥睨众生。 “现在,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 陈庆之的声音,再次响彻云霄,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她,沐瑶,有飞天的铁鸟,有灭世的天火,有神魔的手段!” “而我们,”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挂着泪痕,却渐渐挺起胸膛的脸,“我们有什么?”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我们有相箕山上,那三千七百个不屈的英魂!” “我们有阳明湖畔,那三百二十七双跑烂了的草鞋!” “我们有北茫风雪口,那一百二十三座永恒的冰雕!” “我们有千千万万个,愿意为了一个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新世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凡人之躯!” “现在,你们再告诉我!” “凡人之躯,可能比肩神明?!” 轰——!!!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能!!!” “能!!!” “能!!!” 山呼海啸般的嘶吼,从数十万人的胸腔中迸发而出,汇成一股肉眼可见的,狂热的声浪,直冲云霄,震得那铅灰色的天幕,都仿佛在颤抖! 恐惧,被悲壮所取代。 迷茫,被信仰所点燃。 他们不再害怕,因为他们想起了自己为何而战。他们不再颤抖,因为他们的脚下,踏着的是无数先烈的骸骨! 看着台下那片重新被点燃的,狂热的海洋,陈庆之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却又有一丝更深的,沉重的悲哀。 他知道,这还不够。 他要做的,不是用一时的热血去对抗恐惧,而是要用一种更坚固,更永恒的东西,去彻底斩断神权,烙印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枷锁。 他缓缓抬起手,向下虚虚一按。 那震天的嘶吼,竟奇迹般地,渐渐平息。 所有人都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目光,看着他,等待着他最后的,神谕。 陈庆之将那张沐瑶的画像,缓缓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四半,八半…… 直到那张绝美的笑脸,变成了一堆纷飞的纸屑,散落在高台之上。 “神明?” 他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明日,我便告诉你们,如何……亲手屠神!” “屠神”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广场上空炸响。 数十万军民,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刚刚才从对神明的恐惧中挣脱,建立起凡人亦可比肩神明的信念,可他们的统帅,竟已将目光,放在了那遥不可及的,屠神之举上。 那不是狂妄,而是一种发自骨髓的,对神权最彻底的蔑视。 陈庆之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撼,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不再激昂,而是带着一种剖析事理的冷静与清晰。 “同志们,我们先要明白,沐瑶总统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 “是神力吗?不。”他缓缓摇头,“那不是神力,那是‘格物之术’的极致,是我们尚未理解的,更强大的武器,更先进的杀人机器。” “她为何要将自己塑造成神?” “因为神,可以被顶礼膜拜,可以被无条件的服从!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神说要你们去死,你们便不能活!” “她要用神权,来取代她早已抛弃的民心!她要用恐惧,来统治这个她亲手缔造,又亲手背叛的共和国!” 陈庆之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沐瑶那华丽神袍之下,冰冷的内核。 “而我们,为何而战?”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温润而又坚定。 “不是为我陈庆之,不是为某一个将军,更不是为了去当一个新的皇帝!” “我们战斗,是为了一个理想!” “是为了建立一个,田有所耕,居有其屋,幼有所教,老有所养的新世界!” “是为了一个,再也没有人可以骑在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的新世界!” “是为了一个,我们所有劳苦大众,都能挺直腰杆,说一句‘我是一个人’的新世界!” “这个理想,是相箕山三千七百个兄弟,用命换来的!是阳明湖畔三百二十七个兄弟,用脚跑出来的!是北茫风雪口一百二十三个兄弟,用身体冻出来的!” “它,早已融入了我们的血液,刻进了我们的骨髓!” “现在,我再问你们!”陈庆之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如剑! “飞天的铁鸟,能摧毁我们心中的理想吗?!” “不能!!!”台下,一名老兵嘶吼着,泪流满面。 “灭世的天火,能烧光我们脑中的信念吗?!” “不能!!!”更多的战士,振臂高呼! “所谓的神明,能让那些为了新世界而死的英魂,闭上他们不屈的眼睛吗?!” “不能!不能!不能!!!”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没错!”陈庆之猛地一挥手,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呼喊! “武器,可以被摧毁!肉体,可以被消灭!但理想,永存不朽!” “她沐瑶,有她的铁鸟大炮,那是她的武器!而我们,有我们的理想信念,这是我们的武器!” “她的武器,用来征服与掠夺!而我们的武器,用来解放与守护!” “她将人民当做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燃起这个新世界的,星星之火!” “所以,我才说,她是纸老虎!” 陈庆之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因为狂热而涨红的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因为,当一个政权,需要靠将领袖塑造成神,来维持统治的时候,就证明,它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因为,当一支军队,需要靠恐惧和个人崇拜,来凝聚士气的时候,就证明,它早已失了军魂!” “我们与她的战争,不是军队与军队的战争,而是理想与暴力的战争!是守护与掠夺的战争!是千千万万个站起来的凡人,与一个孤家寡人的‘伪神’之间的战争!” “而这场战争的结局,早已注定!” “胜利,必将属于人民!” “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轰——!!! 如果说昨日的嘶吼,是悲壮。 那么此刻的狂潮,便是信念! 整个叙州城,彻底沸腾了! 数十万军民,振臂高呼,他们脸上的泪痕未干,眼中却已再无半分迷茫与恐惧,只剩下一种可以焚烧一切的,坚定的火焰! “打倒伪神!胜利属于人民!” “革命必胜!理想万岁!”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冲散了天空的阴云,久久回荡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高台之下,沐渊亭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看着那个以凡人之躯,力挽狂澜的青年,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于明白,沐瑶为何会选择陈庆之。 因为,只有这样纯粹而又坚定的理想主义者,才能在沐瑶那神魔般的力量面前,毫不动摇,甚至,反过来将她的“神性”,作为自己凝聚人心的武器。 这是真正的,道心之争。 陈庆之静静地站在高台之上,接受着数十万人的欢呼与朝拜。 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遥遥地,望向南方。 云娥妹妹,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我的回答。 你用你的方式,逼我成长。而我,也必将用我的方式,将你从那冰冷的神座上,拉回人间。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斥候,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冲上高台,甚至顾不上行礼。 “总……总司令!紧急军情!” 广场的欢呼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压下去了一半。 陈庆之眉头微皱,从斥候手中接过那封用火漆密封的急报。 他拆开信封,目光飞速扫过。 下一刻,他那双总是温润如古井的眼眸,骤然收缩!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他心底升起。 台下的沐渊亭,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心中一紧,连忙上前问道:“子由,怎么了?” 陈庆之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再次望向南方那片遥远的天际。 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到了极点的神色。 “她比我想的,还要快。” 他将手中的战报,递给沐渊亭,声音低沉得可怕。 “就在我们讲话的时候。” “她的先锋部队,一支完全由‘铁鸟’组成的空中兵团,已经绕过了汝宁防线。” “半个时辰前,他们轰炸了我们在淮水北岸最大的物资中转站——明港。” “十万石粮草,三十万发弹药,尽数……化为灰烬。” 第207章 她依旧是那般强大,强的可怕 指挥部内,死寂得可怕。 那封来自明港的急报,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名为“信念”的火焰。 十万石粮草,三十万发弹药。 那是革命军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足以支撑整个南下战役的命脉。 如今,尽数化为灰烬。 “怎么……怎么会……”一名将领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汝宁防线固若金汤,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天上。”沐渊亭的声音干涩无比,他指了指头顶,“他们从天上过去的。” 一句话,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是啊,天上的敌人,如何防? 陈庆之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封战报,那双总是温润如古井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 他输了。 演讲台上的慷慨激昂,在绝对的技术代差面前,成了一个冰冷的笑话。 她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给他上了第一课:战争,首先是后勤。 “子由……”沐渊亭看着他纹丝不动的侧脸,心中揪紧,“我们……退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与她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退?”陈庆之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面如死灰的将领,“我们退到哪里去?退回北境,然后等着她的铁鸟将我们一座座城池,一个个村庄,连同我们的理想,一起炸成飞灰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浑身一震。 是啊,面对能从万米高空发起攻击的敌人,退,又有何用?整个北方,在她的兵锋之下,无异于一个巨大的,无法设防的靶场。 一股名为绝望的气息,在指挥部内疯狂蔓延。 “不。”陈庆之的声音,却在此刻陡然变得坚定,“我们不退。” 他走到地图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 “她有铁鸟,我们没有。她能从天上打我们,我们却摸不到她。这是事实。” “常规的阵地战,我们已经输了。”陈庆之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但我们,还没输掉整场战争。”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她想打一场速战速决的歼灭战,那我们就偏不让她如意!” “传我命令!” “全军化整为零,放弃所有辎重,以营为单位,分散突围!” “不守城,不守地,不与敌军主力发生任何正面接触!” “我们的战士,都是从这片土地上走出去的。关上灯,我们知道哪里有山,哪里有河,哪里有能藏身的地窖!” “我要你们,像钉子一样,给我死死地钉在南方的土地上!去乡下,去山里,去一切铁鸟看不到的地方!” “用游击战,用麻雀战,用我们最熟悉的方式,去拖住她!消耗她!” “她不是要打一场体面的战争吗?我偏要把它,变成一场烂在泥地里的,人民的战争!”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心中绝望的阴云。化整为零,敌进我退!这是他们起家时,最擅长的战术! “可是……总司令,”一名将领迟疑道,“那样一来,我们的伤亡……” “会很大。”陈庆之毫不避讳地打断了他,声音冷酷得不像他自己,“但这是我们唯一能用胜利换取最小伤亡的办法。”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从今天起,忘掉你们的军衔,忘掉你们的战功。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普通的革命战士。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活下去,然后,拖垮她!” 就在此时,又一名情报官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总……总司令!南边……南边又来东西了!” 众人心中一紧,冲出指挥部。 只见叙州城上空,数十架共和国的战机呼啸而过。但这一次,它们没有投下炸弹。 而是像撒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般,投下了数以百万计的传单。 陈庆之随手接住一张。 传单的做工精美至极,正面,是沐瑶在欧罗巴接受万国朝拜的画像,她身着华服,头戴荆棘王冠,宛如真正的神明。 画像之下,是一行醒目的大字:【放下武器,弃暗投明!总统将赐予尔等荣华富贵,共享太平盛世!】 而传单的背面,则是海州、汴京等南方城市的繁华景象。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百姓衣着光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是一个与贫瘠的北方,截然不同的,天堂般的世界。 “妖言惑众!”一名将领气得一把抢过传单,撕得粉碎。 然而,更多的传单,落入了城中士兵与百姓的手里。他们看着那画中神明般的女子,看着那梦幻般的繁华世界,再看看自己手中冰冷的武器和身上打着补丁的衣衫,眼神,开始动摇。 攻心为上。 沐瑶的第二课,接踵而至。她不仅要从肉体上摧毁你,更要从精神上,瓦解你的信仰。 …… 三日后。 汝宁府以南,一座无名山谷。 革命军三营二连的百余名战士,正潜伏在密林之中。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伏击一支南下的共和国后勤车队。 连长李铁牛趴在草丛里,用望远镜死死盯着山谷下方的道路。他参加过相箕山之战,是全连战斗经验最丰富的老兵。 “都给老子听好了!”他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士兵们说道,“待会儿听我命令,没有我的命令,谁他娘的敢提前开枪,老子回去就崩了他!” 士兵们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握紧了手中的步枪。这是他们化整为零后,打的第一仗。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远处,引擎的轰鸣声渐渐传来。一列由十数辆卡车组成的车队,缓缓驶入山谷。 李铁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近了,更近了! 就在车队完全进入伏击圈,他即将下令开火的瞬间—— “嗡——” 头顶,传来一阵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 李铁牛猛地抬头,只见一架小型的共和国侦察机,正盘旋在山谷上空,如同俯瞰蚁穴的苍鹰。 “不好!被发现了!撤!”李铁牛肝胆俱裂,发出一声嘶吼。 然而,一切都晚了。 侦察机只是在空中兜了个圈,便向着远方飞去。但仅仅半分钟后,刺耳的呼啸声,便从天际传来。 数公里之外,共和国的炮兵阵地,收到了侦察机传回的精准坐标。 数十枚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如死神之镰,精准地覆盖了整片山林。 轰!轰!轰隆隆——!!! 地动山摇。 李铁牛只觉得一股巨力将他掀飞,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战友们凄厉的惨叫。他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弟兄们,此刻已是血肉模糊,残肢断臂挂满了枝头。那片他们赖以藏身的密林,已然变成一片火海。 降维打击。 在空地一体的现代化战争面前,他们引以为傲的游击战术,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 李铁牛趴在血泊中,无力地看着那远去的车队,看着天空那盘旋不去的“苍鹰”,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彻底的绝望。 …… 临时指挥部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一份份战报,雪花般从各处传来,内容却惊人地一致。 ——七营伏击失败,全军覆没。 ——十二团遭遇空袭,伤亡过半。 ——后勤补给线被完全切断,各部分散部队已断粮两日。 短短十日,革命军化整为零的部队,在共和国空军的精准打击下,损失超过三成。 沐渊亭看着地图上一个个被标红的区域,面色惨白如纸。 “子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抓住陈庆之的手臂,声音都在颤抖,“这不是战斗,是屠杀!我们的战士,在被她当成猎物一样,一个个点杀!” 陈庆之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窗外,目光空洞。 沐渊亭以为他被打击得失去了斗志,心中更急:“我们向她投降吧!只要你开口,以你和她的关系,她不会……” “兄长。”陈庆之终于开口,打断了他。 “你觉得,现在投降,她会接受吗?” 沐渊亭一愣。 “她费尽心机,将我逼到这个地步,不是为了接受我的投降。”陈庆之缓缓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没有绝望,只有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 “她是在教我。教我如何打一场,她想要的战争。” “她在逼我,用我们战士的血,去铺就一条,通往她那个‘新世界’的,钢铁之路。” “来人!”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喝道。 “传我命令!” “全军,放弃所有幻想,立刻向淮水以北,全线战略转移!” 此令一出,指挥部内仅剩的几名将领,哗然一片。 “总司令!不可!”一名独臂将军激动地冲上前,“我们一退,南方的百姓怎么办?我们多年建立的根据地,就这么拱手让人吗?” “是啊!总司令!我们宁愿战死,也绝不后退一步!” “闭嘴!”陈庆之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名独臂将军,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王海!你的胳膊是怎么断的?你忘了吗!” “你想让你的兵,都跟你一样,在天上掉下来的铁疙瘩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炸成碎片吗?!” “你所谓的‘战死’,是毫无意义的牺牲!你所谓的‘不退’,是拿战士们的命,去维护你那可悲的,匹夫之勇!” “革命,不需要懦夫,但更不需要蠢货!” 一番话,骂得那独臂将军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了头。 陈庆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 他知道,这个决定有多艰难,有多痛苦。 但他必须做。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冷酷。 “这是命令。” “执行。” …… 淮水之畔,杀气冲天。 沐瑶的百万大军,陈兵南岸,黑色的共和国龙旗遮天蔽日。 然而,一连三日,大军竟无半分渡河的迹象,只是不断加固防线,仿佛要在此地安营扎寨,过个三年五载。 海州总督府,临时作战会议室。 气氛焦灼。 “总统!”新任第二十二野战军军长郭勋奇,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陈庆之主力已成惊弓之鸟,正仓皇北窜,我军士气如虹,正是一鼓作气,渡过淮水,直捣其老巢庆州的天赐良机!为何要在此地停滞不前?” “郭军长所言极是!”另一名将领附和道,“我军有飞天神器,陈庆之的军队在我等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只需三日,末将愿为先锋,为总统一举拿下庆州!” “请总统下令!我等愿为总统赴死!” 一时间,群情激昂,战意沸腾。 在他们看来,陈庆之的革命军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沐瑶的归来就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刻不乘胜追击,简直是贻误战机。 “都说完了?” 主位上,沐瑶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轻轻吹了吹,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与会议室里火烧眉毛的气氛格格不入。 众将领被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噎了一下,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 “庞万里,”沐瑶放下咖啡杯,终于抬起了那双深渊般的眼眸,“你来说说。” 被点到名的庞万里,自始至终都像一尊铁塔般立在沐瑶身后,此刻闻言,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说道:“总统的决策,自有深意。我等,只需执行。” “你这莽夫!”郭勋奇气结,“这是军国大事,岂能如此糊涂!” 沐瑶摆了摆手,示意庞万里退下。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战意昂扬的将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你们以为,战争是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是两军对垒,一决生死?是猛将冲阵,匹夫之勇?” 她摇了摇头,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 “不。” “你们都不懂战争。” “更不懂,战争经济学。” 第208章 将军,也得学经济学 “战争经济学?”众将领一脸茫然,这个词对他们来说,比天书还难懂。 “我问你们,”沐瑶的铅笔,重重点在地图上欧罗巴大陆的位置,“我们的飞机,烧的是什么?” “是……油?”一个将领不确定地回答。 “没错,是燃油。”沐瑶的声音很平淡,“那你们知道,这一船燃油,从欧罗巴的港口,运到海州,需要多久吗?” 无人能答。 “一个月。”沐瑶给出了答案,“海上的风浪,海盗的袭扰,一个月,是最理想的时间。” “而这一船油,只够我们现有的空中兵团,进行七天的高强度作战。” 她转过身,看着瞬间陷入呆滞的众将。 “现在,你们还觉得,我们可以靠着飞机,直接横推到北境吗?我们推到一半,飞机就得趴窝。到时候,没有了空中优势,我们拿什么和陈庆之那数百万哀兵打?” “这……”郭勋奇哑口无言,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只看到了飞机的强大,却从未想过,这强大的背后,竟有如此致命的掣肘。 “所以,我才说,你们不懂战争。”沐瑶的声音冷了下去,“真正的战争,打的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国力,是资源,是经济!” “陈庆之为什么要退?因为我炸了他的粮仓,断了他的补给,他打不下去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进?因为我们的‘粮仓’在万里之外,我们也耗不起。” 沐瑶转过身,手中的红色铅笔在地图上画出了三道触目惊心的箭头。 “所以,从今日起,共和国的战略,将分为三步。” “第一,”她的铅笔,在淮水南岸画下了一道粗重的横线,“郭勋奇部,率五十万大军,驻守淮水防线。你们的任务,不是进攻,而是牵制!把陈庆之的主力,给我死死地钉在北岸,让他动弹不得!” “第二,”第二道箭头,从海州出发,指向了地图的东南沿海,以及更南方的,一片被标注为“南洋”的区域,“姚青,你率三十万大军,即刻南下!我要你在三个月内,扫平东南诸国!那里,有我们急需的橡胶,更有取之不尽的……” 她顿了顿,吐出两个字。 “石油。” 石油! 众人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这第二步棋的狠辣! “第三,”沐瑶的目光转向西北,那支红色的铅笔,划过一道漫长而又刁钻的弧线,绕过了北境的核心区域,如同一柄毒蛇的獠牙,直指那片广袤的草原,“庞万里。” “末将在!”庞万里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你,率二十万精锐,即刻北上,绕道西北,直击天胡草原!”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总统,不可!”郭勋奇失声叫道,“天胡草原与陈庆之乃是盟友,其部族骁勇善战,我军长途奔袭,后勤难以为继,恐陷入重围啊!” “是啊,总统!此举太过凶险!” 沐瑶冷冷地看着他们,眼神如同在看一群愚蠢的孩童。 “你们只知天胡骁勇,却不知陈庆之的钢铁、马匹、乃至三成的粮食,皆来自于天胡的贸易。断其一臂,远比杀其本身,更令他痛苦。” “以战养战,就地补给。这八个字,你们是听不懂吗?” “我要让陈庆之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盟友被屠戮,他的贸易线被切断,他的人民因为缺粮而恐慌,他的军队因为缺铁而无法铸造兵器!” “我要让他,在绝望中,一点点烂掉!” 沐瑶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让在场所有久经沙场的将军,都从心底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杀人,诛心。 不见血的刀,才最致命。 会议室里,再无一人敢出言反对。所有人都被这宏大而又冷酷的战略彻底震慑,他们低着头,心中只剩下敬畏。 “都听明白了?”沐瑶淡淡地问道。 “是!我等遵命!”众将齐声应诺,声音中充满了被折服后的狂热。 “都下去吧。”沐瑶挥了挥手,重新坐回主位,端起了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 众将领如蒙大赦,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很快,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了沐瑶,和如铁塔般侍立在她身后的庞万里。 “庞万里。”沐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唤道。 “末将在。” “你留下。”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刚才还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氛围,瞬间变得沉寂下来,只剩下沐瑶手中瓷杯与托盘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 庞万里魁梧的身躯,在空旷的房间里,投下巨大的阴影。他像一尊沉默的石雕,静静地等待着。 “坐吧。”沐瑶终于开口,声音里收敛了方才的锋芒,多了一丝疲惫。 “末将不敢。”庞万里躬身道。 沐瑶没有勉强,她放下咖啡杯,缓缓转过椅子,正对着他。 “我们……有多久没这么单独待过了?”她问道。 庞万里一愣,粗犷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他努力地回想着,从镇北王府那个雪夜开始,到京城喋血,再到南征北战……这个女人,似乎永远都站在最高处,被无数人簇拥着,算计着。 “回总统,有……很多年了。”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啊,很多年了。”沐瑶轻声叹息,那双深渊般的眼眸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属于“人”的怀念。 “我记得,当年在王府,我说要杀王爷造反,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只有你,信了。” “后来在京城,我说要废除帝制,建立共和,沐家的人觉得我是大逆不道,也只有你,带着禁军,站在我身后。” “再后来……孔刘之流窃国,你退守海州,保全了共和国最后的火种。” 沐瑶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庞万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声音轻柔,却字字句句,都砸在庞万里的心坎上。 “庞万里,这么多年,背叛我的人很多,利用我的人很多,害怕我的人更多。” “唯有你,从始至终,都只是站在我身后。” 庞万里虎躯一震,这个在百万军前都未曾动容的铁血汉子,眼眶竟瞬间红了。 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总统……末将……末将只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末将只知道,是您给了将士们尊严,给了百姓们活路!为您赴死,是末将的荣幸!” “赴死?”沐瑶笑了,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死,太容易了。” 她缓缓起身,走到庞万里身前,黑色的军靴停在他的膝前。 “我不要你死。”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冰冷。 “庞万里,我需要你……投敌。” 轰! 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庞万里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猛地抬起头,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写满了极致的错愕与不敢置信。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投敌? 这两个字,从他最敬爱、最崇拜的总统口中说出,简直比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还要荒谬! “总……总统……”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您……您在说什么?” “我说,”沐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重复道,“我需要你,带着你的二十万大军,在抵达天胡草原之后,叛变,投靠陈庆之。” 这一次,庞万里听清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上。 一股无法抑制的,被羞辱、被背叛的狂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为什么?!”他猛地从地上站起,魁梧的身躯甚至比沐瑶高出一个头,双目赤红,状若疯虎,“您是在怀疑末将的忠心吗?!您是在试探我吗?!” “末将庞万里,这条命是您给的!您要我死,我绝不皱一下眉头!可您……您怎能如此羞辱我!”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骨节爆响声。他宁愿现在就被沐瑶一枪打死,也无法接受这个荒唐到极点的命令。 背叛她?去投靠那个与她为敌的陈庆之?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面对庞万里的失控,沐瑶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或愤怒。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庞万里看不懂的,沉重的悲哀。 “坐下。”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听我说完。” “这是命令,也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请求”两个字,从这个神明般的女人嘴里说出,瞬间击溃了庞万里所有的怒火。 他呆呆地看着沐瑶,看着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情绪,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还是无力地,重新跌坐回椅子上。 他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犯,等待着那个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答案。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回来?”沐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庞万里茫然地看着她。 “您……您是为了平定内乱,是为了共和国。”他下意识地回答。 “不。”沐瑶摇了摇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海州港的万家灯火。 “如果我真的想赢,我根本不必回来。” “我只需在欧罗巴,等着孔云辉和刘相志那两个废物,被陈庆之彻底击溃。然后,再调集欧罗巴的全部资源,组建一支无敌舰队,跨海而来,将陈庆之连同他那脆弱的理想,一同碾碎。”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庞万里的后心,窜起一阵寒意。 他毫不怀疑,她能做到。 “可是,我回来了。”沐瑶转过身,目光穿透了房间的昏暗,直直地刺入庞万里的内心。 “因为,我不能赢。” “或者说,我不能以那种方式赢。” 庞万里的脑子彻底乱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总统,末将……不懂。” “你很快就会懂了。”沐瑶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了自己那只戴着黑色丝质手套的左手。 “庞万里,我问你,陈庆之是个什么样的人?” 庞万里想了想,说道:“他……是个好人。一个有理想,有信念,愿意为百姓拼命的好人。” “没错。”沐瑶颔首,“他是个好人,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想建立的,是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压迫的新世界。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但是,光有理想,是建不成新世界的。” 沐瑶的声音陡然转冷,“一个没有经历过背叛,没有见识过人性最深沉的黑暗,没有被现实的残酷反复捶打过的理想主义者,他建立起来的世界,不过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散了。” “孔刘联军,对陈庆之而言,是一场试炼。但他赢得太轻松了,那两个蠢货,根本不足以让他脱胎换骨。所以,我回来了。” 沐瑶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我要亲自,做他最后的试炼。” “我要让他,在最深的绝望里,看清战争的本质。” “我要让他,在众叛亲离的边缘,学会如何用铁血手腕,去凝聚人心。” “我要让他,在一次次被我碾压,被我羞辱,被我逼到绝境之后,还能站起来,还能守住他那颗道心,还能找到打败我的方法!” “我要亲手,把他从一块温润的玉,淬炼成一柄能斩断世间一切不公的,钢刀!” 一番话,如滚滚洪流,冲击着庞万里的认知。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她……她不是要打败陈庆之。 她是在……培养陈庆之! 用整个共和国的国运,用百万将士的性命,用她自己背负万世骂名的方式,去逼迫她的敌人,成长! “所以……”庞万里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您让我投敌,是为了……增强他的力量?” “是。”沐瑶点头,毫不避讳。 “西北之战,你的任务,不是击溃天胡,而是打通前往北境的通道。你要用雷霆手段,让天胡草原那些各自为政的部落,感受到切肤之痛,逼得他们不得不团结起来,倒向陈庆之,成为他最坚实的盟友。” “然后,在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你,共和国的战神,带着二十万百战精锐,‘叛逃’到他的麾下。” “庞万里,你是我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一份足以让他拥有与我正面抗衡的军事力量的,大礼。”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庞万里再也支撑不住,这个铁打的汉子,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只是跪倒在地,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野兽般压抑而又痛苦的呜咽。 他终于懂了。 全都懂了。 她为何要远征海外,因为她要为这个国家,掠夺来一个可以与她抗衡的未来。 她为何要放任内乱,因为她需要一个契机,让自己以“救世主”的姿态归来,名正言顺地,成为陈庆之的敌人。 她为何要扮演暴君,为何要说那些冷酷无情的话,因为她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所有人都必须打倒的,万恶的魔王!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陈庆之铺路。 用自己的罪孽,用自己的孤独,用自己的生命,去铺就一条通往那个她“永远无法抵达的新世界”的,血路。 这是何等冰冷而又伟大的牺牲! “总统……”许久,庞万里缓缓抬起头,脸上早已是泪水纵横。 他看着沐瑶,眼中再无半分的怨恨与不解,只剩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悲恸与崇敬。 “末将……领命!”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都仿佛要将自己的头骨,都嵌入这冰冷的地板。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去扶。 直到他抬起头,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记住,从你走出这扇门开始,我便是你的生死之敌。你的家人,我会‘控制’起来,作为你叛国的‘罪证’。他日战场相见,不必留情。” 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那戴着手套的左手,在袖中微微刺痛了一下。 “还有,替我留意一件事。” “你半年前发给我的那封信,或许不是简单的丢失。到了北境之后,帮我查查,陈庆之身边,是否有什么……看不见的‘手’。” 庞万里将这句话,死死记在心里。 他站起身,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最后一次,对着沐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总统保重。” 说完,他毅然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魁梧如山,却仿佛在一瞬间,背负起了比山岳更沉重的,东西。 门,开了又关。 偌大的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沐瑶一人。 她缓缓走到窗前,看着远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黑暗的北方大陆。 她抬起左手,脱下了那只黑色的丝质手套。 那是一条完美无瑕,甚至比她原本的手臂更加白皙细腻的手臂,只是在手腕处,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缝合线。 艾可里里的手臂。 她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皮肤,仿佛在安抚一头沉睡的野兽。 “子由哥哥……” 她轻声呢喃,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 “这是我能为你铺的,最后一段路了。”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209章 飞机和坦克 海州总督府的另一间会议室里,气氛却与昨日的肃杀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杀气腾腾的将军,没有冰冷的军事地图。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着朴素长衫或西式工装,神情或激动,或忐忑,或好奇的男男女女。 他们是共和国最顶尖的工程师、学者、工匠,以及一部分从欧罗巴大陆被“请”来的技术人才。 当沐瑶一身素雅的黑色长裙,走进会议室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恭敬地起身行礼。 眼前的女子,没有了昨日演讲台上的神魔之威,也没有了面对将领时的帝王之势。她面带微笑,眼神温和,像一位即将授课的女教师。 “都坐吧。”她声音柔和地说道,径直走到了主位前的一块巨大黑板旁。 众人依言坐下,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她。 “昨日,我与诸位将军,谈的是战争。”沐瑶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战争”二字,然后又决然地将其划掉。 “今日,我想与诸位先生、女士,谈一谈未来。” 她在“战争”的废墟之上,写下了两个更大的字——“工业”。 “我们用飞机轰炸了敌人的粮仓,用大炮摧毁了敌人的防线。这证明了什么?”她环视众人,提问道。 “证明了……我们的武器更先进。”一名从欧罗巴来的机械工程师,用有些生硬的炎黄语回答道。 “说对了一半。”沐瑶颔首,随即话锋一转,“但武器,不会从地里长出来。飞机,需要燃油,需要保养,需要能驾驭它的飞行员。大炮,需要炮弹,需要钢铁,需要能精准计算弹道的炮手。” “所以,一场战争的胜利,表面上看,是武器的胜利。但其根本,是支撑武器生产、迭代、以及使用的,一整套工业体系与人才体系的胜利。” 她的声音清晰而又富有逻辑,让在场这些醉心于技术的“专业人士”们,听得如痴如醉。 “我们暂时领先了。但我们的敌人,陈庆之,他不是蠢货。他此刻,一定也在想方设法地,追赶我们。而我们,绝不能停下脚步。” “所以,我决定,”沐瑶在黑板上,画下一个巨大的圆圈,将整个海州,乃至周边的数个郡县都圈了进去,“在此地,成立‘海州工业特区’!” “在这里,我将给予你们前所未有的权力与资源。我只有一个要求——”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重重一点。 “用最快的速度,将我们的工业水平,再往前推整整一个时代!” 她没有给众人消化这震撼消息的时间,便紧接着宣布了三个核心项目。 “第一,成立‘炎黄共和国第一飞机制造厂’!我要在一个月内,看到厂房拔地而起。半年内,我要看到我们自己生产的‘开拓者’系列战斗机,能像下饺子一样,从生产线上下来!” “第二,成立一个绝密的研发项目,代号——‘盘古’!”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的诱惑,“它的目标,是创造一种全新的陆战兵器。它将拥有钢铁的护甲,无坚不摧的火炮,以及能碾过一切崎岖地形的,钢铁履带。我将它命名为——坦克!它将是未来的,陆战之王!” “第三,”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温和的笑容,“我们将同时创办两所全新的学院。” 她在黑板上,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 【炎黄共和国第一航空学校】 【炎黄共和国装甲兵指挥学院】 “武器,终究是死物。而驾驭它们,并将它们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是人。”沐瑶放下粉笔,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我将亲自担任这两所学院的名誉校长。我需要的,不仅仅是能操作机器的工匠,更是能理解机器,改进机器,并为我们培养出千千万万个技术人才的,未来的大师。” 一番话,彻底点燃了会议室。 如果说将军们追求的是战功与荣耀,那么眼前这群技术宅们,毕生所求的,便是一个能让他们尽情施展才华,将脑中那些疯狂构想变为现实的舞台。 而现在,他们的女总统,为他们搭建了一个前所未见,无比宏伟的,梦想舞台。 “我等,愿为总统一死!为共和国效死!”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学者,激动得老泪纵横,竟不顾身份,起身便要下跪。 “先生,使不得。”沐瑶快步上前,亲自扶住了他,“我需要的,不是你们的死。而是你们的智慧,你们的双手,以及你们那足以改变世界的,伟大的头脑。” 她看着众人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心中一片平静。 她知道,新的发动机,已经开始轰鸣。 …… 一个月后,海州东郊。 原本的荒滩之上,一座座巨大的厂房拔地而起,高耸的烟囱直插云霄。而在厂区不远处,两座崭新的学院,也已初具雏形。 沐瑶脱下了长裙,换上了一身干练的工装,亲自来到了航空学校的施工现场。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像一个普通的监工一样,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穿行。 “哎,我说老吴头,你这根龙骨尺寸不对啊!图纸上标的是三尺二寸一,你这怎么多了半分?”一个年轻监工的大嗓门,吸引了沐瑶的注意。 被叫做“老吴头”的,是一个年过六旬,满手老茧的木匠。他是从京城请来的,曾是皇家造船厂的首席工匠,一手榫卯绝活出神入化。 “半分?”吴老头吹胡子瞪眼,拿起尺子比了比,老脸一红,“嘿,还真是!人老了,眼花了。” “这可不是眼花的事儿!”年轻监工不依不饶,“总统大人说了,这飞机的每一个零件,都得跟图纸分毫不差!差一丝一毫,飞上天那是要出人命的!” 沐瑶微笑着走了过去。 “小李,别这么大声。”她开口道。 那年轻监工回头一看,见是沐瑶,吓得差点把手里的图纸扔了,连忙立正行礼:“总……总统大人!” 吴老头也慌了神,跟着就要下跪。 “都别拘礼。”沐瑶摆了摆手,亲自扶起吴老头,然后拿起那根尺寸不对的龙骨,仔细端详着。 “吴先生,我记得您是负责建造船身的。这木材,为何要用榫卯结构,而不是直接用铁钉固定?”沐瑶和声问道。 吴老头见她态度温和,胆子也大了些,挺起胸膛,自豪地说道:“回总统大人,这您就不懂了。船在海上,要受风浪颠簸,船身需要有韧性。铁钉是死劲,榫卯是活扣,能随着船身一起形变,这才不容易散架。” “说得好。”沐瑶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指着一旁一架已经组装好的机翼骨架,问道:“那您觉得,这飞机的翅膀,和船身,哪个需要的韧性更大?” 吴老头一愣,想了想道:“那自然是飞机。它在天上飞,那风力,可比海上的浪头大多了。” “那不就对了。”沐瑶笑了,“飞机在空中,会遇到各种气流,机身和机翼,都需要极强的韧性来缓冲。所以,我们才要请您这样的榫卯大师,来为我们打造飞机的‘骨骼’。” 她将那根龙骨递还给吴老头,声音变得郑重:“吴先生,您手中的每一根木料,都关系到我们飞行员的性命,关系到共和国的未来。您说,这半分的误差,要不要紧?” 吴老头捧着那根木料,只觉得重如千斤。他看着眼前这位耐心教导自己的女总统,再想想图纸上那神乎其技的“铁鸟”,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敬畏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猛地将那根废料往地上一扔,对着沐瑶深深一揖:“总统大人教训的是!老朽知错了!从今日起,经我老吴头手的每一个零件,若有半分差池,您摘了我的脑袋!” 沐瑶满意地笑了。她知道,她要的,不仅仅是工匠,更是一颗颗融入了“责任”与“敬畏”的,匠心。 …… 夜,深了。 海州港一处戒备森严的秘密仓库内,灯火通明。 这里,便是“盘古”项目的秘密研发基地。 此刻,十几个顶尖的工程师,正围着一个巨大的泥塑模型,愁眉不展。 那模型,有着一个扁平的底盘,一个可以旋转的炮塔,以及一根粗长的炮管。这正是沐瑶亲手画出的,“坦克”的草图。 “不行,还是不行。”团队的负责人,一个名叫卡尔的德意志工程师,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动机的功率不够!按照总统阁下的要求,这台钢铁怪兽要重达三十吨,我们现有的蒸汽机,根本带不动它!就算勉强能动,速度也比乌龟快不了多少!” “还有这个……‘履带’。”另一个炎黄工程师指着模型两侧那奇特的链条结构,满脸困惑,“这个设计确实巧妙,理论上可以适应各种地形。但如何驱动它?如何保证它在高速转动中不脱落?这都是我们从未遇到过的难题。” 整个团队,陷入了瓶颈。 就在此时,仓库的大门被推开,沐瑶走了进来。 “遇到麻烦了?”她看了一眼众人脸上的表情,便猜到了七八分。 “总统阁下!”卡尔像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去,将困难一一说明。 沐瑶耐心地听完,走到那泥塑模型前。 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画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发动机结构图。 “先生们,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用蒸汽机呢?”她问道,“蒸汽机需要锅炉,需要大量的煤和水,它笨重,且效率低下。我们为何不换一种思路?” 她指着图纸上那由活塞、连杆、曲轴组成的精密结构,解释道:“想象一下,在一个密闭的气缸里,我们让燃油瞬间爆炸,产生巨大的推力,去推动活塞。我们用无数次这样可控的‘爆炸’,来代替持续而温和的蒸汽。这样的动力,会不会更强大,更高效?” 内燃机! 卡尔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作为欧罗巴最顶尖的机械工程师,也曾有过类似模糊的构想,但从未像沐瑶这样,清晰、完整地,将整个核心原理与结构,呈现在他面前! 这……这简直是神谕! “至于履带……”沐瑶又画了一个主动轮和从动轮的传动结构图,“我们只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动力如何均匀地,传递到每一节履带上。” 她提出的方案,再次让所有工程师茅塞顿开。 沐瑶并没有给出完整的坦克设计图。她只是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在最关键的位置,落下了一枚决定胜负的棋子。 她要的,不是一群只会照本宣科的工匠,而是一群能举一反三,拥有独立研发能力的,真正的科学家。 “总统阁下,您……您简直是……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化身!”卡尔激动得语无伦次,看着沐瑶的眼神,充满了宗教般的狂热。 沐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知道,“盘古”这头开天辟地的巨兽,苏醒的日子,不远了。 …… 又是半年过去。 海州的变化,日新月异。 第一飞机制造厂已经全面投产,一架架崭新的“开拓者-II”型战斗机,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送往航空学校。 航空学校和装甲兵指挥学院,也迎来了第一批学员。他们是从全军中选拔出来的,最优秀、最忠诚的战士。沐瑶亲自为他们编写教材,从基础的物理、数学,到高等的空气动力学、机械原理,她将另一个世界的知识,毫无保留地,灌输给这些如饥似渴的年轻人。 她时常会亲自去课堂上,为学员们授课。她讲课时,从不照本宣科,而是旁征博引,深入浅出,总能将最枯燥的理论,讲得生动有趣。学员们敬爱她,甚至超过了崇拜。在他们心中,这位女总统,是无所不知的导师,是带领他们拥抱新时代的,引路人。 而南方的战事,也如沐瑶所预料的那般,波澜不惊。 郭勋奇的五十万大军,与陈庆之的革命军,在淮水两岸对峙着,小规模的摩擦不断,却始终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役。双方都像是在遵守某种默契,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姚青的南征军,则势如破竹。在绝对的海上优势面前,南洋诸国那些老旧的风帆战舰和海防炮台,不堪一击。短短数月,大片的橡胶林和数个储量惊人的油田,便被纳入了共和国的版图。满载着战略资源的船队,源源不断地驶向海州港,为这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注入着生命之血。 唯有庞万里率领的二十万北伐军,在绕道西北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沐瑶知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庞万里正在那片广袤的草原上,用最残酷的方式,上演着她为他编写的剧本。 这天深夜,沐瑶处理完学院的事务,独自一人回到了总督府。 她有些疲惫,高强度的工作,让她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但看着窗外那片比一年前明亮了数倍的“星河”,她的心中,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的满足感。 这是创造的喜悦。 与战争带来的,纯粹的毁灭快感,截然不同。 就在此时,一名情报官送来了一份加密电报。 沐瑶拆开电报,目光飞速扫过。 电报来自欧罗巴,发信人是伊丽莎白。 内容很简单: 【女王陛下,遵照您的指示,第一艘‘航空母舰’,已于昨日,秘密下水。】 航空母舰。 这四个字,让沐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那是她为这个世界,准备的,真正的“灭世天火”。 她走到窗边,遥望着北方那片沉沉的黑暗。 第210章 无解之局?我看未必! 淮水对岸,叙州城。 陈庆之也在看着窗外。 他瘦了很多,原本温润的脸庞,被风霜刻上了坚毅的线条。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变得深邃如海。 化整为零的战术失败后,他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带领主力全线撤回了北境。 他输得很惨。 南方的根据地尽数丢失,数万战士的牺牲,换来的只是一场屈辱的溃败。 沐瑶的“妖术”,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革命军战士的心头。军心、民心,都动摇到了极点。 但他没有倒下。 在那场著名的“屠神”演讲之后,他便将自己,变成了一台比沐瑶更不知疲倦的机器。 他巡视三军,与最底层的士兵同吃同住,用自己的言行,去重新凝聚那濒临崩溃的军心。 他深入乡野,走到田间地头,向惶恐的百姓们一遍遍地宣讲革命的理想,用最朴实的语言,去对抗那神乎其神的天方夜谭。 他成立了“北境格物院”,将所有有学识的人聚集起来,日以继夜地,试图破解沐瑶那些“铁鸟”的秘密。 他甚至,开始学习沐瑶。 他变得冷酷,果决。他会毫不留情地处决那些在军中散播恐慌的逃兵,也会用铁腕手段,去镇压那些因为恐惧而动摇的地方乡绅。 他的身上,渐渐有了沐瑶的影子。 只是,他的内心,依旧守着那份最初的,温润的理想。 就在此时,沐渊亭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 “子由。”他将一封信,递到陈庆之面前,“天胡草原,八百里加急。” 陈庆之拆开信,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 ——共和国将领庞万里,率二十万大军突袭草原,半月之内,连破王庭七十二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天胡大汗向我部紧急求援! 庞万里!那个沐瑶麾下,最忠诚,也最善战的猛将! 他怎么会出现在西北? 陈庆之猛地冲到地图前,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广袤的草原上。 一条毒蛇般的,阴狠的战略弧线,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 沐瑶……她根本没想过要从正面打败他! 她是要……釜底抽薪!断他臂膀!绝他后路!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陈庆之的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个女人,她的每一步,都算得如此精准,如此狠毒。 “子由,我们必须出兵!”沐渊亭急切地说道,“天胡若失,我们北境将彻底成为一座孤岛!唇亡齿寒啊!” 陈庆之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图,大脑在疯狂地运转。 出兵?拿什么出兵? 他的主力,被郭勋奇的五十万大军死死钉在淮水北岸,动弹不得。分兵去救,只会让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加分散,最终被逐个击破。 可若是不救……他仿佛已经看到,庞万里的铁蹄,在踏平天胡草原后,将会从他的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沐瑶为他精心设计的,无解的死局。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无法自持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却突兀地,在他心底响起。 ——“子由哥哥,若有一天,你因我而动摇,那你便不配做我的对手。” 是她的声音。海州港那个诀别的清晨,她留下的,最后的箴言。 陈庆之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绝望与惶恐,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的决然。 “兄长。”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传我命令。” “召集所有高级将领,召开最高军事会议。” “另外……”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请程耿同志,立刻来见我。” …… 最高军事会议的气氛,比指挥部里的寒冬还要冰冷。 当陈庆之将天胡草原的战报,以及沐瑶那釜底抽薪的狠毒战略全盘托出后,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将领都面如死灰,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对手。 “总司令,这……这仗没法打了。”一名老将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声音嘶哑,“南有五十万大军牵制,西有二十万精锐抄我后路。我们……我们就是瓮中之鳖啊!” “是啊,总司令,为今之计,只有收缩兵力,固守庆州,或许还能……” “固守庆州?”陈庆之冷冷地打断了他,“然后呢?等着庞万里踏平草原,与南方的郭勋奇形成合围?等着我们的粮食耗尽,军心溃散,最后被她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捏死?” 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陈庆之环视众人,看着他们眼中渐渐被绝望吞噬的斗志,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他必须打破这个死局。 用一种他们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方式。 “诸位,”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你们说得没错,按照常规的打法,我们已经输了。” “因为,我们一直在跟着她的节奏走。她打哪里,我们就防哪里。她出什么招,我们就接什么招。我们就像一个被牵着鼻子的牛,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想要破局,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跳出她为我们设定的棋盘!” 陈庆之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那一个个代表着危机的红色箭头。 “沐瑶很强大,她的强大,在于她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格物之术’,在于她拥有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作为支撑。” “我们和她的差距,是时代的差距。这一点,我们必须承认。” 他指着那架从战场上缴获的,已经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飞机残骸。 “我问过格物院的先生们,他们说,就算我们弄懂了这东西的原理,想要仿制出来,也至少需要五年,甚至十年。因为我们没有合格的钢铁,没有精密的机床,更没有能让它飞起来的……‘内燃机’。” “我们追不上她。至少,在工业和科技上,短期内,我们追不上。” 陈庆之的话,让会议室的气氛更加压抑。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她也并非无敌。” “她的强大,同时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她的统治,建立在什么之上?是神权,是恐惧,是她所营造出来的,那个梦幻般繁华的南方世界。她的军队,是靠着对她个人的崇拜,以及对战功、财富的贪婪,才凝聚在一起。” “这一切,就像一座华丽的沙堡。看上去坚不可摧,但只要我们能挖掉它的根基,它就会瞬间崩塌。” “而它的根基,就是人心!” 陈庆之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 “我们的武器,不如她。但我们的理想,胜过她!我们的信念,比她的钢铁更坚固!” “所以,从今日起,我们的战争,将不再局限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要转变为一场,全面的,立体的,以思想为武器的战争!” 他猛地一挥手,在地图上画下了三条截然不同的战线。 “第一,成立‘敌后工作部’,代号‘星火’!” “我要将我们最优秀的同志,像种子一样,撒遍共和国的每一寸土地!去他们的工厂,去他们的学校,去他们的军营!我们不搞破坏,不搞暗杀。我们只做一件事——宣传我们的思想,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沐瑶的共和国,不是铁板一块。有被资本压榨的工人,有被剥夺了土地的农民,有被她那套‘战争经济学’裹挟着,走向毁灭的中产。他们都是我们的同志!我要让革命的火种,在敌人的心脏里,悄悄地燃烧起来!等到最关键的时刻,它将成为我们最致命的武器!” “第二,成立‘对外情报局’,代号‘远航’!” “沐瑶的力量,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海外。那个神秘的欧罗巴大陆,是她的兵源地,也是她的资源库。我们对那里,一无所知。这是绝对不行的!” “我要派出一支最精干的队伍,远渡重洋,去欧罗巴!搞清楚她在那里究竟做了什么!搞清楚她那套殖民体系的弱点!甚至,如果有可能,与当地的反抗势力,建立联系!”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第三,”陈庆之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西北那片被战火笼罩的草原上,他的声音变得沉凝而又坚定,“我,将亲自率领三万精锐,北上,增援天胡!”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总司令,不可!”沐渊亭第一个站了出来,急声劝阻,“您是全军统帅,岂能亲身犯险!况且,淮水对岸五十万大军虎视眈眈,您若离开,军心必乱啊!” “是啊,总司令!三思啊!” “都闭嘴!”陈庆之厉声喝道,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震慑了所有人。 “天胡之战,是破局的关键,我必须亲自去!” “你们以为,庞万里的二十万大军,真的是去屠戮草原的吗?不!沐瑶的真正目的,是以战养战,是以庞万里的精锐为骨,整合天胡各部,最终打造出一支比现在更强大的,百万草原铁骑!然后,这支铁骑,将会在庞万里的率领下,从我们的背后,给予我们致命一击!” “所以,我必须去!我去的目的,不是为了打败庞万里,而是为了……收服庞万里!” “收服庞万里?!” 所有人都觉得陈庆之疯了。那是沐瑶最忠诚的走狗,怎么可能被收服? “我自有办法。”陈庆之没有解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至于淮水防线,我离开之后,由沐渊亭同志暂代总指挥之职。你们的任务,不是进攻,也不是防守,而是‘演戏’!” “演戏?”沐渊亭一愣。 “没错。”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要你们,摆出一副主力尚在,准备与郭勋奇决一死战的架势。每日操练,隔岸叫骂,甚至可以组织小规模的渡河袭扰。总之,要用尽一切办法,将郭勋奇的五十万大 ?死死地拖在南岸,为我,也为‘星火’和‘远航’计划,争取时间!”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所有将领茅塞顿开。 一个以思想渗透、海外破局、中央突破为核心的,宏大而又疯狂的全新战略,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地图前,神情坚毅,目光如炬的青年,心中的绝望与恐惧,不知不觉间,已被一种名为“希望”的狂热所取代。 …… 夜,更深了。 会议室的人早已散去,只剩下陈庆之和匆匆赶来的程耿。 “总司令。”程耿敬了个礼,目光锐利如刀。他已经从沐渊亭口中,得知了会议的大致内容。 “坐。”陈庆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亲自为他倒上一杯热茶。 “程耿同志,”陈庆之开门见山,“‘星火’计划,我打算交给你。” 程耿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知道这个任务的份量,那几乎是在敌人的心脏上跳舞,九死一生。 “为什么是我?”他抬起头,直视着陈庆之的眼睛。 “因为你看得比他们都远。”陈庆之坦然道,“在相箕山,是你第一个看穿了沐瑶的‘工业战’本质。在停战和谈后,也是你第一个提出,要策反她培养的人才。” “这个任务,非你莫属。我需要你的冷静,你的果决,以及你对我们理想最深刻的理解。” 程耿沉默了片刻,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 “我需要什么?” “你需要的一切。”陈庆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名单,“这是我为你挑选的第一批种子,他们都是我们最忠诚、最聪明的同志。另外,我会给你一个秘密的电台频率,以及最高的经费权限。”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陈庆之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在南方,建立一个听不到枪炮的,第二战场。” “是!”程耿霍然起身,立正敬礼,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一句废话。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告别阳光下的战场,潜入最深沉的黑暗。 送走程耿,陈庆之又召见了一名戴着眼镜,气质文弱的中年人。 他叫徐靖,曾是京城国子监的博士,学识渊博,精通多国语言,因为不满沐瑶的独裁统治,辗转加入了革命军,一直在后方负责文书和翻译工作。 “徐先生,”陈庆之将一份标注着欧罗巴航线的海图,推到他面前,“‘远航’计划,我想请你来负责。” 徐靖扶了扶眼镜,看着那片陌生的海域,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好奇。 “总司令,我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恐怕……” “不。”陈庆之摇了摇头,“这个任务,需要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是观察力,是沟通的能力。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要你带队,以商人的身份,前往欧罗巴。你们的任务,不是战斗,而是去看,去听,去记录。我要知道,沐瑶是如何统治那片大陆的,我要知道,她的人民是支持她,还是反对她。我还要知道,那个击败了她的‘圣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我需要一份关于欧罗巴最详尽的报告。” 徐靖看着陈庆之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心中的热血被点燃了。 “总司令放心,徐靖定不辱使命!” 第211章 苍穹之脊的悲歌 北风如刀,卷起漫天冰雪,狠狠地刮在每一个行军战士的脸上。 这里是西北的尽头,一片被神明遗忘的苦寒之地。大地赤裸,山岩嶙峋,稀疏的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在哀悼一个时代的逝去。 三万名革命军的精锐,正以惊人的速度,在这片荒原上无声穿行。 他们是陈庆之手中最锋利的剑。每一个人,都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名为“理想”的火焰。他们放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辎重,每人只携带一支步枪,一百五十发子弹,以及能维持七日的干粮。 他们的统帅,陈庆之,一袭黑色的斗篷,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之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瘦削的脸庞,已被风霜雕刻出坚毅的棱角。那双曾经温润如玉的眼眸,此刻深邃得如同北境的夜空,倒映着无尽的星辰与寒意。 自从在叙州城下,做出那个疯狂的战略决定后,他便将自己变成了一块冰,一块钢。他将所有的情感都深深地埋藏起来,只留下了绝对的理智与冷酷。 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神明般的对手。任何一丝的软弱与犹豫,都将万劫不复。 “总司令,”一名斥候从前方疾驰而来,在风雪中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前方三十里,发现共和国军队的营地!规模庞大,警戒森严,外围布有铁丝网与瞭望塔,我们无法靠近侦查。” 队伍停了下来,三万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最前方的那个身影。 陈庆之抬起手,接过斥候递来的简易地图。 “庞万里……”他看着地图上那个被标记出来的巨大营地,口中轻轻吐出这个名字。 那个曾经在京城之战中,与他并肩作战的憨厚汉子。那个沐瑶麾下,最忠诚、最勇猛的战神。 如今,却成了悬在北境头顶的,一把最致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传令下去,”陈庆之的声音,在风雪中清晰地响起,“全军就地休整,埋锅造饭。今夜子时,绕过敌军营地,急行军一百里,直插苍穹之脊。” 苍穹之脊,便是天胡人最后退守的那座雪山。它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横亘在草原的尽头,是这片土地上唯一能阻挡钢铁洪流的天然屏障。 “是!”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战士们没有丝毫的疑问,他们熟练地从马背上卸下行囊,三五成群,用工兵铲在冻土上挖出简易的灶坑,升起微弱的火苗。 夜,很快降临。 当最后一丝光亮被地平线吞噬,这片荒原便陷入了最纯粹的黑暗与死寂。 三万人的大军,如同三万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征程。他们绕过庞万里那灯火通明的巨大营地,像一把无声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敌人的心脏地带。 行军的路上,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曾经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的草原,如今已是一片焦土。一个个被废弃的帐篷,如同巨大的伤疤,散落在草原各处。被烧成焦炭的勒勒车,倒毙的牛羊尸骨,随处可见。 没有哀嚎,没有哭喊,只有一片死寂。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种族灭绝式的打击。 沐瑶的军队,用飞机进行侦查,用无线电进行通讯,用火炮进行覆盖式打击。天胡人引以为傲的骑兵,在这些超越时代的武器面前,连敌人的面都见不到,便会被成片成片地炸成血肉碎末。 他们引以为傲的高机动性,在“天眼”的监视下,成了一个笑话。他们跑到哪里,死亡便跟到哪里。 打,打不过。跑,跑不掉。 短短三个月,曾经纵横草原,令周边王国闻风丧胆的天胡铁骑,就这样被彻底打残,打废。 所有战士都沉默了,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枪,胸中燃烧着一股无名的怒火。他们终于切身地体会到,他们的总司令,他们所投身的这场革命,究竟在与一个怎样可怕的,冷酷的魔王为敌。 黎明时分,一座巍峨的雪山,终于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那就是苍穹之脊。 然而,通往雪山的道路,却被另一道钢铁防线彻底封死。 那是庞万里军队的前线阵地。数道铁丝网,纵横交错的壕沟,以及每隔百米便设有一座的重机枪碉堡,构成了一道凡人无法逾越的死亡之墙。 在防线之后,是绵延数里的军营。而在军营的后方,甚至有一条刚刚铺设完成的简易铁轨,一列冒着白烟的火车,正缓缓地将物资运往前线。 工业的力量,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陈庆之的军队,潜伏在距离防线五公里外的一处山坳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道不可逾越的防线,心中一片冰冷。 “总司令,这……这怎么过去?”一名团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强攻,无异于自杀。三万人,恐怕不够给对方的机枪塞牙缝的。 陈庆之没有说话,他只是举着望远镜,一寸一寸地,仔细观察着敌人的防线。 他看了一整个白天。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风雪比昨日更加狂暴。 “时机到了。”陈庆之放下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然。 “传我命令!” “全军分为三路!左翼,由一团负责,佯攻敌军西侧防线,动静越大越好,但切记,一击即退,不可恋战!” “右翼,由二团负责,佯攻东侧防线,任务相同!” “我,亲率主力,从中路,趁着风雪,摸上雪山!” “总司令!”将领们大惊失色,“这太危险了!您……” “这是命令!”陈庆之厉声打断了他们,“庞万里的主力,都在山下的主营。前线阵地兵力有限,只要我们能吸引他们两翼的注意力,中路必然空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风雪,是我们的天然屏障。它能掩盖我们的行踪,也能让他们的‘铁鸟’,变成瞎子!” 子时。 苍穹之脊的两侧,骤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与密集的枪炮声。 革命军一团和二团的战士,如同两把尖刀,狠狠地刺向了共和国军的防线。 “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划破了雪夜的宁静。 庞大战争机器瞬间运转起来,探照灯的光柱在风雪中疯狂扫射,无数曳光弹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将夜空照得忽明忽暗。 然而,革命军的战士们打得极为狡猾。他们依托着复杂的地形,打几枪就换一个地方,扔几颗手榴弹就立刻后撤,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狼,不断地袭扰着,挑衅着。 共和国军的注意力,被彻底吸引到了两翼。 而就在此时,在防线最中央,那片看似最平静的区域。 陈庆之,带着近两万名战士,身披白色的伪装斗篷,如同一群融入了风雪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 他们越过了第一道铁丝网。 越过了第二道。 冰冷的铁丝,划破了他们的皮肤,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他们终于摸到了壕沟的边缘。 “上!”陈庆之压低声音,下达了命令。 数千名战士,如同敏捷的猎豹,一跃而下,手中的刺刀,在黑暗中闪过冰冷的寒芒。 壕沟内的守军,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便被瞬间割断了喉咙。 这是一场无声的,高效的屠杀。 解决了壕沟内的敌人,大军继续向着雪山脚下摸去。 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不足五米。这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雪山脚下时,意外发生了。 一名年轻的战士,因为太过紧张,不小心踩到了一颗被积雪覆盖的地雷。 “轰!!”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中路阵地,显得格外刺耳。 “不好!中计了!” 东西两翼的共和国军指挥官,瞬间反应了过来。 “快!中路遇袭!请求炮火支援!坐标XXX,XXX!” 刺耳的呼啸声,从远方传来。 炮弹,即将覆盖这片区域。 “散开!快!向山上跑!!”陈庆之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战士们再也顾不上隐藏,发了疯似的,向着雪山那陡峭的山坡冲去。 然而,炮弹比他们的双腿更快。 轰!轰!轰隆隆——!!! 大地在颤抖,山石在崩塌。 无数的战士,在冲锋的路上,被爆炸的气浪掀飞,被横飞的弹片撕碎。 陈庆之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推倒在地。他挣扎着回头,看到一名舍身扑在他身上的亲卫,后心被一块巨大的弹片完全贯穿。 “总司令……快……快走……”亲卫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眼中却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陈庆之双目赤红,他想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咬着牙,背起那名已经失去生命的亲卫,一步一步,向着山上那片无尽的黑暗,艰难地攀爬。 身后,是人间炼狱。 身前,是未知的命运。 …… 不知过了多久,当陈庆之几乎要被严寒与悲痛彻底吞噬时,几道黑影,出现在了前方的风雪中。 “什么人?!”黑影发出了警惕的喝问,带着浓重的天胡口音。 “炎黄革命军,陈庆之,前来增援!”陈庆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 …… 苍穹之脊的山顶,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巨大盆地。 这里,便是天胡人最后的避难所。 然而,这里没有想象中的温暖与安宁。 数万名天胡人,挤在简陋的帐篷里,瑟瑟发抖。他们的脸上,没有了草原儿女的骄傲与豪迈,只剩下麻木与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血腥和死亡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伤员的呻吟声,孩子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陈庆之和他那支仅剩下不到一万五千人的残兵,被带到了盆地中央,一座最为高大的金色王帐前。 王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高大却略显佝偻的身影,走了出来。 正是天胡之王,弗拉米尔。 短短三个月,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草原雄主,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他的头发已经半白,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如今浑浊不堪,充满了血丝与疲惫。 他的身后,跟着一脸憔悴的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 当弗拉塔塔看到那个浑身浴血,背着一具尸体,却依旧站得笔直的身影时,眼泪,瞬间决堤。 “陈……陈大哥!”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子由兄!”弗拉保尔也快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陈庆之。 陈庆之轻轻地,将背上那名牺牲的亲卫放下,让他平躺在雪地上,为他整理好破碎的军装,擦去脸上的血污。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站起身,对着弗拉米尔,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天胡王,陈庆之来迟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弗拉米尔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那支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却依旧军容严整的军队,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进王帐。 王帐内,烧着一盆炭火,带来了些许暖意。 弗拉米尔颓然地坐在主位的虎皮大椅上,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陈庆之和弗拉保尔。 “坐吧。”他指了指下方的座位,声音疲惫。 陈庆之没有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已经失去所有精气神的王者。 “外面的情况,你都看到了。”弗拉米尔自嘲地笑了笑,“五万……呵,我纵横草原三十年,从未想过,我天胡一族,竟会落到只剩下五万人的地步。” “那个女人……”他提起沐瑶,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刻骨的恐惧,“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她的铁鸟,能从云层之上看到我们。她的天火,能将方圆十里,都化为焦土。” “我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在她的军队面前,就像是孩童的玩具。我的勇士们,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就被撕成了碎片。” “我们搬家,他们就追。我们躲藏,他们就找。这片草原,成了我们永远也逃不出去的,巨大的牢笼。” 弗拉米尔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与无力。 陈庆之沉默地听着。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语言,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陈总司令,”弗拉米尔抬起头,看着他,“我问你,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陈庆之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守住雪山,拖住庞万里。然后,寻找机会,将他……连同他那二十万大军,一起留在这片草原上。” 弗拉米尔愣住了,随即发出一阵沙哑的,如同夜枭般的笑声。 “哈哈哈……留住他们?用什么?用我们这五万老弱病残?还是用你那一万多人的残兵?”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年轻人,我承认你很有勇气,但你和她一样,都太疯狂了。” “时代,变了。” 弗拉米尔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站起身,走到王帐的门口,掀开帘子,望着外面那片被风雪笼罩的,绝望的营地。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的马够快,我的刀够利,我就是这片草原唯一的主人。” “我错了。” “新时代来了。这个时代,是钢铁的时代,是火焰的时代。这个时代,容不下我们这些骑在马背上的老家伙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大势已去的悲凉。 “既然如此,”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自己的儿子,弗拉保尔身上,“我这个老家伙,也该退出了。” 弗拉保尔心中一震,猛地抬起头:“父王……” “从今天起,”弗拉米尔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王帐,也传到了帐外每一个偷听的王公贵族的耳中。 “我,弗拉米尔,将天胡之王的王位,传给我的儿子,弗拉保尔!” “往后,天胡国的一切,无论兴衰荣辱,皆由新王,弗拉保尔一人做主!” 说完,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踉跄了一下,跌坐回王座之上。 他摘下头顶那象征着草原最高权力的黄金王冠,颤抖着,戴在了弗拉保尔的头上。 “父王!”弗拉保尔双膝跪地,泪流满面。 “孩子,”弗拉米尔抚摸着他的头顶,浑浊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父亲的温情,“别为我哭泣。一个时代的结束,必然伴随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陈总司令,是新时代的引路人。跟着他,走下去。” “哪怕……是走一条我们从未走过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王帐之外,一片死寂。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哭声与呐喊声,响彻了整个苍穹之脊。 一个旧的时代,在风雪中,落下了帷幕。 陈庆之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弗拉米尔的退位,不仅仅是一次权力的交接。 更是整个天胡民族,在被沐瑶用最残酷的方式,打断了脊梁之后,一次浴火重生的,悲壮抉择。 从今天起,草原上再无天胡王国。 有的,只是一个愿意追随革命,渴望在新世界里找到一席之地的,战斗民族。 而他,陈庆之,将带领他们,向那个高坐于神座之上的女人,发起最后的,挑战。 第212章 草原再无君王,世界再无君王 王帐之内,一个旧时代的王者颓然退场。 王帐之外,一个新时代的领袖在万众瞩目中,戴上了那顶沉重无比的黄金王冠。 弗拉保尔,天胡国最后一位,也是在位时间最短暂的王。 他没有沉浸在父王退位的悲痛与继承王位的迷茫之中。 当那冰冷的王冠触及他额头的瞬间,他便感受到了五万族人那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感受到了这片被鲜血浸透的草原无声的哀鸣。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沉稳而坚定,仿佛在一瞬间,便从一个热血的王子,蜕变成了一位背负着整个民族命运的领袖。 他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王公贵族,而是径直走出王帐,走向那片被风雪与绝望笼罩的巨大盆地。 陈庆之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弗拉塔塔则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他身上汲取到一丝面对这残酷现实的勇气。 数万道麻木、空洞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这位新王。 他们看到了他头顶的王冠,却看不到一丝希望。 王,又能如何?在那个女魔头毁天灭地的“天火”面前,王,也只是一个会流血的凡人。 弗拉保尔走上了一块高耸的岩石,寒风将他的王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俯瞰着自己的子民,俯瞰着那些曾经骄傲的草原儿女,如今却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同胞。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激荡,清晰地传遍了苍穹之脊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族人们!”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力量。 “我是弗拉保尔,你们的新王。” 人群中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死寂。 “但从今天起,”弗拉保尔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陈庆之在内,都始料未及的决定。 他猛地摘下头顶那顶象征着草原至高权力的黄金王冠,高高举起。 “天胡,再无君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顶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王冠,狠狠地掷向了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 黄金王冠在空中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最终消失在茫茫的白雾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像天胡王国那被轻易抹去的,辉煌的过去。 满场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彻底惊呆了。 “王位,救不了我们。神明,也救不了我们。”弗拉保尔的声音变得激昂,他指着身后那个一袭黑袍、身躯笔挺的身影,“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只有这位,愿意为了我们,不远万里,浴血来援的,炎黄革命军总司令——陈庆之同志!” “同志”二字,他咬得极重。 “我宣布,从今日起,废除天胡王国!所有天胡子民,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贵族平民,皆褪去旧日身份,加入炎黄革命军!” “我们,不再是天胡人!我们,是革命战士!” “那个名为沐瑶的恶魔,用钢铁和火焰,毁灭了我们的家园,屠杀了我们的同胞!她想让我们在绝望中死去,想让我们像牲畜一样被她奴役!” “但是,我们没有倒下!因为我们身边,站着我们的同志!站着千千万万为了理想而战的,革命军的战士!” “他们,将与我们并肩作战!他们的理想,就是我们的理想!他们的敌人,就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 “拿起你们的武器!擦干你们的眼泪!我们将追随陈总司令,追随革命的旗帜,用敌人的鲜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亲人!用我们的生命,去铸就一个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我们,终将胜利!” “我们,必将手刃那个女魔!为草原,复仇!!” 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阴霾。又如同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每个人心中那早已被绝望浇灭的,复仇的烈焰。 “复仇!!” “复仇!!”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响彻了整个苍穹之脊。 “打倒沐瑶!!” “胜利属于革命!!” 那五万名幸存的天胡人,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他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混杂着刻骨的仇恨与新生的希望的,熊熊烈火。 他们看着站在高岩之上的弗拉保尔,看着他身后那个沉静如海的男人,就像看到了唯一的救赎。 陈庆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天胡人脸上狂热的表情,听着他们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他们将他视为救世主,视为带领他们走出地狱,向恶魔复仇的唯一希望。 而那个恶魔,是沐瑶。 是他的云娥妹妹。 在这一刻,在苍穹之脊的风雪之巅,一个被他忽略了许久,一个他根本不敢去深思的,无比清晰而又残酷的真相,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脑海。 他忽然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沐瑶为什么要远征欧罗巴?因为她需要一个庞大的资源基地,需要一支与炎黄文明截然不同的力量,来扮演她计划中的第一块磨刀石。 她为什么要放任孔刘之流窃国作乱?因为她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让自己以救世主的姿态回归,然后名正言顺地,成为他陈庆之最强大、最直接的敌人。 她为什么要对天胡草原,进行如此惨无人道的种族灭绝式的打击? 因为,她需要将这个曾经桀骜不驯的战斗民族,彻底打残,打碎他们的骄傲,摧毁他们的信仰,让他们在最深的绝望之中,不得不倒向自己,不得不接受自己“人人平等”的革命理想。 她和他,站在对立面。 她扮演着侵略者、屠夫、暴君、恶魔。她四处发动战争,带来死亡与毁灭,将所有被压迫的人,都推向绝望的深渊。 然后,由他,陈庆之,来扮演那个救世主。 他高举着理想的旗帜,去拯救那些被她“伤害”的人,去接纳那些被她“逼迫”的盟友,让这些人对他感恩戴德,让他兵不血刃地,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统一”。 她不是要打败他。 她是在……塑造他。 她是在用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背负万世的骂名,去为他扫清一切障碍,去为他凝聚所有可能的力量,去为他铺就一条通往那个她“永远无法抵达的新世界”的,白骨之路! 这才是真正的,一统。 不是用武力征服,而是用理想同化。 想通了这一切,陈庆之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与喜悦。一股无法言喻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疼。 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曾经在武安侯府的桃花树下,对着他巧笑嫣然的少女;那个曾经在宫门之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印下轻轻一吻的姑娘;那个曾经温柔善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蹙眉的云娥妹妹……是如何一步步,将自己逼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她是如何在无数个孤寂的深夜里,说服自己,将屠刀挥向无辜的生灵。 她是如何在每一次下达冷酷的命令后,独自一人,舔舐着自己那被良知啃噬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她到底在承受着什么样的心理折磨? 陈庆之不敢去想,光是稍微触碰一下这个念头,他的心就痛得如同要被撕裂开来。 而他,陈庆之,作为这个残酷剧本里,唯一的知情者,唯一的受益者,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他必须扮演好那个与她不共戴天的敌人,那个被她逼到绝境后奋起反抗的英雄,那个最终将要“打败”她的救世主。 他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心疼与理解,都不能在人前表露。 这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最极致的,凌迟般的折磨。 “陈总司令!” 弗拉保尔从岩石上跃下,走到陈庆之面前,这个刚刚放弃了王位的年轻人,对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革命军军礼。 “天胡革命军第一师,师长弗拉保尔,向您报到!我部现有兵力五万三千人,随时可以投入战斗!请您下令!” 陈庆之看着他眼中那熊熊燃烧的战意,强行将心中翻涌的万千情绪压下。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不能再有半分的软弱。 他缓缓抬起手,回了一个同样标准的军礼。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温润,只剩下钢铁般的冷酷与坚毅。 “弗拉保尔同志。”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命令你,立刻整编部队,清点所有能带走的物资和牛羊。我们要放弃这里。” “放弃?”弗拉保尔一愣,“去哪里?” “去一个能让我们活下去,能让我们积蓄力量,最终打败沐瑶的地方。” 陈庆之转身,走到悬崖边,遥望着东南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广袤大地。 “传我命令!所有部队,包括天胡族的男女老少,全军集结,放弃天胡草原,向东南方向突围,目标——炎黄共和国北境,玉龙山!” 玉龙山,位于北境边陲,是陈庆之革命根据地的天然屏障。那里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他经营多年的后方基地,有铁路,有兵工厂,有根据地数十万军民的支持。 回到那里,他们才能真正地站稳脚跟。 “可是……庞万里的二十万大军就在山下……”一名将领担忧地说道。 “他很快就不会在山下了。”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太了解沐瑶了。 当沐瑶得知,他陈庆之不仅没被庞万里困死,反而收编了整个天胡民族,壮大了自己的力量之后,她会作何反应? 她绝不会让庞万里与他决战。因为庞万里,是她送给他的“礼物”。这份礼物,现在还不到“交接”的时候。 她会命令庞万里撤退,为他的突围,让开一条路。 她会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告诉他:子由哥哥,你的成长,让我很满意。下一步,该怎么走,看你的了。 …… 三日后。 正如陈庆之所料。 驻守在苍穹之脊下的庞大共和国军队,开始有条不紊地后撤。那条坚不可摧的钢铁防线,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头。 庞万里的帅帐内,这位共和国的战神,正看着手中那封来自海州的绝密电报,虎目之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电报上的命令,简洁而冰冷: 【放弃围剿,全军后撤三百里,放陈庆之入玉龙山。】 “将军,我们……真的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副将满脸不甘,“只要再围一个月,山上那群人不是饿死就是冻死!陈庆之他也插翅难飞啊!” 庞万里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电报纸,凑到油灯的火焰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在海州总督府的会议室里,那个女人对他说的话。 ——“我要亲手,把他从一块温润的玉,淬炼成一柄能斩断世间一切不公的,钢刀!” ——“庞万里,你是我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他懂了。 这一场所谓的“釜底抽薪”,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消灭陈庆之,而是为了将天胡族这支强大的力量,逼进陈庆之的怀抱。 而他庞万里和麾下二十万大军,只是扮演了一根最粗暴,也最有效的,赶羊的鞭子。 “执行命令。” 庞万里闭上眼,疲惫地挥了挥手。 副将虽然满心不解,却也不敢违抗军令,只能躬身退下。 帐内,再次只剩下庞万里一人。他走到地图前,看着那代表着陈庆之部队的箭头,正在向着玉龙山的方向缓缓移动。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玉龙山那蜿蜒曲折的山脉之上。 他知道,自己下一次与陈庆之的相遇,将不再是敌人。 而他“叛逃”的那一天,就是这场席卷整个世界的,最终决战,拉开序幕的时刻。 ……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迁徙,在广袤的北境荒原上展开。 近十万人的队伍,绵延数十里。 革命军的战士走在队伍的最外围,警惕地护卫着身处中央的天胡民众。那些曾经的草原儿女,赶着幸存的牛羊,抱着自己的孩子,眼中虽然还带着对故土的眷恋,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盼。 火车,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钢铁巨兽。 步枪,是他们从未想过的杀人利器。 而“人人平等”的革命理想,更是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陈庆之骑在黑马之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身后,是同样骑着战马的弗拉保尔和弗拉塔塔。 “陈大哥,我们……真的能打败她吗?”弗拉塔塔看着这支庞大而又略显混乱的队伍,有些担忧地问道。 “能。” 陈庆之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无比坚定。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漫长的迁徙队伍,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些天胡族孩童纯真的脸上。 他知道,他必须赢。 他也知道,沐瑶,也希望他赢。 他们是敌人,却拥有着同一个目标。 他们是对手,却走在同一条血腥的,通往黎明的道路上。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被云层遮蔽的天空,仿佛能穿透万里之遥,看到那个同样孤身一人,站在权力顶峰的女子。 云娥妹妹。 等着我。 等我,将这世间所有的黑暗都扫清。 等我,来结束你一手开启的,这伟大的罪孽。 第213章 他也只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啊 玉龙关。 前朝镇北王府的所在地,北境最坚固的雄关。 又过了七天,当这支由近十万人组成的庞大迁徙队伍,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抵达关下时,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座雄城的伟岸所震撼。城墙高达数十米,由巨大的黑岩砌成,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却更显其厚重与坚固。 城门大开,一支军容严整的部队早已列队等候。他们是提前收到电报,从根据地赶来接应的同志。 当陈庆之率领着天胡族的民众走进这座阔别已久的关城时,一股安定的感觉终于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城内的房屋早已被清扫干净,热气腾腾的肉汤和烤饼也已备好。天胡族的孩子们第一次见到如此高大的房屋,好奇地摸着冰冷的墙壁,当他们从革命军战士手中接过温热的食物时,眼中那长久以来的恐惧,终于消散了些许。 安顿好民众后,陈庆之没有片刻休息,立刻在玉龙关的城主府,也就是过去镇北王府的议事大厅内,召集了所有高级将领。 大厅内,炭火烧得很旺,但气氛却格外凝重。 “总司令,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一名满脸风霜的老将率先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迷茫,“南方的根据地全丢了,我们现在被死死地压在这北境的角落。而沐瑶……她随时可能挥师北上,我们拿什么挡?”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忧虑。 是啊,拿什么挡? 他们亲眼见识过共和国军队的恐怖。飞机在天上侦查,大炮在几十里外就能覆盖阵地,还有那能喷吐火舌、收割生命的重机枪。他们引以为傲的游击战术,在对方的“天眼”之下,几乎无所遁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主位上的陈庆之,等待着他的答案。 陈庆之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前,地图上,代表着革命军的红色区域,已经被压缩到了北境十六州的极小一块,而被代表共和国的蓝色,则占据了百分之九十的广袤土地,如同一头即将吞噬一切的巨兽。 “我们之前的战术,错了。”陈庆之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我们不该和她在城池上纠缠,不该和她在阵地上硬拼。这就像一个拿着木棍的庄稼汉,非要去和一名穿着全身铁甲、手持重锤的骑士在擂台上决斗。”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笔,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举动。 他用笔,将淮水防线,将京城,甚至将他们目前掌控的所有城池,都重重地划掉。 “总司令,您这是……”沐渊亭的电报联络官,也是他留在北境的代表,惊得站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从今天起,这些地方,我们全都不要了!”陈庆之的声音斩钉截铁。 “什么?!” “这怎么行!” “放弃京城?那可是我们革命的象征!” 大厅内瞬间炸开了锅,将领们群情激奋,无法理解这个疯狂的决定。 “都安静!”陈庆之猛地一拍桌子,声如洪钟,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刀:“象征?为了一个象征,让我们几十万战士去和她的钢铁洪流硬碰硬,流干最后一滴血吗?你们以为,沐瑶为什么要把郭勋奇的五十万大军摆在淮水南岸?她不是为了进攻,她是为了拖住我们!她就是要我们把宝贵的兵力,耗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阵地战上!” “她强大,就让她强大好了。我们不跟她玩了!”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们要跳出她给我们画好的战场,回到我们最熟悉的地方去!” 他用笔,在广大的,蓝色的共和国控制区内,画出了无数个小小的红色圆圈。 “回到农村去,回到山林去!将我们的战士,像种子一样撒出去!发动群众,组织民兵,开展游击战,持久战!” “她有飞机大炮,可她的飞机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悬在天上吗?她的大炮能覆盖每一寸土地吗?她的军队,终究是要走路的,是要吃饭的,是要睡觉的!” “我们要做的,不是打败她的军队,而是要拖垮她!” 陈庆之的话,让原本激动不已的将领们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沐瑶的战争机器,靠的是什么?是工业!”陈庆之走到地图的另一侧,“工业需要什么?能源!矿产!补给线!” “她的飞机,烧的是一种叫‘燃油’的东西。据‘远航’计划传回的初步情报,这些燃油,全部来自于万里之外的欧罗巴大陆,通过海运抵达海州港,再通过铁路运往前线。如果,我们能炸掉她的一段铁路,或者烧掉她的一个油库,那她天上的那些‘铁鸟’,是不是就得停飞几天?” 他看着众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说道:“这只是一个例子。她的工厂需要煤炭,她的军队需要粮食,她那庞大的战争机器,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海量的资源。而这些资源,都需要通过漫长的补给线来运输。这些补给线,就是她身上最脆弱的命门!” “从今天起,我们的目标,不再是攻城略地,而是破坏她的铁路,袭击她的车队,烧毁她的仓库!让她后方不宁,让她焦头烂额!” “我们要让她那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因为缺少一个零件,缺少一滴燃油,而彻底停摆!” 一番话,彻底打开了所有人的思路。 是啊,他们为什么非要和对方硬碰硬?对方是巨人,可巨人也有脚踝! “总司令英明!”弗拉保尔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被这套全新的战争理论深深折服,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明白了!”一名老将也激动地一拍大腿,“我们人多,我们熟悉地形!我们可以化整为零,让她有力无处使!等把她拖得精疲力尽,我们再集结主力,给她致命一击!” 整个议事大厅的气氛,由之前的凝重绝望,转为了此刻的亢奋与激动。 “当然,我们也不能只靠自己。”陈庆之的目光,落在了北境之外,那些同样被蓝色阴影笼罩的邻国。 “沐瑶的扩张,伤害的不仅仅是我们。这些国家,同样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机。他们,都是我们可以团结的力量。”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弗拉保尔身上。 “我决定,立刻从天胡革命军和我们的主力部队中,抽调精锐,组建一支‘国际支援远征军’!” 陈庆之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弗拉保尔同志!” 弗拉保尔心头一震,猛地挺直了胸膛。 “我任命你,为远征军总司令!你的任务,就是率领这支部队,主动出击,去帮助那些正在抵抗沐瑶侵略的邻邦,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在共和国的边境之外,建立起一个广泛的反侵略统一战线!” 任命下达的瞬间,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向弗拉保尔,这个刚刚失去了家园,放弃了王位的年轻人。这是一个无比重大的任命,代表着陈庆之对他,以及对他身后的整个天胡民族,最极致的信任。 弗拉保尔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总司令……我……我必不辱使命!我将带领远征军,将革命的旗帜,插遍所有被压迫的土地!用沐瑶走狗的鲜血,来洗刷我们草原的耻辱!” “起来。”陈庆之亲自将他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你们不是去复仇的,你们是去解放的。带去我们的理想,带去我们的武器,帮助他们建立自己的武装,我们不是救世主,我们只是引路人。” “是!”弗拉保尔重重点头。 “命令,即刻生效。”陈庆之转身,面向所有将领,“给沐渊亭同志发电报,让他立刻执行战略收缩,化整为零,将部队与人民,转移至广大农村地区!告诉他,从今天起,淮水不再是防线,整个共和国的腹地,都是我们的战场!” “是!” 随着一道道命令的下达,整个革命军,这台一度濒临停摆的机器,再次以一种全新的,更加狂野的方式,轰然运转起来。 …… 玉龙关的城楼之上,陈庆之独自一人,凭栏而立。 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黑色军装,北境凛冽的寒风将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他的目光,穿透无尽的黑暗,遥遥望向东南方。 那里,是京城,是海州,是那片被蓝色巨兽盘踞的广袤土地。 也是她所在的方向。 七年前,她还是镇北王妃,也曾站在这座城楼上,眺望远方。 那时候的她,在想什么? 在经历着何种痛苦的心里挣扎? 陈庆之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那时起,他认识的那个云娥妹妹,就一步步,走向了今天的神座,也走向了与他截然相反的道路。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一件带着淡淡温度的厚重军大衣,轻轻地披在了他的肩上。 陈庆之身形一僵,回头看去。 弗拉塔塔站在他身后,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两泓纯净的湖水。 “夜深了,风大。”她轻声说。 “谢谢。”陈庆之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拉了拉衣领,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暖意裹紧。 两人一时无言,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许久,弗拉塔塔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陈大哥,你是在想她吗?沐瑶姐姐。” 陈庆之握着城垛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城墙上的冰。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弗拉塔塔被他话语中的冰冷刺得心头一颤,却并未退缩。 她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放在冰冷的城垛上,眺望着远方。 “我见过她。”弗拉塔塔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在海州,她接待了我和哥哥,那时候,我们还算是朋友,但她却说她和天胡,不是朋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天胡才和你站在了一起。我能看出来,她一直在为你着想。” 陈庆之的呼吸,乱了一瞬。 “那又如何?”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苦涩,“人心是会变的。” “是,人心是会变的。”弗拉塔塔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坚硬的侧脸,“她变了,从一个王妃,变成了世界的统治者。你也变了,从一个温润的侯爷,变成了革命军的统帅。” “可是……”她顿了顿,碧蓝的眼眸里,映着陈庆之微微颤抖的瞳孔。 “可是,爱是不会那么轻易改变的。” “她下令屠杀我的族人时,一定很痛苦吧?她亲手将你逼到绝境,让你恨她入骨,心里也一定在流血吧?” “而你,陈大哥……你站在这里,日复一日地与她为敌,谋划着如何摧毁她一手建立的帝国,你的心……是不是比她更痛?” 一字一句,如同一柄柄温柔而又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陈庆之用钢铁和理智铸就的厚重铠甲,直抵他内心最柔软,也最鲜血淋漓的地方。 “够了!” 陈庆之猛地转过身,厉声喝道。 他的双眼赤红,胸膛剧烈地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想逃,想把这些他从不敢深思的话语,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然而,弗拉塔塔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 她迎着他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怜悯与心疼。 “这里没有别人,陈大哥。”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带着足以压垮山峦的重量。 “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你已经……撑了太久太久了。” 这句话,像一道解开了千年封印的咒语。 陈庆之身体里那根紧绷了无数个日夜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应声而断。 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转过身,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墙垛,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宽阔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压抑了许久的,如同野兽悲鸣般的呜咽,从他的喉咙深处挤出,撕心裂肺。 紧接着,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砸在漆黑的城砖上,瞬间被寒风冻结成冰。 他哭了。 像个迷路的孩子,在这无人的高墙之上,哭得狼狈不堪。 他上一次这样哭,是什么时候? 是十年前,京城十里红妆,他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坐上花轿,嫁与他人为妇。 那一夜,他在武安侯府的桃花树下,喝光了所有的酒,哭得像个傻子。 自那以后,他便将所有的眼泪,都锁进了心底。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了。 可他错了。 这些年,他将自己淬炼成钢,将内心磨砺成铁,他可以面对百万大军而面不改色,可以谈笑间定下疯狂的战略,可以冷酷地处决叛徒。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可他终究,还是会为了那个名字,溃不成军。 为了她扮演暴君的每一次冷酷,为了她背负万世骂名的每一次转身,为了她亲手将他推上对立面的每一次决绝。 也为了他自己,不得不与她为敌的每一次心如刀割。 弗拉塔塔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上前安慰。 她只是将自己身上的军大衣也脱了下来,轻轻地,再为他披上一层。 她知道,这个男人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只是一个可以让他卸下所有伪装,痛痛快快哭一场的,安静的角落。 风雪,不知何时,又大了。 夹杂着男人压抑的哭声,回荡在玉龙关苍茫的夜色里。 一场迟到了七年的眼泪,终于,为那段被埋葬在权谋与战争之下的深情,做了一次无声的祭奠。 第214章 噩梦与钢铁洪流 夜,深沉如墨。 海州,共和国的临时首都,在这深沉的夜色中,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每一扇窗户里透出的灯火,都是它明灭不定的呼吸。 总统府,位于城市的最中心,戒备森严,万籁俱寂。 主卧室内,奢华的丝绸被褥之下,那个主宰着半个世界命运的女人,却正经历着一场无法与外人道的炼狱。 沐瑶的眉头紧紧蹙起,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紊乱。 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无边无际的,血色的梦。 她站在一片尸山之上,脚下是粘稠的,散发着腥甜气息的血海。血海之中,无数残缺的、扭曲的、苍白的手臂伸出,仿佛垂死挣扎的水草,想要将她拖入那无尽的深渊。 天空是暗红色的,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只有无数双怨毒的眼睛,在云层之后闪烁。 “还我命来……” “你这个魔鬼!” “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杀人凶手!!” 数不清的冤魂,从血海中爬出。他们是卢梁海峡沉没的一万八千名海军将士,是江户城内被屠戮的十万平民,是欧罗巴大陆上被当做炮灰消耗的百万“民主军”,是相箕山下被重机枪撕碎的工农军战士…… 他们每一个人,都死在她的命令之下。 他们的面容,在血雾中扭曲、融合,最终变成一张张狰狞的鬼脸,嘶吼着,咆哮着,向她扑来。 沐瑶一开始感到了恐惧,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久违的恐惧。她连连后退,想要逃离这片由她亲手造就的地狱。 可尸山没有尽头,血海无边无际。 她被包围了。 一只冰冷的,由白骨组成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紧接着,成千上万只手缠上了她的身体,将她狠狠地向下拉扯。 冰冷粘稠的血液,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窒息感,与无数冤魂的怨念,一同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啃噬着她的意志。 就在她即将被拖入血海深处,被这无尽的罪孽彻底吞噬的瞬间,一丝疯狂的,决绝的厉色,骤然在她眼底亮起。 怕? 我为什么要怕? “是我杀了你们,那又如何?” 一个冰冷的声音,不是从她口中,而是从她的心底响起,却清晰地回荡在整个血色空间。 “你们的死亡,铸就了共和国的荣耀。你们的白骨,铺就了新世界的基石。你们应该感到荣幸!” “有本事,就在这里将我埋葬!只可惜……” 被拖入血海的沐瑶,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在现实中总是古井无波的凤眸,此刻在血海之下,却燃烧着神明般的金色火焰。 “……你们,不过是我心底滋生的幻象!” “这里是我的梦境,我的世界!在这里,岂能容你们这帮魑魅魍魉放肆?!” 她猛地挣脱了所有束缚,在血海中傲然挺立。 “剑来!!” 一声清叱,如九天惊雷,炸响在这片死寂的地狱。 天空那暗红色的云层,被一道贯穿天地的白光瞬间撕裂。一柄通体散发着圣洁白光的巨剑,从天而降,带着净化一切的威势,狠狠地插入血海的中央。 嗡——!!! 无尽的白光,以巨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血海,在白光中蒸发。尸山,在白光中消融。那些狰狞的冤魂,在接触到白光的瞬间,便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化为飞灰。 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整个血色的世界,便被彻底净化,变成了一片纯粹的,虚无的白。 沐瑶悬浮在这片白色空间之中,看着那柄悬浮在不远处的巨,神情复杂。 当那净化一切的光芒渐渐散去,巨剑的本体也逐渐清晰。 剑身修长,闪烁着金属的冷光,剑格处镶嵌着一颗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的蓝色宝石,剑柄古朴而又华贵。 正是那柄在乔利亚圣岛,由圣女艾可里里拔出的,传说中能斩断一切“妖法”的神之剑——“破晓”。 是了,她想起来了。在火刑架上,艾可里里最后望向她的眼神,没有恨,只有一种悲悯的敬意。而这条被她移植过来的,属于圣女的左臂,在与她融合之后,也带来了这股不属于凡俗的力量。 她用敌人的武器,斩杀了自己滋生的心魔。 何其讽刺。 “总统……总统您醒醒!” 一声轻柔而又焦急的呼唤,从遥远的世界传来,带着一丝暖意,将她从这片虚无的白色空间中拉扯出去。 沐瑶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的,是名贵的安神香。窗外,海州的灯火依旧璀璨,将夜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 哪里有什么血海尸山,哪里有什么神剑破晓。 “呼……呼……”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她抬起手,才发现自己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丝绸的睡衣黏在身上,冰冷刺骨。 “总统,您没事吧?” 春禾端着一杯温水,快步走到床边,脸上写满了担忧。她刚刚在隔壁的秘书室处理文件,听到主卧传来模糊的呓语和挣扎声,便立刻赶了过来。 “我没事。” 沐瑶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您……又做噩梦了。”春禾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布满血丝的凤眸,心疼地说道,“从欧罗巴回来这半年,您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统,您太累了,需要休息。” “休息?”沐瑶自嘲地笑了笑,“春禾,你觉得,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休息吗?”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那是一条完美无瑕的手臂,肌肤细腻白皙,仿佛天生的艺术品。若不是她自己知道,谁也看不出,这曾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肢体。 此刻,这条手臂的深处,正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刺痛感。仿佛是在回应她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梦境。 艾可里里…… 沐瑶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金发圣女在烈焰中坦然赴死的身影。 “几点了?” 沐瑶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梦魇未散的疲惫。她没有睁眼,只是感觉到了左臂深处传来的一阵阵微弱而又尖锐的刺痛,如同艾可里里那不屈的灵魂在她的血脉中发出无声的警告。 “回总统,卯时刚过,天刚蒙蒙亮。” 春禾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生怕惊扰了这位刚刚从炼狱中挣扎出来的君主。她将温水放在床头柜上,又取来一条用热水浸过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沐瑶擦去额头和脖颈的冷汗。 这半年来,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夜都会上演。总统的噩梦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骇人。有时候她会呓语着“血海”、“冤魂”,有时候又会猛地坐起,口中喊着一个春禾听不懂的名字——“艾可里里”。 春禾不敢问,她只能默默地守在隔壁的秘书室,竖着耳朵,随时准备着冲进来,用一杯温水,一条热毛巾,将她的总统从那无边的罪孽深渊中,拉回这个同样冰冷的现实世界。 沐瑶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凤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底深处残留着血海尸山的倒影,以及那柄贯穿天地的神圣巨剑“破晓”的残光。 她用敌人的武器,斩杀了自己滋生的心魔。 何其讽刺,又何其孤独。 她坐起身,接过春禾递来的丝绸睡袍披上,动作间,左臂的刺痛感再次传来。这只完美无瑕的手臂,是圣女的遗物,是她力量的延伸,也是一根永远扎在她灵魂深处的刺。 “‘盘古’的研发,怎么样了?”沐瑶没有提及噩梦,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冷漠,仿佛刚刚那个在梦中挣扎的脆弱灵魂,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幻影。 春禾的心微微一紧,她知道,总统又要开始工作了。 “回总统,装备部的李部长昨夜十一点发来电报,代号‘盘古’的第一台原型机,已经……完工了。”春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只是……李部长说您太过劳累,他不敢惊扰您,准备今天一早再向您汇报。” 沐瑶的眼中,终于亮起了一丝光芒。那不是喜悦,而是一种看到了棋盘上关键棋子落位的,冰冷的满意。 她掀开被子,赤着双足走下地毯,径直走向那间宽大的,用白色大理石铺就的盥-洗室。 “通知备车,十分钟后,出发去西郊装备部。”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脸庞,带走了最后一丝睡意和梦魇的余温。沐瑶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带血丝,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眼神锐利如刀。 陈庆之,你开始玩游击战了,对吗? 你想化整为零,将你的理想像种子一样撒遍这片广袤的大地,想用人民的汪洋大海,来拖垮我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 很好的战术,子由哥哥。 只可惜,时代变了。 当狮子学会了用陷阱和毒药,猎人就必须换上更厚的铠甲,和更锋利的刀。 而我,为你准备的,是一座会移动的,钢铁堡垒。 十分钟后,沐瑶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黑色军装,金色的麦穗肩章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她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饰品,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干练地束在脑后,整个人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剑,锋利,且致命。 车队无声地驶出总统府,穿过海州寂静的街道。 这座曾经的南境首府,在沐瑶的统治下,早已脱胎换骨。宽阔的马路,林立的工厂烟囱,以及在街道上往来穿梭的、冒着白烟的蒸汽卡车,都昭示着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台为战争服务的巨大机器。 凌晨的街道上,已经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工人,他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脸上带着疲惫,却步履匆匆地赶往各自的工厂。在沐瑶制定的《战时劳动法》之下,休息,已经成为一种奢侈。 每个人,都是这台战争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 而她沐瑶,就是唯一那个,拧动所有螺丝钉的人。 西郊的共和国第一装备研发部,与其说是一个部门,不如说是一座壁垒森严的军事要塞。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高耸的围墙上架设着重机枪,数座巨大的厂房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矗立在晨雾之中。 当沐瑶的车队抵达时,装备部部长李振国早已带着一群头发花白、眼窝深陷的工程师和设计师,在门口恭敬地等候。 “总统!”看到沐瑶下车,李振国立刻挺直了腰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东西呢?”沐瑶的目光越过他,直接投向了那座最大、戒备也最森严的中央厂房。 “在……在里面!总统,请!”李振国连忙在前面引路。 巨大的钢铁闸门发出“嘎吱”的轰鸣,缓缓升起。一股混杂着机油、钢铁和炙热气浪的味道扑面而来。 当沐瑶走进厂房的那一刻,饶是她早已通过设计图纸对“盘古”有了千百次的构想,却依旧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心神。 那是一头真正的,由钢铁与火焰铸就的,匍匐在地的史前巨兽。 它通体覆盖着厚重的,泛着幽幽冷光的倾斜装甲,冰冷的铆钉如同巨兽身上狰狞的鳞片。车体前方,一门长达数米、口径骇人的主炮,像一根蓄势待发的毒刺,沉默地指向前方,散发着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气息。车体两侧和正前方,还分别装有三挺与共和国陆军制式相同的重机枪,构成了毫无死角的火力网。最令人心惊的,是它那两条宽阔的,由无数块钢板链接而成的履带,仿佛巨兽的利爪,紧紧地抓着地面,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它碾过壕沟、撞碎城墙时那无可匹敌的恐怖力量。 它静静地停在那里,就像一头沉睡的战争巨神。周围那些忙碌的工程师和巨大的机械,在它的衬托下,都显得如此渺小。 “总统……”李振国看着沐瑶那双映照着钢铁巨兽的凤眸,小心翼翼地介绍道,“这就是‘盘古’一号原型机。全重三十五吨,正面装甲厚度达到七十五毫米,可以有效抵御目前已知的所有穿甲武器。装备一门七十五毫米口径线膛炮,和三挺七点六二毫米口径重机枪。采用一台五百匹马力的柴油发动机,最大公路时速可达四十公里,最大越野时速二十五公里。车组成员五人,分别是车长、炮手、驾驶员、装填手和通讯兵……” 沐瑶没有说话,她缓步上前,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盘古”那冰冷而粗糙的装甲。 指尖传来的,是钢铁的质感,是力量的脉搏。 “它的名字,叫坦克。”沐瑶轻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为这头巨兽,进行最后的命名。 “坦……克?”李振国和身后的工程师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取自其碾压一切,无可阻挡之意。”沐瑶淡淡地解释了一句,随即抬起头,目光如电,扫向李振国,“可靠性测试做了吗?” “做了!”李振国连忙回答,“我们连夜进行了十小时不间断的行驶测试,以及一百发炮弹的实弹射击测试,所有数据均在设计范围之内,没有出现任何重大故障!” “我要亲自试试。”沐瑶的话,简洁而又毋庸置疑。 “什么?!”李振国大惊失色,“总统,这……这太危险了!这东西就是个铁疙瘩,操作复杂,里面又闷又热,您千金之躯……” 沐瑶没有理会他的劝阻,只是径直走到了“盘古”的侧面,抬头看了一眼那离地近两米的炮塔舱门,对身边的亲卫淡淡地说道:“扶我上去。” “是!” 在场所有人都被沐瑶这个疯狂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看到,这位主宰着半个世界命运,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如神明般高高在上的女人,此刻竟毫不犹豫地踩着亲卫的肩膀,灵巧地攀上了这头钢铁巨兽的脊背。 她熟练地打开沉重的炮塔舱盖,对着里面早已准备就绪的四名车组成员说道:“车长和驾驶员出来,我来开。” 那名年轻的车长和驾驶员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是命令。”沐瑶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手脚并用地从各自的舱口爬了出来,在坦克坚硬的装甲上,对着沐瑶行了一个无比别扭的军礼。 沐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身形一矮,便钻进了那狭窄、闷热、充满了机油味的钢铁牢笼之中。 她坐在了驾驶员的位置上,熟练地检查了一下仪表盘,踩了踩离合和油门踏板,然后握住了那两根冰冷的操纵杆。 这一切,她早已在脑海中,用【奇门遁甲】那恐怖的推演能力,模拟了千百遍。 “启动引擎!”她通过车内通话器,下达了命令。 “是!”炮手应了一声,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轰隆隆——!!!” 沉睡的钢铁巨兽,在这一刻,终于苏醒! 庞大的车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五百匹马力的柴油发动机发出了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巨大轰鸣,震得整个厂房都在嗡嗡作响。一股股黑色的浓烟,从车体后方的排气管中喷涌而出,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硫磺气息。 厂房内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脸上写满了敬畏与恐惧。 只有李振国和那些工程师,眼中闪烁着如同看着自己孩子诞生般的,狂热的光芒。 沐瑶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从操纵杆传来的,那股狂野而又磅礴的力量。她猛地一推左侧的操纵杆,同时狠狠踩下油门。 “嘎吱——轰!!” 重达三十五吨的钢铁巨兽,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左侧履带开始转动,庞大的车身以一种与它体型完全不符的灵活姿态,完成了一个原地转向。 紧接着,沐瑶同时向前推动两根操纵杆。 “轰隆隆隆——!!!” “盘古”坦克,这头来自异世界的战争猛兽,终于迈开了它碾压时代的步伐!它咆哮着,冲出了巨大的厂房,冲向了外面那片专门用于测试的,布满了壕沟、土坡和各种障碍物的广阔试验场。 厂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但沐瑶的视线,透过驾驶窗那狭窄的观察口,却无比清晰。 她看到了第一道两米宽的壕沟。 没有丝毫减速,沐瑶死死踩住油门。 “轰!!” 坦克的前半部分猛地向下一沉,又在巨大的惯性下,被狠狠地抛起,然后重重地砸在对岸。整个车体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车舱内的人被震得七荤八素。但那两条宽阔的履带,只是稍稍打滑了片刻,便再次抓紧了地面,继续以无可阻挡之势,向前冲去。 紧接着,是一座三米高的陡峭土坡。 沐瑶换上低速档,巨大的引擎发出更加沉闷的咆哮,两条履带疯狂地刨动着泥土,庞大的车身以一个令人心惊的角度,硬生生地爬了上去。在坡顶,沐瑶甚至还操纵着坦克,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甩尾,将无数泥土甩向半空。 接下来,是水泥墙、废弃车辆、铁丝网…… 在“盘古”坦克的钢铁履带面前,这一切的障碍,都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地碾碎、撕裂、夷为平地。 试验场外,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们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头在场地上肆虐的钢铁巨兽,看着它以一种暴力而又充满了美感的方式,摧毁着一切。 他们更无法想象,此刻正端坐在这头巨兽腹中,如同臂使指般精准地驾驭着它的,竟然是他们那位平日里看起来甚至有些纤弱的,女总统。 这一刻,沐瑶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与这头钢铁巨兽,彻底重合。 神明。 真正的,执掌着毁灭与战争的,钢铁神明。 在试验场上疯狂驰骋了近半个小时,将所有能碾碎的东西都碾了一遍后,沐瑶才意犹未尽地,将坦克缓缓开回了厂房前。 当引擎熄灭,世界再次陷入寂静时,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依旧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炮塔舱盖打开,沐瑶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的军帽早已在刚才剧烈的颠簸中歪到了一边,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上也沾染了几块油污,让她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庞,平添了几分野性与煞气。 她从舱口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 整个试验场,鸦雀无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那目光中,混杂着狂热、崇拜、敬畏,与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沐瑶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是伸出手,摘下被油污弄脏的白手套,扔在地上。 然后,她转头,对早已惊得魂不附体的李振国,下达了她的判决。 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如同神谕,决定了这个世界,未来战争的走向。 “性能不错。” “即刻起,投入量产。”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多看那头钢铁巨兽一眼,便径直走向自己的专车。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她庞大的战争棋盘上,又落下的一枚棋子。 一枚足以改变战争形态,足以将陈庆之逼入更深绝境的,关键棋子。 坐进车里,沐瑶疲惫地靠在柔软的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左臂的刺痛感,再次隐隐传来。 第215章 情况不算太糟,革命军还没有败! 两个月后。 海州西郊,曾经的皇家猎场,如今已被改造成共和国最机密的军事基地。 巨大的露天广场上,两百头钢铁巨兽,排成十个整齐的方阵,静静地匍匐着。 它们是“盘古”坦克的量产型号,冰冷的炮口一致朝向天空,仿佛在对神明进行无声的挑衅。每一辆坦克的装甲上,都喷涂着炎黄共和国的赤红色五星徽记,在清晨的阳光下,像一片凝固的血海。 数千名身穿黑色连体作战服的装甲兵,在各自的战车旁肃然而立,他们的脸上,混杂着兴奋、紧张,与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的渴望。 高高的检阅台上,沐瑶一身黑色戎装,身姿笔挺如剑。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静静地审视着自己一手创造的钢铁洪流。 这两个月,海州的所有工厂都在超负荷运转。无数的钢铁、燃油和零件,从共和国的四面八方汇集于此,最终被组装成这些足以碾压一个时代的战争机器。 效率高得可怕,代价也同样可怕。 “总统,共和国第一装甲师,全体官兵集合完毕,请您检阅!” 装备部部长李振国,如今已是满头白发,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站在沐瑶身侧,声音洪亮。 沐瑶微微颔首,目光从那一张张年轻而狂热的脸上扫过。 她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对力量的崇拜,和对她的,近乎神明的敬畏。 左臂深处,那股熟悉的刺痛感再次传来,微弱,却清晰。仿佛圣女的残魂,在对这股纯粹的、冰冷的、毁灭性的科技力量,发出本能的排斥。 沐瑶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她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广场,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好。” 仅仅两个字。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没有鼓舞人心的口号。 但这两个字,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它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上,让他们浑身的血液都瞬间沸腾。 “现在,它还缺少一个合格的指挥官。”沐瑶转头,看向身边的总统府秘书长春禾。 春禾立刻会意,递上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件。 “传我命令。”沐瑶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即刻电令,南洋舰队总司令姚青,交接所有防务,三日之内,返回海州,另有任用。” 李振国和周围的几名将领闻言,皆是一愣。 姚青?那个在南洋打得几个小国哭爹喊娘,以铁血手腕著称的女将军? 调她回来做什么?这第一装甲师,可是共和国最精锐的王牌,陆军的未来,无数将领挤破了头都想染指的香饽饽。 沐瑶没有解释。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钢铁森林。 陈庆之的游击战术,像无数只烦人的苍蝇,在共和国广袤的腹地嗡嗡作响。破坏铁路,烧毁粮仓,袭击地方政府……虽然无法动摇根本,却极大地牵扯了她的精力,拖慢了她的战争机器。 她需要一柄足够锋利的,能一劳永逸斩断所有烦恼的刀。 而姚青,就是那把刀。 …… 三日后。 海州军用机场。 一架双翼运输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缓缓降落在跑道上。 舱门打开,一个身穿深蓝色海军戎装、身姿挺拔的女人,出现在舷梯口。 她便是姚青。 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双眼睛,比一年前更加锐利,仿佛淬了火的钢。身上那股常年身处高位、手握生杀大权的铁血煞气,让前来迎接的军官们,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总统在哪里?”姚青走下舷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沐瑶。 “姚将军,总统在西郊基地等您。”一名少校军官连忙上前,恭敬地回答。 姚青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坐上了早已备好的军用吉普车。 半小时后,西郊基地,第一装甲师的指挥部内。 巨大的沙盘前,沐瑶正独自一人,俯瞰着那代表着炎黄全境的微缩模型。 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南洋的猴子们,都听话了吗?” “回总统,”姚青在她身后三步处立定,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不听话的,都已经喂了鲨鱼。现在,他们比自己家的狗,还要听话。” 她的声音,和沐瑶一样,平静,且冷酷。 “很好。”沐瑶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姚青身上。 两个同样站在权力顶峰,同样以铁腕著称的女人,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知道我为什么调你回来吗?”沐瑶问。 “为了战争。”姚青的回答,简单直接。 “没错。”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走到姚青面前,亲自为她整理了一下那笔挺的衣领。 “从今天起,”沐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压垮山峦的重量,“你不再是海军。我任命你,为共和国陆军第一装甲师,师长。军衔,中将。” 姚青的瞳孔,猛地一缩。 饶是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依旧被这个任命,震撼得心神摇曳。 陆军!中将! 还是那支足以改变世界战争格局的,神秘的装甲部队的最高指挥官!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再次挺直了胸膛。 “姚青,必不辱命!” “我不要你的保证。”沐瑶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神锐利如刀,“我要你,用这支部队,给我从淮水开始,一路向北,碾碎你看到的一切。” “城镇、堡垒、防线……所有挡在你面前的东西,都给我把它夷为平地。” “陈庆之的游击队,露头一个,就给我用炮弹,把他们藏身的那片山头,削平一层。” “我要你,用最暴力,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告诉北境的那群泥腿子——” 沐瑶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是笑话。” 姚青的心脏,狂跳不止。 她终于明白了沐瑶的意图。 这不是一场战争,这是一场……屠杀。一场用钢铁和火焰,对旧时代进行的,公开处刑。 “明白!”姚青的双眼,燃烧起狂热的战意。 …… 翌日,清晨。 海州,通往北境的铁路线旁,共和国第一装甲师,完成了最后的集结。 两百辆“盘古”坦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黑色的浓烟汇聚成巨大的云柱,直冲云霄。 在它们的周围,是数万名机械化步兵,以及数百门自行火炮。 一支完全由钢铁组成的,前所未有的死亡军团。 姚青站在自己的指挥坦克上,没有发表任何战前动员。 她只是拔出了腰间的指挥刀,向前,猛地一挥。 “全军,出击!” “轰隆隆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 钢铁的洪流,开始缓缓向前。履带碾过大地,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汇聚成一曲属于新时代的,毁灭交响乐。 远在数十里外的海州城内,民众们都能感受到那股从地底传来的,令人心悸的震动。 他们纷纷走出家门,惊恐地望向北方。 只见天际线的尽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仿佛一头远古巨兽,正从沉睡中苏醒,向着人间,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检阅台上,沐瑶独自一人,静静地看着那支远去的钢铁军团,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北境的凛冽寒风,将她黑色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 “春禾。”她轻声开口。 “总统。”春禾立刻上前。 “给陈庆之,发一封明码电报。” 沐瑶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声音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残忍的笑意。 “告诉他——” “子由哥哥,我给你准备的新玩具,已经上路了。” “希望你,会喜欢。” …… 淮水北岸,晨雾弥漫。 革命军第三师的师长李卫国,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对岸的动静。 他身经百战,从一个农家子弟,一路打到师长的位置,靠的就是一身胆气和对战局的敏锐嗅觉。 可今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大地在震动。 不是万马奔腾的闷响,而是一种低沉、持续、仿佛地底巨兽心跳般的轰鸣。 “师长,你看那是什么?”一名年轻的警卫员指着远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晨雾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个黑色的,钢铁的,狰狞的怪物,缓缓驶出。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排排,一列列,无穷无尽。 两百头钢铁巨兽,在广阔的平原上,排开碾压一切的阵型。 李卫国手里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戎马半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那不是军队,那是移动的钢铁要塞! “开炮!!”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阵地上,革命军的数十门旧式火炮发出怒吼,炮弹拖着黑烟,砸向那片钢铁森林。 轰!轰! 爆炸的火光在那些巨兽的身上亮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炮弹砸在倾斜的装甲上,除了溅起一串火星,留下一道白印,再无任何效果。 “怎……怎么可能?!”炮兵阵地上一片死寂。 就在他们愣神的瞬间,对面的钢铁巨兽,还击了。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李卫国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左侧的一座炮台,连同上面的五名炮兵,瞬间炸成了一团血雾和漫天飞舞的零件。 “开火!” 姚青站在指挥坦克“无畏”号的炮塔上,冷冷地挥下手臂。 轰!轰!轰!轰! 两百门七十五毫米口径的坦克炮,同时发出怒吼。 大地如同被巨人用重锤反复捶打,革命军引以为傲的炮兵阵地,在短短三十秒内,就被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没有冲锋的号角,没有战前的叫骂。 只有钢铁的咆哮和死亡的降临。 “顶住!顶住!!”李卫国双目赤红,拔出腰间的佩刀,“机枪手!给我狠狠地打!” 哒哒哒哒哒——! 革命军的阵地上,上百挺重机枪喷吐出火舌,子弹如暴雨般泼洒在坦克集群上。 然而,那些子弹打在厚重的装甲上,除了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便被无力地弹开。 “轰隆隆隆——” 钢铁洪流,开始加速。 它们碾过壕沟,撞碎鹿角,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冲向了革命军的阵地。 第一道防线上的战士们,眼睁睁看着那头钢铁巨兽越来越近,巨大的炮管仿佛死神的凝视。 “为了革命!!”一名年轻的战士抱着炸药包,嘶吼着冲了出去。 他成功地冲到了坦克底下。 轰!! 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待烟尘散去,那辆坦克只是履带被炸断了一截,停在了原地。但它炮塔上的重机枪,却调转方向,发出愤怒的咆哮。 哒哒哒哒哒——! 那名战士冲出的阵地,瞬间被血雾笼罩。 绝望,如同瘟疫,在阵地上蔓延。 他们引以为傲的血肉之躯,他们坚信不疑的战斗意志,在这冰冷的钢铁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短短三个小时,淮水防线,这条由数万革命军将士用血肉铸就的防线,被彻底洞穿。 接下来的三个月,成了整个北境革命军的噩梦。 姚青的装甲师,像一柄烧红的铁犁,在北境的大地上,犁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血色沟壑。 任何试图阻挡的城镇,都在铺天盖地的炮火下化为废墟。 任何试图伏击的部队,都在坦克集群的碾压下变成肉泥。 革命军节节败退,丢掉了一座又一座经营多年的根据地。无数的战士,甚至连敌人的脸都没看到,就死在了几十里外的炮火覆盖之下。 “子由哥哥,我给你准备的新玩具,已经上路了。” 沐瑶那封明码电报,像一个最恶毒的诅咒,回荡在北境每一寸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 锦州城外,相箕山脉深处。 一处隐蔽的山洞内,篝火“噼啪”作响。 陈庆之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时,见到的,就是满身硝烟,双眼布满血丝的沐渊亭。 曾经那个风度翩翩,一心为民的青州太守,如今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雄狮,疲惫,却依旧带着不屈的锋芒。 “子由……”沐渊亭看到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颓败,“我们……败了。” 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 那上面,代表着革命军的红色区域,已经被压缩到了相箕山这最后一道防线。防线之外,是密密麻麻的,代表着姚青装甲师的蓝色箭头,如同一张正在收紧的巨网。 “三个月,我们丢了北境七州之地,伤亡超过二十万。”沐渊亭的声音在颤抖,“那不是战争,那是屠杀!我们的战士,连靠近那些铁王八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陈庆之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他走到篝火旁,脱下沾满风霜的大氅,平静地坐下。 “我们现在还能集结的部队,有多少?”他问。 “按照你之前的命令,大部分部队都已经化整为零,放弃城市,转移到了乡下和山区。”沐渊亭指着地图上那些零散的红点,“理论上,我们还有接近百万的武装力量。但命令难以传达,大部分部队都处于失联状态。如果现在要强行集结,短时间内,能拉到相箕山来的,不会超过五十万。” 他说完,颓然地坐倒在地。 五十万,听起来很多。 可是在那两百头钢铁巨兽面前,不过是多几盘菜而已。 整个山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高级将领都低着头,他们看不到任何希望。 陈庆之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地图,看着那代表着姚青部队的蓝色箭头,在相箕山脉前,推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许久,他终于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山洞内的绝望。 “挺好的。” 第216章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挺好的?” 沐渊亭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庆之。 几十名革命军的高级将领,也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望着他们那位年轻的总司令。 二十万将士的牺牲,七州之地的沦陷,在您口中,就是一句“挺好的”? “你们看这里。” 陈庆之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相箕山脉那崎岖复杂的地形图上。 “姚青的部队,在平原上,日行三百里,势不可挡。可为什么到了相箕山,她的推进速度,慢了十倍不止?”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那势如破竹的蓝色箭头,在进入山区后,确实变得迟缓起来,像一头陷入泥潭的巨兽。 “因为她的‘铁王八’,厉害是厉害,但也挑地方。”陈庆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智慧,“山林、沟壑、陡坡……这些地方,就是她的克星。” “一旦让她越过相箕山,进入我们北境腹地那一马平川的大平原,那才是真正的末日。到那时,我们就算有再多的人,也只是她炮口下的活靶子。” 将领们渐渐冷静下来,开始顺着陈庆之的思路思考。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陈庆之拿起一支红色的笔,做出了一个比之前更加疯狂的举动。 他用笔,将整个北境十六州,除了相箕山脉之外的所有平原地带,包括他们最后的根据地锦州,都重重地划上了一个巨大的叉。 “放弃北境,全部进山。” 一语既出,满洞皆惊。 “总司令!不可啊!” “放弃北境?那我们去哪儿?” “我们的家,我们的根,全在那里啊!” 将领们再次炸开了锅。放弃淮水,放弃京城,他们可以理解为战略收缩。可现在,连最后的根据地都要放弃,这和亡命天涯有什么区别? “家?”陈庆之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家,是让我们的战士活下去!根,是让革命的理想活下去!不是守着几座空城,等着敌人来把我们连根拔起!” 他用笔,在地图的西南方向,重重地画了两个圈。 “这里,和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两个被圈出的地方。 “蜀州,和晋州。” “自古以来,蜀州便有天府之国的美称,地势低洼,河网密布,山林丛生,物产极其丰富。而晋州,地处高原,山势陡峭,沟壑纵横。这两个地方,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陈庆之的声音,斩钉截铁。 “坦克,进不去。” 沐渊亭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快步走到地图前,死死地盯着那两个被圈出的地方。 蜀州,天下粮仓,易守难攻,自成一国。 晋州,高原壁垒,地势险要,民风彪悍。 “我明白了……”沐渊亭喃喃自语,“蜀州产粮,晋地产煤,两地之间,有古道相连。只要我们能在这两地站稳脚跟,就等于拥有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且能自给自足的独立王国!沐瑶的坦克再厉害,也只能隔着千山万水,望洋兴叹!” “没错。”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给我们画了一个死局,那我们就跳出她的棋盘,自己,再开一局!” “我们放弃北境的平原,把这片广袤的土地,变成一个巨大的泥潭,一个巨大的牢笼!” “她要打,就让她打。她要占,就让她占。我要让她那两百辆坦克,和数十万大军,陷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游击战场里,每天为了防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冷枪和炸药而疲于奔命!” “我要让她那台精密的战争机器,被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用最原始,也最顽强的方式,活活拖垮!” 一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头的迷雾。 绝望的尽头,竟然是一片海阔天空! “总司令英明!” “只要能限制住那些铁王八,我们谁也不怕!” “去蜀州!去晋州!跟他们拼了!” 山洞内的气氛,由死寂的绝望,瞬间转为了亢奋的希望。 陈庆之看着众人重新燃起的斗志,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 他知道,这看似是一条生路,实则,是一条比正面决战,更加艰难万倍的血路。 从北境到蜀晋二州,相隔两千余里。 带领近百万的军队和他们的家眷,进行如此漫长距离的战略大转移,其难度,不亚于一次新的长征。 这一路上,有沐瑶空军的侦查轰炸,有地方军阀的围追堵截,有饥饿,有疾病…… 能有多少人,活着走到那片希望之地? 他不知道。 但他别无选择。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也是沐瑶,留给他的,唯一的考题。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当山洞内的亢奋渐渐平息,陈庆之将目光投向了沐渊亭。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重。 沐渊亭心头一震,他知道这六个字意味着什么。 “我?” “对,你。”陈庆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眼神无比郑重,“你带着我们剩下的主力,带着所有愿意跟我们走的根据地百姓,去蜀州,去晋州。” “你是‘自由民主党’的政委,是革命理想的象征。只有你,能将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重新凝聚起来。只有你,能将革命的火种,带到那片新的土地上。” 沐渊亭的嘴唇翕动,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这是信任,是托付,更是将整个革命的未来,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那你呢?”沐渊亭沙哑地问,“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庆之身上。 是啊,总司令不走,他们谁能安心? 陈庆之笑了笑,转身走回地图前。 他的手指,没有指向西南的蜀晋,而是指向了西北方,那片苍茫的,被风雪覆盖的草原。 “天胡草原,是重中之重。”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坚决。 “那里,有我们最坚定的盟友,有最剽悍的战士,有取之不尽的战马。更重要的,那里是我们插入共和国西北腹地的一把尖刀。” “那里不能丢。就算要丢,也不能让沐瑶,拿得那么顺利。” “我要去那里。” “什么?!”弗拉保尔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激动地说道,“总司令,您要去草原?庞万里的二十万大军就在那里!您这是去送死!” “送死?”陈庆之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星空,“不,我是去‘收礼’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沐瑶送了我一份大礼,我总得……亲自去签收。” 庞万里。 那二十万共和国最精锐的陆军。 沐瑶口中,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沐渊亭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看着陈庆之那平静得可怕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与敬佩。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死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唯一的破局之路。 “我明白了。”沐渊亭不再多言,他对着陈庆之,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有慷慨激昂的告别,没有热泪盈眶的嘱托。 兄弟二人,只是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一眼,便是千言万语。 一眼,便是生死相托。 “我带三十万精锐去草原。”陈庆之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洞里,“剩下的部队,都交给你。记住,保存力量,活下去。” “你也是。”沐渊亭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 三日后,相箕山脉的夜色,深沉如墨。 两支庞大的队伍,在分水岭处,分道扬镳。 一支,向着西南,踏上了一条长达两千里,前途未卜的迁徙之路。沐渊亭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他战斗过的土地,毅然决然地,再也没有回头。 另一支,则向着西北,如同一支射入黑暗的利箭,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被二十万大军封锁的,死亡草原。 陈庆之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北风如刀,刮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天空。 第217章 末将,幸不辱命 天胡草原,风如刀割。 枯黄的草海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与铅灰色天空相接的地平线。这里没有山川作为屏障,视线之内,一览无余。 陈庆之率领的三十万大军,如同一股灰色的潮水,涌入这片苍茫的天地。 他们抵达的第三天,便与共和国第七集团军,狭路相逢。 庞万里的二十万大军,在一条名为“月牙河”的浅滩南岸,筑起了壁垒森严的防线。 铁丝网、壕沟、机枪碉堡,层层叠叠,构筑出一片标准的共和国式防御阵地,透着一股冰冷而高效的杀戮气息。 “总司令,是硬骨头。”弗拉保尔举着望远镜,眉头紧锁,“庞万里是沐瑶的心腹,打仗以稳健著称,他这阵地,无懈可击。” 陈庆之没有说话,他同样举着望远镜,静静地观察着对岸。 庞万里……那个曾经在镇北王府,对他恭恭敬敬的憨厚汉子。如今,已是共和国手握二十万精锐的国防部长,第七集团军的总司令。 “传我命令。”陈庆之放下望远镜,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风骑团’,出击。” “是!” 片刻之后,一万名特殊的骑兵,从革命军的本阵中分离而出。 他们没有披甲,只穿着轻便的皮袄。马鞍的一侧挂着新式的连发步枪,另一侧则是鼓鼓囊囊的弹药袋。更有甚者,马背上还驮着拆解开的轻机枪零件。 他们不是冲锋陷阵的重骑兵,他们是草原上的幽灵。 “让他们看看,草原上,该怎么打仗。”陈庆之淡淡地说道。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一万名“风骑团”战士没有像传统骑兵那样结成密集的冲锋阵型,而是以松散的姿态,如同撒开的一张大网,向着月牙河对岸的共和国阵地高速掠去。 庞万里的指挥部内,一名参谋立刻报告:“报告总司令,敌军骑兵出动,约一万人,正在向我方阵地接近!” 庞万里站在巨大的沙盘前,闻言只是眉头一皱,冷哼一声:“骑兵?这个时代还妄想用骑兵冲击机枪阵地?传我命令,前沿阵地自由射击,给他们一个教训!” “是!” 随着命令下达,月牙河南岸的阵地上,数十挺重机枪发出了死神般的咆哮。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火线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泼向冲来的革命军骑兵。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共和国士兵都愣住了。 那些骑兵在进入机枪射程的边缘时,竟齐齐勒马,一个漂亮的转向,沿着河岸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与阵地始终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紧接着,他们动了。 马背上的革命军战士,如同与战马融为一体的半人马,他们在高速奔驰中举起了手中的步枪。没有瞄准,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砰!砰!砰砰! 清脆的枪声,在草原上连成一片。 庞万里阵地前沿的机枪手,正准备享受屠杀的快感,却突然感觉胸口一麻,低头看去,一个血洞正在汩汩冒血。他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一个又一个机枪手,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精准地狙杀。 “风骑团”的战术简单粗暴到了极致——骑射。 他们利用战马的高机动性,在敌方有效射程之外游弋,用步枪精准地点杀敌方的火力点和指挥官。 打完一轮,便立刻策马远去,绝不恋战。等装填好弹药,又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再次发起攻击。 一时间,整个月牙河南岸,枪声大作。但诡异的是,只有革命军的子弹在收割生命,共和国的机枪火网,却连对方的一根马毛都摸不到。 “混账!”庞万里在指挥部内气得一拳砸在沙盘上,震得上面的模型一阵乱晃,“他们这是什么打法?!” “总司令,我们的机枪手伤亡惨重!对方太灵活了,根本抓不住!”参谋官焦急地报告。 “让炮兵给我轰!把他们轰成碎片!”庞万里双目赤红,状若疯狂。 然而,当炮兵阵地刚刚开始测距,准备开火时,又是几轮精准的远程射击,将炮兵观察员和几名炮长直接送去了西天。 一整天,庞万里的二十万大军,就像一头被无数蚊子叮咬的巨象,有力无处使,空有一身蛮力,却被骚扰得狼狈不堪,伤亡数字在不断攀升。 傍晚,当“风骑团”如同潮水般退去时,月牙河南岸的阵地上,已经留下了近千具共和国士兵的尸体。 而他们,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能抓住。 指挥部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总司令,我们必须改变战术!这样下去,我们会被他们活活耗死!”一名师长忍不住开口。 “闭嘴!”庞万里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是总司令还是我是总司令?给我守住阵地!明天他们再来,就给我用炮火覆盖!我就不信,他们是铁打的!” 他表现得像一个刚愎自用、被新战术打蒙了的莽夫。 而在数十里之外,革命军的临时营地里。 弗拉保尔兴奋地冲进陈庆之的营帐:“总司令!大捷!我们只伤亡了不到一百人,就干掉了对方近千人!‘风骑团’太厉害了!这打法,简直是为草原量身定做的!” 营帐内的将领们也都面露喜色,一扫之前的凝重。 唯有陈庆之,坐在篝火旁,看着跳动的火焰,眉头却微微蹙起。 “是么。”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总司令,您……不高兴吗?”弗拉保尔的兴奋冷却了一些。 “庞万里,”陈庆之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天胡人,对他了解多少?” 弗拉保尔想了想,说道:“他是沐瑶最早的追随者之一,从镇北王府的副将,到禁军统领,再到国防部长,一路高升,忠心耿耿,而且打仗……很稳,从不冒险。是个难缠的对手。” “是啊,很稳。”陈庆之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一个从不冒险的稳健将领,会把二十万大军,摆在一个无险可守的河滩上,等着我的骑兵来骚扰吗?” 弗拉保尔愣住了。 陈庆之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看着月牙河那条纤细的蓝线。 “他如果想防守,完全可以后撤三十里,依托那片丘陵。他如果想进攻,就该在我军立足未稳之时,全军渡河,与我们决战。” “可他偏偏选了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地方,摆出一个看似坚固,实则被动挨打的阵型。” 陈庆之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地图上,庞万里大营的位置。 “这不像是在打仗。” “倒像是在……等我们去打。” …… 接下来的一个月,天胡草原上演了一场诡异的追逐战。 庞万里的第七集团军,在月牙河畔被“风骑团”骚扰了三天之后,终于“被迫”放弃阵地,开始向南撤退。 而陈庆之则下令全军追击,以“风骑团”为刀尖,不断切割、蚕食着庞万里的部队。 “报告总司令!我军左翼成功突袭敌军辎重队,烧毁粮食三百车!” “报告!‘风骑团’第三营,在枯狼坡伏击敌军后卫部队,歼敌五百余人!” 捷报如雪片般,每日都飞入陈庆之的指挥部。 革命军的士气空前高涨,弗拉保尔和一众将领们,几乎已经将庞万里视作了砧板上的鱼肉。 “总司令,庞万里昏招频出!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叫草原作战!我们最多再有半个月,就能全歼他的主力!”弗拉保尔在军事会议上,意气风发地说道。 将领们纷纷附和,言语间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庞万里的轻蔑。 陈庆之依旧沉默。 他看着沙盘上,代表着庞万里部队的蓝色棋子,正在被代表己方的红色棋子,一步步逼入西北方的一处绝地——狼牙谷。 那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狭长山谷,入口宽,腹地窄,尽头是一片无法逾越的悬崖峭壁。 一个完美的,天然的包围圈。 而庞万里的撤退路线,就像经过了精准计算一般,直直地,朝着谷口而去。 “太顺利了。”陈庆之终于开口,声音很轻,“顺利得……像是在演戏。” 整个指挥部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总司令,您这是什么意思?”弗拉保尔不解地问,“难道我们打了胜仗,还不对吗?” “弗拉保尔,”陈庆之抬起头,看着他,“你带兵突袭他辎重队的时候,遇到的抵抗,激烈吗?” 弗拉保尔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抵抗……很顽强,但感觉……有些乱。他们的防卫力量,似乎不足。” “不足?”陈庆之冷笑一声,“庞万里是军人出身,最重后勤。他的辎重队,会连足够的护卫部队都不派?他是忘了,还是根本不在乎?” 他又看向另一名将领:“张师长,你部在枯狼坡设伏,对方的后卫部队,是不是撤得太干脆了些?几乎没有做任何纠缠,扔下几百具尸体就跑了。” 那名张师长也皱起了眉,点头道:“确……确实如此。当时我还以为,是他们被我们打怕了。” “怕了?”陈庆之站起身,走到沙盘旁,用指挥杆轻轻敲了敲那些蓝色的棋子,“他们是共和国最精锐的第七集团军,士兵都是百战老兵,装备着最先进的武器。他们会怕?他们只会愤怒,只会用更猛烈的炮火,把我们撕成碎片!” “可他们没有。” “他们一退再退,一败再败。每一次失败,都恰到好处地损失一部分兵力。每一次撤退,都精准无比地,走向我们为他预设好的死路。” 陈庆之的声音,在寂静的营帐内回荡,让每一个人的脊背,都升起一股寒意。 “这根本不是溃败。” “这是一场被精心设计过的,主动的,战略性撤退。” “他不是在逃跑,他是在……送。” 弗拉保尔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终于明白了陈庆之的意思。 “他……他是要把这二十万大军,送给我们?!”他失声叫道,语气里充满了荒谬与不可思议。 陈庆之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沙盘上,那通往狼牙谷的路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沐瑶……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亲手将二十万百战精锐,连同他们的全套装备,送到我的手上。 你是真的疯了,还是觉得,我陈庆之,已经强大到,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为我增加游戏的难度? 这份“礼物”,太重了。 重得让他感到窒息。 “总司令,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一名将领颤声问道,“如果这是个阴谋,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把他们往狼牙谷里逼?” “逼,为什么不逼?”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演员已经登台,剧本也已经写好。我们这些观众,总得把戏看完,不是吗?” 他拿起代表庞万里主力部队的棋子,亲手将它,推进了狼牙谷的模型之中。 “传我命令。” “各部按原计划,封锁狼牙谷所有出口。” “告诉庞万里,他的戏,该落幕了。” …… 三日后。 狼牙谷。 庞万里的帅帐内,一片愁云惨淡。 “总司令!我们被包围了!陈庆之的主力,已经堵死了谷口!两侧的山上,也全是他们的神枪手!”一名浑身浴血的团长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绝望。 “完了……我们成了瓮中之鳖了!” “总司令,您快想想办法啊!” 帐内的将领们乱作一团,如同没头的苍蝇。 唯有庞万里,依旧镇定地坐在主位上,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刀。 他听着部下们的哭喊与哀求,那张粗犷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演了一个月,终于,可以杀青了。 他站起身,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瞬间镇住了帐内所有的嘈杂。 “慌什么?”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不就是被包围了吗?我们手里还有十几万人,难道还能被他们吃了不成?” “可是总司令,我们粮草不多了,弹药也快耗尽了……” “那就突围!”庞万里猛地拔出佩刀,刀锋在油灯下闪烁着寒光,“我亲自带队,从谷口杀出去!我就不信,他陈庆之的兵,是铁打的!” “总司令……” “这是命令!”庞万里不容置疑地喝道,“全军集结,准备突围!” 将领们看着他那“决一死战”的疯狂模样,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他们知道,完了。 这位总司令,已经彻底被打疯了。 然而,就在庞万里集结好部队,准备进行一场“悲壮”的自杀式冲锋时,谷口外,革命军的阵地上,却走来了一名举着白旗的使者。 “我家总司令有令!”那名使者的声音,通过一个铁皮喇叭,传遍了整个山谷,“庞万里将军,穷途末路,何必再让将士们做无谓的牺牲?放下武器,我军优待俘虏!” 庞万里的部队,瞬间起了骚动。 “不要听他的!”庞万里怒吼着,举起佩刀,“弟兄们,跟我冲出去!为共和国尽忠的时候到了!” 他声色俱厉,一副宁死不降的忠烈模样。 然而,他身后的十几万士兵,在经历了一个月的憋屈败仗和此刻的绝望之后,早已没了斗志。 当第一个士兵扔下手中的步枪时,连锁反应便开始了。 “哐当……” “哐当……”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庞万里看着自己身后,那一片黑压压跪倒在地的士兵,他“愤怒”地咆哮着,双目“赤红”,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将手中的佩刀,狠狠插在地上。 他转过身,面向谷口的方向,那张写满了“不甘”与“屈辱”的脸上,嘴角却在无人察觉的角度,微微勾起。 总统。 您的命令,末将……幸不辱命。 第218章 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狼牙谷,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当庞万里将那柄象征着共和国陆军荣耀的指挥刀,狠狠插在自己面前的土地上时,他身后,十几万共和国第七集团军的士兵,如被抽走了脊梁般,一片片地跪倒在地。 兵器落地的“哐当”声,汇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 谷口,革命军的阵地上,一片欢腾。 “赢了!我们赢了!” “庞万里投降了!第七集团军完了!” 年轻的战士们将手中的步枪抛向空中,相互拥抱,喜极而泣。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未想过能如此“轻松”地战胜共和国最精锐的集团军之一。 唯有陈庆之,静静地立于山岗之上,身后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谷中那黑压压跪倒的人群,看着那个如铁塔般矗立,背影写满“屈辱”与“不甘”的庞万里,深邃的眼眸中古井无波。 演得真好。 陈庆之心底轻轻一叹。 不愧是她亲手提拔起来的国防部长,这演技,若是放在后世,拿个影帝绰绰有余。 “总司令!”弗拉保尔兴奋地冲到他身边,脸涨得通红,“我们胜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您是怎么做到的?简直是神迹!” 陈庆之收回目光,淡淡一笑:“不是我做到的,是所有将士用鲜血和勇气换来的。传我命令,接受投降,收缴武器,打扫战场。记住,优待俘虏,不许有任何虐待行为。” “是!”弗拉保尔兴奋地领命而去。 三日后,革命军临时总指挥部,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在举行。 整个营地都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之中,大块的烤肉滋滋冒油,辛辣的马奶酒香气四溢。将领们围坐在篝火旁,高声谈笑着,吹嘘着自己在这场追逐战中的“英勇”表现。 “那庞万里就是个草包!被咱们‘风骑团’耍得团团转!” “可不是嘛!二十万大军,愣是被咱们三十万人追着打,最后被逼进死地!简直是军事史上的笑话!” 弗拉保尔更是喝得满面红光,他端着一个巨大的牛角杯,走到陈庆之面前:“总司令!此战您当居首功!若不是您神机妙算,我们绝不可能赢得如此酣畅淋漓!我敬您!” 陈庆之微笑着与他碰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他看着眼前这些兴奋不已的将领,知道是时候了。 “诸位。” 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崇拜与敬畏。 “我知道,大家心中都有一个疑惑。”陈庆之的目光扫过众人,“为什么庞万里的第七集团军,会败得如此轻易,如此彻底?” 将领们面面相觑,喧闹声渐渐平息。是啊,这胜利来得太顺利,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因为,庞万里根本不是什么草包。”陈庆之的声音,掷地有声,“恰恰相反,他是一位真正的,值得我们所有人尊敬的英雄。”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总司令,您这是什么意思?”弗拉保尔不解地问。 陈庆之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手。 两名亲兵,带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进了篝火的光圈。 那人没有被捆绑,身上穿着干净的革命军军服,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正是庞万里。 “庞万里!” “他怎么在这里?!” 将领们瞬间警惕起来,纷纷握住了腰间的武器。 “都坐下。”陈庆之淡淡地说道,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迟疑着,缓缓坐下,但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庞万里。 庞万里走到陈庆之身边,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对着陈庆之,行了一个标准的革命军军礼,声音洪亮: “革命军,第七集团军代司令,庞万里,向总司令报到!” 轰——! 整个营地,仿佛被投下了一枚炸弹。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弗拉保尔结结巴巴地问,手中的牛角杯都险些拿不稳。 “正如你们所见。”陈庆之的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庞万里将军,并非我们的敌人。他,是我们潜伏在敌人心脏里,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早在沐瑶篡权,成立所谓的‘炎黄共和国’之时,我就已经秘密与庞将军取得了联系。庞将军深明大义,不愿与沐瑶这等独夫民贼同流合污,便答应做我们的内应,在关键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这一个月的追逐战,所谓的‘溃败’,所谓的‘昏招’,都是庞将军与我,一同为第七集团军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将这二十万精锐,完整地,交到我们人民的手中!” 一番话,如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 原来如此! 难怪!难怪庞万里会犯下那么多低级错误! 难怪他们能赢得这么轻松! 所有的不解,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完美的解释! 短暂的死寂之后,营地里爆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热烈的欢呼! “总司令神机妙算!!” “庞将军大义!” 将领们看向陈庆之的眼神,已经从崇拜,变成了狂热的信仰。在他们眼中,这位年轻的总司令,早已不是凡人,而是能决胜千里,算无遗策的神明! 他们看向庞万里的眼神,也从敌视,变成了由衷的敬佩。这是一个何等忍辱负重,心怀大义的英雄! 庞万里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谦逊,对着众人抱拳:“诸位将军谬赞了!庞某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能为革命事业尽一份力,是我毕生的荣幸!” 看着眼前这和谐无比,众志成城的一幕,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苦笑。 沐瑶,你看。 你的剧本,我帮你演完了。 所有人都很满意。 只有我知道,台上的两个主角,内心是何等的悲凉。 庆功宴持续到深夜才散去。 当最后一名喝得酩酊大醉的将领被扶走后,喧闹的营地终于恢复了宁静。 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在夜风中明灭。 陈庆之给庞万里的酒杯续上温热的马奶酒,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庞大哥,辛苦你了。” 一声“庞大哥”,让庞万里那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依旧温润如玉,眼神却比草原的夜空还要深邃的年轻人,那张扮演了一个月“屈辱”与“谦逊”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切的,发自内心的疲惫与苦涩。 “总司令……” “这里没有总司令,只有子由。”陈庆之打断了他,“坐吧。” 庞万里迟疑了一下,终于在陈庆之对面的木墩上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许久,陈庆之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 “是她的命令,对吗?” 夜风卷起残余的火星,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弧线。 陈庆之的问题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庆功宴上那层和谐的伪装,直抵最残酷的真实。 庞万里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看着陈庆之那双清澈而又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没有试探,没有质问,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 他知道,在他面前,任何伪装都已毫无意义。 “是。” 庞万里放下酒杯,缓缓起身,在陈庆之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沉重而又坚定。 “总统有令,第七集团军,连同所有武器装备,全数移交于您。” 没有了“总司令”,没有了“革命军”,只有最原始的称谓——“总统”和“您”。 这一跪,跪的不是革命军的总司令,而是那个与他家总统一同站在棋盘顶端的,另一个执棋者。 陈庆之没有去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总统说,她送您的这份‘礼物’,希望您会喜欢。”庞万里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陈庆之的心上,落下了一记重锤。 “喜欢?”陈庆之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苦涩,“用二十万共和国最精锐将士的忠诚与荣耀作为代价,这份‘喜欢’,未免太沉重了些。” “总统说,荣耀,是打出来的,不是守出来的。”庞万里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复述一段神谕,“一支没有经历过背叛、失败与绝望的军队,不过是一群温室里的花朵。她亲手打碎了第七集团军的荣耀,再由您,来为他们重铸军魂。只有这样,他们才真正属于您,属于革命。” 陈庆之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沐瑶是对的。 如果不是这场被精心设计的大败,他就算用尽手段,也不可能收服这二十万骄兵悍将。他们心中的信仰是“炎黄共和国”,是沐瑶。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只会让他们更加仇恨革命军。 而现在,他们被“抛弃”了,被他们最敬爱的总统,当成礼物一样,送给了敌人。 他们的信仰,已经碎了。 而他陈庆之,以一个“策反者”的身份,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一个重新站起来的理由。 从今往后,这支军队的信仰,只会是他,陈庆之。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阳谋。 “她还说什么了?”陈庆之的声音有些沙哑。 “总统说,一个真正理想的世界,不应该是廉价的,更不该是轻而易举就能建成的。”庞万里的眼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敬畏与狂热。 “她说,苦难,是最好的老师。只有让世人亲身经历战争的残酷,体会到和平的来之不易;只有让革命者在血与火中反复淬炼,在绝望中杀出一条生路,他们建立起来的新世界,才不会在安逸中腐朽,他们守护的理想,才会像钢铁一般坚不可摧。” “她让我转告您……”庞万里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她说,她可以轻易地毁掉这个旧世界,但她建立不了一个她想要的那个新世界。因为她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她的灵魂,早已在地狱中沉沦。” “她可以扮演一个最好的暴君,却成不了一个合格的革命者。” “所以……” “所以,她要亲手,把我逼成一个合格的革命者?”陈庆之接过了他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终于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从沧州开始的革命,到北境的崛起,再到那封“新玩具”的电报,以及眼前这二十万大军……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打败他。 而是为了……成就他。 她用最残酷的方式,为他扫清障碍,为他磨砺心性,为他锻造军队,甚至不惜背上独夫民贼的骂名,将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魔王,一个全世界的公敌。 只为了,将他这个唯一的对手,一步步推上神坛。 这份认知,比任何刀剑都更加伤人。 陈庆之只觉得一股锥心之痛从胸口蔓延开来,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宫门前,巧笑嫣然,对他说“子由哥哥,我等你回来娶我”的女孩。 原来,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为他,为这个世界,铺下了一条通往地狱的荆棘之路。 而她自己,则义无反顾地,第一个跳了下去。 “疯子……” 陈庆之喃喃自语,两行清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庞万里看着眼前这个在人前永远冷静自持,此刻却泪流满面的年轻男人,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他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电报,递了过去。 “这是总统在您进入草原前,发给我的最后一道密令。” 陈庆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接过电报。 电报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一句话。 “真正的‘玩具’,已向西转移,目标,蜀州门户,剑门关。挡住它,或者,被它碾碎。” 轰! 陈庆之的瞳孔猛地一缩。 姚青! 那两百辆“盘古”坦克! 他瞬间明白了沐瑶的整个布局。 她用庞万里的二十万大军,在天胡草原拖住自己三十万精锐。同时,命令姚青的装甲师,以雷霆之势,截断沐渊亭带领的,那支由老弱妇孺和残兵组成的,迁徙大军的去路! 一盘棋,两处战场。 她在天胡草原送了自己一份大礼,却在另一边,对革命军的命脉,举起了屠刀! 如果自己不能及时回援,挡住姚青的钢铁洪流,那沐渊亭带领的近百万军民,将会被彻底堵死在贫瘠的北境山区,最终在饥寒交迫中,全军覆没! 革命的火种,将就此熄灭! “好!好一个沐瑶!” 陈庆之捏紧了手中的电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终于明白,庞万里这二十万大军,不仅仅是礼物。 更是一道催命符,一道考题。 她给了他一支更强的军队,然后立刻给他安排了一个地狱难度的对手。 她是在逼他,立刻将这二十万“礼物”消化掉,变成真正的战斗力,然后去迎接那场真正的,决定革命生死存亡的终极考验。 “我明白了。” 陈庆之抬起头,眼中的泪水早已风干,只剩下如钢铁般冰冷的决意。 他对庞万里说道:“庞大哥,从今天起,你就是革命军第七集团军的司令。我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那二十万兄弟,重新拿起武器,不是为了共和国,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他们的家人,为了所有劳苦大众,去战斗。” “是!”庞万里重重地点头,眼中燃烧起新的火焰。 第219章 血战娘子关 陈庆之的目光转向南方,那片沐瑶用工业和资本打造的,富饶却冰冷的土地。 “但是,你们的战场,不在这里。” 庞万里一愣:“那在哪里?” “南洋。”陈庆之吐出两个字,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南洋?”庞万里更加困惑了,“那里是共和国的资源后方,防守严密,我们……” “对,就是那里。”陈庆之打断了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那片代表着海洋和岛屿的区域,“沐瑶的战争机器需要石油,需要橡胶,需要无数的矿产。这些东西,大半都来自南洋。我要你,带着这二十万大军,去那里。” 陈庆之转过身,看着庞万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像一把最毒的尖刀,插进沐瑶的心脏。她怎么对付我们的游击队,你就怎么对付她。团结当地的原住民,烧她的油田,毁她的矿山,炸她的港口。我要让她的战争机器,因为缺少燃料而寸步难行!” 庞万里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这……这是一个比正面决战,更加疯狂,更加阴狠的计划! 这是在挖沐瑶的根! “可是……总司令,我们怎么过去?我们没有海军。”庞,万里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沐瑶会‘帮’我们过去的。”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既然能送你过来,自然也能把你‘送’回去。” 他看着庞万里,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带着一丝歉意,和一丝决绝。 “庞大哥,接下来,你需要再演一场戏。” “你需要‘背叛’我,背叛革命军。” “带着这二十万大军,假意向南洋的共和国守军投降。以你国防部长的身份,他们不会怀疑。然后,在他们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夺取港口,夺取船只,将这二十万大军,像病毒一样,扩散到南洋的每一个岛屿上。” 庞万里彻底呆住了。 背叛……再背叛一次? 他刚刚才在数十万革命军面前,扮演了一个“忍辱负重”的英雄。转眼间,他又要扮演一个“背信弃义”的叛徒? 他将成为共和国的罪人,也将成为革命军的叛徒。他将永远背负着骂名,在异国的丛林里,进行一场看不见尽头的,孤独的战争。 何其……悲凉。 “总司令……”庞万里沙哑地开口,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挣扎。 “这是命令。”陈庆之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他学会了。 他终于学会了沐瑶的冷酷。 为了最终的胜利,所有人,都可以是棋子,都可以被牺牲。包括他自己。 庞万里看着陈庆之那双再无半分温情的眼睛,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化为了决绝。 他猛地挺直了胸膛,再次单膝跪地,声音如洪钟。 “庞万里,领命!” “你的背叛,将是革命最高的勋章。”陈庆之走上前,用力将他扶起,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察觉的颤抖。 两人四目相对,再无多言。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也无法回头。 第二日,天还未亮,陈庆之便召集了第七集团军的所有将士。 二十万曾经的共和国精锐,如今的革命军新兵,带着迷茫、不安与屈辱,站在苍茫的草原上。 陈庆之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的脸。 “我知道,你们恨我。”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愣住了。 “你们恨我,让你们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败仗。你们恨我,让你们背上了‘降军’的耻辱。” “你们更恨一个人。”陈庆之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就是亲手将你们当成‘礼物’送给敌人的,你们曾经的总统——沐瑶!” 人群中,起了骚动。许多士兵的眼中,都燃起了愤怒与屈辱的火焰。 “但是,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博取你们的同情,更不是为了煽动你们的仇恨。” “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陈庆之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从你们被抛弃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自由了!” “你们不再是共和国冰冷战争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你们不再是为了某个人野心而死的炮灰!你们是人!是有血有肉,有家人,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沐瑶给了你们耻辱,而我,将给你们尊严!” “她打碎了你们的荣耀,而我,将带领你们,亲手铸就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伟大的,真正属于人民的荣耀!” “现在,我给你们选择!” “愿意跟我走的,拿起你们的武器!你们的战场,将是南洋的万里丛林!你们的敌人,将是沐瑶的整个战争帝国!你们将为解放那片土地上被压迫的兄弟,为掐断独裁者的命脉而战!” “不愿意的,我也不强求!放下武器,我会发给你们路费,让你们回家!回到你们的父母妻儿身边!” 一番话,掷地有声,砸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一个年轻的士兵,颤抖着,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嘶吼出声。 “我跟总司令走!!” “我……我也走!她把我们当狗,总司令把我们当人!我这条命,以后就是总司令的!” “为人民的荣耀而战!” “为尊严而战!!” 一个,十个,一百个,一万个…… 黑压压的森林里,一杆杆步枪,如雨后春笋般,被高高举起。 二十万人的嘶吼,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直冲云霄! “为尊严而战!!!” 庞万里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这震撼人心的一幕,虎目含泪。 他知道,这支军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获得了新生。 陈庆之看着下方那片由步枪与手臂组成的钢铁丛林,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 他转过身,看向西北方,那片被群山阻隔的土地。 “沐渊亭……等我。” 他翻身上马,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这支他亲手唤醒的军队,只留给所有人一个决绝的背影。 “全军,开拔!” “目标,晋州,娘子关!” …… 晋州,娘子关。 关隘建于两山对峙之间,地势之险,尤胜蜀州剑门。 一条宽仅五米,坡度近三十度的狭窄山道,如同一条巨蟒,蜿蜒向上,直通关城。山道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猿猴难攀。 这便是入晋的唯一通道。 关城之上,共和国的赤红色五星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城墙垛口后,一挺挺马克沁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死神的眼睛,冷冷地俯瞰着下方那条通往死亡的道路。 关城之下,早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残破的旌旗,折断的兵器,以及数不清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坡道。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的味道,刺鼻欲呕,引来成群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沙哑的哀鸣。 这里,就是北境革命军口中的“血肉磨坊”。 “冲啊!为了革命!!” 又是一声嘶吼,数百名革命军战士,抱着简陋的云梯和炸药包,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 他们弯着腰,尽可能地贴着地面,利用尸体和岩石作为掩护,艰难地向上攀爬。 哒哒哒哒哒——! 关城之上,死神的咆?再次响起。 十几条火舌喷吐而出,交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死亡弹幕。 冲在最前面的战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拳击中,猛地一颤,身上炸开一团团血花,然后无力地滚落下去,带动着身后的同伴,像滚地葫芦一样,摔下山道。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们身下的土地。 “轰!” 一名战士侥幸冲到了半坡,奋力将手中的炸药包扔向城墙。 炸药包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却在距离城墙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被一发精准的子弹引爆。 巨大的气浪将那名战士和周围的几名同伴,直接掀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岩石上,没了声息。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关城后方,一处临时搭建的指挥所内。 沐渊亭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如同地狱般的战场。他的指甲,早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撤……撤下来……”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政委!我们还能再冲一次!弟兄们……”一名团长红着眼睛,不甘地吼道。 “我让你撤下来!!!”沐渊亭猛地回头,那张曾经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狰狞与痛苦,“你是想让他们都死光吗?!啊?!” 那名团长被他吼得一愣,最终只能颓然地低下头,不甘地传下了撤退的命令。 鸣金声响起。 坡道上仅存的几十名战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下来。 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已精神崩溃,一边跑,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哭嚎。 沐渊亭看着他们,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半个月。 他们被挡在这娘子关前,整整半个月。 他们组织了十七次冲锋,每一次,都是以惨烈的失败告终。 三万多名革命军最精锐的战士,就这么徒劳地,倒在了这条通往希望的路上。 希望? 沐渊亭看着关城上那面刺眼的红色旗帜,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绝望。 他想起了那场波澜壮阔的“长征”。 近百万的军民,扶老携幼,怀揣着对新世界的向往,踏上了这条两千里的迁徙之路。 路途的艰险,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沐瑶的空军像盘旋在头顶的秃鹫,时不时地投下炸弹,制造恐慌与死亡。 地方军阀的部队像闻到血腥味的豺狗,不断地进行骚扰和追击。 饥饿,疾病,严寒…… 每一天,都有人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 可他们都咬着牙,挺过来了。因为他们心中有光,他们相信,只要到了蜀州,到了晋州,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最沉重的一击。 蜀州门户剑门关,晋州咽喉娘子关。 两座天堑,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锁,将他们死死地锁在了这片贫瘠的山区。 姚青的装甲师,虽然无法进入山区,却用坦克和火炮,封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前进,是血肉磨坊。 后退,是钢铁洪流。 他们,被困死了。 “政委,喝口水吧。”一名警卫员端着一碗水,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沐渊亭没有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地图。 地图上,代表着他们这支庞大队伍的红色箭头,被死死地钉在了娘子关前,动弹不得。 而在他们的后方,一个蓝色的箭头,正在不紧不慢地逼近。 那是姚青的装甲师。 她甚至没有急着进攻,就像一个耐心的猎人,欣赏着猎物在陷阱中,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我们……错了吗?”沐渊亭喃喃自语。 放弃北境的根据地,带领百万军民进行战略转移。这个看似英明的决定,如今看来,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们跳出了一个火坑,却掉进了一个更深的冰窟。 “政委,您别这么说!总司令的决定,是没错的!”那名团长咬着牙说道,“是我们没用!拿不下这娘子关!” “拿下?”沐渊亭苦笑一声,“怎么拿?用人命去填吗?三万!整整三万条人命!我们换来的,只是让这条坡道上的尸体,又多铺了一层而已!”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我们是革命者!不是屠夫!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 “我……我对不起他们……是我把他们带到了这条死路上……” 他痛苦地蹲下身,双手抱住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这个曾经在教坊司成立“自由民主党”,意气风发,坚信理想能改变世界的男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的道心,正在一点点地崩塌。 指挥所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低着头,被一股浓浓的绝望所笼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报——!!” 一名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总……总司令!是总司令!他来了!!” 轰! 如同在死寂的湖水中,投下了一颗炸雷。 沐渊亭猛地抬起头,呆住了。 指挥所内所有的将领,也都愣住了。 总司令? 他不是在天胡草原,和庞万里的二十万大军对峙吗?他怎么可能……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个熟悉而又沉稳的声音,已经在指挥所外响起。 “都杵着做什么?等着敌人请你们喝茶吗?” 所有人猛地回头。 只见陈庆之身披一件沾满风霜的黑色大氅,逆着光,站在门口。 他的身后,是无边无际的苍茫雪山。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蕴藏着一片星空。 “子……子由!”沐渊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踉跄着站起身,冲了过去。 “总司令!” “是总司令!” 指挥所内,所有的将领“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激动地看着那个如同神兵天降的男人。 那一瞬间,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绝望阴云,仿佛被一道利剑,瞬间劈开。 他们的主心骨,他们的“神明”,回来了! 陈庆之看着满脸泪痕,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沐渊亭,心中一叹。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兄长的肩膀,没有多言,只是沉声问道:“伤亡多少?” 沐渊亭的声音哽咽:“三万一千七百二十六人……” 陈庆之的眼眸,沉了沉。 他没有再问,而是径直走到指挥所外,举起了望远镜。 当那条被鲜血与尸体铺满的死亡坡道,映入他的眼帘时,饶是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心脏还是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转过身,看着那些一张张写满了期盼与崇拜的脸。 他知道,他不能流露出任何的软弱。 他现在,是这近百万军民,唯一的希望。 “我去看看。” 他没有回指挥所,而是径直朝着前沿阵地走去。 “总司令!危险!”警卫员连忙跟上。 陈庆去没有理会,他一步步走过伤兵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耳边充斥着伤员痛苦的呻吟。 他看到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年轻士兵,整条腿都被炸没了,却还在安慰着旁边哭泣的同伴。 他看到一个老兵,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正挣扎着想要起身,嘴里还在念叨着:“我还能打……我还能冲……” 他的脚步,顿了顿。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停留,继续向前。 他一直走到了阵地的最前沿,那里距离娘子关的关城,只有不到八百米。 他能清晰地看到,城墙上,共和国士兵那一张张冷漠的脸,和那些黑洞洞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机枪口。 他就在那里,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北风呼啸,卷起他黑色的大氅,像一尊屹立在风雪中的雕像。 身后的将领们,包括沐渊亭,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打扰。 他们不知道总司令在看什么,但他们相信,他一定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就像他以前,无数次做到的那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陈庆之就那么站着,仿佛与身后的雪山,融为了一体。 直到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壮丽的血色。 他才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望远镜。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从今天起,停止一切对娘子关的进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停止进攻? 难道……总司令也觉得,毫无希望,准备放弃了吗? 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的绝望,再次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陈庆之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他看着沐渊亭,一字一句地说道: “攻不上去,就不攻了。” 第220章 现在的你,像极了当初的她 “攻不上去,就不攻了。” 陈庆之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指挥所内,几十名革命军的高级将领,全都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们年轻的总司令。 不攻了?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总司令千里迢ed迢赶来,就是为了告诉他们,放弃吗? “总司令!不可啊!” “不攻娘子关,我们怎么去晋州?难道就困死在这山里吗?” “是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将领们再次炸开了锅,刚刚因为陈庆之到来而燃起的希望之火,眼看就要被这一盆冷水,彻底浇灭。 “都给我安静!”沐渊亭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他虽然也不明白陈庆之的意图,但他相信,自己的这位兄弟,绝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 指挥所内,再次安静下来。但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与不解。 陈庆之没有解释。 他只是走到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在上面缓缓移动。 那上面,山川、河流、城镇、道路,纵横交错。代表着革命军的红色箭头,被死死地卡在娘子的关前。而在它的四周,是代表着共和国军队的,密密麻麻的蓝色标记。 从图上看,这确实是一个死局。 “你们都觉得,我们被困死了,对吗?”陈庆之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将领们面面相觑,无人敢答。但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你们觉得,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攻破眼前的娘子关?”陈庆之又问。 “难道不是吗?”一名师长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是,也不是。” 陈庆之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却没有指向娘子关,而是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圈。 这个圈,将整个晋州,甚至包括周围的几个州,都囊括了进去。 “你们的眼睛,都只盯着眼前这座关隘。”陈庆之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们把它当成了唯一的门。所以,当这扇门打不开的时候,你们就绝望了。” “可你们为什么不想想,”他顿了顿,手中的铅笔在地图上重重一点,“既然门走不通,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开一扇窗?” 开一扇窗?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铅笔所指的方向看去,大脑飞速运转。 “沐瑶的坦克,确实厉害。她的马克沁机枪,也确实是血肉磨坊。”陈庆之的声音,在寂静的指挥所内回荡,“所以,她把重兵,都部署在了这些‘铁王八’能派上用场的地方。比如淮水平原,比如剑门关和娘子关外的开阔地。” “她以为,只要堵死了这些路,就能把我们困死。” “但她忘了一件事。”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个天下,很大。大到她的坦克,永远也开不到每一个角落。” 他手中的铅笔,在地图的北方,划出了两条凌厉的,指向晋州腹地的箭头。 “这里,和这里。”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他们看到,那两条箭头,完美地绕开了所有地势平坦的大路和重兵把守的关隘,如同两条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沿着崎岖的山脉和密林,直插敌人的心脏。 第一条箭头,指向了晋州北部的另一座雄关——雁门关。 “雁门关?”沐渊亭的瞳孔猛地一缩,“那里同样是天险,而且也有重兵把守!” “没错。”陈庆之点头,“但守卫雁门关的,是共和国的第十二集团军,一支由地方部队改编而来的二流部队,战斗力远不如娘子关的守军。而且,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北方,防备着我们从草原南下。” “我会派一支精锐,翻越太行山脉,从他们意想不到的侧后方,对雁门关,发起奇袭!” 指挥所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翻越太行山脉?那可是绵延数百里,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陈庆之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的铅笔,指向了第二条箭头。 这条箭头,更加大胆,更加疯狂。 它从更北方的阳朔城方向,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如同一把回旋的利刃,直指晋州的腹心城市——晋中城。 “阳朔?”一名将领失声叫道,“那里是晋州北部的重镇,城高池深,易守难攻!我们去打那里,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打阳朔。”陈庆之摇了摇头,眼神幽深,“我们绕过它。” “我要一支部队,像幽灵一样,穿过阳朔城外的山区,不惊动任何人,直插晋中。晋中是整个晋州北部的交通枢纽和物资中转站,防备空虚。一旦我们拿下晋中,就等于掐断了晋州北部所有共和国军队的喉咙!” “届时,娘子关和雁门关的守军,粮草断绝,后路被抄,必然军心大乱。他们是救,还是不救?” 陈庆之看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他们分兵来救,那娘子关的防守,必然出现漏洞。如果他们不救,那我们就以晋中为根据地,将整个晋州北部,搅个天翻地覆!” 轰——! 一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头的迷雾。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才是真正的破局之法! 放弃在娘子关这块硬骨头上死磕,而是跳出敌人的预设战场,从他最薄弱,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致命一击! 声东击西!暗渡陈仓! 这一刻,所有将领看着陈庆之的眼神,已经从崇拜,变成了狂热的信仰。 在他们眼中,这位年轻的总司令,早已不是凡人,而是算无遗策,决胜千里的军神! “我明白了……”沐渊亭喃喃自语,他看着地图上那两条凌厉的红色箭头,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震撼。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陈庆之的差距在哪里。 他看到的,是眼前的困难,是三万将士的牺牲,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而陈庆之看到的,却是整个棋盘。 他想到的,永远不是如何攻破一个点,而是如何搅乱整个局。 这种思维方式…… 沐渊亭的心头,猛地一颤。 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同样喜欢站在地图前,用冰冷而又精准的线条,决定千万人命运的女人。 沐瑶。 子由他……越来越像她了。 “此计虽好,但太过凶险。”沐渊亭强行压下心中的复杂思绪,提出了自己的疑虑,“无论是翻越太行山,还是奇袭晋中,都需要一支绝对精锐,且能吃苦,能忍耐的部队。而且,长途奔袭,后勤补给,也是个大问题。” “兵,我有。”陈庆之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一名一直沉默不语,身材健硕如熊的将领身上。 “程耿。” “到!”那名将领猛地起身,声如洪钟。 他就是当初在战俘营中,被革命思想触动,毅然率部“投敌”,并向陈庆之提出“谈和”建议的原共和国团长,程耿。如今,他已是革命军第一军的军长。 “我给你五万精兵。”陈庆之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你,敢不敢替我,去把雁门关拿下来?” 程耿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捶胸膛。 “总司令!只要您一声令下,别说太行山,就是刀山火海,我程耿也给您趟平了!” “好!”陈庆天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另一边。 “弗拉保尔。” “在!”天胡王子弗拉保尔立刻站了出来。 “我给你三万‘风骑团’的兄弟。”陈庆之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又严肃,“你们是草原上的雄鹰,最擅长长途奔袭和渗透作战。奇袭晋中这个任务,非你莫属。但是,我要你记住,你们的任务,是奇袭,是搅乱,不是死战。一击不中,立刻远遁,利用你们的机动性,把敌人耍得团团转。能做到吗?” “总司令放心!”弗拉保尔兴奋得满脸通红,“我们天胡的勇士,绝不会给您丢脸!” “很好。” 陈庆之看着眼前这两位斗志昂扬的将领,心中稍定。 他知道,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两环,已经有了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你,渊亭。”陈庆之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沐渊亭身上。 沐渊亭心头一紧。 “娘子关正面,就交给你了。”陈庆之的声音,恢复了一丝温和,“我不要你进攻,我只要你,给我在这里,闹出最大的动静。” “白天,给我擂鼓助威,组织士兵在坡下操练,做出要强攻的假象。晚上,就派小股部队袭扰,让他们睡不好一个安稳觉。” “总之,你要让娘子关的守军相信,我们所有的主力,都还在这里,我们的目标,依旧是这座关隘。你要把他们的眼睛,死死地按在这里,为程耿和弗拉保尔的行动,争取足够的时间。” 沐渊亭重重地点头:“我明白!” 他知道,这是一个同样重要,却更加考验耐心和演技的任务。 “去准备吧。”陈庆之挥了挥手,“三日后,全军按计划行动。” “是!” 所有将领齐声应诺,带着亢奋与激动,鱼贯而出。 很快,喧闹的指挥所内,只剩下了陈庆之和沐渊亭两人。 “子由……”沐渊亭看着地图上那两条疯狂的箭头,忍不住问道,“这个计划,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陈庆之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地图上冰冷的山脉轮廓,脑海中,却浮现出沐瑶那张总是带着一丝嘲弄笑意的脸。 她曾经对他说:棋盘上的棋子,走法是固定的。想要赢,就要学会做那个,在棋盘之外落子的人。 他当时不懂。 现在,他懂了。 “是她教我的。”陈庆之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疲惫与苦涩。 沐渊亭闻言,身体猛地一僵,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三日后,夜色如墨。 两支悄无声息的队伍,如同鬼魅一般,离开了娘子关下的大营,分别融入了北方那无尽的黑暗山脉之中。 娘子关的正面战场上,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热闹”。 战鼓声、呐喊声、操练声,彻夜不息,火把将整个山谷照得亮如白昼,一副大战在即的模样。 关城之上,共和国的守将举着望远镜,看着下方那“声势浩大”的革命军大营,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一群不知死活的泥腿子,还想攻关?就让他们闹腾吧,等他们闹腾够了,自己就会绝望的。” 他并不知道,真正致命的危机,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逼近。 而在后方的大营中,陈庆之独自一人,立于山岗之上。 他没有去看娘子关的“热闹”,也没有去为那两支孤军深入的部队担忧。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夜幕,望向了西南方。 那里,是蜀州,是剑门关。 是姚青,和她的两百辆“铁王八”。 那才是这场棋局里,真正决定生死的,另一个战场。 他抬起手,仿佛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沐瑶,你看好了。” “这盘棋,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下了。” 第221章 太行山上 太行山脉,夜。 风如鬼哭,雪似鹅毛。 程耿趴在一处背风的岩石下,将最后一点干硬的肉干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冰冷的雪水混着肉干的咸腥味,刺激着他早已麻木的味蕾。 冷。 刺骨的冷。 即便是他这样壮硕如熊的汉子,穿着厚厚的皮袄,也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快要被冻僵了。 “军长,弟兄们快撑不住了。”一名同样满脸风霜的营长凑了过来,声音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我们已经进山七天了,粮食只够再吃两天。而且,已经有上百个兄弟,因为冻伤和滑坠,永远留在了这山里。” 程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水囊递了过去。 营长接过,却没有喝,而是转身分给了身后几名嘴唇干裂的士兵。 程耿抬起头,看向身后那条在风雪中几乎看不见的队伍。五万精兵,如今像一群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蜷缩在山坳里,靠着彼此的体温,抵御着这足以吞噬一切的严寒。 天方夜谭。 当总司令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可他们还是来了。 因为下命令的人,是陈庆之。 “地图。”程耿沙哑地开口。 营长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份用油布包裹的地图,在几名士兵的遮挡下,小心翼翼地展开。 地图上,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目标雁门关,还有近两百里的山路。 “传我命令。”程耿看着地图,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厉,“从现在起,两人一组,轮流休息。剩下的人,继续开路!” “军长!”营长急了,“弟兄们已经七天没合眼了,再这么下去,不等走到雁门关,就得全累死在这儿!” “累死,也比冻死强!”程耿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营长的衣领,双目赤红,“你他娘的给老子听清楚了!我们是革命军第一军!是总司令的尖刀!尖刀,就要有尖刀的样子!别说两天,就算两天后粮食吃完了,啃树皮,吃草根,老子也要把雁门关给啃下来!” 他松开手,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被惊动的,眼神疲惫的士兵。 “我知道你们冷,你们饿,你们累!”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可你们想想,娘子关下那三万多死去的兄弟!想想被困在山里,等着我们去救的几十万父老乡亲!” “我们没有退路!”程耿猛地一捶胸膛,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我们多在这里待一天,他们就多一分危险!现在,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我们是来开窗的,不是来赏雪的!” 一番话,像一团火,在士兵们冰冷的心里,重新燃烧起来。 “起来!都起来!” “军长说得对!我们不能给总司令丢人!” “走!翻过这座山,就是雁门关!” 士兵们相互搀扶着,从雪地里爬起,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他们拿起简陋的工具,继续向着那无尽的黑暗,开辟着道路。 程耿看着这一幕,心中一酸,却只是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将那点软弱抹去。 他走到队伍的最前方,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一把工兵铲,第一个,将铲子狠狠地,凿进了冰封的岩石之中。 …… 同一时间的深夜,晋州,阳朔城外百里。 三万名“风骑团”的战士,如同三万个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崎岖的山林之间。 他们没有点燃任何火把,战马的蹄子上包裹着厚厚的棉布,行进间,除了偶尔踩断枯枝发出的轻微声响,几乎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 弗拉保尔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早已不是那个在草原上意气风发的王子。连续多日的潜行,让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般的警惕。 “停。”他忽然抬起手。 整个队伍,瞬间静止,三万名骑士如同三万尊雕像,纹丝不动。 “怎么了?”一名天胡族的百夫长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弗拉保尔没有回答,只是侧耳倾听着。 风声,虫鸣声……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但他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是共和国军队特有的,劣质烟草的味道。 他缓缓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对着身后的百夫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百夫长心领神会,立刻带着十几名最精锐的斥候,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的林中。 片刻之后,林子深处传来几声被强行压抑住的,短促的闷哼。 很快,百夫长回来了,他的弯刀上,还滴着温热的血。 “王子,是共和国的巡逻队,一共十二个人,在前面五百米的地方偷懒抽烟,已经……处理干净了。” 弗拉保尔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沉。 这里已经是阳朔城的腹地,共和国的巡逻队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的防备,比想象中更加森严。 “看来,我们被发现了。”弗拉保尔冷静地说道。 “什么?!”百夫长脸色一变,“那我们怎么办?是撤,还是……” “撤?”弗拉保尔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总司令的任务,是让我们搅乱晋中。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翻身上马,那双碧蓝的眸子,遥遥望向晋中城的方向。 “传我命令,全军加速前进!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我们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了。”他的声音,带着一股草原雄鹰般的锐利与疯狂,“我要在阳朔的援军赶到之前,给晋中城,送上一份大礼!” …… 娘子关。 共和国守将张猛,打着哈欠,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 “他娘的,外面那群泥腿子,还在闹腾吗?”他对着门外的亲兵骂骂咧咧地问道。 “回将军,还在闹。战鼓敲了一夜,听着都烦。” “一群蠢货。”张猛不屑地冷哼一声,穿上军装,走到城楼上。 天刚蒙蒙亮,他举起望远镜,看向关下。 革命军的大营里,依旧是人头攒动,炊烟袅袅,数不清的士兵正在坡下进行着“操练”,呐喊声隔着几里地都能听见。 一切,都和前几天,一模一样。 张猛看得直摇头。 他觉得,对面的指挥官,一定是疯了。用这种毫无意义的方式,消耗着本就不足的兵力和士气,除了能让他睡不好觉之外,还有什么用? “将军,您看!”一名眼尖的哨兵忽然指着远处。 张猛再次举起望远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革命军大营的后方,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打着旗号,向着太行山脉的方向行进。 “这是……想做什么?”张猛皱起了眉。 “将军,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进山打猎?”亲兵猜测道。 “打猎?”张猛嗤笑一声,“几千人去打猎?我看他们是饿疯了,想去山里挖草根吧。” 他摇了摇头,彻底放下了心。 在他看来,对面的革命军,已经是黔驴技穷,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眼中这支“打猎”的队伍,只是沐渊亭故意放出的一个幌子。 真正致命的刀,早已插向了他的身后。 就在张猛优哉游哉地在城楼上喝着早茶时,一名通讯兵神色慌张地跑了上来。 “报……报告将军!”通讯兵气喘吁吁,“太行山深处,一个叫‘石家村’的采药村落,昨夜……昨夜被一群不明身份的‘土匪’给……给血洗了!全村上下,一百多口人,无一生还!” “土匪?”张猛闻言,眉头一皱,随即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种屁事也来烦我?让地方官府自己去处理!一群山匪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一群乌合之众的土匪。 这和他镇守的天堑雄关,有什么关系? 他悠闲地品着茶,看着关下那些依旧在“徒劳”操练的革命军,嘴角再次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那被他忽略的,来自石家村的血腥味,正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的第一缕寒光。 *** 第29章:铁犁过处,寸草不生 剑门关。 如果说娘子关是血肉磨坊,那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关隘同样险峻,但与娘子关不同的是,它的身后,不是革命军的大营,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由老弱妇孺组成的迁徙人流。 他们像一群被暴雨惊吓的蚂蚁,密集地拥堵在狭窄的山道上,脸上写满了饥饿、疲惫与绝望。 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呻吟声,女人的啜泣声,汇成一片悲凉的交响,在山谷间回荡。 而在他们的前方,剑门关的关城下,革命军的战士们,正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构筑着一道脆弱的防线。 “轰——!!” 一发炮弹,精准地落在了迁徙队伍的边缘。 巨大的爆炸声中,十几名平民瞬间被撕成了碎片,残肢断臂混杂着泥土,飞上了半空。 人群中爆发出凄厉的尖叫,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稳住!都别乱!!” 剑门关守将,第四军军长王陵,嘶吼着,挥舞着佩刀,试图维持秩序。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山呼海啸般的炮火声中。 “轰!轰!轰!” 关外,一望无际的平原上。 姚青的装甲师,那两百头钢铁巨兽,并没有像在淮水时那样,发动摧枯拉朽的集团冲锋。 它们以一种松散的阵型,在距离剑门关五六公里的地方,一字排开。 像一群优雅而又残忍的猎手,不紧不慢地,玩弄着自己的猎物。 “报告师长,坐标修正完毕,敌军后方平民聚集区,方位3-5-7。” 指挥坦克“无畏”号内,姚青看着潜望镜中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开火。” 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轰——!” 又一轮齐射。 数十发炮弹,拖着死亡的啸叫,越过前方的阵地,精准地,再次覆盖了后方的平民队伍。 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师长!”一名年轻的参谋官脸色发白,忍不住开口,“我们……我们为什么要攻击平民?这……这有违……” “有违什么?”姚青回头,那双锐利如刀的凤眸,冷冷地看着他,“有违你那可笑的骑士精神吗?” 参谋官被她看得心头一颤,低下了头。 “记住,我们的任务,不是占领这座关隘。”姚青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我们的任务,是摧毁他们的意志。” “战争,打的不仅仅是兵力,更是人心。我要让关隘里的每一个士兵,都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妻儿,在炮火中化为灰烬。我要让他们在每一次冲锋的时候,都能听到身后家人的哭喊。” “我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守护的,不是什么狗屁理想,而是一个正在被活活凌迟的,绝望的炼狱。”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当一个士兵,连他最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的时候,你觉得,他还会为谁而战?” 年轻的参谋官浑身一颤,如坠冰窟。他看着姚青那张美艳却又冷酷的侧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个女人,不是将军。 她是个魔鬼。 一个披着人皮,以战争和绝望为食的,真正的魔鬼。 剑门关前线指挥所。 王陵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双目赤红如血。 “姚青!这个毒妇!!”他咬牙切齿地嘶吼着。 这半个月来,他们承受的,是比娘子关惨烈十倍的折磨。 姚青的装甲师,根本不跟他们打阵地战。 她就用火炮,日复一日地,轰击他们后方的平民。 他们组织过数次突围,想冲出去和那些铁王八拼命。 但每一次,都被对方用坦克和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网,打得尸横遍野,狼狈退回。 他们也曾想过,放弃平民,主力部队从两侧的山林突围。 但姚青的空军,像盘旋在头顶的秃鹫,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任何试图绕行的部队,都会招来毁灭性的轰炸。 他们被死死地钉在了这里。 前进,是炮火。 后退,是绝路。 每一分,每一秒,他们都在承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凌迟。 “军长,给政委发电报吧!”一名师长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们……快撑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不等敌人攻进来,弟兄们自己就先疯了!” 王陵颓然地坐倒在地,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 电报? 他已经发了十几封了。 可娘子关那边,同样被死死地拖住,自顾不暇,又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革命的火种,真的要在他王陵的手里,彻底熄灭吗? …… “无畏”号指挥坦克内。 一名情报官将一份刚刚破译的电报,递给了姚青。 “师长,是空军侦察部队发来的紧急情报。” 姚青接过,扫了一眼。 电报上,详细描述了在晋州北部,发现了两支行踪诡异的革命军小股部队。 一支,正在艰难地翻越太行山脉,目标不明。 另一支,则是骑兵,绕过了阳朔,正高速向晋中方向穿插。 “有意思。” 姚青看着地图上,被情报官标注出的两个红色箭头,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中,终于闪过了一丝兴趣。 声东击西? 想从我的后方打开缺口? 陈庆之……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师长,是否需要提醒娘子关和雁门关的守军?”参谋官问道。 “提醒他们?”姚青嗤笑一声,“一群废物,提醒了又有什么用?除了打草惊蛇,让他们提前跑路,还能做什么?” 她拿起笔,在电报的背面,写下了一行娟秀却又杀气凛然的字迹。 然后,她将电报递给通讯兵,淡淡地说道:“用最高加密等级,直接发往海州,总统府。” 她不相信晋州的这些地方守军。 在这盘棋上,唯一有资格和她,和陈庆之对弈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棋盘的创造者。 沐瑶。 她很想看看,当总统看到这份情报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是愤怒,还是……赞许? 第222章 胜利属于革命军 海州,总统府。 奢华的办公室里,温暖如春。 沐瑶穿着一身舒适的丝绸睡袍,正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翻看着一份关于“盘古”坦克二代改进型号的设计草案。 她的旁边,小巧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和一碟精致的糕点。 窗外,是共和国高速运转的工业心脏,烟囱林立,车水马龙。 窗内,是宁静安逸,岁月静好。 仿佛与几十里外,那些为了生存而奔波劳碌的工人们,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总统。” 春禾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来,将一份刚刚送达的,标记着“最高绝密”字样的文件,恭敬地递上。 “是南洋舰队,姚青将军发来的紧急电报。” 沐瑶放下手中的设计图,接过文件,拆开了火漆封。 她的目光,落在电报那简短的几行字上。 “晋北异动,两路分兵,一指雁门,一指晋中。敌帅陈庆之,已有破局之意。请总统定夺。”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春禾站在一旁,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跟在沐瑶身边多年,深知这位总统的脾气。她越是平静,就代表着,风暴,越是猛烈。 敌军已经找到了破局的方法,甚至已经开始行动。 这对于整个战局而言,无异于一场地震。 春禾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总统雷霆般的怒火,和接下来一连串冰冷的,足以让晋州血流成河的命令。 然而,她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沐瑶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电报,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春禾甚至以为,她是不是因为太过疲惫而睡着了。 然后,春禾看到了她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沐瑶的嘴角,缓缓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不是冷笑,不是嘲笑,也不是愤怒的狞笑。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欣慰,一丝赞许,甚至……一丝骄傲的,温柔的笑意。 那一瞬间,她仿佛不再是那个主宰着半个世界,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总统。 而是一个,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终于解开了一道绝世难题的,欣慰的老师。 “开一扇窗么……” 沐瑶放下电报,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炎黄全境地图前,喃喃自语。 她伸出那只完美无瑕的左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地图上冰冷的山川与河流。 她的指尖,精准地,复刻出了陈庆之那两条凌厉的,插向晋州心脏的红色箭头。 “子由哥哥,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疲惫。 这一刻,她移植过来的,属于圣女艾可里里的左臂深处,传来了一阵微弱而又尖锐的刺痛。 仿佛那不屈的灵魂,在抗议着她此刻流露出的,对于“魔鬼”的赞许。 沐瑶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总统……”春禾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否需要立刻电令晋州守军,全力围剿这两支孤军深入的敌军?” “围剿?”沐瑶转过身,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为什么要围剿?” 春禾愣住了。 “传我命令。”沐瑶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命令空军侦察部队,加大对太行山脉和晋中地区的侦察力度。” “是!”春禾立刻应道,准备记录。 “但是,”沐瑶顿了顿,补充道,“只许侦察,不许攻击。我需要知道他们每一步的动向,但不要去打扰他们。” 春禾握着笔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只看不打? 这是什么命令? 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两把尖刀,插进自己的心脏,却无动于衷? “总统,这……” “执行命令。”沐瑶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了四个字。 春禾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看不懂,她完全看不懂总统的意图。 这盘棋,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她只能低下头,恭敬地回答:“是。” 在春禾转身离去后,沐瑶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地图。 她的眼神,变得幽深而又复杂。 陈庆之,你学会了在棋盘之外落子。 很好。 但这还不够。 一个合格的对手,不仅要会进攻,更要懂得,如何承受失败。 她走到办公桌前,按下了桌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片刻后,办公室的另一扇暗门无声地打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睛的人,单膝跪地。 “通知欧罗巴。”沐瑶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让伊丽莎白,准备执行‘荆棘’计划。” 黑袍人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是。”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领命,然后如鬼魅般,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沐瑶缓缓坐回沙发,端起那杯早已冷却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苦涩,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子由哥哥,我给了你舞台,给了你对手,甚至给了你破局的方法。 现在,让我看看,当你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从背后刺来的,那把最致命的刀,你…… 接不接得住。 …… 晋州,雁门关。 晨曦撕开了夜幕,第一缕阳光,照亮了这座雄关的轮廓。 关内的共和国守军,如同往常一样,打着哈欠,开始了新一天的换防。 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身后那片看似平静的太行山脉中,五万名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已经潜伏了一夜。 程耿趴在山巅的雪地里,嘴里叼着一根枯草,举着望远镜,冷冷地观察着下方那座唾手可得的关隘。 七天的急行军,他和他的士兵们,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但当雁门关出现在视野中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中,都迸发出了狼一般的绿光。 “军长,都准备好了!” “信号!” 程耿吐掉嘴里的枯草,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红色的信号枪。 他看着雁门关上那面刺眼的共和国五星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举起枪,对准天空。 “为了革命!” 砰! 一颗耀眼的红色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在黎明的天空中,炸开。 “杀——!!!” 山林中,五万名早已饥渴难耐的革命军战士,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们如同开闸的洪水,从山脉的四面八方,向着毫无防备的雁门关,席卷而去! 与此同时,晋中城。 这座繁华的晋北重镇,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 城门刚刚打开,等待进城的商队和百姓,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没有人注意到,在队伍的后方,一群穿着普通商旅服饰,牵着马匹的“商人”,眼中正闪烁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冰冷的杀意。 弗拉保尔看了一眼天边那抹鱼肚白,对着身边的百夫长,点了点头。 下一秒,那名百夫长猛地从马背上的货箱里,抽出了一面残破,却依旧鲜艳的,绣着镰刀与锤头的红色旗帜! “风!!” 他用天胡语,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如同鹰唳般的长啸。 “风!!” “风!!” 三万名伪装成平民的“风骑团”战士,同时拔出了隐藏的武器! 他们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只有整齐划一的,拉动枪栓的声音。 和那面在晨风中,骤然展开的,血红色的旗帜! 娘子关。 守将张猛,正因为两个时辰前收到的那份“土匪血洗石家村”的报告而心烦意乱。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两名通讯兵,神色比死了爹娘还要难看,连滚带爬地,同时冲进了他的指挥所。 “将军!不好了!!” “将军!出大事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张猛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全身。 “说!!”他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 “雁……雁门关……半个时辰前,被……被数万敌军从后方攻破!守将王师长……阵亡!雁门关……失守了!!” “什……什么?!”张猛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然而,还不等他从这个噩耗中回过神来,另一名通讯兵已经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出了一个让他彻底魂飞魄散的消息。 “晋中……晋中城,刚刚被一支不明身份的敌军骑兵攻占!城内……城内所有仓库和通讯设施,全被……全被摧毁了!我们……我们和整个晋州北部的联系,全断了!” 轰——!!! 张猛的脑子里,仿佛有十万个炸雷同时炸响。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雁门关失守…… 晋中城被占…… 他的后路……他的粮道…… 全断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地图,那两条被他忽略的,代表着“打猎”和“土匪”的路线,此刻在他的眼中,却变成了一条正在收紧的,由鲜血与火焰组成的绞索。 他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何等恐怖的陷阱之中。 那个他以为在关下徒劳敲鼓的敌人,早已在他的身后,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他不是猎人。 他才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等待被宰杀的,愚蠢的猎物。 第223章 新年,家宴,众叛亲离 除夕,海州。 共和国的心脏,这座由钢铁与蒸汽构筑的巨兽之城,即便在深夜,依旧灯火通明,巨大的烟囱向天空喷吐着工业的呼吸。 然而,在城市一隅,沐府的小院,却显得异常安静。 没有奢华的张灯结彩,仅在门前挂着两盏寻常的红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摇曳,透着几分与这座城市的快节奏格格不入的冷清。 当沐瑶乘坐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时,早已等候在院内的沐王氏和沐风,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几个月,沐瑶的情况很不好。所有人都知道。 陈庆之的工农革命军,在晋州和蜀州打开缺口后,如燎原之火,势不可挡。他们占据了天胡草原,获得了源源不断的战马与兵源;郭勋奇的“叛军”在南洋神出鬼没,像一把毒匕首,搅得共和国的资源生命线不得安宁;甚至连遥远的欧罗巴大陆,也出现了陈庆之的“星火”,与伊丽莎白女王的新政权展开了游击战争。 总统沐瑶,这位曾经令世界为之颤抖的女人,如今四面楚歌,内忧外患,仿佛随时可能被自己亲手点燃的烈火吞噬。 家宴的气氛,随着沐瑶的落座,变得死气沉沉。 沐王氏强撑着笑容,不断为她布菜,口中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沐风则全程沉默,只是偶尔抬眼,看着女儿那张过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倦容的脸,手中的酒杯捏得死紧。沐瑶的生母沐柳氏,更是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只是默默垂泪。 一顿饭,在压抑的沉默中,食不知味地结束了。 春禾为沐瑶端上清茶,沐瑶捧着温热的茶杯,目光扫过眼前三位至亲,他们鬓角的白发,眼中的忧虑,都清晰地映在她的瞳孔里。 “父亲,母亲。”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入寒潭。 “找个机会,离开海州,离开共和国吧。” “啪!”沐风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沐王氏和沐柳氏也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与不解。 “瑶儿,你……你说什么?”沐王氏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说,你们该走了。”沐瑶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大哥沐渊亭走了,庞万里走了,陈庆之也走了。我沐瑶,早就是一个众叛亲离的人。” 她看着他们,那双曾让无数人恐惧或崇拜的眼眸里,此刻竟空无一物。 “所以,我已经不需要家人了。你们,也都该走了。” “混账!” 沐风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这个一生迂腐守旧的老人,此刻须发皆张,双目赤红,指着沐瑶,浑身都在发抖。 “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他一步步逼近沐瑶,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与愤怒。 “当初,你明明可以登基称帝,做这天下的女皇!你却偏要闹什么狗屁革命!现在好了,你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逼得所有人都离你而去,你满意了?你何必呢?” “瑶儿……”沐王氏也红了眼眶,走上前拉住沐风,却也是泪眼婆娑地看着沐瑶。 看得出来,这位严厉的父亲,是在心疼。 心疼他这个,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的女儿。 沐瑶静静地听着父亲的咆哮,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她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为她痛心疾首的男人,心中那片早已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她知道,这是父爱。是这个世界上,她仅剩的,却又必须亲手斩断的,最后的温暖。 面对沐风的质问,沐瑶沉默了许久。 夜风从敞开的厅门灌入,吹动她耳边的碎发,也吹得桌上烛火摇曳不定,将她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 “父亲,”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您说的没错。” “一开始,我也很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由无数灯火构成的钢铁森林,眼神悠远而又疲惫。 “我强行将一个延续了千年的封建社会,扭转了方向。我用最血腥的手段,推行所谓的民主自由。我用最冷酷的方式,催生了工业革命,将这个国家,变成了如今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 她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候我看着那些麻木的工人,看着那些依旧渴望着有人跪拜的‘新贵’,我也会想,我是不是错了。人刻在骨子里的奴性,或许真的太难消除了。我所做的一切,可能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沐风愣住了,他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不像是那个永远自信、永远掌控一切的铁血总统。 “那你……”他刚想说什么,却被沐瑶抬手打断。 “可是,当我去了朝和,当我踏上欧罗巴的土地,我确定了。” 沐瑶转过身,她的眼中,那丝迷茫与自我怀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坚定。 “父亲,您知道吗?在朝和,在欧罗巴,他们也在发生着变化。他们的君王,他们的学者,已经开始仰望星空,探索世界的真理。他们的工坊里,也已经敲响了工业的雏形。” “倘若,我没有做这一切。倘若,炎黄还处于大周那个腐朽的封建时代。那么,再过一百年,两百年,最多三百年……”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当他们的蒸汽铁甲舰撞开我们的国门,当他们的火炮轰塌我们的城墙,当他们的士兵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在这片土地上肆意烧杀抢掠的时候!到那时,我们用什么去抵挡?用我们引以为傲的诗词歌赋吗?还是用那早已腐朽的祖宗之法?” “到那时,昔日的天朝上国,只会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我们的后代,只会被外族践踏、羞辱、欺凌,永世不得翻身!” 一番话,如惊雷贯耳,震得沐风和沐王氏脸色煞白,呆立当场。 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看到的,是眼前的战火纷飞,生灵涂炭。而沐瑶看到的,却是百年之后,整个民族的生死存亡。 “所以……”沐瑶的目光,再次落回沐风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和更多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现在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我沐瑶落得如今这个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下场,也是值得的。” “因为我用我的罪,我的骂名,为这个民族,争取了至少一百年的时间。我用我的双手,将它强行推上了牌桌,让它拥有了和未来那些豺狼虎豹,同台竞技的资格。” 她的话说完了。 厅内,一片死寂。 沐风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他看着眼前的女儿,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不再是他的女儿,这是一个背负着整个民族百年命运的幽灵。 沐瑶没有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她对着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郑重地行此大礼。 “父亲,母亲,你们多保重。” 说完,她直起身,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转身,走入了那片深沉的,属于她的无边黑夜。 小院门口,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启动,汇入城市永不停歇的洪流,消失不见。 院内,沐风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地坐倒在地,老泪纵横。 他终于明白,他不是失去了一个女儿。 而是这个世界,用一个女儿的血肉之躯,为自己,铸就了一块通往未来的,冰冷而又沉重的墓碑。 轿车驶离,那两盏孤零零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光晕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沐府的小院,彻底陷入了死寂。 沐瑶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后视镜里,那扇门,那个院子,越来越小,最终被城市的钢铁霓虹彻底吞没。 直到再也看不见。 …… 总统府,办公室。 春禾为沐瑶换上了一杯热茶,室内的温暖驱散了她从外面带回的一丝寒气。 “总统,”春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刚刚收到港口和军研所的紧急报告。”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沐……沐老先生他们,已经登舰离港。随行的,还有北辰少爷。他……他还带走了一支完整的远洋护卫舰队,以及……军研所关于‘盘古’二代坦克和‘开拓者’三代战机的所有机密设计图纸和核心技术人员。” 春禾说完,便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沐瑶的表情。 家人叛逃,舰队被夺,核心机密外泄。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次足以动摇国本的,最彻底的背叛。 然而,沐瑶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她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个傻小子……”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说给谁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总算……学会自己动脑子了。” 春禾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沐瑶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春禾那张写满不解的脸上,忽然问道:“春禾,他们都走了。现在,轮到你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你想走,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拿着我的手令,没有人敢拦你。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买个庄园,嫁个好人,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春-禾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沐瑶,看着这个端坐在权力之巅,却比任何人都要孤独的女人。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干净而又纯粹,像冬日里破冰的溪流。 “总统,我不想走。” 她上前一步,为沐瑶续上热水,动作轻柔而又坚定。 “奴婢自景阳宫起,就跟在您身边。从贵妃到议长,再到总统。奴婢见过您在午门前斩杀国公之子的决绝,见过您在太和殿上逼退君王的霸气,也见过您在海州港独自眺望远洋的孤寂。” “奴婢知道,您现在需要我。” 沐瑶沉默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春禾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他们都说您是独裁者,是暴君,是魔鬼。他们说跟着您,是一条死路,最终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一同下地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可是,奴婢想亲眼见证。” “见证您口中那个,人人如龙的新世界。” “见证您,真正完成这桩伟业的,那一瞬间。” “所以,就算是地狱,奴婢也跟您一起去。”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许久,沐瑶才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春禾的肩膀。 她的掌心很暖。 “看来,我还不算真正的,众叛亲-离。” 她轻声说,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暖意,如寒夜里燃起的最后一簇炉火。 随即,那丝暖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冰冷的锋芒。 沐瑶站起身,重新披上那件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绣着五星徽记的黑色总统制服。 “走吧,春禾。” 她走向门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威严。 “去国会大厦。” “算算时间,那群等不及的鬣狗,应该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审判席。” 黑色的轿车,如一把利刃,划破海州的夜色,径直驶向那座灯火通明,象征着共和国最高权力的殿堂。 车还未到,鼎沸的人声便已穿透车窗。 国会大厦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无数记者架起了长枪短炮,更多的是被煽动起来的,愤怒的民众。 他们高举着横幅,上面用血红的大字写着—— “国贼沐瑶,滚下台!” “审判叛徒!还我河山!” 一场针对她的,席卷全国的风暴,已然降临。 “砰!” 一个臭鸡蛋,精准地砸在车窗上,蛋液混杂着蛋壳,缓缓滑落,留下一道污浊的痕迹。 紧接着,烂菜叶、石块、甚至燃烧的火把,如同雨点般,向着这辆黑色的总统座驾砸来。 广场上,数万民众的情绪已经沸腾到了顶点,他们嘶吼着,咒骂着,像一群要将猎物撕碎的野兽。 车门打开。 沐瑶走了下来。 她没有带任何护卫,只身一人,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黑色制服,平静地,走入了那片由愤怒与恶意组成的海洋。 那一瞬间,广场上的喧嚣,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所有人都被她那副姿态震慑住了。 那不是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罪人该有的姿态。 那更像是一个神明,踏入了属于她的祭坛。 “打倒国贼!”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短暂的寂静被打破,更加疯狂的攻击,向着她涌来。 沐瑶没有躲闪。 她就那么一步一步,沉稳地,穿过人群。 污秽的液体染脏了她笔挺的制服,尖锐的石块划破了她光洁的皮肤,但她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她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那双眼眸,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渊,漠然地注视着眼前这些疯狂的,扭曲的脸。 当她最终踏上国会大厦的台阶时,身后,留下了一条由民众自发让开的,狼藉的通道。 她成了风暴的中心,却又仿佛,超然于风暴之外。 国会大厦,议事厅。 座无虚席。 共和国所有幸存的议员、内阁大臣、资本巨头,全都聚集于此。 他们的脸上,带着或幸灾乐祸,或大义凛然,或贪婪觊觎的表情。 议长高远,一个靠着倒卖军火发家的肥胖商人,站在高高的议长席上,看着走进来的,一身狼狈却气势不减的沐瑶,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总统阁下,”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大厅,也传到了外面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您终于来了。我们,以及共和国的全体公民,已经等您很久了。” 他拿起一份文件,高高举起。 “炎黄共和国立国以来,您穷兵黩武,致使欧罗巴战事糜烂,损兵折将!” “您识人不明,纵容陈庆之坐大,致使内战爆发,国土沦丧!” “而现在!”高远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用肥硕的手指,直指沐瑶,“您的家人,带着我们的舰队,带着我们最核心的军事机密,公然叛国!铁证如山!” “沐瑶!”他不再用“总统”的敬称,而是直呼其名,声音里充满了审判的快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整个议事厅,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附和声。 “弹劾她!” “审判国贼!” “沐瑶下台!” 沐瑶缓缓走到大厅中央,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激动的,丑陋的嘴脸。 然后,她笑了。 “说完了吗?” 她轻声问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高远一愣。 “说完了,就轮到我了。” 沐瑶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高远的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高议长,你说的没错。” “我的确,是个国贼。”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高远都懵了,他准备好的一肚子反驳之词,瞬间被堵了回去。 只听沐瑶的声音,冰冷而又清晰地,在寂静的大厅内回荡。 “我沐瑶,亲手埋葬了大周王朝,是萧氏皇族的国贼。” “我沐瑶,一力推行共和,废除帝制,是天下所有封建余孽的国贼。” “我沐瑶,强行开启民智,推行工业,砸碎了你们这些士族门阀世代传承的铁饭碗,是你们所有人的国贼。” 她向前一步,气势陡然攀升,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剑! “但你们呢?!”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如同惊雷炸响! “当我在欧罗巴为这个民族开拓生存空间时,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京城倒卖军用物资,中饱私囊!” “当我的将士在淮水前线流血牺牲时,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国会里争权夺利,盘算着如何瓜分胜利的果实!” “当共和国的生命线被南洋的叛军威胁时,你们又在做什么?你们弹劾我,污蔑我,煽动无知的民众,只为了把我从这个位子上赶下去,换你们自己来坐!” 她伸出手指,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群只知党同伐异,不见民族危亡的国之蛀虫!” “一帮趴在共和国身上吸血,敲骨吸髓的无耻败类!” “你们,也配审判我?” 轰——! 议事厅那两扇沉重的,雕刻着和平鸽的黄铜大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 郭勋奇一身戎装,面沉如水,手按佩刀,大步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士兵! 黑洞洞的枪口,从门外,从窗外,从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地,对准了议事厅内,那群瞬间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共和国精英”。 高远吓得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指着沐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这是兵变!!” 沐瑶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她缓缓走上那高高的议长席,无视了瘫软如泥的高远,径直站在了席位的最中央。 她俯瞰着下方那群惊恐万状的“议员”,俯瞰着窗外那片陷入死寂的广场。 然后,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 “我宣布。” 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海州的每一个角落,传遍了整个炎黄共和国。 “从今日起,国会,解散!” “炎黄共和国,进入无限期战时紧急状态!” “我,沐瑶,将以共和国总统及武装力量最高统帅之名,总揽军政大权!” “所有反对者,皆以叛国罪论处!” “我的话,说完了。” “谁赞成?” “谁,反对?” 谁赞成?谁反对? 平静的问话,如同一道九天之上落下的神谕,回荡在死寂的国会大厦。 议事厅内,数百名议员噤若寒蝉,面如死灰。 反对? 看着那些从四面八方对准自己脑袋的,冰冷的枪口,谁敢反对? 议长高远瘫在椅子上,肥胖的身体抖如筛糠,裤裆处,一片湿濡,散发出难闻的骚臭。 沐瑶的目光,从他身上淡淡扫过,没有停留,最终落向了窗外。 广场上,那数万名方才还群情激奋的民众,此刻也全都呆立当场,鸦雀无声。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枪使。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行使正义,审判国贼。 却没想到,他们只是这场顶级权力博弈中,被随意丢弃的,最微不足道的棋子。 而那个被他们咒骂、攻击的“国贼”,自始至终,都未曾将他们放在眼里。 她只是借着他们的“民意”,完成了一场血腥的加冕。 “很好。” 沐瑶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看来,没有人反对。”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郭勋奇,下达了第一道“独裁”指令。 “郭勋奇。” “在!” “成立‘国家廉政督察部’,你任第一任部长。将这里所有的人,全部带回去,严加审查。”沐瑶的声音冰冷而不容置疑,“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我要知道他们每个人的钱,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花的。我要让共和国的每一个公民,都看看他们选出来的‘民意代表’,究竟是些什么货色。” “是!”郭勋奇没有任何犹豫,挥了挥手。 如狼似虎的禁卫军士兵立刻涌入大厅,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议员们,如同拖死狗一般,一个个拖了出去。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但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 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下了沐瑶和春禾两人。 “总统,”春禾走上前,为她披上一件新的大衣,遮住了方才被民众弄脏的制服,眼中带着一丝担忧,“您这样做,虽然暂时镇住了他们,但……但日后史书,恐怕……” “史书?”沐瑶失笑,“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我能赢,我就是开创盛世的千古一帝。若我输了,我便是遗臭万年的乱世魔头。”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座在她的意志下,飞速运转的钢铁城市。 “春禾,你记住。历史,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 “而且,我本就不是来创造历史的。” “我是来……终结历史的。” 第224章 此去踏山海,归来仍少年 晋中大学,午后。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阶梯教室里,给一百多张年轻而又专注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讲台上,邓怡正用她那清亮而又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讲解着《公产盟书》的第三章节。 “所以,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资本的原始积累,必然伴随着血腥与罪恶。它会像一台无情的绞肉机,将无数劳苦大众的血肉,碾碎成推动其自身膨胀的燃料。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砸碎这台机器!” 她的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三年来,晋中城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死气沉沉的北方重镇。在陈庆之和革命军的治理下,这里成了整个北境的思想中心和革命熔炉。而晋中大学,更是这座熔炉里,火焰最旺盛的地方。 这里的学生,不再是过去那些只知死读经书的书呆子。他们学习物理,学习化学,学习机械工程,但他们最热衷的,永远是邓怡老师的这门《革命理论基础》。 因为,这门课,教他们如何认识世界,以及,如何改变世界。 邓怡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洋溢着理想主义光芒的脸,心中充满了欣慰。她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将知识与信仰的火种,播撒到这些年轻的心田里。 就在这时,教室的后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倚在了门框上。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有佩戴任何军衔,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沉稳与锐气,却让他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无法被忽视。 他没有打扰课堂,只是抱着臂,面带微笑,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讲台上的邓怡。 “哇……是伍洲豪教授!” “天呐,他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他的课啊!” “好帅……就算穿着旧军装也这么帅……” 后排的几个女生率先发现了他,发出一阵极力压抑的惊呼与骚动。很快,这股骚动便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到了整个教室。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从讲台上的邓怡,转向了门口的伍洲豪,又带着一丝了然和羡慕的笑意,转回到了邓怡身上。 邓怡自然也察觉到了这股异样。她顺着学生们的目光望去,当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的脸颊“唰”的一下就红了,心跳也漏了半拍。 这个家伙……怎么又这样突然袭击。 伍洲豪,炎黄第二集团军的前任连长,如今革命军军校的客座教授,也是这所大学里,所有女学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不仅有着出众的家世和武学功底,更有着渊博的学识和儒雅的气质。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完美的伍教授,是邓怡老师的恋人。 一对在思想、理想和灵魂上,都无比契合的革命情侣。 “咳咳!”邓怡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清了清嗓子,试图将学生们的注意力拉回来,“同学们,我们继续……” “邓老师,别继续了!”一个胆大的男生高声喊道,“伍教授都来接您下班了!” “就是!邓老师,我们不介意您早退!” “约会去吧!约会去吧!” 整个教室,瞬间被善意的起哄声淹没。学生们拍着桌子,吹着口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满是促狭的笑容。他们爱戴这位教会他们理想的邓怡老师,也同样敬佩那位上课时旁征博引、训练时身先士卒的伍洲豪教授。 在他们看来,这一对,就是革命爱情最美好的模样。 邓怡的脸更红了,又羞又窘,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门口那个还在微笑的罪魁祸首。 伍洲豪终于不再看戏,他迈开长腿,穿过过道,径直走到了讲台前。 他没有看那些起哄的学生,只是弯下腰,凑到邓怡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我明天就要归队了。今天,想和你待一整天。” 他的声音很轻,气息温热,吹在邓怡的耳廓上,让她感觉一阵酥麻,心中那点羞窘,瞬间被一股巨大的不舍与酸楚所取代。 她知道,每一次他用这种语气说话,都意味着,短暂的相聚,即将结束。 邓怡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台下那一张张还在起哄的笑脸。 她对着学生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同学们,对不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今天的课,老师要早退了。欠你们的,下周双倍补上。” 说完,她不再理会学生们更加热烈的欢呼与口哨声,一把抓起桌上的教案,拉着伍洲豪的手,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 身后,是经久不息的掌声与祝福声。 两人一口气跑出了教学楼,在洒满阳光的林荫道上,才停了下来。 邓怡喘着气,脸颊绯红,不知是跑的,还是羞的。 伍洲豪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自然而然地,将她颊边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 “怎么,我们的邓老师,也会不好意思?” “都怪你!”邓怡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嘴上抱怨着,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每次都搞突然袭击,让我在学生面前多丢脸。” “这怎么是丢脸?”伍洲豪握住她拍来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攥在掌心,“这是向所有人宣告,全晋中大学最美丽、最博学的邓怡老师,是我伍洲豪一个人的。” 他的情话,总是说得这么自然,又这么霸道。 邓怡的心,像是被泡进了蜜罐里,甜得发腻。她不再挣扎,任由他牵着,两人并肩走在洒满金色落叶的校园小径上。 “我们去哪儿?”邓怡仰起头,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英挺侧脸,轻声问道。 “不知道。”伍洲豪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去哪儿都好,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还有一整个下午,和一整个晚上。” 邓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 也只有,这最后的一天了。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却又用力地,攥了一下。 …… 晋中城的西市,是整座城市最富生活气息的地方。 革命军接管晋中后,并没有废除商业,反而大力扶持民生相关的贸易。三年的时间,这里早已不见了当初的萧条,取而代之的,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商品。 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捏糖人的小摊,刚出炉的烤红薯散发出的焦甜香气,还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这一切,构成了一副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画卷。 邓怡和伍洲豪手牵着手,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徜徉在这片烟火气中。 他们像所有最普通的情侣一样,会为了一串糖葫芦谁先吃第一颗而争执,会在小人书摊前驻足,看那些描绘着革命英雄故事的连环画,伍洲豪还会用他百发百中的枪法,在套圈的小摊上,为邓怡赢回一个粗制滥造的陶瓷娃娃。 邓怡抱着那个有些歪眉斜眼的娃娃,笑得像个孩子。 她喜欢这种感觉,褪去“邓老师”和“伍教授”的光环,他们只是阿怡和阿豪。 “看,那是咱们军工厂新出的‘前进’牌自行车!”伍洲豪指着不远处一家商店门口,一辆崭新的,刷着绿色油漆的自行车,眼中闪烁着光芒。 “据说,用的是最新的轴承技术,比共和国那些‘飞鸽’牌的,骑起来还要轻快。”邓怡也凑过去,好奇地打量着。 这辆自行车,是北境工业三年发展的缩影。从无到有,从仿造到创新,每一步,都凝聚着无数人的心血。 “等打完仗,”伍洲豪看着那辆自行车,忽然说道,“我就买一辆,每天骑车带你去上课,好不好?” “谁要你带,”邓怡脸上一红,嘴硬道,“我自己不会骑吗?” “你会骑,和我带你,是两回事。”伍洲豪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我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你坐在我的后座上。” 邓怡的心,又一次被这简单直白的情话击中。她低下头,抱着陶瓷娃娃,小声地“嗯”了一声。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国营照相馆。 橱窗里,贴着几张黑白照片。有的是一家人的全家福,有的是新婚夫妻的合影,还有一张,是一群即将奔赴前线的年轻士兵,他们穿着崭新的军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稚气和决绝的笑容。 邓怡的脚步,停在了那张照片前。 她看着照片里那些和她的学生差不多大的脸庞,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酸楚。 “在想什么?”伍洲豪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我在想……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许,再也回不来了。”邓怡的声音有些低沉。 伍洲豪沉默了。 作为军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的残酷。每一次冲锋,每一次坚守,都意味着牺牲。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邓怡的肩膀,将她拥进怀里。 “阿怡,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就是为了让以后的孩子们,不用再拍这样的照片。”他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为了让他们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自由自在地恋爱,不用在最好的年华里,就去面对死亡。” 邓怡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的那点伤感,渐渐被一股更宏大的信念所取代。 是啊,这不正是他们为之奋斗的意义吗? “我们……也去拍一张吧。”邓怡忽然抬起头,说道。 伍洲豪一愣。 “我们还没有合照呢。”邓怡拉着他的手,指向照相馆,“等以后……等你回来,我们再来拍彩色的。现在,就先拍一张黑白的。” 她的语气很轻松,但伍洲豪却听出了那份故作轻松下的,深深的不安与期盼。 他知道,她想要留下一份念想。 万一…… 他不敢再想下去。 “好。”伍洲豪用力地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走进了那家小小的照相馆。 照相馆的老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和蔼老人。他看到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笑得合不拢嘴。 “两位是来拍结婚照的吧?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是……”邓怡的脸又红了。 “快了。”伍洲豪却笑着接过了话头,惹得邓怡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在老师傅的指导下,两人并肩坐在了红色的幕布前。 伍洲豪坐得笔直,一身军装让他显得英武不凡。邓怡则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格子连衣裙,抱着那个陶瓷娃娃,脸上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 “来,新郎靠近新娘一点,笑一笑,自然点!”老师傅指挥着。 伍洲豪依言,往邓怡身边靠了靠。 “咔嚓!” 刺眼的镁光灯闪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照片里,男人英俊沉稳,目光温柔地看着身旁的爱人。女人美丽文静,嘴角含笑,眼中是化不开的依恋。 他们身后,是象征着喜庆的红色。 他们身前,是未知的,充满荆棘与战火的未来。 从照相馆出来,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手,默默地走着。一整个下午的欢声笑语,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离别前那份沉甸甸的,心照不宣的静谧。 他们走过喧闹的街市,走过安静的居民区,最后,停在了晋中城外,那条绕城而过的汾水河畔。 河水在晚风中,泛着粼粼的波光。 远处,是城市的万家灯火,一盏一盏,次第亮起。 “真美啊。”邓怡靠在伍洲豪的肩上,喃喃自语。 “是啊。”伍洲豪应道。 这片万家灯火,就是他们誓死守护的东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邓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伍洲豪解下自己的军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大衣上,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烟草与皂角的味道,让她感到莫名的心安。 “阿豪。” “嗯?” “你是不是……”邓怡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了一整天的问题,“要走了?” 伍洲豪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沉沉的夜幕。 在那里,沐瑶的钢铁洪流,正虎视眈眈。 他知道,这个问题,他躲不过去。 他转过头,看着邓怡那双在星光下,清澈得如同溪水的眼眸,缓缓地,却又无比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 一个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了邓怡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尽管早已有了预感,但当亲耳听到这个答案时,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狠狠揪痛了一下。 夜色,愈发深沉。 汾水河畔,只剩下风声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邓怡没有哭,也没有追问。她只是静静地靠在伍洲豪的肩上,仿佛想将这一刻的温暖,永远镌刻在记忆里。 许久,她才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什么时候走?” “后天凌晨。” “去哪里?” “淮水。” 两个字,让邓怡的心猛地一沉。 淮水防线,那是共和国军防守最严密,火力最凶猛的地方。郭勋奇的装甲师和姚青的主力部队,像两颗毒牙,死死地钉在那里。三年来,革命军数次想要突破,都在那片由坦克和机枪构筑的钢铁防线前,撞得头破血流。 那里,是真正的血肉磨坊。 “为什么……要去那里?”邓怡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因为,总司令说,时候到了。”伍洲豪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又凝重。 他坐直了身体,看着邓怡,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此刻却无比严肃。 “阿怡,这三年来,我们虽然占据了晋州,控制了北境,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只是在被动防守。沐瑶的工业实力太强了,她的武器装备,领先我们一个时代。我们只能靠游击战,靠空间换时间,不断地袭扰她,消耗她。” “但是,这种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伍-豪握住邓怡冰冷的双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年的时间,我们建立了自己的工业基础,我们训练了数百万的预备役士兵,我们也将革命的思想,传遍了整个北境。” “总司令说,我们积蓄的力量,已经足够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们和沐瑶的差距,只会被越拉越大。” 他的眼中,燃起一团火焰。 “所以,我们要反攻了。全线反攻!” 全线反攻!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邓怡的脑海中炸响。 她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发懵。她知道大战迟早会来,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决绝。 “可是……淮水防线……”她依旧担心。 “正面硬碰,我们确实没有胜算。”伍洲豪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所以,总司令制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 他凑到邓怡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将陈庆之的战略意图,简略地说了一遍。 声东击西,中心开花,将整个淮水战场的共和国军,彻底搅乱,分割,然后歼灭。 这是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精密的计划。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邓怡听得心惊肉跳,她仿佛已经能看到那片即将被战火点燃的土地上,血流成河的景象。 “那你……你的任务是什么?”她抓着伍洲豪的手,紧张地问。 “我……”伍洲豪顿了顿,苦笑了一下,“我的任务,大概是九死一生。” 他将带领一支三千人的特种作战部队,像一把尖刀,穿插到敌人防线的腹心,摧毁他们的指挥中枢和后勤补给线。 这是一个诱饵,也是一个火种。 成功了,他们将为整个战役的胜利,打开一个缺口。 失败了,他们三千人,将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敌人的钢铁洪流之中。 邓怡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知道,作为一名革命战士,她不该有这样软弱的情绪。她应该支持他,鼓励他。 可是,她做不到。 她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爱人的,普通的女人。 “阿豪……”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可不可以……不去?”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知道,这不可能。 伍洲豪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阿怡,你忘了我们拍照片时,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邓怡一愣。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以后的人,不用再做这样的选择。”他的声音,温柔得像天上的月光,“我去了,或许以后你的学生,他们的爱人,就不用再去了。” 邓怡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她将三年来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伍洲豪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 他知道,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是苍白的。 他只能用自己的体温,自己的心跳,告诉她,他还在这里。 许久,邓怡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那你答应我,”她抽噎着,看着他,“一定要回来。” “我答应你。”伍洲-豪郑重地点头。 “拉钩。”邓怡伸出了小拇指。 伍洲豪笑了,也伸出小拇指,与她紧紧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幼稚的誓言,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神圣。 “还有这个。”伍洲豪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塞到邓怡手里。 邓怡打开一看,是一块精致的,银色的怀表。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伍洲豪的声音,有些低沉,“她说,要我亲手交给我认定的,唯一的妻子。” 邓怡的手,猛地一颤,那块小小的怀表,仿佛有千斤重。 “我……”她想说什么,却被伍洲-豪用手指,轻轻按住了嘴唇。 “收下它。”他的目光,灼热而又深情,“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邓怡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那块怀表,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全世界。 夜,已经深了。 伍洲豪将邓怡送回了她那间小小的单身宿舍楼下。 “回去吧,天冷。” “你……也是。” 两人站在楼下,谁也不愿先说再见。 第225章 敌人有的,我们也有! 淮水,这条将炎黄大地一分为二的古老河流,此刻正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 南岸,共和国防线。 连绵数十公里的战壕如同大地的伤疤,无数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北方。这里驻扎着郭勋奇最精锐的装甲师,以及整整八十万全副武装的共和国士兵。他们穿着笔挺的呢绒军大衣,手里握着海州兵工厂流水线生产的制式步枪,眼神中带着一丝对北岸“泥腿子”的轻蔑。 “听说了吗?对面那群穷鬼要反攻了。” 战壕里,一个共和国老兵吐掉嘴里的烟蒂,擦拭着手中的马克沁重机枪,嗤笑道,“就凭他们手里那几杆汉阳造?还是那些用木头架子拼出来的土炮?” 旁边的新兵缩了缩脖子,望着对岸死寂的芦苇荡:“班长,可是听说……那边最近造出了大家伙。” “大家伙?”老兵不屑地拍了拍身边的掩体,“能有咱们身后的‘盘古’坦克大?那可是沐总统亲自督造的钢铁怪兽,一炮下去,半个山头都没了。对面要是敢来,老子把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他的话音未落,大地突然颤抖了一下。 不是风声,不是雷声。 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闷响。 咚、咚、咚。 老兵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猛地扑向战壕边缘,举起望远镜。 迷雾渐渐散去。 北岸,原本荒芜的平原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线。 那条黑线在蠕动,在扩张,在逼近。 紧接着,刺耳的尖啸声撕裂了长空。 “炮击——!!!隐蔽!!!” 轰!轰!轰!轰! 数千发大口径榴弹,如同流星火雨,狠狠地砸在了南岸的阵地上。泥土、碎石、残肢断臂,瞬间被掀上了几十米的高空。巨大的爆炸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碎。 “这……这他妈是土炮?!” 老兵被气浪掀翻在泥水里,耳朵里嗡嗡作响,满脸惊恐地看着天空。那种弹道的密集程度,那种爆炸的威力,甚至比共和国的炮兵还要凶猛! 然而,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在那漫天的炮火掩护下,那条蠕动的黑线,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真容。 那是一辆辆涂着草绿色伪装漆的坦克。 它们没有共和国“盘古”坦克那么高大笨重,车身低矮,线条流畅,炮塔呈半圆形,像一只只潜伏的猎豹。履带卷起漫天的泥浆,炮口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一辆,两辆,一百辆……一千辆! 整整一千辆名为“燎原”的新式坦克,排成了一个巨大的楔形阵列,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向着淮水,发起了决死冲锋! 在坦克群的后方,是如潮水般涌来的革命军步兵。 他们不再穿着破旧的棉袄,而是换上了统一的灰绿色军装。他们手中的武器,也不再是老旧的单发步枪,而是黑得发亮的半自动步枪,以及挂在胸前、弹鼓硕大的冲锋枪。 “为了新世界!!” 震天的呐喊声,压过了炮火的轰鸣。 伍洲豪冲在最前面。 他端着那把刚刚下发没多久的“暴风”冲锋枪,脸上涂满了黑色的伪装油彩,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他看到了对岸那些惊慌失措的共和国士兵,看到了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盘古”坦克正在慌乱地调转炮口。 “弟兄们!” 伍洲豪怒吼一声,扣动了扳机,“让这群少爷兵看看,什么叫钢铁洪流!!”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对岸。 淮水沸腾了。 这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两个时代、两种意志的正面碰撞。 南岸,共和国指挥部。 郭勋奇手里的咖啡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死死地盯着前线传回来的画面,脸色惨白如纸。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这种射速,这种机动性……陈庆之哪来的技术?哪来的生产线?!” 没有人回答他。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那越来越近的,仿佛要碾碎一切的,履带碾压大地的声音。 淮水战役,进入了第三十天。 起初那种摧枯拉朽的推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胶着与消耗。 这片曾经肥沃的平原,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烂泥塘。 弹坑套着弹坑,尸体叠着尸体。 雨水混合着血水,将淮水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医护兵!医护兵!这里有人肠子流出来了!” “弹药!机枪排没子弹了!快送上来!” “坦克呢?我们的坦克呢?对面那个‘铁王八’又冲上来了!” 战壕里,嘶吼声、惨叫声、爆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地狱的交响曲。 伍洲豪靠在满是积水的掩体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那身灰绿色的军装早已变成了黑红色,分不清是泥还是血。手中的冲锋枪枪管烫得吓人,冒着丝丝白烟。 “团长,喝口水吧。” 警卫员小刘递过来一个水壶,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小刘才十八岁,一个月前刚入伍,现在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麻木和恐惧。 伍洲豪接过水壶,灌了一口。 混着泥沙的冷水顺着喉咙流下,让他昏沉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探出头,看了一眼阵地前方。 两百米外,三辆共和国的“盘古”坦克正喷吐着黑烟,像三座移动的堡垒,缓缓逼近。这种坦克虽然笨重,但装甲极厚,正面硬抗革命军的“燎原”坦克一炮,竟然只是留下一个白点。 而在“盘古”坦克的履带下,是无数革命军战士破碎的尸体。 “妈的,这乌龟壳真硬。” 伍洲豪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这一个月来,他们虽然装备升级了,但共和国毕竟底蕴深厚。八十万大军,两千辆坦克,加上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硬是把革命军的攻势挡在了淮水南岸这几十公里的纵深里。 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成百上千条人命的代价。 “轰!” 一发炮弹在掩体旁炸开,泥土溅了伍洲豪一脸。 “团长!左翼!左翼被突破了!”通讯兵嘶吼着,“三营顶不住了!” “顶不住也要顶!”伍洲豪红着眼怒吼,“告诉三营长,阵地丢了,老子毙了他!敢死队呢?拿炸药包上!炸断那铁王八的履带!” 远处,几个瘦小的身影抱着炸药包,义无反顾地冲出了战壕。 他们利用弹坑做掩护,在枪林弹雨中匍匐前进。 一个倒下了。 两个倒下了。 第三个战士,拖着被打断的双腿,爬到了那辆“盘古”坦克的履带旁,拉响了导火索。 轰隆!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 那辆不可一世的钢铁巨兽,终于发出了一声哀鸣,履带断裂,瘫痪在原地。 “好样的!” 伍洲豪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眼眶却湿润了。 这已经是第几批了? 这种打法,简直就是在拿人命填。 这一个月,双方都在流血。 共和国的防线摇摇欲坠,但始终没有崩盘。他们的重炮阵地虽然被压制,但依然在顽强反击。尤其是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配合着坦克,构筑了一道道死亡交叉火力网。 夜幕降临。 枪炮声渐渐稀疏,双方都默契地开始了短暂的休整。 这是一种残忍的默契,为了明天能有力气继续杀戮。 伍洲豪坐在死人堆里,掏出怀里那块银色的怀表。 那是临行前,邓怡送给他的。 表盖上沾了一滴干涸的血迹,他小心翼翼地擦去,打开表盖。 照片里,邓怡笑得温婉动人。 “阿怡……” 他轻声唤着那个名字,看着远处被照明弹照亮的、如同鬼域般的战场。 这就是总司令说的“反攻”吗? 如果这就是代价,那等到胜利的那一天,这片土地上,还剩下多少人能看到新世界的太阳? 前线指挥部,设在一座被炸塌了一半的庙宇地下室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和潮湿的霉味。 巨大的沙盘上,插满了红蓝两色的旗帜。 红色代表革命军,蓝色代表共和国军。 此刻,这两色旗帜如同两群撕咬在一起的野兽,纠缠不清,难解难分。 陈庆之站在沙盘前,背着手,那张曾经温润如玉的脸上,如今写满了沧桑与冷峻。他的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吓人。 “总司令,这是今天的伤亡报告。” 沐渊亭走过来,将一份文件递给他,声音有些低沉,“第五军伤亡过半,装甲一师损失了七十辆坦克,弹药消耗量是预计的三倍。” 陈庆之没有接文件。 那个数字,他不用看也知道。 那是无数个鲜活的生命,那是无数个破碎的家庭。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陈庆之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兵力悬殊,虽然我们有了新装备,但沐瑶留下的底子太厚了。这种硬碰硬的消耗战,我们耗不起,北境也耗不起。” “可是,不硬打又能怎么办?” 一名参谋官急得满头大汗,“郭勋奇那个老狐狸,把防线经营得像铁桶一样。我们的穿插部队试了几次,都被那两千辆坦克堵了回来。” 陈庆之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沙盘上的一个点。 那是位于淮水南岸一百公里处的一个小城——裕城。 那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是通往海州的必经之路,也是共和国防线的结合部。 “渊亭。”陈庆之忽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这场仗,少点什么?” 沐渊亭一愣,随即眼神一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是说……空军?” “没错。” 陈庆之转过身,指着头顶,“整整一个月了。我们在淮水打得天翻地覆,可是沐瑶那支引以为傲的空军,那支曾经在海州之围中如神兵天降般的空中舰队,去哪了?”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忽略了,或者说,不敢去深想的问题。 沐瑶的空军,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只有两种可能。” 沐渊亭沉声道,“第一,她在等,等我们精疲力尽,再一举定乾坤。第二……她在策划一个更大的阴谋,大到需要集中所有空中力量去执行。” “不管她在谋划什么,我们都不能再按她的节奏走了。” 陈庆之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必须打破僵局!必须逼她出牌!” 他伸出手,一把拔掉了插在两翼防线上的所有红色旗帜。 然后,将它们全部,重重地插在了“裕城”这一个点上。 “传我命令!” 陈庆之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第一,命令左右两翼的所有步兵师,今夜十二点,全线弃守阵地!轻装简行,利用夜色和暴雨掩护,从两侧山区进行大迂回穿插!目标——切断郭勋奇的后勤补给线!” “第二!” 他的手指狠狠地点在裕城,“命令装甲一师、二师、三师,所有的一千辆‘燎原’坦克,全部集结!放弃步兵掩护,组成纯装甲突击集群,直插裕城!” “总司令!这太冒险了!” 参谋官惊呼道,“步兵两翼穿插,中间就空了!坦克集群没有步兵掩护,一旦陷入巷战或者被敌军步兵近身,那就是活靶子啊!” “我们没有退路了。” 陈庆之抬起头,目光如刀,“这是一场豪赌。我们要用这一千辆坦克,把郭勋奇的那两千辆‘盘古’,全部吸引到裕城这块平原上来!” “我要在裕城,和他们打一场前所未有的、纯粹的装甲决战!” “如果坦克输了,两翼穿插的步兵就会被反包围,全军覆没。”沐渊亭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子由,你想好了吗?” 陈庆之看着地图,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却又疯狂的笑意。 “云娥妹妹教过我,想要赢,就得先学会把自己逼上绝路。” “执行命令!” 深夜,暴雨如注。 天地间仿佛挂起了一道巨大的水幕,将一切声音和光线都吞噬殆尽。 泥泞的山道上,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艰难地前行。 没有火把,没有交谈,甚至连脚步声都被雨声掩盖。 这是伍洲豪带领的穿插先锋团。 雨水顺着钢盔流进脖子里,冰冷刺骨。 脚下的烂泥没过了脚踝,每走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体力。 但没有人停下,没有人抱怨。 这几万名士兵,就像一群沉默的幽灵,在黑暗中向着敌人的心脏摸去。 “团长,前面是敌人的307高地。” 侦察兵从雨幕中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上面有一个加强连的兵力,还有两挺重机枪。如果硬冲,肯定会暴露。” 伍洲豪趴在草丛里,透过雨幕,隐约能看到山顶上微弱的探照灯光柱。 这里是两翼穿插的必经之路。 如果绕路,至少要多走三十里,那样就赶不上总攻的时间了。 “不能绕。” 伍洲豪压低声音,从腰间拔出了刺刀,“一营长,带上你的人,跟我摸上去。记住,不许开枪,全部用冷兵器解决。” “是!” 几十个黑影,如同壁虎一般,贴着湿滑的岩壁,向山顶爬去。 雨水冲刷着岩石,滑腻难行。 伍洲豪咬着匕首,手指扣进岩石缝隙里,指甲崩裂,鲜血直流,但他感觉不到疼。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不断扫射的探照灯,和那些躲在掩体里避雨的哨兵。 近了。 更近了。 一名哨兵裹着雨衣,正缩在角落里打瞌睡。 突然,一只大手从黑暗中伸出,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 冰凉的刀锋瞬间划过他的咽喉。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雨水冲刷干净。 哨兵瞪大了眼睛,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伍洲豪轻轻放下尸体,对着身后做了一个手势。 几十个黑影迅速散开,扑向各自的目标。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微弱。 一个个共和国士兵在睡梦中被收割了生命。 十分钟后。 探照灯依然在机械地扫射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高地上,已经换了主人。 伍洲豪站在山顶,看着下方那条蜿蜒的山路,那是后续大部队的通道。 他看了一眼手表。 凌晨三点。 距离总攻开始,还有三个小时。 “团长,你看那边。” 一营长指着远处的平原。 即便隔着重重雨幕,依然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 那是主力装甲师集结的方向。 “一定要赢啊……” 伍洲豪握紧了带血的刺刀,在心中默默祈祷。 他们这几万人的命,现在全系在那一千辆坦克身上了。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深沉的。 裕城以北,那片开阔的荒原上,此刻却并不宁静。 轰隆隆—— 轰隆隆—— 大地在颤抖,碎石在跳动。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柴油味和机油味。 一千辆“燎原”坦克,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像一群出笼的猛虎,排成了整齐的战斗队形。发动机的轰鸣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足以撕裂苍穹的声浪。 而在它们的对面,裕城防线后方。 郭勋奇同样嗅到了决战的味道。 他虽然震惊于陈庆之的疯狂,但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两千辆“盘古”坦克,已经严阵以待。 那是两倍的兵力!那是更厚的装甲!那是更粗的炮管! “陈庆之,既然你想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郭勋奇在指挥车里,狠狠地挥下了手臂,“全军突击!碾碎他们!!” 两千辆“盘古”坦克,如同移动的钢铁长城,缓缓启动。 大地在悲鸣。 这是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最恐怖的一次装甲集群对决。 三千辆坦克! 三千头钢铁巨兽! 双方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三公里。 两公里。 一公里。 “开火——!!!” 轰!轰!轰!轰! 无数炮口同时喷吐出橘红色的火焰。 数千发穿甲弹,在黎明的微光中,拉出一道道死亡的直线,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 铛! 一辆冲在最前面的“燎原”坦克被击中,炮塔瞬间被掀飞,车身燃起熊熊大火。 但紧接着,它身后的两辆坦克迅速补位,对着那辆开火的“盘古”就是两炮。 一发打在正面装甲上,弹开了。 另一发精准地击中了炮塔座圈。 轰隆一声,那辆“盘古”坦克内部发生了殉爆,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 这就是“燎原”的优势! 虽然装甲不如你,但我速度快,射速快,精度高! 革命军的坦克手们,利用灵活的机动性,在庞大的“盘古”坦克群中穿插、迂回、集火。 战场瞬间变成了一锅沸腾的钢铁粥。 到处都是爆炸,到处都是燃烧的残骸。 浓烟遮蔽了天空,让黎明迟迟无法到来。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花哨的、纯粹的力量与意志的碰撞。 钢铁扭曲的声音,令人牙酸。 履带碾过残骸的声音,令人心悸。 陈庆之站在指挥所的高地上,举着望远镜,看着这幅地狱般的景象。 他的手心全是汗水。 他在赌。 赌共和国的坦克兵虽然装备好,但缺乏这种大规模集群作战的经验和意志。 赌那些少爷兵在面对这种自杀式的冲锋时,会先崩溃。 “一定要顶住……” 他看着一辆辆被击毁的“燎原”坦克,心在滴血。 每一团火焰,都代表着一组优秀的坦克车组的牺牲。 就在这时,战场上出现了转机。 由于“盘古”坦克过于笨重,且数量太多,在裕城这种相对狭窄的平原上,竟然发生了拥堵。前排的坦克被击毁后,挡住了后排的射界和路线。 而灵活的“燎原”坦克,如同狼群一般,死死咬住了这个机会,从侧翼狠狠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机会!” 陈庆之眼中精光爆射,“命令预备队!全速压上!从缺口冲进去!把他们的阵型搅烂!!” 随着最后的一支装甲力量投入战场,胜利的天平,终于开始倾斜。 郭勋奇引以为傲的钢铁长城,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致命的裂痕。 然而,就在陈庆之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 天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嗡鸣声。 那声音很轻,但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陈庆之猛地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 那里,初升的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 在刺眼的阳光中,无数个黑点,正如同死神的使者,呼啸而来。 那是……鹰。 沐瑶消失了一个月的鹰群,终于,来了。 第226章 裕城战役,坦克坟场 “防空!!!全员防空!!!”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在无线电频道里炸响,却瞬间被淹没在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中。 伍洲豪猛地拉下坦克舱盖,就在那一刹那,大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轰——!轰——!轰——! 不是炮击。 是航弹。 数十枚重达五百磅的航空炸弹,如同死神投下的黑色权杖,精准地砸在了革命军装甲集群的冲锋路线上。 泥土混合着钢铁碎片,被掀上了百米高空。几辆刚刚还在咆哮冲锋的“燎原”坦克,瞬间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像玩具一样在空中翻滚,重重地砸在地上,摔成了一堆燃烧的废铁。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炸弹?!” 伍洲豪透过观察窗,惊恐地望向天空。 原本初升的朝阳,此刻被无数黑色的剪影遮蔽。 那是飞机。 是沐瑶引以为傲的“开拓者”式战斗机和“毁灭者”式轰炸机。足足两百架,密密麻麻,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秃鹫,盘旋在裕城的上空。 它们俯冲,投弹,扫射。 机翼下喷吐出的火舌,在地面上犁出一道道死亡的沟壑。那些原本灵活机动的“燎原”坦克,在来自天空的降维打击面前,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完了……” 陈庆之站在指挥所的高地上,手中的望远镜微微颤抖。 他看着那漫天的机群,看着自己心血铸就的装甲师在空袭中苦苦挣扎,脸色苍白如纸。 “总司令!撤吧!没有制空权,坦克就是活靶子!”参谋长红着眼嘶吼,“再不撤,装甲一师就要打光了!” 撤? 往哪里撤? 身后就是几万名正在穿插迂回的步兵兄弟。装甲部队一撤,郭勋奇的“盘古”坦克群压过去,那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能撤。” 陈庆之死死地抓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静,“告诉伍洲豪,死也要给我钉在阵地上!哪怕是用坦克残骸堆,也要给我堆出一道墙来!” “可是……” “没有可是!”陈庆之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沐渊亭,“我们要等风来。” 沐渊亭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手表,沉声道:“时间到了。” 就在这时,战场的北面,那层厚厚的积雨云中,忽然钻出了一个小黑点。 紧接着是两个,三个,十个…… 一百个! 那不是沐瑶那种涂着黑色哑光漆、充满工业暴力美学的全金属战机。 那是一群双翼机。机身蒙着帆布,涂着鲜艳的红色五角星,看起来简陋,甚至有些笨拙。 但它们的数量,足足有三百架! “那是什么?!”郭勋奇在指挥车里,难以置信地看着雷达上突然出现的密集光点,“陈庆之哪里来的飞机?!” 没有人能回答他。 这是北境三年,倾尽所有资源,甚至拆了无数拖拉机引擎,秘密组装出来的“海燕”式战斗机。 它们飞得不快,飞得不高,火力也不猛。 但它们有一个特点——灵活,且不要命。 “同志们!” “海燕”机群的长机里,飞行大队长魏云飞拉下防风镜,对着无线电怒吼,“前面就是敌人的王牌空军!咱们的飞机不如人家,咱们的炮不如人家,但咱们的骨头,比他们硬!” “为了新世界!撞也要把他们撞下来!!” “杀!!!” 三百架“海燕”,像一群发了疯的马蜂,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群黑色的钢铁秃鹫之中。 天空,瞬间变成了绞肉机。 一架“开拓者”战机刚刚咬住一架“海燕”,还没来得及开火,就被另一架“海燕”从侧翼撞上了机翼。 轰! 两架飞机纠缠在一起,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坠向地面。 “疯子!这群疯子!” 共和国的飞行员们慌了。他们受过最专业的训练,学过最先进的战术,但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打法。 对方根本不在乎什么狗斗技巧,就是仗着数量优势,三架甚至五架围攻你一架。子弹打光了就撞,机翼断了就当炸弹用。 短短十分钟,天空下起了“铁雨”。 无数燃烧的残骸,如同陨石般坠落。有的砸在坦克上,有的砸在战壕里,分不清是敌是友。 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共和国空军,竟然硬生生地被这群“土飞机”给拖住了,甚至被迫拉升高度,放弃了对地面的轰炸。 “好机会!” 地面上,伍洲豪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天上的兄弟在拼命,地上的也不能当怂包! “全车组注意!” 他猛地一脚踹开舱盖,将半个身子探出炮塔,对着通讯器咆哮,“趁着天上那帮狗日的没空管咱们,给老子冲!贴上去!跟那群铁王八脸贴脸!我看他们的炮能不能打到自己人!” “冲啊!!!” 幸存的六百多辆“燎原”坦克,再一次发动了引擎。 它们穿过燃烧的弹坑,碾过同伴的残骸,像一群被激怒的狼群,顶着郭勋奇那两千辆“盘古”坦克的炮火,发起了决死冲锋。 距离,五百米。 距离,三百米。 距离,一百米! 轰! 一辆“燎原”坦克全速撞在了一辆“盘古”坦克的侧面。巨大的冲击力让两辆坦克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燎原”的车头深深地凹陷进去,但它的炮管,却直接顶在了“盘古”的履带上方。 砰! 零距离开火! 穿甲弹没有任何悬念地击穿了装甲最薄弱的部位,引发了弹药殉爆。“盘古”坦克的炮塔像香槟塞子一样被崩飞了出去。 混乱。 彻底的混乱。 原本泾渭分明的战线消失了。双方的三千多辆坦克,像两群斗殴的醉汉,彻底扭打在了一起。 炮口对着炮口,履带绞着履带。 你打断我的炮管,我撞断你的负重轮。 没有战术,没有指挥,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钢铁互殴。 裕城,这座古老的城市,在这一刻,彻底沦为了钢铁的坟场。 这里没有空气。 只有浓烈的柴油味,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以及火药燃烧后的刺鼻硝烟。 伍洲豪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被扔进高压锅里的肉。 坦克内部的温度已经超过了五十度。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蛰得生疼,但他根本腾不出手去擦。 “装填!快装填!”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缺水而变得像破风箱一样嘶哑。 “团长!没穿甲弹了!只剩高爆弹了!”装填手带着哭腔喊道,他的双手全是血,指甲盖翻起,那是刚才搬运炮弹时被夹断的。 “那就用高爆弹!只要是能响的,都给老子塞进去!” 伍洲豪一脚踹在炮手的椅背上,“两点钟方向!那个铁王八正在转炮塔!别让他瞄准!轰他履带!!” 轰! 炮身剧震。 那一发高爆弹虽然没能击穿对方的正面装甲,但巨大的爆炸冲击波震断了对方的履带销。那辆庞大的“盘古”坦克像一头断了腿的大象,原地趴窝,只能无助地转动着炮塔。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周围全是敌人。 一辆共和国的“盘古”坦克从侧面的烟雾中冲了出来,那根粗大的88毫米炮管,黑洞洞地指着伍洲豪的座驾。 距离不到二十米。 在这个距离上,哪怕是一块钢锭也能被打个对穿。 “完了。” 伍洲豪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那个口袋,那里装着一块银色的怀表。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降临。 斜刺里,一辆已经燃起大火的“燎原”坦克,像一颗燃烧的流星,疯了一样冲了过来,狠狠地撞在了那辆“盘古”的侧面。 巨大的撞击力让“盘古”的一炮打偏了,炮弹擦着伍洲豪的头皮飞过,削掉了半个潜望镜。 那是三连长的车。 伍洲豪眼睁睁地看着那辆燃烧的坦克里,三连长满身是火地爬出半个身子,手里举着一枚反坦克手雷,塞进了“盘古”坦克的观察窗。 轰隆! 两辆坦克同归于尽。 “三连长!!!” 伍洲豪的双眼瞬间充血,眼角崩裂。 这就是裕城战场。 这就是坦克兵的宿命。 在这里,生命是以秒为单位计算的消耗品。 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双方都没有撤退,也没有停止攻击。 郭勋奇也是个狠人。他发现“盘古”坦克在近战中吃亏后,竟然下令所有坦克手锁死舱盖,不许后退一步,同时调集了所有的重炮,对混战区域进行无差别覆盖射击。 “疯了!都疯了!” 沐渊亭看着前线传回来的战报,手都在抖。 “不管敌我,全部覆盖?”他难以置信,“他就不怕把自己的装甲师也炸光吗?” 陈庆之面无表情地看着地图,眼底深处是一片死寂的寒冰。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比起人命,沐瑶更在乎输赢。” 陈庆之缓缓说道,“既然他想换命,那我们就陪他换。” “命令步兵师,全部压上去。” “没有反坦克武器就用炸药包,没有炸药包就用燃烧瓶。哪怕是用牙咬,也要把那些铁王八给我留下来!” 随着这道命令的下达,战场的惨烈程度再次升级。 无数革命军战士,利用夜色和硝烟的掩护,像蚂蚁一样爬向那些钢铁巨兽。 他们用身体堵机枪眼,用集束手榴弹炸履带。 雨水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地上的泥浆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那是血浆混合着机油的颜色。 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弹片,都浸透了鲜血。 到了第五天,双方的坦克数量都锐减了一半。 原本密集的冲锋队形,变成了零星的单车决斗。 很多坦克已经打光了炮弹,甚至烧干了燃油。于是,最荒诞的一幕发生了。 坦克手们爬出坦克,拿着扳手、撬棍,甚至是石头,在两辆钢铁巨兽的残骸之间,展开了最原始的肉搏。 伍洲豪坐在一辆被打废了的“盘古”坦克履带上,手里拿着半截香烟,手抖得怎么也点不着火。 他的坦克早在昨天就报废了。全车组四个人,只活下来他一个。 他现在是步兵。 或者说,是这片钢铁废墟里的孤魂野鬼。 “团长……” 一个小战士踉踉跄跄地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壶。那是警卫员小刘,但他的一只胳膊已经没了,袖管空荡荡地随风飘荡。 “喝点吧,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小刘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带血的牙齿。 伍洲豪接过水壶,仰头灌了一口。 水里有股铁锈味。 “咱们……还剩多少人?”他问。 “不知道。”小刘摇摇头,看着远处还在冒烟的战场,“大概……没多少了吧。” 伍洲豪沉默了。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那里的“海燕”已经看不到了。三百架飞机,早在第一天就拼光了。 现在天上飞的,又是那些黑色的“开拓者”。 但它们也不敢低空俯冲了。因为地面上到处都是燃烧的残骸,浓烟遮蔽了一切视野。 “还得打多久?”小刘轻声问道。 伍洲豪把烟蒂扔进泥水里,捡起旁边的一支步枪,拉动枪栓。 “打到死为止。” 战争进行到第十天,已经不再是战术的博弈,而是意志的凌迟。 裕城平原上,一场罕见的暴雨不期而至。 这对于重达六十吨的“盘古”坦克来说,是毁灭性的灾难。 原本坚硬的土地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沼泽。那些不可一世的钢铁巨兽,一旦停下来,就会缓缓下陷,直到泥浆没过负重轮,甚至淹没底盘。 郭勋奇引以为傲的机动性,彻底归零。 “推!给我推!!” 一名共和国军官站在没过膝盖的泥水里,挥舞着手枪,歇斯底里地指挥着一群士兵试图把一辆陷入泥潭的坦克推出来。 “长官,推不动啊!履带打滑了!” 士兵们哭喊着,每个人都变成了泥猴子。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呼啸声传来。 几发迫击炮弹精准地落在人群中。 泥水、血水、断肢,瞬间炸开。 那名军官被气浪掀翻,还没等他爬起来,几个灰绿色的身影就从雨幕中冲了出来。 那是革命军的“猎杀小组”。 他们没有重武器,每个人手里只拿着燃烧瓶和自制的反坦克雷。 “烧死它!” 一个战士怒吼着,将手中的燃烧瓶狠狠地砸在那辆无法动弹的坦克的引擎盖上。 玻璃碎裂,火焰腾起。 虽然大雨如注,但这特制的凝固汽油一旦烧起来,水根本浇不灭。 火焰顺着缝隙流进引擎舱,引燃了油路。 那辆价值连城的“盘古”坦克,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里面的乘员惨叫着打开舱盖想要逃出来,却被早已埋伏好的机枪手一一扫倒。 这样的场景,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沐瑶的工业结晶,在这个泥泞的地狱里,输给了最原始的自然力量,也输给了革命军那种不要命的韧性。 郭勋奇在指挥部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 “空军呢?!为什么不轰炸?!” “报告司令,雨太大了,无法起飞……” “后勤呢?!燃油呢?!炮弹呢?!” “报告司令,补给线被切断了……运输车队全陷在泥里了……” 郭勋奇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幕,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手里还有八百辆坦克。 但这八百辆坦克,现在就是八百个不能动的钢铁碉堡。 而对面的陈庆之,虽然坦克拼光了,但他的人还在。 那些像野草一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怎么杀也杀不完的泥腿子。 他们正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样涌来。 “陈庆之……”郭勋奇咬着牙,念着这个名字,“你够狠。” 与此同时,革命军前线。 伍洲豪正带着一支突击队,在齐腰深的泥水里艰难跋涉。 他们已经断粮两天了。 每个人都饿得头晕眼花,全靠喝雨水充饥。 “团长,你看。” 小刘指着前方。 雨幕中,隐约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黑影。 那是一座由数十辆被击毁的坦克堆积而成的“尸山”。有“燎原”的,也有“盘古”的。它们交叠在一起,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姿势,像是一座钢铁铸就的坟墓。 而在那座“尸山”的顶端,插着一面残破不堪的红旗。 那是307高地。 整个裕城战场的制高点。 谁占领了那里,谁就能架起火炮,控制整个战场。 “上面有人。”伍洲豪眯起眼睛。 尸山上,几个人影正在晃动。看装束,是共和国的残兵。他们依托着坦克残骸,架起了两挺重机枪,封锁了上山的唯一道路。 “必须拿下来。”伍洲豪吐出一口浊气,“拿下它,这场仗就赢了一半。” “可是咱们没炮了。”小刘摸了摸空荡荡的弹药袋。 “那就用刀。” 伍洲豪拔出腰间的刺刀,那是他身上最后一件干净的武器。 “弟兄们,这是最后一哆嗦了。” 他回头看着身后那几十个面黄肌瘦、浑身是伤的战士。 “赢了,咱们回家吃肉。输了,就埋在这铁堆里,也不算寂寞。”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默默地拔出了刺刀,或者捡起了工兵铲。 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令人胆寒的麻木和决绝。 “上!” 伍洲豪低吼一声,第一个冲进了雨幕。 第十五天。 雨终于停了。 久违的阳光刺破云层,照耀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 但阳光并没有带来温暖,反而让那股尸体腐烂的恶臭变得更加浓烈。 307高地上。 伍洲豪靠在一辆“盘古”坦克的炮塔上,手里紧紧攥着那面红旗的旗杆。 他的身上全是伤口,血已经流干了,结成了黑色的痂。左腿被弹片削去了一块肉,白骨森森。 但他还活着。 在他的脚下,躺着几十具共和国士兵的尸体,以及他带来的那几十个兄弟。 小刘就倒在他身边两米远的地方,手里还死死地掐着一个敌人的脖子,两人的姿势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 “赢了……” 伍洲豪看着山下。 阳光下,那支曾经不可一世的共和国装甲集群,彻底崩塌了。 由于失去了制高点,又深陷泥潭,剩下的几百辆“盘古”坦克成了活靶子。 革命军的步兵们,拖着最后几门还能用的反坦克炮,爬上了高地,对着下面的“铁王八”开始点名。 轰!轰!轰! 每一声炮响,都伴随着一团火焰的升腾。 郭勋奇的防线,终于崩溃了。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少爷兵,在经历了半个月的地狱折磨,又看到最后的希望破灭后,彻底丧失了斗志。 他们打开舱盖,举着白旗,从坦克里爬出来,跪在泥水里,哭喊着投降。 “别杀我!我投降!” “我有钱!我家有黄金!别杀我!” 看着这群痛哭流涕的俘虏,伍洲豪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觉得累。 深入骨髓的累。 他慢慢地滑坐下来,从怀里掏出那块银色的怀表。 表盖已经被撞瘪了,玻璃也碎了。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它。 照片上的邓怡,依然笑得那么温婉,只是染上了一丝血迹。 “阿怡……” 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人脸。 “我做到了。” “我还活着。” 视线开始模糊。 耳边的炮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仿佛是晋中大学里那悠扬的下课铃声。 他看见邓怡抱着书,站在阳光下的林荫道上,笑着对他招手。 伍洲豪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头歪向一侧,那块怀表,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满是血污的钢铁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嘀嗒。嘀嗒。 秒针依然在顽强地走动着。 就像这个新生的世界,在废墟中,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风,呜咽着吹过裕城平原。 陈庆之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战场上。 他的靴子上沾满了黑红色的泥浆。 放眼望去,这是一幅怎样震撼而又惨烈的画面啊。 方圆几十公里的平原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坦克的残骸。 有的还在燃烧,冒着滚滚黑烟;有的已经被炸成了碎片,散落一地;有的半截身子陷在泥里,炮管无力地指着天空,像是在质问苍天。 六千辆坦克。 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工业奇观。 如今,全部变成了废铁。 这里不仅埋葬了钢铁,也埋葬了南北双方近十万名年轻的生命。 陈庆之停下脚步。 在他的面前,是一辆被彻底炸毁的“燎原”坦克。 而在它的对面,是一辆同样报废的“盘古”。 两辆坦克的炮管死死地绞在一起,如同两个至死方休的仇敌。 陈庆之伸出手,抚摸着那冰冷的装甲。 粗糙,坚硬,带着死亡的余温。 “总司令。” 沐渊亭跟在他身后,声音低沉,“统计出来了。” “念。” “我军投入‘燎原’坦克一千八百辆,‘海燕’战机三百架。战损……”沐渊亭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战损率,百分之百。” “无一幸免。” 陈庆之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敌军呢?” “敌军投入‘盘古’坦克四千辆,各类战机五百架。战损……五千八百辆坦克,飞机损失一百二十架。” “郭勋奇的装甲主力,全军覆没。他也……在突围途中自杀了。” 惨胜。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惨胜。 革命军用一代人的血,硬生生地把沐瑶的工业化大军,拖进了坟墓。 “伍洲豪呢?”陈庆之忽然问道。 沐渊亭沉默了很久。 “在307高地上。”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发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面红旗。” 陈庆之猛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清泪,顺着他满是胡茬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那个阳光帅气的年轻人,那个会在课堂上给心爱姑娘捣乱的伍教授,那个发誓要为了新世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战士。 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回家吃肉的那一天。 “厚葬。” 陈庆之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 那双原本温润如玉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了钢铁般的坚硬。 他转过身,看向南方。 看向那片依然笼罩在阴云之下的天空。 他知道,这场仗虽然赢了,但战争远没有结束。 这只是沐瑶给他上的第一课。 用六千辆坦克的残骸,用十万人的性命,给他上的一堂关于“工业化战争”的血腥课程。 “云娥妹妹……” 陈庆之在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 “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来逼我成长,来逼我变成和你一样的怪物……”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那么,恭喜你。” “你做到了。” 风更大了。 卷起地上的硝烟和尘土,将陈庆之的身影拉得孤绝而又修长。 在这片巨大的坦克坟场之上,一位真正的领袖,踏着鲜血与钢铁,终于完成了他的蜕变。 而在遥远的南方海州。 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总统府内。 一份战报,静静地放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 虽然看不见那个人的表情,但仿佛能听到一声轻轻的、带着一丝欣慰与疯狂的叹息,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学费交够了。” “接下来,该考试了。” 第227章 百万雄师过大江 裕城一战,打断了共和国军的脊梁,也打碎了南方政权最后的心理防线。 那一千八百辆坦克的残骸还在裕城的烂泥里冒着青烟,陈庆之的命令就已经随着无线电波,传遍了整条淮水北岸。 “全线反攻!不惜一切代价,过江!” 没有休整,没有庆功。甚至连掩埋尸体的时间都被压缩到了极致。革命军的战士们,那群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甚至来不及洗去脸上的血污,就再一次扛起枪,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狼,扑向了那条横亘在南北之间的天堑——淮水。 淮水南岸,原本固若金汤的“钢铁防线”,此刻却是一片死一般的混乱。 郭勋奇的装甲主力全军覆没,就像是抽走了这座大厦的承重墙。剩下的几十万共和国守军,虽然手里还握着精良的武器,虽然身后的仓库里还堆满了弹药,但他们的魂,丢了。 “长官,撤吧!连郭司令的坦克师都完了,我们拿什么顶?” 宿州前线指挥所里,一名少将师长抓着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对面的泥腿子疯了!他们没有船,就抱着木头、甚至是死人的尸体往过游!机枪扫倒一片,后面又上来一片,根本杀不完啊!” 电话那头是一片盲音。 京城的孔云辉和刘相志早就失去了对前线的控制,或者说,在得知裕城惨败的那一刻,那两个投机分子就已经开始忙着转移资产,准备逃往海外了。 “轰——!” 一声巨响震碎了指挥所的玻璃。 少将师长惊恐地抬起头,透过满是裂纹的窗户,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淮水江面上,晨雾散去。 没有预想中的大型登陆舰,也没有成建制的掩护舰队。江面上,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全是帆板、渔船、木筏,甚至是门板和澡盆。 这就是陈庆之的“舰队”。 这就是人民的海洋。 而在这些简陋的载具上,站着无数个穿着灰绿色军装的身影。他们有的头上缠着绷带,有的手里只有一把大刀,但那无数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却比任何先进的火控雷达都要可怕。 那是信仰的光芒。 “开火!快开火!!”少将师长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江岸碉堡里的马克沁重机枪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江面。血花在浑浊的江水中绽放,染红了浪花。一艘木船被打碎了,船上的战士落入水中,但他们没有退缩,依然奋力向南岸游去。 “为了新世界!!” 一名游在最前面的连长,左臂已经被打断,却用右手高高举着一面湿漉漉的红旗,在江水中怒吼。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为了新世界!!” 几十万人齐声呐喊,声浪盖过了枪炮声,盖过了涛声,震得南岸守军肝胆俱裂。 就在这时,西线战场传来了更加致命的消息。 庞万里动了。 这位曾经的共和国国防部长,如今的革命军第十二集团军总司令,率领着二十万精锐,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去攻打坚固的西部重镇,而是来了一招极为狠辣的“千里奔袭”。 他利用陈庆之在正面战场吸引火力的机会,率军昼夜兼程,直接穿插到了淮水防线的侧后方——蚌城。 蚌城守将是刘相志的亲信,此时正搂着姨太太抽大烟,根本没想到庞万里的兵锋会来得这么快。 凌晨三点,庞万里的先锋团甚至没有开枪,仅凭着几十把刺刀和那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就摸掉了城门口的哨兵。 当黎明的阳光照在蚌城城头时,那面象征着革命的红旗,已经高高飘扬。 蚌城一失,淮水防线的侧翼彻底暴露。 “完了……全完了……” 宿州指挥所里,少将师长颓然地放下电话。他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红旗,看着那些已经冲上滩头、正在用刺刀和手榴弹清理碉堡的革命军战士,颤抖着手,拔出了腰间的手枪。 但他没有勇气对准敌人,而是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 枪声响起的同时,陈庆之踏上了淮水南岸的土地。 他的军靴踩在湿软的沙滩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江风吹乱了他有些花白的头发——那是这三个月来,过度操劳留下的痕迹。 “总司令。” 沐渊亭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神色复杂,“庞将军拿下了蚌城,正在向东推进,准备与我们对宿州守军形成合围。东线的第三集团军也突破了防线,正在向海州方向急行军。” 陈庆之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带着血腥味的泥土。 这就是南方。 这就是沐瑶统治了五年的土地。 这里有工厂,有铁路,有比北境繁华十倍的城市。但此刻,这片土地正在他的脚下颤抖,正在因为恐惧——或者说,因为即将到来的新生而颤抖。 “子由。”沐渊亭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问道,“我们赢了吗?” 陈庆之松开手,任由泥土从指缝间滑落。 “还没有。”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越过溃逃的敌军,投向了遥远的东南方。 那里,是海州。 是沐瑶最后的堡垒,也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考场。 “只要她还在,这场仗,就不算完。”陈庆之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传令下去,全军不许停歇,不许抢掠,违令者斩!目标海州,全速前进!” “我们要去……见那个人了。” 与此同时,海州总督府。 那间挂着巨幅世界地图的办公室里,窗帘紧闭,只有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地在地图上的“淮水”位置画了一个红色的叉。 “过江了啊……” 女人的声音慵懒而沙哑,听不出丝毫的惊慌,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转过身,看着站在阴影里的姚青。 “陈庆之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三个月……仅仅三个月,他就吃掉了我留给他的所有‘饵料’。” 姚青低着头,不敢看那个女人的眼睛:“总统,庞万里他在西线……并没有遇到太大的抵抗。很多守军一看到他的旗号,就直接投降了。有人说……这是您默许的?” “默许?” 沐瑶轻笑了一声,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眼的阳光涌入房间,照亮了她那张绝美却又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她的左手——那只来自圣女艾可里里的手臂,此刻正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姚青,你记住。” 沐瑶看着窗外那座钢铁丛林般的海州城,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军队、土地、甚至是我自己……只要能锻造出那把斩断宿命的剑,这一切,都值得。” 她伸出那只诡异的左手,虚空一握,仿佛扼住了整个世界的咽喉。 “传令下去,海州外围防线,全线收缩。让陈庆之、庞万里、沐渊亭……让他们都过来。” “我在海州,等他们来杀我。” …… 三个月。 仅仅用了三个月,那支从北境走出来的军队,就像是一把烧红的利刃,切开了南方看似坚硬的黄油。 宿州解放,扬州光复,金陵易帜。 曾经不可一世的炎黄共和国,那个拥有着蒸汽铁甲舰、拥有着“盘古”坦克的庞然大物,在失去了民心和军魂之后,崩塌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孔云辉和刘相志在逃往欧罗巴的途中,被愤怒的起义士兵截获,乱枪打死在码头上。这两位曾经权倾朝野的代总统和总司令,死的时候身边甚至没有一个愿意为他们收尸的人。 而这一切,都在陈庆之的预料之中,或者说,都在按照某种既定的剧本上演。 深秋的萧瑟笼罩着大地。 海州城外,一百五十公里处,三支庞大的军队,终于在这一天,完成了历史性的会师。 西面,是庞万里率领的第十二集团军。这支由共和国旧部改编而来的军队,装备最精良,但此时却显得最为沉默。庞万里骑在战马上,看着远处那座熟悉的城市,脸上的刀疤都在微微抽搐。 东面,是沐渊亭的东路军。他们一路势如破竹,沿途通过政治攻势瓦解了无数顽敌。沐渊亭站在吉普车上,手里拿着大喇叭,声音嘶哑却坚定。 而正中间,是陈庆之亲率的中央纵队。 那是经历过裕城血战的百战之师。虽然他们的军装破旧,虽然他们的坦克大多是缴获后重新喷涂的,但那股凝结在空气中的杀气,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 “总司令!” 庞万里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陈庆之面前。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在看到陈庆之的那一刻,眼圈竟然红了。 “老庞。”陈庆之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不辛苦。”庞万里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带着兵,来打海州。” 那是共和国的心脏,也是沐瑶的家。 更是庞万里曾经誓死守护的地方。 “这不是打仗。”陈庆之看着他,眼神深邃得像一潭古井,“这是在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 庞万里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陈庆之。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知道那个秘密,知道沐瑶是在“以身饲虎”,没想到陈庆之早就看穿了一切。 “走吧。”陈庆之没有多解释,转过身,看向南方,“去见见渊亭兄,然后……我们一起去叩门。” 海州城,近在咫尺。 但当三军真正逼近海州城下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座被誉为“东方鲁尔区”、代表着这个世界最高工业水平的城市,此刻却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没有战壕,没有铁丝网,没有雷区。 甚至连外围那些原本密密麻麻的碉堡和炮楼,此刻也是空空荡荡,枪口低垂,仿佛被主人遗弃的废铁。 海州那高达三十米的黑色城墙上,没有士兵巡逻,没有旗帜飘扬。只有那扇巨大的、由纯钢铸造的城门,紧紧关闭着,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怎么回事?” 沐渊亭放下望远镜,眉头紧锁,“空城计?还是诱敌深入?” “不像。”庞万里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海州的防御体系我是知道的。这里有最先进的自动火控系统,有地下要塞,有足以毁灭这方圆五十里所有生物的重炮群。如果沐瑶想打,我们在十公里外就该遭到覆盖式轰炸了。”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声,吹过那些高耸入云的烟囱,发出呜呜的悲鸣。 “情报人员呢?”陈庆之问道,“城里的内线有消息传出来吗?” “没有。”负责情报的程耿脸色难看,“从昨天开始,海州就像是被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所有的无线电信号都消失了,我们的内线……也全部失联。” 一种诡异的压抑感,笼罩在两百万大军的心头。 这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让人恐惧。因为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总司令,下令攻城吧!”一名年轻的师长忍不住喊道,“管他什么阴谋诡计,咱们这么多炮,轰也把它轰开了!” “是啊!打进去!活捉那个妖女!” “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请战声此起彼伏。战士们的眼中充满了复仇的渴望。他们一路杀过来,流了太多的血,受了太多的苦,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他们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那座罪恶的城市踏平。 陈庆之抬起手,喧闹声瞬间平息。 他静静地看着那座死寂的城市,看着城墙上那个巨大的、象征着炎黄共和国的齿轮徽章。 “不。” 陈庆之缓缓摇头,“她不是在怕,也不是在躲。” 他想起了五年前,在教坊司,那个女人是如何用机枪逼退皇帝的。 他想起了两年前,在停战谈判桌上,那个女人是如何用傲慢的姿态羞辱他的。 沐瑶从来不会躲。 “她在等。”陈庆之的声音很轻,却传进了每一个高级将领的耳朵里,“她在等我们把所有的力量都亮出来,她在等……一个配得上她谢幕的仪式。” “传令全军。” 陈庆之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就地扎营!构筑工事!把所有的重炮都给我拉上来,炮口对准城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第一枪!” “我要让她看看,现在的我们,到底有没有资格,走进那扇门。” 夜幕降临。 海州城外,连营百里,灯火通明。两百万大军的营火,像是一片燃烧的海洋,将海州城团团包围。 而海州城内,依然是一片漆黑。 只有总督府的顶楼,亮着一盏孤灯,像是一只独眼,冷冷地注视着这片喧嚣的人间。 沐渊亭走进陈庆之的帐篷时,发现陈庆之正坐在地图前发呆。他的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书——那是七年前沐瑶送给他的《钢铁的炼成》。 “子由。”沐渊亭轻声唤道,“战士们情绪很大,都在问为什么不攻城。” “渊亭兄。” 陈庆之没有抬头,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你还记得吗?当年沐瑶在景阳宫,也是这样,一个人,面对着满朝文武,面对着千夫所指。” “记得。”沐渊亭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觉得她是疯子,是妖孽。可后来我才明白,她是想把所有的罪孽都揽在自己身上,逼着这个腐朽的世界涅槃。” “是啊。”陈庆之合上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一直都是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人。她用暴政,用杀戮,用工业化,把我们逼到了今天这一步。” “现在,我们来了。带着她想要的新世界,带着她教出来的军队,来了。” “可是……”陈庆之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呢?” 沐渊亭沉默了。他走到陈庆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为我们都知道,新世界的诞生,必须要用旧神的血来祭奠。” “而她,就是那个自愿走上祭坛的神。” 就在这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总司令!快出来看!”庞万里的声音在外面大喊,“海州……海州亮了!” 陈庆之和沐渊亭对视一眼,猛地冲出帐篷。 只见远处,那座沉寂了一整天的海州城,突然之间,灯火通明! 不是普通的灯光。 是无数盏巨大的探照灯,同时打开,光柱直刺苍穹,将海州上空的云层都照得雪亮。 紧接着,一阵低沉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轰鸣声,从城内传来。那是无数台蒸汽机、发电机全功率运转的声音。 工厂的烟囱开始喷吐黑烟,机械的运转声震耳欲聋。 这座钢铁之城,活过来了。 而在那两扇紧闭的钢铁城门上方,巨大的投影灯打出了一行血红的大字,清晰地映在城墙上,让两百万大军看得清清楚楚: 【欢迎来到新世界的大门】 【请进】 “请进?” 庞万里瞪大了眼睛,看着城墙上那行血红的大字,感觉后背一阵发凉,“这是什么意思?唱空城计唱上瘾了?” “不。” 陈庆之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透过厚重的城墙,看到那个坐在总督府里的女人,“这是战书。也是邀请函。” 轰隆隆—— 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那扇高三十米、重达数百吨的纯钢城门,在液压机械的驱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向两侧滑开。 没有伏兵,没有机枪阵地。 城门后,是一条宽阔得足以容纳十辆坦克并行的柏油马路。马路两侧,所有的路灯都亮着,散发着冷冽的白光,一直延伸到城市的深处。 而在道路的尽头,那座海州最高的建筑——总督府大楼,正矗立在夜色中,宛如一座钢铁铸就的王座。 “总司令,小心有诈!”程耿急声道,“这太反常了!海州是工业重镇,巷战地形复杂,如果贸然进去,一旦被伏击,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不如先派无人机或者侦察小队进去探探路?” 将领们纷纷劝阻。 陈庆之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敞开的大门,就像看着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知道,沐瑶既然敢开门,就不屑于搞那些低级的埋伏。 她在等他。 单独等他。 “庞万里,沐渊亭听令。”陈庆之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在!”两人同时立正。 “大军原地驻扎,封锁海州所有出口。重炮群保持一级战备,一旦城内有变,立刻进行覆盖式炮击,不用管我。” “什么?!”庞万里大惊失色,“总司令,你要一个人进去?!不行!绝对不行!那是龙潭虎穴啊!” “子由!你不能冲动!”沐渊亭也急了,“你是三军统帅,更是新政府的领袖,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刚刚建立的新秩序谁来维持?” “领袖?”陈庆之自嘲地笑了笑,转过身,看着这两位生死与共的战友,“你们还不明白吗?沐瑶要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领袖,也不是什么统帅。” 他解下腰间的配枪,扔给庞万里。又脱下了那件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元帅大衣,交给沐渊亭。 此刻的他,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衬,袖口还沾着裕城的泥点。 “她要见的,是陈庆之。是那个当年在武安侯府,被她逼着立誓要改变世界的陈子由。” “这也是……我欠她的。” 说完,陈庆之不再理会众人的阻拦,大步走向那辆早就准备好的吉普车。 “总司令!!” 身后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无数战士想要冲上来拦住他,却被庞万里含泪拦住。 “都别动!”庞万里红着眼,吼道,“让他去!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事情,谁也不许插手!” 引擎轰鸣。 吉普车像一叶孤舟,驶离了大军的营地,驶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向着那扇敞开的钢铁巨门冲去。 车轮碾过柏油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进入城门的那一刻,陈庆之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那是工业废气混合着机油的味道,也是这个时代最狂野的味道。 街道两旁,空无一人。 但所有的工厂都在全速运转。巨大的机械臂在空中挥舞,流水线上的零件发出铿锵的撞击声。自动化的运输车在轨道上穿梭,将一箱箱未知的货物运往地下。 这就好像是一座只有机器、没有人类的鬼城。 陈庆之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出汗。他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就是沐瑶建立的“理想国”吗? 极致的效率,极致的冰冷,剔除了所有人性的弱点,只剩下纯粹的生产力。 吉普车一路畅通无阻,最终停在了总督府大楼的广场前。 广场中央,不再是喷泉或雕塑,而是一座巨大的、由无数枪械和炮弹壳熔铸而成的纪念碑。纪念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问号。 陈庆之跳下车,仰头看向大楼顶层。 那里,落地窗前,站着一个红色的身影。 “你来了。” 一个声音,通过广场上的广播系统,清晰地传了下来。那声音不再慵懒,而是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上。 “上来吧。电梯给你留好了。” 陈庆之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大楼。 电梯急速上升,数字一个个跳动。每上升一层,陈庆之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叮。 顶层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 陈庆之走了出去。这是一个巨大的、没有任何隔断的空旷大厅。四面都是落地的防弹玻璃,可以俯瞰整个海州城,以及城外那连绵百里的革命军营地。 大厅的中央,摆着一张长长的餐桌。 餐桌的一端,坐着沐瑶。 她穿着一身鲜红如火的晚礼服,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那只来自圣女的左手,此刻正端着一杯如鲜血般红润的葡萄酒。 而在她的身后,站着那个如同幽灵般的男人——姚青。 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坐。”沐瑶指了指餐桌的另一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子由哥哥,好久不见。” 这一声“子由哥哥”,让陈庆之的脚步猛地一顿。 时光仿佛倒流回了七年前。那时候,他是鲜衣怒马的小侯爷,她是那个刚刚穿越而来、满眼狡黠的镇北王妃。 但现在,中间隔着的是千万人的尸骨,是两个政权的兴衰,是无法跨越的血海深仇。 陈庆之沉默着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第228章 烈士与牺牲品的残酷辩证 总督府顶层的空气,冷得像是一块凝固的冰。 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惨白的光,照在陈庆之那张胡子拉碴、满是风霜的脸上,也照在沐瑶那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面庞上。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长达十米的红木餐桌。 桌上没有珍馐美味,只有两杯猩红的葡萄酒,和一瓶已经醒好的、贴着法文标签的顶级红酒。 “坐啊,子由哥哥。”沐瑶微微举杯,嘴角的笑意温婉而疏离,仿佛他们不是在决定亿万人生死的谈判桌上,而是在当年的武安侯府后花园里赏雪,“这酒是欧罗巴那边送来的,说是路易十四的珍藏,口感有些涩,但回甘很长,像极了咱们这些年走过的路。” 陈庆之没有动。 他死死地盯着沐瑶,目光像是要穿透她那层华丽的红色礼服,看到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许久,他才缓缓拉开那张沉重的椅子,坐了下来。 椅脚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为什么要开门?”陈庆之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因为我知道你要来。”沐瑶轻轻抿了一口酒,眼神迷离,“我也知道,如果不让你进来,你会在外面站一整夜。就像当年在沐府门口,你为了见我一面,在雪地里站了一宿一样。” 陈庆之的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 往事如刀,刀刀割在心头。 “那时候,我还不是什么革命军总司令。”陈庆之自嘲地笑了笑,端起酒杯,却并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红色液体,“那时候,你也还不是什么独裁者,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人总是会变的。”沐瑶放下酒杯,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上,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你看,当年的那个只会跟在你屁股后面喊‘我要吃糖葫芦’的小丫头,现在已经能把半个世界都踩在脚下了。而当年那个只会读圣贤书、连只鸡都不敢杀的小侯爷,现在也能指挥两百万大军,把我的钢铁洪流打成一堆废铁了。” “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吗?”沐瑶歪着头,看着陈庆之,“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 陈庆之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怒火,“你的代价就是裕城那十万具尸体?就是这五年来,死在饥荒、战乱、屠杀中的数千万人?沐瑶!你看看这窗外!看看那连营百里的军队!他们每一个人,都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这就是你要的成长吗?!” 面对陈庆之的质问,沐瑶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消退,反而愈发灿烂。 “是啊,他们恨我。”沐瑶轻声说道,“如果没有这份恨,他们怎么可能在大雪天里光着脚行军八百里?如果没有这份恨,他们怎么可能抱着炸药包冲向我的坦克?如果没有这份恨……你陈庆之,又怎么可能变成今天这副钢铁般的模样?” 陈庆之愣住了。 他看着沐瑶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所以……”陈庆之的声音在颤抖,“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从一开始,从你在镇北王府逼反萧逸尘,从你在南境搞独裁,从你对我发动战争……这一切,都是为了逼我?” “不全是。”沐瑶摇了摇头,“我只是给了这个世界一个选择。要么,在旧制度的泥潭里慢慢腐烂;要么,就用火和血,烧出一个新世界。而你,子由哥哥,你是我选中的那个执火者。” “那你呢?”陈庆之紧紧盯着她,“你是什么?薪柴吗?” 沐瑶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庆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与悲悯。 “结束了吗?”陈庆之忽然问道。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询问回家的路。 “革命军已经打进海州了。你的军队投降了,你的政权瓦解了,你的那些走狗——孔云辉、刘相志都死了。就连你的家人,也背叛了你。”陈庆之深吸一口气,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云娥……够了。真的够了。跟我走吧。我们可以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或者……哪怕是把你关进监狱,我也能保你一命。只要你活着。” 大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在敲打着玻璃。 沐瑶看着陈庆之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子由哥哥,你还是那么天真。” 沐瑶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陈庆之,看着脚下那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现在才刚刚开始。” “什么意思?”陈庆之的心猛地一沉。 “你以为打进海州就结束了?”沐瑶的声音变得冰冷,“你以为把我的旗帜拔掉,插上你们的红旗,天下就太平了?不,子由。这只是第一步。” “我不明白!”陈庆之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沐瑶身后,“你到底还想要什么?!你已经输了!彻底输了!” “如果一切都结束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沐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 “我会公布一切!” 陈庆之抓着沐瑶的肩膀,强迫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他的眼神坚定而炽热,“我会告诉全天下,革命军是你一手创建的!是你给了我们思想,是你给了我们技术,是你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着我们觉醒!你不是恶魔,你是功臣!是这个国家、这个时代最大的功臣!我会让史官把你的名字刻在纪念碑的最顶端,让后世子孙都膜拜你!” 陈庆之越说越激动,仿佛只要说出来,这一切就能成真。 然而,沐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然后呢?”沐瑶笑着问道。 “然后……”陈庆之愣了一下。 “然后,那些死在裕城的战士的家属会怎么想?”沐瑶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残忍,“那些被我的军队屠杀的村民会怎么想?那些在工厂里累死的工人会怎么想?如果他们知道,他们拼了命去打倒的‘魔王’,其实和他们的‘救世主’是一伙的;如果他们知道,那场惨烈的战争,不过是我们两个人演的一场戏;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不是为了正义而死,而是为了你我的一场‘社会实验’而死……” 沐瑶往前逼近了一步,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子由,你告诉我,他们会怎么想?” 陈庆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们会崩溃。”沐瑶替他回答了,“他们的信仰会崩塌。他们会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他们会觉得,那些牺牲毫无意义。到时候,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新政权,会瞬间失去所有的合法性。天下会再次大乱,甚至比以前更乱。” “那些死去的人……”沐瑶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们必须是烈士。是为了推翻暴政、为了争取自由而牺牲的英雄。他们不能是牺牲品。绝对不能。” 陈庆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地攥住了,痛得无法呼吸。 是啊。 烈士和牺牲品,只有一线之隔。 如果沐瑶是恶魔,那么死在她手里的人就是对抗邪恶的英雄。 如果沐瑶是功臣,那么那些死去的人,就成了毫无价值的炮灰,成了权谋棋盘上的弃子。 这个真相,太沉重了。沉重到连他这个总司令都扛不起,更何况是那些普通的百姓? “所以……”陈庆之的声音在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这口黑锅,你要背一辈子?哪怕是死后,也要被钉在耻辱柱上,受万人唾骂?” “这是必须的。”沐瑶转过身,重新看向窗外,“只有把所有的罪恶都归结于我一个人,新世界才是干净的。只有我这个‘旧时代的余孽’彻底死亡,新时代才能真正降临。”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陈庆之嘶吼着,猛地将桌上的酒杯扫落在地。 猩红的酒液泼洒在昂贵的地毯上,像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公平?” 沐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 “子由哥哥,从我坐上那个位置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想过这两个字。”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陈庆之坐在那里,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他是一个铁血的统帅,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但此刻,在沐瑶面前,他脆弱得像个孩子。 他不愿接受。 哪怕理智告诉他沐瑶说的是对的,哪怕他知道这是为了大局,但他情感上无法接受。 那是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啊。 是从少时的一见钟情,到后来的相爱相杀,一直支撑着他活到现在的信念。 如果胜利的代价是让她万劫不复,那这个胜利,还有什么意义? “那么……”陈庆之抬起头,眼睛通红,声音嘶哑,“如何才算结束?结束之后,我又该怎么处置你?” 他的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 或许,可以把她软禁起来?对外宣称她死了,或者失踪了?只要她还在,哪怕是作为一个隐形人,他也愿意。 沐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转过身,走到陈庆之面前,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轻轻抚摸着他粗糙的脸颊。 指尖冰凉,却带着一丝久违的温柔。 “子由,你知道吗?一个合格的故事,必须要有始有终。”沐瑶轻声说道,“魔王不死,勇者怎么能卸甲归田?只有杀了我,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亲手杀了我,这一切才能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陈庆之的瞳孔猛地收缩。 “不……”他拼命摇头,“我不杀你。我绝不杀你!如果非要有人死,那我去死!这个总司令我不当了!这个救世主谁爱当谁当!” “你必须当。”沐瑶收回手,眼神重新变得冷酷,“因为这不仅仅是炎黄的事。” 她转过身,走到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手指在遥远的西方画了一个圈。 “你看,这里是欧罗巴。” “我的计划还没完。”沐瑶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炎黄虽然统一了,但这个世界还很大。欧罗巴的工业革命已经完成了,他们的野心正在膨胀。如果不加以遏制,五十年后,他们的坚船利炮就会再次轰开我们的国门。” 陈庆之愣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这个时候提欧罗巴做什么。 “所以,我给自己安排了最后一场戏。” 沐瑶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弧度。 “我会离开海州,前往欧罗巴。那里有伊丽莎白,有我埋下的‘荆棘’计划,还有那支带走了顶尖技术的叛逃舰队。我会整合欧罗巴的力量,在那里建立一个比炎黄更恐怖、更强大的独裁帝国。” “我会掀起暴政,我会发动世界大战,我会让战火烧遍整个西方大陆。” “到时候,你,陈庆之。”沐瑶指着他,“你要带领炎黄的军队,带领全人类的希望,跨过海洋,去打败我。就像你今天打败我一样。” “等到那一天,当你把红旗插在欧罗巴的皇宫顶上,当你当着全世界的面处决我的时候……” 沐瑶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光辉。 “那时候,不仅仅是炎黄,整个世界都会在你的旗帜下统一。人类将迎来真正的和平。而我……” “我就能彻底休息了。” 轰! 陈庆之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了一个所谓的“永久和平”,她竟然要把自己变成全人类的公敌?她要把这场戏演到世界尽头? “我不答应。” 陈庆之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带翻了身后的椅子。 “我不答应!!” 他怒吼着,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沐瑶!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配合你演这场该死的戏?!我累了!我真的累了!这五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杀人,每一天都在看着兄弟们死去!我受够了!” 陈庆之一把扯开衣领,露出胸口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你看!这是在沧州留下的!这是在裕城留下的!我把这条命都给你了,还不够吗?!” “我不想做什么救世主!我也不想统一什么世界!这个世界爱怎么样怎么样!哪怕明天就毁灭了,哪怕洪水滔天,都跟我没关系了!” 陈庆之大步冲向沐瑶,双眼赤红,泪水横流。 “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哪怕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哪怕是去种地,去讨饭!我也要你活着!!” 沐瑶看着处于崩溃边缘的陈庆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就被冷漠所掩盖。 “子由,你说了不算。”她淡淡地说道。 “现在我说了算!” 陈庆之暴喝一声,身上的气势陡然爆发。 那是宗师级的武道气息。虽然这几年他很少出手,但战场上的磨砺,让他的武功不退反进,早已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整个海州都被我包围了!这里有两百万大军!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你怎么走?!” 陈庆之死死地盯着沐瑶,一步步逼近。 “我不会让你走的。谁也带不走你。既然你不想活,那我就把你囚禁起来。我会用铁链锁着你,我会建一座金屋把你关起来,哪怕你恨我一辈子,我也绝不会让你去欧罗巴送死!” 这是一种病态的、绝望的爱。 在理智崩塌的那一刻,陈庆之选择了背弃他的理想,背弃他的信仰,只为了留住眼前这个女人。 沐瑶看着步步紧逼的陈庆之,轻轻叹了口气。 “子由,你想走,没人拦得住。我想走,也没人留得住。” “那就试试!” 话音未落,陈庆之动了。 他就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瞬间跨过了两人之间五米的距离。 右手成爪,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取沐瑶的肩膀。 这一招,他没有用杀招,只是用了擒拿手。他要卸掉沐瑶的关节,废掉她的行动能力,然后把她扛走。 哪怕是打断她的腿,也要把她留下来! 陈庆之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连残影都看不清。 而沐瑶,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甚至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庆之的手抓向自己。 那只端着红酒杯的左手,甚至连一滴酒都没有洒出来。 “得手了!” 陈庆之心中一喜。他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沐瑶那红色的礼服。 然而,就在下一秒。 异变突生。 没有任何征兆。 没有内力的波动,没有空气的震荡,甚至没有肌肉的发力。 就在陈庆之的手即将扣住沐瑶肩膀的那一刹那,一股恐怖到无法形容的力量,突然从沐瑶的体内爆发出来。 不。 那不是爆发。 那更像是一种……排斥。 就像是两块同极的磁铁强行靠近,又像是凡人触碰到了神明的禁区。 轰——! 陈庆之只觉得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又像是在高速奔跑中被一辆重型坦克迎面撞击。 那股力量霸道、冰冷、且不可抗拒。 “噗!” 陈庆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了出去。 他在空中翻滚了十几圈,重重地砸在那张长长的红木餐桌上。 噼里啪啦! 厚重的实木餐桌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陈庆之摔在地上,一直滑行到大厅的另一端,直到撞在柱子上才停下来。 “咳咳……咳……” 陈庆之痛苦地捂着胸口,艰难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骇。 怎么可能? 他是当世顶尖的高手,一身武功早已登峰造极。就算是当年的萧逸尘,也不可能一招就把他震飞。 而且,刚才沐瑶根本就没有动! 她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你……”陈庆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死死地盯着远处的那个红色身影。 沐瑶依然站在原地。 她手中的红酒杯依然平稳,杯中的酒液甚至连涟漪都没有泛起。 只是,她的左手——那只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来自圣女艾可里里的左手,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诡异的蓝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连尘埃都悬浮在半空中静止不动。 “这就是……神的力量吗?” 陈庆之喃喃自语。他想起了关于欧罗巴圣女的传说,想起了沐瑶在半年前那次从天而降的神迹。 原来,那不是传言。 她是真的,已经不再是凡人了。 “子由。” 沐瑶缓缓放下酒杯,声音空灵得像是从天边传来。 “我说过,现在的我,你留不住。” 她抬起左手,掌心对着陈庆之,轻轻一推。 嗡—— 空气再次震颤。 陈庆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那是纯粹的物理规则的碾压,是重力的扭曲。 他拼命挣扎,体内的真气疯狂运转,想要冲破这股束缚。 但这股力量太浩瀚了,就像是大海面对一滴水,让他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为什么……”陈庆之趴在地上,指甲深深地抠进地板里,鲜血淋漓,“为什么要变成这样……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变成怪物……” 沐瑶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因为只有怪物,才能打败怪物。” 她转过身,不再看陈庆之,而是走向了落地窗外的露台。 此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从天而降。 一架造型科幻、通体漆黑的垂直起降飞行器,撕裂了夜空,悬停在总督府的露台之外。 那是“伊卡洛斯”二代。 舱门打开,狂风灌入大厅,吹乱了沐瑶的长发和红裙。她就像是一位即将飞升的女皇,孤独而决绝。 “不!!!” 陈庆之看着沐瑶走向那架飞行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沐瑶!你不许走!你给我回来!!” 他燃烧了体内所有的精血,强行冲破了那股重力的束缚,踉跄着爬起来,向着露台冲去。 哪怕是死,他也要抓住她! 然而,就在他冲到露台边缘的时候,沐瑶已经踏上了飞行器的舷梯。 她回过头,最后看了陈庆之一眼。 那一刻,风停了。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隔着生与死的界限,隔着凡人与神明的鸿沟。 陈庆之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冷酷,没有了算计,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不舍。 她的嘴唇动了动。 虽然在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中,陈庆之什么也听不见。但他看懂了那个口型。 那是三个字。 “对不起。” 下一秒,舱门关闭。 飞行器的引擎喷吐出蓝色的火焰,瞬间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向着遥远的西方飞去。 “啊啊啊啊啊!!!!” 陈庆之跪在露台上,对着空荡荡的夜空,发出绝望的嘶吼。 那声音凄厉而悲怆,传遍了整个海州城。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赢了战争,赢了天下,却唯独输掉了她。 那一刻,陈庆之终于明白,那个曾经会喊他“子由哥哥”的女孩,那个会在梅园里和他私定终身的女人,真的已经死了。 死在了这场名为“革命”的烈火中。 剩下的,只有一个为了世界和平而甘愿化身魔王的——神。 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 庞万里和沐渊亭冲了上来,看到跪在地上、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陈庆之,两人都愣住了。 “总司令……”庞万里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陈庆之没有动。 他就像是一尊风化了千年的石像,在这个寒冷的秋夜里,凝固成了永恒的悲伤。 许久,他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背影佝偻了许多,仿佛在那一瞬间老了十岁。但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庞万里和沐渊亭都吓了一跳。 因为陈庆之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静。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只剩下两团深不见底的黑洞。 “总司令,她……”庞万里刚想问。 “走了。”陈庆之淡淡地说道,声音冷漠得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那我们……” 陈庆之抬起头,看向西方。那里是欧罗巴的方向,也是沐瑶离开的方向。 “传令全军。”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透着一股金属般的坚硬。 “接管海州。整编军队。恢复生产。启动‘远航’计划。” “我们要造船。造最大的船。造能跨越海洋的船。” 陈庆之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刻骨铭心的痛楚,连同那份绝望的爱,一起深深地埋进了心底的最深处。 既然你要演。 既然你要做那个灭世的魔王。 好。 那我就如你所愿。 我会变成最强的勇者,我会带着全世界的军队,杀到欧罗巴,杀到你的面前。 不是为了救世。 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 哪怕那一面,就是永别。 “目标,欧罗巴。” 陈庆之转过身,大步向楼下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张破碎的餐桌。 “我们……去弑神。” 第229章 这片海,无论如何也要跨过去 海州的夜,被那个女人带走了。 陈庆之站在总督府的露台上,那架“伊卡洛斯”二代留下的尾焰早已消散,连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燃油味都被江风吹散了。 他就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维持着仰望的姿势。 庞万里和沐渊亭站在他身后,谁也不敢上前。他们能感觉到,自家总司令身上那股原本温润如玉的气质彻底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走了……” 陈庆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就在这时。 呜——! 一声苍凉而厚重的汽笛声,突然从海州港口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太大了,大到连脚下的总督府大楼都在微微颤抖,大到盖过了两百万大军的喧嚣。 “怎么回事?!”庞万里猛地回头,“海防警报?难道还有敌袭?” “不。”沐渊亭脸色惨白,指着远处漆黑的海平面,“老庞,你看那里……” 海平面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排“山峦”。 那不是山。 那是钢铁铸就的移动岛屿。 借着海州港口的探照灯光,陈庆之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五艘体型庞大到超出认知的巨舰,正缓缓破浪而来。它们有着平坦宽阔的甲板,甲板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海燕”式战机——不,那是比“海燕”更先进的型号。 而在这些巨兽周围,上百艘驱逐舰、巡洋舰如同众星拱月,炮口森然,指向夜空。 “那是什么……”庞万里是个老军伍了,可此刻他的牙齿在打颤,“那是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船?上面还能停飞机?!” 那是航空母舰。 是沐瑶用举国之力,秘密建造的五艘“始皇级”航母。 也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背影。 轰!轰!轰! 海面上突然火光冲天。 上百门大口径舰炮同时开火。 炮弹划破夜空,带着刺耳的尖啸,越过海州城,越过两百万革命军的头顶,精准地落在了城外十公里处的一片荒山上。 地动山摇。 那座海拔三百米的荒山,在短短一分钟内,被夷为平地。 没有伤一个人。 但这比杀了一百万人还要让人绝望。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炫耀,更是一场无声的嘲讽。 陈庆之死死地抓着露台的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他看着那漫天的炮火,看着那支如同来自外星文明的舰队,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点点“追上去”的念头,被这残酷的现实无情地碾碎。 怎么追? 拿什么追? 他的士兵还在用步枪,他的坦克还在烧煤,他的船……连出海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吗?” 陈庆之看着那片火海,眼角流不出一滴泪,反而笑了起来。 那是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你想告诉我,现在的我,连做你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你想告诉我,我所谓的胜利,不过是你施舍的一场游戏?” “好……好得很!” 陈庆之猛地转身,一把抓过庞万里腰间的配枪,对着天空连开三枪。 砰!砰!砰! 枪声在炮火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却又是那么的决绝。 “沐渊亭!”陈庆之吼道。 “在!” “传令下去!把海州所有的船坞、所有的图纸、所有的工程师,哪怕是扫地的,都给我找出来!” 陈庆之指着那片钢铁巨兽,眼中燃烧着两团幽绿的鬼火。 “她能造,我也能造!” “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 “就算是把这个国家每一块铜板都榨干,我也要造出比那更大的船!” 他一把扯下胸口的勋章,狠狠地摔在地上。 “老子不当什么开国元勋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个造船的工头!” “只要我不死,这片海,我一定要跨过去!!” 海风呼啸。 那支庞大的舰队在展示完力量后,并没有停留。它们缓缓调转船头,护送着那架已经消失在云端的飞行器,向着遥远的西方驶去。 只留给东方大陆一个令人绝望的背影。 以及一个疯魔了的男人。 …… …… 欧罗巴大陆,伦底纽姆。 这里是雾都,是工业革命的发源地,也是欧罗巴联邦的各种权力交织的中心。 此时的“铁玫瑰”皇宫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巨大的圆桌会议室里,坐满了欧罗巴的权贵。有身穿华丽军服的旧贵族将军,有大腹便便的资本巨鳄,还有手握重兵的各邦领主。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圆桌首位那个空着的座位上。 以及坐在副位上,脸色苍白的女王——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陛下。” 一位留着八字胡的公爵敲了敲桌子,语气傲慢,“我们尊重您作为联邦临时总统的地位。但是,您要我们向一个东方女人效忠?这简直是上帝听了都要发笑的笑话!” “没错!”另一位将军冷哼一声,“听说她是被赶出来的?一个在东方战败的丧家之犬,凭什么来统领高贵的欧罗巴?” “我们的舰队呢?我们的军队呢?为什么要听她的调遣?” 质疑声此起彼伏。 伊丽莎白紧紧攥着手中的权杖,手心全是冷汗。 她知道沐瑶有多可怕。 但这些傲慢的欧罗巴人不知道。在他们眼里,东方依然是那个落后的、野蛮的地方。哪怕沐瑶带来了先进的技术,他们也只把她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技术顾问”,而不是主人。 “诸位……”伊丽莎白刚想开口。 砰! 会议室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逆着光,一个红色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她没有带卫兵。 也没有带随从。 只有她一个人。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像是死神的倒计时。 沐瑶穿着那身在海州没来得及换下的红色晚礼服,裙摆如血,在这群黑西装和军服的男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惊心动魄。 她径直走到圆桌首位,那个属于最高领袖的位置。 然后,转身,坐下。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那个位置天生就是属于她的。 “继续啊。” 沐瑶单手支着下巴,那只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左手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慵懒地扫过全场。 “刚才谁说我是丧家之犬?站出来,让我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群刚才还叫嚣得像斗鸡一样的权贵们,此刻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来。 沐瑶身上并没有那种张牙舞爪的杀气。 她太静了。 静得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扔一块石头下去,听不到回声,只能感觉到那下面藏着什么要命的东西。 “怎么?哑巴了?” 沐瑶轻笑了一声,眼神落在那个八字胡公爵身上,“威灵顿公爵是吧?听说你手下有三个装甲师,号称‘铁壁’?” 威灵顿公爵脸色一僵,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作为欧罗巴的老牌贵族,他的尊严不允许他被一个东方女人吓倒。 “沐小姐。”威灵顿整理了一下领结,语气尽量保持傲慢,“我们承认你带来的技术很有价值。但是,欧罗巴是欧罗巴人的欧罗巴。你的那些东方把戏,在这里行不通。想要我们臣服,你得拿出点真本事,而不是靠着伊丽莎白陛下的裙带关系。” “真本事?” 沐瑶玩味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她慢慢地摘下了左手的那只黑色丝绒手套。 那是一只洁白如玉的手。 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甚至更加纤细、柔美。 但只有伊丽莎白知道,那只手里封印着怎样的恐怖。那是圣女艾可里里的手臂,是神权的象征,也是力量的源泉。 “伊丽莎白。”沐瑶头也不回地喊道。 “在……主人。”伊丽莎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这卑微的称呼让在场的贵族们一片哗然。 “告诉他们,欧罗巴的最高信仰是什么。” 伊丽莎白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是圣乔治大教堂里的……‘破晓’之剑。” 破晓。 那是传说中第一代圣女斩杀恶龙的神器,是神赐予欧罗巴的守护之剑。 传说中,只有得到神明认可的人,才能拔出那把剑。 数百年来,无数国王、将军试图拔出它,都以失败告终。它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插在圣乔治大教堂的祭坛上,嘲笑着凡人的无能。 “很好。” 沐瑶站起身,红裙摇曳。 “备车。去教堂。” 她走到威灵顿公爵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只蚂蚁。 “你说得对,欧罗巴人只信奉力量。” “那我就给你们看看,什么是神的力量。” …… 圣乔治大教堂。 这座屹立了千年的哥特式建筑,今天迎来了它历史上最诡异的一幕。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将教堂围得水泄不通。 教堂中央,穹顶之下。 一块巨大的黑色陨铁上,插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剑身只露出半截,上面布满了岁月的锈迹,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靠近它的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沐瑶站在祭坛下。 她的身后,是伊丽莎白和那群各怀鬼胎的权贵。 “她疯了吧?”威灵顿公爵低声对旁边的将军说道,“那把剑连液压机都拔不出来,据说和地脉连在一起。她想干什么?表演魔术?” “看着吧。”将军冷笑,“等她出丑了,我们就有理由把她赶出去了。那些东方带来的技术,正好我们可以瓜分……” 沐瑶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但她不在意。 神明不与蝼蚁辩论。 她一步步走上台阶。 每走一步,她的左手就开始隐隐作痛。那是艾可里里的残留意识在抗拒,在尖叫,在试图阻止她这个“异教徒”触碰圣物。 “痛吗?” 沐瑶在心里冷笑。 “痛就对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力量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陈庆之在痛,我也得痛。这才公平。” 她走到了陨铁前。 伸出左手。 那只原本白皙的手,此刻突然暴起了一根根青色的血管,皮肤下仿佛有某种蓝色的流光在涌动。 “嗡——”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剑柄的那一刻。 整个大教堂突然震动了一下。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有一声来自远古的龙吟,在他们的脑海中炸响。 “怎么回事?!” 贵族们惊慌失措地后退。 只见那把布满锈迹的长剑,突然开始颤抖。 锈迹剥落。 金色的光芒从裂缝中迸射而出,刺得人睁不开眼。 沐瑶的左手死死地握住剑柄。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她的神经。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但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疯狂的弧度。 “给我……起!” 她低喝一声。 左臂发力。 那只属于圣女的手臂,爆发出了超越物理极限的力量。 咔嚓! 坚硬无比的黑色陨铁,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威灵顿公爵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沐瑶猛地向上一提。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彻云霄。 那把沉睡了千年的神剑“破晓”,被她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金光大盛。 巨大的能量波动以沐瑶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教堂的彩色玻璃窗瞬间全部震碎,化作漫天晶莹的雨点落下。 沐瑶手持神剑,站在光雨之中。 红裙猎猎,长发飞舞。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睛里不再是人类的情感,而是纯粹的、高高在上的神性。 她随手一挥。 一道金色的剑气呼啸而出,直接将旁边一根三人合抱粗的大理石柱像切豆腐一样斜斜切断。 轰隆! 石柱倒塌,激起漫天尘土。 全场死寂。 沐瑶提着剑,一步步走下祭坛,走到那个已经吓瘫在地上的威灵顿公爵面前。 她把剑尖抵在他的喉咙上。 冰冷的剑锋刺破了皮肤,一滴鲜血顺着剑身滑落。 “现在。” 沐瑶的声音在大教堂里回荡,空灵而威严。 “还有谁觉得,我没有资格?” 扑通。 伊丽莎白第一个跪了下来,额头紧贴地面,浑身颤抖:“神佑女皇!神佑吾主!” 紧接着,是那些士兵。 再然后,是那些原本傲慢的贵族。 恐惧,敬畏,以及对绝对力量的崇拜,压弯了他们的膝盖。 一个接一个。 一片接一片。 最终,整个大教堂里,只剩下沐瑶一个人站着。 她看着这群匍匐在脚下的蝼蚁,眼中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无尽的苍凉。 “子由。” “你看。” “我已经把舞台搭好了。” “这把剑,是留给你的。等你渡过那片海,等你杀到我面前,就用这把剑,刺进我的心脏。” “那样,你就是新的神。” 沐瑶抬起头,看向东方。 左手的剧痛还在持续,像是要把她的灵魂撕裂。 但她笑得很美。 像一朵盛开在悬崖边上的、带毒的罂粟。 …… 第230章 雾都的黑色肺叶 伦底纽姆的清晨不再有钟声。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得能钻进骨头缝里的汽笛。那声音从泰晤士河畔新建的十二座巨型炼钢厂同时响起,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所有人的神经上反复拉扯。 老汉斯翻了个身,那张祖传的橡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户玻璃在震动,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油腻黑垢——那是煤灰和晨雾混合后的产物。他咳嗽着坐起来,肺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油的棉花,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该死的汽笛。”老汉斯嘟囔着,摸索着床边的假腿。 三个月前,他还是一名受人尊敬的钟表匠,在皇家大道有一间铺子。那时候,伦底纽姆还是那个优雅的雾都,绅士们拿着手杖在海德公园散步,淑女们的裙摆扫过洁净的石板路。 然后,那个东方女人来了。 她没有烧杀抢掠,她只是颁布了一道《战时工业总动员令》。 一夜之间,所有的手工作坊被强制关闭。老汉斯的钟表铺被征收,里面的精密车床被一群穿着灰色制服的士兵搬走,运往了东区的兵工厂。至于他,因为懂得机械构造,被“荣幸”地分配到了第三炮弹厂,负责车削引信。 “汉斯!动作快点!迟到一分钟就要扣掉半张面包券!” 楼下传来房东太太尖利的叫喊。 老汉斯系好那条沾满油污的围裙,抓起桌上那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塞进兜里,推门而出。 街上全是人。 灰色的洪流。 男人们戴着鸭舌帽,女人们裹着头巾,甚至还有不到车轮高的孩子。所有人都低着头,行色匆匆,没有人交谈,只有无数双皮靴踩在煤渣路面上的沙沙声。 以前的海德公园不见了。那些百年的橡树被砍光,变成了锅炉里的燃料。原本绿草如茵的草坪上,盖起了一排排简易的工棚和高耸入云的烟囱。黑烟滚滚而出,遮蔽了天空,让正午的太阳看起来像是一个发炎的红肿伤口。 路边贴着巨大的红黑色海报。海报上,那个东方女人手持长剑,站在坦克顶端,下方是一行狰狞的标语: 【工作就是自由,钢铁即是信仰】 老汉斯经过海报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昨天,就在这个位置,一个抱怨工时太长的年轻人被巡逻的宪兵当街拖走,说是送去“西伯利亚”挖矿——鬼知道那是哪里,反正去了的人没一个回来的。 到了厂区门口,巨大的铁门上方挂着那个令人胆寒的齿轮徽章。 “今天的指标是多少?”老汉斯问旁边的工友,一个原本是拉小提琴的落魄艺术家。 “一千二百个。”前小提琴手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目光呆滞,“主管说了,前线需要炮弹。那位‘女皇’陛下准备对北方的蛮族用兵,如果完不成指标,全组连坐,晚饭取消。” “一千二?!”老汉斯倒吸一口凉气,“上周还是八百!这根本不可能!机器会报废的!” “机器报废了可以修。”工友转过头,那双眼睛里是一片死灰,“人报废了,外面还有大把的难民等着进来换面包。” 就在这时,厂区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一阵电流声,紧接着是一个冰冷的女声——那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声音,但谁都知道,那是谁的意志。 “市民们,为了伟大的欧罗巴联邦,为了抵御东方邪恶势力的入侵,我们必须让工业的血液沸腾起来。从今日起,所有工厂实行‘两班倒’制度,取消周日休息。每生产一吨钢铁,我们就离天堂更近一步。” 天堂? 老汉斯看着车间里那吞吐着火舌的熔炉,看着那些在高温下赤裸着上身、皮肤被熏得黝黑如鬼魅的工人。 这里分明是地狱。 “咣当!” 车间大门打开。 一群身穿黑色风衣、戴着防毒面具的人走了进来。他们是“特别工业督察队”,那个女人最忠诚的猎犬。 为首的一人手里拿着一根马鞭,目光在工人们身上扫视,最后停在了一个正在偷偷擦汗的童工身上。 “你,停下来了。”督察官的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沉闷而扭曲。 “我……我只是眼睛进了灰……”孩子吓得浑身发抖。 “机器没有停,你为什么要停?”督察官走过去,并没有挥鞭子,而是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工号7452,怠工三秒。根据《战时劳动法》,扣除你全家三天的口粮。” “不!求求您!我妈妈病了,她需要吃的!”孩子哭喊着跪下来抱住督察官的腿。 督察官一脚将孩子踢开,冷漠地看向周围噤若寒蝉的工人们。 “看来你们还不明白。” 他指了指头顶那些纵横交错的蒸汽管道。 “那位大人说了,欧罗巴不需要眼泪,只需要汗水和血水。如果你们流不出汗水,那就流血吧。” 老汉斯死死地握着手里的扳手,指甲嵌进了肉里。他想冲上去,想把那个扳手砸在这个混蛋的脑袋上。但他不敢。他想起了家里的孙女,想起了那半张面包券。 他低下头,重新打开了车床的开关。 滋—— 刀头切削黄铜的声音响起,尖锐刺耳。 在这个被钢铁和黑烟笼罩的城市里,这是唯一的语言。 …… 铁玫瑰皇宫,顶层露台。 沐瑶端着一杯红茶,俯瞰着这座被她亲手改造的城市。黑色的烟雾在脚下翻滚,像是一片黑色的海洋,吞没了曾经的辉煌与优雅。 “咳咳……” 身后的伊丽莎白被烟味呛得咳嗽了两声,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 “主人,这是本月的死亡报告。”伊丽莎白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过度劳累和工厂事故,下城区已经死了三千多人。还有……因为取消了周日礼拜,教会那边反弹很大,几位红衣主教在广场上绝食抗议。” “绝食?”沐瑶转过身,红裙在黑色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那就成全他们。把广场封起来,不许任何人送水送饭。既然想去见上帝,我就帮他们省张船票。” 她接过那份死亡报告,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壁炉里。 火焰吞噬了纸张,也吞噬了那三千个名字。 “伊丽莎白,你觉得我残忍吗?”沐瑶问道。 伊丽莎白低下头,不敢看那双眼睛:“我……不敢。”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沐瑶走到栏杆边,伸出那只戴着手套的左手,虚抓了一把空中的黑烟,“可是你看,这座城市现在的工业产值,是过去的五十倍。以前你们造一门大炮需要三个月,现在只需要三天。” “陈庆之在海州造船,他在拼了命地追赶我。” 沐瑶的眼神变得幽深,望向遥远的东方。 “如果我不把欧罗巴变成一台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如果我不把这几亿人的骨头渣子都榨出来,怎么能逼出那个最强的他?” “可是,民众已经到了极限……”伊丽莎白小声说道,“昨天,西区发生了暴动,虽然很快被镇压了,但……” “极限?” 沐瑶笑了。她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人类这种生物,最擅长的就是突破极限。只要给他们一点点恐惧,再给一点点仇恨,他们就能爆发出你想象不到的力量。” 她转过身,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在一张地图上画了一条红线。 “传令下去,启动‘巴别塔’计划。” 伊丽莎白猛地抬头,脸色惨白:“现在?可是我们的钢材储备……” “拆。”沐瑶吐出一个字,“把那些教堂的铁栅栏,把贵族庄园的铁门,把路灯,把雕像,统统拆了。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那座塔的地基打好。” “我要让陈庆之知道,我在天上看着他。” 沐瑶将笔扔在桌上,笔尖扎穿了地图上的伦底纽姆。 “至于那些死掉的工人……”她整理了一下裙摆,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把尸体烧了,骨灰拌进水泥里。他们不是想为国家做贡献吗?那就让他们成为这座塔的一部分,永远屹立不倒。” “这才是真正的——荣耀。” …… 夜幕下的凡尔赛宫——现在被改名为“第一工业指挥部”——灯火通明。 但这种光明并不属于平民。 今晚,这里将举行一场特殊的拍卖会。这也是欧罗巴旧贵族们最后的狂欢,或者说,最后的葬礼。 宴会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依旧璀璨,只是灯下的客人们早已没了往日的从容。男人们穿着燕尾服,但领口松垮,眼神游离;女人们戴着珠宝,可那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眼角的惶恐。 他们是这个大陆曾经的主人:公爵、侯爵、银行家、大地主。 而现在,他们是一群待宰的肥猪。 “杜邦伯爵,听说您的酒庄被征收了?”一位大腹便便的银行家端着酒杯,压低声音问道。 “别提了。”杜邦伯爵苦着脸,手里的酒杯都在抖,“那个疯女人……哦不,那位女皇陛下,说葡萄藤太占地方,下令全部铲平,改种土豆和橡胶。那可是三百年的老藤啊!上帝啊,她竟然要在我的酒庄里养猪!” “嘘!小声点!”银行家吓得左右张望,“要是被‘黑衣卫’听见,你全家都得去挖煤!”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轰然洞开。 并没有司仪通报。 只有整齐划一的军靴声。两列身穿黑色外骨骼装甲的士兵跑步入场,手里的电磁步枪散发着幽蓝的寒光。这种超越时代的武器,是沐瑶带来的技术与欧罗巴工业结合的怪胎。 随后,沐瑶走了进来。 今晚她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红裙,而是一身黑色的军礼服。金色的流苏肩章,紧窄的腰封,脚下是一双过膝的漆皮长靴。她的长发高高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黑刀,锋利、冷艳、充满压迫感。 伊丽莎白跟在她身后,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捧着一个红色的天鹅绒托盘。 全场死寂。 贵族们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大气都不敢出。 沐瑶径直走到大厅中央的主席台上,没有坐下,而是单手撑着讲台,那只戴着手套的左手轻轻敲击着木板。 “哒、哒、哒。” 每一声都敲在众人的心头。 “各位晚上好。”沐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看你们的表情,似乎不太欢迎我?” “不不不!女皇陛下万岁!” “能见到您是我们的荣幸!” 底下一片阿谀奉承之声,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行了,收起你们那套虚伪的把戏。”沐瑶厌恶地挥了挥手,“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听废话,也不是为了请你们吃饭。事实上,今晚没有晚餐。” 贵族们面面相觑。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沐瑶走下讲台,在那群瑟瑟发抖的贵族中间穿行,“你们在抱怨,抱怨我夺走了你们的土地,拆了你们的城堡,把你们的农奴变成了工人。你们觉得我是个暴君,是个强盗。” 她停在一个穿着华丽长裙的贵妇面前,伸手挑起对方脖子上那串硕大的钻石项链。 “真漂亮。”沐瑶赞叹道,“这颗钻石,够买五百吨无烟煤了吧?” 贵妇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陛……陛下喜欢,就送给陛下……” “啪!” 沐瑶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将贵妇抽翻在地。 “送?你拿什么送?”沐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这片大陆上的一草一木,每一块矿石,每一滴水,都是属于国家的。你居然敢拿我的东西送给我?” 全场哗然,但没人敢动。 沐瑶接过伊丽莎白手中的托盘,掀开红布。 盘子里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一块黑乎乎的、掺杂了木屑和矿渣的合成面包。 “这就是我的工人们每天吃的东西。”沐瑶抓起那块面包,在手里掂了掂,“硬得能砸死人,苦得像胆汁。但就是靠着这东西,他们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为我造出了坦克,造出了飞机。” “而你们呢?” 沐瑶猛地将面包砸向那个银行家,正好砸在他的大肚腩上。 “你们在这里喝着红酒,抱怨着葡萄藤被铲了?抱怨着不能举办舞会了?” “你们的脂肪,是对这个国家最大的侮辱。” 沐瑶走回台上,拔出了腰间的“破晓”剑。剑身金光流转,映照着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现在,开始拍卖。” “第一件拍品。”沐瑶指了指大门,“是这扇门的使用权。或者是说,活下去的权利。” “我不需要你们的钱,那种废纸擦屁股都嫌硬。我要的是实物。黄金、白银、古董、艺术品……或者是你们藏在地窖里的粮食、藏在海外的资产证明。” “谁出的价高,谁就能走出这扇门,并且获得一个‘荣誉公民’的称号,保留十分之一的家产。” “至于出价最低的最后十个人……” 沐瑶挽了一个剑花,剑尖指了指脚下的地板。 “将会被以‘叛国罪’处决,家产全部充公,家眷发配边疆。” 轰! 人群炸锅了。 这不是拍卖,这是赤裸裸的抢劫!这是逼着他们互相残杀! “我出五座金矿!”杜邦伯爵第一个跳起来,嘶吼道,“还有我在南方的三个庄园!全部捐给国家!” “我出十吨黄金!这是我祖上三代的积蓄!” “我有一支私人船队!还有六个秘密仓库的橡胶!” 曾经优雅的贵族们,此刻撕下了所有的面具。他们像疯狗一样互相撕咬,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家底抖落出来,只为了不成为那最后的十个人。 有人因为被别人压了一头而嚎啕大哭,有人试图去抓扯竞争对手的头发。 沐瑶站在台上,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就像是在看一窝争食的老鼠。 “伊丽莎白,记下来。”沐瑶侧过头,轻声说道,“一个子儿都别漏掉。这些东西,足够我们再造十个装甲师了。” “是……”伊丽莎白一边记录,一边感到一阵恶寒。 太可怕了。 这个女人根本不需要动用武力去一家家搜刮。她只需要利用人性的恐惧和贪婪,就能让这些守财奴自己把棺材本吐出来。 半小时后,拍卖结束。 十个面如死灰的倒霉蛋被卫兵拖了出去,惨叫声在走廊里回荡,很快就被几声枪响终结。 剩下的人瘫软在椅子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们活下来了,但也破产了。 “很好。” 沐瑶收剑入鞘,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既然各位这么爱国,那我就再送你们一份礼物。” 她拍了拍手。 大厅的侧门打开,一群只有十岁左右的孩子走了进来。他们穿着不合身的军装,眼神稚嫩却狂热,手里拿着比他们个头还高的木枪。 这群孩子一进来,贵族们就发出了惊呼。 “汤姆?!” “杰克!你怎么在这?!” 那是他们的孩子。是这群贵族的继承人。 “从今天起,‘铁血少年团’正式成立。”沐瑶走到那个叫汤姆的小男孩面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他们将被送往新建的军事学院,接受最纯粹的忠诚教育。十年后,他们会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剑。” “不!!你不能带走我的儿子!”一个伯爵夫人发疯似的冲上来,却被卫兵一枪托砸晕。 “这是为了他们的未来。”沐瑶摸了摸小汤姆的头,“在这个新世界里,贵族的头衔一文不值。只有军功,才能让他们活得像个人样。” 她转过身,看着那群绝望的父母。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们应该感谢我。至少,我没有让他们像平民的孩子那样去钻烟囱,不是吗?” “散会。” 沐瑶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金碧辉煌的大厅。 “对了,明天把这地方拆了。”她对伊丽莎白说,“水晶吊灯太浪费电了。改成兵工厂的宿舍,能住两千个工人。” 伊丽莎白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凡尔赛宫。 那是旧时代的象征。 而今晚,它死了。 …… 海州,造船厂。 这里和伦底纽姆一样喧嚣,但那声音里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狂热。 巨大的船坞里,焊花飞溅,如同白昼。数万名工人赤裸着上身,在脚手架上攀爬,像是一群不知疲倦的蚂蚁,正在啃食一块巨大的钢铁骨架。 那是“复仇者”号。 陈庆之亲自命名的第一艘国产航母。 虽然它的龙骨才刚刚铺设完毕,虽然它的蒸汽轮机还在图纸上修改了第十八版,但它已经成为了整个炎黄共和国的心脏。 陈庆之站在高高的龙门吊上,海风吹乱了他早已花白的头发。 才三十岁出头的他,看起来却像个五十岁的老人。他的背有些佝偻,那是长期伏案工作留下的痕迹;他的手指粗糙且布满伤痕,那是亲自下车间打磨零件受的伤。 这三年,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每当闭上眼,他就能看到沐瑶站在那架飞行器上,冷漠地看着他。那个眼神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灵魂,逼着他往前跑,不敢停歇一步。 “总司令,这是最新的情报。” 庞万里爬上龙门吊,手里拿着一份绝密文件。他的脚步很轻,生怕打扰了陈庆之的沉思。 “念。”陈庆之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下方的龙骨。 “欧罗巴那边……情况很糟。”庞万里叹了口气,“沐瑶……不,那个女魔头,简直不是人。她在北海边上建了一座‘通天塔’,据说是一座超级雷达站,也有人说是导弹发射井。为了建那个东西,她填平了三个海湾,累死了五万多劳工。” 陈庆之的手指猛地抓紧了栏杆。 “还有……”庞万里犹豫了一下,“她推行了‘绝育计划’。所有劣质基因携带者——包括残疾人、智力低下者、甚至是近视超过八百度的人,都被强制绝育。她说……新世界不需要残次品。” “咔嚓。” 栏杆上的铁皮被陈庆之硬生生地捏扁了。 “她在找死。”陈庆之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她在逼着全世界的人去杀她。” “是啊。”庞万里苦笑,“现在欧罗巴那边,每天都有暴动,每天都有刺杀。但没用。她太强了。那只左手……简直就是神迹。听说上个月,一颗炮弹直接打在她身上,被她单手给捏爆了。现在那边的老百姓,一边恨她入骨,一边又怕她如神。” 陈庆之闭上眼。 他能想象那个画面。 那个曾经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女孩,现在却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用暴政和恐惧统治着半个地球。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怪物,一个完美的靶子。 “我们的船,还要多久?”陈庆之突然问道。 “按照现在的进度,船体完工至少还要两年。”庞万里如实回答,“动力系统是个大问题。我们的冶金技术还是跟不上,高压锅炉的叶片总是断裂。沐家带走的那批技术人员太关键了……” “两年……太久了。” 陈庆之猛地转过身,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等不了两年。她也等不了两年。” “传我的命令。”陈庆之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那是当年沐瑶送给他的定情信物,现在表盖已经磨损得看不清花纹了。 “启动‘血祭’方案。” 庞万里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总司令!那可是……” “我知道。”陈庆之打断了他,“那是用人命去填。取消所有的安全冗余,把锅炉压力加到极限。如果叶片断了,就用人去修;如果炉子炸了,就换一批人上。” “可是……” “没有可是!”陈庆之暴喝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船坞上回荡,“你在心疼人命?那你知不知道,她在欧罗巴每多待一天,就要多死多少人?我们晚去一天,这个世界就要多流多少血?” 他指着西方的夜空,那里星光黯淡。 “她在那座塔上等着我。她在那个地狱里等着我!” “如果我不去杀她,她就会杀光所有人!庞万里,你懂不懂?!” 陈庆之抓住庞万里的领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是要去救她……救赎那个被困在魔王躯壳里的灵魂。哪怕是用几万人的命去铺路,我也在所不惜!” 庞万里看着眼前这个几近疯魔的男人。 他突然明白,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不是恨,而是爱。 因为爱,沐瑶把自己变成了魔鬼,去鞭笞这个世界。 因为爱,陈庆之把自己变成了暴君,去追赶那个魔鬼。 这就是一场只有两个观众的悲剧,却要让全世界来买单。 “是!”庞万里立正,敬礼。他的眼角也湿润了,“我这就去安排。哪怕是把这把老骨头填进炉子里,我也要把您送到对岸去!” 庞万里走了。 陈庆之重新转过身,看着那艘巨大的钢铁战舰。 突然,天空划过一道流星。 陈庆之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道光,却只抓住了满手的海风。 “云娥……”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再等等我。一定要等我。” “等我把这把剑磨快了,我就去见你。到时候,你一定要穿上那件红裙子。” “我想看你跳最后一支舞。” 海风呜咽,像是在为这对注定要毁灭彼此的恋人,唱着最后的挽歌。 而在遥远的欧罗巴,在那座高耸入云的巴别塔顶端。 沐瑶正坐在一把由无数枪械熔铸而成的王座上。她的左手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正轻轻抚摸着膝盖上的一只黑猫。 “阿嚏。” 她揉了揉鼻子,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傻瓜,又在骂我了吧?” 她抬起头,看着东方那片漆黑的海域。 “快点来吧。我的耐心可是很差的。” “这地狱太冷了。没有你,我一个人……真的有点撑不住了呢。” 她闭上眼,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那只机械猫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瞬间摔得粉碎。 第231章 启航,传说中的圣岛 伦底纽姆西区,曾经的贵族赛马场,如今被改造成了联邦第一装甲师的驻地。 一场小规模的兵变正在上演。 起因是一名旧贵族军官不满自己的部下被派去拆除教堂,公然违抗军令,并煽动了三百多名士兵。 “我们是保卫欧罗巴的军人,不是拆迁队的杂碎!”那名上校站在一辆“狮鹫”坦克的炮塔上,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那个东方来的女巫,想摧毁我们的信仰!我们决不答应!” 周围的士兵群情激奋,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砰!” 一声枪响,世界安静了。 上校的眉心多了一个血洞,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亢奋的那一刻,随即直挺挺地从坦克上摔了下来,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所有人循着枪声的方向看去。 沐瑶站在百米外的检阅台上,手里拿着一把造型夸张的银色左轮手枪,枪口还冒着一缕青烟。 她今天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军服,没有佩戴任何勋章,只有那只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左手,显得格外醒目。 “还有谁?” 沐瑶的声音很轻,却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军营,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 三百多名叛乱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激愤迅速被恐惧取代。 “噗通。” 第一个士兵扔掉了手里的枪,跪了下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三百多人全部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对这种场面早已麻木。 她抬起左手,准备像往常一样,下达“全部送去矿场”的命令。 然而,就在她开口的前一秒。 异变突生。 她的左手,那只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握! “嗡——” 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瞬间从她的掌心爆发。 那辆作为演讲台的“狮鹫”坦克,一辆重达四十吨的钢铁巨兽,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的易拉罐,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嘎吱……嘎吱……” 坦克的装甲板寸寸内陷,炮塔被硬生生挤压变形,履带崩断,整个车体在短短三秒内,被压缩成了一团不成形状的废铁! 全场死寂。 连风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那些跪着的士兵,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 如果说刚才那一枪是凡人的武力,那现在这一手,就是神明的伟力! 然而,没人注意到,检阅台上的沐瑶,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她喉咙里挤出。 她的左手,此刻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 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的、充满毁灭欲望的意识,正顺着她的手臂疯狂地涌入她的大脑。 【杀……杀了他们……】 一个空灵而怨毒的女声在她脑海中尖叫。 【这些蝼蚁……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毁灭……全部毁灭……】 是艾可里里的声音! 是她残留在手臂里的意志! “闭嘴!”沐瑶在心里怒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压制住那股暴虐的意志,想要松开那只紧握的左手。 但那只手就像是长在了别人身上,根本不听使唤。甚至,它还在缓缓抬起,掌心对准了下方那三百名已经吓傻了的士兵。 沐瑶能感觉到,一股比刚才恐怖十倍的力量正在掌心汇聚。 她毫不怀疑,只要这股力量释放出去,别说这三百人,整个军营都会被夷为平地。 不! 不行! 这些人是她工业体系的螺丝钉,是她未来对抗陈庆之的炮灰!她可以让他们累死在工厂,战死在沙场,但绝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一场无意义的泄愤中! “给我……停下!” 沐瑶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意志力,属于她自己的灵魂,与那股外来的神力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搏杀。 她的右手死死地抓住了左手的手腕,指甲深陷,几乎要掐出血来。 两种力量在她的体内疯狂冲撞。 “噗!” 沐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军服。 那只缓缓抬起的左手,终于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掌心那股恐怖的能量波动也随之消散。 “呼……呼……” 沐瑶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抬起头,用冰冷的眼神扫视着下方。 “叛乱者,就地处决。”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句比原计划残酷十倍的命令。 这不是她的本意。 但她必须这么做。 她必须用更严酷的表象,来掩盖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和虚弱。 神明,是不能有弱点的。 …… 铁玫瑰皇宫,沐瑶的寝宫。 伊丽莎白端着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主人,您的身体……” 她看到沐瑶脸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左手的手套已经摘下,那只洁白如玉的手臂上,此刻布满了诡异的青蓝色纹路,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蠕动。 “我没事。”沐瑶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但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 “可是……刚才在军营……” “那是我故意的。”沐瑶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冷漠,“我需要让他们知道,神不止会降下恩典,更会降下神罚。” 伊丽莎白低下头,不敢再问。 但她知道,沐瑶在撒谎。 就在这时,沐瑶的身体突然猛地一僵。 她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的瞳孔瞬间失去了焦距,眼神变得空洞而陌生。 一幅幅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那是白雪皑皑的圣岛,是古老而神秘的祭坛,是一个少女跪在冰冷的石台上,将自己的手臂献祭给一个看不见的存在,以换取斩断法则的力量…… “艾可里里……”沐瑶喃喃自语,声音也变成了那个她既熟悉又憎恨的、属于圣女的声线。 “主人!”伊丽莎白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去扶住她。 身体的接触似乎惊醒了沐瑶。 她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伊丽莎白,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滚出去!”她低吼道。 伊丽莎白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寝宫的大门重重关上。 沐瑶跌跌撞撞地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她的左半边脸上,也开始浮现出那种诡异的青蓝色纹路。 那股属于艾可里里的意识,正在侵蚀她的身体,甚至想要夺取她的灵魂! “你想取代我?”沐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露出一抹疯狂的狞笑,“做梦!”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只手臂的力量,就像是一种毒品,让她获得了神明的力量,却也在一步步将她拖入深渊。 她必须找到源头,解决这个问题。 一刻钟后,寝宫的门再次打开。 沐瑶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的苍白被精致的妆容掩盖,除了那只重新戴上手套的左手,看不出任何异常。 “传令下去,把圣乔治大教堂里所有关于‘圣女’的典籍,全部送到我这里来。另外,把被俘的红衣主教阿尔瓦,带到我的地牢。” 她必须知道,圣岛乔利亚,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 深夜,阴冷潮湿的地牢。 红衣主教阿尔瓦被绑在十字架上,须发凌乱,神情萎靡。 沐瑶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把神剑“破晓”。 “告诉我,关于乔利亚圣岛的一切。”沐瑶开门见山。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这个东方的魔鬼!”阿尔瓦吐了一口血沫,眼神里满是憎恨。 “是吗?” 沐瑶笑了笑,站起身,将“破晓”的剑尖抵在了阿尔瓦的心口。 “我听说,被这把剑杀死的人,灵魂会得到净化,升入天堂。”沐瑶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你不是想去见你的上帝吗?我成全你。” 阿尔瓦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沐瑶摇了摇头,收回了剑。 “看来你还不想死。”她走到旁边的刑具架上,拿起一把小锤子,“那我们就换个方式聊聊。” 她抓起阿尔瓦的左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平放在石桌上。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沐瑶举起锤子,对准了他的小拇指,“我最讨厌骨头硬的人。” “所以,我喜欢把他们的骨头,一寸一寸地敲碎。”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地牢。 半个时辰后。 沐瑶拿着一块手帕,优雅地擦拭着手上溅到的血迹,走出了地牢。 阿尔瓦已经招了。 乔利亚圣岛,并非神赐之地,而是一座远古的封印。 那里封印着一个名为“深海低语者”的旧日邪神。所谓的圣女之力,根本不是来自上帝,而是与那个邪神交易得来的力量。 每一代圣女,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也会被邪神的意志侵蚀,最终变成只知杀戮和毁灭的怪物。而“破晓”之剑,既是力量的钥匙,也是一把枷锁,用来在圣女彻底失控时,终结她的生命。 艾可里里,就是因为预感自己即将失控,才会在战败后主动求死。 她把手臂留给沐瑶,根本不是什么“敬意”。 那是一个最恶毒的诅咒。 她想让沐瑶也变成怪物,替她完成毁灭世界的“使命”。 “原来如此。” 沐瑶站在地牢门口,仰望着夜空中那轮血色的月亮。 “你想让我变成怪物?” “好啊。” “那我就去亲眼看看,能把你变成这样的怪物,到底长什么样。” 她转身,对身后的伊丽莎白下达了命令。 “备船。我要出海。” “另外,传我的命令,从今天起,欧罗巴联邦所有军政事务,由你全权代理。” 伊丽莎白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主人!您……” “怎么?怕我回不来?”沐瑶看着她,眼神幽深。 “不……不是……” “那就记住。”沐瑶走上前,用那只戴着手套的左手,轻轻拍了拍伊丽莎白的脸颊,动作亲昵,却让后者如坠冰窖。 “在我回来之前,替我看好这个家。” “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块砖,或者多了一只老鼠……” “我会亲手,把你的骨头,也一寸一寸地敲碎。” …… 沐瑶要离开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伦底纽姆的权力中心炸开了锅。 铁玫瑰皇宫的圆桌会议室里,气氛比上次沐瑶拔剑时还要压抑。 欧罗巴的权贵们一个个正襟危坐,但眼神却在疯狂交流。 那个女魔头要走了? 真的假的? 她要去哪? 还会回来吗? 坐在主位上的伊丽莎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曾经匍匐在沐瑶脚下的野心,此刻正像雨后的毒蘑菇一样,疯狂地滋生出来。 “伊丽莎白陛下。” 威灵顿公爵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的姿态比上次恭敬了许多,但眼底的傲慢却重新燃起。 “我们刚刚收到女皇陛下的手令,对此我们深感震惊。”他顿了顿,环视全场,“女皇陛下是我们欧罗巴的指路明灯,她突然离开,让我们这些追随者感到无所适从。我们恳请您,务必劝说女皇陛下留下来。” 话说得冠冕堂皇,潜台词却很明显:你只是个代理人,那个女魔头一走,你算个什么东西? “没错!女皇陛下不能走!” “联邦的工业计划才刚刚开始,没有她的指导,我们寸步难行!” 附和声此起彼伏。 伊丽莎白紧紧攥着手中的权杖,手心全是冷汗。 她知道,这是她继位以来,面临的第一次真正考验。 如果压不住这群饿狼,她今天就会被撕得粉身碎骨。 “各位的忠心,我会转告给主人。”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学着沐瑶的语气,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是,主人的决定,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揣测和动摇的。”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 “主人离开前,将联邦全权托付于我。从现在起,我说的每一句话,就是主人的意志。” “谁赞成?谁反对?”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威灵顿公爵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陛下。”他再次开口,语气变得咄咄逼人,“我们当然遵从女皇陛下的意志。但是,您毕竟年轻,经验尚浅。为了联邦的稳定,我提议,成立一个‘摄政委员会’,由我们这些老人,从旁协助您处理政务。” “我附议!”一名手握兵权的将军立刻站了出来。 “附议!” “附议!” 一半以上的贵族都站了起来。 图穷匕见。 他们要架空她! 伊丽莎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知道,一旦同意,她就会彻底沦为这群人的傀儡。 怎么办? 学着主人那样,拔剑杀人吗? 可她没有神力,更没有那种睥睨天下的气魄。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沐瑶离开前,交给她的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如果有人不听话,就打开它。】 伊丽莎白的手,在桌下,悄悄伸进了自己的手提包。 “看来,各位是对我的能力有所怀疑?”伊丽莎白抬起头,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 “不敢。”威灵顿公爵假惺惺地鞠了一躬,“我们只是为了联邦着想。” “很好。” 伊丽莎白突然按下了桌子上的一个按钮。 会议室的大屏幕亮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什么文件,而是一段监控录像。 录像的地点,是威灵顿公爵的私人书房。 画面中,威灵顿公爵正和一个陌生的金发男人秘密会面。 “……只要事成,我们家族在北境的银行,就能拿到炎黄革命军的独家贷款权。陈庆之那边已经许诺了。” 轰! 威灵顿公爵只觉得脑子一声巨响,整个人都懵了。 通敌! 他竟然在暗中和陈庆之的势力接触! “这是伪造的!是污蔑!”他指着屏幕,声嘶力竭地吼道。 伊丽莎白没有理他,只是按下了遥控器的下一个按钮。 屏幕画面切换。 这次是那位附议的将军,他正在一个地下赌场里,将一份军用物资的调拨单,交给一个黑帮头目。 画面再切。 是另一位大腹便便的银行家,正在侮辱自己的女仆…… 一段又一段的录像。 一个又一个的秘密。 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最阴暗、最肮脏的秘密,此刻都被赤裸裸地呈现在了大屏幕上。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贵族们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他们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 “现在。”伊丽莎白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已经吓破了胆的“精英”。 “还有谁,想成立‘摄政委员会’?” 扑通! 威灵顿公爵第一个跪了下来,浑身抖得像筛糠。 “女王陛下饶命!我……我是一时糊涂!我再也不敢了!” “女王陛下饶命!”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伊丽莎白看着这幅景象,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阵阵的后怕和恶寒。 她终于明白了沐瑶留下的那个黑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那是潘多拉的魔盒。 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是“荆棘”计划的一部分。 沐瑶在来到欧罗巴的第一天起,就已经通过无孔不入的监控和情报网络,掌握了所有人的把柄。 她根本不需要这些人的忠诚。 她只需要他们的恐惧。 “很好。”伊丽莎白收起遥控器,重新坐回王座,这一次,她的腰杆挺得笔直。 “既然各位都这么拥护我,那我也不能让大家失望。” “传我的命令。” 她的声音,变得和沐瑶一样冰冷。 “威灵顿公爵,图谋叛国,证据确凿。剥夺其所有爵位和财产,全家流放西伯利亚矿场,三代之内不得返回。” “至于其他人……”伊丽莎白看着那些磕头如捣蒜的贵族,“念在你们是初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从今天起,你们所有人的家产,充公一半。你们的嫡长子,必须全部进入‘铁血少年团’服役。” “谁有意见吗?” “没……没有!感谢女王陛下不杀之恩!” 贵族们如蒙大赦。 伊丽莎白挥了挥手,让他们像一群丧家之犬一样,连滚爬爬地离开了会议室。 当巨大的橡木门关上的那一刻,伊丽莎白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了椅子上。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 她缓缓抬起手,扶正了头顶那顶小巧的王冠。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沐瑶的影子。 她是欧罗巴联邦唯一的女王。 沐瑶给了她一个舞台,而她,将要在这片舞台上,演出一幕属于自己的戏剧。 …… 三天后,泰晤士河入海口。 一艘造型科幻、通体漆黑的潜水艇,如同幽灵般浮出水面。 这是沐瑶的座驾,“深海号”。 沐瑶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作战服,站在潜艇的指挥塔上,海风吹动着她的长发。 她即将开始一场前途未卜的孤独远航。 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是伊丽莎白。 “主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所有反对的声音,都消失了。”伊丽莎白的声音恭敬,却比以前多了一丝沉稳。 “做得很好。”沐瑶淡淡地说道。 “主人,您……一定要小心。”伊丽莎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您回来了,我却不想把权力还给您呢?” 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沐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通过电流,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和冰冷。 “伊丽莎白,你知道我为什么给那把剑取名‘破晓’吗?” “因为……它不仅能斩断顽石,也能斩断黎明前的一切虚妄和野心。” “如果你想试试它的锋芒,我随时奉陪。” 通讯,中断了。 伊丽莎白握着通讯器,手心全是冷汗。 而另一边,沐瑶看着远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未知海域,眼神决绝。 “下潜。” 黑色的潜艇,无声地滑入深海,消失在茫茫的雾气之中。 一场针对旧日邪神的狩猎,开始了。 而一个属于新女王的时代,也拉开了序幕。 …… 传说中,欧罗巴大陆以北,有一片被神明遗弃的海域。 终年浓雾不散,磁场紊乱,没有任何船只敢靠近。 水手们称之为,“低语之海”。 此刻,“深海号”潜艇,正行驶在这片死寂的海域深处。 潜艇内,应急灯发出幽红的光芒,气氛压抑。 沐瑶盘腿坐在舰长室的地板上,双目紧闭。 她的脸色极其难看,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那只没有戴手套的左手,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青蓝色的诡异纹路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肩膀。 进入这片海域后,手臂内的那股意志变得异常活跃。 无数混乱的、充满了痛苦和怨恨的低语,正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脑海。 【好冷……】 【饿……】 【放我出去……】 【杀了他们……吃了他们……】 这些声音像是无数只黏腻的触手,试图钻进她的意识,污染她的灵魂。 “给我滚!” 沐瑶猛地睁开眼,眼中迸发出一道骇人的精光。 她强行调动自己的精神力,在脑海中筑起一道屏障,将那些污秽的低语暂时隔绝在外。 但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越靠近乔利亚圣岛,这种精神污染就会越严重。 第232章 有神,可惜是邪神 沐瑶咬紧牙关,一丝血迹从她的嘴角渗出。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玩,是我说了算。你想把我当成你的提线木偶?下辈子吧!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两种力量正在激烈地对抗。属于她自己的、那份穿越者的坚韧灵魂,正在和那股来自邪神的、充满毁灭欲望的神力疯狂撕扯。 每一次对抗,都像是把她的灵魂放在磨盘上反复碾压,那种痛苦,远超肉体上的任何折磨。 但沐瑶没有退缩。 她就是这种人,越是痛苦,越是危险,她的意志就越是强硬。 她要亲眼去看看,那个所谓的“深海低语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要搞清楚这力量的根源,然后,彻底掌控它,或者……毁掉它! 就在这时,潜艇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指挥舱里传来一片惊呼。 “艇长!声呐恢复了三秒!就三秒!”一个年轻的声呐员脸色惨白,指着刚刚闪过一片图像的屏幕,声音都在发抖,“在……在我们的下面……有一个……一个巨大的……东西……” “什么东西?!”艇长冲了过去。 “我不知道……”声呐员快要哭了,“太大了……声呐根本扫不到它的全貌……它就像……就像一座会动的山……不,比山还要大……” “它在动!它在朝我们过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舰长室里的沐瑶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到了。 一股庞大的、冰冷的、充满了恶意的意识,从深不见底的海沟中苏醒过来,锁定了她。 或者说,锁定了她手臂里的这股力量。 【回来……我的孩子……回到我的怀抱……】 一个宏大而古老的声音,直接在沐瑶的脑海中响起。 这个声音和艾可里里那些充满怨毒的尖叫不同,它缓慢、深沉,不带任何感情,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仿佛是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命令。 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沐瑶左臂的颤抖瞬间停止了。 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恐惧。 她感觉到,左臂里的那股力量,正在欢呼,在雀跃,在渴望着回归那个声音的源头。它不再攻击沐瑶的意识,而是开始疯狂地吸收着沐瑶的生命力,想要把这具身体当成破壳而出的养料! 沐瑶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不行!再这样下去,还没等见到那个邪神,自己就先被这只手给吸干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那只已经变得有些干瘪的右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你不听话,那我就废了你! 她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并指成刀,调动起体内残存的真气,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左肩劈了下去! 她要自断一臂! 然而,就在她的手刀即将落下的那一刻。 那只一直不听使唤的左手,突然动了。 它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闪电般抬起,一把抓住了沐瑶的右手手腕。 五根冰冷的手指,像是铁钳一样,死死地箍住了她的骨头。 “你想……做什么?” 一个陌生的、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女声,从沐瑶自己的嘴里说了出来。 沐瑶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看到,舰长室那面光滑的金属墙壁上,倒映出的那张脸。 那张脸,一半是她自己的,另一半,却浮现着艾可里里那张冷漠而高傲的面容。 她的意识,被压制了! 艾可里里残存的意志,在那个宏大声音的呼唤下,暂时夺取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这具身体……现在是我的了。”“沐瑶”或者说“艾可里里”,缓缓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一阵骨骼脆响。 她低头看着那只属于沐瑶的右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你想砍掉它?真是个愚蠢的凡人。你根本不知道,这只手里,蕴含着多么伟大的力量。” “艾可里里”走到舰长室的门口,一把拉开了舱门。 指挥舱里,所有人都被突然出现的沐瑶吓了一跳。 “总统阁下!”艇长敬了个礼,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眼前的沐瑶,眼神太陌生了。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视万物为刍狗的眼神。 “打开鱼雷发射管。”“艾可里里”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什么?”艇长愣住了,“阁下,我们的目标不明,贸然攻击……” “艾可里里”没有废话。 她抬起左手,对着厚重的控制台,虚虚一握。 嘎吱—— 由特种合金打造的控制台,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变形,上面所有的仪表和屏幕全部爆裂,电火花四溅。 “我说,打开鱼雷发射管。”“艾可里里”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艇长和所有的船员都吓傻了。他们看着那个如同魔神一般的女人,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稳。 “是……是!” 几名船员连滚爬爬地冲向手动阀门,用尽吃奶的力气,转动了那个沉重的开关。 “一号发射管,准备就绪!” “二号发射管,准备就绪!” “很好。”“艾可里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潜艇最前方的观察窗前,看着外面那片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海水。 “出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将左手手掌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嗡—— 一股庞大的、蓝色的能量洪流,顺着她的手臂,涌入了前方的海水之中。 这股能量,不再是单纯的物理力量。它更像是一种……信号。 一种呼唤,一种挑衅。 深海之下,那片死寂的海沟里。 那个庞大的、如同山脉般的黑影,似乎被这个信号激怒了。 它开始加速。 整个海域的海水,都开始以一种不正常的规律搅动起来。 一道道巨大的暗流,在深海中形成,拉扯着“深海号”的艇身。 “警报!艇身外壳压力过载!” “左舷出现裂缝!海水倒灌!” “我们要散架了!” 船员们的尖叫声和警报声混杂在一起,指挥舱里乱成一团。 “闭嘴。” “艾可里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一股无形的精神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指挥舱。 所有人都感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惊恐地看着窗外。 海水,在发光。 无数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水母一样的生物,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它们汇聚成一条巨大的光带,照亮了前方的黑暗。 然后,他们看到了。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怪物。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团由无数扭曲的触手、增生的眼球、和破碎的甲壳组成的、不断蠕动的巨大肉块。 它的体积,比十艘航空母舰加起来还要庞大。 仅仅是看到它的存在,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彻底疯狂。 指挥舱里,几名年轻的船员已经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彻底疯了。 就连那位身经百战的艇长,也是面如金纸,裤裆里传来一阵骚臭。 这就是“深海低语者”。 这就是乔利亚圣岛封印的……旧日邪神。 “艾可里里”看着那个怪物,眼中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就是你……就是你给了我力量……”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迷恋。 “现在,把所有的力量,都给我!” 她对着那个怪物,张开了双臂,像是在迎接自己的神明。 然而,就在这时。 “艾可里里”的身体,突然猛地一颤。 她那张狂热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不……滚出我的身体!” 沐瑶自己的声音,从她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在看到那个邪神的瞬间,沐瑶的灵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但同样,那股强烈的求生欲也让她爆发出了惊人的意志力。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不能被这个疯女人和那个丑陋的怪物吞噬! 陈庆之还在等她!那场她亲手导演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你还想反抗?”“艾可里里”的脸上,两种表情在疯狂交替,声音也变得忽男忽女,诡异无比,“没用的!在这位伟大的存在面前,你那点可怜的意志,就像是风中的残烛!” “是吗?”沐瑶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那你为什么在发抖?” “艾可里里”的身体,确实在发抖。 那不是兴奋,而是恐惧。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那个怪物的本能恐惧。 艾可里里渴望力量,但她同样害怕被这力量的源头所吞噬。 就是这一瞬间的动摇,被沐瑶抓住了机会。 “这具身体,是我的!” 沐瑶的意识,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刺向艾可...里里那片刻的脆弱。 “啊!” “艾可里里”发出一声尖叫,身体的控制权,再次陷入了混乱。 而外面的那个邪神,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它那庞大的肉块上,裂开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如同深渊般的巨口。 一股恐怖的吸力,从那张巨口中传来。 周围的海水,连同那些发光的生物,全都被吸了进去。 “深海号”潜艇,也在这股吸力下,被拉扯着,不受控制地冲向那张能吞噬一切的嘴。 “完了……全完了……”艇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沐瑶的身体,突然停止了挣扎。 她的脸上,恢复了平静。 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属于沐瑶自己的平静。 她夺回了控制权。 “想吃我?”沐瑶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巨口,脸上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就不怕……硌着你的牙吗?” 她抬起左手,对着前方,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发射。” 下一秒。 两枚拖着长长气泡尾迹的鱼雷,从潜艇的前端呼啸而出。 它们的目标,不是那个邪神庞大的身躯。 而是那张深渊巨口的……最深处。 鱼雷的速度极快,在幽深的海水中划出两道笔直的白色轨迹,像两支射向地狱的利箭。 那个名为“深海低语者”的旧日邪神,似乎根本没把这两根小小的“铁棍”放在眼里。它甚至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依旧保持着那吞噬一切的姿态,任由鱼雷一头扎进了它那深不见底的喉咙。 指挥舱里,幸存的船员们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不明白,面对如此庞大的怪物,两枚常规鱼雷能有什么用?那不过是给它塞牙缝罢了。 艇长也绝望地看着这一幕,他觉得总统阁下一定是疯了。 只有沐瑶,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疯狂而自信的笑容。 常规鱼雷? 不,那不是常规鱼雷。 那是她来到欧罗巴之后,利用远超这个时代的技术,秘密改造的“薄礼”。 弹头里装填的不是高爆炸药,而是一种极不稳定的高能粒子。一旦引爆,它不会产生剧烈的爆炸,而是会在一瞬间释放出堪比太阳核心的超高温度。 这是她原本为陈庆之准备的“惊喜”之一,没想到,要提前用在这里了。 “倒计时。” 沐瑶看着观察窗外那团巨大的阴影,轻轻吐出三个字。 “三。” “二。” “一。” “引爆。”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毁灭一切的冲击波。 就在沐瑶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邪神庞大的身躯内部,突然亮起了两点刺眼到极致的白光。 那光芒瞬间穿透了它厚厚的血肉组织,将它那庞大的身躯照得通透,甚至能看清里面那些正在蠕动的、不可名状的器官。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扭曲的能量波动,从邪神的体内爆发出来。 “呜——!!!” 一声不似任何已知生物能发出的、充满了痛苦和愤怒的嘶吼,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那声音不再是宏大的神谕,而是变成了最凄厉的哀嚎。 邪神那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地翻滚、抽搐。无数根巨大的触手疯狂地拍打着周围的海水,搅起一道道通天的漩涡。 “深海号”在这狂暴的海流中,就像是一片无助的落叶,被抛来抛去,艇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抓住!都给我抓住!”艇长大吼着,死死抱着一根金属柱子。 而沐瑶,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窗外那个正在痛苦挣扎的怪物,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赌对了! 这种来自远古的、由纯粹精神能量和血肉构成的生物,对于纯粹的物理打击或许有着极高的抗性,但对于这种源自物质世界最基本规则的超高温度,它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防御! 高温瞬间破坏了它体内的生物结构,那种痛苦,是直接作用于它存在根本上的。 但是,还不够! 沐瑶能感觉到,邪神的生命力虽然在飞速流逝,但它那庞大的体量,让它足以承受住这种程度的伤害。 它正在暴怒,它正在适应。 一旦让它缓过劲来,迎接“深海号”的,将会是它无穷无尽的怒火。 必须……再给它来一记狠的! “艾可里里!你看到了吗!”沐瑶在自己的意识深处,对着那个正在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意志咆哮道,“这就是你信奉的‘神’!一个又蠢又笨的肉块!连两颗小小的炸弹都扛不住!” 【不……不可能……伟大的主人是不可战胜的……】艾可里里的意志在微弱地反驳。 “少废话!”沐瑶的意识化作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艾可里里的意志上,“现在,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否则,我们就一起被这个丑八怪当成点心吃掉!”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信仰的忠诚。 艾可里里的意志,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第一次选择了妥协。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精纯、都要庞大的神力,从左臂中毫无保留地涌入了沐瑶的四肢百骸。 “啊——!” 沐瑶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啸。 这一次,不再是痛苦的嘶吼,而是力量彻底释放的快感! 她那头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根根倒竖起来。身上那件黑色的作战服,寸寸碎裂,露出了下面白皙却充满了力量感的肌肤。 青蓝色的诡异纹路,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她的双眼,也变成了纯粹的、散发着幽光的蓝色。 这一刻的她,仿佛化身成了真正的女武神。 “动力室!将所有能源,全部输送到我这里!”沐瑶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威严,响彻了整个潜艇。 “可是,阁下!那样潜艇会彻底失去动力的!”轮机长犹豫道。 “执行命令!” “是!” 下一秒,指挥舱内的应急灯光也彻底熄灭了。 整个潜艇,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沐瑶的身体,散发着越来越盛的蓝光,成为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她将双手按在观察窗的玻璃上,潜艇内部的所有能源,混合着那股庞大的神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在潜艇的前方,海水开始沸腾。 一个由超高密度能量构成的、高速旋转的蓝色光球,正在飞速形成。 光球的体积越来越大,从拳头大小,迅速膨胀到篮球大小,再到汽车大小…… 光球内部,电光闪烁,雷蛇狂舞,散发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不够……还不够!” 沐瑶咬着牙,将自己最后一丝精神力也压榨了出来。 她身后的船员们,已经彻底看呆了。 他们看着那个如同神明一般的女人,看着她正在创造一个足以毁灭一座小城市的能量球,大脑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效忠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而窗外,那个庞大的邪神,似乎也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 它停止了翻滚,身上无数只大小不一的眼球,全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小小的蓝色光球。 它张开巨口,一道由纯粹精神能量构成的黑色光束,朝着“深海号”喷射而来。 这是它的垂死反击! “就是现在!” 沐瑶眼中精光一闪。 “去吧!”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已经膨胀到极限的蓝色能量球,猛地向前推去。 蓝色的“太阳”,与黑色的死亡光束,在深海之中,轰然相撞。 没有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紧接着,是一片纯粹的、足以灼伤视网膜的白光。 白光迅速扩散,吞噬了一切。 “深海号”潜艇,就像是被巨浪拍中的火柴盒,瞬间被抛飞出去,在翻滚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 沐瑶从昏迷中醒来。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散发着腥甜气息的“肉毯”上。 周围一片漆黑,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硫磺味和某种蛋白质腐烂的味道。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浑身酸痛,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体内的真气和那股神力,都消耗得一干二净。 她这是在哪? 沐瑶挣扎着坐起来,从作战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备用的强光手电。 手电的光束划破黑暗,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然后,她愣住了。 她的周围,全是巨大无比的、正在缓缓蠕动的血红色肉壁。 肉壁上布满了褶皱和血管,有些地方还在滴着绿色的、带有强腐蚀性的液体。 脚下的“肉毯”,似乎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舌头。 而在不远处,是“深海号”潜艇的残骸。它被拦腰截断,一半的艇身插在肉壁里,另一半则泡在一种浑浊的、冒着气泡的液体中。 沐瑶瞬间明白了。 她……在那个邪神的肚子里。 在最后能量对撞的瞬间,潜艇被震碎,而她和半截潜艇,则被那个怪物在昏迷前,一口吞了进来。 “呵……呵呵……” 沐瑶看着这幅景象,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这片诡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真是……看得起我啊。” 她喃喃自语。 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万幸的是,除了脱力之外,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那股邪神之力在最后关头,似乎本能地保护了这具身体。 而艾可里里的意志,在刚才的能量对撞中,似乎也受到了重创,暂时沉寂了下去。 这是个好消息。 但坏消息是,她被困住了。 这里,是邪神的胃。 那些冒着气泡的液体,是它的胃酸。 “深海号”的合金外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溶解。 要不了多久,她也会被消化得一干二净。 必须想办法出去。 沐瑶强撑着站起来,走到潜艇的残骸边。 她需要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武器,或者……能源。 幸运的是,潜艇的后半截,也就是动力室和物资仓库,还算完整。 沐瑶用最后一点力气,撬开了变形的舱门,钻了进去。 潜艇内部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尸体和破碎的零件。那些曾经鲜活的船员,此刻都变成了扭曲的、被胃酸腐蚀了一半的恐怖尸骸。 沐瑶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上跨过。 她不是冷血,只是她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她很快在仓库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几块高压缩的备用能源块,一把还未开封的电磁步枪,以及……一个黑色的、手提箱大小的盒子。 那是“奇点炸弹”的启动装置。 是她压箱底的、威力最大、也最不稳定的武器。 这东西,原本是她用来在最绝望的时候,和敌人同归于尽的。 没想到,现在要用在这里。 沐瑶提着箱子,走出了潜艇残骸。 她看着周围这片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她有两个选择。 一,想办法找到这个怪物的弱点,比如心脏或者大脑之类的核心器官,然后用电磁步枪攻击它,从内部把它杀死。 这个方案风险很大。她不知道这个怪物的内部构造,也不知道它的核心在哪里。在这如同迷宫一样的身体里乱闯,很可能没找到核心,自己就先被消化了。 二,就是她手里的这个箱子。 引爆“奇点炸弹”。 这东西的威力,足以将这个邪神,连同这片海域,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但问题是,她自己,也绝对活不下来。 沐瑶坐在那截潜艇的残骸上,看着手里的黑色箱子,陷入了沉思。 就这么死了吗? 好像……有点不甘心啊。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陈庆之那张写满了痛苦和绝望的脸。 那个傻瓜,现在一定在海州拼了命地造船吧。 他一定以为,自己去了欧罗巴,是去当什么女皇,去享福了。 他一定还在恨着自己,骂着自己。 如果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他会带着这份恨意,痛苦一辈子。 不,不行。 不能就这么死了。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的面前,死在他的怀里。 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死去,然后把所有的罪孽和骂名都带走,给他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新世界。 这才是她为自己设计的,最完美的结局。 沐瑶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她站起身,拎着那把电磁步枪,走向了肉壁的深处。 她选择了第一条路。 一场前所未有的、在邪神体内的求生之旅,开始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被邪神吞噬的同时。 遥远的东方,海州港。 一场她从未预料到的、足以颠覆她整个计划的巨大阴谋,也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第233章 圣岛的真相,真实的世界 邪神的体内,是一个巨大而扭曲的迷宫。 沐瑶端着电磁步枪,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那些不断蠕动、散发着恶臭的血肉通道里。 这里的环境,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发疯。 脚下是黏腻滑溜的生物组织,头顶上悬挂着还在跳动的、不知名的器官,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和酸腐气味。 更可怕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低语,又开始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艾可里里的声音,而是来自这个邪神本身。 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混乱的呓语。 没有具体的词汇,只有一连串充满了痛苦、饥饿、和怨恨的音节。 沐瑶能感觉到,这个怪物,正在消化它吞噬的一切,也包括那些被它吞噬的灵魂。 它在用这种方式,壮大自己的精神力量。 沐瑶的精神屏障,在这种持续不断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她必须尽快找到出路,或者找到这个怪物的核心。 她沿着一条相对宽阔的、布满了巨大血管的通道,一直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这里,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被那些呓语彻底淹没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 那是一种……金色的光芒。 神圣、温暖,和周围这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 沐瑶心中一动,加快了脚步。 穿过一条狭窄的肉膜,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空腔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洞窟。 而在这个空腔的正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的神经和血管构成的……肉瘤。 那个肉瘤,正在有规律地跳动着,像一颗巨大的心脏。 每一次跳动,都会让整个空间都跟着震颤一下。 而那金色的光芒,就是从这个肉瘤的内部散发出来的。 透过那半透明的肉壁,沐瑶能隐约看到,在肉瘤的中心,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人形的物体。 “找到了。” 沐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这里,一定是这个邪神的核心!是它的“大脑”或者“心脏”! 只要毁了这里,这个怪物就会彻底死亡! 她举起了手中的电磁步枪,对准了那个巨大的肉瘤。 然而,就在她准备扣下扳机的那一刻。 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等一下,孩子。】 这个声音和之前的任何一种低语都不同。 它清晰、理智,带着一种历经了千百年的沧桑。 沐瑶的动作一顿。 她警惕地看着四周:“谁?谁在说话?” 【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就在你眼前。】 沐瑶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个巨大的肉瘤上。 是它?不,不对。 是它里面的那个人形物体! 【靠近一点,孩子。我的时间不多了。】 沐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收起步枪,一步步走向那个巨大的、跳动着的肉瘤。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看得越来越清楚。 被包裹在肉瘤中心的,是一个身穿古老白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盘腿而坐,双目紧闭,身上插满了无数根透明的触须,那些触须连接着肉瘤的内壁,似乎在从他身上汲取着什么。 但即使是这样,他的身上,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护盾,将他与周围那些污秽的组织隔绝开来。 “你是谁?”沐瑶站在肉瘤前,轻声问道。 【我……】老人似乎在回忆一个非常遥远的名字,【他们叫我……梅林。也有人叫我……甘道夫。不过,我更喜欢我的东方名字……鬼谷子。】 沐瑶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些名字,每一个,在地球的传说中,都代表着智慧与魔法的顶峰! “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一个失败的守护者。】老人,或者说鬼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里面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璀璨的星空。仿佛包含了宇宙间所有的智慧和奥秘。 【这里,不是那个怪物的身体。】鬼谷子看着沐瑶,声音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这里是它的精神核心,是它的梦境。而你,因为拥有那只手臂,你的精神被它拖了进来。】 “梦境?”沐瑶环顾四周,那些蠕动的肉壁,那颗跳动的心脏,一切都如此真实。 【对于凡人来说,梦境与现实,并无区别。】鬼谷子叹了口气,【一千年前,这个来自星海之外的旧日支配者,降临到了这个世界。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污染。它散播瘟疫,扭曲时空,试图将整个世界都拖入它的噩梦之中。】 鬼谷子的声音,带着沐瑶的意识,回到了千年前。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幅波澜壮阔的幻象。 她看到了,在东方的昆仑之巅,无数身穿道袍、脚踏飞剑的炼气士,冲天而起,结成剑阵,射向那片遮蔽了天空的巨大阴影。 她看到了,在西方的圣城之下,无数身披铠甲、手持圣剑的骑士,在魔法师们吟唱的禁咒光辉中,朝着那些从阴影中涌出的、不可名状的怪物,发起了决死冲锋。 那是这个世界,第一次东西方联手,对抗共同的敌人。 【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鬼谷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痛,【东方的炼气士几乎全军覆没,道统断绝。西方的魔法文明,也因此走向衰落。最终,我和当时最强的几位大魔导师,以燃烧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将这个怪物,连同它的一部分梦境,一起封印在了这座孤岛之下。】 【而我,则将我最后的一丝残魂,注入了封印的核心,也就是你看到的這個肉瘤之中,监视着它,压制着它,一千年,从未间断。】 沐瑶看着眼前这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原来,所谓的乔利亚圣岛,所谓的圣女之力,真相竟然是如此的残酷。 “那艾可里里……还有我手臂里的这股力量,又是怎么回事?”沐瑶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哎……】鬼谷子再次叹息,【封印,终究有被腐蚀的一天。百年前,这个怪物的精神污染,开始渗透出封印。它诱惑了当时守护封印的圣女,许诺给她强大的力量。从那以后,每一代的圣女,都成为了它在人间的代言人。她们获得的力量,本质上,就是这个怪物的力量。】 【而艾可里里,是历代圣女中,天赋最高,也是被污染得最深的一个。】 【至于你的手臂……】鬼谷子的目光,落在了沐瑶的左臂上,那片星空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那里面,并非艾可里里的意志。而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一位来自欧罗巴的大魔导师,阿尔托莉雅的残魂。】 “阿尔托莉雅?”沐瑶愣住了,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的。她一生都在为了守护欧罗巴而战。在最后的那场大战中,她预感到了自己的陨落,便将自己最纯粹的守护意志,连同一部分力量,封印在了圣剑‘破晓’之中。】 【当她感觉到艾可里里即将彻底失控,会给欧罗巴带来毁灭性的灾难时,她残存的意志便从圣剑中苏醒,试图控制艾可里里,阻止她。只可惜,她的力量终究有限,在与邪神意志的对抗中失败,最终,阴差阳错地,随着那只手臂,流落到了你的身上。】 真相,终于大白。 沐瑶终于明白,为什么那股意志总是在她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阻止她,又为什么在她拔出“破晓”之剑时,会感到那么痛苦。 那不是艾可里里的怨念,而是一位守护者,最后的悲鸣。 她不是想杀了沐瑶,她只是想……守护自己的家园。 “原来……是这样。”沐瑶喃喃自语,心中五味杂陈。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和一个恶毒的诅咒对抗。 没想到,自己对抗的,竟然是一位英雄的残魂。 【她的执念太深了。】鬼谷子说道,【千年的孤独,让她变得偏执而极端。在她的意识里,任何可能对欧罗巴造成威胁的存在,都必须被抹除。所以,她才会不断地冲击你的意识,试图夺取你的身体,去完成她那扭曲的‘守护’。】 【而我,之所以把你拉进这个梦境,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鬼谷子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 “什么事?” 【帮我……杀了她。然后,继承她的力量,完成她未能完成的使命。】 “杀了她?”沐瑶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你不是说她是你的朋友吗?” 【正因为是朋友,我才不能看着她继续错下去,不能看着她被执念和仇恨吞噬,变成一个真正的怪物。】鬼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 【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个怪物的力量,正在复苏。我这丝残魂,最多还能压制它最后一次。】 【我将会用我最后的力量,为你打开一条通往阿尔托莉雅灵魂核心的通道。在那里,你必须彻底击溃她的意志,将她的灵魂与这只手臂彻底剥离。】 【然后,你要代替她,成为这股力量新的主人。】 鬼谷子那星空般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沐瑶。 【孩子,你和她很像。你们都背负着沉重的宿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想要守护的东西。但是,你比她更清醒,也比她更……狠。】 【这股力量,只有在你的手里,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作用。不是为了狭隘的守护,而是为了……斩断这个世界腐朽的根。】 鬼谷子说着,伸出了一根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点向沐瑶的眉心。 【去吧。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记住,力量本身,没有善恶。善恶,只在人心。】 金光一闪,沐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的景象迅速变幻。 蠕动的肉壁和跳动的心脏消失了。 取而代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天空是灰色的,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像是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刮在人的脸上。 在雪原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古老而残破的城堡。 城堡的最高处,插着一面破破烂烂的、绘有雄狮图案的旗帜。 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留着一头耀眼金发的女人,正手持一把金色长剑,孤独地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 她的背影,高傲、孤独,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疲惫。 沐瑶知道,她就是阿尔托莉雅。 那个守护了欧罗巴一生,死后依旧执念不散的大魔导师。 沐瑶深吸一口气,朝着那座城堡,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灵魂层面的,不死不休的战争。 她必须赢。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那个还在等着她回去的傻瓜。 当她踏上城堡台阶的那一刻,城墙上的那个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和伊丽莎白有几分相似,却更加英气、也更加冷漠的脸。 她的双眼,是纯粹的金色,不带一丝感情。 【你来了。】 阿尔托莉雅开口了,声音冰冷如铁。 【东方的异乡人,你不该踏足这片土地。】 “这可由不得你。”沐瑶走上城墙,站在她的面前,“这具身体是我的。现在,我命令你,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你的身体?】阿尔托莉雅举起了手中的金色长剑,剑尖直指沐瑶的喉咙,【从你得到那只手臂开始,它就不再属于你了。】 【它将成为我守护欧罗巴的,新的容器。】 【任何胆敢威胁欧罗巴的人,都将死在这把剑下。包括你,也包括……你身后的那个国家。】 阿尔托莉雅的眼中,杀气迸发。 沐瑶笑了。 “是吗?” 她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抵在自己喉咙上的剑尖。 那把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圣剑,竟然被她徒手抓住了。 “不好意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沐瑶的眼中,蓝光大盛。 “因为从今天起,我说了算。” 第234章 为了欧罗巴,开战吧! 伦底纽姆,铁玫瑰皇宫。 伊丽莎白坐在那张曾经属于沐瑶的王座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金色的、刻有卡洛王室徽章的硬币。 距离沐瑶离开,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整个欧罗巴联邦的权力结构,发生了翻天覆地式的变化。 伊丽莎白用沐瑶留下的“黑盒子”,也就是那个储存了所有贵族黑料的潘多拉魔盒,掀起了一场不动声色的血腥清洗。 曾经不可一世的威灵顿公爵,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全家被流放到了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矿场,据说没撑过三天,就死在了矿洞的塌方里。 其他那些曾经试图架空她的贵族,也都被以各种理由剥夺了财产和兵权,他们的子嗣被强行送进了“铁血少年团”,接受最严酷的军事化改造。 取而代之的,是一批由伊丽莎白亲手提拔起来的、出身平民或者小贵族的新锐军官和政客。 这些人对伊丽莎白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短短半个月,伊丽莎白就将整个联邦的军政大权,牢牢地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她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那是一种比任何美酒都要甘醇、比任何情人都要迷人的滋味。 尤其是当她站在这座宫殿的顶楼,俯瞰着那座在她的命令下、如同巨大心脏般跳动不休的钢铁城市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野心,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以前,她只是沐瑶的影子,一个战战兢兢的代理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执行沐瑶的命令。 但现在,沐瑶不在了。 那个压在她头顶的、如同神明一般的女人,消失在了茫茫的大海深处。 她还会回来吗? 伊丽莎白不知道。 甚至,她内心深处,隐隐希望她永远不要回来了。 或者,等她回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已经彻底属于自己的、崭新的欧罗巴。 “陛下。” 一个恭敬的声音,打断了伊丽莎白的思绪。 新上任的内阁首相,一个名叫“皮特”的中年男人,躬身走了进来。他曾经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男爵,因为在沐瑶推行工业化时,最早响应号召,将自己的领地改造成了纺织厂,而被伊丽莎白看中。 “有什么事?”伊丽莎白将那枚金币收起,声音恢复了女王的威严。 “陛下,这是海州那边传来的最新情报。”皮特递上了一份文件,“陈庆之的‘血祭’计划已经全面启动。海州造船厂正在不计成本、不计伤亡地二十四小时赶工。根据我们的情报人员估算,他们的第一艘航空母舰‘复仇者’号,最多再有一年,就能下水。” “一年……”伊丽莎白接过文件,眉头微皱。 这个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她很清楚陈庆之是个怎样的人。那个男人,为了沐瑶,可以付出一切。 现在,他为了追上沐瑶,同样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一旦他的舰队建成,他一定会跨过那片海洋,来到欧罗巴。 到时候,他会来做什么? 来和沐瑶上演一出久别重逢的爱情戏码? 不。 伊丽莎白很清楚,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那是沐瑶早就写好的剧本。 炎黄和欧罗巴,这两个被工业化催生出的庞然大物,注定要进行一场决定世界命运的终极对决。 问题是,这场战争,由谁来主导? 按照沐瑶的剧本,她将扮演那个最终的、全世界的大反派。而陈庆之,则是那个前来讨伐魔王的勇者。 最后,魔王死在勇者的剑下,世界在勇者的光辉中迎来统一与和平。 多么完美的剧本。 可是…… 凭什么? 伊丽莎白将那份文件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凭什么我们欧罗巴,就要成为你们东方人爱情悲剧的舞台背景? 凭什么我们欧罗巴的士兵,就要为了成全你们的“伟大计划”,去流血,去牺牲? 凭什么最后的胜利者,是那个叫陈庆之的男人,而不是我,伊丽莎白·卡洛? 一股强烈的嫉妒和不甘,在伊丽莎白的心中燃烧。 她想起了自己屈辱的过去。那个背叛她的丈夫,那些嘲笑她的王室亲戚,还有在沐瑶面前卑躬屈膝的自己。 她受够了当别人的附庸,当别人的棋子。 她要做执棋者! “皮特。”伊丽莎白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们的舰队,现在情况如何?” 皮特愣了一下,不明白女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恭敬地回答道:“陛下,沐……那位大人离开前,已经将五艘‘始皇级’航空母舰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了我们。这支舰队,是目前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海上力量,无人能敌。” “无人能敌……”伊丽莎白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是啊,无人能敌。 这是沐瑶留给她最宝贵的遗产。 一支足以碾压这个时代任何对手的无敌舰队。 沐瑶留下这支舰队,是想让伊丽莎白在她离开期间,镇压欧罗巴内部的反对声音,继续推行她的工业化计划。 但在伊丽莎白看来,这支舰队,是她实现自己野心的……钥匙。 “如果,”伊丽莎白看着皮特,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们现在,用这支舰队,去进攻海州,有几成胜算?” 轰! 皮特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整个人都懵了。 进攻海州? 现在? 那不是沐瑶大人的盟友吗?虽然那位大人和陈庆之正在进行一场“战争游戏”,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才是一伙的。 现在去进攻海州,那不等于……背叛沐瑶大人? “陛……陛下,您在开玩笑吧?”皮特的声音都在发抖,“那……那是违背那位大人的意志……” “我,就是现在的最高意志。”伊丽莎白冷冷地打断了他,“我问你,有几成胜算。” 皮特看着伊丽莎白那双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瞬间明白,女王不是在开玩笑。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一个疯狂的、足以改变世界历史的决定。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么,跟着女王一起疯。 要么,就像威灵顿公爵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十成。”皮特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海州的舰队还没有成型,他们最先进的战舰,不过是几艘旧式的巡洋舰。而他们的‘复仇者’号,现在还只是一个空壳子,躺在船坞里,是我们最完美的靶子。” “只要我们发动突然袭击,我们能在一小时之内,彻底摧毁他们的海军力量,以及他们所有的造船厂。” “很好。”伊丽莎白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她的手指,划过那片蔚蓝色的海洋,最终,停在了那个名为“海州”的港口上。 “陈庆之在和时间赛跑,想追上他的爱人。” “而我们,也要和时间赛跑。” “我们必须在他变得强大之前,彻底打断他的脊梁。我们必须在他出海之前,就将他扼杀在港口里。” 伊丽莎白转过身,看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皮特。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欧罗巴将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主人。而我,将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女皇。” “赌输了……”伊丽莎白笑了笑,“我们也不过是回到原点,继续扮演沐瑶剧本里的那个小丑罢了。” “皮特,你愿意陪我赌这一把吗?” 皮特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无穷魅力的女王,看着她眼中那燃烧的野心之火。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绑上了这辆疯狂的战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单膝跪地,亲吻着伊丽莎白的手背。 “我的女王,我的一切,都属于您。您的意志,就是我前进的方向。” “很好。”伊丽莎白扶起了他。 “去吧,秘密召集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成员。我要召开一场……特殊的会议。” 皮特躬身退下。 伊丽莎白重新坐回王座,闭上了眼睛。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沐瑶离开前,对她说的那句话。 【如果你想试试‘破晓’之剑的锋芒,我随时奉陪。】 伊丽莎白的手,抚上了自己腰间那把装饰性的佩剑。 沐瑶,你确实很强大。 强大到如同神明。 但是,神明,也会有疏忽的时候。 你最大的疏忽,就是太小看了我的野心。 你给了我舞台,给了我权杖,却忘了告诉我,当一个女人习惯了权力的滋味后,她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 这场戏的结局,该由我来书写了。 夜幕降临。 铁玫瑰皇宫的地下掩体里,一场决定世界命运的秘密会议,正在召开。 到场的,都是欧罗巴联邦最高级别的将领。 他们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伊丽莎白,表情各异。有疑惑,有不安,也有隐藏不住的兴奋。 伊丽莎白没有废话,直接将她的计划,抛了出来。 “我要你们,率领联邦的全部海军,对炎黄共和国的海州港,发动一场不宣而战的全面进攻。”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陛下!这……这是叛变!”一名忠于沐瑶的老将,激动地站了起来,“沐瑶大人将舰队交给我们,是为了守护欧罗巴,不是让我们去攻击她的盟友!” “盟友?”伊丽莎白冷笑一声,“一个正在疯狂扩充军备,准备随时跨过大洋来攻击我们的国家,也配叫盟友?” 她按下了遥控器。 墙壁上的大屏幕亮起,上面播放的,是海州造船厂的卫星照片。 那艘巨大的、正在成型的“复仇者”号,像一头钢铁巨兽,趴在船坞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先生们,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的‘盟友’正在做的事情。” “你们以为,等这头怪兽建成,它会载着橄榄枝和鲜花而来吗?不,它只会载着大炮和死亡!” “陈庆之和沐瑶,他们从一开始,就把我们当成了最终的敌人!他们那场所谓的内战,不过是在为征服世界做预演!” 将领们看着屏幕上的照片,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可是……沐瑶大人的计划是……” “够了!”伊丽莎白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不要再提那个东方女人的名字!从今天起,欧罗巴,由我说了算!” “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我们的时代!” 伊丽莎白的声音,在密闭的会议室里回荡,充满了煽动性。 “我们欧罗巴,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民族!我们拥有最悠久的历史,最灿烂的文明!凭什么要听从一个东方人的摆布?凭什么要成为她称霸世界计划的牺牲品?”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炎黄最精锐的陆军,都在和我们远隔重洋的东方大陆。而他们的海军,还是一群漂在水上的木板!” “只要我们毁了他们的船厂,毁了他们的希望,他们就永远只能被困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 “我们将成为海洋唯一的主人!世界唯一的主人!” 将领们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他们的眼中,贪婪和野心,压过了理智和恐惧。 “我同意陛下的计划!”一个年轻的鹰派将领,第一个站了起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为了欧罗巴的荣耀!” “为了欧罗巴的荣耀!”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 最终,连那位一开始反对的老将,也在大势所趋之下,选择了沉默。 伊丽莎白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她知道,她赌赢了。 她成功地将这群手握重兵的男人,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很好。” 她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笔。 “现在,我命令。” “联邦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航母战斗群,即刻启航。” 她的笔尖,在地图上,从欧罗巴,一直划到遥远的东方,最终,重重地落在了海州港的位置。 “不宣而战。” “目标,海州。” “我要让炎黄的旗帜,永远地沉入海底。” 第235章 这是卫国战争! 海州,东港区,第一造船厂。 夜已经深了,但这里却亮如白昼。上百个巨大的探照灯将三号船坞照得没有一丝阴影,数万名工人像是不知疲倦的蚂蚁,攀爬在巨大的钢铁骨架上。 焊花四溅,如同夏夜的萤火,连绵不绝。刺耳的切割声、沉重的敲击声、声嘶力竭的号子声,汇成了一曲属于工业时代的、狂热而悲壮的交响乐。 这里,就是炎黄共和国的心脏,是两百万革命军的希望所在。 船坞之中,一艘巨舰的龙骨已经铺设完毕,巨大的肋骨结构冲天而起,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充满了原始而野蛮的力量感。 “复仇者”号。 陈庆之站在百米高的龙门吊上,海风吹得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猎猎作响。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眼窝深陷,脸颊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只有刀削斧凿般的线条。 三年来,他几乎就住在了这里。 每当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沐瑶离开时的那个眼神,冰冷、决绝,像一把刀子,将他的心剜得鲜血淋漓。 “你想告诉我,现在的我,连做你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好……好得很!” 那晚的嘶吼,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份被碾碎的尊严,那份无能为力的屈辱,像毒蛇一样,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灵魂。 恨吗? 陈庆之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要造船,造出世界上最大的船,然后跨过那片海,去到那个女人面前,问她一句为什么。 哪怕得到的答案,是又一次的羞辱。 “总司令,夜深了,您该去休息了。” 一个憨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庞万里提着一个饭盒,一步三晃地爬了上来。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如今也瘦了一大圈,眼里的红血丝比陈庆之只多不少。 “你也一样。”陈庆之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下方那具钢铁骨架,“三号锅炉今晚能点火吗?” “能。”庞万里把饭盒递过去,叹了口气,“程耿那小子亲自盯着呢。不过……‘血祭’方案的伤亡率,实在是太高了。这个月,光是锅炉试压炸死的,就有三百多个小伙子。都是好兵啊,连二十岁都不到。” 庞万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 “血祭”方案,是陈庆之亲自定下的。为了追赶进度,取消所有安全冗余,将所有设备超负荷运转。工人三班倒,机器不停歇。一旦出现故障,就用人命去填。 这是一个用鲜血和生命浇筑奇迹的疯狂计划。 陈庆之接过饭盒的手顿了一下。饭盒里是两个黑乎乎的窝头和一点咸菜,这就是他这位共和国总司令的晚餐。 “老庞。”陈庆之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告诉我,三百多条人命,和整个国家的未来,哪个更重?” 庞万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是对的。”陈庆之自嘲地笑了笑,狠狠地咬了一口窝头,那粗糙的口感剌得他喉咙生疼,“人命,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热血和牺牲,都只是个笑话。” 他想起了裕城,那十万具连姓名都来不及留下的尸体。 他想起了海州城外,那支如同天神下凡般的无敌舰队。 沐瑶用最残酷的方式,给他上了最深刻的一课。 “总司令,您别这样想。”庞万里看着陈庆之的侧脸,心里一阵发酸,“您和她不一样。您心里装着每一个战士,每一个百姓。而她……” 庞万里把那个“妖女”的称呼咽了回去。 “她就是个疯子。” “是啊,疯子。”陈庆之咀嚼着窝头,眼神却飘向了遥远的西方,“一个想用一己之力,把整个世界都拖入她那场疯狂戏剧里的疯子。” 他不懂她最后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去欧罗巴建立一个更恐怖的帝国?发动世界大战?然后让自己去打败她,成为救世主? 这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但陈庆之不敢赌。 他怕,怕那一切都是真的。 他怕自己再晚去一天,那个女人就会在疯狂的道路上走得更远,直到万劫不复。 “我必须去。”陈庆之将最后一口窝头咽下,仿佛咽下了一块石头,“无论如何,我必须去阻止她。” “我们都陪着您。”庞万里重重地点了点头,“刀山火海,我们一起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 “总司令!庞部长!”负责情报工作的程耿连滚带爬地跑上龙门吊,他年轻的脸上满是焦急和困惑,“出事了!” “什么事?慢慢说。”陈庆之皱起了眉头。 “我们的……我们的远洋雷达站,刚刚捕捉到了一组非常奇怪的信号!”程耿喘着粗气,将一份电报递了过来,“在海州以东八百公里的海域,出现了一个……一个规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舰队!” “舰队?”庞万里一把抢过电报,瞪大了眼睛,“哪来的舰队?我们自己的船都在港里趴着呢!” 陈庆之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信号特征分析出来了吗?”他沉声问道。 “分析出来了……”程耿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甚至带着一丝荒谬,“信号特征……和三年前,沐瑶离开时,那支护送她的舰队……完全吻合。” “什么?!”庞万里失声叫了出来,“她的舰队?她回来干什么?难道是……” 难道是她后悔了?难道是她想通了,回来找总司令了? 庞万里的脑子里闪过一丝天真的喜悦。 但陈庆之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不对! 绝对不对! 如果沐瑶要回来,她有无数种方式可以提前通知自己。她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通讯技术,她甚至可以像三年前那样,直接把飞行器开到总督府的露台上。 她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带着一支庞大的战斗舰队,不打任何招呼,悄无声息地逼近海州。 这不像是久别重逢。 这更像是……一场狩猎。 “命令!”陈庆之的声音在颤抖,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命令海州港所有单位,立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拉响最高级别的空袭警报!” “所有防空炮台,解除保险!所有岸防部队,进入阵地!” “快!快!!” 程耿和庞万里都被陈庆之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命令吓到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总司令。 “总司令,会不会是搞错了?”庞万里还抱着一丝幻想,“万一……万一她只是路过呢?” “没有万一!”陈庆之死死地抓着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东方那片漆黑的海面。 “她不是来见我的。” “她是来……杀我的。” 话音未落。 呜——呜——呜—— 凄厉尖锐的防空警报声,划破了海州宁静的夜空。 正在船厂里挥汗如雨的工人们,正在营房里酣睡的士兵们,正在街头巷尾巡逻的警卫们,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惊动了。 他们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片深邃的夜空。 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 在地平线的尽头,海与天的交界处,突然亮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如同繁星般的光点。 那些光点迅速升高,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却又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弧线,朝着海州的方向,呼啸而来。 那是……导弹。 是比炎黄共和国现有的任何一种武器都要先进的,舰载巡航导弹。 足足有上百枚。 轰——! 第一枚导弹,精准地命中了东港区最高的建筑——那座新建的、高达两百米的海事瞭望塔。 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染成了血红色。剧烈的爆炸声,震得整个海州城都在颤抖。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轰!轰!轰!轰! 如同末日降临。 密集的爆炸声连成一片,火光吞噬了码头,吞噬了仓库,吞噬了那些刚刚建成的防空炮台。 陈庆之站在龙门吊上,任由那狂暴的冲击波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他亲手建立起来的一切,在火海中化为乌有。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曾经对他报以无限希望的战士和工人,在爆炸中被撕成碎片。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 云娥…… 这真的是你吗? 你真的……要亲手毁掉我们共同创造的一切吗? 就在他失神的那一刻,一枚拖着长长尾焰的导弹,越过他的头顶,带着死神的尖啸,直直地朝着他脚下那座巨大的船坞,朝着那艘承载了他所有希望和痛苦的“复仇者”号,狠狠地扎了下去! “不——!” 凄厉的嘶吼声从陈庆之的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枚导弹,像一颗燃烧的流星,拖着死亡的尾焰,精准地扎进了“复仇者”号那巨大的、尚未完工的舰体中部。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他能看清导弹穿透层层甲板时溅起的火花。 他能看清船坞下方,那些还没来得及撤离的工人们,脸上那惊恐到扭曲的表情。 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死亡来临前特有的、硫磺和钢铁混合的味道。 然后,就是一片足以灼伤视网膜的白光。 轰隆——!!!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要恐怖的巨响,在三号船坞内炸开。 陈庆之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脚下传来,整个百米高的龙门吊,像是被巨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剧烈地摇晃起来。 “总司令!小心!” 庞万里嘶吼着,用他那铁塔般的身躯死死地护住了陈庆之,两人一起被狂暴的冲击波掀翻在地,顺着光滑的钢板一路滑行,直到撞在另一侧的护栏上才停下来。 “噗!” 陈庆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片死寂的轰鸣。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可庞万里的身体像山一样压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老庞?老庞!” 陈庆之慌了,他用力地推着庞万里。 “咳咳……我……我没事……”庞万里艰难地转过头,他的后背被飞溅的弹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染红了他整个背部,但他脸上却带着一丝庆幸的傻笑,“还好……还好您没事……” 陈庆之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颤抖着手,想要去扶庞万里。 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庞万里的肩膀,投向了下方的船坞。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复仇者”号,那头承载了整个国家希望的钢铁巨兽,此刻正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悲鸣。 它的舰体中部,被炸开了一个直径超过三十米的恐怖大洞,烈火和浓烟从洞口喷涌而出。巨大的龙骨在超高温的炙烤下,开始扭曲、变形。 无数的工人,那些前一秒还在为之奋斗的鲜活生命,此刻已经变成了火海中焦黑的尸体。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三年的心血,几十万人的努力,数不清的牺牲……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 陈庆之跪在冰冷的钢板上,双手无力地垂下,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如果沐瑶真的想毁掉自己,三年前,她有无数次机会。她根本不需要给自己三年的时间,让自己造出这样一艘巨兽,然后再亲手将它摧毁。 这不合逻辑。 这不像那个算无遗策、永远将利益最大化的沐瑶会做出的事情。 “总司令!这不是沐总统的命令!绝对不是!” 程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他的脸上被熏得漆黑,一只眼睛被飞溅的碎石划伤,鲜血直流,但他却浑然不觉。 “我们的通讯部截获了敌军舰队的内部通讯!虽然经过了最高级别的加密,但我们的破译专家拼死破解了一小段!” 程耿将一张沾满了血污和油渍的纸条,塞到了陈庆之的手里。 “您看!他们的指挥官,在下达攻击命令的时候,称呼的是……‘女王陛下’!而不是‘沐总统’!” 女王陛下? 陈庆之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称呼,他记得。 那是欧罗巴联邦的临时总统,那个叫伊丽莎白的女人。 沐瑶曾经在情报简报里提到过她,说她是一个聪明的、有野心的女人,是她扶植起来的代理人。 难道…… 一个疯狂的、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瞬间在陈庆之的脑海中炸开。 是她! 是伊丽莎白! 是那个女人,背叛了沐瑶!她动用了沐瑶留下的舰队,对海州发动了这场卑鄙的偷袭! “快!马上联系沐瑶!”陈庆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一把抓住程耿的衣领,嘶吼道,“用我们最高级别的秘密频道!告诉她海州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伊丽莎白叛变了!” 只要联系上她,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要让她知道真相,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带着她的力量,回来惩罚这些叛徒! 然而,程耿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不行啊,总司令!”程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试过了!所有的秘密频道,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就好像……就好像沐总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消失了? 怎么会消失? 陈庆之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想起了沐瑶离开前,那艘造型科幻的飞行器。 他想起了她那只散发着诡异蓝光、拥有着神明般力量的左手。 他想起了庞万里带来的情报,沐瑶在欧罗巴推行暴政,建造通天塔,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一个又一个的碎片,在他的脑海中拼接起来。 一个更加残酷,更加让他无法接受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或许……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背叛。 伊丽莎白,不过是她推到台前的一颗棋子。 这场袭击,根本就是她亲手策划的! 她为什么不回应秘密频道? 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回应!她就是要让自己陷入绝境,就是要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被毁灭! 她为什么让手下称呼“女王陛下”? 那是演戏!是演给自己看的!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给自己留下一丝幻想,让自己在希望和绝望之间,被反复折磨! “哈哈……哈哈哈哈……” 陈庆之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我真傻……我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他松开程耿的衣领,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看着那片火海,看着那艘正在缓缓沉没的“复仇者”号,看着那些在烈火中挣扎的生命。 “云娥……你好狠的心啊……” 他喃喃自语,一滴血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世界和平,什么人类统一,什么新世界的剧本…… 全都是假的! 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的一场游戏! 一场她为了满足自己那变态的、扭曲的控制欲,而导演的一场弥天大戏! 她把自己塑造成魔王,把自己塑造成救世主,把全世界的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而自己,就是这场大戏里,最可悲,也最可笑的那个小丑。 她给了自己三年的希望,让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拼了命地去追赶她的背影。 然后在自己离她最近的时候,她又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拥有的一切,连同那份可笑的爱意,一起碾得粉碎。 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 陈庆之,你,永远都赢不了我。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想给你,就能给你。我想收回,随时都能收回。 “总司令!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庞万里看着状若疯魔的陈庆之,吓得魂飞魄散。 “是啊,总司令!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敌人的攻击还在继续!我们需要您下命令啊!”程耿也焦急地喊道。 轰!轰!轰! 第二波导弹,接踵而至。 这一次,攻击的目标,不再是船厂,而是海州城的居民区、行政中心、以及革命军的后勤仓库。 一时间,火光冲天,哭喊遍野。 这座曾经被誉为“东方明珠”的繁华都市,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就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陈庆之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悲伤、痛苦、和爱恋,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第一,命令所有岸防部队,放弃外围阵地,收缩防线,以巷战姿态,固守海州核心城区。” “第二,命令所有防空部队,放弃对空拦截,将所有炮口对准海面。我要让他们的登陆部队,有来无回!” “第三,”陈庆之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以我的名义,向全国,向全世界,发布最高级别的战争通电。” 他转过身,看着庞万里和程耿,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告诉所有人,伪善者沐瑶,已经撕下了她最后的面具。她伙同欧罗巴的侵略者,对我们的家园发动了卑鄙的偷袭。” “从今天起,炎黄共和国与沐瑶及其麾下的一切反动势力,进入不死不休的全面战争状态!” “这场战争,无关信仰,无关主义。” “这是卫国战争。” “是为了生存而战。” 陈庆之说完,不再理会身后的一切,大步走向龙门吊的另一端。 他要去指挥部。 他要去那张巨大的沙盘前。 他要亲手,将那个曾经被他视若神明的女人的名字,从“盟友”的位置上拿掉,然后,重重地插在“头号敌人”的格子里。 既然你想要战争。 那我就给你战争。 既然你想看我痛苦。 那我就让你看看,一个被彻底碾碎了心脏的男人,到底能爆发出多么可怕的力量。 沐瑶。 云娥。 从今往后。 你我之间,只剩血海深仇。…… “轰——!”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这一次,是一枚重磅穿甲弹,直接贯穿了“复仇者”号的舰首。 这艘还未出世便已夭折的巨舰,再也支撑不住,巨大的舰体发出一阵令人心碎的金属断裂声,从中间一分为二,缓缓向着火海深处沉没。 那高高翘起的舰首,像是一只不甘的、伸向天空的求救之手,最终,还是无力地被火焰和浓烟所吞噬。 “不!我们的船!” “我的家啊!” “狗娘养的侵略者!老子跟你们拼了!” 码头上,无数幸存的工人和士兵,看着这一幕,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复仇者”号,不仅仅是一艘战舰。 它是这个新生国家工业的结晶,是无数人三年来的血汗和骄傲。 现在,它沉了。 连带着所有人的希望,一起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撤退!所有人撤退!放弃码头!退守第二道防线!” 一名满脸是血的团长,挥舞着手枪,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新一轮的炮击声所淹没。 这一次,不再是导弹。 而是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舰炮炮击。 海平面上,那支庞大的欧罗巴舰队,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全貌。 五艘如同移动岛屿般的“始皇级”航空母舰,呈战斗队形展开。它们的甲板上,无数闪烁着航行灯的战机,正在依次起飞,像一群嗜血的秃鹫,盘旋在海州上空。 而在航母周围,是上百艘驱逐舰和巡洋舰。它们那密密麻麻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炮管,正对着海州港,进行着无差别的覆盖式炮击。 炮弹如同冰雹般落下。 码头被掀翻,仓库被夷平,刚刚建立起来的防御工事,在绝对的火力面前,脆弱得像纸一样。 “顶住!都给我顶住!” 一名年轻的连长,躲在一截断裂的水泥墙后,对着身边仅剩的十几个士兵吼道,“我们的援军马上就到!总司令不会抛弃我们的!”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在他身边不远处爆炸。 狂暴的冲击波,将他和那截水泥墙一起,掀上了半空,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连长!” 士兵们哭喊着扑了过去。 但那名年轻的连长,已经没有了呼吸。他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眼睛里,还倒映着漫天的火光。 绝望,像瘟疫一样,在守军中蔓延。 差距太大了。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炎黄的士兵,手里拿着的还是拉着枪栓的步枪,肩膀上扛着的还是最老式的火箭筒。 而他们的敌人,却驾驶着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战舰,用着超时代的武器,从他们无法触及的距离,对他们进行着降维打击。 怎么打? 拿什么打? 用血肉之躯去填吗? …… 海州城,地下指挥部。 这里是原本为应对核战争而修建的地下掩体,此刻已经成了革命军的临时指挥中心。 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 受伤的士兵被不断地抬进来,医疗兵们忙得满头大汗,但伤员实在是太多了,药品和绷带很快就见了底。 整个指挥部,乱成了一锅粥。 只有一个人,异常的平静。 陈庆之站在巨大的电子沙盘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些不断闪烁的红色警报。 沙盘上,代表着海州港的区域,已经是一片刺眼的血红。一个个代表着己方单位的蓝色光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熄灭。 “总司令!”沐渊亭冲了进来,他的儒雅早已不见,一身笔挺的军装沾满了灰尘和血迹,脸上满是悲愤,“东港区失守了!李世忠将军……为了掩护主力撤退,带着他的警卫营,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李世忠。 那个曾经因为冒进而被沐瑶免职,后来又被陈庆之重新启用的铁血海军将领。 他本该指挥着炎黄自己的舰队,驰骋大洋。 可现在,他却只能用这种最悲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陈庆之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但他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冷得像冰。 “我知道了。” “总司令!”沐渊亭看着陈庆之那冷漠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了,“您就一点都不痛心吗?那都是跟我们一起从北境走出来的老兄弟啊!” “痛心?”陈庆之缓缓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得沐渊亭心里一阵发毛。 “渊亭兄,你告诉我,痛心有用吗?眼泪能杀死敌人吗?愤怒能换回兄弟们的命吗?” “不能。”陈庆之替他回答了,“能杀死敌人的,只有比他更冷的血,更硬的心,和更强的炮。” 他指了指沙盘上,那些正在向海州集结的、代表着全国各地援军的蓝色箭头。 “我们的希望,不在这里。在他们身上。”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流泪,而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争取时间。” “用我们海州几十万军民的命,为他们争取到集结、开拔、抵达战场的时间!” 沐渊亭被陈庆之眼中那股疯狂的决绝镇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报告!” 一名通讯兵跑了进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总司令!西线的庞万里将军急电!他的第十二集团军,已经放弃了所有重装备,以强行军的速度,正在向海州急行军!预计……预计最快两天就能抵达!” “两天?”陈庆之的眉头紧锁。 两天,太久了。 按照欧罗巴联军的攻击强度,海州城,根本撑不到两天。 他们的炮击,只是为了清除登陆障碍。 真正的考验,是接下来的登陆战。 “敌人的动向呢?”陈庆之问道。 “报告总司令!”负责监控的参谋立刻回答,“敌人的炮击强度正在减弱!根据无人机传回的最后画面,他们的舰队中,出现了大量的登陆舰!正在……正在朝一号和二号滩头高速接近!” “他们要登陆了!” 指挥部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旦让敌人那装备精良的陆军成功登陆,建立起稳固的滩头阵地,那对于守军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命令。”陈庆之的声音,斩钉截铁。 “程耿的中央警卫师,立刻增援一号滩头。” “沐渊亭,你亲自去二号滩头,组织所有能动员的民兵、工人和后勤人员,挖战壕,埋地雷,就算是用牙咬,也要把敌人给我挡在沙滩上!” “是!” 程耿和沐渊亭同时立正,敬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指挥部里,只剩下了陈庆之和一群参谋人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上。 那里,无数个代表着敌军登陆舰的红色光点,像一群贪婪的蚂蟥,正在迅速地逼近海州那脆弱的海岸线。 空气,仿佛凝固了。 每一个人,都能听到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 陈庆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又浮现出了沐瑶的脸。 那张曾经让他魂牵梦绕,此刻却又让他恨之入骨的脸。 他想起了七年前,在武安侯府的后花园,那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巧笑嫣然地对他说:“子由哥哥,等我。等我扫平这腐朽的天下,我就回来嫁给你。” 他想起了三年前,在沧州北上的渡口,那个已经成为共和国总统的女人,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塞进他的手里,眼神复杂地对他说:“去吧,去北境。去看看一个真正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 他也想起了不久前,在海州总督府的顶楼,那个穿着血色长裙的魔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陈庆之,现在的你,连做我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谎言。 欺骗。 背叛。 原来,他这一生,都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 他所爱的一切,所坚信的一切,都被那个女人,亲手撕得粉碎。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陈庆之猛地睁开眼,强行将那口逆血咽了下去。 不能倒下。 现在还不能倒下。 他还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女人付出代价。 他还没有为这海州城几十万的冤魂,讨回公道。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接通了前线广播站。 “我是陈庆之。” 他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遍了海州城每一个还在冒着硝烟的角落,传到了每一个正在绝望中挣扎的士兵耳中。 “我知道,你们很痛,很绝望。” “我们曾经的信仰,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笑话。” “我们被欺骗了,被背叛了。” “那个我们曾经以为会带领我们走向新世界的女人,亲手将我们推向了地狱。” “但是!” 陈庆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这,不是我们放弃的理由!” “看看你们的身边!是你们的战友,是你们的同胞!” “看看你们的身后!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的家园!” “今天,我们退无可退!” “拿起你们的武器!擦干你们的眼泪!” “就算是用我们的尸体,也要为身后的家园,筑起一道钢铁的长城!” “告诉那些侵略者!我们炎黄的土地,寸土不让!” “告诉那个背叛了我们的女人!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们是人!是有尊严的,不屈的,炎黄人!” “为了炎黄!” 陈庆之举起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最后四个字。 “死战到底!” 第236章 为了家乡,死战到底 “为了炎黄!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陈庆之那嘶哑而决绝的声音,通过布满杂音的广播,回荡在海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号滩头,战壕里。 一名手臂被弹片划伤的年轻士兵,正抱着头,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我们都要死了……打不赢的……” 他的旁边,一名老兵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将子弹一颗一颗地压进弹夹。 就在这时,广播里传来了陈庆之的声音。 年轻士兵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茫然地听着。 当听到“我们被欺骗了,被背叛了”时,他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 是啊,他们被骗了。 他们一路从北境杀到南境,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推翻沐瑶的暴政,建立一个属于人民的新世界吗? 可结果呢? 那个他们拼了命要去打倒的魔王,转眼间就和更强大的敌人勾结在一起,反过来要将他们彻底毁灭。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年轻士兵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然而,当陈庆之那一声声越来越激昂的怒吼传来时,他感觉自己那颗已经冰冷的心,又重新燃起了一丝火苗。 “看看你们的身后!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的家园!” “今天,我们退无可退!” 是啊,退无可退。 身后就是海州城,就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如果他们在这里倒下了,他们的家人,会是什么下场? 被那些金发碧眼的欧罗巴人当成奴隶?还是像牲口一样被屠杀? 年轻士兵不敢想下去。 他看了一眼身边那名还在压着子弹的老兵。 老兵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 “小子,怕了?” “我……我没有!”年轻士兵梗着脖子。 “怕就对了。”老兵嘿嘿一笑,将压满子-弹的步枪拍了拍,“谁他娘的不怕死?老子也怕。可老子更怕,死了以后,到了下边,没脸见咱的老祖宗。咱的老祖宗,当年拿着大刀长矛,都敢跟洋人的洋枪洋炮干。咱现在手里有枪,身后有家,要是还当了怂包,那不成了一辈子的王八蛋?” 老兵说着,将一把刺刀“咔嚓”一声,装在了枪口上。 “管她什么沐瑶,什么女王。谁想抢老子的家,老子就捅他娘的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为了炎黄!死战到底!” 广播里,陈庆之的嘶吼,和老兵的话,重叠在了一起。 年轻士兵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老兵那张布满风霜却无比坚毅的脸,看着他枪口那闪着寒光的刺刀。 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怕个球! 死就死!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班长,给我也来一颗子弹!”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不,给我一个弹夹!老子今天,要干死这帮狗日的!” 老兵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扔给了他一个满满的弹夹。 “好小子,有种!” 同样的场景,在海州城无数个阵地上演。 陈庆之的演讲,像是一针强心剂,注入了每一个绝望士兵的心中。 他们心中的迷茫和委屈,被更强烈的家国仇恨所取代。 对沐瑶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保家卫国的,最原始、也最坚定的信念。 他们不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主义”和“理想”而战。 他们,只为身后的土地和亲人而战! …… 地下指挥部。 当陈庆之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单膝跪在了地上。 “噗——” 那口强行咽下去的逆血,终究还是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那张巨大的作战地图。 “总司令!” “快!医护兵!医护兵!” 指挥部里顿时乱作一团。 几名参谋和警卫员冲了上来,想要扶住他。 “都别动!”陈庆之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撑着冰冷的地面,缓缓地站了起来。 刚才那番演讲,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就像是那艘正在沉没的“复仇者”号一样,在飞速地流逝。 但他不能倒。 至少,现在不能。 “我没事。”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电子沙盘。 那里,代表着敌军登陆部队的红色箭头,已经触碰到了海州那脆弱的海岸线。 “嗡——嗡——” 一阵低沉的、如同蜂群般的轰鸣声,从海面上传来。 透过指挥部里那唯一一扇防弹观察窗,可以看到,海面上,数以百计的气垫登陆艇,正掀起巨大的浪花,如同出水的怪兽,朝着一号和二号滩头冲来。 而在它们的上空,是黑压压一片的武装直升机,机翼下的火箭发射巢,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海陆空,立体式登陆。 这是教科书般的现代登陆作战。 也是海州守军从未见过的,地狱般的景象。 “开火!” 随着程耿的一声令下,一号滩头上,所有幸存的岸防火炮、重机枪、甚至是迫击-炮,同时发出了怒吼。 炮弹和子弹,像是一张巨大的渔网,朝着海面上那些气垫登陆艇罩了过去。 轰! 一艘冲在最前面的登陆艇,被一发105毫米榴弹炮直接命中,瞬间炸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打中了!我们打中了!” 阵地上的士兵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然而,他们的欢呼声,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更加猛烈的爆炸声中。 天空中,那些盘旋的武装直升机,发动了反击。 一排排的火箭弹,拖着白色的尾烟,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覆盖了守军的炮兵阵地。 刚刚还在怒吼的火炮,瞬间哑了火。 一个个炮兵阵地,被炸上了天。 紧接着,那些气垫登陆艇的前方舱门打开。 一群群身穿黑色外骨骼装甲、手持电磁步枪的欧罗巴士兵,从艇上冲了下来。 他们的动作,快得不像人类。 外骨骼装甲为他们提供了强大的力量和防护,让他们可以无视那些射在身上的普通子弹,在枪林弹雨中高速突进。 而他们手中的电磁步枪,每一次开火,都会射出一道幽蓝色的光束。 被光束击中的炎黄士兵,无论是躲在沙袋后面,还是藏在掩体里,都会被瞬间洞穿,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怪物!他们是怪物!” 一名炎黄士兵看着自己的战友被那种诡异的光束枪打穿了胸膛,吓得怪叫一声,转身就想跑。 但他还没跑出两步,就被身后的老兵一脚踹倒在地。 “跑什么跑!你他娘的往哪跑!”老兵红着眼,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给老子看清楚!那不是怪物!那也是人!是人,就能打死!” 老兵说着,从腰间摸出了几枚集束手榴弹,将引信全部拔掉。 “兄弟们!跟我上!炸烂他们那身铁壳子!” 老兵嘶吼着,第一个从战壕里跳了出去,像一头愤怒的公牛,朝着那些正在逼近的欧罗-巴士兵冲了过去。 “为了炎黄!” “杀!” 十几名士兵,跟在他身后,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他们知道,这一去,有死无生。 但他们,义无反顾。 哒哒哒! 欧罗巴士兵手中的电磁步枪,喷吐出密集的蓝色火舌。 冲在最前面的老兵,身中数枪,整个上半身几乎被打烂,但他依旧凭着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的集束手榴弹,奋力扔进了敌群之中。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终于将两名外骨骼士兵炸翻在地。 虽然那身黑色的装甲依旧没有被完全摧毁,但巨大的冲击力,也让他们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有用!手榴弹有用!” 后方的士兵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纷纷将身上所有的手榴弹都掏了出来。 一场原始与科幻的、血腥而惨烈的白刃战,在小小的滩头上,展开了。 炎黄的士兵,用他们最原始的武器,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去对抗那些武装到牙齿的钢铁怪物。 他们用集束手榴弹,去炸敌人的关节。 他们用反坦克地雷,去炸敌人的脚下。 甚至,有士兵在耗尽了所有弹药后,直接抱着炸药包,冲进敌群,和敌人同归于尽。 鲜血,染红了沙滩。 尸体,堆积如山。 一号滩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盘。 每前进一步,欧罗巴联军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每守住一寸土地,炎黄共和国都要倒下一片鲜活的生命。 地下指挥部里,陈庆之死死地盯着屏幕,握着扶手的手,青筋毕露。 他的心,在滴血。 屏幕上,每一个熄灭的蓝色光点,都代表着一个他亲手带出来的兵,永远地倒下了。 但他不能下令撤退。 他知道,一旦让敌人冲上滩头,后续的坦克和重型装备就会源源不断地运上来。 到时候,海州城将再无险可守。 “总司令……” 身边的参谋长,声音哽咽,“一号滩头,程耿将军的警卫师……快打光了……” 陈庆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把我的警卫营,也派上去。” “什么?!”参谋长大惊失色,“不行!总司令!那是您身边最后的护卫力量了!您要是……” “执行命令!”陈庆之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厉色,“我这条命,和海州几十万军民的命比起来,一文不值!” “告诉上去的弟兄们,我陈庆之,就在这里看着他们。” “我与海州,共存亡!” 参谋长看着陈庆之那张决绝的脸,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猛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要去亲自带领那个警卫营,去执行这道……必死的命令。 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就在这时,沙盘上,二号滩头的方向,突然发生了异变…… “报告总司令!二号滩头告急!” 一名负责监控的年轻参谋,指着电子沙盘,声音都变了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沙盘上,代表欧罗巴联军的红色箭头,在二号滩头的方向,突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撕开了守军那本就薄弱的防线,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插了进来! “怎么回事?!”陈庆之的瞳孔猛地一缩,“渊亭兄那边不是组织了民兵吗?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是……是坦克!”年轻参谋的声音在发抖,“敌人……敌人在二号滩头,投入了至少两个营的……两栖坦克!” “两栖坦克?!” 指挥部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是一种他们只在情报资料里见过的,欧罗巴最先进的陆战武器。 “海狼”级两栖突击坦克。 这种坦克,不仅拥有厚重的装甲和强大的火炮,更可怕的是,它可以在水中行驶,直接从登陆舰上冲上滩头,为后续部队提供坚固的移动火力点。 而炎黄守军这边,最有效的反坦克武器,只有少量的火箭筒和反坦克地雷。 这些武器,用来对付普通的装甲车还行,但面对“海狼”这种重型怪物,简直就是挠痒痒。 “快!接通二号滩头的通讯!”陈庆之吼道。 “不行啊,总司令!”通讯兵哭丧着脸,“二号滩头的通讯,在五分钟前,就已经全部中断了!” 中断,意味着那里的指挥系统,已经被彻底摧毁。 沐渊亭……凶多吉少。 陈庆之的身体晃了晃,他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沐渊亭,那是他最信任的战友,是他革命道路上最重要的伙伴,更是沐瑶……的亲哥哥。 如果他出了事,自己将来到了地下,有什么脸面去见沐家的列祖列宗? “不……渊亭兄不会有事的……”陈庆之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说服别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二号滩头失守,意味着海州城的侧翼,彻底向敌人敞开了。 那些两栖坦克,很快就会沿着滨海公路,直接杀进城里。 一旦让这些钢铁怪物在城市里横冲直撞,那对于守军的士气,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巷战,最怕的就是坦克。 “命令!”陈庆之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最后的疯狂,“命令预备队,第三师,立刻放弃所有既定防守任务,全师出击,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把二号滩头的缺口堵上!” “另外,把我们仅剩的那个‘盘古’坦克营,也给我调过去!” “盘古”坦克,是沐瑶时代留下的遗产,是炎黄共和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重型坦克。 虽然比起欧罗巴的“海狼”,它在性能上要落后整整一代,但现在,这也是陈庆之手里,唯一的王牌了。 “总司令,三思啊!”参谋长急了,“第三师是我们的总预备队,‘盘古’营是我们最后的装甲力量了!如果现在就全部投入进去,一旦战局再有变化,我们就……就真的没有一点后手了!” “我们已经没有后路了!”陈庆之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沙盘上,坚硬的合金台面,被他砸出了一个浅坑。 “如果让敌人的坦克冲进城里,一切都完了!” “这是命令!执行!” “是!” 参谋长闭上眼,领受了这道几乎等同于自杀的命令。 整个指挥部,都陷入了一种悲壮的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陈庆之这是在赌博。 用他手上最后的筹码,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赢了,或许能把战线稳定下来,多撑几个小时。 输了,满盘皆输,再无翻盘的可能。 …… 海州城,西区,第三师临时驻地。 师长赵铁山,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关西大汉,刚刚接到了指挥部的命令。 “全师出击?堵住二号滩头的缺口?” 赵铁山放下电话,看着身边一个个神情紧张的团长,咧开大嘴,笑了。 “他娘的,总算轮到我们了!老子还以为,总司令把我们这帮弟兄给忘了呢!”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钢盔,扣在脑袋上。 “弟兄们,都听到了吧?”他环视着自己的部下,“总司令把最硬的骨头,留给我们啃了!你们说,咱能不能啃下来?!” “能!” “师长,您就下命令吧!” “就算是死,也得把那帮狗娘养的挡住!” 团长们一个个挺起了胸膛,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昂扬的战意。 第三师,是陈庆之的老底子,是从北境一路跟着他打过来的百战之师。 他们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后退”这两个字。 “好!”赵铁山满意地点了点头,“传我的命令!全师所有单位,立刻向二号滩头方向,发起反冲锋!” “告诉弟兄们,我们身后,就是海州城!就是总司令!” “今天,就算是把命都填进去,也得把那道口子,给老子堵上!” “出发!” 随着赵铁山的一声令下,上万名第三师的官兵,如同下山的猛虎,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出,汇成一股钢铁洪流,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个已经被鲜血和火焰吞噬的二号滩头。 而在他们的身后,是五十多辆发出震天轰鸣的“盘古”坦克。 这些笨重的钢铁巨兽,在狭窄的街道上横冲直撞,碾碎了所有的障碍物,朝着它们宿命的战场,疾驰而去。 …… 二号滩头。 这里已经彻底沦陷了。 沙滩上,到处都是欧罗巴联军的士兵和两栖坦克。 他们已经建立起了稳固的滩头阵地,正在将更多的重型装备和物资,从登陆舰上运送下来。 沐渊亭带着不到一百人的残兵,被十几辆“海狼”坦克,死死地包围在一片被炸毁的仓库废墟里。 “政委!我们被包围了!突围吧!”一名警卫员焦急地对沐渊亭说道。 沐渊亭靠在一堵断墙上,他的左臂被子弹打穿,鲜血浸透了军装,脸色苍白如纸。 他看着废墟外,那些如同钢铁堡垒般的“海狼”坦克,苦涩地笑了笑。 “突围?往哪突?” 他们手里的步枪子弹,早就打光了。 唯一的重武器,是一挺从敌人尸体上缴获的重机枪,但子弹也所剩无几。 面对十几辆重型坦克,他们连给对方刮痧的资格都没有。 “都怪我……”沐渊亭的眼中,充满了悔恨和自责,“是我无能,我辜负了子由的信任……” 他是个文人,是个政客。 让他搞宣传,搞动员,他在行。 但让他指挥打仗,尤其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遭遇战中,他根本就是个门外汉。 他组织的那些民兵,在敌人的立体式攻击面前,一触即溃。 如果不是警卫连的战士们拼死护着他,他早就死在了第一轮炮火中。 “政委,这不怪您!”警卫连长红着眼说道,“是敌人太强大了!他们的武器,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 “是啊……”沐渊亭惨笑一声。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妹妹。 那个总是走在所有人前面,用她那超越时代的智慧和冷酷,推动着这个世界前进的妹妹。 这些武器,恐怕也是她的杰作吧。 她亲手打造了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 然后,让它们互相残杀。 这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悲哀。 “哒哒哒……” 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 是欧罗巴的士兵,在清理外围的残兵,正在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政-委,我们跟他们拼了!”警卫连长拔出了腰间的手枪。 “对!跟他们拼了!死也不能当俘虏!” 残存的士兵们,一个个拿起了最后的武器,准备做殊死的抵抗。 “等等。”沐渊亭突然抬起了手。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熟悉的,如同闷雷滚滚的轰鸣声。 是从海州城区的方向传来的。 “是……是我们的坦克!”警卫连长也听到了,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是‘盘古’!我们的援军来了!” “援军……”沐渊亭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朝着城区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的街道尽头,一辆涂着炎黄共和国红星徽章的“盘古”坦克,率先冲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五十多辆“盘古”坦克,组成了一个楔形阵,像一群愤怒的公牛,朝着被欧罗巴联军占领的滩头阵地,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是第三师!是赵铁山师长!” “我们的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废墟里的残兵们,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 然而,沐渊亭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的心,反而沉了下去。 因为他看到,在那些“盘古”坦克的对面,是数量更多、体型更庞大、炮管更粗壮的“海狼”坦克。 一场钢铁与钢铁的对决,即将上演。 但沐渊亭知道,这,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第237章 永恒冰原的战斗 “开火!给老子狠狠地打!” “盘古”坦克营的营长,周卫国,一个三十出头的山东汉子,在通讯频道里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他所在的01号指挥坦克,一马当先,将那门100毫米口径的滑膛炮,对准了远处一辆正在耀武扬威的“海狼”坦克。 “目标正前方,敌军坦克!穿甲弹,一发!放!” “是!” 炮手迅速转动炮塔,锁定了目标。 轰! 一声巨响,“盘古”坦克的炮塔猛地向后一挫,一枚拖着红色尾迹的穿甲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命中了那辆“海狼”坦克的正面装甲。 “打中了!” 车组里的成员们,发出一阵欢呼。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 望远镜的视野里,那发足以击穿半米厚钢板的穿甲弹,在击中“海狼”坦克那倾斜的、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正面装甲时,竟然……被弹开了! 子弹擦着装甲,溅起一长串耀眼的火花,然后无力地飞向了一边。 而那辆“海狼”坦克,只是晃了晃,连漆都没掉一块。 “这……这怎么可能?!” 炮手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它的装甲……是什么材料做的?”周卫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盘古”坦克的穿甲弹,已经是炎黄共和国最顶尖的冶金技术结晶了。 可现在,它连敌人的防御都破不了! 就在他们震惊的这一秒。 那辆“海狼”坦克,做出了反击。 它那根比“盘古”粗了一圈的125毫米炮管,缓缓地转了过来,炮口那黑洞洞的瞄准镜,像一只死神的眼睛,冷冷地锁定了周卫国的01号坦克。 “不好!快!规避!” 周卫国疯了一样地大吼。 但,太迟了。 一道比炮弹更快的、幽蓝色的光束,从“海狼”的炮口喷射而出。 高能电浆炮! 这是沐瑶留给欧罗巴的,又一项超越时代的大杀器! 周卫国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道蓝色的光束,就瞬间吞噬了他的坦克。 没有剧烈的爆炸。 “盘古”坦克那由特种合金打造的、厚达三百毫米的正面装甲,在高能电浆面前,就像是黄油一样,被无声无息地融化、贯穿。 整个坦克,连同里面的五名成员,在一瞬间,就被汽化了。 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的、扭曲变形的钢铁残骸。 “营长!” “01号车!01号车被击毁了!” 通讯频道里,响起一片惊骇的呼叫。 所有的“盘古”坦克,都停了下来。 他们看着那辆被瞬间秒杀的指挥车,看着那辆毫发无伤的“海狼”坦克,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攥住了每一个装甲兵的心脏。 这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 他们就像是一群拿着木棍的孩子,在挑战一个全副武装的成年壮汉。 “不许停!都给老子冲!” 第三师师长赵铁山,正坐在一辆步兵战车里,他用望远镜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眼睛瞬间就红了。 “坦克营!你们他娘的都是孬种吗?!一辆!就算是用撞,也要给老子撞掉他一辆!” “步兵!都给老子下车!绕到侧面去!炸他们的履带!炸他们的屁股!” 赵铁山嘶吼着,第一个从战车里跳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把冲锋枪。 “警卫连!跟我上!” 在他的带领下,无数的步兵,如同潮水般,从坦克的侧翼涌了上去。 他们放弃了使用步枪这种无效的武器。 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抱着炸药包,或者扛着反坦克火箭筒。 他们要用血肉之躯,去为身后的坦克,创造攻击的机会。 “为了总司令!” 一名年轻的士兵,扛着火箭筒,从一处弹坑里一跃而起,对准了一辆“海狼”坦克的侧面。 嗖! 火箭弹拖着尾焰,成功地命中了“海狼”那相对薄弱的侧面履带。 轰! 履带被炸断了,那辆“海狼”坦克在原地打了个转,停了下来。 “干得好!”年轻士兵兴奋地大喊。 但下一秒,“海狼”坦克炮塔上方的一座遥控机枪塔,猛地转向了他。 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瞬间将他打成了筛子。 “小王!” 战友们发出悲愤的怒吼。 但小王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那辆瘫痪的“海狼”坦克,暴露出了它脆弱的后部引擎。 “就是现在!给我打!” 三辆“盘古”坦克同时抓住了这个机会,三发穿甲弹,呈品字形,狠狠地轰在了那辆“海狼”的屁股上。 轰!轰!轰! 这一次,终于有了效果。 “海狼”坦克的后部装甲被击穿,引擎瞬间爆出一团巨大的火球,整辆坦克,彻底趴窝了。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再来!弟兄们!就是这么打!” 首开纪录,让炎黄的士兵们士气大振。 他们发现,这些钢铁怪物,并非不可战胜。 只要不怕死,只要敢于牺牲,就一定能找到它们的弱点! 一场惨烈到极致的、装甲与步兵的协同攻防战,在二号滩头上演。 炎黄的步兵,用自己的生命,去为“盘古”坦克创造机会。 而“盘古”坦克,则用它们那并不算强大的炮火,去掩护步兵,去攻击那些被瘫痪的敌人。 一辆又一辆的“海狼”被摧毁。 一辆又一辆的“盘古”被汽化。 一片又一片的步兵,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赵铁山也杀红了眼,他端着冲锋枪,亲自带着敢死队,将一个个炸药包,塞到敌军坦克的履带下面。 他的胳膊被流弹打中,腿也被爆炸的气浪炸伤,但他就像一头不知疼痛的猛兽,依旧冲杀在最前线。 废墟里,沐渊亭看着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双手死死地抠进了断墙的砖缝里。 他是个文人,他见不得血。 但此刻,他却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些普通的士兵一样,扛起炸药包,冲上去,和敌人同归于尽。 那也好过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用生命去填补那道由技术代差造成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妹妹……”沐渊亭看着天空中,那面象征着欧罗巴联邦的、丑陋的狮鹫旗帜,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恨意。 “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新世界’吗?” “用我们炎黄儿女的血,来为你那疯狂的计划祭旗?” “你撕碎了我们对你的最后一丝幻想,也撕碎了你自己那张虚伪的面具!” “从今往后,我沐渊亭,与你恩断义绝!” “我若不死,必将倾尽此生,将你和你那所谓的‘帝国’,彻底埋葬!” 沐渊亭发出了此生最恶毒的诅咒。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诅咒的那个对象,此刻,也正在另一个地狱里,进行着一场孤独而绝望的战斗。 …… 邪神的精神核心,那片永恒的雪原之上。 沐瑶与阿尔托莉雅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这里是灵魂的世界,比拼的不是武技,而是纯粹的意志力。 阿尔托莉雅的意志,是守护。 她将自己化作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将整个欧罗巴大陆的守护信念,凝聚成一道道金色的剑光,密不透风地斩向沐瑶。 每一道剑光,都带着厚重的历史感和使命感。 那是千百年来,无数欧罗巴先贤为了守护家园而战的意志集合。 普通人的灵魂,在这种级别的攻击下,一瞬间就会被冲垮,被同化,变成守护意志的一部分。 但沐瑶的意志,是毁灭,是新生。 是穿越两世,看透了人性与权谋之后,那份要将一切腐朽之物彻底砸碎,然后在一片废墟之上,重建新秩序的,霸道绝伦的意志! 她将自己的意志,化作了一柄漆黑如墨的魔刀。 魔刀之上,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纯粹的、一往无前的斩击。 任你剑光如雨,我自一刀破之! 轰! 黑色的刀芒,与金色的剑光,在雪原上空,再一次激烈地碰撞。 整个精神空间,都在剧烈地颤抖。 “放弃吧,异乡人!”阿尔托莉雅手持圣剑,金色的铠甲上,已经出现了几道裂痕,“你的意志虽然强大,但充满了暴戾和毁灭!你根本不配拥有这股力量!”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沐瑶手持魔刀,黑色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笑意。 “阿尔托莉雅,你守护了一辈子,可你守护住了什么?” “你守护住了欧罗巴的封建愚昧?守护住了贵族的骄奢淫逸?还是守护住了平民被压迫被剥削的命运?” “你的守护,不过是让这片土地,在一个腐朽的循环里,不断地轮回罢了!” “而我!”沐瑶将魔刀指向她,刀尖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我要做的,是彻底斩断这个循环!” “我要让所有的王权都化为灰烬!让所有的神明都跌落神坛!我要让每一个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为此,我不惜化身为魔,不惜背负万世骂名!” “你那点狭隘的守护执念,在我面前,简直可笑!” 沐瑶的意志,如同火山般爆发。 那柄黑色的魔刀,瞬间暴涨了数倍,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阿尔托莉雅,当头劈下! 阿尔托莉雅的金色瞳孔,猛地一缩。 她从那把刀上,感受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革命意志! “不——!” 面对那柄如同天罚般落下的黑色魔刀,阿尔托莉雅发出了不甘的尖叫。 她将手中的圣剑横在身前,将千年守护的执念,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 金色的光芒,形成了一道厚重的光盾,试图抵挡那毁灭一切的斩击。 然而,没有用。 在沐瑶那股要将旧世界彻底砸碎的、纯粹的革命意志面前,任何固守旧秩序的力量,都显得如此脆弱。 咔嚓! 金色的光盾,如同被铁锤砸中的玻璃,瞬间布满了裂痕。 紧接着,轰然破碎! 黑色的魔刀,势如破竹,狠狠地斩在了阿尔托-莉雅的圣剑之上。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圣剑寸寸断裂。 阿尔托莉雅的身体,也被那股霸道绝伦的意志洪流,彻底吞噬。 “我……输了……”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阿尔托莉雅那张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容。 或许,这个来自东方的异乡人,才是对的。 守护,并不能带来新生。 只有彻底的毁灭,才能迎来真正的……破晓。 随着阿尔托莉雅意志的消散,整个雪原空间,开始剧烈地崩塌。 沐瑶感觉一股庞大而精纯的力量,疯狂地涌入自己的灵魂。 那是阿尔托莉雅残存的守护之力,是“破晓”之剑的真正核心,也是……那只左臂力量的最终控制权。 当沐瑶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回到了那个充满恶臭和黏液的邪神胃里。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那只手上,诡异的青蓝色纹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如玉的、淡淡的金色光泽。 她能感觉到,那股曾经难以驾驭的、充满了暴虐气息的力量,此刻正温顺地在她的经脉里流淌,如臂使指。 她,终于完全掌控了这股“神”的力量。 而艾可里里那丝残存的怨念,在阿尔托莉雅的意志消散后,也失去了最后的凭依,被这股更强大的力量,彻底净化了。 “结束了。”沐瑶轻轻吐出一口气。 但她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那个黑色手提箱——“奇点炸弹”的启动装置。 现在,她有了第三个选择。 她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着体内那股前所未有的、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想消化我?就怕你没那么好的牙口。” 她将电磁步枪背在身后,提着那个黑色的箱子,朝着这个巨大胃囊的更深处走去。 她要去找到这个怪物的真正核心——鬼谷子所说的,那个被他用残魂镇压的封印。 然后,亲手,为这场延续了千年的战争,画上一个句号。 …… 海州,二号滩头。 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五个小时。 沙滩,已经不存在了。 入眼之处,全是坦克的残骸、烧焦的尸体、和密密麻麻的弹坑。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和烤肉的焦臭味,令人作呕。 第三师,几乎被打残了。 上万人的建制,此刻还能站着的,不足三千人。 “盘古”坦克营,全军覆没。五十多辆坦克,全部变成了燃烧的废铁。 但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他们用生命,硬生生地将欧罗巴联军的装甲部队,死死地钉在了这片小小的滩头上,寸步难行。 欧罗巴联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们投入的近百辆“海狼”坦克,超过一半被摧毁或瘫痪。 那些穿着外骨骼装甲的“超人士兵”,在炎黄士兵不计伤亡的、自杀式的炸药包攻击下,也倒下了一片又一片。 欧罗巴联军的指挥官,显然没有预料到,这场看似轻松的登陆战,会演变成如此血腥的绞肉机。 他更没有预料到,这群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东方士兵,在绝境之下,能爆发出如此悍不畏死的战斗意志。 “师长!师长您怎么样!” 在一处由坦克残骸构成的临时掩体后,几名警卫员正围着浑身是血的赵铁山。 这位铁血师长,此刻的情况非常糟糕。 他的左腿被炸断了,只剩下一截血肉模糊的大腿根。腹部也被弹片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 “别……别管我……”赵铁山靠在冰冷的坦克装甲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每说一个字,都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 “告诉弟兄们……给我……给我顶住……” “我们……我们不能给总司令……丢人……”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猛烈的炮火,从海面上的敌军舰队袭来。 是新一轮的支援炮击! “隐蔽!!” 警卫员们嘶吼着,扑倒在赵铁山的身上,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那致命的弹片。 轰!轰!轰! 炮弹在他们周围不断地爆炸,掀起的泥土和碎石,劈头盖脸地砸在他们身上。 当炮击停止后,一名年轻的警卫员,颤抖着抬起头。 他的两个战友,已经牺牲了。 而他怀里的赵铁山师长,也已经没有了呼吸。 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滩头的方向。 “师长——!” 年轻警卫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鸣。 师长牺牲了。 第三师,最后的精神支柱,倒下了。 残存的士兵们,看着师长的尸体,一个个红了眼。 “跟他们拼了!” “为师长报仇!”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仇恨,压倒了恐惧。 士兵们端着刺刀,从掩体里冲了出来,准备发起最后的、绝望的冲锋。 然而,就在这时。 海面上,那些欧罗巴的登陆舰,再次打开了舱门。 这一次,冲出来的,不是“海狼”坦克,也不是外骨骼士兵。 而是一群……穿着炎黄共和国旧式军服的、黄皮肤黑头发的士兵! 他们的数量极多,密密麻麻,足有上万人! “怎么回事?!” “是自己人?!” 炎黄的士兵们,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那些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穿着同样军服的“友军”,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要开枪!我们是共和国国防军!我们是来支援你们的!” 对面的阵营里,有人用大喇叭高声喊道。 是标准的炎黄口音。 “国防军?” “不是早就被打散了吗?” 炎黄士兵们面面相觑,放松了警惕。 然而,废墟里的沐渊亭,在看到那群人打出的旗帜时,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那是……孔云辉和刘相志的部队! 是当年在南方政权覆灭时,投降了沐瑶,后来又被沐瑶收编,最后却带着技术图纸叛逃到了欧罗巴的那支……叛军!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小心!他们是叛徒!是敌人!” 沐渊亭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想要提醒前方的士兵。 但,已经晚了。 就在炎黄士兵们犹豫的那一瞬间。 对面的“国防军”,突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那不是炎黄的老式步枪。 而是清一色的、欧罗巴制造的突击步枪! 哒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火舌,从对面喷吐而出,组成了一道死亡的弹幕,瞬间笼罩了毫无防备的第三师残兵。 “噗噗噗!” 鲜血飞溅。 成片成片的炎黄士兵,在错愕和不敢置信中,倒在了自己“同胞”的枪口下。 他们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 “畜生!你们这群畜生!” “你们不是人!你们是叛徒!” 幸存的士兵们,发出了最怨毒的咒骂。 他们重新举起枪,想要反击。 但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数倍。武器装备,更是天差地别。 这场所谓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卑鄙无耻的屠杀。 “撤!快撤!” 沐渊亭眼睁睁地看着第三师最后的血脉,被这群叛徒用最无耻的方式屠杀殆尽,心如刀割。 他知道,二号滩头,彻底完了。 他抓起身边的警卫连长,嘶吼道:“你,马上带着剩下的人,从下水道撤回城里!无论如何,都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总司令!告诉他,这群叛徒,比欧罗巴人更狠!更毒!” “那你呢?政委!”警卫连长哭着问道。 “我?”沐渊亭惨然一笑,他看了一眼自己那条已经废掉的左臂,又看了一眼远处那些正在狞笑着逼近的叛军。 “我走不了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小巧的、银色的手枪。 那是他成年时,父亲送给他的礼物,一把自卫用的女士手枪。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它来杀人。 更没想过,最后要对准的,是自己的太阳穴。 “告诉子由,我没有给他丢人。” “告诉他,来生……我们还做兄弟。” 沐渊亭说完,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政委!不要!” 警卫连长嘶吼着,想要冲上去阻止。 但沐渊亭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容。 他仿佛看到了,在遥远的天国,父亲,母亲,还有那些在革命中牺牲的战友,正在向他招手。 “我来了。” 他轻轻地说道。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 异变,再次发生。 一阵尖锐刺耳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突然从所有人的头顶上空传来。 所有人,无论是炎黄的士兵,还是欧罗巴的叛军,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只见高高的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黑色铁疙瘩,如同下雨一般,倾泻而下。 那不是炮弹,也不是炸弹。 那是……煤气罐? 是无数个大小不一、锈迹斑斑的煤气罐、氧气瓶、甚至是改装过的铁皮油桶! 而在这些简陋的“炸弹”后面,还绑着一捆捆的炸药和引信。 “这是……什么玩意儿?” 所有人都看傻了。 下一秒。 这些从天而降的“铁疙瘩”,落入了叛军密集的阵型之中。 轰——!!! 一场史无前例的、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发生了! 第238章 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爆炸的威力,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那不是常规炸药的爆炸。 那是无数个高压气罐在同一时间被引爆,内部的易燃易爆气体瞬间膨胀、燃烧,所产生的连锁反应。 一瞬间,整个二号滩头,仿佛被一颗小型的太阳击中。 巨大的火球,夹杂着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形成了一朵高达数百米的、丑陋的蘑菇云。 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着四周席卷而去。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刚刚登陆、正在耀武扬威的叛军。 他们那密集的阵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堪称天灾的爆炸面前,就像是秋风中的落叶,被轻易地撕碎、卷起,然后化为焦炭。 无数的残肢断臂,混合着扭曲的枪械零件,被抛上了半空,然后如同下雨般落下。 凄厉的惨叫声,只响了一瞬间,就被更加巨大的爆炸声所淹没。 那些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叛军,在短短十几秒内,就伤亡了超过三分之二。 侥幸没被直接炸死的人,也被那恐怖的高温和冲击波,震得七窍流血,内脏破碎,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这……这是什么? 神罚吗? 废墟里,沐渊亭和仅存的几个警卫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就连海面上的欧罗巴指挥官,也通过无人机传回的画面,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想不明白,这些从天而降的“炸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海州城区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阵“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只见在城中最高的几栋建筑楼顶,比如海州电视塔、国际贸易中心大厦的楼顶上,不知何时,被架设起了十几台巨大的、造型简陋的投石机! 不,那不是投石机。 那是用建筑工地的塔吊、起重机、甚至是报废的消防云梯,紧急改装而成的、超大型的弹射装置! 几十名赤裸着上身、浑身都是机油和汗水的工人,正声嘶力竭地喊着号子,合力转动着巨大的绞盘,将一根根粗大的钢缆拉到极限。 而在弹射臂的末端,挂着的,正是那些刚刚“大显神威”的煤气罐和氧气瓶! “准备好了没有!快!下一发!”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满脸油污的独臂老人,正站在电视塔的顶端,挥舞着他那只仅剩的手臂,大声地咆哮着。 他的声音,沙哑而苍老,却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放!”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工人们猛地松开卡榫。 被拉伸到极限的钢缆,瞬间回弹。 巨大的弹射臂,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猛地挥出。 又一个绑满了炸药的巨大液化气罐,被抛上了数百米的高空,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抛物线,朝着海滩的方向,砸了下去。 “是……是他们!” 沐渊亭看着那个独臂老人的身影,眼眶瞬间湿润了。 他认出来了。 那是海州钢铁厂的老厂长,王铁锤! 一个在革命前,因为反抗资本家压迫,而被砍掉一条手臂的硬骨头! 而他身边的那些工人,都是海州各大工厂里,最普通的劳动者! 是他们! 是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在最危急的关头,用他们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创造出了这种最原始、却又最有效的“大杀器”! 他们用这种方式,告诉了侵略者,也告诉了全世界: 人民的战争,没有武器代差! 人民的智慧,无穷无尽! “好样的!” 沐渊亭忍不住大吼一声,将那把本想用来**的银色手枪,对准了远处一个还在挣扎的叛军军官。 砰! 枪声响起。 那名军官的脑袋,应声炸开。 “弟兄们!我们的父老乡亲在帮我们!我们不能给他们丢脸!” 沐渊亭红着眼,对着身边仅存的几个士兵吼道,“捡起敌人的武器!跟我反攻!把这群狗娘养的叛徒,全部赶下海!” “杀!” 劫后余生的战士们,士气大振。 他们从地上捡起欧罗巴的突击步枪,跳出废墟,朝着那些被炸得晕头转向的叛军,发起了反冲锋。 …… 地下指挥部。 陈庆之和所有的参谋,也通过大屏幕,看到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整个指挥部,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赢了!我们守住了!” “人民万岁!” “太他妈解气了!” 许多年轻的参谋,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他们被压抑了太久,也绝望了太久。 而此刻,人民的力量,让他们重新看到了希望。 陈庆之看着屏幕上,那些赤裸着上身,奋力拉动绞盘的工人,看着那个挥舞着独臂,状若疯魔的王铁锤。 他的心,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 他想起了自己在北境,发动群众,斗地主,搞土改。 他想起了沐瑶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子由哥哥,永远不要脱离人民。因为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 原来,这才是她想教给自己的,最后一课。 “传我命令。” 陈庆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重新恢复了冷静和果决。 “第一,命令一号滩头的程耿,立刻分出一半兵力,支援二号滩头,配合民兵,全线反击,务必在天亮之前,肃清所有登陆之敌!” “第二,命令后勤部,将我们仓库里所有的粮食、药品,全部送到前线,送到那些帮助我们战斗的工人手里!告诉他们,我们与他们同在!” “第三,”陈庆之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接通全城广播,我要亲自,向这些英雄的人民,致敬!” 他知道,战局,从这一刻起,已经悄然发生了逆转。 欧罗巴联军的登陆计划,遭到了最沉重的打击。 他们引以为傲的超时代武器,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海面上,那五艘巨大的航空母舰,还没有动用它们真正的力量。 天空中,那些盘旋的战机,随时可能投下更具毁灭性的炸弹。 真正的决战,还没有到来。 陈庆之走到广播话筒前,他的声音,再一次传遍了整座城市。 “海州的公民们,同志们,工友们!” “我是陈庆之。” “我代表炎黄共和国,代表革命军全体将士,向你们,向伟大的海州人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是你们,在最危急的时刻,挺身而出,用你们的血肉和智慧,为我们筑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长城!” “是你们,让我们看到了这场战争,胜利的希望!” “侵略者并没有被消灭,他们就在我们的家门口,虎视眈眈!” “敌人拥有坚船利炮,但我们,拥有千千万万不屈的人民!” “从现在起,我宣布,海州进入全民皆兵的‘战时总动员’状态!” “所有工厂,转为兵工厂!所有车辆,转为运输车!所有市民,都是我们的战士!” “我们要让侵略者看一看,陷入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他们,将会是何等可悲的下场!” “我们没有先进的武器,但我们可以自己造!把你们家里的菜刀,都磨快了!把你们工厂里的钢管,都削尖了!” “我们没有坚固的工事,但我们可以自己挖!把每一栋大楼,都变成堡垒!把每一条街道,都变成死亡的陷阱!” “同胞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们的身后,就是我们的家!” “为了胜利!为了家园!” “拿起武器!战斗吧!” 陈庆之的号召,像一颗火星,点燃了整个海州城。 无数的市民,从防空洞里,从废墟下,从家里的地窖中,走了出来。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恐惧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同仇敌忾的愤怒。 白发苍苍的老人,拿起了祖传的猎枪。 体弱多病的中年书生,将家里的菜刀磨得雪亮。 就连那些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将一根根钢管削尖,做成了简易的长矛。 整个海州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 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懂机械的工人,在兵工厂里,夜以继日地赶制着地雷和手榴弹。 懂化学的老师和学生,在实验室里,用最原始的材料,调配着燃烧瓶和土炸药。 妇女们组成了后勤队,她们拆下自家的床单和被褥,做成绷带,将家里仅存的粮食,做成干粮,一趟趟地送往前线。 战争,不再仅仅是军队的事情。 它变成了每一个海州人,自己的事情。 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保卫自己的家园。 …… 海面上,欧罗巴联邦联合舰队,“女王号”航母,舰桥指挥室。 舰队总司令,阿诺德将军,一个有着鹰钩鼻和灰色眼眸的欧罗巴老牌贵族,正铁青着脸,看着大屏幕上传回的、二号滩头的惨状。 “废物!一群废物!” 他狠狠地将手中的红酒杯摔在地上,猩红的酒液,像鲜血一样,溅了一地。 “上万名装备着最先进武器的士兵,竟然被一群泥腿子用煤气罐给炸上了天?这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将军阁下,我们……我们严重低估了炎黄人的抵抗意志。”旁边的参谋长,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的战斗方式,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抵抗意志?”阿诺德冷笑一声,“在绝对的技术代差面前,任何意志,都是不堪一击的。” 他指着屏幕上,那些正在用塔吊改装投石机的炎黄工人。 “他们以为,靠着这些原始的玩具,就能赢得战争吗?” “太天真了。” 阿诺德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看来,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了。”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接通了空军指挥部。 “我是阿诺德。启动‘天火’计划。” “什么?!”电话那头的空军司令,惊呼出声,“将军阁下!‘天火’计划……那是无差别轰炸!会造成大量平民伤亡的!伊丽莎白女王陛下她……” “在这里,我就是女王。”阿诺德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只要结果。我要在半个小时内,看到海州城,变成一片火海。我要让那些不知死活的蝼蚁,在烈火中哀嚎、忏悔。” “这是命令。”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将军……”参谋长还想说些什么。 “闭嘴。”阿诺德端起另一杯红酒,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远处那座灯火通明,却又充满了不屈气息的城市。 “战争,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要用这场大火,烧掉他们最后的希望,也烧掉我们内部,那些不切实际的‘骑士精神’。” “从今往后,欧罗巴的字典里,只剩下‘征服’和‘胜利’。” …… 五分钟后。 凄厉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的防空警报声,再次响彻海州。 地下指挥部里,雷达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上百个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 “报告总司令!侦测到大批敌机!从……从‘女王号’航母上起飞!正……正在朝我市上空飞来!” “是轰炸机!是‘秃鹫’重型轰炸机编队!” “天哪……他们的目标是……是整个海州城区!” 看着雷达屏幕上那片如同乌云般压过来的红色光点,所有参谋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秃鹫”重型轰炸机,是欧罗巴空军的王牌。 每一架,都可以携带数十吨的炸弹。 上百架“秃鹫”同时出动,那将是何等毁天灭地的景象? 他们要……彻底毁灭海州! “完了……”一名年轻的参谋,绝望地瘫坐在椅子上。 陈庆之的身体,也猛地一僵。 他预料到敌人会报复,但他没想到,对方的报复,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他们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要了,直接对平民区,进行无差别轰炸。 “沐瑶……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军队吗?” 陈庆之的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悲哀。 他知道,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这场屠杀。 海州的防空力量,在第一轮导弹袭击中,就已经损失殆尽。 剩下的那些零星的高射机枪,对于上万米高空的重型轰炸机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眼睁睁地看着这座城市,看着这数百万鲜活的生命,被烈火吞噬。 “不……不能这样……” 陈庆之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 “我们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 他像疯了一样,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绝望的棋盘上,找到一丝生机。 地对空不行…… 那……空对空呢?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冲到沙盘前,指着海州城东边,一个已经被标记为“废弃”的空军基地。 “那里!那里的机库里,是不是还封存着一批……‘海燕’战斗机?!” “海燕”战斗机,是沐瑶时代研发的第一代喷气式战斗机。 在欧罗巴的“幽灵”战机出现后,这种性能落后的老旧飞机,就已经被全部淘汰,封存在了仓库里。 “是的,总司令!”一名负责空军联络的参谋立刻回答,“但……但是那些飞机,已经三年没有检修过了!而且,我们大部分的王牌飞行员,都在之前的战斗中牺牲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只飞过教练机的菜鸟!让他们去驾驶‘海燕’,对抗欧罗巴的‘幽灵’,那根本就是去送死啊!” “送死,也得去!”陈庆之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我不管他们是菜鸟还是雄鹰!我不管飞机能不能飞起来!” “我命令,所有还能飞的飞行员,立刻去启封那些‘海燕’!能飞几架算几架!” “我要他们,像一群扑火的飞蛾,给我冲向那片‘秃鹫’!” “哪怕是撞,也要给老子撞下来一架!” “是!” 那名空军参谋,红着眼,敬了一个礼,转身冲了出去。 他自己,也曾是一名“海燕”的飞行员。 他知道,这是一道有去无回的命令。 但他,无怨无悔。 …… 废弃的东郊机场。 尘封已久的机库大门,被缓缓打开。 几十架落满了灰尘的“海燕”战斗机,静静地停在那里,像是一群被遗忘了的、孤独的老兵。 不到一百名年轻的飞行员,从海州城的各个角落,紧急集结到了这里。 他们中,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 他们看着眼前这些老旧的飞机,又看了看远处天空中,那如同乌云般压境的敌机编队,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弟兄们!” 领头的,是一个名叫“林虎”的年轻上尉。他也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有过实战经验的飞行员。 “我知道,今天,我们可能都回不来了。” “我们手里的,是烧火棍。而天上的,是猎鹰。” “但是!”他拔高了声音,“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城市,我们的亲人!” “我们是炎黄的飞行员!是守护这片天空的,最后一道防线!” “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用我们的机翼,为身下的城市,撑起一片没有炸弹的天!”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年轻的飞行员们,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他们没有时间再做战前动员。 他们迅速地冲向那些“海燕”,拂去上面的灰尘,检查着仪表和油路。 地勤人员也拼了命地,为这些老旧的飞机,加注燃油,挂载弹药。 十分钟后。 第一架“海燕”,在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后,引擎终于成功点火,喷出了橘红色的尾焰。 紧接着,是第二架,第三架…… 最终,有三十七架“海燕”,成功地发动了起来。 “炎黄空军,‘利剑’编队!出击!” 林虎驾驶着他的01号座机,第一个冲上了跑道。 老旧的“海燕”,在跑道上艰难地滑行,加速,最终,机头一昂,颤颤巍巍地,冲向了那片已经被晚霞和火光染红的天空。 在他的身后,是三十六架同样无畏的“海燕”。 他们组成了一个松散而杂乱的编队,像一群勇敢的、却又无比弱小的燕子,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片由“秃鹫”和“幽灵”组成的、庞大的死亡鸟群。 悲壮,而惨烈。 地下指挥部里,陈庆之看着屏幕上,那三十七个代表着希望的绿色光点,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他抬起手,朝着屏幕,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英雄们,一路走好。” …… 高空之上,风声呼啸。 林虎紧紧地握着驾驶杆,手心里全是汗。 他座下的这架“海燕”,机身在剧烈地颤抖,仪表盘上的各种警报灯疯狂闪烁,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前方那片黑压压的机群。 “各单位注意!准备进入战斗!目标敌军轰炸机!重复!目标敌军轰炸机!” 林虎在无线电里冷静地下达着命令。 他知道,他们的任务,不是去和那些性能远超自己的“幽灵”战斗机缠斗。 他们的唯一目标,就是冲破“幽灵”的护航,尽可能地去拦截那些笨重的“秃鹫”轰炸机。 哪怕只能多拦截一架,就能让地面上少死几百个,甚至上千个同胞。 “明白!” “为了炎黄!” 无线电里,传来战友们稚嫩却坚定的声音。 “散开!两两一组!自由攻击!” 林虎猛地一拉操纵杆,率先脱离编队,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最近的一架“秃鹫”轰炸机扑了过去。 “发现敌机!是炎黄的‘海燕’!上帝啊,他们竟然还敢飞起来!” 欧罗巴的通讯频道里,响起一片哄笑和嘲讽。 “干掉他们!就像拍死几只苍蝇一样!” 四架负责护航的“幽灵”战斗机,立刻脱离编队,从四个方向,朝着林虎包抄过来。 “幽灵”的速度,比“海燕”快了将近一倍。 几乎是眨眼之间,林虎的雷达上,就响起了被导弹锁定的刺耳警报声。 “该死!” 林虎怒骂一声,猛地做出一个高难度的侧滚翻,试图躲避。 但“幽灵”发射的空对空导弹,性能实在太先进了。 那枚导弹,像一条跗骨之蛆,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死死地咬住了林虎的尾巴。 林虎知道,自己躲不掉了。 但他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架越来越近的“秃鹫”轰炸机。 近一点,再近一点! 只要进入机炮的射程,他就有机会! “小伙子们!看好了!这就是我们炎黄空军的战法!” 林虎在公共频道里,发出了他最后的怒吼。 他放弃了所有规避动作,将油门推到底,任由那枚导弹,狠狠地撞在了自己的机尾上。 轰! 巨大的火球,在万米高空炸开。 林虎的“海燕”,瞬间被炸成了两截。 “林队!” 后方的战友们,发出悲愤的呼喊。 但他们没有时间悲伤。 因为他们看到,就在林虎的座机爆炸的前一秒,他按下了机炮的发射按钮。 一长串致命的23毫米炮弹,脱膛而出,如同死神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那架“秃-鹫”轰炸机的左翼引擎上。 轰! “秃鹫”的引擎瞬间起火,冒出滚滚的浓烟。 这架庞大的空中堡垒,失去了平衡,开始不受控制地向着地面坠落。 “成功了……林队成功了!” “弟兄们!冲啊!为林队报仇!” 林虎的牺牲,像一把火,点燃了所有“海燕”飞行员的血性。 他们不再躲避,不再规避。 他们用最惨烈、最悲壮的“一换一”战术,冲向了敌人的机群。 一架又一架的“海燕”,在空中化为绚烂的烟火。 一架又一架的“秃鹫”,被它们用生命拖入了地狱。 天空,下起了火雨。 那是飞机的残骸,是英雄的尸骨。 地面上,海州城的百姓们,抬着头,看着这场史诗般的空战,泪流满面。 他们不知道那些飞行员的名字。 但他们知道,那些天空中绽放的每一朵烟花,都是在为他们而死。 “敬礼!” 一名维持秩序的老警察,脱下帽子,朝着天空,庄严地敬礼。 街道上,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学着老警察的样子,朝着天空,朝着那些正在陨落的英雄,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 欧罗巴,“女王号”航母。 阿诺德将军看着屏幕上,那一架架被击落的“秃鹫”,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无法理解。 他无法理解这群东方人,为什么可以不怕死到这种地步。 他更无法理解,这种用生命去填补技术差距的战术,到底有什么意义? “疯子……全都是疯子……”他喃喃自语。 “将军阁下!”空军司令的紧急通讯接了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我们的轰炸机编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损失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一!请求……请求中止‘天火’计划!” “不许!”阿诺德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命令所有‘幽灵’战斗机,放弃护航!全员出击!我要他们,把那些该死的‘海燕’,全部给我打下来!一只都不许留!” “命令剩下的轰炸机,继续执行任务!就算只剩下一架,也要把炸弹,给我扔进海州城!” 他已经不在乎什么伤亡了。 他现在,只想用最血腥的方式,摧毁这座城市的抵抗意志。 他要赢。 不惜一切代价。 …… 空中的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 没有了“秃鹫”这个目标,所有的“幽灵”战斗机,都将矛头,对准了幸存的“海燕”。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海燕”无论是在速度、机动性、还是火力上,都和“幽灵”有着天壤之别。 在性能的绝对碾压下,幸存的十几架“海燕”,很快就被一一击落。 天空中,最后一架“海燕”,在躲过了三枚导弹后,机翼也被打断,冒着黑烟,螺旋着向地面坠落。 驾驶舱里,年轻的飞行员,已经昏迷了过去。 炎黄空军,全军覆没。 然而,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海州城,争取了宝贵的二十分钟。 也成功地,将欧罗巴的轰炸机,打残了一半。 剩下的几十架“秃鹫”,虽然依旧庞大,但已经无法形成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对海州进行地毯式的毁灭轰炸。 它们只能匆匆地,将携带的炸弹,胡乱地投向了海州的外围城区。 轰!轰!轰! 虽然爆炸声依旧惊人,虽然依旧有无数的房屋在倒塌,无数的生命在消逝。 但比起原计划中,那足以将整个城市从地图上抹去的“天火”,这个结果,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海州城,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 地下指挥部。 当雷达屏幕上,最后一个代表“海燕”的绿色光点熄灭时。 整个指挥部,一片死寂。 陈庆之缓缓地摘下了军帽,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所有的参谋,也都站了起来,为那些牺牲的英雄,默哀。 “他们……都是好样的。” 许久,陈庆之才重新戴上军帽,声音沙哑地说道。 “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在胜利之后,我们要在海州广场,为他们立一座最高的纪念碑。”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沙盘。 虽然空中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但地面上的战斗,依旧在继续。 一号和二号滩头,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后,终于勉强稳定住了战线。 但敌人依旧在不断地增兵。 海面上,那些登陆舰,像是不停产卵的怪兽,一波又一波地,将新的士兵和装备,送上滩头。 而海州守军这边,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第三师被打残,警卫师也伤亡过半。 那些临时动员起来的民兵,虽然英勇,但毕竟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伤亡率高得惊人。 再这样下去,海州防线,最多还能再撑……三个小时。 “我们的援军……到哪里了?” 陈庆之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疲惫和……期盼。 他知道,现在唯一能拯救海州的,只有那些正在急行军的兄弟部队了。 “报告总司令!”一名参谋立刻回答,“庞万里将军的第十二集团军,距离我们还有三百公里!” “东线的第三集团军,距离我们还有四百公里!” “最近的……是沐北辰将军的第四十二军,他们放弃了所有辎重,正在从南面急行军,距离我们……不到一百公里!” “沐北辰?”陈庆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那是沐瑶的亲弟弟。 一个曾经的纨绔子弟,后来被沐瑶扔进军中,脱胎换骨,成为了一名真正的铁血军人。 三年前,也是他,带着沐瑶的秘密指令和大量的武器图纸,加入了革命军。 没想到,在最危急的关头,第一个赶到的,竟然会是他。 “一百公里……”陈庆之在心中默默计算着。 以第四十二军的行军速度,最多……最多再有四个小时,就能抵达战场! 四个小时! 只要再撑四个小时,他们就有救了! “命令!”陈庆之的声音,重新变得有力起来。 “命令所有部队,不惜一切代价,死守阵地!四个小时!我们只要再守住四个小时!” “告诉弟兄们!我们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希望,再一次被点燃。 然而,就在这时。 一名负责监听的通讯兵,脸色惨白地,摘下了耳机。 “总……总司令……”他的声音在发抖,充满了恐惧,“出……出事了……” “庞万里将军的第十二集团军……在行军途中,遭到了不明身份的敌人……伏击!” “整条后勤补给线,被……被彻底切断了!” 第239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总……总司令……出……出事了……” 那名负责监听的通讯兵,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他颤抖着摘下耳机,连站都站不稳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庞万里将军的第十二集团军……在行军途中,遭到了不明身份的敌人……伏击!” “整条后勤补给线,被……被彻底切断了!” 轰! 这个消息,像是一柄无形的千斤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指挥部里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整个指挥部,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雷鸣般的欢呼声、激动的掌声、劫后余生的庆幸……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 刚刚才从二号滩头升起的那一丝希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碾得粉碎。 “你……你说什么?” 一名年轻的参谋,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名通讯兵,声音都在发抖,“你再说一遍!庞将军的部队怎么了?” “伏击……是伏击……”通讯兵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目光呆滞,不停地重复着,“我们的后勤部队……粮食、弹药、药品……全完了……全都被烧了……” 全完了。 这三个字,像三把最锋利的尖刀,刺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第十二集团军,那是革命军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强的王牌部队,是陈庆之手上最重要的一张底牌。 更是海州城内数十万军民,苦苦支撑到现在的,最大、也是最后的希望。 现在,这支部队被伏击了。 后勤线被切断,意味着他们就算能突破伏击,也会因为缺少弹药和粮食,彻底失去战斗力。 他们,指望不上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不……不可能……” 有人开始喃喃自语,有人痛苦地抱住了头,有人甚至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绝望,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浓烈,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指挥部。 陈庆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刚刚才因为人民的抵抗而重新燃起一丝光亮的眼睛,此刻,再一次,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死寂的黑暗。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震惊,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绝望。 因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是她。 又是她。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最了解庞万里行军路线和布防习惯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曾经亲自将庞万里提拔为国防部长的,沐瑶。 这个世界上,能悄无声息地穿插到第十二集团军的侧后方,精准地打击其后勤补给线的,也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动用了她那支神出鬼没的、拥有着超越时代科技的特种部队。 她算到了一切。 她算到了自己会死守海州。 她算到了自己会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庞万里的身上。 所以,她提前布好了局。 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棋手,冷漠地看着棋盘上的蝼蚁,在做着徒劳的挣扎。 然后,在蝼蚁看到一丝曙光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落下最致命的那一子。 将所有的希望,连同那可笑的抵抗意志,一起碾碎。 “呵……” 陈庆之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沙哑的轻笑。 那笑声,在这死寂的指挥部里,显得格外刺耳。 “总司令……” 身边的参谋长,看着陈庆之那张比死人还要难看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他宁愿看到总司令暴怒,宁愿看到他痛苦,也不愿看到他现在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精神支柱一旦倒了,那这场仗,就真的不用打了。 “总司令!您说句话啊!” “我们……我们还有沐北辰将军的第四十二军!他们离我们最近!”一名参谋像是想起了什么,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地喊道。 这句话,让指挥部里其他人那已经熄灭的眼神,又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光。 对啊!还有沐北辰! 还有四个小时!只要再撑四个小时! 然而,陈庆之接下来的话,却将他们彻底打入了无尽的深渊。 “没用的。” 陈庆之缓缓地转过身,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 “你们以为,她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吗?” “庞万里的第十二集团军被伏击,只是一个开始。” “她这是在告诉我们,所有的援军,都到不了了。” “她要把海州,变成一座孤岛。一座……巨大的坟墓。” “然后,看着我们,在这里,一点一点地,饿死,耗死,最后被她的大军,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 陈庆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锤子,敲碎了众人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是啊。 以那个女人的心计,她怎么可能只对付庞万里,而放过其他援军? 或许此刻,在距离海州一百公里的地方,沐北辰的第四十二军,也正面临着同样的绝境。 甚至,东线的那支集团军,也一样。 这是一个……天罗地网。 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们精心准备好的,必死的陷阱。 “那……那我们……”一名年轻的参谋,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下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 投降吗? 向那个背叛了自己、屠杀了自己同胞的女人投降? 向那些金发碧眼的侵略者投降? 不! 每一个炎黄军人的骨子里,都刻着宁死不屈的骄傲! 可不投降,又能怎么办? 弹尽,粮绝,援军断绝。 除了死,他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整个指挥部,被一种名为“末日”的气氛所笼罩。 陈庆之看着一张张绝望的脸,看着那些曾经跟随自己、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此刻却像一群等待宣判的死囚。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着,痛得无法呼吸。 但他知道,他不能倒。 越是到这种时候,他就越要站直了。 他是这里的最高统帅,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要是垮了,所有人都得完蛋。 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呛得他肺部生疼。 陈庆之走到那张巨大的电子沙盘前。 沙盘上,代表着敌军的红色光点,已经将整个海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而在包围圈之外,代表着援军的几个蓝色箭头,已经停止了前进,其中一个,甚至在不停地闪烁着红色的警报。 真是一副……令人绝望的画面啊。 陈庆之伸出手,那只因为长时间的劳累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微微颤抖的手,在沙盘上,缓缓地划过。 他的目光,掠过滩头,掠过城区,掠过那一片片已经变成焦土的土地。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城市西侧,一片错综复杂的工业区。 那里,是海州的老工业区。 有纵横交错的铁路,有废弃的冶炼工厂,还有……通往城市地下的,那如同蛛网般密布的排污管道和地铁线路。 “总司令?” 参谋长看着陈庆之的动作,不解地问道。 陈庆之没有回答。 他的脑海里,正在进行着一场疯狂的推演。 固守,是死。 投降,更是生不如死。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 那为什么,不选择一种,最壮烈,最出乎敌人意料的死法? “把海州城,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叫醒。” 陈庆之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指挥部都为之一震。 “告诉他们,我们不守了。” “我们,要杀出去。” “杀……杀出去?” 参谋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陈庆之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总司令,您……您说什么?” 不只是他,指挥部里所有的人,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杀出去? 开什么玩笑! 外面是数十万装备精良的欧罗巴大军,是足以将整个海州城夷为平地的无敌舰队。 而他们呢? 他们只剩下不到五万的残兵,和一群刚刚拿起武器的平民。 弹药已经见底,重武器几乎全部损毁。 拿什么去杀出去? 用牙齿吗? 这不是突围,这是彻头彻尾的送死! “总司令,您冷静一点!”一名老成持重的军长忍不住开口劝道,“我们现在被敌人团团包围,贸然突围,等于是把我们最后这点家底,主动送到敌人的枪口下啊!” “是啊,总司令!”另一名师长也急了,“我们依托城里的建筑,打巷战,或许还能多撑一两天!突围……那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希望?”陈庆之缓缓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告诉我,希望在哪里?” “是等我们饿死在战壕里,还是等敌人用重炮把我们连同这座城市一起埋葬?” “或者,是等着那个女人,像看猴戏一样,欣赏完我们最后的挣扎,然后像恩赐一样,给我们一个痛快?” 陈庆之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众人的心上。 指挥部里,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是啊,希望在哪里?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固守,不过是慢性死亡。 突围,是立刻死亡。 横竖,都是一个死。 “既然都是死。”陈庆之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那我陈庆之,选择站着死!选择死在冲锋的路上!” 他走到巨大的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笔,在地图上,狠狠地画下了一条从西区工业区,一直延伸到城外的、触目惊心的血色箭头。 “敌人以为我们会固守待援,他们以为我们是笼子里的困兽。” “那我们就偏不让他们如意!” “我要集中我们所有剩下的力量,所有的兵,所有的民,所有的炸药,所有的煤气罐!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从他们防御最薄弱的西线工业区,狠狠地插进去!” “不计伤亡!不计代价!” “我们的目标,不是胜利,不是击溃敌人!” 陈庆之的笔尖,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代表着沐北辰第四十二军最后已知位置的坐标上。 “我们的目标,是撕开一道口子!杀出一条血路!去和沐北辰的部队,汇合!” “只要我们能冲出去,只要我们能和外面的部队联系上,我们就没有输!” 这个计划,太疯狂了。 疯狂到让在场所有身经百战的将领,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这是在用人命,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这一路上,要流多少血?要死多少人? 没人敢想。 “总司令……”参谋长还想再劝,他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陈庆之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不是绝望,也不是愤怒。 那是一种……在放弃了所有情感,抛弃了所有理智之后,所剩下的,最纯粹、最冰冷的,属于战争本身的疯狂。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陈子由了。 他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彻头彻尾的战争机器。 “我意已决。”陈庆之扔掉笔,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开始下达一道道冷酷到极点的命令。 “命令,程耿,你立刻去整合一号、二号滩头所有还能动的部队,收缩到西区,作为我们突围的先锋!我给你两个小时!” “是!”程耿立正,敬礼,眼中闪烁着同样决绝的光芒。 “命令,后勤部,将我们所有的炸药、燃烧瓶、地雷,全部集中起来!分发给突围部队!每一栋大楼,每一条街道,都要给我变成陷阱!” “是!” “命令,王铁锤,让他把所有的‘煤气罐投石机’,全部转移到西区的高楼上!在总攻开始的时候,我要看到西区的天空,下起一场钢铁的风暴!” “是!”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 整个海州城,这头已经奄奄一息的巨兽,在沉寂了片刻之后,再一次,发出了它不屈的咆哮。 无数的士兵和平民,开始悄无声息地,向着西区集结。 他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他们只知道,总司令,要带着他们,做最后一搏。 “总司令,您……”参谋长看着陈庆之,终于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您要亲自带队吗?”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对。”陈庆之平静地回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行!” “绝对不行!” “您是三军统帅!您怎么能亲身犯险!” 指挥部里,瞬间炸了锅。 所有的将领,都冲了上来,试图阻止他这个疯狂的决定。 “都给我站住!”陈庆之暴喝一声,一股宗师级的武道气势,轰然爆发。 整个指挥部,仿佛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那些冲上来的将领,被这股气势所慑,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陈庆之解下了自己那件象征着最高指挥权的元帅大衣,随手扔在了沙盘上。 然后,他从墙上,摘下了一把尘封已久的、古朴的长剑。 那是他父亲武安侯留给他的佩剑。 自从投身革命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它了。 “从现在起,我不是什么总司令。” 陈庆之缓缓地抽出长剑,剑身在灯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我只是炎黄共和国的一名普通士兵。” 他转过身,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部下。 “这场突围,九死一生。弟兄们用命去拼,我没有理由,躲在安逸的后方。” “我要和他们一起冲锋。” “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总司令,没有抛弃他们。” “我要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看看,我们炎黄的军人,是怎么站着死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的惊呼,提着剑,大步流星地,朝着指挥部的出口走去。 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 孤独,悲壮,却又充满了决绝。 “总司令!” 参谋长跪了下来,朝着他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您……一定要活着回来!” 指挥部里,所有的将领,所有的参谋,都跪了下来。 他们知道,他们拦不住他。 他们只能用这种最古老、最卑微的方式,为他们的统帅,送行。 陈庆之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活着回来? 他从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 他的心,早就跟着那艘“复仇者”号,一起沉了。 现在支撑着他这具躯壳的,只剩下两样东西。 一个是作为统帅的责任。 另一个,就是那股要将那个女人彻底撕碎的,滔天的恨意。 他要杀出去,他要活下去。 活到再次见到那个女人的那一天。 然后,当着她的面,将这把剑,亲手刺进她的心脏。 用她的血,来祭奠海州这数十万的冤魂。 用她的命,来为自己这场可悲可笑的爱情,画上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 夜,更深了。 海州城西区,一座废弃的纺织厂地下。 这里曾经是城市的排污总枢纽,巨大的管道如同怪兽的肠道,纵横交错,延伸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而现在,这里成了炎黄革命军最后的集结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是污水、血腥味、消毒水和硝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成千上万的士兵,挤在这片阴暗潮湿的空间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武器碰撞的轻响。 他们的脸上,大多都带着伤,身上那件灰绿色的军装,早已被鲜血和污泥染成了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疲惫,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但他们的眼睛里,却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和迷茫。 取而代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所剩下的,如同野兽般的凶狠和麻木。 张猛,中央警卫师一团三营的营长,正靠在一根锈迹斑斑的管道上,检查着手里的突击步枪。 他身边的士兵,大多是他从滩头阵地上带下来的残兵,原本一千多人的营,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人。 “营长,你说……我们这次能冲出去吗?” 旁边,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一边用一块破布擦拭着刺刀,一边小声地问道。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但他的眼神,却已经像个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老兵一样,沉静得可怕。 张猛看了一眼这个叫“李狗蛋”的年轻士兵。 他记得,就在一天前,这个小子在滩头阵地上,还吓得抱着头哭。 可现在,他却能面不改色地,讨论着“冲出去”这种九死一生的话题。 战争,真是个能让男孩迅速变成男人的鬼地方。 “不知道。”张猛摇了摇头,将最后一个弹匣压满子弹,插进胸前的弹挂里,“总司令让咱冲,咱就冲。想那么多干啥?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嘿嘿,也是。”李狗蛋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反正烂命一条,死在哪不是死?能跟着总司令一起冲锋,死了也值了!” “你小子,倒是想得开。”张猛捶了他一拳,“一会儿冲起来,跟紧我,别他娘的掉队了。” “放心吧,营长!”李狗蛋拍了拍胸脯,“我这条命是您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您去哪,我就去哪!” 张猛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半包已经被压扁的香烟。 这是他身上,最后一点“奢侈品”了。 他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片用帆布临时隔出来的区域。 那里,灯火通明。 总司令,就在里面。 和他们这些只需要执行命令的大头兵不一样,总司令要考虑的,是整个战局。 他身上的压力,该有多大? 张猛不敢想。 他只知道,从滩头撤下来之后,他就没见总司令合过眼。 那个总是温文尔雅,待人和善的统帅,现在变得像一块冰,一块铁。 他的每一道命令,都简洁、冷酷,不带一丝感情。 有人说,总司令是被那个女人伤透了心,彻底变了。 张猛不懂什么情情爱爱。 他只知道,现在的总司令,让他感到害怕,但更让他感到……心安。 因为,只有这样冷酷的统帅,才能带领他们,从这片地狱里,杀出一条活路。 就在这时,那片帆布帘子被掀开了。 陈庆之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那件元帅大衣,只穿着一件普通的士兵作训服,身上甚至没有佩戴任何军衔。 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是他那张所有人都熟悉的、却又无比憔悴的脸。 他的手里,提着一把古朴的长剑。 他一出现,整个地下空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有敬畏,有崇拜,也有……一丝怜悯。 陈庆之没有说话,只是提着剑,一步一步地,走过这片由他的士兵组成的“丛林”。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疲惫的、却又无比坚定的脸。 他想说些什么。 想说一声“对不起”,因为自己的无能,才让他们陷入如此绝境。 想说一声“谢谢你们”,因为他们的信任,才让自己有勇气,站在这里。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任何语言,在即将到来的血战面前,都显得太过苍白。 他只是走到队伍的最前方,走到了张猛和李狗蛋的面前。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所有人,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剑尖,直指前方那片深邃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暗。 那,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也是……他们求生的唯一方向。 “出发。” 陈庆之只说了两个字。 然后,他第一个,迈开脚步,走进了那片黑暗。 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热血的动员。 只有沉默的、决绝的,前行。 “跟上总司令!” 张猛怒吼一声,端起枪,紧紧地跟了上去。 李狗蛋和剩下的三百多名士兵,也立刻跟上。 紧接着,是其他的部队。 数万人的队伍,像一条沉默的、灰色的巨龙,无声无-息地,涌入了那如同蛛网般密布的地下管道。 下水道,就是他们的战壕。 黑暗,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管道里,又湿又滑,恶臭熏天。 士兵们趟着没过脚踝的污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他们不敢打开手电,只能借助管道上方,每隔一段距离才有的、从井盖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来辨别方向。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但没有一个人掉队,没有一个人抱怨。 气氛压抑得可怕。 陈庆之走在最前面。 他的武功很高,本可以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快速前进。 但他没有。 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士兵,一步一个脚印地,趟着脏水,走在最危险的地方。 他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致。 他在听。 听着头顶上传来的,敌人的脚步声,车辆的行驶声。 他在用这种方式,判断着敌人的兵力部署,寻找着他们防御的薄弱点。 不知道走了多久。 前方带路的,一名从海州本地征召来的、熟悉地下管网的老工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总司令,到了。”老工人压低声音,指了指头顶上方一个巨大的圆形井盖,“这里是西三区,再往前,就是敌人的外围防线了。” “从这里上去,正对着的,是他们的一座临时军火库。” “好。”陈庆之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井盖。 他知道,一旦推开这个盖子,迎接他们的,将是枪林弹雨。 一场血腥的、残酷的、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战斗,即将开始。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片在黑暗中,望不到头的队伍。 他看到了张猛那张坚毅的脸,看到了李狗蛋那双紧张却又充满期待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对着身边的程耿,轻轻地点了点头。 程耿会意,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红色的信号枪。 他将枪口,对准了井盖。 第240章 天亮了 “开火!” 随着陈庆之的一声低喝,程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在狭窄的下水道里回荡。 红色的信号弹,拖着一道短暂的光芒,狠狠地撞在了那块沉重的钢铁井盖上。 这不是攻击信号。 这是……总攻的号角! 几乎在同一时间。 海州城西区,数十栋高楼的楼顶。 “放!” 独臂老人王铁锤,挥舞着他那只仅剩的手臂,发出了嘶哑的咆哮。 早已准备就绪的工人们,猛地砍断了固定的绳索。 十几台用塔吊和起重机改装的巨型“投石机”,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将一个个巨大的、绑满了炸药的煤气罐和氧气瓶,抛向了数百米的高空。 天空,再一次,下起了钢铁的风暴! 这些简陋的“炸弹”,越过居民区,像一群黑色的蝗虫,精准地覆盖了欧罗巴联军在西区的外围防线。 轰!轰!轰隆隆——! 一场比二号滩头更加猛烈、更加密集的连环大爆炸,发生了! 欧罗巴联军的临时营地、他们的战车、他们的火炮阵地、他们的指挥所……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堪称天灾的攻击下,化为了一片火海。 无数正在睡梦中的欧罗巴士兵,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炸上了天。 整个西区的防线,瞬间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混乱和瘫痪。 “就是现在!冲!” 下水道里,陈庆之怒吼一声,内力爆发,一掌拍在头顶的井盖上。 重达数百斤的钢铁井盖,被他一掌拍飞了出去。 刺眼的火光和浓烈的硝烟,瞬间灌了进来。 陈庆之提着剑,第一个从井口一跃而出。 他落地的位置,正是那座被老工人指认的,敌人的临时军火库。 军火库的守卫,已经被刚才的爆炸炸得晕头转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敌……” 他们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 一道森然的剑光,便划破了他们的喉咙。 噗!噗! 鲜血飞溅。 陈庆之没有丝毫的停顿,身形如电,瞬间冲进了军火库。 紧接着,张猛、李狗蛋,以及数以百计的警卫师士兵,如同潮水般,从一个个井盖下涌出,迅速地占领了军火库,并以此为据点,向着四周展开了攻击。 总攻,开始了! 整个西区,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一座立体式的、疯狂的战场。 地面上,数万名炎黄士兵,从城市的每一个下水道口、每一个废弃的建筑里,冲了出来,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敌人混乱的阵型中。 高楼上,工人们操纵着简陋的“投石机”,不断地将“煤气罐炸弹”投向敌人的增援部队和重火力点,为地面部队提供着另类的“空中支援”。 街道上,无数的市民,那些老人、妇女、甚至是孩子,也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加入了战斗。 他们将家里的桌子、柜子、沙发,一切能堵路的东西,都扔到了街上,筑成一道道简易的街垒。 他们从窗户里,扔下自制的燃烧瓶和土炸药。 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半大孩子,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在十字路口拉起了看不见的钢丝,绊倒了敌人冲锋的摩托车。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它最可怕,也最壮丽的一面。 欧罗巴联军彻底被打懵了。 他们想不明白,这群已经被他们围困、弹尽粮绝的东方人,怎么会突然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战斗力? 他们更想不明白,这座城市,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不要命的疯子? 西线指挥官,一个名叫“克劳德”的年轻少将,在他的指挥部被一颗煤气罐直接命中、侥幸逃生后,精神几乎崩溃。 “魔鬼!他们都是魔鬼!” 他抓着通讯器,向舰队总司令阿诺德,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求援。 “将军!西线顶不住了!敌人……敌人疯了!他们从地底下钻出来!他们从天上往下扔炸弹!我的部队已经彻底被打散了!请求支援!请求立刻支援!” “女王号”航母上。 阿诺德看着屏幕上,那片已经彻底失控的、如同地狱般的西区战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再一次,严重低估了他的对手。 他以为,切断了援军,摧毁了他们的希望,这群东方人就会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跪地求饶。 可他没想到,绝望,有时候并不会带来屈服。 它带来的,是同归于尽的疯狂。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阿诺德怒骂一声,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西线的缺口一旦被撕开,让陈庆之的部队冲出包围圈,和城外的另一支炎黄部队汇合,那他这次看似完美的“斩首行动”,就将彻底宣告失败。 这个责任,他承担不起。 女王陛下,会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传我命令!”阿诺德的声音,冰冷而果决。 “第一,命令东线和南线的所有部队,立刻向西线收缩,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把那个缺口堵上!把陈庆之,给我死死地按在城里!” “第二,命令所有的‘海狼’坦克营,放弃滩头阵地,立刻向西区集结!我要用钢铁,碾碎他们的反抗!” “第三,”阿诺德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命令空军,出动所有的‘幽灵’战斗机,对西区,进行低空扫射!我不管那里有多少平民,我要让那片区域,连一只老鼠都活不下来!” 他要用绝对的、碾压性的技术优势,来扑灭这场疯狂的“人民起义”。 一场更加血腥、更加残酷的绞杀,即将开始。 而在西区的战场上,陈庆之并不知道这一切。 他正带领着他的突围部队,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疯狂地凿穿着敌人的防线。 他手中的长剑,早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剑身上,甚至因为砍得太快,和敌人的兵器碰撞,而出现了几个细小的缺口。 他自己,也早已杀红了眼。 脸上、身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就像一尊来自地狱的修罗,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他身后的士兵们,被他的勇武所感染,也一个个悍不畏死,奋勇向前。 他们已经成功地,撕开了一道宽达五百米的口子。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只要再冲过前面那个十字路口,他们就能彻底冲出敌人的包围圈! “冲!一口气冲过去!” 陈庆之嘶吼着,率先朝着那个十字路口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过路口的那一刻。 一阵阵沉重的、如同地震般的轰鸣声,从街道的两侧,传了过来。 紧接着,数十辆体型庞大的“海狼”坦克,如同两堵移动的钢铁城墙,从街道的拐角处,缓缓驶出,彻底封死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而在坦克的后方,是黑压压一片的、穿着外骨骼装甲的欧罗巴精锐士兵。 与此同时,天空中,也传来了战斗机那尖锐的呼啸声。 数十架“幽灵”战斗机,如同盘旋的死神,低空掠过,机翼下的机炮,开始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街道上,无论是炎黄的士兵,还是正在抵抗的平民,都在这无情的金属风暴中,成片成片地倒下。 陈庆之的突围部队,瞬间陷入了前后夹击、上有飞机的绝境。 他们,被包围了。 被堵死在了这个名为“希望”的十字路口。 “总司令!我们中计了!” 程耿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艰难地爬到陈庆之身边,脸上满是绝望,“这是个陷阱!他们故意放我们进来,然后关门打狗!” 陈庆之看着眼前这如同钢铁丛林般的绝境,看着天空中那肆虐的死神,一颗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还是,小看了那个女人。 或者说,小看了她调教出来的军队。 对方的指挥官,竟然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还能迅速地做出反应,设下如此恶毒的陷C阱。 “哈哈……哈哈哈哈……” 陈庆之又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拄着剑,半跪在地上,鲜血和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用尽了所有的计谋,压上了所有的赌注,最终,还是没能逃出那个女人为他编织的、名为“命运”的牢笼。 “总司令!您不能放弃啊!” 张猛浑身是血地冲了过来,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炸瞎了,但他依旧死死地护在陈庆之的身前。 “我们还能打!我们还没输!” “对!我们还能打!”李狗蛋也端着枪,冲了过来,“总司令!您快走!我们给您断后!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把您送出去!” “走?”陈庆之抬起头,看着这些至死都追随着自己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往哪走? 这里,已经是废墟之上的,最后的阵地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挺直了那已经有些佝偻的脊梁。 他将那把已经卷了刃的长剑,狠狠地插在了身前的地面上。 然后,他从一名牺牲的士兵身上,解下了一排集束手榴弹,挂在了自己的胸前。 “弟兄们。”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所剩无几的、伤痕累累的士兵。 “我陈庆之,对不起你们。” “我没能带你们,走出这片地狱。” 他朝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但是,我们炎黄的军人,没有孬种!” “今天,就让我们在这里,流尽最后一滴血!” “让这帮侵略者看看,什么叫他娘的虽败犹荣!” 陈庆之说完,拔掉了胸前所有手榴弹的引信。 他准备,发起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壮烈的一次冲锋。 “总司令!不要!” “您不能去!” 张猛和程耿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疯了一样地冲上来,想要拉住陈庆之。 他们可以死,但总司令,绝对不能死! 他是这支军队的魂!是这个新生国家最后的希望! 他要是倒下了,那一切就真的都完了! “都给我滚开!” 陈庆之双目赤红,如同疯魔,一股磅礴的内力从他体内爆发,将冲上来的几人全部震开。 他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既然无法带着弟兄们杀出去,那就陪着他们,一起死在这里。 用自己的命,去为这场惨烈的突围战,画上一个悲壮的句号。 也算是,给了这海州城数十万冤魂,一个交代。 “沐瑶……云娥……”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脑海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 “你看好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这就是,你送给你最忠诚的骑士,最后的……加冕礼吗?” 他惨然一笑,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准备冲向那片由坦克和机枪组成的钢铁丛林。 然而,就在他迈出脚步的那一刹那。 异变,再一次,发生了。 一阵比“幽灵”战斗机呼啸声更加尖锐、更加高亢的轰鸣,突然从远方的天际传来。 那声音,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 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到,数十道拖着长长白色尾迹的流光,以一种超越了认知的速度,从东方的天空中,划破夜幕,呼啸而来! 那是什么? 导弹吗? 不对! 欧罗巴联军的导弹,是从海上的舰队发射的! 而这些流光,是从内陆,从炎黄共和国的腹地,发射过来的! 是我们的……武器? 我们什么时候,有了这种速度快到连肉眼都跟不上的武器? 所有人,包括天空中那些正在肆虐的“幽灵”飞行员,都愣住了。 下一秒。 那些流光,精准地,命中了正在低空扫射的“幽灵”战斗机编队。 轰!轰!轰!轰! 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在天空中,如同烟花般,绚烂地绽放。 那些不可一世的“幽灵”战斗机,在这些神秘的流光面前,脆弱得就像是纸糊的玩具。 甚至连规避动作都来不及做出,就在空中,被凌空打爆,化为一团团燃烧的火球,坠落大地。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数十架“幽灵”战斗机,全军覆没! 一架不留! “……”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大脑彻底宕机。 这……这是什么情况? 陈庆之也愣住了,他那准备冲锋的脚步,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天空中那些正在坠落的火球,看着那片瞬间被清空的、干净的天空,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波澜。 这是……什么东西? 我们炎黄,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可怕的防空武器? 我怎么不知道? “快看!那是什么!” 就在众人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中时,李狗蛋指着远方的天空,发出了见鬼一般的尖叫。 只见在东方那片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排巨大的、如同山脉般的黑色阴影。 那些阴影,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海州的方向,移动过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山。 那是……一支舰队! 一支比欧罗巴的联合舰队,更加庞大,更加科幻,更加充满压迫感的,超级舰队! 为首的,是一艘体型比“女王号”航母还要大上整整一圈的、造型狰狞的黑色巨舰。 它的甲板,平坦而宽阔,上面没有停放任何飞机,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导弹垂直发射井! 而在它的身后,是数十艘同样造型科幻的战舰,它们的炮塔,不再是传统的火炮,而是一种类似于“海狼”坦克电浆炮的、更加巨大的能量武器。 这支舰队,就像是直接从科幻电影里,开出来的一样。 它的出现,让海面上那支不可一世的欧罗巴联合舰队,瞬间变得像一群……小舢板。 “这……这又是谁的部队?” 张猛看着那支幽灵般的舰队,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陈庆之也死死地盯着那支舰队。 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一种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荒谬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他看到,在那艘为首的黑色巨舰的舰桥上,缓缓地,升起了一面旗帜。 那不是欧罗巴的狮鹫旗。 也不是炎黄共和国的红星齿轮旗。 那是一面……黑色的,底边绣着金色流苏的,无比熟悉的旗帜。 旗帜的中央,是一个巨大而狰狞的、由无数枪械和齿轮组成的…… 麒麟徽章! 那是…… 那是沐瑶的总统帅旗! “是她……” 陈庆之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是她回来了……” 轰! 这个认知,像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地劈在了他的脑海里。 她回来了? 她为什么会回来? 她不是应该在欧罗巴,当她的女皇吗? 她不是应该正和伊丽莎白一起,欣赏着自己被碾碎的好戏吗? 她为什么会带着一支比欧罗巴舰队更强大的部队,出现在这里? 而且,一出现,就毫不留情地,将欧罗巴的空军,全部摧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庆之的大脑,彻底乱了。 他感觉自己这三天来,所建立起来的,对于这个世界的,对于那个女人的所有认知,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而海面上,阿诺德将军,在看到那面黑色麒麟旗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沐……沐瑶……” 他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魔鬼,浑身都在发抖。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她不是应该在乔利亚圣岛吗?!” “还有那支舰队!那是什么?!‘利维坦’级战略巡洋舰?!那不是还在图纸上的东西吗?!”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完了。 伊丽莎白女王的那个疯狂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上。 那就是,沐瑶,不会回来。 可现在,她不仅回来了。 还带着一支,足以毁灭世界的,幽灵舰队。 “撤退!所有船只!立刻撤退!” 阿诺德将军发出了他此生最惊慌失措的命令。 他现在,只想离那个女人,越远越好! 然而,已经晚了。 那艘巨大的黑色“利维坦”上,传出了一个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通过量子通讯技术,清晰地响彻在整个战场每一个角落的女声。 “我允许你们走了吗?”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 黑色巨舰上,那数以百计的导弹发射井,同时打开了井盖。 无数枚比刚才击落“幽灵”战机的防空导弹,体型更大、造型更狰狞的导弹,缓缓升起,在空中调整姿态,锁定了海面上,那支正在仓皇逃窜的欧罗巴舰队。 “锁定目标:欧罗巴联邦联合舰队。” “武器系统:‘达摩克利斯’反舰导弹集群。” “发射数量:三百。” “目标:全歼。” 那个冰冷的女声,下达了最后的审判。 “发射。” 下一秒。 三百道流光,同时从黑色巨舰上冲天而起,遮蔽了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然后,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如同神罚一般,朝着那支曾经不可一世的舰队,倾泻而下。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陈庆之跪在废墟之上,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漫天的流光,看着那划破黎明的死亡之雨。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战争的形势,不,是整个世界的格局,都将彻底改变。 而他和他那可悲的爱情,在这场毁天灭地的神迹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和……可笑。 天,终于亮了。 但一场更深的、更令人绝望的黑暗,才刚刚开始。 …… 天,亮了。 黎明的第一缕微光,挣扎着穿透了弥漫在海州上空的硝烟,洒在这片如同地狱般的废墟之上。 世界,从未如此安静过。 那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凄厉的惨叫声、建筑的垮塌声……所有定义了这场战争的声音,都在刚才那场堪称“神罚”的导弹洗地中,戛然而止。 陈庆之跪在十字路口的中央,那把他准备用来发起最后冲锋的长剑,还插在他身前的地里。他胸前挂着的那一排集束手榴弹,引信还捏在他的手里,冰冷而沉重。 他没有冲出去,因为敌人已经没了。 街道两旁,那些如同钢铁巨兽般的“海狼”坦克,此刻变成了一堆堆燃烧的、扭曲的废铁。 更远处的海面上,那支曾经不可一世、将海州拖入绝望深渊的欧罗巴联合舰队,此刻,只剩下几十个冲天的黑色烟柱,在海风中缓缓消散。 上百艘战舰,沉了。 连同那艘象征着欧罗巴海上霸权的“女王号”航母,一起,喂了海里的王八。 一切,都结束了。 以一种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 陈庆之缓缓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向东方。 那支如同幽灵般降临的黑色舰队,静静地悬停在海天之间,像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冷漠地注视着自己的“杰作”。 那面黑色的、绣着金色麒麟徽章的总统帅旗,在晨光中,是如此的刺眼。 是她。 真的是她。 她回来了。 她用一种碾压的、不讲道理的、神明般的姿态,摧毁了敌人。 也摧毁了陈庆之这三天来,用无尽的痛苦和仇恨,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个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是背叛了吗?她不是和伊丽莎白联手,要将我置于死地吗? 那场该死的伏击,那艘沉没的“复仇者”号,那些死去的弟兄……难道都是假的吗? 可如果她没有背叛,那这三天三夜的血战,又是为了什么? 她既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为什么非要等到海州血流成河,等到数十万军民惨死,等到自己也被逼上绝路,才像一个救世主一样降临? 她是在救我? 还是在……欣赏我最狼狈的丑态? 第241章 援军将至 “总……总司令……” 程耿的声音在颤抖,他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远处那支黑色的舰队,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更深的……困惑。 “那……那是沐总司令的旗帜……是我们的……援军吗?” 援军? 陈庆之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干笑。 有这样的援军吗? 眼睁睁看着友军被屠杀,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来收割战场? “我不知道。” 陈庆之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不知道。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明白。 他只感觉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倾尽所有,燃烧生命,以为是在进行一场悲壮的卫国战争,一场对背叛者的复仇之战。 结果到头来,他连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楚。 他这三天所做的一切,他所有的决策,他所有的牺牲,都像是一场荒诞的、被人提前写好剧本的独角戏。 而他,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演得最卖力的小丑。 “总司令!你看!” 幸存的士兵李狗蛋,突然指着那支黑色舰队的方向,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那支庞大的舰队,并没有任何登陆或者靠近的意思。 它们只是静静地悬停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几分钟后,为首的那艘“利维坦”级巨舰,缓缓调转了方向。 紧接着,整个舰队,都开始转向。 它们……要走了? “等等!” 陈庆之心里猛地一抽,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 别走! 你给我说清楚! 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他疯了一样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想朝着海边的方向冲去,他想质问那个女人,他想让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可他刚迈出一步,身体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这三天三夜,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精神和体力,早已透支到了极限。 那股支撑着他的滔天恨意,在黑色舰队出现的那一刻,崩塌了。 精神支柱一倒,这具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总司令!” “快!快叫医生!总司令晕倒了!” 程耿和张猛等人惊慌失措地冲了上来,扶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陈庆之的耳边,只剩下战友们焦急的呼喊,和那支黑色舰队引擎远去的、越来越轻的轰鸣声。 她就这么走了。 像来时一样,神秘,高傲,不带一丝留恋。 只留给陈庆之一个巨大的谜团,和一座……满目疮痍的坟墓之城。 昏睡。 无尽的、黑暗的昏睡。 陈庆之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片冰冷的海,身体不断下沉,四周是无数张痛苦扭曲的脸。 有李世忠将军的,有赵铁山师长的,有那些在滩头上被炸成碎片的年轻士兵,还有那些在巷战中倒下的、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市民…… 他们都在质问他。 “总司令,我们死得值吗?” “子由,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我们的牺牲,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想回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抓住他们,他们却化作泡影,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然后,他看到了沐瑶。 她就站在光里,穿着那身黑色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元帅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在黑暗中挣扎。 “云娥……” 他伸出手,想要求救。 “为什么……” 沐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瞬间,周围所有的黑暗和冤魂都消失了。 取而代代,是刺眼的白光。 “总司令!总司令!您醒了!” 耳边传来程耿惊喜交加的声音。 陈庆之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上,四周是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 “我……睡了多久?”他的嗓子干得快要冒烟。 “三天!您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程耿的眼圈是红的,“医生说您是心力交瘁,严重透支,再晚一点……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三天…… 陈庆之的眼神有些茫然。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痛,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水……” 程耿连忙端过来一杯水,小心地喂他喝下。 甘甜的清水滋润了干裂的喉咙,也让陈庆之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一些。 他想起了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 那支黑色的舰队,那面麒麟帅旗,那场毁天灭地的导弹雨…… “她……那支舰队……”陈庆之抓着程耿的手,急切地问道,“她们走了吗?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有没有人登陆?” 程耿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她们……走了。就在您昏迷后不久,就全部撤离了,一艘船都没留下,一个人都没上岸。” 陈庆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走了? 什么都没留下,就这么走了? 这算什么? 特意跑过来,秀了一场肌肉,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涌上陈庆之的心头。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一个需要她拯救的废物吗?还是一个她随手可以戏耍的玩物? “不过……”程耿看着陈庆之难看的脸色,又补充道,“她们虽然走了,但是……留下了一道命令。” “命令?”陈庆之愣住了。 “是的,命令。”程耿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台造型奇特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通讯器,递了过来,“这是她们离开前,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投送到指挥部的。点名……要给您。” 陈庆之看着那台通讯器。 它的外壳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金属材质,入手冰凉,表面光滑得像一面镜子,却又坚硬无比。 充满了未来科技的质感。 和他那个世界的东西,格格不入。 这无疑是沐瑶的手笔。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通讯器。 上面只有一个按钮。 陈庆之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嗡—— 通讯器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道淡蓝色的光幕,投射在了半空中。 光幕上,出现了一个音频文件的图标。 没有影像,只有声音。 陈庆之点了播放。 下一秒,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刻骨铭心的声音,响了起来。 “陈庆之。” 声音冰冷,平静,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就像一个陌生公司的上级,在给下属布置工作。 不是“子由哥哥”。 而是“陈庆之”。 仅仅三个字,就像三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陈庆之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你应该已经醒了。”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你只需要听,并且执行。” “第一,海州的战事已经结束,但战争没有。欧罗巴的主力舰队虽然被歼灭,但他们的陆军主力尚在,盘踞在炎黄东部沿海的数个港口,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放弃。” “第二,立刻收拢所有残余部队,救治伤员,统计战损,清理战场。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海州恢复最基本的秩序。” “第三,欧罗巴人留下的武器装备,尤其是那些完好的‘海狼’坦克和外骨骼装甲,全部收集起来,让你的技术人员立刻进行逆向研究。相关的技术资料,我已经打包发送到这台通讯器的数据库里。”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立刻派你最信任的部队,北上锦州。那里是我们最重要的后备工业基地,也是我们下一代航母‘应龙’级的建造地。欧罗巴人下一步,必然会进攻锦州。我需要你,把锦州变成一个让他们有来无回的钢铁堡垒。” “具体的战略部署和城防图纸,同样在数据库里。” “就这样。不要试图联系我,更不要试图来找我。做好你该做的事。” “记住,这不仅是为了炎黄,更是为了你自己。如果你还想报仇的话。” 录音结束了。 光幕消失,通讯器恢复了死寂。 整个帐篷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陈庆之呆呆地坐在床上,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想过沐瑶会跟他解释,会跟他道歉,会跟他哭诉自己的苦衷。 甚至想过她会继续嘲讽他,羞辱他。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安慰。 没有问他伤得重不重,没有问海州死了多少人。 有的,只是一条条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命令。 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随手抹去了棋盘上的一些障碍,然后冷漠地告诉剩下的棋子,下一步该怎么走。 棋子? 对,就是棋子。 在她的眼里,自己,还有这满城的军民,或许都只是她用来达成某个目的的棋子。 就连最后那句“如果你还想报仇的话”,都像是一种高高在an?n施舍。 仿佛在说:看,我帮你把仇人打残了,剩下的,你自己去解决吧。别来烦我。 “呵……呵呵……” 陈庆之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号的傻瓜。 他恨了她那么久,以为自己终于看透了她的冷酷无情。 结果,现实给了他更响亮的一巴掌。 他所以为的“看透”,在人家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她甚至,都懒得再骗他了。 “总司令……您……您没事吧?”程耿看着陈庆之又哭又笑的样子,吓得魂都快没了。 他觉得总司令的脑子,可能真的被打坏了。 陈庆之没有理他。 他只是死死地攥着那台冰冷的通讯器,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嵌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脑子里,只剩下那个冰冷的声音,在反复回响。 “做好你该做的事。” “做好你该做的事……” 陈庆之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突然,他脸上的悲伤和痛苦,一点点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他擦干眼泪,掀开被子,不顾身体的虚弱,固执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程耿。” “在……在!” “传我命令。”陈庆之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通知所有还能动的军官,一个小时后,指挥部开会。” “会议内容,”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讨论,重建海州,以及……备战锦州!” 程耿愣住了。 他没想到,总司令在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之后,不仅没有崩溃,反而……真的要去执行那个女人的命令。 “总司令,您……” “执行命令!”陈庆Z之打断了他,眼神凌厉如刀。 “是!” 程耿不敢再多问,立正敬礼,转身快步离去。 帐篷里,只剩下陈庆之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那片灰蒙蒙的、满是创伤的城市。 报仇? 对,我要报仇。 但我的仇人,已经不止是欧罗巴了。 沐瑶……云娥…… 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疯子。 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让我乖乖地当你的棋子,按照你的剧本走下去吗? 好。 我听你的。 我会重建海州,我会守住锦州,我会整合炎黄所有的力量。 我会把这把名为“炎黄”的刀,磨得比你想象中更锋利。 然后,我会用这把刀,斩断所有敌人。 最后…… 我会带着这把刀,亲自去找到你。 我要当面问问你。 在你的心里,我陈庆之,我们曾经的感情,还有这满城的冤魂,到底算什么! …… 一个小时后,海州临时指挥部。 这里原本是一座废弃工厂的地下仓库,现在被简单地清理出来,充当了革命军最高指挥层开会的地方。 十几名幸存下来的、军衔在师级以上的将领,围坐在一张用弹药箱临时拼凑起来的长桌旁。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整个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战争是胜利了,但没人能高兴得起来。 代价,太惨重了。 滩头防线几乎全军覆没,后续投入巷战的部队,伤亡也超过了七成。 在座的各位,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曾经的部下、战友,大多已经长眠在这片焦土之下了。 这种胜利,太过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庆之坐在主位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甚至比以往更加冰冷。 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各位,缓缓开口:“各位,把你们召集过来,只为了一件事。” “海州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但我们的战争,还远没有结束。” 他的目光,落在了沐渊亭的身上。 这位曾经温文尔雅的政委,此刻像一头受伤的狮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 他的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那是被炮弹碎片划伤的。但这远不及他内心的创伤来得严重。 从三天前,那面黑色的麒麟旗升起的那一刻,沐渊亭就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狂躁和痛苦之中。 他想不通。 他宁愿相信是天神下凡救了他们,也不愿相信救他们的人,是那个他曾经最敬爱、如今却最痛恨的妹妹。 这三天,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在废墟里,寻找着第三师阵亡将士的遗体。 每找到一具,他就亲手将他们掩埋。 师长赵铁山的尸体,是他从一辆被炸毁的“海狼”坦克下刨出来的,已经面目全非。 他抱着赵铁山残缺不全的尸体,哭了整整一夜。 这个刚毅的男人,把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 此刻,他感受到陈庆之的目光,只是缓缓抬起眼皮,眼神空洞而麻木。 “刚刚接到最高指示。”陈庆之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声音平静地宣布道,“命令我们,立刻着手重建海州,并派遣主力北上,布防锦州。” “最高指示?”一名师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总司令,是……是哪里的最高指示?”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他们都看到了那支神秘的黑色舰队,也都知道那面旗帜代表着谁。 但没人敢主动提起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现在是海州所有幸存者心中,一根最深的刺。 陈庆之没有隐瞒,他将那台黑色的通讯器,放在了桌子中央。 “沐瑶的命令。” 轰!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寂静的指挥部里炸开。 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了。 震惊、愤怒、屈辱、不解……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每个人的脸上交织。 “什么?!”一个脾气火爆的军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的命令?她还有脸给我们下命令?!” “她把我们害得这么惨!海州死了这么多人!她凭什么?她以为她是谁!” “就是!她算个什么东西!先是背叛我们,把欧罗巴人引来,看我们快死光了,又假惺惺地出来救我们!这是在耍猴吗?” “我不服!我绝对不听她的命令!我手下的弟兄,不能白死!” 群情激奋。 将领们积压了三天的怨气和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他们可以接受战死,但无法接受被如此玩弄和羞辱。 陈庆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发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理解他们的愤怒。 因为他自己,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愤怒。 但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现在,他们是寄人篱下。 那支黑色舰队展现出的实力,已经超越了他们所有人的认知。 在那种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的愤怒,他们的不甘,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反抗? 拿什么去反抗? 用这些残兵败将,去跟那支能瞬间歼灭欧罗巴舰队的“神之军团”对抗吗? “都说完了吗?” 等所有人都吼累了,骂累了,陈庆之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仓库瞬间安静了下来。 “说完了,就该谈谈正事了。” 陈庆之站起身,走到一张简易的地图前。 “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听命令的问题。而是我们,必须听。” “第一,我们弹尽粮绝,伤员超过两万,急需救治。没有她的物资支援,我们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第二,欧罗巴的主力陆军还在,他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仅凭我们这点人,守不住海州,更守不住整个炎黄的海岸线。”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庆之转过身,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人,“那支黑色舰队,你们都看到了。你们觉得,我们有跟她叫板的资格吗?” 一番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刚刚还群情激奋的将领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是啊。 资格。 他们没有资格。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尊严和骨气,都是奢侈品。 “我不管她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管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庆之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只知道,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拒绝她的命令,然后我们所有人,连同这座城市,一起在这里等死,被卷土重来的欧罗巴人,或者被她那支‘神之军团’,彻底抹去。” “另一条,是暂时咽下这口气,接受她的‘援助’,利用她的资源,重建我们的军队,守住我们的国家。然后,积蓄力量,直到有一天,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去亲自向她,问个明白。” “你们,选哪条?”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是傻子。 这道选择题,根本没有第二个答案。 良久,之前那个脾气最火爆的军长,颓然地坐了下来,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听总司令的。” “我们都听总司令的。”其他人也纷纷表态。 形势比人强。 他们只能选择,忍辱负重。 陈庆之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压抑的“和谐”。 “我反对。”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沐渊亭,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死灰般的平静。 他看着陈庆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管你们怎么选。我,沐渊亭,从今天起,与沐瑶,恩断义绝。” “我不会接受她任何的‘援助’,更不会执行她任何的命令。” “我手下第三师,还有跟着我的那些兄弟们,流的血,不能白流。师长赵铁山的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陈庆之,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不怪你。” 沐渊亭的目光,从陈庆之的脸上,移到了在座的每一个将领脸上。 “各位,道不同,不相为谋。从现在起,我将辞去革命军政委一职。” “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为死去的弟兄们,讨还一个公道。” “哪怕,与她为敌,与全世界为敌。” 说完,他解下了自己胸前的政委徽章,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他转过身,拖着那条受伤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朝着仓库的出口走去。 他的背影,孤独,决绝,像一头宁愿战死,也绝不向命运低头的孤狼。 “沐大哥!” 陈庆之心里一急,开口想要挽留。 他理解沐渊亭的痛苦,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做傻。 一个人,去对抗沐瑶?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然而,沐渊亭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就在他即将走出仓库大门的那一刻。 “报告!!” 一名通讯兵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因为跑得太急,差点和沐渊亭撞个满怀。 “总司令!城外!城外来了一支部队!” “什么?!”陈庆之心里一惊,“是欧罗巴人?” “不……不是!”通讯兵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一丝狂喜,“是……是我们的旗帜!是第四十二军!沐北辰将军的援军,到了!!” 第242章 援军抵达,真相 沐北辰! 第四十二军!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让整个压抑的指挥部,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是北辰的部队?” “他们不是也被伏击了吗?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的援军到了!” 刚刚还死气沉沉的将领们,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在经历了那场神秘的“天降神兵”之后,所有人都对“援军”这个词,有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但沐北辰的第四十二军不一样! 那是实打实的、从炎黄腹地千里迢e援而来的、自家的兄弟部队! 他们的到来,意味着海州,不再是一座孤岛! 意味着他们这些残兵败将,终于有了依靠! 陈庆之的心脏,也在此刻狂跳起来。 庞万里的第十二集团军被伏击的消息,是他做出那场疯狂突围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以为,所有的援军,都已经被沐瑶算计,堵死在了路上。 可现在,沐北辰却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沐瑶的算计,出了纰漏?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让陈庆之的脑袋都快炸了。 “沐大哥!”陈庆之立刻拉住正要离开的沐渊亭,急切地说道,“北辰来了!你弟弟来了!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沐渊亭那原本死灰般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北辰? 那个从小就跟他不对付,被他视为纨绔子弟的弟弟? 他……他竟然真的带兵杀过来了? 他的内心,瞬间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所填满。有惊讶,有欣慰,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他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坚持离开。 “快!所有人,跟我去城门迎接!” 陈庆之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 他也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带着一群将领,快步走出了地下指挥部。 久违的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生疼。 他抬眼望去,只见海州城西门的方向,尘土飞扬。 一支装备精良、军容严整的部队,正排着整齐的队列,缓缓开进城来。 他们的军装,是崭新的。 他们的脸上,虽然带着行军的疲惫,但眼神,却是明亮而充满锐气的。 他们的卡车上,满载着粮食、药品和弹药,甚至还有几门崭新的、陈庆之从未见过的大口径火炮。 和城内这些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残兵败将相比,简直就像是来自两个世界的军队。 这才是革命军真正的精锐主力! 看到这一幕,许多海州守军的老兵,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大部队。 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将领,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大约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刚毅。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将官服,大校军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正是沐瑶和沐渊亭的弟弟,第四十二军军长,沐北辰! 三年的军旅生涯,早已将那个曾经嚣张跋扈的京都小霸王,打磨成了一名真正的铁血战士。 “敬礼!” 看到陈庆之等人走来,沐北辰立刻翻身下马,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 “炎黄革命军第四十二军军长沐北辰,奉命前来驰援!向总司令报到!” 他身后的数万将士,也同时立正,动作整齐划一,气势如虹。 “好!好!来得好!” 陈庆之快步上前,用力地拍了拍沐北辰的肩膀,声音都有些哽咽。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一句话。 “辛苦了,北辰。” “为人民服务!”沐北辰的回答,掷地有声。 他的目光,越过陈庆?,落在了他身后,那个沉默不语、神情复杂的沐渊亭身上。 “哥。” 沐北辰的嘴唇动了动,只叫出了一个字。 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从小就不好。一个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一个是名满京城的状元,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此刻久别重逢,还是在这种惨烈的战场上,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沐渊亭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弟弟,看着他那张已经褪去所有稚气、写满坚毅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沙哑地应了一声。 “……嗯。” 简单的欢迎仪式后,陈庆之立刻将沐北辰带到了临时指挥部。 “北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进门,陈庆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们得到的情报,庞万里的第十二集团军遭到了伏击,后勤线被彻底切断。我们都以为,你们也……” “我们的确也遇到了麻烦。”沐北辰的脸色沉了下来,“就在我们距离海州还有两百公里的时候,一股番号不明的敌军,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侧翼,他们的装备非常精良,机动性极强,显然是想复制在庞将军那边得手的战术,切断我们的补给线。” “那你们是怎么……”陈庆?追问道。 “就在我们准备和他们硬碰硬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加密通讯。”沐北辰从怀里,掏出了一台和沐瑶给陈庆之的,一模一样的黑色通讯器。 看到这东西,陈庆之和沐渊亭的瞳孔,都是猛地一缩。 “这个通讯器,是三年前,我姐姐……沐瑶,在我离开京都,带走那些图纸时,秘密交给我的。”沐北辰的表情,同样充满了困惑。 “她说,这是我们姐弟之间的秘密联络方式,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用,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总司令。” 陈庆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她从三年前,就开始布局了吗? 她连自己最亲近的战友,都防着? “通讯是单向的,我无法联系她,只能被动接收。”沐北辰继续说道,“就在我们即将和那股敌军交战前,我收到了她发来的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信息。”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张地图,和一句话。” “什么话?”陈庆之追问道。 沐北辰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复述道: “‘放弃原定路线,沿地图上标记的小路,全速前进。不要恋战,不要停留,海州,需要你。’” “地图上标记的,是一条我们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的、极其隐蔽的山区小路。虽然难走,但却完美地绕开了那股敌人的堵截。” “我当时也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毕竟,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背叛了。” 沐北辰的目光,看向陈庆之,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 “总司令,我想知道,海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欧罗巴的舰队会突然袭击我们?还有……我姐姐,她到底……” 他不敢再问下去。 因为他看到,在他提到“姐姐”的时候,他那个一向刚毅的大哥沐渊亭,双拳紧握,指甲深陷,浑身都在发抖,眼中更是充满了血丝和刻骨的恨意。 而陈庆之的脸上,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苦、迷茫和自我怀疑的,极其复杂的神情。 沐北辰立刻意识到,这里面发生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残酷得多。 指挥部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沐北辰的问题,像一把钥匙,捅开了陈庆之和沐渊亭心中那道最不愿被人触碰的伤疤。 良久,陈庆之才沙哑着声音,将海州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沐北辰讲述了一遍。 从欧罗巴舰队的突然袭击,到“复仇者”号的沉没。 从他误以为这是沐瑶的背叛,到他心中燃起的滔天恨意。 从残酷的滩头防御战,到李世忠和赵铁山的壮烈牺牲。 从全民皆兵的巷战,到他自己被逼入绝境,准备发起**式冲锋。 最后,到那支黑色舰队的“神兵天降”,以及……那道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讲得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但沐北辰能从他那空洞的眼神,和偶尔颤抖的指尖中,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所掩盖的,是何等巨大的痛苦和煎熬。 听完陈庆之的叙述,沐北辰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设想过海州战况的惨烈,但他没想到,会惨烈到这种地步。 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姐姐沐瑶,在这场战争中,扮演了如此一个……匪夷所思的角色。 先是“背叛”,引来敌人,将自己的战友和爱人,推入死亡的深渊。 然后在最后一刻,又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毁灭敌人,拯救一切。 这……这是何等扭曲和疯狂的剧本?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沐北辰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为什么?”一直沉默的沐渊亭,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冷笑,“还能是为什么?因为她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毫无人性的疯子!” 他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地瞪着沐北辰。 “你以为她是在救我们吗?不!她是在玩弄我们!是在欣赏我们像狗一样垂死挣扎的丑态!” “她用数十万军民的性命,用赵铁山和无数兄弟的尸骨,就为了上演这么一出她自导自演的、狗屁不通的英雄戏码!” “这样的姐姐,你还要认吗?这样的‘恩情’,你敢要么?!” 沐渊亭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他抓着沐北辰的衣领,疯狂地咆哮着。 “哥!你冷静点!”沐北辰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想要安抚他。 “我冷静不了!”沐渊亭一把推开他,指着帐篷外面,那片满是疮痍的土地,“你出去看看!你出去看看那些还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你出去问问那些失去父亲、失去丈夫、失去儿子的幸存者!你问问他们,该不该冷静!” “她沐瑶,就算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她也永远是海州城数十万冤魂的罪人!我沐渊亭,这辈子,跟她不共戴天!” 说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痛苦地蹲在地上,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看着痛苦到极致的大哥,沐北辰的心,也像是被刀割一样。 他理解大哥的愤怒和悲痛。 换做是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恐怕也会和大哥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 他的理智告诉他,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姐姐,虽然行事向来不择手段,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无情。 但她绝对不是一个以玩弄人心、欣赏他人痛苦为乐的变态。 她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着极其深远和明确的目的。 三年前,她逼走萧逸尘,建立共和国是如此。 三年前,她扮演“独裁者”,逼迫陈庆之走上另一条道路,也是如此。 那么这一次呢? 她耗费如此大的心力,导演了这么一出惨烈的“苦肉计”,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沐北辰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陈庆之。 他发现,和情绪崩溃的沐渊亭不同,陈庆之虽然同样痛苦,但他的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动摇和思索。 “总司令,”沐北辰压下心中的悲痛,走到陈庆之面前,郑重地说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但是,我还是想请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将自己的那台黑色通讯器,递给了陈庆之。 “这是我出发前,姐姐给我的。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对她产生了必杀的恨意,那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陈庆之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沐北辰。 她……她连这个都算到了? 她算到自己会恨她入骨,甚至动了杀心?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台和自己手上那台一模一样的通讯器。 点开。 光幕投射出来。 和他的那台不同,这台通讯器的桌面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被加密的文件包。 文件包的标题是: 【给我的子由哥哥】 “子由哥哥……” 看到这四个字,陈庆之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已经多久了? 他已经多久,没有听到她这么叫自己了。 自从三年前,她离开海州,成为欧罗巴的“女王”后,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都只剩下冰冷的命令和对抗。 他以为,这个称呼,连同他们之间所有的温情,都已经被她亲手埋葬了。 可现在,它却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吗? 陈庆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 他很想把这个通讯器,狠狠地砸在地上。 但他做不到。 他的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个文件包。 需要密码。 陈庆之愣了一下。 密码是什么? 他试了几个他和沐瑶之间,有特殊意义的日子,都显示错误。 他皱起眉,开始冷静地思考。 以沐瑶的性格,她设置的密码,绝对不会是这种充满小儿女情态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是她最常说的一句话?还是他们共同的某个目标?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那是在他们定情的那一夜,在沧州王府的月下,沐瑶靠在他的怀里,第一次跟他描绘那个崭新的世界时,说过的一句话。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缓缓输入了八个字。 【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 叮。 密码正确。 文件包,被打开了。 里面,没有长篇的解释,没有道歉,也没有任何的柔情蜜意。 只有一段……段简短的、像是军事汇报一样的视频录像。 录像的背景,像是在一个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舰桥里。 沐瑶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脸上带着一个遮住了半张脸的呼吸面罩,看不清表情。 她的声音,通过录音设备,传来了一丝失真,但依旧是那样的平静和沉稳。 “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海州的‘血祭’,应该已经结束了。” “不要怀疑,那支攻击你们的欧罗K巴舰队,是我故意放进来的。庞万里的被伏击,也是我一手安排的。”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我不会请求你的原谅,因为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炎黄,这头沉睡的雄狮,需要的不是温和的唤醒,而是一场足以痛彻心扉的血的洗礼。只有经历过最深的绝望,才能爆发出最强的求生意志。只有让每一个人都切身体会到亡国灭种的危机,他们才会抛弃一切幻想,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 “海州的牺牲,是为了让整个炎黄,彻底觉醒。” “而你的痛苦和仇恨,子由,是为了让你,真正成长为一个合格的、能够带领这个国家,在这场残酷的黑暗森林游戏中,活下去的统帅。” “一个心中只有爱和善良的将军,是打不赢这场战争的。” “我需要你,变成一把最锋利的刀。一把沾满了鲜血,充满了仇恨,足以斩断一切的刀。” “对不起,我亲手,把你变成了你最不喜欢的样子。” “但我别无选择。” 视频的最后,沐瑶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呼吸面罩。 陈庆之看到,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嘴唇干裂,眼窝深陷,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眸子,也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疲惫。 她哪里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女王。 她分明,也和自己一样,在这场名为“命运”的炼狱里,苦苦煎熬。 她看着镜头,仿佛在透过镜头,看着陈庆之。 她的嘴角,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活下去,子由。” “然后,带着我们共同的理想,来找我。” 视频,到此结束。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 陈庆之呆呆地看着那片已经变黑的光幕,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场所谓的背叛,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戏。 一场……为了让他“成长”,为了让整个炎黄“觉醒”,而精心导演的,无比残酷的戏。 他这三天来,所支撑着他的,那股滔天的恨意。 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然后,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傻子。 真相,像一把最锋利的、双刃的剑。 它斩碎了陈庆之心中那股支撑着他的滔天恨意,却也同时,将他的心,剖开得鲜血淋漓。 原来,她没有背叛。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国家。 原来,自己所以为的深仇大恨,从头到尾,都只是她剧本里的一环。 那股让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仇恨,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可笑和荒谬。 陈庆之感觉自己像个被大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孩子,自以为是地发泄着脾气,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虚脱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恨意崩塌了,可取而代之的,并不是爱意的回归,也不是理解后的释然。 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痛苦和茫然。 如果说,之前的恨,是一种灼热的、能燃烧一切的痛苦。 那么现在,他的心,就像一块被扔进了冰窟里的烙铁,所有的温度,都被瞬间抽干,只剩下冰冷的、死寂的麻木。 “这……这算什么……” 陈庆之喃喃自语,他看着手中的通讯器,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 “血祭?代价?成长?” 他咀嚼着沐瑶留下的这几个冰冷的词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她怎么可以把数十万人的生命,当成是唤醒一个国家的“代价”? 她怎么可以把自己最爱的人的痛苦,当成是让他“成长”的催化剂? 这是神明才会有的逻辑! 冷酷,无情,视众生为蝼蚁!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他认识的云娥妹妹了。 她变成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高高在上的,为了达成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怪物。 “狗屁!全都是狗屁!” 一声怒吼,打断了陈庆之的思绪。 是沐渊亭。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抢过了陈庆之手中的通讯器,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啪嚓! 那台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通讯器,在沐渊亭的巨力之下,四分五裂。 “代价?觉醒?成长?”沐渊亭双目赤红,指着地上那堆碎片,对着陈庆之和沐北辰,嘶声力竭地咆哮着。 “你们听到了吗?她就是这么说的!她把我们所有人的牺牲,轻飘飘地,就用‘代价’两个字,给概括了!” “赵铁山师长,他死的冤不冤?他临死前,还在喊着要保卫海州,保卫她沐瑶总统的共和国!可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人家剧本里,一个用来‘血祭’的祭品!” “还有第三师那三千多名兄弟!他们用血肉之躯去堵‘海狼’坦克的时候,他们喊着‘总司令万岁’发起**冲锋的时候,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只是被用来成就某个人‘成长’的垫脚石?” “你们告诉我!这他妈的公平吗?!” 沐渊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陈庆之和沐北辰的心上。 沐北辰张了张嘴,想为自己的姐姐辩解几句,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大哥说得没错。 就算姐姐的计划再宏大,目的再正确。 可那些死去的人,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更不是可以随意牺牲的“代价”。 用他们的死亡,去换取别人的“觉醒”和“成长”,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残忍。 陈庆之沉默着,他没有去阻止沐渊亭的发泄。 因为沐渊亭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他自己心里挖出来的一样。 他缓缓地站起身,没有再看地上的碎片,也没有再理会指挥部里这压抑的争吵。 他只是迈着沉重的、有些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指挥部。 “总司令!您去哪?”程耿连忙跟了上来。 “我出去,走走。”陈庆之头也不回地说道。 他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感觉自己再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待下去,会疯掉。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海州的废墟上。 战争结束三天了,但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和焦臭味,依旧浓得化不开。 街道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坦克的残骸和漆黑的弹坑。 无数的士兵和平民,正在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掩埋着同胞的尸体。 没有哭声,没有喧哗。 只有一种死寂般的麻木。 每个人,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陈庆之走进了一座由学校改造的临时医院。 操场上,摆满了盖着白布的担架,下面,都是阵亡将士的遗体。 走廊里,挤满了痛苦呻吟的伤员。 断臂的,断腿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 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具盖着白布的担架旁,不哭也不闹,只是用她那双空洞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她的父亲,是一名在巷战中牺牲的民兵。 陈庆之认得他。 那是一个憨厚的、在码头上扛包的工人,在总动员令下达后,第一个拿起钢管,冲上了街垒。 陈庆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痛得无法呼吸。 他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了下来,想说些什么安慰她的话。 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 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 你也是帮凶之一。 如果不是你的“无能”,如果不是你需要被“磨砺”,她的父亲,或许就不用死。 小女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看透一切的平静。 她不认识眼前这个穿着高级将官服的男人是谁。 她只是从担架下,捡起了一枚弹壳,递给了他。 然后,她指了指远处海的方向,用一种稚嫩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问道: “叔叔,坏人,都死光了吗?” 陈庆之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女孩那双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拷问。 坏人? 谁是坏人? 是被那场“神罚”毁灭的欧罗巴舰队? 还是……导演了这一切,那个远在天边的,他曾经最爱的女人? 又或者,是默许了这一切,甚至准备继续执行她那残酷计划的,自己? 陈庆之不知道。 他接过那枚还带着余温的弹壳,紧紧地攥在手心,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站起身,没有回答小女孩的问题。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然后,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指挥部的方向,走了回去。 他的脚步,不再虚浮。 他的眼神,不再茫然。 那股因为恨意崩塌而产生的虚无感,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了。 他想明白了。 沐瑶是对是错,他没有资格去评判。 那些牺牲的生命,也无法再回来。 纠结于过去,没有任何意义。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背负着这一切。 背负着海州数十万的冤魂,背负着沐渊亭的仇恨,背负着那个小女孩的质问,也背负着沐瑶那沉重得令人窒aX的“期望”。 然后,走下去。 他要完成她的“命令”。 他要整合炎黄所有的力量,他要把这把刀磨得更利。 不是为了她那狗屁的“共同理想”。 而是为了,给这些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为了让那个还活着的小女孩,能在一个没有坏人的世界里,平安长大。 如果,完成这一切,需要一个魔王。 那么,他陈庆之,不介意,成为那个比沐瑶,更冷酷,更无情的魔王。 当他再次回到指挥部时,他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完全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块被烧红的、充满了愤怒的铁。 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块被淬了火的、闪烁着森然寒光的钢。 他走到还在争吵的众人面前,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下达了他就任总司令以来的,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独裁”命令。 “传我命令。” “从现在起,海州,进入为期三个月的军事管制。” “所有幸存者,无论军民,全部编入劳动队,负责重建城市,修复工事。” “所有战利品,统一上缴,集中管理。” “沐北辰!” “到!” “你的第四十二军,负责全城戒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在一个星期内,让海州,恢复绝对的秩序。” “在此期间,任何违抗命令者,煽动动乱者,临阵脱逃者……” 陈庆之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包括脸色煞白的沐渊亭。 “无论他是谁,官拜何职。” “一律,就地枪决!” 第243章 血债血偿 “一律,就地枪决!” 陈庆之这句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指挥部每一个人的心上。 整个仓库,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他们追随已久的总司令。 这……这还是那个温润如玉、待人和善的陈子由吗? 这还是那个在战场上,会因为一个士兵的牺牲而痛苦自责的统帅吗? 他此刻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可怕。 那是一种彻底抛弃了所有情感,将一切都视为达成目的的工具的、绝对的冷酷。 沐渊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死死地盯着陈庆之,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陈庆之的眼睛里,看到了和沐瑶如出一辙的东西。 不,甚至比沐瑶,更加纯粹,更加……恐怖。 沐瑶的冷酷,还包裹在一层宏大的、为了国家和民族的理想外衣之下。 而此刻陈庆之的冷酷,却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只有一片虚无和死寂。 他不是为了什么理想。 他仿佛,只是在执行一个设定好的程序。 一个……通往毁灭的程序。 “总……总司令……”沐北辰也被陈庆之的变化惊到了,他下意识地开口,“您……您这个命令,是不是太……” “你是在质疑我的命令吗?沐军长?” 陈庆之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沐北辰。 被他这么一看,沐北辰顿时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后面的话,硬生生地被堵了回去。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再说一个“不”字,下一秒,陈庆之真的会下令,把自己拖出去毙了。 哪怕自己是他未来小舅子的身份,也绝不例外。 “不……不敢!属下……领命!” 沐北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挺直身体,敬了一个军礼。 陈庆之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其他人。 “你们呢?还有谁有意见?” 没有人敢说话。 在陈庆之那可怕的气场压迫下,之前那些还叫嚣着不服的将领们,一个个都跟鹌鹑一样,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的总司令,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已经彻底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和他们称兄道弟,一起喝酒吃肉的陈大哥。 他现在,是这座城市的绝对主宰。 一个说一不二的……独裁者。 看到无人反对,陈庆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必须用最铁血的手段,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盘散沙般的残兵败将和幸存者,重新捏合成一股力量。 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 仁慈和宽容,只会让这座刚刚经历过血洗的城市,陷入更深的混乱和崩溃。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慢慢安抚每一个人了。 “程耿。” “到!” “你立刻带人,去城东的港口。那里,有‘客人’给我们送来了一些东西。”陈庆之淡淡地说道。 “客人?什么东西?”程耿愣了一下。 陈庆之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那台黑色的通讯器,扔给了他。 “它会给你指引。” 程耿接过通讯器,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立刻立正领命:“是!” 半个小时后,海州东港。 这里是之前欧罗巴舰队炮击的重点区域,整个港口,几乎被夷为平地。 码头上,到处都是战舰的残骸和巨大的弹坑。 程耿带着一队士兵,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中艰难前行。 “总司令到底让我们来这干嘛?这里除了废铁,什么都没有啊。”一名年轻的士兵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闭嘴!执行命令!”程耿喝斥了一声。 他虽然也搞不清楚状况,但他无条件地相信陈庆之。 就在他们走到原先的一号码头附近时,程耿手中的通讯器,突然发出了“滴滴”的响声。 紧接着,一道光幕投射出来,显示出一张港口的立体地图。 地图上,一个红点,正在他们脚下的位置,不停地闪烁。 “在……在下面?”程耿愣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 这里是一片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废墟,堆满了各种混凝土碎块和扭曲的钢筋。 “挖!”程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 士兵们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动手,开始清理废墟。 挖了差不多三四米深,一名士兵的工兵铲,突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金属物体。 “挖到了!这里有东西!” 所有人精神一振,加快了速度。 很快,一个巨大的、边长超过二十米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方形集装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个集装箱,通体由一种未知的黑色合金打造,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缝隙和标识。 它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黑盒子,静静地躺在废墟之下。 “这……这是什么东西?” “它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们之前清理战场的时候,根本没发现啊!” 士兵们围着这个神秘的集装aX箱,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震惊。 程耿也惊呆了。 他可以肯定,这个集装箱,绝对不是他们炎黄,或者欧罗巴的科技能造出来的。 它更像是……那支黑色舰队的产物。 难道是那支舰队离开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里留下来的? 程耿手中的通讯器,再次发出了“滴滴”声。 他低头一看,只见光幕上,出现了一个“开启”的按钮。 他犹豫了一下,按了下去。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 那个看似天衣无缝的巨大集装箱,侧面的一块合金板,缓缓地、无声地向上升起,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只见集装箱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 最外面一层,是堆积如山的、真空包装的压缩食品、纯净水和各种急救药品。数量之多,足够海州城内所有幸存者,支撑半年以上。 而在这些物资的后面,才是真正让他们感到窒息的东西。 一排排崭新的、充满科幻感的武器,静静地陈列在合金架上。 有他们之前在敌人手中见过的、威力巨大的外骨骼动力装甲。 有能够轻松击穿“盘古”坦克的电磁步枪。 甚至,还有几十台他们从未见过的、如同蜘蛛一样、拥有六条机械腿的多功能工程机器人。 而在集装箱的最深处,是三个被特殊合金罩保护起来的、闪烁着蓝色幽光的、一人多高的圆柱形物体。 旁边的数据板上,标注着它们的名称: 【小型化夸克能源核心(试做型)】 “我的老天……” 程耿看着眼前这一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被彻底颠覆了。 这哪里是一个集装箱。 这分明,是一个来自未来的军火库!一个能让炎黄的工业和军事科技,瞬间向前跨越至少五十年的神迹! 沐瑶……那个女人…… 她不仅救了他们,还给他们留下了如此一份……堪称恐怖的大礼。 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到底拥有着何等可怕的力量? 程耿咽了口唾沫,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陈庆之会做出那样的改变了。 在这样一份“馈赠”面前,任何的愤怒和不甘,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因为这已经不是援助了。 这是……神的旨意。 你除了接受,并且按照神明的剧本走下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程耿压下心中的震撼,立刻用通讯器,向陈庆之汇报了这里的情况。 通讯器那头,陈庆之的反应,平静得可怕。 “知道了。” 他只回了三个字。 “把所有东西,立刻运回后方基地,分门别类,严格看管。尤其是那三个能源核心,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另外,从技术部门,挑选最可靠的专家,组成一个‘逆向工程小组’,立刻对这些装备,进行破解和仿制。” “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熬死也好,累死也罢。” “一个月后,我要看到,我们自己的第一台外骨骼装甲,走下生产线!” “一个月?造出我们自己的外骨骼装甲?” 指挥部里,刚刚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将领们,听到陈庆之这个命令,又一次炸了锅。 “总司令,这不是开玩笑吧?”一名负责后勤和军工的将军,苦着脸说道,“我们连那些装备的合金材料是什么都搞不清楚,更别提里面的电路和能源系统了,一个月……别说造出来,能拆明白就不错了!” “是啊,总司令,这太强人所难了。”另一名技术部的负责人也附和道,“科技研发,是需要时间积累的,不可能一蹴而就啊!” 陈庆之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反问道:“欧罗巴人,会给我们时间吗?” 众人顿时语塞。 “海州之战,我们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不是我们的士兵不够勇敢,不是我们的指挥官不够优秀。而是我们的武器,跟人家差了整整一个时代!” 陈庆之的声音,在仓库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众人的脸上。 “当我们的士兵,还端着原始的火药步枪,用血肉之躯去冲锋的时候,人家已经穿上了刀枪不入的外骨骼,用电磁步枪点名了!” “当我们的‘盘古’坦克,还在用落后的穿甲弹,徒劳地给敌人的‘海狼’挠痒痒的时候,人家的电浆炮,一炮就能把我们打成零件!” “这种仗,怎么打?拿人命去填吗?” “海州,已经填进去几十万条人命了!你们还想让锦州,让炎黄其他的地方,再填进去多少人?” 陈庆之的质问,让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啊,落后就要挨打。 这个道理,他们用几十万条鲜活的生命,才刚刚惨痛地领悟到。 “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陈庆之指着程耿带回来的那些装备清单,“沐……那个人,把饭都喂到我们嘴边了。技术资料,样品,甚至连能源核心都给我们了。要是我们连抄作业都抄不明白,那我们这群人,干脆集体找块豆腐撞死算了!也免得将来,下了地狱,没脸去见那些死去的弟兄!” 这番话说得极重,将在场所有军工和技术部门负责人的脸,都臊得通红。 “总司令,您别说了!”之前那个叫苦的将军,猛地站了起来,红着眼睛说道,“我立军令状!一个月!就算把我们技术部所有人都累死在岗位上,我们也保证,完成任务!” “没错!不就是不睡觉吗!我们做得到!”其他人也纷纷表态,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陈庆之用最残酷的现实和最羞辱的话语,成功地激起了他们所有人的血性和斗志。 看到这一幕,陈庆之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需要一支疯魔的、不计代价的、为了胜利可以牺牲一切的团队。 而他,就是这群疯子的头。 “很好。”陈庆之的语气,缓和了一丝,“需要什么资源,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速度。” “接下来,我们讨论第二件事。” 陈庆之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海州北方的另一座沿海城市上。 “锦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地图上的那座城市。 “根据‘她’提供的情报,欧罗巴人在海州惨败后,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下一步的进攻目标,极有可能,就是我们北方最重要的工业基地,锦州。” “从军事角度看,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选择。”陈庆之分析道,“锦州港,同样是深水良港,适合大规模登陆。而且,一旦让他们在锦州站稳脚跟,就可以与盘踞在东部沿海的残余部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将我们革命军的主力,彻底包围、分割在炎黄的腹地。” “所以,锦州之战,将是决定我们炎黄国运的,关键一战。此战,许胜不许败!” 将领们的神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他们刚刚才从海州这个绞肉机里爬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场规模可能更大、更残酷的决战,又要来了。 “总司令,那我们该如何布防?”沐北辰开口问道。他现在已经完全进入了下属的角色。 “我们不能再像守海州一样,被动地死守。”陈庆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海州的教训,已经够深刻了。我们不能再用士兵的命,去填补技术上的差距。” “这一次,我们要反过来。” “我要把锦州,变成一个巨大的、为欧罗巴登陆部队量身定做的……陷阱!” 陷阱? 众人都是一愣。 “沐北辰。” “到!” “我命令你,立刻率领你的第四十二军,以及从海州保卫战中,挑选出来的最有经验的工兵、技术人员,组成‘北方特遣队’,即刻出发,秘密前往锦州。” “你的任务,不是去修筑防御工事,而是去……改造那座城市。” “这是‘她’提供的,锦州城防改造图纸。”陈庆之将另一份从通讯器里下载的资料,展示在光幕上。 那是一份无比复杂、无比精密的城市改造方案。 整个锦州,被设计成了一座立体式的、层层递进的“杀戮堡垒”。 地面上,无数的建筑,被改造成了可以自动升降的碉堡和火力点。 街道下,是密如蛛网的、可以快速输送兵力的地下通道和轨道。 甚至,连城市中心的广场,都被设计成了一个巨大的、可以瞬间注满高压电浆的死亡陷阱。 这已经不是城防图纸了。 这简直,就是一份来自地狱的邀请函! “我的天……” 将领们看着这份图纸,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设计这份图纸的人,绝对是个天才,也绝对是个……魔鬼。 “你的任务,就是在一个月内,不惜一切代价,将图纸上的东西,给我变成现实。”陈庆之对沐北辰说道,“我给你的资源,是无限的。包括那三颗能源核心,你可以带走两颗,用于激活锦州的城市防御系统。” “是!保证完成任务!”沐北辰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作为一个军人,能够亲手建造这样一座“战争艺术品”,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至于海州……”陈庆之的目光,扫向了剩下的将领,“我们剩下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演好一场戏。” “演戏?”众人不解。 “对,演戏。”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我们要让欧罗巴人的间谍看到,海州在战后,陷入了混乱,重建工作举步维艰,我们的主力部队,被死死地拖在了这里。” “我们要让他们相信,我们已经元气大伤,根本无力再顾及北方的锦州。” “我们要让他们,信心满满地,把他们最精锐的部队,送进我们为他们准备好的坟墓里。” “庞万里将军的第十二集团军,应该也快要突破重围,和我们汇合了。到时候,等欧罗巴的登陆部队,在锦州陷入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时,就是我们发起总攻的时刻。” “我要让他们的陆军主力,像他们的舰队一样,在炎黄的土地上,全军覆没,一个不留!” 听着陈庆之这番详细而又恶毒的计划,指挥部里的将领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冒起。 太狠了。 这个计划,简直是把人心和战争诡计,都算计到了极致。 他们看着地图前那个侃侃而谈、眼神冰冷的统帅,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那个温润如玉的陈子由,真的已经死了。 现在的他,是一个比沐瑶,更懂得如何利用人性和战争的……魔王。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沐渊亭,看着这一幕,内心更是翻江倒海。 他看着陈庆之脸上那冰冷的、和沐瑶如出一辙的笑容,看着他用着和沐瑶同样冷酷的语气,布置着一个同样恶毒的陷阱。 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 那个女人,不仅杀死了海州的数十万军民。 她还杀死了,他曾经最好的朋友,陈庆之。 她把他,变成了她最喜欢的样子。 一把,没有感情的,只为杀戮而存在的刀。 时间,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 但对于海州来说,时间,更像是一剂催化剂,将那深入骨髓的伤痛,转化为了更加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更加疯狂的建设热情。 三个月的时间,悄然而过。 海州,这座曾经的废墟之城,以一种令世界震惊的速度,重新站了起来。 断壁残垣被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更加坚固的堡垒式建筑。 被炸成废铁的港口,被重新修复,甚至比以前更加繁忙。无数的船只,满载着从炎黄各地运来的物资和人员,在这里进进出出。 街道上,不再有麻木的行尸走肉,取而代之的,是穿着统一蓝色工装、步履匆匆的工人。 他们曾经是士兵,是农民,是商人,是学生……但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炎黄共和国的建设者。 “多快好省,建设海州,保家卫国,血债血偿!” 巨大的红色标语,悬挂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刺眼,而又充满了力量。 整个海州,就像一个高速运转的巨大工地,也像一个纪律严明的兵营。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疯狂地工作着。 白天,他们在工地上挥汗如雨,修复城市。 晚上,他们就走进临时的军营和工厂,接受军事训练,或者在生产线上,加班加点地生产武器弹药。 这里的一切,都在陈庆之的军事管制下,高效而冷酷地运行着。 没有娱乐,没有休息,甚至没有多余的言语。 只有机器的轰鸣,和整齐划一的口号声。 有人说,现在的海州,不像一座城市,更像一座巨大的、没有感情的监狱。 但更多的人,却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在城郊的秘密兵工厂里,一架架崭新的、涂着红星齿輪徽章的外骨骼动力装甲,正源源不断地走下生产线。 他们亲眼看到,他们自己的士兵,装备上了比欧罗巴人更先进的电磁步枪。 他们亲眼看到,在港口的船坞里,一艘艘造型科幻的、搭载着电浆炮的“炎黄级”驱逐舰,如同下饺子一般,接二连三地下水。 落后就要挨打的时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终结。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陈庆之,已经三个月没有踏出过他的地下指挥部一步了。 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每天只睡三个小时,其余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处理堆积如山的军务,和推演即将到来的锦州之战的每一个细节。 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冷酷。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眼神却亮得吓人。 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觉得,总司令的身体里,仿佛燃烧着一团黑色的火焰,随时可能将他自己,也燃为灰烬。 程耿不止一次地劝他休息,都被他用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能停。 一旦停下来,那些死去之人的面孔,那个小女孩的眼神,还有沐瑶那张既可恨又可怜的脸,就会像潮水一样,将他吞没。 他只能通过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麻痹自己。 这一天,陈庆之正在沙盘前,推演着欧罗巴军队可能的登陆路线。 指挥部的门,被推开了。 庞万里,这位在海州之战中被伏击,带领残部苦战了近一个月才突围出来的、虎背熊腰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多了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也比以前更加沉郁。 “总司令。”庞万里走到他面前,敬了一个军礼。 “老庞,来了。”陈庆之点了点头,没有抬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沙盘上,“部队安顿得怎么样了?” “都安顿好了。伤员已经全部送到后方医院,其余的兄弟,也都补充进了海州防卫军。”庞万里的声音,有些低沉,“总司令,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们。如果不是我指挥失误……” “不怪你。”陈庆之打断了他,“那场伏击,是‘她’亲自安排的。这个世界上,没人能躲得过。” 庞万里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了和三个月前,陈庆之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模一样的、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沐帅她……为什么?” 陈庆之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段视频,调出来,给他看了一遍。 看完视频,庞万里,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硬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茫然。 “为……为了‘血祭’?为了‘觉醒’?” 他喃喃自语,像是丢了魂一样。 他庞万里,自问对沐瑶忠心耿耿,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最敬爱的统帅,会用他和他手下数万兄弟的命,来当一场“血祭”的祭品。 这种“忠诚”,未免也太廉价,太可悲了。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陈庆之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陈庆之的目光,从海州的沙盘,移到了旁边另一张更大的、代表着整个炎黄北方沿海的沙盘上。 在那张沙盘的核心位置,一座庞大的、细节惊人的城市模型,已经初具规模。 那是,锦州。 “北辰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陈庆之问道。 “刚刚收到的通讯。”庞万里强行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汇报道,“沐北辰军长报告,锦州的城市改造工程,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两座夸克能源核心,已经成功激活。现在,整个锦州,就是一座随时可以启动的战争堡垒。” “另外,”庞万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兴奋,“锦州秘密船坞里,我们新一代的航空母舰,‘应龙’号,主体龙骨已经铺设完毕。预计,再有三个月,就能下水!” “应龙”号! 听到这个名字,陈庆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光芒。 那是他沉没的“复仇者”号的……继任者。 也是他,亲手设计的。 它不再是一艘单纯的航母,而是一座集成了电磁炮、能量护盾、以及他从沐瑶留下的资料里,学到的一切未来科技的……移动要塞。 那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将来去找那个女人“讨个说法”的,最终底牌。 “三个月……太慢了。”陈庆Z之摇了摇头,“传我命令,让锦州船坞,不惜一切代价,加快进度。两个月,我只要两个月,必须下水!” “是!”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参谋,神色激动地冲了进来。 “报告总司令!北方情报站,特急密电!” 陈庆之心里一动,立刻道:“念!” “是!”通讯参谋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压抑着兴奋的语调念道: “欧罗巴联邦,‘狮鹫’第一、第三、第七陆战集团军,共计四十万精锐,已于三个小时前,在东部港口集结登船。” “其舰队规模,超过三百艘。旗舰,为新下水的‘胜利女神’号超级航母。” “根据其航线判断,目标……直指我北方,锦州港!” “预计,七十二小时后,抵达!” 轰! 这个消息,让指挥部里所有的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 来了! 等了三个月,这条大鱼,终于上钩了! 陈庆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缓缓地,从墙上,摘下了那把已经修复好的、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佩剑。 他缓缓地抽出长剑,剑身在灯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海州,‘鸣镝’计划,启动。” “命令,庞万里,程耿,率领炎黄第一、第十二集团军,共计三十万大军,立刻登船。” “目标,锦州。” “告诉弟兄们。” 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残忍的笑容。 “三个月,我们磨好了刀。” “现在,是时候,让那些侵略者,血债血偿了!” 第244章 该吹响反攻的号角了 欧罗巴大陆,新白金汉宫。 这座由沐瑶亲自设计、在旧皇宫的废墟上重建的宫殿,融合了古典的宏伟与未来的科技感,是整个欧罗巴联邦,新的权力中心。 此刻,在宫殿最深处的女王议事厅内,气氛却压抑得近乎凝固。 身穿一袭华丽金色长裙、头戴钻石王冠的伊丽莎白女王,正脸色铁青地坐在她的王座上。 她那张曾经美艳动人、总是挂着自信微笑的脸,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焦躁。 在她下方,十几个佩戴着元帅和上将军衔的欧罗巴高级将领,一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议事厅中央的全息投影上,正反复播放着三个月前,那场让整个欧罗巴联邦蒙受奇耻大辱的海战画面。 那支由“女王号”领衔的、不可一世的联合舰队,在那些来自东方的、神秘的“天罚”导弹雨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三百多艘战舰,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全军覆没。 超过十万名精锐的海军官兵,连同舰队总司令阿诺德,一起葬身海底。 这是欧罗巴联邦自成立以来,所遭受过的,最惨痛、最耻辱的失败。 “三个月了!” 伊丽莎白女王猛地一拍王座的扶手,那由特殊水晶打造的扶手,瞬间布满了裂纹。 “整整三个月!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尖锐而充满怒火。 “那支黑色的舰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个女人,沐瑶,她不是应该被邪神困在乔利亚圣岛,和那个老不死的圣女意志同归于尽了吗?!”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炎黄的海域?为什么她会拥有比我们更先进的舰队?为什么她要攻击我们?!”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每一个将领的脸上。 但没有人能回答。 这三个月,联邦情报总署动用了所有的力量,试图解开这个谜团,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那支黑色的“幽灵舰队”,在摧毁了联合舰队之后,就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而关于沐瑶本人,更是没有任何消息。 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笼罩在整个欧罗巴联邦上空的噩梦。 “一群废物!”伊丽莎白气得浑身发抖,“我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当哑巴的!” “陛……陛下……”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元帅,犹豫了半天,才硬着头皮开口。 “根据我们最新的情报分析,我们有理由相信,沐瑶……她可能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强大。” “哦?”伊丽莎白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请看。”老元帅调出了另一份情报资料,“这是我们安插在海州的间谍,冒死传回来的信息。” “海州之战后,炎黄共和国虽然惨胜,但其内部,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分裂。” “他们的总司令陈庆之,虽然实行了严酷的军事管制,强行推动城市重建,但根据我们的观察,其进度非常缓慢,而且内部矛盾重重。” “尤其是,那个沐瑶的哥哥,沐渊亭,公开宣布与沐瑶决裂,并且带走了一部分军队,这说明,就连他们的高层,也对沐瑶那天晚上的行为,充满了怀疑和敌视。” “所以,我们推断……”老元帅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沐瑶和陈庆之之间,很可能已经彻底决裂。她那天晚上的出现,或许只是一种……警告,或者说,是她为了保住自己最后的‘革命果实’,而不得不采取的行动。” “她的那支舰队,很可能只是虚张声势,数量有限,而且因为某些原因,无法长时间作战。否则,她完全可以一鼓作气,登陆炎黄,彻底接管政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玩失踪。” 这个分析,听起来合情合理。 议事厅里,其他将领们也纷纷点头附和。 “元帅阁下说得对!那个女人,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她肯定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否则没理由放着我们盘踞在炎黄东部的陆军不管!” “没错!现在炎黄内部空虚,矛盾重重,正是我们一举击溃他们的最好时机!” 将领们仿佛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刚刚还萎靡不振的士气,又重新高涨了起来。 伊丽莎白女王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她也更愿意相信这个结论。 她不能接受,自己精心策划的、旨在取代沐瑶成为世界新霸主的计划,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幽灵”而彻底破产。 “那么,你们的计划呢?”她冷冷地问道。 “陛下!”一名负责陆军作战的年轻上将,走上前来,自信满满地指着全息地图。 “海州,现在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陈庆之将他所有的残余力量,都集中在了那里。我们如果继续强攻,必然会陷入巷战的泥潭,得不偿失。” “但是,他的这个举动,也让他的北方,出现了巨大的防御真空!” 他将地图放大,指向了錦州的位置。 “錦州,是炎黄北方最重要的工业城市,也是他们建造新航母的秘密基地。但根据情报,那里现在只有少量的地方守备部队,兵力极其空虚。” “我们完全可以效仿古代的战术,声东击西。明面上,继续对海州保持军事压力,但暗地里,集结我们最精锐的陆战军团,绕道北上,在錦州港,实施闪电登陆!” “一旦我们成功占领錦州,不仅能彻底摧毁炎黄的战争潜力,更能挥师南下,与东部港口的部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将陈庆之的主力,一举包围在海州和錦州之间的平原上!” “届时,炎黄共和国,将彻底覆灭!” 这个计划,大胆,而又充满诱惑力。 伊丽莎白女王看着地图上那个红色的、直插敌人心脏的进攻箭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名为“野心”的火焰。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君临天下,成为这个世界唯一女王的场景。 “很好。”她的嘴角,重新勾起了那抹自信而残忍的笑容。 “就按你说的办。” “这一次,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失败的借口。” “我要让那些卑贱的东方人知道,谁,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为了女王!为了联邦!”年轻的上将激动地行了一个军礼,眼中充满了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他转身,大步走出议事厅,去执行他那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 他不会知道。 就在他信心满满地踏上征途的那一刻。 在遥远的东方,在錦州那座被改造成战争堡垒的城市地下深处。 沐北辰正站在一面巨大的监控光幕前,看着屏幕上,那支庞大的、正朝着錦州方向驶来的欧罗巴舰队。 他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和陈庆之如出一辙的、冰冷的笑容。 “鱼儿……上钩了。” 他按下了身边一个红色的按钮。 “通知总司令。” “告诉他,‘捕鼠夹’计划,可以开始了。” “欢迎来到……錦州。” …… 七十二小时,对于在海上漂泊的舰队来说,既漫长,又短暂。 欧罗巴联邦“狮鹫”军团总司令,莱因哈特上将,正站在旗舰“胜利女神”号的舰桥上,用高倍望远镜,眺望着远处那条已经出现在海平线上的、模糊的海岸线。 那里,就是錦州。 他此行的目的地,也是他为自己预定的,通往元帅军衔和无上荣耀的功勋之地。 “将军,我们已经进入錦州港外海二十海里。炎黄人的海岸雷达,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副官在他身后,低声报告道。 “发现又如何?”莱因哈特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一群连像样的海军都没有的土著,就算发现了我们,他们能做什么?用渔船来撞我们吗?” 舰桥里,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在他们看来,没有了海军的掩护,炎黄共和国的海岸线,就如同一个脱光了衣服的美女,任由他们施为。 海州之战的惨败,被他们归结为总司令阿诺德的愚蠢和轻敌,以及那支该死的、来历不明的“幽灵舰队”的偷袭。 他们绝不相信,炎黄人有能力在正面战场上,与伟大的联邦陆军相抗衡。 “各单位注意!”莱因哈特拿起通讯器,声音里充满了自信和傲慢,“登陆计划,A方案,准时启动!” “第一、第三陆战师,作为先头部队,在‘利爪’一号、二号滩头登陆!我给你们一个小时,必须撕开敌人的滩头防线,建立稳固的登陆场!” “第七装甲师,紧随其后!一旦登陆场建立,你们的‘战狼’坦克,要像烧红的刀子切黄油一样,给我把这座城市,彻底贯穿!” “命令!舰队所有火炮,对预定登陆点,实施三十分钟的饱和式炮火准备!我要让那些东方猴子,在炮火中学会敬畏!” “为了女王!为了联邦!” “为了女王!为了联邦!” 通讯频道里,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很快,震耳欲聋的炮声,响彻了整片海域。 数百门大口-径舰炮同时开火,无数的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如同流星雨一般,砸向了錦州港的海岸线。 大地在颤抖,天空被染成了红色。 整个錦州港,瞬间被笼罩在了一片火海和浓烟之中。 然而,奇怪的是,面对如此猛烈的炮击,錦州方向,却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反击的炮火,没有升空的战机,甚至连一声枪响都没有。 整座城市,就像一座死城,在猛烈的炮火中,沉默地承受着一切。 “将军,情况有点不对劲。”副官皱起了眉头,“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一个陷阱。” “陷阱?”莱因哈特冷笑一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陷阱,都只是笑话。他们不过是被我们的炮火,吓破了胆而已。” 他对自己麾下这四十万装备了最新科技的精锐大军,有着绝对的自信。 三十分钟的炮击结束。 海滩上,已经找不到一寸完好的土地。 “登陆!” 随着莱因哈特一声令下,上百艘登陆艇,如同离弦之箭,载着第一批数万名全副武装的欧罗巴士兵,冲向了那片如同地狱般的滩头。 登陆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没有抵抗,没有埋伏。 士兵们甚至没有遭遇到一颗子弹的攻击,就轻松地占领了满是弹坑的滩头。 “报告将军!已成功占领一号、二号滩头!未发现任何敌人抵抗!” “报告将军!先头部队已开始向城区推进!一切顺利!” 捷报频传,让莱因哈特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 “看到了吗?这就是炎黄人的抵抗意志,不堪一击。”他轻蔑地对副官说道。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就在第一批欧罗巴士兵,踏入錦州城区街道的那一刻。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大轰鸣声,突然响彻了整座城市。 紧接着,在所有欧罗巴士兵惊愕的目光中,他们脚下的街道,裂开了! 不,不是裂开! 是整条由钢铁铺就的街道,从中间向两侧,如同闸门一般,无声地滑开了! 露出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的、闪烁着幽蓝色电光的巨大深渊! “啊——!” 数千名士兵,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惨叫着,坠入了那深渊之中,瞬间被高压电浆,烧成了飞灰。 这还没完! 街道两旁的建筑,也开始“活”了过来! 原本看似普通的居民楼,墙体突然像变形金刚一样,翻转、重组! 无数黑洞洞的炮口和机枪口,从墙体里伸了出来,对准了街道上那些幸存的、已经彻底吓傻了的欧罗巴士兵。 “开火。”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通过遍布全城的广播,响了起来。 下一秒。 哒哒哒哒哒! 轰!轰!轰! 火光,淹没了一切。 錦州,地下三百米,城市核心指挥中心。 沐北辰面无表情地坐在巨大的指挥席上,冷漠地注视着面前那由上百块屏幕组成的监控墙。 每一块屏幕上,都显示着城市一角的实时画面。 而每一幅画面里,都在上演着一场单方面的、血腥的屠杀。 “目标A3区,敌军步兵三百,正在向中央广场移动。启动‘净化’程序。”沐北辰的声音,像冰一样冷。 “是,指挥官。”旁边一名操作员立刻在控制台上输入了指令。 监控画面中,那队正在小心翼翼前行的欧罗巴士兵,突然发现,他们前方的广场地面,那些由一块块巨石铺成的地面,开始发光。 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里,亮起了刺眼的蓝色光芒。 “那是什么?” “快退!快退后!” 士兵们惊恐地大叫着,想要后退。 但已经晚了。 轰! 一股高达数万度的蓝色电浆,如同火山喷发一般,从广场的每一条缝隙中冲天而起,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死亡牢笼。 所有被困在广场上的士兵,连同他们的外骨骼装甲,都在一瞬间,被气化得无影无踪。 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来。 “目标C7区,发现敌军‘战狼’坦克编队,共计十二辆。启动‘地钉’系统。” “是,指挥官。” 另一块屏幕上,一队耀武扬威的“战狼”坦克,正用它们的主炮,肆意摧毁着街道两旁的建筑。 突然,它们前方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向上隆起。 紧接着,十几根直径超过两米、由超高强度合金打造的、闪烁着寒光的巨大尖刺,如同雨后春笋般,从地下猛地刺出! 噗嗤!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那些不可一世的“战狼”坦克,就像被串起来的烤肉一样,被巨大的地钉,从底盘,硬生生地贯穿! 坦克内部的弹药,被瞬间引爆,引发了惊天动地的连环爆炸。 “目标F2区,敌军试图通过下水道系统渗透。启动‘清洗’方案。” “是,指挥官。” 屏幕切换到一个阴暗潮湿的下水道画面。 数百名欧罗巴特种兵,正猫着腰,在齐腰深的污水中艰难前行。 突然,他们头顶和脚下的管道壁上,亮起了无数红色的光点。 下一秒,高压蒸汽和腐蚀性极强的化学液体,从四面八方喷涌而出,瞬间将整个下水道,变成了一个高压锅炉和强酸地狱。 …… 类似的屠杀,在錦州城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上演。 这座城市,在沐北辰的指挥下,变成了一台精密的、高效的、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 它曾经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每一寸土地,都已经被改造成了陷阱的一部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城市。 这里,是为欧罗巴人量身定做的,一座巨大的、立体的屠宰场! “魔鬼……他们是魔鬼……” 一名侥幸从电浆陷阱中逃生的欧罗巴士兵,精神已经彻底崩溃。 他丢掉了手里的武器,像个疯子一样,手脚并用地,朝着来时的方向,也就是海滩的方向,拼命地爬去。 他只想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然而,他没爬出多远,他身后的墙壁上,一个伪装成空调外机的自律机枪塔,就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红色的瞄准光点,锁定了他的后脑。 哒。 一声轻响。 那名士兵的脑袋,像个烂西瓜一样炸开。 他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自始至终,这座城市,都没有出现一个炎黄的士兵。 所有的攻击,都来自于城市本身。 这种看不见敌人,却被无处不在的死亡所笼罩的恐惧,远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将军!将军!我们中计了!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巨大的陷阱!” “第一师请求撤退!我们快顶不住了!到处都是机关!我们的人在被屠杀!” “第三师伤亡超过百分之五十!我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旗舰“胜利女神”号的舰桥上,莱因哈特上将听着通讯频道里,传来的一个比一个凄厉的求救声,整个人都傻了。 他脸上的傲慢和自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他抓着通讯器,疯狂地咆哮着,“你们是联邦最精锐的陆战师!你们穿着最先进的外骨骼!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些机关陷阱打败?” “这不是陷阱!将军!这不是陷阱!”一个师长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这是一座活的城市!一座会吃人的城市!我们在和一座城市作战!这里是地狱!是地狱啊!” 滋啦—— 通讯,中断了。 莱因哈特呆呆地看着全息地图上,代表着己方部队的蓝色光点,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成片成片地熄灭。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派出去的,作为先头部队的两个陆战师,近八万精锐,已经伤亡过半! 而他们,甚至连敌人的主力部队在哪,都不知道。 “撤退……快!命令所有登陆部队,立刻撤回滩头!快!” 莱因哈特终于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他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红着眼睛,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然而,他的命令,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残余的欧罗巴士兵,不顾一切地逃向海滩时。 他们身后的城市边缘,那些被他们当做掩体的废墟和建筑,突然向两侧滑开。 一排排黑洞洞的、口径骇人的巨型炮管,从地下缓缓升起。 这些,是沐瑶提供的图纸中,威力最大,也是专门用来对付海上目标的——要塞电磁炮! 它们的目标,不是滩头上那些溃兵。 而是……海面上,那支庞大的欧罗巴舰队! 沐北辰看着屏幕上,那些已经锁定敌方舰队的电磁炮,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容。 “总司令的‘铁锤’,应该也快到了吧。” 他喃喃自语。 “那么,在‘铁锤’落下之前,就让我先为他们,送上一份开胃菜。” “要塞炮,齐射。” 第245章 不准退,一步也不准退! 欧罗巴大陆,新白金汉宫。 伊丽莎白女王正慵懒地斜靠在她的黄金王座上,一边品尝着来自南方新大陆的珍稀水果,一边听着下方情报大臣的汇报。 “……根据莱因哈特将军发回的最新战报,我军已成功在錦州港实施登陆,过程异常顺利,炎黄人几乎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预计在十二个小时内,莱因哈特将军的‘狮鹫’军团,就能彻底占领錦州全境。” 情报大臣的声音里,充满了谄媚和邀功的意味。 “很好。”伊丽莎白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海州之战的失败,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意外。 只要她的陆军主力,能在中国大陆上站稳脚跟,那支该死的“幽灵舰队”,就不足为惧。 她仿佛已经看到,莱因哈特的铁甲洪流,踏平錦州,挥师南下,将那个叫陈庆之的男人,连同他的共和国,一起碾得粉碎。 届时,她将成为这片东方大陆,新的主人。 至于那个失踪的沐瑶…… 哼,一个连自己的男人和国家都保不住的丧家之犬,就算她还活着,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传我的命令,”伊丽莎白放下手中的银叉,用一种恩赐般的语气说道,“等莱因哈特将军的捷报传来,就晋升他为联邦元帅,封‘东方公爵’。” “是,陛下!”情报大臣激动地跪了下来,“陛下的荣光,必将照耀整个世界!” 议事厅里的其他大臣和贵族们,也纷纷跟着跪下,山呼海啸般地歌颂着女王的英明神武。 伊丽莎白非常享受这种被人顶礼膜拜的感觉。 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这才是世界之王该有的待遇。 然而,就在这片阿谀奉承的和谐气氛中,一个不合时宜的、慌乱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一名皇家通讯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脸上,写满了世界末日般的惊恐。 “放肆!”卫队长立刻上前,拔出佩剑,拦住了他,“女王陛下面前,岂容你如此失仪!” “让开!我有天大的事情要向陛下汇报!天大的事情!”通讯官疯了一样地推开卫队长,扑倒在了王座之下。 伊丽莎白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不是能让我信服的理由,我就把你扔去喂狮鹫!”她的声音,冰冷刺骨。 “陛……陛下……”通讯官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刚……刚刚接到前线传来的,最后一段加密信息……” “莱因哈特将军的‘狮鹫’军团……在錦州……中……中计了!” “什么?!” 伊丽莎白猛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脸上的愉悦,瞬间凝固。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们中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的陷阱!”通讯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錦州……錦州是一座活的城市!它是一台巨大的杀戮机器!我们的士兵,在被屠杀!两个先头陆战师,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就……就几乎全军覆没了!” 轰!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整个议事厅里炸开。 刚刚还满脸笑容的大臣们,一个个都傻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情报大臣第一个跳了起来,指着通讯官的鼻子骂道,“你竟敢在这里妖言惑众!莱因哈特将军半个小时前,才刚刚发回捷报!” “那……那是假的!是敌人故意让我们看到的!”通讯官绝望地喊道,“那之后,我们就和前线失去了所有的联系!直到五分钟前,我们才通过备用量子频道,接收到了莱因哈特将军发来的,最后一段求救信号!” 他颤抖着手,将一个数据板,呈了上去。 卫队长接过,递给了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一把夺过,点开了上面的音频文件。 滋啦……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莱因哈特那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的嘶吼,响了起来。 “……是陷阱!是地狱!他们的城市……他们的城市在攻击我们!我们完了……舰队!我们的舰队也遭到了攻击!来自地下的……天哪!是电磁炮!他们竟然把要塞炮藏在了地下!‘胜利女神’号……‘胜利女神’号被击中了!舰桥被摧毁了!我们……我们正在沉没……”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任何人!听到请回答!我们遭到了炎黄海军主力的伏击!在我们的背后!一支庞大的舰队!他们挂着……挂着红星齿轮旗!是陈庆之!是陈庆之的主力!” “……我们被包围了!我们被彻底包围了!女王陛下!我辜负了您的期望!联邦……万岁……” 滋啦—— 音频,到此结束。 整个议事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仿佛被施了石化魔法。 四十万精锐大军。 三百艘战舰组成的庞大舰队。 联邦最先进的“胜利女神”号超级航母。 在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就……就这么没了? 这已经不是战败了。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闻所未闻的、堪称神话般的歼灭! “不……不……这不是真的……” 伊丽莎白喃喃自语,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引以为傲的、用来征服世界的铁甲洪流,她所有的野心和希望,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啪! 她手中的数据板,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啊——!” 伊丽莎白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她像个疯子一样,抓起王座旁一个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废物!全都是废物!” 她双目赤红,指着下面那群已经吓傻了的大臣和将领,疯狂地咆哮着。 “四十万!整整四十万头猪!就算让炎黄人抓,也要抓上三天三夜吧!他们竟然在一个小时里,就给我败光了!” “你们!还有你们这群饭桶!这就是你们给我的计划?这就是你们保证的胜利?” 她冲下王座,一脚踹在那个已经瘫软如泥的情报大臣身上。 “你不是说他们不堪一击吗?你不是说胜利唾手可得吗?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情报大臣抱着头,痛哭流涕。 伊丽莎白发泄了一通,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华丽的长裙和精致的妆容,此刻显得凌乱而狼狈。 她不甘心。 她绝不甘心! 她为了这个计划,赌上了整个联邦的国运! 她不能就这么输了! “传我命令!”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命令驻守在炎黄东部港口的所有部队!立刻!马上!向錦州方向,发起总攻!” “命令空军!出动我们所有的‘秃鹫’轰炸机!我要你们把錦州,给我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我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不管要死多少人!”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 “莱因哈特还没有死!‘狮鹫’军团还没有全军覆没!他们还在坚持!” “给我打!不准后退一步!谁敢后退,就地枪决!” 她已经彻底疯了。 她要用更多的兵力,去填錦州那个无底洞,她要用一场更加疯狂的豪赌,来挽回自己的失败。 然而,就在她下达这道疯狂命令的时候。 一名宫廷侍从,脸色惨白地,匆匆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黑色的、镶着金边的高级信封。 他跪在伊丽莎白面前,用一种近乎哭腔的声音说道: “陛……陛下……刚刚……刚刚收到的,来自……来自沐瑶女士的……亲笔信。” 錦州外海。 海面上,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曾经不可一世的欧罗巴联合舰队,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漂浮的钢铁坟场。 数十艘战舰,拖着浓烟和烈火,正在缓缓沉入冰冷的海水。 海面上,到处都是战舰的残骸、求生的水兵,以及……冰冷的尸体。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那些从錦州城地下升起的、如同远古巨兽般的要塞电磁炮。 它们的每一次开火,都伴随着一道刺眼的蓝色光芒和撕裂空气的尖啸。 然后,海面上,就有一艘欧罗巴战舰,被那拥有恐怖动能的合金弹丸,拦腰截断,或者直接贯穿舰桥,引发殉爆。 在这些岸基的、拥有近乎无限能源供应的怪物面前,所谓的“海上霸主”,显得是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旗舰“胜利女神”号的境况,最为凄惨。 它的舰桥,在第一轮齐射中,就被精准命中,彻底摧毁。 总司令莱因哈特,连同他所有的参谋人员,当场毙命。 失去了指挥的舰队,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有的战舰,想要调转方向,逃离这片死亡之海。 有的战舰,则像疯了一样,徒劳地向着海岸,倾泻着它们的炮火。 但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要塞炮的每一次点名,都精准而致命。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一艘巡洋舰的舰长,看着雷达屏幕上,代表友军的绿色光点,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们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然而,就在所有幸存的欧罗巴海军官兵,都陷入绝望的时候。 一个更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消息,从舰队后方的警戒舰,传了过来。 “警报!警报!舰队后方,七点钟方向,发现大规模不明舰队正在高速接近!重复!发现大规模不明舰队正在高速接近!” “挂……挂的是什么旗帜?!”幸存的舰队指挥官,抓着通讯器,声嘶力竭地问道。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足足十几秒。 然后,传来了一个带着无尽恐惧和颤抖的声音。 “是……是红星……和齿轮……是炎黄人的旗帜!” 轰! 这个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所有欧-罗巴官兵的心理防线。 在他们的背后,出现了敌人的主力舰队! 他们被包围了! 被彻底包围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巡洋舰舰长瘫坐在指挥椅上,眼神空洞,“他们的舰队,不是应该在海州吗?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地绕到我们身后的?”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因为,在他的视野尽头,海天之间,一支比他们规模更庞大、气势更恢宏的钢铁舰队,正以一种排山倒海的姿态,碾压而来。 为首的,是十几艘造型科幻、舰艏布满了密集导弹发射单元的“炎黄级”驱逐舰。 在它们的后方,是数十艘经过现代化改装、火力得到极大加强的旧式战舰。 而在舰队的中央,一艘庞然大物,正破开海浪,缓缓驶来。 那是一艘航空母舰。 一艘比“胜利女神”号,还要巨大、还要雄伟的超级航母! 它的甲板上,停满了造型奇特的、充满了流线型美感的喷气式战斗机。 它的舰岛上,一面巨大的、绣着红星和金色齿轮的旗帜,正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应龙”号! 炎黄共和国,倾尽国力,融合了沐瑶提供的未来科技,打造出的新一代战争旗舰! 虽然,它还没有完全完工,很多系统,还处于测试阶段。 但现在,国家需要它。 陈庆之,需要它! “应龙”号的舰桥上。 陈庆之身穿一袭笔挺的白色海军元帅服,神情冰冷地,注视着前方那支已经乱作一团的欧罗巴残余舰队。 他的身后,站着庞万里、程耿等一众高级将领。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仇的火焰。 “总司令,鱼儿已经入网了。”庞万里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他永远也忘不了,三个多月前,他的第十二集团军,是如何被欧罗巴人伏击,死伤惨重。 他也永远忘不了,海州港那冲天的火光,和“复仇者”号沉没时,那撕心裂肺的悲鸣。 现在,复仇的时刻,到了! “老庞,”陈庆之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还记得,我们在‘复仇者’号沉没时,发的誓吗?” “记得!”庞万里挺直了胸膛,大声吼道,“血债!要用血来偿!” “很好。”陈庆之点了点头。 他拿起通讯器,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下达了命令。 “‘炎黄’级驱逐舰编队,‘蜂群’导弹系统,无差别饱和攻击,启动。” “命令,所有战舰,自由开火。”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陈庆之的目光,扫过前方那些正在燃烧和沉没的敌舰,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 “天黑之前,我要这片海域,再也看不到一艘,能浮在水面上的欧罗巴战舰。” “是!” 通讯频道里,响起了震天的回应。 下一秒。 咻咻咻咻咻——! 数千枚导弹,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一般,从十几艘“炎黄”级驱逐舰上,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密集的、死亡的弧线,扑向了那支本就摇摇欲坠的欧罗巴舰队。 紧接着,陈庆之麾下整支舰队的数百门主炮,也同时发出了怒吼。 一场来自海上的、更加狂暴的钢铁风暴,开始了。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更是一场,迟到了三个月的,复仇的盛宴! 陈庆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复仇的快感。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的目光,越过了眼前这片火海,望向了更遥远的、西方的天空。 在那里,还有两个女人,在等着他。 一个,是他必须要摧毁的敌人。 而另一个…… 是他必须要去面对的,命运。 海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一边倒的局面。 面对炎黄舰队来自后方的、毁天灭地般的饱和攻击,本就在要塞炮的打击下濒临崩溃的欧罗巴舰队,连一丝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 无数的“蜂群”导弹,如同长了眼睛的蝗虫,精准地钻进一艘又一艘欧罗巴战舰的动力舱和弹药库。 一团团巨大的火球,在海面上接二连三地炸开,像是一场盛大而又残酷的烟火表演。 “炎黄”级驱一舰上,庞万里拿着望远镜,看着一艘欧罗巴巡洋舰,在被数十枚导弹同时命中后,像被掰断的饼干一样,从中间断成两截,然后被剧烈的爆炸,撕成碎片。 他那张布满刀疤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而又痛快的笑容。 “炸!给老子狠狠地炸!”他放下望远镜,对着通讯器大声咆哮着,“让这帮狗娘养的杂碎,也尝尝我们‘复仇者’号的滋味!” 所有的炎黄海军官兵,都杀红了眼。 这三个多月里,他们承受了太多的屈辱和悲痛。 海州之战的每一个亡魂,都像一根鞭子,在狠狠地抽打着他们的灵魂,催促着他们复仇。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他们要把积压了三个多月的怒火,连本带利地,全部倾泻在这些侵略者的头上! 然而,就在炎黄舰队势如破竹,即将把所有敌人送入海底的时候。 欧罗巴舰队中,一艘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战舰,突然有了动作。 那是一艘体型异常庞大的战列舰,它的装甲,比其他战舰,要厚重得多。 在刚才的几轮炮击和导弹洗地中,它虽然也身中数弹,但却像一头皮糙肉厚的钢铁巨兽,硬生生地扛了下来,只是舰体表面,多了一些焦黑的痕迹。 “那是……欧罗巴的‘泰坦’级超级战列舰!‘海格力斯’号!” “应龙”号的舰桥上,程耿看着那艘正在调转炮口的巨舰,脸色一变。 “这种战列舰,是欧罗巴人压箱底的宝贝,专门用来执行斩首和攻坚任务的!它的主炮,是三联装的五百毫米电磁炮,一炮,就能重创我们的‘炎黄’级!”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 那艘“海格力斯”号的三个巨大炮塔,缓缓地转向了炎黄舰队的方向。 它的目标,不是那些正在大杀四方的驱逐舰。 而是……位于舰队中央的,旗舰,“应龙”号! “不好!他们想斩首!”庞万里也意识到了不妙,“总司令!请您立刻转移!” “转移?”陈庆之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艘活靶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这种平静,却让周围所有的将领,都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绝对的自信和安心。 “嗡——” “海格力斯”号的主炮,开始充能,炮口亮起了刺眼的电光,周围的空气,都因为巨大的能量聚集,而变得扭曲起来。 “总司令!”程耿急了。 “应龙”号虽然强大,但毕竟还是个半成品,很多防御系统都还没有安装。 要是被对方的五百毫米主炮正面命中,后果不堪设想! “安静。”陈庆之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他抬起手,对着面前的指挥台,下达了一个简单的指令。 “‘应龙’,一号主炮,充能。” “目标,锁定敌方‘泰坦’级战列舰。” “开火。” 随着他话音落下,“应龙”号那宽阔的、如同陆地一般的甲板前端,一块巨大的盖板,无声地滑开。 一座比“海格力斯”号的主炮,还要巨大、还要狰狞的、充满了科幻感的银白色三联装炮塔,缓缓地,从甲板下,升了起来。 那,是沐瑶留下的技术资料中,真正的“大杀器”。 集成了整个炎黄共和国最高科技结晶的——六百毫米口径,舰载型夸克电浆炮! 它甚至还没有经过完整的测试,今天,是它的第一次,实战发射! “轰!” 几乎是在“海格力斯”号开火的同一瞬间,“应龙”号的主炮,也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一道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金色的能量光束,如同一柄来自神界的制裁之剑,撕裂了天空和大海,后发先至,迎着对方射来的蓝色电磁炮弹,直冲而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即将相撞的,一金一蓝,两道代表着两个文明最高武力的能量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金色的电浆光束,就像热刀切黄油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将那枚蓝色的合金弹丸,瞬间融化、气化。 然后,去势不减,在所有欧罗巴官兵,那不敢置信的、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目光中,精准地,命中了那艘巨大的“海格力斯”号。 “滋——”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那艘由最坚固的合金打造的、号称永不沉没的超级战列舰,在被金色光束命中的瞬间,就像一块被扔进熔炉里的冰块。 从舰艏到舰尾,被那恐怖的高温,瞬间贯穿、融化,留下了一个直径超过二十米的、边缘光滑的、还在冒着青烟的巨大空洞。 紧接着,整艘战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然后,带着数千名官兵的绝望,缓缓地,沉入了海底。 一炮。 仅仅一炮。 欧罗巴联邦最强的超级战列舰,“海格力斯”号,沉没。 整个战场,都因为这神迹般的一幕,而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炎黄的官兵,还是欧罗巴的官兵,都停止了射击,呆呆地看着那艘正在缓缓下沉的钢铁巨兽。 十几秒后。 “‘应龙’万岁!总司令万岁!共和国万岁!” 炎黄舰队,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欢呼! 而欧罗巴舰队,则彻底陷入了死寂。 所有的斗志,所有的希望,都在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炮中,被彻底击碎。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应龙”号的舰桥上,陈庆之看着那个缓缓消失在海面上的巨大漩涡,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拿起通讯器,用他那惯有的、冰冷的语调,再次下达了命令。 “继续。” 第246章 全军覆没!投降或者死亡! “应龙”号那石破天惊的一炮,彻底摧毁了欧罗巴舰队最后的抵抗意志。 剩下的战斗,变成了一场追亡逐北的单方面屠杀。 不到一个小时,海面上,再也看不到一艘完整的欧罗巴战舰。 在解决了海上的威胁之后,陈庆之的目光,投向了那片还在冒着浓烟的、狼藉一片的陆地。 在那里,还有近二十万的欧罗巴登陆部队,被死死地困在滩头和錦州城的外围。 他们,是这场盛宴的,最后一道主菜。 “命令,沐北辰,可以收网了。”陈庆之对着通讯器,淡淡地说道。 “明白。”通讯器那头,传来沐北辰同样冰冷的声音。 錦州城内。 那些被困在城中、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欧罗巴士兵,突然发现,周围的攻击,停止了。 那些神出鬼没的机枪塔,缩回了墙里。 那些动不动就裂开的街道,也重新合拢。 整座城市,仿佛又变回了那座他们刚刚登陆时,所看到的“死城”。 “怎么回事?攻击停止了?” “难道……难道是我们的舰队,打败了炎黄人?” 幸存的士兵们,小心翼翼地从掩体后探出头,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疑惑。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城市的出口,也就是通往海滩的方向,一堵堵厚重的、高达数十米的合金闸门,从地下缓缓升起,彻底封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紧接着,城市的广播里,响起了陈庆之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声音通过翻译系统,转化成了标准的欧罗巴语,响彻在每一个角落。 “所有欧罗巴联邦的士兵,听着。” “你们的舰队,已经全军覆没。” “你们的司令官,莱因哈特上将,已经阵亡。” “你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 “现在,我以炎黄共和国革命军总司令的名义,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放下武器,走出掩体,跪地投降。” “这是你们,唯一活命的机会。” “重复一遍,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你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考虑。” “十分钟后,任何还在抵抗的人,都将被就地格杀,绝无例外。” 广播结束了。 城市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被困的欧罗巴士兵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挣扎、恐惧和不甘。 投降? 向这些他们眼中的“东方猴子”投降? 这对于一向高傲自大的联邦军人来说,是比死亡,还要难以接受的耻辱。 “不能投降!我们是伟大的联邦军人!我们宁愿战死,也绝不投降!”一名年轻的军官,拔出佩剑,激动地喊道。 “没错!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女王陛下,是不会放弃我们的!我们的援军,一定在路上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 大部分的士兵,都选择了他们自以为“荣耀”的道路。 然而,在滩头阵地上,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指挥部里。 “狮鹫”军团剩下的最高指挥官,一名叫克虏伯的少将,听着城里传来的广播,脸上却露出了深深的绝望。 他比那些普通士兵,更清楚现在的处境。 舰队全军覆没,后路被断。 他们这二十万人,已经成了一支孤军,一座被困在牢笼里的孤岛。 援军? 拿什么来援? 用运输船吗? 至于跟敌人拼了…… 克虏伯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座如同沉默巨兽般的城市,苦笑了一声。 拿什么去拼? 用士兵的命,去跟一座武装到牙齿的钢铁堡垒拼吗? 他们连敌人的脸都没看到,就已经死伤了近一半的人。 这仗,根本没法打。 “将军,我们怎么办?”副官的声音,在颤抖。 克虏伯沉默了良久,仿佛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最终,他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指挥刀。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所有部队,放弃抵抗……”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 只见远处的海岸线上,无数的登陆艇,正冲上沙滩。 从登陆艇上,跳下了潮水般的、穿着炎黄共和国军装的士兵。 他们装备着清一色的外骨骼动力装甲,手中,是闪烁着蓝色电光的电磁步枪。 其装备的精良程度,甚至比他们这些联邦精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些钢铁战士的洪流中,一面巨大的红星齿轮旗,迎风招展。 庞万里和程耿,一马当先,率领着复仇的军团,从海上,发起了总攻! “杀——!” 震天的喊杀声,从海滩的方向传来。 “不好!敌人登陆了!” “开火!快开火!顶住他们!” 滩头上的欧罗巴守军,顿时乱作一团,他们匆忙地组织起防线,向着冲来的炎黄士兵,倾泻着火力。 然而,他们的子弹,打在那些外骨骼装甲上,只能溅起一串串无力的火花。 而炎黄士兵的电磁步枪,每一次点射,都能轻易地,贯穿他们的身体。 这是一场,技术上完全不对等的屠杀。 炎黄的士兵,像一群收割生命的死神,轻松地,撕开了欧罗巴人的防线。 看到这一幕,克虏伯少将,彻底心死了。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没有再下达投降的命令。 因为他知道,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只是缓缓地,拔出了自己的配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联邦……没有战败的将军。” 他喃喃自语。 然后,扣动了扳机。 砰! 随着指挥官的**,欧罗巴登陆部队,最后的抵抗意志,也彻底崩溃了。 士兵们哭喊着,丢掉武器,四散奔逃。 但他们,无路可逃。 前有炎黄的登陆大军,后有那座会吃人的城市。 十分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陈庆之的声音,再次在城市上空响起。 这一次,只有一个字。 “杀。” 随着这个字落下。 錦州城,这座巨大的屠宰场,再次启动。 无数的炮火,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喷涌而出,将那些还在顽抗和逃窜的欧罗巴士兵,彻底淹没。 血,染红了錦州的每一寸土地。 太阳,缓缓落下。 当夜幕降临时,錦州内外,已经再也听不到一声枪响。 四十万欧罗巴远征军,除了少数被俘的之外,全部,葬身在了这片异国的土地上。 全军覆没。 战争,结束了。 当最后一缕硝烟,在錦州的夜空中散尽时,这座刚刚经历了血火洗礼的城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海面上,炎黄共和国的庞大舰队,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矗立着。 探照灯的光柱,在布满残骸和浮尸的海面上来回扫过,像是在检阅着这场辉煌而又残酷的胜利。 “应龙”号的舰桥上,气氛却有些压抑。 将领们脸上的兴奋和激动,已经随着战斗的结束,而渐渐褪去。 取而代代,是一种混杂着疲惫和茫然的沉默。 他们赢了。 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前所未有的方式,全歼了四十万欧罗巴精锐。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堪称奇迹般的大捷。 但不知为何,没有人能真正地高兴起来。 或许,是这场胜利,来得太“容易”,也太……血腥了。 他们看着监控屏幕上,那遍地尸骸、血流成河的战场,闻着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陈庆之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漆黑的大海,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哥……我们……我们赢了。” 沐北辰从錦州的地下指挥中心,来到了舰桥。 他脱下了那身沾满灰尘的作战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军装,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亲手指挥一座城市,屠杀了近二十万的生命。 这种经历,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将是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他现在,有些理解,自己的姐姐,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了。 当你的手中,掌握了可以轻易决定数十万人生死的力量时,人性,或许就成了一种最廉价,也最无用的东西。 “嗯,赢了。” 陈庆之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沐北辰,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沐北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面对着此刻的陈庆之,他竟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和畏惧。 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他曾经在京都认识的、温和善良的子由大哥吗? 他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舰桥的沉默。 “这样的胜利,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说话的,是沐渊亭。 他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角落里,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此刻,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陈庆之的面前。 他的眼神,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深的、化不开的悲哀。 “子由,你看看外面。” 他指着窗外那片地狱般的景象。 “你再看看我们自己。”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的弟弟沐北辰。 “我们,和那些被我们杀死的侵略者,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用比他们更残酷的手段,更高效的武器,制造了一场更大的屠杀。” “我们为了胜利,抛弃了所有的人性,所有的怜悯。我们,正在变成,我们曾经最讨厌,也最恐惧的样子。” 沐渊亭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陈庆之的脸上。 他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 “她……沐瑶,她把你变成了她想要的样子。一把没有感情的,只知道杀戮的刀。” “她成功了。” “可是你告诉我,子由,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你杀了四十万人,你为海州报了仇。可是,你开心吗?你觉得,那些死去的弟兄,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会安息吗?” 这番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庞万里低下了头,粗糙的大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程耿的脸色,变得煞白。 沐北辰更是浑身一颤,不敢去看自己大哥的眼睛。 是啊。 他们赢了,可是,他们失去了什么? 陈庆之沉默了。 他静静地,看着沐渊亭,看着他那双因为痛苦和悲悯而变得通红的眼睛。 良久。 他才缓缓地,开口了。 “沐大哥,你说的,都对。”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变成了魔鬼,我亲手,制造了地狱。” “我不开心,我甚至,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自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但是,你知道吗?” 他抬起头,迎上了沐渊亭的目光,眼神里,是一种沐渊亭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决绝。 “在海州,我抱着李世忠将军冰冷的尸体时,我告诉自己,要冷静。” “在滩头上,我看着赵铁山师长,被‘海狼’坦克碾成肉泥时,我告诉自己,要忍耐。” “在临时医院里,我看着那个失去父亲的小女孩,向我递过弹壳,问我坏人死光了没有时,我告诉自己,不能哭。” “因为,眼泪,换不来胜利。仁慈,救不了这个国家。”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黑暗的森林。不是你吃了别人,就是别人吃了你。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我不想再看到,我们的士兵,用血肉之躯,去填补技术上的鸿沟。” “我不想再看到,我们的亲人,在我们的面前,被侵略者屠杀,而我们,却无能为力。” “所以,如果成为魔鬼,可以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人。” 陈庆之的声音,斩钉截铁。 “那么,我,心甘情愿。” “如果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王来结束所有的纷争。” “那么,我不介意,成为那个手上,沾满最多鲜血的,暴君!” 说完,他不再理会已经愣在当场的沐渊亭。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窗外那片黑暗。 “传我命令。” “全军,休整二十四小时。”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战俘。” “二十四小时后,舰队,启航。” “目标,”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舰桥里,清晰地回响。 “欧罗巴!” …… “不……不……这不可能!这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新白金汉宫的议事厅内,伊丽莎白女王像个疯子一样,撕扯着手中那封来自沐瑶的信,嘴里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那封信的内容,很简单。 没有嘲讽,没有威胁,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上面,只用优美的花体字,写了一首来自东方古国的、关于围棋的短诗。 “烂柯真诀妙通神,一局曾经几度春。” “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是这首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诗,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彻底捅穿了伊丽莎白最后的心理防线。 因为她知道,这首诗,是沐瑶写给她看的。 更准确地说,是写给她这个“棋手”看的。 沐瑶在告诉她,这场名为“争霸世界”的棋局,从一开始,她就不是自己的对手。 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布局,在她这个“洞中之人”看来,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笑话。 她甚至,还“大度”地,劝自己“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是何等的傲慢!何等的羞辱! “啊——!” 伊丽莎白将信纸撕得粉碎,狠狠地扬在空中。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广场上,供人围观的小丑。 她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被那个女人,用一种最轻描淡写的方式,踩在了脚下,碾得粉碎。 “女王陛下!请您冷静!” “陛下!保重身体啊!” 下方的大臣们,惊慌失措地跪了一地,谁也不敢上前。 他们从未见过,他们那位一向高贵、自信、掌控一切的女王,会失态到如此地步。 “冷静?你们让我怎么冷静?!”伊丽莎-白双目赤红,指着那群瑟瑟发抖的大臣,“我的四十万大军!我的无敌舰队!我用来征服世界的资本!全都没了!你们现在,让我冷静?!” 她的声音,因为嘶吼而变得沙哑。 “完了……一切都完蛋了……” 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华丽的王冠,也歪到了一边,显得狼狈不堪。 她知道,自己输了。 输掉了这场赌上国运的豪赌。 输得,一无所有。 没有了“狮鹫”军团,欧罗巴联邦,就等于失去了一只最锋利的爪子。 面对即将反扑的、士气正盛的炎黄共和国,她拿什么去抵挡? 用那些二线的守备部队吗?还是那些只会在议会里夸夸其谈的贵族老爷? 更可怕的是,沐瑶回来了。 那个如同噩梦般的女人,回来了。 虽然她还没有公开露面,但那封信,已经宣告了她的回归。 一个能在短短三年内,就建立起一支比欧罗巴更先进的“幽灵舰队”的怪物。 一个能设计出錦州那种“杀戮城市”的魔鬼。 现在,她回来了。 而自己,却刚刚把联邦最精锐的部队,葬送在了那个魔鬼的陷阱里。 伊丽莎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仿佛已经看到,那支黑色的幽灵舰队,出现在联邦的海岸线上。 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叫陈庆之的男人,率领着他的复仇军团,踏上欧罗巴的土地。 而那个她最痛恨的女人,沐瑶,正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微笑着,欣赏着她最狼狈的下场。 不! 我不能就这么输了! 我才是女王!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一股疯狂的念头,再次占据了伊丽莎白的脑海。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冠,重新戴正了王冠。 她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但眼神,却变得更加疯狂和偏执。 “我还没输!”她对着空气,也像是对着自己,喃喃自语,“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最后一张牌!” 她转过身,对着那群还在发抖的大臣,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传我命令!” “立刻封锁所有港口!全国进入最高战时状态!” “启动‘圣盾’计划!把我们所有的底牌,都拿出来!” “还有!”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去把那些关在‘黑石监狱’里的老家伙们,都给我放出来!” “告诉他们,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他们还想保住自己的财富和地位,就给我拿出他们所有的力量,去给我挡住东方人!” “陛下!不可啊!”一名老臣听到“圣盾”计划和“黑石监狱”,吓得脸色惨白,“‘圣盾’计划,是……是最后的手段!一旦启动,整个大陆,都会……” “闭嘴!”伊丽莎白粗暴地打断了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要么,我们一起死!要么,就给我拉着整个世界,一起陪葬!” 她已经彻底疯了。 她要用整个欧罗巴大陆的未来,来做她最后的赌注。 然而,就在这时。 议事厅那扇由黄金打造的、重达数吨的大门,在没有得到任何通报的情况下,缓缓地,无声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身姿高挑,气质冰冷的女人,逆着光,静静地,站在门口。 她的身后,跟着两排穿着黑色动力装甲、手持电浆步枪的、如同死神般的卫兵。 她没有戴王冠,也没有穿华丽的长裙。 但她只是站在那里,那股与生俱来的、君临天下的气场,就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伊丽莎白也转过头,当她看清来人的脸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脸上,写满了见了鬼一般的,极致的恐惧。 “沐……沐瑶……” 她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让她恨之入骨,也怕之入骨的名字。 来人,正是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噩梦。 第247章 魔王归来,棋局终结 沐瑶回来了。 以一种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式,君临新白金汉宫。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议事厅的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凡是被她目光扫到的大臣和将领,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来自远古的洪荒巨兽盯上了一样,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绝对的威压。 和她比起来,刚才还在歇斯底里、疯狂咆哮的伊丽莎白女王,就像一个在大人面前无理取闹的孩子,显得那么的可笑和幼稚。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伊丽莎白强撑着自己女王的尊严,没有让自己瘫软下去。 她死死地盯着沐瑶,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这里是我的王宫!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进来的!” “你的王宫?” 沐瑶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却充满了无尽嘲讽的弧度。 她迈开长腿,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着王座的方向走去。 她身后的黑甲卫兵,则迅速散开,控制了议事厅所有的出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些已经吓傻了的宫廷卫队。 宫廷卫队的士兵们,看着那些充满科幻感的武器,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还停留在火药时代的步枪,很明智地,选择了放弃抵抗,一个个乖乖地,放下了武器。 “这座宫殿,是我设计的。” 沐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甚至是你屁股底下那张椅子,都是用我的钱,造的。” “我回我自己的家,需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她的脚步,停在了王座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她的逼近而脸色愈发惨白的伊丽莎-白,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你……”伊丽莎白被她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全都是事实。 “我……我才是欧罗巴联邦,全体公民和贵族议会,共同选举出来的,唯一合法的女王!”伊丽莎白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只是一个被罢免的前总统!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女王?”沐瑶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笑了一声。 她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住了伊丽莎白头上那顶歪掉的钻石王冠,将它摘了下来,拿在手里,像是在把玩一件廉价的玩具。 “就凭你,也配称王?”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一个靠着出卖盟友,窃取情报,趁我不在家,就迫不及待跳出来摘桃子的卑劣小偷。” “一个将联邦四十万精锐,和数百艘战舰,当成自己的赌注,然后输得一败涂地的愚蠢赌徒。” “一个在输光了一切之后,还妄想着拉着整个大陆,一起陪葬的疯子。” 沐瑶每说一句,伊丽莎白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她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秘密,在这个女人面前,都无所遁形。 自己就像一个透明人,被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伊丽莎白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她彻底怕了。 “我不想干什么。”沐瑶随手,将那顶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王冠,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我只是回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伊丽莎白的脸颊。 那动作,很轻柔,却充满了极致的侮辱。 “然后,清理一下,家里进来的垃圾。” 说完,她不再看伊丽莎白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坐上了那张本就该属于她的,黄金王座。 她慵懒地,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下方,那群已经跪了一地的大臣和将领。 “现在,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君临天下的平静和威严。 “谁赞成?谁反对?” 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说话,甚至没有人敢抬头。 开玩笑,反对? 拿什么去反对? 用嘴吗? 没看到门口那两排杀气腾腾的黑甲卫士吗? 没看到那个叫陈庆之的疯子,刚刚才把联邦四十万大军,给包了饺子吗? 现在谁敢跳出来说一个“不”字,恐怕下一秒,脑袋就要搬家了。 良久。 之前那个被伊丽莎白踹了一脚的情报大臣,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王座前,对着沐瑶,五体投地。 “我……我赞成!我第一个赞成!”他用一种无比谄媚的、劫后余生的语调,高声喊道,“沐瑶女士,您才是我们欧罗巴联邦,唯一的天命所归!伊丽莎白这个窃国妖妇,篡夺大位,祸国殃民,我们早就盼着您回来,主持公道了!” 他这一开口,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其余的大臣和将领们,也纷纷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向着沐瑶,表达着自己的“忠心”。 “没错!我们都赞成!” “恭迎女王陛下,重登大宝!” “伊丽莎白罪该万死!请女王陛下下令,将她千刀万剐!” 刚刚还对伊丽莎白山呼万岁的“忠臣”们,此刻,瞬间就调转了枪口,恨不得把伊丽莎白生吞活剥了,来向新主子,表忠心。 政治,就是这么的现实,和丑陋。 伊丽莎白瘫坐在地上,听着那些曾经对自己阿谀奉承的嘴脸,此刻说出的恶毒话语,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沐瑶看着下面这出荒诞的闹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抬了抬手。 议事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很好。”她淡淡地说道,“既然大家都赞成,那事情就好办了。” “传我命令。” “第一,从现在起,废除伊丽莎白的一切职务和头衔,打入黑石监狱,听候发落。” “第二,解散贵族议会,由我,暂时接管联邦所有的军事、政治、经济权力。” “第三,立刻停止所有与炎黄共和国的敌对行为。派遣使者,向炎黄总司令陈庆之,转达我的歉意,并商讨停战及赔偿事宜。” “第四……” 沐瑶顿了顿,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看到了遥远的东方。 “以我的名义,向陈庆之,发出一份私人邀请。” “告诉他,半个月后,我将在拉包尔群岛,等他。” “有些账,我们该当面,算一算了。” …… 时间,如白驹过隙。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 錦州大捷的辉煌,并没有让炎黄共和国,停下前进的脚步。 恰恰相反,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胜,像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炎黄子民的心中。 整个国家,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建设和备战浪潮之中。 在陈庆之的铁腕统治下,以海州和錦州为核心的北方工业区,爆发出了惊人的生产力。 一座座更加巨大的兵工厂,拔地而起。 一条条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的生产线,将海量的钢铁,变成了一件件足以让世界颤抖的战争兵器。 更多的“炎黄”级驱逐舰,如同下饺子一般,驶出船坞。 装备了外骨骼和电磁步枪的“炎黄铁军”,也扩充到了上百万之众。 而作为共和国海军的绝对核心,“应龙”号航空母舰,也终于完成了它所有的栖装和测试,以完全体的姿态,正式入列。 它就像一头沉睡的巨龙,彻底苏醒,成为了悬在所有敌人头顶的,一把最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与炎黄共和国的欣欣向荣相比,西方的欧罗巴联邦,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衰退。 錦州之战,不仅葬送了他们最精锐的四十万陆军,更打断了整个联邦的脊梁。 沐瑶的回归,虽然在第一时间,就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伊丽莎白和旧贵族的势力,强行稳定了局势。 但她所面对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 经济凋敝,民怨沸腾,再加上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的家庭,所积压的巨大仇恨…… 这一切,都像一座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让这位重登王座的女王,焦头烂额。 她虽然向炎黄共和国,表达了停战的意愿,并承诺了巨额的战争赔款。 但陈庆之,却并没有接受。 他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他只是用一种沉默的、强硬的姿态,不断地,向着欧罗巴的势力范围,蚕食,推进。 半年里,炎黄海军以“应龙”号为核心,组建了三支强大的航母战斗群。 他们发动了一场名为“净海”的行动,将盘踞在炎黄东部和南部海域的欧罗巴残余势力,一个个地,连根拔起,彻底肃清。 整个西太平洋的控制权,重新回到了炎黄人的手中。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陈庆之,在积蓄力量。 他在等待一个,可以发动总攻的,最佳时机。 而沐瑶,似乎也默认了这一切。 她没有对陈庆之的步步紧逼,做出任何军事上的回应。 她只是默默地,在欧罗巴大陆,进行着一场更加深刻的、刮骨疗毒般的社会改革,同时,也在疯狂地,重建着她的军队。 两个曾经的爱人,如今,像两个最高明的棋手,隔着整片大陆和海洋,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 他们在比拼着国力,比拼着耐心。 也都在等待着,那场注定要到来的,最终的决战。 …… 这一天。 “应龙”号的舰桥上。 陈庆之身穿一尘不染的元帅服,静静地,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 他的身形,比半年前,又清瘦了一些,但眼神,却愈发的深邃和锐利,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 “报告总司令。” 程耿大步走了进来,敬了一个军礼。 “情报部门传来最新消息,欧罗巴联邦,在沐瑶的整合下,已经初步恢复了元气。他们残存的舰队,以及新建造的二十艘‘利维坦’级战舰,已经全部集结完毕。” “集结地点,就在拉包尔群岛。” “拉包尔群岛……”陈庆之看着星图上,那个位于两大洋交通要道上的群岛,喃喃自语。 半年前,沐瑶派人送来的那封私人信件,他至今还留着。 信上,约定的决战地点,就是这里。 拉包尔群岛。 一个易守难攻的天然良港,也是一个……最适合作为最终决战的,埋骨之地。 “她准备好了。”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觉得,是时候,跟我做个了断了。” “总司令,”程耿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沐瑶的科技实力,深不可测。我们在拉包尔,跟她决战,会不会……” “没有会不会。”陈庆之打断了他。 “这一战,我们躲不掉。也无需再躲。”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舰桥上,所有神情紧张的将领。 “这半年来,我们卧薪尝胆,磨利了爪牙,为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今天!” “为了让那些死在海州,死在炎黄土地上的同胞,能够瞑目!” “为了让我们的后代,永远不再遭受被侵略的屈辱!” “为了告诉这个世界,我们炎黄民族,站起来了!”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力量。 所有将领,都挺直了胸膛,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传我命令!” 陈庆之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舰桥。 “炎黄共和国,第一、第二、第三航母战斗群,立刻启航!” “共和国百万陆军,进入一级战备!” “我们的目标——” 他伸出手,重重地,点在了星图上,那个闪烁着红色光芒的群岛。 “拉包尔群岛!” “告诉所有的弟兄们。” “这一战,将是我们,为这个旧世界,敲响的最后丧钟!” “出发!” …… 庞大的舰队,如同移动的钢铁之城,在广阔无垠的蔚蓝大洋上,犁开一道道白色的航迹。 炎黄共和国,三大航母战斗群,倾巢而出。 旗舰“应龙”号的舰桥内,气氛肃穆而压抑。 陈庆之端坐在他的总司令指挥席上,双眼微闭,像是在假寐,但没人敢打扰他。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统帅的肩上,此刻正扛着整个国家的命运。 “总司令,距离拉包尔群岛,还有一千二百海里。”庞万里看了一眼海图,沉声报告道,“按照目前的航速,主力舰队预计将在三十六小时后抵达。” 陈庆之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前锋舰队到哪了?” “报告总司令!”程耿立刻回答,“由我指挥的第七特混舰队,作为前锋,已经突进至距离目标三百海里的位置,预计在八小时后,就能抵达拉包尔群岛外海,对敌军盘踞的港口,形成封锁。” 第七特混舰队,是炎黄海军的尖刀。 由六艘最新的“炎黄”级驱逐舰和十余艘护卫舰组成,拥有强大的独立作战能力和超高的航速。 让他们作为前锋,率先抵达战场,封锁住敌人的退路,将欧罗巴的联合舰队死死地堵在港口里,是陈庆之计划的第一步。 瓮中捉鳖。 “很好。”陈庆之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回全息星图上。 星图上,代表着欧罗巴舰队的红色光点,密集地聚集在拉包尔群岛最大的深水港——辛普森港内,一动不动。 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总司令,有点奇怪。”一直负责情报分析的沐北辰,皱着眉头开口了。 他指着星图说道:“根据我们最新的卫星侦察,欧罗巴的舰队,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密集停泊的状态,甚至连常规的港口巡逻都停止了。这不正常。” “有什么不正常的?”庞万里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看他们就是被我们吓破了胆!知道自己死路一条,干脆躺平等死了!” 庞万里的想法,代表了舰桥内大部分将领的心声。 錦州大捷,打出了炎黄海军的赫赫威名,也打垮了敌人的自信。 在他们看来,如今的欧罗巴海军,不过是一群惊弓之鸟,根本不足为惧。 “不,老庞,你不懂她。”沐北辰摇了摇头,神情凝重,“我姐姐……沐瑶,她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她把舰队摆成这个样子,就像是故意在跟我们说‘我在这里,快来打我’。这更像一个……陷阱。” “陷阱?”庞万里嗤笑一声,“在‘应龙’号的夸克电浆炮面前,任何陷阱都是纸老虎!管她耍什么花样,我们一炮轰过去,把整个岛都给它炸平了,看她还怎么玩!” “我同意老庞的看法。”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兵贵神速!既然敌人已经暴露了位置,我们就应该以雷霆之势,一举将其歼灭!迟则生变!” 舰桥内,一时间议论纷纷,主战的鹰派声音,占据了绝对上风。 复仇的火焰,在每个人心中燃烧。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海州的耻辱。 只有沐渊亭,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星图上,那片代表着他亲妹妹的势力范围,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静。” 陈庆之冰冷的声音,让整个舰桥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将领的脸上扫过。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他缓缓开口,“你们想复仇,想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告慰所有牺牲的弟兄。我也想。”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更加冷冽,“我们的敌人,是沐瑶。一个能用三年时间,凭空造出一支幽灵舰队的怪物。一个能把錦州,改造成杀戮机器的魔鬼。” “对付她,任何轻敌和冒进,都只会让我们,重蹈海州的覆覆辙。” 陈庆之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海州的痛,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疤。 “北辰的担心,是对的。”陈庆之的目光,重新回到星图上,“沐瑶这个人,从不按常理出牌。她把舰队摆成这样,一定有她的目的。” 他沉思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程耿。” “到!” “我给你一个新任务。”陈庆之的手指,在星图上划过,“你的第七舰队,抵达预定位置后,不要立刻封锁港口。” “我要你,派出一支分队,绕到拉包尔群岛的另一侧,查清楚那里的情况。我怀疑,辛普森港,只是她摆在明面上的一个诱饵。” “是!保证完成任务!”程耿大声应道。 “其他人,各司其职。保持最高警戒。”陈庆之站起身,走到了巨大的舷窗前,眺望着远方深邃的大海。 “这一战,我们不仅要赢。”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舰桥里回响。 “还要赢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 八小时后。 第七特混舰队,旗舰“无畏”号。 程耿站在舰桥上,用高倍望远镜,注视着远处那已经出现在海平线上的岛屿轮廓。 那就是拉包尔群岛。 “将军,我们已经抵达预定海域。”副官报告道,“雷达显示,辛普森港内,敌方舰队没有任何异动,和情报完全一致。” “嗯。”程耿点了点头,心里却总有一丝不安。 总司令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太安静了。 安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命令‘利剑’号和‘长缨’号,脱离编队,按原计划,前往岛屿南侧进行侦察。”程耿下达了命令。 “其余战舰,一级战斗准备!主炮充能!我们慢慢靠近,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舰队的速度,慢了下来。 所有的炮口,都对准了远方的港口。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无畏”号,距离辛普森港还有五十海里的时候。 “将军!雷达发现异常!”雷达兵突然大声喊道,“港口里……港口里的信号……在快速消失!” “什么?!”程耿心里一惊,立刻冲到了雷达屏幕前。 只见屏幕上,那上百个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正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凭空消失! 不是移动,不是沉没,就是凭空,从雷达上,抹去! “怎么回事?!是强电磁干扰吗?!”程耿急忙问道。 “不是!将军!”雷达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更像是……某种空间传送……或者,是……是全息投影!” “投影?!” 程耿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们被耍了! 从一开始,辛普森港里的那支庞大舰队,就是个假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用全息投影技术制造出来的幻象! 这是一个陷阱! “快!命令舰队立刻后撤!全速……” 他的话还没说完。 “警报!警报!舰队右翼!发现大规模舰队信号!正在高速接近!” “警报!左翼也发现敌踪!” “后方!我们的后方也出现了敌人!”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舰桥。 程耿猛地转头,看向全息海图。 只见在海图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三支庞大的,由黑色三角形符号代表的舰队,已经从三个方向,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他们的合围! 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已经形成。 而他的第七舰队,正好,位于包围圈的,最中心! “我们……中计了。”程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那些黑色的三角符号,看着那熟悉的、如同噩梦般的舰队阵型。 他知道,那是谁的舰队。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由黑色麒麟和金色火焰组成的旗帜投影,突然出现在“无畏”号的前方。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他既熟悉又恐惧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响彻在第七舰队每一艘战舰的舰桥里。 “程耿将军,好久不见。” “欢迎来到,我的猎场。” 第248章 这牺牲,是否如你所愿? 沐瑶的声音,就像来自九幽地狱的魔音,通过公共频道,清晰地传入了第七特混舰队每一名官兵的耳中。 “无畏”号的舰桥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写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和恐惧。 是她! 那个魔王,回来了! 程耿死死地盯着前方海面上那个巨大的黑色麒麟旗投影,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想过欧罗巴人会负隅顽抗,想过拉包尔会有什么未知的陷阱。 但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沐瑶的舰队! 那支在海州上空,如同神罚般降临,又悄然离去的,黑色幽灵舰队!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副官的声音抖得像筛糠,牙齿都在打颤,“情报不是说,她的舰队,和欧罗巴的舰队,一起集结在辛普森港吗?” “情报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程耿的脑子飞速运转,瞬间想通了所有关窍,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天大的骗局!” “辛普森港的欧罗巴舰队是假的,是她用全息投影制造的诱饵!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她根本没有和欧罗巴人合流!她是在……拿欧罗巴人当幌子,来埋伏我们!” 这个结论,让程耿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 好恶毒的计策! 好狠的女人! 她不仅欺骗了全世界,甚至连她的“盟友”欧罗巴人,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三支舰队,从三个方向,把我们堵死了!”一名参谋指着全息海图,声音里带着绝望,“他们的数量,至少是我们的三倍!” 程耿看着海图上,代表己方的蓝色光点,被那些黑色的三角符号,死死地围在中间,就像被狼群包围的羊。 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 “向总司令发求救信号!立刻!马上!”程耿回过神来,嘶吼着下达了命令,“告诉总司令,我们中了沐瑶的埋伏!拉包尔是个陷阱!让她不惜一切代价,全速赶来支援!” “是!”通讯兵立刻开始操作。 “所有战舰!调转方向!向九点钟方向,集中所有火力,给我撕开一个口子!”程耿指着包围圈最薄弱的一点,下达了突围的命令。 他知道,硬拼是死路一条。 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趁着对方的包围圈还没有完全收紧,拼死冲出去! 哪怕只能冲出去一艘船,也比全军覆没要好! “轰!轰!轰!” 六艘“炎黄”级驱逐舰,毫不犹豫地调转炮口,将成百上千发炮弹和导弹,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了九点钟方向的那支黑色舰队。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炎黄官兵的瞳孔,都猛地一缩。 只见那支黑色的舰队,面对着毁天灭地般的饱和攻击,竟然不闪不避。 就在无数导弹即将命中它们的时候,那些黑色战舰的表面,突然亮起了一层淡蓝色的、如同水波般流动的光幕。 所有的炮弹和导弹,在接触到那层光幕的瞬间,就像泥牛入海一般,无声无-息地,被吞噬,消融。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 能量护盾! 这种只存在于科幻电影中的技术,竟然真的出现在了现实里! “这……这怎么可能?!” 程耿看着这一幕,彻底傻眼了。 他引以为傲的“蜂群”导弹系统,足以将一支常规舰队瞬间撕成碎片的饱和攻击,在对方面前,竟然连给对方挠痒痒都算不上! 这还怎么打? 这仗,根本就没法打! “呵呵……” 沐瑶的轻笑声,再次在公共频道里响起,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戏谑和嘲弄。 “程耿将军,你的烟花,放完了吗?” “那么,该轮到我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包围着第七舰队的三支黑色舰队,所有的炮口,都亮起了幽蓝色的电光。 一股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程耿和他的舰队。 程耿知道,只要对方开火,他的第七舰队,会在一分钟之内,从这片大海上,被彻底抹去。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齐射,并没有到来。 那些黑色战舰的炮口,虽然已经充能完毕,却迟迟没有开火。 “怎么回事?”程耿猛地睁开眼,一脸的疑惑。 沐瑶在干什么? 她费了这么大的劲,把他们包围起来,难道不是为了歼灭他们?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警报!发现新的大规模舰队信号!从辛普森港方向出现!” 雷达兵的喊声,再次让所有人心里一紧。 程耿急忙看去。 只见在辛普森港的方向,一支庞大的,挂着欧罗巴联邦旗帜的舰队,正从港口里,缓缓驶出。 为首的,正是那二十艘新建造的,体型巨大,炮管狰狞的“利维坦”级超级战列舰! “是欧罗巴人!他们……他们不是投影!他们是真的!”副官惊恐地大叫起来。 程耿的脑子,已经彻底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普森港的舰队,是真的? 那刚才消失的信号,又是怎么回事? 沐瑶的舰队,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 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和恐惧的念头,从心底升起。 难道,沐瑶和欧罗巴人,真的联手了? 她刚才之所以没有开火,是在等她的盟友,一起,来分享这场围猎的盛宴? 这个念头,让程耿如坠冰窟。 如果真是这样,那炎黄共和国,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前所未有,也无法战胜的恐怖敌人! 然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支刚刚驶出港口的欧罗巴舰队,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将炮口对准自己。 而是……调转了方向,对准了包围着他们的,沐瑶的黑色舰队! “开火!为了女王!为了联邦!” 一个属于欧罗巴将领的、充满了愤怒和仇恨的咆哮声,在公共频道里响起。 下一秒。 二十艘“利维坦”级战列舰,上百门巨炮,同时发出了怒吼! 无数的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铺天盖地地,砸向了沐瑶的舰队! “轰!轰!轰!” 猛烈的炮火,瞬间淹没了其中一支黑色舰队所在的海域。 整个舰桥,所有人都看傻了。 “他们……他们在打自己人?”副官结结巴巴地说道,世界观都快要崩塌了。 程耿也彻底懵了。 他完全搞不清楚,眼前这到底是在上演哪一出。 沐瑶的舰队,包围了自己。 欧罗巴的舰队,又在攻击沐瑶的舰队。 这三方,到底谁和谁是一伙的?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荒诞的闹剧! 就在这时,沐瑶那冰冷中,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 “看来,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你们是不会明白,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随着她话音落下。 那支被欧-罗巴舰队集火的黑色舰队,表面的能量护盾,光芒大盛。 在硬扛了所有炮弹的轰炸后,毫发无伤。 紧接着,那些黑色的战舰,终于,开火了。 但它们的目标,不是程耿的第七舰队。 也不是正在攻击它们的欧罗-巴舰队。 而是…… 程耿派出去,绕到岛屿南侧,执行侦察任务的,“利剑”号和“长缨”号! 两道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金色光束,从黑色舰队的旗舰上射出,以超越光速的速度,瞬间跨越了上百公里的距离。 在程耿那撕心裂肺的“不”的嘶吼声中,精准地,命中了那两艘正在全速返航的驱逐舰。 没有爆炸,没有声音。 “利剑”号和“长缨”号,连同船上的上千名官兵,就像被橡皮擦抹去一样,瞬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一击。 秒杀。 做完这一切后,沐瑶的声音,才再次,冷冷地响起。 “现在,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你们两边,谁先动,我就先杀谁。” “听明白了吗?”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利剑”号和“长缨”号被瞬间蒸发的画面,像一记无情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战场上每一个人的心上。 无论是程耿的第七舰队,还是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欧罗巴舰队,此刻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所有的炮口都僵在了原地,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太可怕了。 那种攻击,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武器的认知。 那不是科技,那是神罚。 “无畏”号的舰桥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利剑……利剑号……没了……” “长缨号……也……也没了……” 通讯频道里,传来幸存官兵们带着哭腔和恐惧的呢喃。 程耿双目赤红,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了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流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两艘最新的“炎黄”级驱逐舰,上千名和他朝夕相处的弟兄,就在他眼前,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就这么没了。 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给撕碎。 “沐瑶——!” 他抓起通讯器,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名字。 “你这个疯子!魔鬼!你到底想干什么?!” 公共频道里,沉默了片刻。 然后,传来了沐瑶那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笑意的声音。 “我不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个道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你们所谓的战争,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而我,就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 她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清晰地传到了欧罗巴舰队的指挥官,阿斯兰上将的耳中。 阿斯兰此刻的脸色,比程耿好不到哪里去。 他同样被刚才那神迹般的一击,吓破了胆。 他本以为,沐瑶回归后,他们新建造的“利维坦”级战列舰,足以和那支神秘的黑色舰队抗衡。 可现在看来,自己错得离谱。 那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沐瑶女王!”阿斯兰压下心中的恐惧,用一种尽量谦卑的语气,通过加密频道,联系上了沐瑶,“我们是盟友!我们是奉了您的命令,前来拉包尔集结的!您为什么要……” “盟友?”沐瑶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阿斯兰将军,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只是让你们来这里,当一个合格的诱饵。什么时候,给过你们,和我平起平坐的资格?” “你……!”阿斯兰被这句话噎得脸色涨红,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诱饵! 他们欧罗巴联邦最精锐的舰队,竟然只是这个女人用来钓鱼的诱饵! “现在,鱼儿上钩了。”沐瑶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们的任务,也完成了。” “接下来,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当一个合格的观众。” “在我没有允许之前,谁要是再敢开一炮,我不介意,让你们的‘利维坦’,也尝尝,被蒸发的滋味。” 赤裸裸的威胁。 不加任何掩饰的,来自魔王的警告。 阿斯兰气得浑身发抖,但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支如同死神般静默的黑色舰队,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他颓然地,下达了命令。 “所有战舰,停止攻击,关闭火控雷达,原地待命。”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但和全军覆没比起来,屈辱,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看到欧罗巴舰队怂了,程耿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沐瑶宰割。 突围,已经不可能了。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拖到总司令的主力舰队,赶到这里。 “沐瑶。”程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种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把我们引到这里,又不动手,难道只是为了向我们炫耀你的新玩具吗?” “玩具?”沐瑶的笑声,带着一丝玩味,“程耿将军,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们,还没有资格,让我动用真正的‘玩具’。” “我只是在等一个,分量足够的观众。” “观众?”程耿一愣。 “没错。”沐瑶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悠远,“一场好戏,总要有足够多的观众,看起来,才热闹,不是吗?” 程耿的心里,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沐瑶的意思。 她在等陈庆之! 她在等炎黄共和国的主力舰队! 她要当着陈庆之的面,当着炎黄海军主力的面,上演一场好戏! 一场,羞辱整个炎黄共和国的好戏! “你这个疯子!”程耿气得目眦欲裂。 他终于明白,沐瑶为什么不杀他们了。 杀了他们,这场戏,就没法演了。 她要把他们,当做人质,当做筹码,来逼迫,来羞辱,即将赶到的陈庆之! 何等恶毒的心思! 何等残忍的计划! “将军!和总司令的通讯,接通了!” 就在这时,通讯兵的喊声,像一道天籁,在绝望的舰桥里响起。 程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夺过通讯器。 “总司令!是我!程耿!” “程耿?你们那边什么情况?我收到了你们的求救信号!是不是中了埋伏?”通讯器那头,传来陈庆之急切而又沉稳的声音。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程耿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用最快的语速,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报告给了陈庆-之。 “……总司令!我们中计了!辛普森港的舰队是假的!沐瑶的黑色舰队埋伏了我们!” “她还控制了欧罗巴的舰队!‘利剑’号和‘长缨’号……已经……已经没了!” “她没有杀我们!她是在等您!她要把我们当人质!这是一个针对您的,恶毒的陷阱!” “总司令!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立刻返航!为我们报仇!” 程耿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宁愿自己和第七舰队全军覆没,也不想看到总司令为了救他们,而踏入这个魔鬼精心设计的陷阱。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程耿甚至能听到,陈庆之那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他能想象得到,当听到这一切时,总司令的内心,正在承受着何等巨大的愤怒和痛苦。 良久。 陈庆之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只是,那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沉稳,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平静。 “程耿。” “你和你的舰队,是炎黄共和国的英雄。” “我不会,抛下任何一个英雄。” “等着我。” “我,来接你们,回家。” 说完,通讯,被单方面切断。 程耿呆呆地,拿着通讯器,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而就在这时,沐瑶那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再次在公共频道里响起。 “看来,主角,终于要登场了。” “那么,在他来之前,让我们先玩个小游戏,热热身吧。” 说着,她的一支黑色舰队,缓缓地,调转了炮口。 对准的,是程耿的旗舰,“无畏”号。 “程耿将军,你猜,我的这一炮,是会打你的舰桥,还是动力舱呢?” “应龙”号,舰桥。 当程耿的报告,通过加密通讯,传到这里的瞬间,整个舰桥的空气,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所有将领,都像被施了石化魔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程耿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庞万里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那张粗犷的脸上,满是茫然和困惑。 “他说……沐瑶的舰队,埋伏了第七舰队?” “辛普森港的欧罗巴舰队,是假的?是投影?” “‘利剑’号和‘长缨’号……没了?” 他每问一句,心就往下沉一分。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问题时,他高大的身躯,都忍不住晃了晃。 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颠覆了他们之前所有的情报和判断! “是真的……”沐北辰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面前巨大的全息星图,喃喃自语,“第七舰队的信号,正在被三个方向的未知信号源包围。而‘利剑’号和‘长缨’号的生命信号……已经彻底消失了。” 轰! 这个由情报部门负责人亲口证实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所有人的脑子里炸开。 “沐瑶!又是她!”庞万里反应过来后,双目瞬间赤红,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这个毒妇!这个叛徒!她竟然真的和欧罗巴人勾结在一起,来算计我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女人没安好心!”另一名将领也气得浑身发抖,“海州是她!錦州是她!现在又是她!她就是我们炎黄,最大的敌人!” “杀了她!总司令!下令吧!我们现在就冲过去!把她和她的舰队,碾成碎片!为程耿将军报仇!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一时间,群情激奋。 复仇的怒火,烧掉了所有人的理智。 他们只想立刻,马上,冲到拉包尔,将那个让他们恨之入骨的女人,撕成碎片。 然而,陈庆之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指挥席上,手里,还握着刚刚挂断的通讯器。 他的头,深深地埋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冰冷的杀气,正从他的身上,疯狂地弥漫开来。 整个舰桥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子由……” 沐渊亭看着陈庆之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痛苦。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安慰? 在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劝他冷静? 换做是他自己,亲耳听到自己的弟兄,被自己的亲妹妹,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害,他恐怕早就疯了。 “不……不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沐北辰,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星图,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又有什么不对劲的!”庞万里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吼道,“事实都摆在眼前了!那个女人就是个叛徒!” “不!你们看!”沐北辰没有理他,他指着全息星图上,一个刚刚才被标记出来的,新的舰队信号。 “这是……欧罗巴的舰队!真正的欧罗巴舰队!他们从辛普森港出来了!” “什么?!”众人又是一惊,急忙看去。 只见在拉包尔群岛的另一侧,一支庞大的,挂着欧罗巴旗帜的舰队,果然从港口里,浩浩荡荡地驶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庞万里彻底懵了,“不是说港里的舰队是假的吗?怎么又出来一支真的?难道有两个欧罗巴舰队?” “不!只有一个!”沐北辰的语速极快,大脑在飞速运转,“之前的投影,是沐瑶为了引诱我们前锋舰队的诱饵!而这支,才是真正的欧罗巴舰队!”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既然和欧罗巴人联手了,直接合兵一处,伏击我们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除非……”沐北辰的瞳孔,猛地一缩,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浮现在脑海里。 “除非,她要对付的,不止是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 拉包尔前线,传来了最新的实时战况画面。 画面中,欧罗巴的“利维坦”舰队,正在疯狂地,向着沐瑶的黑色舰队,倾泻着炮火。 而沐瑶的黑色舰队,在硬扛了所有攻击后,进行了反击。 但反击的目标,却是正在返航的“利剑”号和“长缨”号。 在用一记神罚般的攻击,秒杀了炎黄的两艘驱逐舰后,沐瑶的舰队,就和欧罗-巴的舰队,一起,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三支舰队,成品字形,在海上对峙着。 谁也没有再开火。 整个舰桥,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沐瑶的舰队,包围了程耿的第七舰队。 欧罗巴的舰队,在攻击沐瑶。 而沐瑶,却反手,打了程耿一巴掌,然后,震慑住了所有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勾结”和“背叛”能够解释的了。 这更像是…… 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在同时,戏耍着两个在她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凡人。 “我……我看不懂了……”庞万里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她……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是在和欧罗巴人联手……”沐渊亭看着画面中,那面熟悉的黑色麒麟旗,声音干涩地说道,“她是在……保护他们?” “保护?”庞万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杀了我们上千弟兄,秒了我们两艘新战舰,你管这叫保护?”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沐渊亭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痛苦和挣扎。 “你看,欧罗巴人攻击她,她有能力瞬间将他们全部歼灭,但她没有。她只是反手,攻击了我们最弱的一环,用我们的牺牲,来警告和震慑欧罗巴人。” “她在用我们的血,来告诉欧罗巴人,‘你们的命,现在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准死’。” “她把欧罗巴舰队,从我们的炮口下,保了下来。” 沐渊亭的分析,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脑中的迷雾。 众人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但随之而来的,是比之前,更加强烈百倍的愤怒和屈辱! 保护敌人! 用自己人的血,去保护敌人! 这已经不是背叛了! 这是赤裸裸的,最残忍的羞辱! 她把炎黄共和国,当成了什么? 她把那些死去的弟兄,当成了什么? 她把陈庆之,当成了什么? 一个可以随意牺牲,用来达成她目的的,工具吗?!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悲鸣般的嘶吼,突然从指挥席上传来。 众人猛地回头。 只见一直沉默着的陈庆之,终于,有了动作。 他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面前由超高强度合金打造的指挥台上! 砰! 一声巨响。 坚硬的指挥台,竟被他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凹坑! 鲜血,顺着他的拳头,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 双目赤红如血,青筋在额头和脖子上暴起,扭曲的面容,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显得狰狞可怖。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片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疯狂的虚无。 他,终于被彻底激怒了。 “传我命令!” 他那沙哑的,如同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舰桥。 “‘应龙’号,夸克能源核心,输出功率,调至百分之一百二十!” “所有舰队,组成锥形突击阵型!目标,拉包尔!” “我不管什么陷阱!不管什么阴谋!”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眼神,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今天,就算是神,站在我的面前!” “我也要,杀了他!” 第249章 给你最后的自由 疯狂。 彻头彻尾的疯狂。 当陈庆之那如同魔神宣言般的命令,在舰桥内响起时,所有人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给震慑住了。 没有人敢出声反对。 因为他们知道,此刻的陈庆之,已经是一座被彻底点燃的火山,任何试图阻拦他的行为,都只会被烧成灰烬。 “是!总司令!” 庞万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挺直了胸膛,大声应道。 他不管沐瑶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他只知道,他的弟兄被杀了,他的舰队被羞辱了。 这个仇,必须报! 总司令说要杀过去,那就杀过去!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地狱深渊,他们也绝不后退一步! “所有舰队,立刻调整阵型!目标拉包尔!全速前进!” “‘应龙’号,引擎超负荷运转!给我把速度提到最快!”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 庞大的炎黄舰队,像一头被激怒的远古巨兽,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所有的战舰,都开始调整航向,将舰艏对准了拉包尔的方向,引擎的功率被开到最大,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向着那个死亡陷阱,猛冲而去。 舰桥内,气氛压抑而狂热。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仇的火焰和决死的意志。 然而,在这片狂热之中,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能去!” 沐渊亭猛地站了出来,挡在了陈庆之的面前。 他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但眼神,却异常的清醒和坚定。 “子由!你冷静一点!这是一个陷阱!沐瑶她就是想逼你过去!” “那又如何?!”陈庆之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难道,就因为是陷阱,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程耿和第七舰队,全军覆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沐渊亭急切地说道,“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冲过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沐瑶的科技,远在我们之上!你忘了海州是怎么败的吗?你忘了‘复仇者’号是怎么沉的吗?” “我们现在,拥有三支航母战斗群!我们有‘应龙’号!我们有百万大军!”庞万里在一旁怒吼道,“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谁死还不一定呢!” “匹夫之勇!”沐渊亭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忘了刚才的画面吗?我们的导弹,连她的护盾都打不破!而她,一炮,就能秒杀我们一艘驱逐舰!这种技术差距,是靠数量和勇气,就能弥补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庞万里也火了,“难道就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弟兄吗?!” “我……”沐渊亭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痛苦。 他何尝不心痛,何尝不愤怒。 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妹妹,到底有多么的可怕。 和她硬碰硬,绝对是死路一条。 “够了。” 陈庆之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他缓缓地,从指挥席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沐渊亭的面前。 他比沐渊亭要高出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充满了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沐大哥,我敬你是条汉子,也敬你是瑶瑶的哥哥。” “但是,你记住。” “现在,我才是这支舰队的总司令。” “我的命令,就是一切。” “如果你再敢阻拦,动摇军心,别怪我,按军法处置。” 说完,他不再看沐渊亭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重新回到了指挥席。 沐渊亭僵在了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看着陈庆之那冰冷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同仇敌忾的将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心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这辆失控的战车了。 他们,正在冲向,一个由他亲妹妹,精心准备的,死亡深渊。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我们革命,我们流血,我们牺牲……我们推翻了腐朽的王朝,建立了崭新的共和国……” “我们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这个国家,不再有战争,让人民,能够安居乐业吗?” “可是现在,我们为了什么而战?” “为了复仇?为了用一场更血腥的屠杀,去回应另一场屠杀?” “那我们,和那些被我们推翻的暴君,和那些入侵我们家园的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舰桥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些原本满脸狂热的将领们,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是啊。 我们,为何而战? 这个曾经无比清晰,支撑着他们一路走来的信念,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复仇的怒火,固然能点燃一时的血勇。 但当怒火过后,支撑他们的,又该是什么? 如果胜利的代价,是变成自己曾经最唾弃的魔鬼,那这样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整个舰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信仰的迷茫和动摇之中。 就连庞万里,这个最坚定的主战派,此刻也低下了头,陷入了沉默。 陈庆之的身体,也微微一僵。 沐渊亭的话,像一把尖刀,刺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不愿去触碰的地方。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和沐渊亭一样,怀揣着理想和光明的青年。 他也曾坚信,革命是为了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新世界。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了? 是从海州港的冲天火光开始? 还是从那个小女孩,递给他弹壳,问他坏人死光了没有的时候开始?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选择成为魔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为了……活下去。” 良久,陈庆之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疲惫。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上,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谈理想,谈未来。” “如果仁慈和光明,换来的,只是屠杀和毁灭。” “那我宁愿,让黑暗和铁血,来守护我们,来之不易的一切。” 他没有再做更多的解释。 因为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了,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前方的星图。 那眼神,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决绝。 无论为何而战。 这一战,他都必须打。 也必须,赢。 时间,在压抑的航行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炎黄共和国的主力舰队,像一支离弦的箭,撕开了广阔的洋面,以最快的速度,扑向了那片未知的死亡海域。 二十四小时后。 “应龙”号,舰桥。 “报告总司令!我们已经进入拉包尔海域!距离第七舰队被困位置,还有不到一百海里!” 瞭望手的报告,打破了舰桥内长久的沉寂。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紧绷了起来。 陈庆之猛地睁开眼,从指挥席上站起,走到了巨大的舷窗前。 “开启广域战场扫描!将前方的实时画面,投放到主屏幕上!” “是!” 随着指令下达,舰桥正中央那块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光影闪烁,很快,前方海域的景象,被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那是一副,足以让任何海军都感到窒息的画面。 蔚蓝的海面上,三支庞大的舰队,成品字形,静静地对峙着。 位于中央的,正是被围困的,炎黄第七特混舰队。那几艘蓝白涂装的“炎黄”级驱逐舰,像几只被狼群包围的羔羊,显得那么的孤立无援。 而在他们的两侧和后方,则是两支风格迥异,却同样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舰队。 一支,是欧罗巴联邦的“利维坦”舰队。那二十艘如同海上堡垒般的超级战列舰,黑洞洞的炮口,虽然没有对准第七舰队,却也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威慑。 而另一支,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沐瑶的黑色舰队。 那些通体漆黑,造型科幻,充满了流线型美感的战舰,如同来自深渊的幽灵,静静地悬浮在海面上。它们的数量,是第七舰队的三倍以上,从三个方向,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围圈。 在黑色舰队的中央,一艘比其他战舰,要大上数倍的,如同黑色金字塔般的超级旗舰上,一面巨大的,由黑色麒麟和金色火焰组成的旗帜,正在海风中,无声地飘扬。 那面旗帜,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每一个炎黄官兵的脑海里。 那是魔王的旗帜。 “她……她还在那里……”庞万里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果然在等我们。” 陈庆之的目光,穿透了屏幕,死死地锁定着那艘黑色的金字塔旗舰。 他知道,她,就在那上面。 那个让他爱过,恨过,也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女人。 “总司令,我们现在怎么办?”沐北辰走上前,轻声问道。他的脸上,同样写满了复杂和凝重。 一边,是和他并肩作战的袍泽,和他敬重的统帅。 另一边,是他的亲姐姐。 这种两难的境地,让他备受煎熬。 陈庆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在观察。 观察敌人的阵型,观察战场的态势,也在……感受着,那个女人的气息。 虽然隔着上百公里的距离,但他仿佛能感觉到,那艘旗舰的舰桥里,有一双同样冰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命令。” 良久,陈庆之终于开口了。 “第一、第二航母战斗群,左右两翼展开,与敌方‘利维坦’舰队,保持安全距离,形成对峙。” “第三航母战斗群,以‘应龙’号为核心,正面突进。”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屏幕上,那面飘扬的黑色麒麟旗上。 “救出第七舰队。” “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庞大的炎黄舰队,开始变换阵型。 两支由航母、驱逐舰、护卫舰组成的战斗群,如同张开的巨兽双翼,向着左右两边散开,将炮口,遥遥地对准了欧罗-巴的“利维坦”舰队。 而陈庆之所在的,以“应龙”号为核心的第三战斗群,则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直直地,插向了沐瑶黑色舰队的包围圈。 随着炎黄主力舰队的入场,海面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四支代表着这个世界最高武力的舰队,在这片狭小的海域里,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又危险的平衡。 任何一方的轻举妄动,都可能引爆一场毁天灭地的世界大战。 “应龙”号,一路前行。 当它距离沐瑶的黑色舰队,还有三十海里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对于双方的主炮而言,都已经是最佳的射程。 再往前一步,就是战争。 “嗡——” 黑色舰队的旗舰上,突然亮起了一道光芒。 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了两军阵前的海面上。 投影中,是一个高挑而又熟悉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镶着金边的,极具科幻感的女式军装,外面披着一件同色的长风衣,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了那张美得让人窒息,却又冷得让人心寒的脸。 正是沐瑶。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投影中,目光平静地,望着“应龙”号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应龙”号的舰桥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庆之的瞳孔,猛地一缩。 时隔三年,他终于,再一次,亲眼“见”到了她。 虽然只是一个投影,但那熟悉的眉眼,那熟悉的气质,还是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以为自己已经心如钢铁,他以为自己对她的,只剩下滔天的恨意。 可是在看到她的这一刻,他才发现,在那层厚厚的冰壳之下,有些东西,从来没有真正死去。 它们只是被埋藏了起来,此刻,正在疯狂地,叫嚣着,想要破土而出。 “接通……外部通讯。” 陈庆之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总司令?”沐北辰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接通。”陈庆之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喙。 很快,陈庆之的影像,也同样出现在了“应龙”号的前方。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元帅服,身姿挺拔如剑,脸上,是如同万年冰山般的冷酷。 一黑,一白。 一个,是君临西方的女王。 一个,是统御东方的统帅。 两个曾经最亲密的爱人,如今,以这种方式,在这片决定世界命运的战场上,遥遥相对。 双王对峙。 这一幕,注定将被载入史册。 海风,吹拂着海面上那两尊巨大的全息投影。 一黑一白,一男一女。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隔着波涛汹涌的大海,遥遥相望。 谁也没有先开口。 但那无声的对峙,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周围,是数以百计的钢铁战舰,是数以万计的黑洞洞的炮口。 整个世界,仿佛都屏住了呼吸,在等待着这两位君主的,第一次交锋。 “应龙”号的舰桥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庞万里、沐北辰等人,都紧张地看着主屏幕,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是谈判?还是……直接开战? 最终,还是沐瑶,先打破了沉默。 “陈庆之。” 她缓缓开口,声音通过扩音系统,清晰地传遍了整片海域。 那声音,很平静,很清冷,就像在叫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名字。 没有“子由哥哥”。 只有“陈庆之”。 这三个字,像三根钢针,狠狠地扎进了陈庆之的心里。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失态。 他抬起头,迎着沐瑶的目光,用同样冰冷的语气,回应道: “沐瑶。” 没有“云娥妹妹”。 只有“沐瑶”。 简单的两个称呼,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两人之间所有的过往,彻底斩断。 “好久不见。”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笑容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你的舰队,很不错。” “托你的福。”陈庆之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如果不是你的‘血祭’,我们也不会有今天。” “看来,你都想明白了。”沐瑶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很好,省去了我很多解释的功夫。” “解释?”陈庆之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我需要你的解释吗?沐瑶,你把我,把整个炎黄,当成什么了?你棋盘上的棋子吗?可以为了你那所谓的‘宏图霸业’,随意牺牲,随意丢弃?”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响亮,最后,几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质问。 “海州死去的几十万军民!是棋子吗?!” “‘复仇者’号上,那些到死都相信着你的海军将士!是棋子吗?!” “刚刚被你,用我们自己的血,从我炮口下‘保护’走的欧罗巴舰队!也是你的棋子吗?!” “那我呢?!沐瑶!我陈庆之,在你眼里,又算是什么?!” 他的嘶吼,在海面上回荡。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血和泪。 那是积压了太久的,被背叛的痛苦,被欺骗的愤怒,被愚弄的屈辱。 “应龙”号的舰桥内,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忍再看。 他们从未见过,他们那位如同神明般强大的总司令,会如此的……脆弱。 沐渊亭更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听。 面对陈庆之那撕心裂肺的质问,沐瑶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 然后,才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足以让陈庆之彻底崩溃的话。 “是。” 一个字。 轻飘飘的,却重如万钧。 陈庆之的嘶吼,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说,是。”沐瑶看着他,眼神平静得,近乎残忍,“你说的,都对。” “海州军民,是代价。‘复仇者’号,是祭品。欧罗巴舰队,是平衡棋局的砝码。” “而你,陈庆之……” 她的目光,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将陈庆之的心,一层一层地剖开,让他看到里面最血淋淋的现实。 “你是我手中,最锋利,也最听话的一把刀。” “是我为了实现最终目的,所培养出来的,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轰! 陈庆之的脑子里,仿佛有颗炸弹,轰然炸开。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他赖以支撑的所有信念,他那滔天的恨意,他那复仇的决心,在这一刻,都变得那么的可笑,那么的……毫无意义。 原来,自己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一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提线木偶。 连愤怒,连仇恨,都是她剧本里,设定好的一环。 这是何等的悲哀。 何等的,屈辱。 “为……为什么……”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时机到了。”沐瑶淡淡地说道,“这盘棋,下了这么久,也该到收官的时候了。” “我需要你这颗棋子,摆脱棋手的控制,拥有自己的意志。” “只有这样,你才有资格,坐到我的对面,和我,下完这最后的一局。” “所以,我给了你,让你觉醒的,‘真相’。” 她看着陈庆之那张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的脸,眼神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的情绪。 但很快,就被冰冷所取代。 “现在,棋子,你觉醒了吗?” “告诉我你的选择。” “是像一个懦夫一样,在这里崩溃,然后被我,连同你的舰队,一起,从棋盘上抹去。” “还是……” 她的声音,充满了魔鬼般的诱惑。 “拿起你的刀,以你自己的意志,向我挥过来,让我看看,你这颗棋子,到底有没有,掀翻棋盘的本事。” “选择吧,陈庆之。”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自由。” 第250章 拉包尔决战的结局 自由? 陈庆之咀嚼着这两个字,胸中翻涌的血腥味,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看着投影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那张绝美的脸上,是神明般漠然的俯视。 原来,连这最后的反抗,都是她赐予的。 原来,自己的觉醒,只是为了让她这盘棋,下得更有趣一些。 屈辱,愤怒,悲哀……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一种极致的,能够焚烧一切的虚无。 他笑了。 低沉的笑声,从他的胸腔里发出,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最后,变成了响彻海天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应龙”号的舰桥内,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狂笑,骇得面无人色。 “总司令他……”沐北辰的声音,带着颤抖。 庞万里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个状若疯魔的身影,粗糙的大手,不知不觉间已攥得死紧。 只有沐渊亭,看着这一幕,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满脸悲戚。 他知道,那个他认识的,温和善良的子由,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笑声,戛然而止。 陈庆之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眸子,死死地锁定了沐瑶的投影。 他的脸上,再无一丝痛苦和挣扎,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沐瑶。” 他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金属在摩擦。 “你赢了。” “你成功地,把我变成了一头,只知道杀戮的野兽。” “那么,如你所愿。” 他猛地转身,咆哮着下达了掀翻整个棋盘的命令。 “‘应龙’!主炮!开火!” 轰——! 命令下达的瞬间,早已蓄势待发的夸克电浆炮塔,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一道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金色光束,裹挟着陈庆之所有的愤怒、屈辱和决绝,撕裂了海空,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直冲沐瑶那艘黑色的金字塔旗舰! 光束所过之处,空间扭曲,海水瞬间蒸腾,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白色沟壑!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沐瑶的投影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她只是轻轻抬起了手。 金字塔旗舰的表面,瞬间涌动起一层深邃的,如同黑洞般的蓝色光幕。那光幕比先前拦截导弹时,要凝实了数倍,仿佛能吞噬一切。 金色光束与蓝色护盾,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片死寂的,无声的能量湮灭。 金色的电浆洪流,疯狂地冲击着蓝色的护盾,试图将其撕裂。而蓝色的护盾,则在剧烈地闪烁、扭曲,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金字塔旗舰的庞大舰体,都因为这巨大的能量对冲,而微微颤抖起来。 最终,在消耗了近乎全部的能量后,那道金色的光束,被蓝色护盾完全抵消,消散于无形。 沐瑶的旗舰,扛住了“应龙”号的全力一击! 但她的护盾,也明显黯淡了下去。 “她不是无敌的!”庞万里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传我命令!” 陈庆之的嘶吼声,通过公共频道,响彻了整片战场。 “第一、第二航母战斗群!目标,欧罗巴‘利维坦’舰队!给我把他们,全部清理干净!” “是!” 庞万里和另一位航母战斗群的司令官,毫不犹豫地大声应命。 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刹那间,炎黄共和国的两支航母战斗群,瞬间调转了所有的炮口。 咻咻咻咻咻——! 数不清的“蜂群”导弹,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拖着长长的尾焰,遮天蔽日般,扑向了还在一旁观望的欧罗巴“利维坦”舰队。 紧接着,数百门主炮同时发出怒吼,无数的炮弹,形成了一片钢铁的风暴,席卷而去。 欧罗巴舰队的指挥官阿斯兰上将,在“利维坦”旗舰的舰桥上,看着雷达屏幕上那瞬间被点亮的,代表着无数来袭导弹的红色光点,整个人都傻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陈庆之在和沐瑶开战的瞬间,竟然会调转枪口,先拿自己开刀! 这个疯子! “快!开启能量护盾!防空系统全开!反击!给我反击!”阿斯兰疯狂地嘶吼着,试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在沐瑶的威慑下,他们本就处于一种僵硬的待命状态,面对炎黄主力舰队这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的饱和式攻击,瞬间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无数的导弹,精准地砸在了那些庞然大物般的“利维坦”战列舰上。 虽然“利维坦”级也装备了能量护盾,但其技术水平,和沐瑶的黑色舰队,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护盾在密集的导弹雨面前,仅仅支撑了十几秒,就宣告破碎。 紧接着,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轰!轰!轰! 一艘艘“利维坦”战列舰,在剧烈的爆炸中,被撕开厚重的装甲,燃起熊熊大火。 “沐瑶女王!救我们!我们是盟友!”阿斯兰绝望地,向着沐瑶的舰队,发出了求救信号。 然而,沐瑶的投影,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动作。 她仿佛在看一群,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蝼蚁,在垂死挣扎。 阿斯兰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整个欧罗巴舰队,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个魔鬼女人,用来激怒陈庆之的,一个弃子。 “混蛋!你们这两个混蛋!”阿斯兰发出了绝望的咆哮,“所有舰队!给我开火!向炎黄人开火!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残存的欧罗巴战舰,开始疯狂地反击。 海面上,瞬间变成了一片炮火连天的修罗场。 而在战场的另一侧,被围困已久的第七特混舰队,终于等来了机会。 “无畏”号舰桥上,程耿看着那片混乱的战场,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芒。 他知道,总司令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用最疯狂的方式,为他们创造了突围的窗口。 “兄弟们!总司令来接我们回家了!” 程耿抓起通讯器,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 “趁现在!给老子冲出去!和主力舰队汇合!” “杀——!” 第七舰队残余的几艘战舰,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引擎轰鸣,向着炎黄主力舰队的方向,猛冲而去。 沐瑶的黑色舰队,象征性地进行了拦截,但并没有尽全力。 似乎,她默许了第七舰队的突围。 她的目光,始终,都锁定在陈庆之的身上。 看着陈庆之毫不犹豫地拿欧罗巴舰队开刀,看着他干净利落地搅乱了整个战局,沐瑶的投影,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一些。 “很好。” 她轻声呢喃。 “这才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的舰队,终于有了真正的动作。 嗡—— 那艘巨大的金字塔旗舰内部,传来了如同蜂巢般的嗡鸣声。 紧接着,旗舰两侧的装甲板缓缓滑开,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发射口。 下一秒。 数以万计的,通体漆黑,造型如同金属蝗虫般的无人机,如同决堤的洪流,从旗舰内部,汹涌而出! 它们在空中,迅速集结成一片片遮天蔽日的乌云,发着刺耳的尖啸,向着炎黄共和国的三大航母战斗群,猛扑而来! 与此同时,沐瑶的其他黑色战舰,主炮也再次开始充能,一道道幽蓝色的电光,在炮口闪现,瞄准了炎黄舰队阵型中的薄弱环节。 沐瑶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彻战场。 “既然选择掀翻棋盘,那就要,承受代价。” “应龙”号的舰桥上,陈庆之看着那如同末日天灾般的无人机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命令,所有航母,舰载机联队,全部起飞!” “各舰防空系统,火力全开!” “目标,敌方无人机群!” “是!” 随着命令下达,“应龙”号和另外两艘航母的甲板上,一架架最新式的“朱雀”隐形战斗机,如同离弦之箭,弹射升空。 转眼间,数百架“朱雀”战机,组成了一道钢铁的防线,迎着那黑色的无人机海,冲了上去。 天空,瞬间成为了第二战场。 激光束、电磁脉冲、空对空导弹……无数的光点和尾焰,在空中交织成了一张绚烂而又致命的死亡之网。 一架架无人机,在空中被凌空打爆,化为一团团火球。 同时,也不断有“朱雀”战机,被数倍于己的无人机群淹没,拖着黑烟,坠向大海。 海面上,陈庆之的目光,穿过了混乱的战场,再次落在了那艘黑色的金字塔旗舰上。 他知道,那才是这场战争的,核心。 只要击沉它,只要杀了她,这场战争,才能真正结束。 “‘应龙’,主炮,再次充能。” 他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目标,锁定敌方旗舰。” 这一次,他的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和痛苦,只有一片能够吞噬一切的,深邃的黑暗。 棋盘,已经被掀翻。 那么接下来,就是不死不休的,血战。 …… 海面在燃烧。 不是形容词,是物理意义上的燃烧。 数百枚“蜂群”导弹在同一时间引爆,将拉包尔群岛外海变成了一座沸腾的炼狱。欧罗巴引以为傲的“利维坦”级战列舰,那些号称永不沉没的海上堡垒,此刻脆弱得像是一张张被揉皱的草稿纸。 “轰——!” 一艘“利维坦”的主弹药库被击穿,殉爆产生的巨大火球腾空而起,将整艘战舰拦腰折断。巨大的舰首高高翘起,像是一只濒死的巨兽在向天空发出最后的哀鸣,随后重重地砸向海面,掀起百米高的巨浪。 “救命!救命啊!” “我们要沉了!该死的,谁来救救我们!” 公共频道里,充斥着欧罗巴水兵撕心裂肺的惨叫和诅咒。 但没有人回应。 陈庆之站在“应龙”号的舰桥上,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火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继续。” 他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 “是!所有主炮,第二轮齐射!不留活口!”庞万里红着眼睛,大声吼道。 又是一轮毁天灭地的炮火覆盖。 在这单方面的屠杀中,沐渊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转过头,看向那个曾经温润如玉的青年,此刻却觉得如此陌生。 “子由……”沐渊亭的声音在颤抖,但他知道,那个叫子由的青年,已经死在了这片火海里。 而在战场的另一侧,那支黑色的幽灵舰队,依旧静静地悬浮在海面上。 它们没有开火,也没有离开。就像一群高高在上的神明,冷漠地俯瞰着凡人的厮杀。 欧罗巴舰队旗舰,“奥丁”号。 阿斯兰上将瘫坐在指挥椅上,看着周围的友军一艘接一艘地变成火球,他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 “沐瑶!你这个婊子!你不得好死!” 他抓着通讯器,对着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黑色频道,疯狂地咒骂着。 “我们是盟友!我们帮你把陈庆之引来了!你答应过会保护我们的!你这个骗子!” 滋—— 一直沉默的通讯频道,突然接通了。 沐瑶那张绝美的脸,再次出现在了阿斯兰面前的屏幕上。她依旧那么平静,那么优雅,甚至手里还端着一杯红酒,轻轻地摇晃着。 “阿斯兰将军。”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盖过了外面的炮火声。 “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 沐瑶抿了一口红酒,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 “盟友,是指有资格和我站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人。” “而你们……” 她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只是我用来测试那把刀是否锋利的,一块磨刀石而已。” “现在,刀已经磨好了。” “磨刀石,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你……”阿斯兰瞪大了眼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你这个魔鬼……” “再见,将军。” 沐瑶淡淡地说道。 随后,通讯切断。 下一秒,一枚来自“应龙”号的重型反舰导弹,精准地钻进了“奥丁”号的舰桥。 轰! 火光吞噬了一切。 欧罗巴远征舰队总司令,阿斯兰上将,连同他最后的诅咒,一起化为了灰烬。 至此,欧罗巴联邦在太平洋上最后的军事力量,全军覆没。 海面上,只剩下那些燃烧的残骸,和漂浮的尸体。 以及,那支毫发无损的,黑色舰队。 **第79章 影遁** 战场,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炎黄舰队停止了炮击。所有的炮口,重新调转方向,对准了那支黑色的幽灵舰队。 陈庆之看着屏幕上那个黑色的金字塔,眼底的黑色火焰,再次燃烧起来。 杂鱼清理干净了。 现在,轮到正主了。 “全军听令。” 陈庆之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铁锈。 “目标,黑色旗舰。” “撞过去。” 没有战术,没有试探。 只有最原始,最疯狂的,玉石俱焚。 “应龙”号庞大的舰身开始加速,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向着沐瑶的旗舰猛冲而去。 而在黑色金字塔旗舰的内部。 沐瑶看着那个向自己冲来的白色身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女王陛下,欧罗巴舰队已确认全灭。” 一名穿着黑色紧身制服的女副官,恭敬地汇报道,“炎黄舰队正在向我方发起冲锋,预计接触时间,三分钟。” “嗯。” 沐瑶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 “看来,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她轻声呢喃着,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 “陛下,我们需要反击吗?”副官问道,“以‘天罚’系统的威力,我们可以在五分钟内,瘫痪他们的主力舰队。” “不必。” 沐瑶站起身,黑色的风衣在身后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刚刚学会捕猎的小狮子,正是斗志最旺盛的时候。” 她看着屏幕里那个满脸杀气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如果现在把他打趴下,这口气就泄了。” “我要的,是一个能征服世界的王,而不是一个只会无能狂怒的废物。” 她转过身,不再看屏幕一眼。 “传令。” “启动‘影遁’系统。” “我们,回家。” “是!” 随着命令的下达,海面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正准备发起决死冲锋的炎黄官兵们,突然发现,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那支庞大的黑色舰队,周围的空间仿佛变成了水面,泛起了一圈圈透明的涟漪。 光线被折射,被吞噬。 那些黑色的战舰,在涟漪中变得模糊,变得透明。 “怎么回事?雷达信号在消失!” “光学瞄准无法锁定!目标正在……正在虚化!” “应龙”号的舰桥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陈庆之死死地盯着屏幕,瞳孔剧烈收缩。 “想跑?” 他猛地一拳砸在指挥台上。 “开火!给我开火!别让她跑了!” 轰!轰!轰! 无数的炮弹和光束,向着黑色舰队消失的方向倾泻而去。 但是,晚了。 所有的攻击,都穿过了那些虚幻的影子,落在了空空荡荡的海面上,激起漫天的水柱。 没有爆炸,没有阻碍。 那支庞大的舰队,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消失了。 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只剩下那一圈圈还在扩散的空间涟漪,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无能。 “不……不可能……” 庞万里张大了嘴巴,手中的望远镜掉在了地上。 这就是沐瑶的真正实力吗? 这种完全超越了时代的科技,这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从容…… 他们刚才,到底是在和什么样的怪物作战?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陈庆之站在窗前,看着那片空荡荡的海域,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尊雕塑。 他输了。 即使他掀翻了棋盘,即使他杀光了欧罗巴人,即使他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但在那个女人面前,他依然像个小丑一样,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 “沐瑶……”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 海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吹拂着“应龙”号的甲板。 沐瑶走了。 带着她那令人绝望的科技,和高高在上的傲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的炎黄舰队。 “总……总司令……” 庞万里小心翼翼地走到陈庆之身后,声音有些发虚。 刚才陈庆之那副择人而噬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 陈庆之没有回头。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大海,仿佛要将这片海域看穿。 良久。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打捞幸存者。”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让第七舰队……归队。” “是!” 半小时后。 几艘伤痕累累的“炎黄”级驱逐舰,互相搀扶着,缓缓靠向了“应龙”号。 那是程耿的第七特混舰队。 出发时的二十艘战舰,如今只剩下不到五艘,而且每一艘都带着触目惊心的伤痕。 程耿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应龙”号的舰桥。 他的头上缠着绷带,军装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总司令!” 程耿推开搀扶他的卫兵,挺直了腰杆,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第七特混舰队司令程耿,向您报到!” “幸存官兵一千二百三十人,请求归建!”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这一千二百三十人,是踩着数千名战友的尸体,从地狱里爬回来的。 陈庆之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汉子。 他大步走过去,伸出双手,重重地拍在程耿的肩膀上。 “回来就好。” 陈庆之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一把将程耿抱在怀里,用力地拍着他的后背。 “回来就好……” 舰桥里,不少铁骨铮铮的汉子,都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沐渊亭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战争。 残酷,血腥,却又充满了这种让人动容的情谊。 可是,这种情谊,是用多少鲜血换来的? “总司令……” 程耿趴在陈庆之的肩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 “‘利剑’号没了……‘长缨’号也没了……老赵他们……都没了……” “我知道。” 陈庆之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眸子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沐瑶以为她赢了。” “她以为靠着那点黑科技,就能永远骑在我们头上。” “她错了。” 陈庆之的声音越来越冷,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杀伐之气。 “她教会了我一件事。”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会反抗。” “只有把敌人彻底碾碎,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 他指着窗外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大海。 “从今天起,炎黄共和国,不再接受任何形式的谈判。” “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进攻。” “直到把她的黑色舰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直到把这面红星齿轮旗,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万岁!万岁!万岁!” 舰桥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那是复仇的誓言,也是新时代的战鼓。 第251章 又一位屠龙的少年 舰桥内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但每个人胸中燃烧的火焰,却没有丝毫减弱。那一声声“万岁”,不仅仅是对总司令的拥护,更是对自己未来道路的宣誓。 复仇的怒火已经被点燃,而陈庆之,则为这股怒火,指明了唯一的前进方向。 “总司令……” 庞万里小心翼翼地走到陈庆之身后,他看着总司令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刚才那副择人而噬的疯狂模样还历历在目,让他心里多少有点发虚。 陈庆之没有回头,他依旧看着那片被战火蹂躏过的海域,仿佛要将沐瑶消失的痕迹,从空间涟漪中重新烙印出来。 良久。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硝烟、血腥和海水的咸湿味道,呛得人肺管子疼。 “打捞幸存者。”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种没有波澜起伏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底发寒。 “让第七舰队……归队。” “是!”庞万里一个立正,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传达命令。 “等等。”陈庆之又叫住了他。 庞万里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总司令,还有什么吩咐?” “欧罗巴人,有活口吗?”陈庆之淡淡地问道。 “报告总司令!刚才的炮击太猛了,大部分战舰都直接殉爆沉没了。不过……应该还有一些掉进海里的落水狗。”庞万里回答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派几艘驱逐舰过去,把那些‘落水狗’都捞起来。”陈庆之的声音依旧平淡,“记住,要活的。” 庞万里愣了一下,有些不解:“总司令,这些杂碎留着干什么?跟沐瑶那个妖女混在一起,死有余辜!直接一炮轰死拉倒,还费那个劲捞他们?” 在他看来,这些欧罗巴人就是沐瑶的帮凶,是敌人,对待敌人,没必要有任何仁慈。 陈庆之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落在庞万里的脸上。 “我让你捞,你就去捞。” 庞万里被他看得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什么。现在的总司令,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会跟他们讲道理的陈庆之了。他的命令,就是绝对的意志,不需要解释,只需要执行。 “是!我马上去办!”庞万里不敢再多问一句,连忙领命而去。 看着庞万里离去的背影,站在角落里的沐渊亭,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他知道陈庆之留下那些俘虏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拷问情报,或者……当成未来谈判的筹码。 只是,这种冷酷到极致的实用主义,让他感到一阵阵的陌生和心悸。子由,真的回不来了。 半小时后。 几艘伤痕累累的“炎黄”级驱逐舰,在救援船的引导下,互相搀扶着,缓缓靠向了“应龙”号。 那是程耿的第七特混舰队。 出发时的二十艘战舰,如今只剩下不到五艘,而且每一艘都带着触目惊心的伤痕。有的舰艏被削去了一半,有的舰桥燃着黑烟,有的船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像一块被啃烂了的奶酪。 程耿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应龙”号的舰桥。 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还渗着暗红的血迹。原本笔挺的军装被鲜血和硝烟染成了暗红色,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在黑暗中燃烧的炭火。 “总司令!” 程耿一把推开搀扶他的卫兵,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腰杆,对着陈庆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第七特混舰队司令程耿,向您报到!” “幸存官兵一千二百三十人,请求归建!” 他的声音嘶哑,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 这一千二百三十人,是踩着数千名战友的尸体,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一起喝酒吹牛的兄弟,都永远留在了这片冰冷的海里。 陈庆之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汉子,这个在绝境中依旧死战不退的猛将。 他大步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手,重重地拍在程耿的肩膀上。 “回来就好。” 陈庆之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一把将这个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的壮汉,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力地拍着他的后背,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他。 “回来就好……” 舰桥里,那些刚刚还在为胜利欢呼的将领们,此刻都沉默了。不少铁骨铮铮的汉子,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悄悄别过头去。 这就是战争。 残酷,血腥,用无数的牺牲和鲜血,去换取那一点点名为“情谊”的慰藉。 “总司令……” 程耿再也绷不住了,趴在陈庆之的肩头,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利剑’号没了……‘长缨’号也没了……老赵他们……都没了……呜呜呜……” 他哭得撕心裂肺,将所有的痛苦、恐惧和委屈,都宣泄了出来。 “我知道。”陈庆之松开他,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眸子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沐瑶以为她赢了。” “她以为靠着那点我们看不懂的黑科技,就能永远骑在我们头上,把我们当猴耍。” “她错了。” 陈庆之的声音越来越冷,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杀伐之气。 “她教会了我一件事。”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会反抗。” “只有把敌人,连同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彻底碾碎成粉末,才能获得真正的,永恒的和平。” 他指着舷窗外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大海,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 “从今天起,炎黄共和国,不再接受任何形式的谈判、调停和所谓的‘和平’。” “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进攻。” “进攻!再进攻!” “直到把她的黑色舰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直到把这面红星齿轮旗,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万岁!” “万岁!” “万岁!” 刚刚平息下去的狂热,再次被点燃,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决绝! 如果说之前的欢呼,是复仇的宣泄,那么此刻的咆哮,就是彻底抛弃一切幻想,踏上黑暗征途的誓言!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陈庆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走到沐北辰面前。 “北辰。” “到!”沐北辰一个激灵,立刻站直了身体。 “你现在是情报部的负责人。”陈庆之看着他,眼神深邃,“我要你动用一切力量,不惜任何代价,给我查清楚一件事。” “沐瑶,她到底去了哪里。” “还有,她那个鬼魅一样的舰队,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沐北辰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这个任务的份量。那种凭空消失的技术,已经超出了现有情报体系的认知范畴。 “是!总司令!保证完成任务!”他大声回答。 陈庆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知道,想找到那个女人,比登天还难。但线索,总会有的。 她那庞大的舰队,不可能凭空出现,也不可能真的消失在异次元。只要存在,就需要补给,需要基地,需要人员。 而这些,就是他可以撕开的,第一道口子。 …… 欧罗巴大陆,西海岸。 这里不同于东海岸的繁华与喧嚣,连绵的峭壁和湍急的洋流,让这里自古以来就人迹罕至。 然而,在一处被陡峭山脉环抱的隐秘峡湾深处,却隐藏着一个规模庞大,科技感十足的秘密基地。 这里,就是沐瑶的“蜂巢”。 此刻,在基地最深处的指挥中心内,气氛肃穆。 沐瑶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安静地看着上面显示的拉包尔海域战后报告。 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女式军装,外面披着长风衣,只是此刻,她放下了高高束起的长发,如瀑的青丝垂在肩头,让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多了一丝柔和。 “女王陛下,欧罗巴舰队已确认全灭。阿斯兰上将,阵亡。” 一名穿着黑色紧身制服,身材高挑,面容干练的女副官,恭敬地站在她身后汇报道。 “炎黄舰队正在打扫战场,根据他们的通讯频率分析,他们俘虏了大约三百名欧罗巴幸存者。” “嗯。”沐瑶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 阿斯兰的死,欧罗巴舰队的灭亡,对她而言,就像是看了一场提前知道结局的电影,掀不起半点波澜。 “看来,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她轻声呢喃着,手指在空中轻轻划过,调出了“应龙”号主炮开火时的画面。 那道贯穿天地的金色光束,裹挟着陈庆之所有的愤怒和绝望,即便是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意志。 “陛下,我们需要立刻返回‘神殿’吗?”副官问道,“炎黄的舰队,在短时间内不可能跨越两万公里的远海。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重新部署。” “神殿”是她们对欧罗巴大陆核心区域,那个沐瑶经营多年的大本营的称呼。 “不。”沐瑶摇了摇头,黑色的风衣在身后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刚刚学会捕猎,咬死了第一只兔子的幼狮,正是斗志最旺盛,也最自以为是的时候。” 她看着屏幕里,那个在舰桥上咆哮着下令,状若疯魔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如果我现在就躲回神殿,关起门来。他找不到宣泄口,这股气就会憋在心里,慢慢沉淀下来。他会变得更加谨慎,更加多疑,更加难以对付。” “那不是我想要的。” 副官有些不解:“陛下,属下愚钝。我们不是应该尽量避免与他正面冲突,利用我们的技术优势,慢慢消耗他吗?” 沐瑶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位跟了自己多年的得力干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阿黛尔,你要记住。战争,打的不仅仅是武器和科技,更是人心和意志。” “我要的,是一个能征服世界的王,一个能用铁与血,为我扫清一切障碍的霸主。而不是一个只会躲在后面,靠着阴谋诡计和技术代差,打顺风仗的废物。” 她走到巨大的全息沙盘前,上面是整个欧罗巴大陆的详细地形图。 “他以为,他掀翻了棋盘。但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依旧在我的棋盘之上。” “拉包尔的失败,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以为我的科技虽然厉害,但并非无敌。‘应龙’号的主炮,毕竟撼动了我的护盾。” “这种‘我能行’‘我能赢’的错觉,会让他不顾一切地,跨过大洋,来找我寻仇。” “而我,就在这里,为他准备好了第二份‘礼物’。” 沐瑶的指尖,在沙盘上,欧罗巴大陆西海岸线上,轻轻一点。 那里,瞬间亮起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从沿海的炮台,到内陆的导弹基地,再到隐藏在山脉中的装甲部队集结点,构成了一道纵深数百公里,层层叠叠的死亡防线。 “我要让他在这里,撞得头破血流。” “我要让他知道,只靠匹夫之勇和一时的愤怒,是赢不了战争的。” “我要让炎黄共和国的鲜血,染红欧罗巴的每一寸土地。让他的士兵,在陌生的土地上,在无休止的消耗战中,哀嚎,绝望,然后产生怀疑。” “怀疑他们为何而战,怀疑他们的总司令,是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疯子。” 阿黛尔看着那张巨大的防御图,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这才明白,女王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拉包尔和陈庆之决战。 拉包尔海战,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引子。 一个引诱陈庆之踏入真正陷阱的,血淋淋的诱饵。 “陛下深谋远虑,属下佩服。”阿黛尔由衷地说道。 “这还不够。”沐瑶的目光,投向了沙盘的另一处,一个被标记为“黑石监狱”的地点。 “那块最后的磨刀石,也该派上用场了。” 她转过头,对阿黛尔下令道:“把拉包尔海战的完整影像,送到黑石监狱去。” “让伊丽莎白女王,好好欣赏一下,她的‘盟友’,是如何将她的无敌舰队,送进地狱的。” “再告诉她,炎黄的恶魔,很快就要踏上欧罗巴的土地了。如果她还想为她的王国,为她的子民,保留最后一丝尊严的话……” 沐瑶的声音,充满了魔鬼般的诱惑。 “……就该拿出一点,女王的觉悟了。” 阿黛尔心领神会,立刻躬身领命:“是,陛下!我马上去办!” 看着副官离去的背影,沐瑶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片亮着无数红点的西海岸。 “陈庆之,你会来的。” 她的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又期待的光芒。 “而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个盛大的舞台。” “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 与此同时,欧罗巴大陆,某处戒备森严的“黑石监狱”。 这里关押的,都是曾经权倾一方,却在沐瑶崛起过程中,沦为阶下囚的旧时代权贵。 伊丽莎白·卡洛,曾经的卡洛王国女王,便是其中最“尊贵”的一位。 她的牢房,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一间还算舒适的套房。有柔软的床铺,独立的卫生间,甚至还有几本打发时间的书籍。 但对于一个曾经君临天下的女王而言,这里就是地狱。 当狱卒将一台全息投影设备,和一份战报文件,送到她的房间时,伊丽莎白正蜷缩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这是什么?”她嘶哑地问道,几天没有好好说话,她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女王陛下让我们给您看的东西。”狱卒面无表情地回答,然后启动了设备,退出了房间。 一道光幕在房间中央展开。 紧接着,拉包尔海域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便清晰地呈现在了伊丽莎白的眼前。 她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导弹雨。 她看到了,她引以为傲的“利维坦”战列舰,像纸糊的一样,被轻易撕碎,炸成一团团冲天的火球。 她听到了,阿斯兰上将那绝望的,请求沐瑶救援的嘶吼。 她也听到了,沐瑶那冰冷到极点,将他们称为“磨刀石”的回答。 最后,她看到了“奥丁”号的舰桥,在火光中,被彻底吞噬。 “不……不……这不是真的……” 伊丽莎白抱着头,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那可是欧罗巴联邦最精锐的舰队!是她最后的希望!是她和沐瑶谈判的,最后的筹码! 就这么……没了? 被那个叫陈庆之的东方男人,像宰杀一群猪羊一样,屠戮殆尽? 而那个和她信誓旦旦结盟的沐瑶,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 “磨刀石……我们只是磨刀石……” 伊丽莎白瘫倒在地,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了。 从她选择和沐瑶合作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一无所有。 她以为自己是与虎谋皮,却没想到,在老虎的眼里,她连当猎物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块用完就可以丢掉的石头。 “沐瑶!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 “陈庆之!你这个屠夫!刽子手!” 她歇斯底里地咒骂着,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词语。 但她的声音,很快就被狱卒在门外冰冷的警告声淹没。 “安静点!不然就给你打一针镇定剂!” 咒骂声戛然而止。 伊丽莎白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怨毒。 她意识到,自己彻底沦为了一个时代的弃儿。 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死活。 她就像历史车轮下的一粒尘埃,被轻易地碾过,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不。 她不甘心! 凭什么沐瑶可以高高在上,凭什么陈庆之可以耀武扬威! 凭什么她就要在这里,像一条狗一样,等着腐烂发臭?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了那份被丢在地上的文件。 上面用醒目的红色字体写着: 《告欧罗巴人民书:关于炎黄共和国即将对我国土展开全面入侵的紧急通告》 伊丽莎白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颤抖着,爬了过去,抓起了那份文件。 一个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成型。 …… 拉包尔海战结束后的第三天。 旗舰“应龙”号,一间巨大的会议室内,气氛凝重。 炎黄共和国主力舰队,所有校级以上的军官,全部到场。 陈庆之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背对着众人。星图上,代表炎黄舰队的蓝色光点,密集地停留在拉包尔海域。而在星图的另一端,遥远的西方,一片巨大的大陆板块,被红色的边框醒目地标记了出来。 那里,是欧罗巴。 “诸位。” 陈庆之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拉包尔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我们救回了第七舰队的弟兄,也让欧罗巴人,付出了全军覆没的代价。”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但是,我们都清楚,这不算胜利。” “真正的敌人,那个把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女人,毫发无损地,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她就像一条隐藏在黑暗里的毒蛇,只要她还活着一天,我们就永远别想睡一个安稳觉。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次,会从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再给我们来上致命的一口。” 在场的将领们,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沐瑶那神出鬼没的黑色舰队,和那种完全无法理解的“影遁”技术,给他们所有人都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那是一种面对更高维度生物时的,深深的无力感。 “我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 陈庆之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星图上,那片被红色边框标记的欧罗巴大陆上。 “沐瑶已经退回了欧罗巴。她的老巢,她的根基,她的一切,都在那里。” “所以,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只有一个。”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一字一顿地说道: “远征,欧罗巴。” “将战火,烧到她家门口去!” 第252章 战火,再起 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海平面上的薄雾时,悠长而又雄浑的汽笛声,响彻了炎黄共和国东海岸的每一个港口。 起航的时刻,到了。 旗舰“应龙”号,那如同史前巨兽般的庞大舰身,在拖船的牵引下,缓缓驶离了码头。 在它的身后,是三支庞大的航母战斗群。 数百艘驱逐舰、护卫舰、补给舰,组成了一道望不到边际的钢铁长城,拱卫着舰队的核心。 而在更后方,是数以千计的,满载着士兵和装备的运输舰船。 它们汇聚成一股股钢铁的洪流,从不同的港口出发,最终在广阔的外海上,集结成一支史无前例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无敌舰队! 天空,被“朱雀”战斗机群的轰鸣声所笼罩。 海面,被战舰的航迹,划开一道道白色的巨浪。 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为之颤抖。 “应龙”号的舰桥上。 陈庆之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元帅服,双手背在身后,如同一尊雕塑,静静地矗立在舷窗前。 他的身后,庞万里、沐北辰、程耿等一众高级将领,尽皆肃立,神情庄重。 海风,吹拂着他胸前的勋章,猎猎作响。 他的眼神,比深海更冷,比钢铁更硬。 他没有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 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那是在经历了长久的压抑和屈辱之后,终于得以宣泄的,复仇的怒火。 那是在见证了国家的崛起和强大之后,发自内心的,民族的自豪。 他们将要跨越万里的波涛,去征服一片陌生的大陆,去挑战一个神魔般的敌人。 他们中的很多人,或许将永远回不来。 但没有人,感到畏惧。 因为他们的总司令,陈庆之,就站在这里。 只要这位不败的战神还在,他们就坚信,胜利的旗帜,终将插上敌人的首都。 舰队,一路向西。 庞大的规模,甚至改变了沿途海域的气象。 当这支无敌舰队,经过一些中立国家的近海时,引发了巨大的恐慌。 无数的侦察机,远远地盘旋着,不敢靠近。 无数的望远镜,从岸边的观察哨里,惊恐地注视着这片移动的钢铁森林。 他们不知道,这支恐怖的舰队,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方。 他们只能在心中祈祷,这头苏醒的东方巨龙,发泄怒火的目标,不是自己。 炎黄共和国远征欧罗巴的消息,像一场十二级的地震,瞬间传遍了全世界。 所有国家,都被这个疯狂的消息,给震惊了。 “他们疯了吗?那可是两万公里的远征!他们的后勤,根本支撑不住!” “陈庆之,那个东方的魔王,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想征服世界吗?” “快!立刻召开紧急会议!我们必须对炎黄的行动,表明我们的态度!” 一时间,全球风云变色。 有的国家,选择了严厉谴责,认为炎黄共和国的行动,是赤裸裸的侵略,破坏了世界的和平与稳定。 有的国家,则选择了沉默和观望,想看看这场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战争,最终会走向何方。 还有一些,曾经饱受欧罗巴殖民压迫的国家,甚至在私底下,对炎黄的行动,表示了幸灾乐祸的支持。 但无论外界如何喧嚣。 都无法阻止,炎黄舰队,向西航行的脚步。 …… 时间,在漫长的航行中,一天天过去。 枯燥的,与世隔绝的远航生活,并没有消磨掉士兵们的斗志。 恰恰相反。 每天,他们都会在甲板上,进行高强度的体能和战术训练。 在模拟舱里,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即将到来的登陆作战。 每个人的神经,都像拉满了的弓弦,充满了对战争的渴望。 而他们的总司令,陈庆之,则将自己关在了指挥室里。 他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雷神之锤”计划的每一个细节,设想着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并制定出相应的预案。 他要将这场战争,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半个月后。 舰队,已经航行了超过一万五千公里,进入了欧罗巴大陆的近海。 海水的颜色,开始变得不同。 空气中,也多了一丝,属于陌生大陆的,独特的味道。 “报告总司令!” 瞭望手的声音,打破了舰桥的宁静。 “前方发现陆地!我们已经抵达欧罗巴大陆!”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紧绷了起来。 陈庆之猛地抬起头,走到了舷窗前。 在遥远的海平线上,一条模糊的,黑色的海岸线,渐渐浮现。 欧罗巴。 他们,到了。 “命令!” 陈庆之的声音,冰冷而又清晰。 “舰队,进入一级战斗状态!” “所有侦察机,无人机,全部起飞!对预定登陆区域,进行最后的战场侦察!” “各战斗群,按预定计划,向塔兰托湾,展开攻击阵型!” “是!”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庞大的舰队,开始变换阵型。 以三艘航空母舰为核心的战斗群,像三把锋利的尖刀,成品字形,向着塔兰-托湾的方向,高速突进。 天空,被密密麻麻的“朱雀”战机所覆盖。 一场史无前例的,跨越了整个星球的,超大规模登陆作战,即将拉开序幕。 陈庆之的目光,穿透了遥远的距离,落在了那片陌生的土地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激动,也没有紧张。 只有一片,即将吞噬一切的,深邃的黑暗。 “沐瑶。” “我来了。” “你……准备好,迎接你的末日了吗?” …… 欧罗巴大陆,南部,塔兰托湾。 这里是欧罗巴最繁忙的港口之一,也是南部工业区最重要的海上门户。 此刻,港口城市圣洛伦佐的市民们,还像往常一样,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码头上的工人们,正在懒洋洋地装卸着货物。 咖啡馆里,坐满了悠闲的男男女女。 没有人意识到,一场足以毁灭他们所有人的灾难,正在悄然逼近。 突然。 刺耳的防空警报声,划破了城市的宁静。 “呜——呜——呜——”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圣洛伦佐的上空。 “怎么回事?是防空演习吗?” “今天不是演习日啊!” 市民们疑惑地,从房间里,从咖啡馆里,走了出来,抬头望向天空。 紧接着,他们便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蔚蓝的天空尽头,出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如同蝗虫过境般的,黑色小点。 这些小点,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接近,变大。 很快,人们就看清了。 那是由数以百计,甚至数以千计的,他们从未见过的,造型科幻的战斗机,所组成的,庞大机群! 这些战斗机的机翼上,都涂着一个醒目的,由红色五角星和金色齿轮,组成的徽记。 “是炎黄人!是炎黄人的飞机!”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整个城市,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人们尖叫着,哭喊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奔逃,试图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 街道上,汽车撞成一团,交通彻底瘫痪。 整座城市,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从和平的天堂,变成了混乱的地狱。 与此同时,驻守在圣洛伦佐的欧罗巴军队,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敌袭!敌袭!” “所有防空炮台!立刻开火!” “空军!立刻起飞拦截!” 部署在城市周边的防空阵地上,一门门高射炮,匆忙地调转炮口,对准了天空。 附近的军用机场上,一架架欧罗巴空军的战斗机,也紧急挂弹,准备起飞迎战。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炎黄共和国的“朱雀”战斗机群,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 “这里是‘雷神’一号!已抵达目标空域!” “‘雷神之锤’计划,第一阶段,开始执行!” “所有单位,自由开火!目标,敌方所有军事设施,交通枢纽,能源节点!” 随着指挥官冰冷的命令下达。 天空中的“朱雀”战机,如同捕食的鹰群,瞬间分散开来。 咻!咻!咻! 一枚枚精确制导的空对地导弹,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天而降。 它们的目标,不是城市里的平民,而是那些刚刚才准备开火的防空阵地,是那些正在滑跑起飞的敌方战机,是港口里的海军船只,是连接着城市的铁路和桥梁,是郊区的发电站和变电站…… 轰!轰!轰!轰! 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圣洛伦佐的四面八方响起。 大地在颤抖,天空在燃烧。 一个又一个军事目标,在精确的打击下,被瞬间摧毁,化为一团团冲天的火球。 刚刚还准备反击的欧罗巴军队,在第一波打击中,就直接被打残,打懵了。 他们的防空系统,在“朱雀”战机的电子干扰和隐身性能面前,几乎形同虚设。 他们的战斗机,还没来得及离开地面,就被连同跑道一起,炸成了碎片。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单方面的,降维打击。 在清除了所有的地面威胁之后,“朱雀”机群,并没有恋战。 它们像一群冷酷的收割者,呼啸着,掠过城市上空,向着更内陆的方向,飞驰而去。 它们将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按照“雷神之锤”计划的预定路线,去切断整个欧罗巴南部地区的所有“血管”和“神经”。 而真正的“锤子”,还在后面。 在距离海岸线三十公里的海面上。 炎黄舰队的主力,已经展开了攻击阵型。 “应龙”号的舰桥上。 陈庆之看着主屏幕上,由无人机实时传回的,圣洛伦佐的惨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报告总司令!第一阶段空中打击,顺利完成!敌方沿海防御力量,已被基本肃清!” “登陆部队,是否按计划,开始抢滩?” “不。”陈庆之摇了摇头。 “还不够。” 他的目光,落在了屏幕上,那座陷入火海和混乱的城市。 “我要让他们的恐惧,再发酵一会儿。” 他缓缓抬起手,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命令。 “命令,第一、第二航母战斗群,所有主炮,目标,圣洛伦佐城外,所有通往内陆的公路!” “给我进行,三轮,无差别,饱和式炮击!” “我要把这座城市,变成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是!” 命令下达。 数十艘驱逐舰和护卫舰,那黑洞洞的炮口,同时昂起。 下一秒。 轰!轰!轰!轰! 万炮齐发! 无数的炮弹,形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钢铁风暴,呼啸着,越过海岸线,精准地,砸向了圣洛伦佐城外的所有交通要道。 大地,如同被巨人用铁锤,反复捶打的鼓面,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一条条平坦的公路,在密集的炮火中,被炸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一座座横跨在河流上的桥梁,在剧烈的爆炸中,被拦腰炸断,轰然倒塌。 炮击,整整持续了十分钟。 当硝烟散去时,圣洛伦佐,这座曾经繁华的港口城市,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被炮弹坑和废墟,封锁起来的,死亡牢笼。 所有逃离的道路,都被切断。 所有求援的希望,都被泯灭。 城内的数十万平民和残余的守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庞大的舰队,停留在海面上,像一群审判他们的神明,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现在,可以了。” 陈庆之看着屏幕上,那一张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命令,登陆部队,开始登陆!” “记住,不要进城。” “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和远方。”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 庞大的运输舰队后方,无数艘大型气垫登陆艇,如同离弦之箭,冲向了海岸。 在它们的头顶,是密密麻麻的武装直升机群。 一场教科书般的,立体式登陆作战,正式开始。 钢铁的洪流,即将踏上这片,燃烧的土地。 气垫登陆艇的巨大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掀起百米高的巨浪和沙尘,如同从海中冲出的巨兽,凶猛地扑向了塔兰托湾的金色沙滩。 舱门猛地向下砸开! “冲啊!” 伴随着一声声嘶吼,无数穿着外骨骼动力装甲的炎黄士兵,端着闪烁着蓝色电光的电磁步枪,如同潮水般,从登陆艇中蜂拥而出。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冰冷的杀戮效率。 没有丝毫的停顿,第一波登陆部队在踏上沙滩的瞬间,就迅速散开,依托着地形,建立起了一道道临时的防御阵地,将枪口和炮口,对准了内陆的方向。 紧接着,武装直升机群呼啸而至,在登陆场的上空盘旋,黑洞洞的火箭发射巢和机炮,警惕地搜索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 天空中,更多的运输直升机,开始将一辆辆“玄武”重型坦克和“麒麟”步兵战车,直接空运到滩头阵地上。 海、陆、空,三位一体。 短短半个小时之内,一个规模庞大,防御森严的登陆场,便在塔兰托湾的海岸线上,拔地而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受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圣洛伦佐城内的残余守军,只能隔着几公里的距离,眼睁睁地看着这支钢铁洪流,在他们的家门口,肆无忌惮地集结,却连开一枪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他们知道,任何的反击,都只会招来,海面上那支魔鬼舰队,更加猛烈的炮火。 他们被彻底打怕了。 登陆场指挥部。 一名陆军指挥官,看着眼前这堪称完美的登陆过程,激动地对通讯器说道:“报告总司令!‘雷神之锤’A集团军,已成功在‘一号’登陆区建立滩头阵地!请求下一步指示!” “按计划行动。” 陈庆之冰冷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记住,你们不是来观光的。” “我要你们,在十二个小时之内,穿插到指定位置,切断圣洛伦佐与内陆城市‘克罗托’之间的所有联系!” “是!保证完成任务!” 陆军指挥官放下通讯器,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转身,拔出指挥刀,向前猛地一挥! “全军,出击!” “目标,内陆!” 轰隆隆——! 大地震动。 刚刚完成集结的钢铁洪流,没有丝毫的停留,便开始了向内陆的疯狂突进。 数十个由“玄武”坦克和“麒麟”步兵战车组成的装甲矛头,如同数十把锋利的尖刀,沿着不同的路线,向着广袤的南部平原,猛插进去。 它们不攻击任何村庄,不理会任何城市的抵抗,甚至对那些四散奔逃的欧罗巴溃兵,都视而不见。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前进!前进!再前进! 用最快的速度,去摧毁沿途所有被标记为“高价值目标”的,一切事物! 一座横跨在山谷上的铁路大桥,出现在了其中一支装甲部队的视野中。 “目标,前方铁路桥!命令,三号、四号坦克,电磁主炮,两轮急速射!把它给我轰上天!” “收到!” 两辆“玄武”坦克停下脚步,炮塔转动,锁定了目标。 嗡—— 炮口处,蓝色的电光急剧闪烁。 下一秒。 咻!咻! 两发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金属穿甲弹,以数十倍音速的可怕速度,呼啸而出! 轰!轰! 坚固的桥墩,在巨大的动能冲击下,如同被铁拳击中的饼干,瞬间粉碎! 整座大桥,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从中间断裂,轰然坠入了深邃的山谷。 “干得漂亮!继续前进!” 装甲集群,没有丝毫停留,碾过桥梁的废墟,继续向前。 另一边。 一支由外骨骼动力装甲部队组成的快速反应部队,乘坐着武装直升机,降落在一座大型火力发电站的外围。 “A队,负责摧毁发电机组!B队,负责炸毁变电设施!C队,掩护!” “行动!” 士兵们如同幽灵般,潜入了发电站。 几分钟后。 伴随着一连串剧烈的爆炸,整座发电站,陷入了一片火海。 巨大的烟囱,轰然倒塌。 方圆数百公里内的所有城市和乡村,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铁路、桥梁、发电站、通讯基站、水库大坝…… 一个又一个,支撑着现代文明运转的关键节点,在炎黄共和国的装甲洪流面前,被毫不留情地,一一摧毁。 这不是一场占领战争。 这是一场,纯粹的,以摧毁为目的的,毁灭之战。 炎黄的军队,就像一群执行着精密程序的机器人,冷酷,高效,不带一丝感情。 他们不烧杀,不抢掠,甚至不与敌人发生正面交战。 他们只是在系统性地,一点一点地,敲碎这个国家的骨头,挑断这个国家的筋脉。 这种战争方式,远比单纯的屠杀,更令人感到恐惧。 因为它所带来的,是一种缓慢的,却又不可逆转的,文明的死亡。 欧罗巴南部军区的指挥中心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报告!A-3号铁路干线被完全摧毁!” “报告!‘光明’水电站失去联系!周边地区大规模停电!” “报告!我们的第三、第五装甲师,在赶赴支援的途中,遭到了炎黄空军的毁灭性打击!几乎全军覆没!” “报告!圣洛伦佐城,被完全围困!城内断水断粮,已经开始出现骚乱!” 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像雪片一样,飞了进来。 负责指挥的将军,看着地图上,那些代表着炎黄军队的,疯狂突进的红色箭头,和他自己那些被分割包围,动弹不得的蓝色棋子,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敌人,就像一群根本不在乎伤亡的疯子,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野蛮而又高效的方式,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将他苦心经营的防线,搅得天翻地覆。 他找不到敌人的主力,因为敌人到处都是主力。 他想集中兵力反击,却发现自己的部队,连集结都做不到,不是被空袭,就是被切断了后路。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笨拙的拳击手,面对着一个速度快如闪电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身上,一刀一刀地放血,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摸不到。 “援军!我们的援军呢!女王陛下的舰队呢?!”将军抓着通讯器,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报告将军……我们……我们联系不上女王陛下……”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将军瘫坐在了椅子上,眼中,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知道,完了。 欧罗巴的南部,完了。 第253章 新的魔王,正在崛起 欧罗巴南部,在炎黄共和国的钢铁洪流下,化为一片火海与废墟。 然而,令人感到诡异的是。 面对如此规模的入侵,面对如此惨重的损失。 那个被整个欧罗巴世界,视为“救世主”和“守护神”的沐瑶女王,以及她那支神出鬼没的黑色舰队,却始终没有出现。 她们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对南部的惨状,不闻不问,不发一言。 这种诡异的沉默,比炎黄军队的炮火,更让欧罗巴人感到寒心和绝望。 “女王陛下在哪里?!” “她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她不是说,会保护我们吗?!” “我们被骗了!我们被她当成弃子了!” 在那些被围困的城市里,在那些被战火摧残的土地上,无数的欧罗巴人,对着天空,发出了绝望的质问和愤怒的咆哮。 他们曾经有多么崇拜这位,带领他们走向“伟大复兴”的女王。 现在,他们就有多么憎恨她。 这种被背叛,被抛弃的感觉,比死亡本身,更让人难以忍受。 …… 西海岸,“蜂巢”基地。 指挥中心内,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南部战场的惨状。 城市在燃烧,人民在哭嚎。 钢铁的洪流,正在一寸一寸地,碾碎他们的家园。 阿黛尔副官,面色凝重地站在沐瑶的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陛下,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南部军区,已经崩溃了。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星期,整个南部平原,都将彻底沦陷。” “更重要的是,民心……民心已经开始动摇了。现在,到处都是指责和谩骂您的声音。他们说您是骗子,是魔鬼,是把他们推入火坑的罪魁祸首。” 阿黛尔的声音里,充满了忧虑。 在她看来,陈庆之的战术,实在是太毒了。 他不杀人,却诛心。 他用这种“围而不攻,摧毁一切”的方式,将所有的仇恨和矛盾,都成功地,转移到了沐瑶的身上。 他这是在逼着沐瑶,自己毁掉,她在欧罗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统治根基。 然而,面对这一切,沐瑶的脸上,却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些燃烧的城市,和那些绝望的人群,仿佛在欣赏一幅,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壮丽的油画。 “急什么?”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戏,才刚刚开场。” “陛下?”阿黛尔更加不解了。 沐瑶转过身,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阿黛尔,你觉得,陈庆之为什么会选择,在南部登陆?” “因为……因为他想避开我们在西海岸布下的重兵,想用一场闪电战,来摧毁我们的战争潜力?”阿黛尔思索着回答。 “这只是其一。”沐瑶摇了摇头。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知道,南部,是我在欧罗巴,统治最薄弱,也最不稳定的地方。” “这里的人,虽然表面上臣服于我,但骨子里,依旧充满了对旧时代的怀念,和对我的不信任。他们只是慑于我的武力,才不得不低头。” “陈庆之的这一把火,就是要将这些潜藏在水面下的矛盾,彻底点燃。” “他想让我,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内耗之中。” 阿黛尔听得心惊肉跳:“那……那我们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不。”沐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以为,他是在釜底抽薪。” “但他不知道,我早就想,把这锅不听话的‘薪’,给换掉了。” “欧罗巴,太大了,也太傲慢了。这里的人,享受了太久的安逸和富足,已经失去了血性,和敬畏之心。” “这样的一群绵羊,是无法成为,我征服世界的军队的。” “我需要的是,一群饿狼。” “一群在绝望中,被逼到极限,为了生存,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真正的饿狼!” 她伸出手,指向了屏幕上,那些在废墟中,哀嚎,哭泣,咒骂的欧罗巴人。 “而现在,陈庆之,正在帮我,把这些绵羊,变成饿狼。” “他摧毁他们的家园,断绝他们的希望,让他们一无所有。” “当一个人,连最后一块面包,都被抢走的时候,他就会爆发出,最原始,也最可怕的力量。” “他会为了生存,去战斗,去撕咬,去吞噬一切!” 阿黛尔瞪大了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女王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救南部。 她就是要眼睁睁地看着,陈庆之将南部,变成一片人间地狱。 她就是要用炎黄人的屠刀,和欧罗巴人的血,来为自己,淬炼出一支,真正忠于自己,也真正渴望战争的,魔鬼军团! 这个计划,太疯狂了。 也太……冷血了。 这简直就是,在用自己同胞的尸骨,来铺就自己的王座! “可是……陛下,那些人,毕竟也是您的子民啊……”阿黛尔的声音,有些颤抖。 “子民?”沐瑶嗤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神明般的漠然。 “阿黛尔,你要记住。”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永恒的子民,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们今天,可以因为我带来的秩序和富足而拥护我。” “明天,就可以因为陈庆之带来的恐惧和毁灭而背叛我。” “对于这些墙头草而言,忠诚,是最廉价的东西。” “所以,我从不相信忠诚。” “我只相信,被绝望和仇恨,所扭曲的人性。” 她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屏幕。 “现在,还不到我出场的时候。” “我要等。” “等到南部的血,流得足够多。” “等到他们的哀嚎,变成愤怒的咆哮。” “等到他们对陈庆之的仇恨,超越了对我的怨恨。” “等到他们,跪下来,像狗一样,祈求我,去拯救他们,去为他们复仇的时候……” “我,才会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 “到那时,我收获的,将不仅仅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南部。” “更是一支,由数千万,怀着刻骨仇恨的战士,所组成的,无敌大军!” “而陈庆之,他那所谓的‘雷神之锤’,最终,只会砸在他自己的脚上。” 阿黛尔沉默了。 她看着女王陛下那绝美的,却又无比冰冷的侧脸,心中,再也生不出任何的同情和怜悯。 她知道,自己正在追随的,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君主。 在这盘以世界为棋盘的对弈中,众生,皆为棋子。 而陈庆之,和那些正在被毁灭的欧罗巴人,都只不过是,女王陛下为了达成最终目的,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炎黄共和国的战争机器,在欧罗巴南部平原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雷神之锤”计划,正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效率被执行着。 装甲集群如同外科手术刀般精准,所过之处,桥梁断裂,铁路扭曲,发电站化为废墟,通讯塔轰然倒塌。现代文明赖以运转的脉络,正在被一根根地挑断。 然而,在这份堪称完美的战报背后,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正在士兵们的心中涌动。 第三装甲师,二团一营。 士兵陈飞靠在一辆“玄武”坦克的履带上,拧开水壶,猛灌了一口。水是凉的,却压不住心里的那股邪火。他抹了抹嘴,看着远处被他们刚刚摧毁的一座小镇水塔,那水塔倒下的样子,像个被砍了头的人,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排长,你说咱们这打的叫什么仗?”陈飞闷声闷气地问着旁边正在擦拭电磁步枪的排长李响。 李响是个刚从军校毕业的年轻军官,一肚子理论知识,满脑子都是解放全人类的崇高理想。他曾经把总司令陈庆之的照片贴在床头,觉得那就是自己一生的偶像。 可现在,他有点迷茫了。 “上级的命令,我们执行就是了。”李响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 “执行?是,咱们是军人,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另一个老兵,赵铁牛,把嘴里的烟屁股吐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可咱们当初参军,是为了啥?宣传里不是说,咱们是去解放受苦受难的欧罗巴人民,把他们从沐瑶那个女魔头的独裁统治下救出来吗?” 他指了指远处那座死寂的小镇:“现在呢?咱们炸了他们的水塔,断了他们的电,毁了他们的路。城里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我听说,圣洛伦佐城里,已经开始饿死人了。这他娘的是解放?我瞅着,咱们比那个沐瑶还狠呢!” 赵铁牛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在场所有士兵的心里。 是啊,他们都是怀着一腔热血,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才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他们是来当解放者的,是来当英雄的。可现在,他们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摧毁,摧毁,再摧毁。他们看到的,不是欧罗巴人民喜迎王师的笑脸,而是一双双在废墟中,充满了恐惧和仇恨的眼睛。 “别胡说八道!”李响的脸涨得通红,他压低了声音呵斥道,“总司令的战略,是我们能揣测的吗?这是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打垮敌人的战争潜力,是为了减少我们自己人的伤亡!长痛不如短痛,懂不懂?” “我他娘的不懂什么长痛短痛!”赵铁牛也来了火气,“我只知道,咱们的枪口,对着的不是敌人的军队,是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我昨天亲眼看见,一个老婆子跪在路边,求我们给她孙子一口水喝。可命令是不准接触平民,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咽气!排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李响沉默了,他握着步枪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那个场景,他也看到了。那种无力感,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怀疑。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远征军的每一个角落。士兵们私下里的议论越来越多,士气也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他们打赢了每一场战斗,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像是背上了一副沉重的枷D锁,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旗舰“应龙”号,指挥中心。 陈庆之面无表情地看着巨大的全息地图。代表着己方部队的蓝色箭头,已经将欧罗巴南部切割得支离破碎。 “报告总司令,A集团军已经完成对‘克罗托’工业区的合围。B集团军切断了南部地区最后一条铁路干线。‘雷神之锤’第一阶段作战目标,已基本达成。”沐北辰汇报道,他的脸上虽然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兴奋,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抹忧虑。 “我刚收到政委沐渊亭转来的报告。”沐北辰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出来,“前线部队……思想上出现了一些波动。很多士兵不理解我们目前的战术,认为……认为这与我们革命的初衷背道而驰。” “思想波动?”陈庆之连头都没回,声音冷得像冰,“打仗不是请客吃饭。告诉沐渊亭,现在不是他搞思想教育的时候。让他管好他的人,谁敢质疑命令,动摇军心,就地枪决。” 沐北辰心里一寒,他没想到总司令会是这种反应。这已经不是杀伐果断了,这简直就是冷血无情。 “是……”他艰难地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另一名参谋快步走了过来,递上一份刚刚收到的情报。 “总司令,根据情报,被我们围困在圣洛伦佐的敌军,有向东突围的迹象。他们似乎想和克罗托方向的残余部队汇合,打通一条通道。” 陈庆之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圣洛伦佐和克罗托之间的那片区域。那里,还有几个没有被战火波及的,人口密集的村镇。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然后,他抬起手,在地图上那片区域,画下了一个血红色的叉。 一个让整个指挥中心,都瞬间安静下来的命令,从他的嘴里,一字一顿地吐了出来。 “命令,距离该区域最近的第三装甲师,立刻行动。” “将这片区域,给我从地图上抹掉。” “我要在圣洛伦佐和克罗托之间,制造出一片宽度不少于三十公里的,无人区。” “把那些村庄里的人,全部赶进圣洛伦佐城。我倒要看看,一座几十万人的城市,在断水断粮之后,再涌进去几万张吃饭的嘴,还能撑多久。” “总司令!”沐渊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指挥中心门口,他的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您不能这么做!这是在制造一场人道主义灾难!那些都是平民!” 陈庆之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曾经的“沐大哥”,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政委,我提醒你,这里是战场,不是你的道德讲堂。” “我们是在打仗,不是在做慈善。我的目的,就是用一切手段,赢得战争。如果你接受不了,现在就可以回你的船舱里,去读你的圣贤书。” “子由!你醒醒吧!”沐渊亭冲到他面前,几乎是在哀求,“我们不是屠夫!我们是有信仰的军队!你这么做,会毁了我们的一切!毁了所有士兵的信仰!” “信仰?”陈庆之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嘲讽,“信仰能挡住敌人的炮弹吗?信仰能让死去的弟兄复活吗?” 他一把推开沐渊亭,走回地图前,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 “命令,立刻执行。” “任何延误,都按贻误战机论处。” 沐渊亭绝望地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如山,却也冰冷得,像一座墓碑。 他知道,自己再也拉不回这个,一心冲向地狱的男人了。 而这道魔鬼般的命令,正通过电波,飞向了毫无准备的,第三装甲师。 李响的排,隶属于第三装甲师二团一营,是距离命令指定区域最近的部队之一。 当那份盖着总司令部最高级别印章的命令,通过加密通讯,传到营指挥部,再一级级下达到他手上时,李响感觉自己手里的那张电子命令板,有千斤重。 “命令:你部,协同友军,于六小时内,对坐标XXX至XXX区域内的所有人类定居点,进行‘清场’作业。目标:确保该区域内,不存在任何可供敌军利用的建筑、物资及人员。任务要求:将所有平民,驱赶至圣洛伦佐城方向。对任何反抗及滞留行为,可采取……一切必要手段。” “一切必要手段”这几个字,被加粗,放大,像烙铁一样,烫着李响的眼睛。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都围了过来,看着命令板上的内容,所有人都傻了。 “清……清场?这是啥意思?”陈飞结结巴巴地问。 赵铁牛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意思就是,把村子烧了,把房子扒了,把人像赶牲口一样,赶到那座死城里去。” 整个阵地,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被炮火熏黑的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 “排长……这命令……是不是搞错了?”一个年轻的士兵,声音颤抖着问。 李响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份命令。他想找出一个字,一句话,来证明这是个误会。可那上面,总司令陈庆之的电子签名,清晰得让他绝望。 这就是他崇拜的战神,下达的命令。 让他去烧毁平民的家园,让他把嗷嗷待哺的婴儿和步履蹒跚的老人,赶向一座注定要饿死人的城市。 “狗娘养的!”赵铁牛狠狠一拳砸在坦克的装甲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老子不干!老子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当畜生的!谁爱干谁干去!” “老赵!”李响猛地回头,厉声喝道,“你想抗命吗?!” “抗命又怎么样?!”赵铁牛梗着脖子,眼睛通红,“枪毙就枪毙!老子就是死了,到了阎王爷那儿,也能挺直了腰杆说,老子手上没沾过无辜百姓的血!总比当个没心没肺的刽子手强!” “你……”李响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何尝不想这么吼出来?可是,他是排长,是军官。服从命令,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天职。 “都别吵了!”李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也许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糟。命令只是让我们驱赶,我们可以……可以温和一点。只要把人劝走,不就行了?” 他这话,连自己都不信。 就在这时,营部的通讯接了进来,营长那焦躁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李响!你排怎么还没动静?上头的催命符一道接一道!程耿将军亲自坐镇师部督战!谁敢拖延,就地免职,送上军事法庭!” 程耿将军? 那个在拉包尔海战中,死战不退的英雄?那个趴在总司令肩头,为死去弟兄嚎啕大哭的汉子? 连他,都来当这个监工了吗? 李响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没有任何侥幸了。 “是!我排立刻出发!”他咬着牙,挂断了通讯。 他转过身,看着手下这三十多个,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愤怒和祈求的士兵。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将决定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全体都有!”李响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目标,前方三公里,‘白鸽’村!执行……清场任务!” 没有人动。 所有人都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再说一遍!执行命令!”李响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指着天空,“谁敢违抗,军法处置!” 赵铁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他摇了摇头,转过身,默默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装备。 其他士兵,也在沉默中,一个个地,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他们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咒骂。但那种沉默,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感到窒息。 李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彻底碎掉了。 半小时后,李响的排,开进了“白鸽”村。 这是一个很宁静的小村庄,村口还有一座小小的教堂。或许是因为偏僻,这里并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 村里的居民,看到炎黄的军队开进来,都吓坏了。他们躲在屋子里,从门缝和窗户后面,惊恐地向外张望。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神父,拄着拐杖,从教堂里走了出来,拦在了部队的面前。 “士兵们,你们想要做什么?”老神父用生硬的炎黄语问道,“这里没有士兵,只有一群只想活下去的平民。” 李响从步兵战车上跳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又看了看那些躲在暗处,惊恐的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排长?”陈飞在他身后,小声地提醒。 李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麻木。 他举起手里的扩音器,用同样生硬的欧罗巴语,念出了那段他准备了一路的,冰冷的通告。 “所有居民,立刻离开你们的房屋!收拾好你们的东西,向东边的圣洛伦佐城转移!重复一遍,立刻离开!半小时后,我们将对这里进行……爆破清理。”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村庄。 村子里,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了一片哭喊和尖叫。 人们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跪在地上,哭着,喊着,哀求着。 “求求你们!不要赶我们走!” “圣洛伦佐已经没有吃的了!去了就是等死啊!” “这是我们的家!我们哪儿也不去!” 老神父的身体,气得发抖,他用拐杖指着李响,悲愤地喊道:“你们是魔鬼吗?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李响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良心”这两个字,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自己在军校的誓词,想起了自己穿上这身军装时,对国旗许下的诺言。 “排长!”赵铁牛大步走到他身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扩-音器,对着村民们大吼,“都别哭了!赶紧收拾东西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去圣洛伦佐!往山里跑!听见没有!快走!” “老赵!你干什么!”李响大惊失色。 “我干什么?我他娘的在救人!”赵铁牛红着眼睛吼道,“也是在救我们自己!李响,你他妈的给老子清醒一点!我们是人!不是机器!”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几辆涂着第三装甲师师部标志的指挥车,卷着烟尘,停在了村口。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煞气的身影,走了下来。 正是第七特混舰队司令,如今被总司令倚为左膀右臂的,程耿。 程耿的目光,扫过乱成一团的村庄,和迟迟没有行动的李响排,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为什么还没有完成清场?” 李响的心,猛地一沉,他一个立正:“报告将军!我们……” “报告个屁!”程耿根本不听他解释,他指着那些哭喊的村民,对身后的卫兵命令道,“给他们十秒钟!十秒钟后,还敢站在这里的,就地射杀!用他们的血,来告诉剩下的人,什么叫命令!” “是!”卫兵们举起了枪。 “不要!”李响和赵铁牛同时喊了出来。 程耿转过头,冰冷的目光,落在了他们两个身上。 “你们,想抗命?” 那一刻,李响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看着程耿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那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铁骨铮铮的英雄。那是一张,属于魔鬼的脸。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如果今天,他让程耿的卫兵开了枪。 那么,他李响,就再也不是人了。 他猛地,抬起了自己手中的枪。 枪口,没有对准村民,也没有对准程耿。 而是对准了,自己脚下的土地。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所有的喧嚣。 整个村庄,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响的身上。 李响丢掉了手里的枪,他看着程耿,一字一顿地说道。 “报告将军。” “第三装甲师,二团一营,一排排长,李响。” “拒绝执行,此项命令!” 第254章 她拯救了所有人,可谁能拯救她呢? 程耿的眼睛,在一瞬间眯了起来,迸射出骇人的杀气。 他死死地盯着李响,仿佛要用目光把他生吞活剥。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拒绝执行此项命令!”李响挺直了胸膛,大声重复道。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好,很好!”程耿怒极反笑,“看来,是沐渊亭那个酸儒的思想工作,做到你们脑子里去了!一个个的,都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了李响的眉心。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捡起你的枪,执行命令。不然,我现在就毙了你!” 冰冷的枪口,顶着李响的额头。他甚至能闻到上面硝烟和机油的味道。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但李响,没有动。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程耿,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悲哀。 “将军,您还记得‘利剑’号吗?”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程耿的身体,猛地一震。 “您还记得,您在‘应龙’号上,抱着总司令,哭着说,‘老赵他们都没了’吗?” “那些为了掩护您撤退,而选择自爆的兄弟们,他们是为了什么死的?” “是为了让我们,今天,把枪口对准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吗?” “是为了让我们,变成我们曾经最痛恨的,那种人吗?!” 李响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程耿的心上。 程耿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些被他强行压在心底的,血淋淋的记忆,再一次翻涌上来。 老赵的面孔,弟兄们的呐喊,战舰殉爆的火光…… “闭嘴!”他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懂什么!这是战争!战争就是要不择手段!只有胜利,才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胜利?这样的胜利,他们会瞑目吗?!”赵铁牛也站了出来,挡在了李响的身前,“程将军,我们敬重您是英雄!可英雄,不是屠夫!我们炎黄的军队,也不是纳粹的党卫军!” “没错!我们不当刽子手!” “我们不干!” 陈飞和其他士兵,也纷纷站了出来,他们没有拿枪,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人墙,护住了李响,也护住了身后的村民。 程耿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年轻而又倔强的脸,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曾几何时,他手下的兵,也是这样。一样的热血,一样的有股傻气,一样的,把理想和道义,看得比命还重。 可现在,他却要亲手,把枪口对准他们。 为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总司令错了吗? 不,总司令没错。为了胜利,为了复仇,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是他们错了!是他们太软弱!太天真! “反了!都反了!”程耿的眼睛,变得血红,“警卫队!给我把这些叛徒,就地正法!” “是!”他身后的卫兵,拉动了枪栓。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李响和他的战友们。 村子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老神父和村民们,都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没想到,这支天神下凡般的军队,竟然会发生内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暴喝,从村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沐渊亭带着几名政工干部,乘坐着一辆越野车,疾驰而来。 车还没停稳,沐渊亭就跳了下来,他冲到两拨人中间,张开双臂,拦在了程耿的枪口前。 “程耿!你疯了吗!你要对自己的同志开枪吗?!”沐渊亭的脸色,因为愤怒和焦急,涨得通红。 “沐渊亭!你来得正好!”程耿看到他,更是火冒三丈,“这些兵,就是被你给煽动的!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现在,他们公然抗命!按照战时纪律,就是叛国!” “他们不是叛国!他们只是守住了自己的良心!”沐渊亭转身,看着李响和他的弟兄们,眼神里,充满了赞许和心疼,“他们,才是我们这支军队的,真正的脊梁!” “放屁!”程耿怒吼,“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任何借口!今天,谁也救不了他们!” “我救不了他们,但公理可以!”沐渊亭毫不退让,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高高举起,“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我们入伍时,宣誓要遵守的,《炎黄共和国革命军纪律条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当上级命令,与人道主义原则,发生严重冲突时,士兵有权,拒绝执行!” “这是我们自己立下的规矩!怎么?现在仗打到别人家门口了,这规矩,就不算数了?!” 程耿看着那本小册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有这条规定。这是当初,为了区别于那些旧军阀的部队,由他和陈庆之,沐渊亭等人,一起参与制定的。 只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拿着这本册子,来对抗总司令的命令。 “这是……这是总司令的命令!”程耿的声音,弱了下去。 “总司令的命令,也不能凌驾于我们共同的信仰之上!”沐渊亭的声音,铿锵有力,“程耿,你也是老革命了!你忘了我们当初,是为了什么才拿起枪的吗?是为了建立一个,公平,正义,没有压迫的新世界!而不是为了,变成另一个,我们曾经推翻的暴君!” 沐渊亭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程耿脑中的混沌。 他看着对面的李响,看着身边的沐渊亭,又回头看了看自己那些,同样面露迷茫的卫兵。 他手中的枪,不知不觉地,垂了下去。 他输了。 不是输给了李响的倔强,也不是输给了沐渊亭的口才。 他是输给了,曾经的自己。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危机即将化解的时候。 一声突兀的枪响,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村庄。 “砰!” 这一枪,不是来自程耿,也不是来自他的卫兵。 而是来自,村庄外围,一处隐蔽的树林。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站在最前面的,老神父的胸口。 一朵血花,在他洁白的袍子上,绽放开来。 老神父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缓缓地,倒了下去。 “神父!” “有狙击手!” 整个场面,瞬间大乱。 李响和赵铁牛,下意识地扑倒在地,寻找掩体。 程耿也是一惊,他立刻反应过来,对着通讯器大吼:“敌袭!全体戒备!找出狙-击手的位置!” 然而,已经晚了。 那第一声枪响,就像一个信号。 紧接着,从村庄的四面八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 无数的火箭弹,拖着尾焰,从暗处射来,砸在了炎黄军队的坦克和步兵战车上。 轰!轰!轰! 几辆“玄武”坦克,瞬间被炸成了火球。 “是欧罗巴人的伏击!” “他们在村子里埋了炸药!” “快撤!快撤出村子!” 炎黄的军队,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看起来如此平静的村庄里,竟然隐藏着一个如此致命的陷阱。 那些刚才还在哭喊求饶的村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一栋栋房屋里,射出来的,复仇的子弹。 “撤退!所有人,向村外撤退!”李响大声地指挥着自己的士兵。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撤离的时候,他们惊恐地发现。 刚才还和他们站在一起的,程耿和他那队卫兵,竟然调转了枪口,对准了他们。 “程耿!你干什么!”沐渊亭又惊又怒。 程耿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犹豫和挣扎,只剩下一种,被背叛后的,疯狂的愤怒。 “我干什么?我在清理门户!”他指着那些从村子里射出来的子弹,对着李响和沐渊亭咆哮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要保护的‘平民’!他们跟敌人,是一伙的!是他们,杀了我们的弟兄!” “你们,就是叛徒!是帮凶!” “今天,你们,还有这些杂碎,一个都别想活!” 程耿的眼睛,已经完全红了。他把老神父的死,把弟兄们的伤亡,全都归咎到了李响和沐渊亭的“妇人之仁”上。 他认为是他们的延误和争执,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开火!” 他下达了,最无情的命令。 子弹,如同雨点般,泼向了李响的排。 也泼向了,同样猝不及防的,沐渊亭。 炎黄共和国的士兵,在欧罗巴的土地上,第一次,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同志。 第一声枪响之后,便是燎原的大火。 “白鸽”村的枪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席卷整个远征军的滔天巨浪。 程耿的部队和李响的部队,在敌人的伏击圈中,自相残杀。这个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军中蔓延。 起初,大部分人都不相信。 “怎么可能?程将军怎么会对自己的弟兄开枪?” “肯定是谣言!是欧罗巴人搞的分化!”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证据,从前线传来。有视频,有录音,有从那场混战中,侥幸逃出来的士兵,声泪俱下的控诉。 军队,炸锅了。 尤其是那些,本就对“雷神之锤”计划心怀不满的部队,情绪更是被彻底点燃。 “看到了吗?这就是总司令的‘铁血政策’!不仅要逼死欧罗巴人,连我们自己人都不放过!” “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给疯子当枪使的!” “这样的仗,老子不打了!” 不满,迅速演变成了愤怒。愤怒,则催生了反抗。 越来越多的部队,开始消极怠工。有的拒绝执行摧毁民用设施的命令,有的甚至直接关闭了通讯,停在原地,不再前进。 庞大的“雷神之锤”计划,在执行了短短几天后,就因为内部的矛盾,而陷入了半瘫痪的状态。 远征军,这头曾经势不可挡的钢铁巨兽,第一次,停下了它前进的脚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沐渊亭,在“白鸽”村的混战中,被自己的警卫拼死救了出来。他身中两枪,所幸没有伤到要害。 躺在野战医院的病床上,沐渊亭没有时间去感受身体的疼痛。他的内心,在滴血。 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陈庆之的疯狂,程耿的偏执,已经将这支军队,推向了分裂的边缘。 如果再不阻止,炎黄共和国,这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远征军,将会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因为内耗,而自我毁灭。 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沐渊亭挣扎着,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他叫来了自己的亲信,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他利用自己政委的身份,和在军中长期积累的威望,开始秘密联络那些,同样反对陈庆之血腥政策的,中高层军官。 他向他们,讲述了“白鸽”村的真相。 他向他们,重申了革命的初衷和理想。 “同-志们,我们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正在因为我们的内斗而颤抖。我们远在万里之外的祖国和人民,正在看着我们!” “我们必须,把这支军队,从错误的道路上,拉回来!” “我们必须,阻止那个已经堕入疯狂的魔王,继续将我们,带向深渊!” 沐渊亭的号召,得到了无数人的响应。 那些被压抑了许久的良知和理想,在这一刻,集体爆发。 一场针对陈庆之的“兵谏”,在暗中,迅速酝酿成型。 而这场兵谏的关键人物,是庞万里。 作为舰队的副总司令,庞万里手中掌握着海军陆战队和舰队的卫戍部队。没有他的支持,任何针对旗舰“应龙”号的行动,都是空谈。 在一间密闭的船舱里,沐渊亭见到了庞万里。 庞万里的脸色,很难看。这几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他既无法认同陈庆之的命令,也做不到像沐渊亭那样,公然反抗。他的内心,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老庞。”沐渊亭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政委,你……你的伤……”庞万里看着他缠着绷带的肩膀,嘴唇动了动。 “死不了。”沐渊亭摆了摆手,他直视着庞万里的眼睛,“我来找你,只问你一句话。” “你觉得,我们现在做的,是对的吗?” 庞万里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握着武器,而布满老茧的手。 这双手,曾经是用来保家卫国的。可现在,却沾满了,本不该沾染的血。 “总司令他……他只是想为沐瑶报仇,他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庞万里艰难地,为陈庆之辩解着。 “报仇?”沐渊亭冷笑一声,“为了给一个人报仇,就要拉上几十万弟兄,和几千万无辜的平民,一起陪葬吗?这是报仇,还是疯了?” “老庞,你我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我们比谁都清楚,战争是什么样子。” “但我们当初,跟着总司令,跟着沐瑶,闹革命,为的,不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糟!” “你看看我们现在,在欧罗巴人的眼里,是什么?是魔鬼,是屠夫!我们正在亲手,把所有的欧罗巴人,都推到我们的对立面!推到沐瑶的那一边!” “你以为,这是在为沐瑶报仇?不!这恰恰是,在帮沐瑶!她现在,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看着我们自相残杀,看着我们替她,把所有的仇恨,都吸引过来!” 庞万里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不是傻子,沐渊亭的话,点醒了他。 是啊,他们在这里,打生打死,弄得天怒人怨。可真正的敌人,沐瑶,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这仗,打得太蹊跷了。 “老庞,醒醒吧!”沐渊亭抓着他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陈庆之,他已经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子由了!他现在,是这支军队,是整个共和国,最大的敌人!” “我们必须,解除他的指挥权!” 庞万里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看着沐渊亭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内心的天平,在剧烈地摇摆。 一边,是自己追随多年,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总司令。 另一边,是军队的未来,是国家的命运,是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道义和良知。 终于。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 “政委,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 叛乱,开始了。 在沐渊亭的策划和庞万里的支持下,一支由海军陆战队精锐组成的特种部队,以“换防”为名,悄无声息地,登上了旗舰“应龙”号。 他们迅速地,控制了舰桥的各个出入口,以及通往指挥中心的通道。 整个过程,没有惊动任何人。 当庞万里和沐渊亭,带着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推开指挥中心大门的时候。 陈庆之,正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全息地图前。 他甚至,没有回头。 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到来。 指挥中心里,只有沐北辰等少数几名高级参谋。他们看到这阵仗,都惊呆了。 “庞司令,政委,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沐北辰又惊又怒,他下意识地,就想去拔枪。 “别动!”两名陆战队员,立刻上前,将他按住。 “沐北辰,这没你的事。”沐渊亭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依旧背对着他们的,孤高的身影。 “总司令。”沐渊亭的声音,很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称呼,来面对眼前这个,既是他曾经的挚友,也是他如今的“敌人”的男人。 陈庆之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沐渊亭,看着他身后的庞万里,看着那些,用枪口对着自己的士兵。 “你们,决定了?”他淡淡地问道。 “我们别无选择。”沐渊亭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已经不适合,再指挥这支军队了。” “是吗。”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默默地,解下了自己腰间的指挥官手枪,放在了面前的控制台上。 然后,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整个过程,平静,坦然。 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庞万里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带领他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的战神,如今,却要被自己,亲手送上囚笼。 他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带走。” 沐渊亭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两名士兵上前,用特制的镣铐,锁住了陈庆之的双手。 在被带出指挥中心的时候,陈庆之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那巨大的,依旧闪烁着的全息地图。 地图上,代表着炎黄军队的蓝色箭头,已经停滞不前。 而在遥远的,欧罗巴西海岸。 那片被标记为“蜂巢”的区域,依旧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陈庆之的眼中,闪过一抹,谁也没有察觉到的,锐利的光。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被带进了,通往黑暗的,长长的走廊。 炎黄共和国远征军,不败的战神,陈庆之。 在登陆欧罗巴的第十天。 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之下。 “应龙”号,一间原本用来关押重要俘虏的特等舱室,如今成了陈庆之的牢房。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一盏二十四小时亮着的,发出惨白光芒的照明灯。 陈庆之安静地坐在床沿上,双手虽然没有被铐住,但门外,时刻都有四名精锐的陆战队员,荷枪实弹地看守着。 他成了这支庞大舰队里,最孤独的囚徒。 舱门被打开,沐渊亭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军装,肩膀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坚定。 在接管了指挥权后,他立刻下令,停止了所有针对民用目标的攻击,并开始向那些被围困的城市,空投人道主义救援物资。 虽然这些举动,在欧罗巴人看来,更像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虚伪表演。但至少,他让这支濒临失控的军队,重新回到了,他认为正确的轨道上。 “感觉怎么样?”沐渊亭拉过一张椅子,在陈庆之的对面坐下。 “还不错。”陈庆之看着他,“没有了每天处理不完的军报,和听不完的争吵,清静多了。”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度假。 沐渊亭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张熟悉的脸,却感觉,无比的陌生。 “为什么?”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踞在他心中,最大的疑问。 “子由,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变成一个……连我都不认识的,魔鬼?” 他死死地盯着陈庆之的眼睛,希望能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他熟悉的,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的影子。 陈庆之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沐大哥。” 他叫了他一声。 这个称呼,让沐渊亭的身体,微微一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叫他了。 “如果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你信吗?”陈庆之缓缓地说道。 沐渊亭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陈庆之或许会咆哮,或许会辩解,或许会用一套他无法理解的理论,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性。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听起来,如此荒谬的答案。 “装……装出来的?”沐渊亭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决定远征欧罗巴的那一刻起,你们所看到的那个冷血、残暴、刚愎自用的陈庆之,就不是真正的我。” “那只是一个,我为了某个目的,而刻意扮演的,角色。” 陈庆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只是那温和里,多了一丝,让人心悸的疲惫。 “目的?什么目的?”沐渊亭追问道,他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站到她的身边去。”陈庆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舱壁,望向了那片,未知的远方。 “她?”沐渊亭的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说……瑶瑶?” “是。” “我不明白!”沐渊亭感觉自己的思绪,彻底乱了,“你为了站到她的身边,就要变成一个比她更残暴的屠夫?就要毁掉我们共同建立起来的一切?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我不想杀她。” 陈庆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沐渊亭的心上。 “沐大哥,你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找到了她,并且,我们发现,她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与全世界为敌的魔王。你会怎么做?” 沐渊亭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会怎么做? 以他的理想,他的信仰,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消灭她,去捍卫革命的果实,去解放被她奴役的人民。 哪怕,那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你看,你做得到。”陈庆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整个炎黄共和国,所有的将领,所有的士兵,他们都做得到。因为,在他们心中,大义高于一切。” “他们会成为,杀死魔王的英雄。” “可是,我做不到。” “我没办法,亲手,把我最爱的女人,送上断头台。” “所以,我不能当那个英雄。” “我只能,选择另一条路。” “如果她真的是魔王,那我就变成,一个比她更强大的魔王。一个可以,站在她身边,为她挡住全世界的刀枪,甚至,可以亲手,将她从那个王座上,拉下来的,唯一的魔王。” “如果她不是……如果她只是,陷入了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困境,被某种我们不了解的力量所控制……” 陈庆之的声音,顿了顿,那双虚无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名为“痛苦”的情绪。 “那我就更要,以一个‘同类’的身份,去接近她,去找到真相,去把她……带回来。” “这就是,我把自己,变成一个‘暴君’的,全部理由。” 指挥中心里,死一般的寂静。 沐渊亭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庆之,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疯狂。 这简直,比“雷神之锤”计划,还要疯狂一万倍!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他竟然,不惜以自己一生的名誉,以几十万大军的信仰,以整个国家的未来,做了一场,如此惊天动地的豪赌! 他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所有人都憎恨的暴君。 只是为了,获得一个,能够不带杀意地,走到那个他深爱的女人面前的,资格。 “子由……你……”沐渊亭的声音,在颤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骂他疯子,还是该……敬佩他,这种,已经超越了世俗理解的,深情。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瑶瑶的?”沐渊亭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惊人的真相。 “从拉包尔。”陈庆之的思绪,回到了那片血海,“她眼睁睁地看着欧罗巴舰队覆灭,看着‘奥丁’号在我面前爆炸,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那不是我认识的云娥妹妹。” “我认识的云娥,虽然也杀伐果断,但她绝不会,如此冷漠地,对待自己的盟友。哪怕,那只是一个用来消耗我们的棋子。” “她的那种冷漠,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对低等生物的,漠视。就好像,我们在看一场,提前知道了结局的电影。” “还有,她那个‘影遁’的技术。那已经,超出了我们目前科技水平的,理解范畴。那不像是我们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的力量。” “所以,你觉得,她……她已经不是她了?”沐渊亭的心,沉了下去。 “我不知道。”陈庆之摇了摇头,“也许,她还是她。但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天大的变故。” “她就像一个,被困在蛛网中心的猎物。表面上,她还是那个掌控一切的猎手。但实际上,她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被那张看不见的‘网’,所束缚。” “而我,要做的,就是去找到那张网,然后,把它,撕碎。” 陈庆之抬起头,看着沐渊亭。 “沐大哥,现在,你明白了吗?” 沐渊亭缓缓地,站起身。 他走到陈庆之的面前,深深地,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子由,我……我错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