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第二二三零章 守卫桥头 唐军兵卒早已准备好,张弓搭箭也不瞄准,大致向着敌军冲来的方向连续三箭快速射出,然后端起火枪,听到王孝杰“放”的号令,勾动扳机。 砰砰砰! 枪声响成一片,硝烟升腾而起被微风吹散,将整个桥头阵地弥漫其中。 萨尔玛迎着箭雨冲锋,根本不在乎麾下兵卒之伤亡,只要以最快之速度冲入敌阵,胜利便唾手可得。敌人显然只是一队先锋,意图在于保护浮桥以便于接应主力渡河,所以他们放弃战马反而结阵御敌,这就失去了先机,在骑兵冲锋之下任何阵地被冲垮。 然而这一波箭雨的杀伤力有些强大。 敌军的长弓显然更韧、更强,箭簇的破空性能更好,飞行速度更快,对人身、战马的杀伤力更大,且因为蹲在地上施射,稳定性更好,漫天箭雨将己方笼罩其中,中箭者不计其数。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长弓愈强、愈韧,拉弓之时所需之力量更大,除非天生神力者,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在极短时间之内连续射出三箭,否则胳膊便废掉了。 冲过这一波箭雨,胜利在望! 等到再近一些,敌军箭矢果然一空,就在萨尔玛欣喜于自己猜测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一片爆豆之声,继而一股股硝烟升腾而起。 那是什么?! 未等萨尔玛反应过来,胸前就好似被一柄无形铁锤猛地锤了一下,差一点跌落马背。 待稳住身形,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自胸前传来,奔跑之中低头查看,便见到革甲破了一个小洞,鲜血汩汩而出。 身边兵卒惊呼、战马惨嘶,连人带马扑倒在地,冲锋阵型大乱。 在这一刻萨尔玛脑中猛然惊醒,这就是传说中的火器啊,神威无比的火器! 这伙敌人是唐军! 帝国王储远征大唐却惨败收场、铩羽而归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方,而在王储的讲述之下,唐军的火器威力绝伦、犹如神器,凡人不可抵御…… 对于唐军追杀王储的消息也止于尼萨城。 那么唐军为何会如同神兵天降一般来到这里? 由尼萨城抵达摩苏尔城何止万里迢迢,必须穿越整个波斯高原才行,可这一路上帝国城池、据点无数,即便唐军一路攻城掠地战无不胜,但总不能每至一处便将帝国守军斩杀殆尽、鸡犬不留吧? 何至于连一个前往大马士革报信的都没有? 但已经容不得萨尔玛多想,他咬住牙根继续冲锋试图冲入敌阵,但敌人很快便完成弹药装填,又一轮火枪齐射开始。 砰砰砰! 密集如雨的弹丸扑面而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仅余的人马纷纷中弹倒地,萨尔玛也在抵近唐军阵地之时只觉得胯下战马前腿一软扑倒在地,他整个人被惯性从马背上掀翻,滚地葫芦一般向前翻滚。 当他仰面朝天,映入眼帘的最后影像便是一名面色冷峻的唐军举起横刀,狠狠斩下。 …… “将尸体在阵地前方十丈之处堆叠起来,阻挡敌军骑兵冲锋!” “抓紧吃口干粮喝口水,火枪装弹,弓矢放在手边。” “敌人再来必定势不可挡,把所有‘震天雷’都拿出来,给我可劲儿的扔!” 王孝杰指挥若定,虽然只是一支数百人的先锋孤军深入防守桥头,却丝毫不见仓惶焦虑。 不只是他,整个安西军这些年大战不断,将校兵卒在获取丰富经验之同时更培养出强烈的自信,坚信可以击败任何强敌。 “喏!” 兵卒依照命令迅速行动,很快将敌军尸体堆叠成一条“山岗”,用以在敌军骑兵冲锋之时减缓其速。 然后各就各位飞快吃了几口干粮喝了水,准备作战。 由兵卒在王孝杰身边,建议道:“刚才冲锋在最前那人,看上去是个敌军将校,据说这摩苏尔城虽然臣服于大食,但阖城上下多是亚述人,搞不好还是个小酋长什么的。” 王孝杰喝口水,瞅了一眼“山岗”,不屑一顾:“即便如此,可一个死人又有什么价值?不差那仨瓜俩枣!” 自从与大食人作战开始,唐军才逐渐领悟大食人那种“即便战场上打得你死我活,但只要价钱到位,任何俘虏都可以交换”的传统习俗,所以之后每一次战斗,唐军都尽可能抓俘虏用来换钱。 时至当下,最值钱的俘虏自然便是大食王储叶齐德…… 兵卒点点头:“这倒也是,死人不值钱,不费那个劲。” …… 摩苏尔城。 王宫主内,城主德尼拉里双目血红、暴跳如雷:“出战!马上出战!阿达德,你率领我的禁卫营出城剿灭这伙敌寇,将你弟弟的尸体抢回来!” 相貌英武、虬髯深目的阿达德深吸一口气,躬身应命,大声道:“父亲放心,我去去就回!” 转身大步走出去,下令禁卫营集结,很快,千余重骑便在王宫门前集合,阳光照耀着兵卒、战马身上的青铜铠甲泛起冷厉的光芒,一杆杆竖起的铁矛密集如林。 禁卫营的历史可以上溯至亚述帝国时期,是整个帝国最为精锐的骑兵部队,所有兵卒皆由贵族子弟充任,战力剽悍、绝对忠诚,曾经纵横驰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所向无敌,战绩彪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虽然自从亚述帝国灭亡之后的千年之间,这支骑兵部队再也未能重现昔日之辉煌,且因为国土沦丧、经济困难、人口锐减,导致规模一再缩减,可从始至终都是亚述人心目当中的第一强军,一直作为“镇国神器”存在,是每一个酋长能够掌控全族之根基。 现在为了一个战死的儿子,居然肯出动禁卫营去抢夺尸体…… 马背之上的阿达德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哂然一笑。 幸亏自己那个好弟弟好大喜功,尚未探明敌军情况便贸然出城结果战死于桥头。 死得好啊! 倘若好弟弟不死,以父亲对他的宠爱偏袒,指不定哪一天自己这个长子就得“暴毙而亡”给他腾出位置…… “出城!” 将所有感慨埋藏心底,阿达德大吼一声,意气风发,带着禁卫营由城门鱼贯而出,向着桥头冲锋而去。 弟弟萨尔玛出击唐军全军覆灭、兵败身死,而自己倘若将侵入的唐军全部歼灭,就足以自己比弟弟强得多。 至于弟弟率领的轻骑无法抵御唐军火器,而自己率领的禁卫营皆铜甲重骑不惧枪弹……谁在乎这个?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只以胜败论英雄。 禁卫营风驰电掣、铁蹄铮铮,从苏摩尔城东门而出,转瞬便可眺望河畔桥头,见唐军阵列严谨、蓄势而待,阿达德浑然不惧,他手握长矛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冲!” 重甲骑兵的优势在于无与伦比的冲击力,而冲击力依靠人马、重甲的重量以及狂暴的速度而来,即便尚且不知唐军之深浅,却也不能停下来探明究竟而白白丧失自身优势。 亚述人并不精通冶铁之术,所以似马铠、甲胄这样的大件装备只能以青铜铸造,很是笨重,但掺入合金之后韧性极佳,较之精钢自然多有不如,但相比生铁却强了不少。 帝国与大唐之间的战争不断,对于火器之了解也日渐广泛,在阿达德看来不仅禁卫营的铜甲可以防御枪弹,即便是震天雷的碎片也难以洞穿,唯一可虑者只在于唐军威力强大的火炮……可根据先前逃回兵卒之禀报,这一小伙唐军并未有装备火炮。 如此,尚有何惧? 冲就完了! 阿达德将长矛放平,全力催动战马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厚重的铠甲使得战马脚步沉重,马蹄踩踏大地轰鸣如滚雷,风卷残云一般向着唐军阵地冲去。 然后,他就看到前方地面上用尸体堆叠而成的“绊马索”…… 阿达德怡然不惧,双腿夹紧马腹,空出一只手攥住缰绳狠狠一拉,胯下战马仰头发出一声长嘶,前蹄抬起后蹄发力,猛地向前一跃便越过这道障碍,冲势不减。 身后禁卫营骑兵纷纷效仿,一时间气如虹、马如龙,视障碍如无物。 远处唐军阵地之中,王孝杰看着这一幕顿时吃了一惊,那阳光下反射着青铜光芒的铠甲,以及跃过障碍时的矫健,都足以说明这支骑兵实力不浅、来头甚大。 既然是人马俱甲,那么弓箭、火枪怕是不能杀敌。 “前排,震天雷准备!” 王孝杰下令,然后估算敌军距离。 “点火!” “投掷!” 随着王孝杰断然下令,前排兵卒站起来身似张弓,右手握紧震天雷,姿势标准的将其投掷出去。 震天雷尚在空中,王孝杰已经下令:“第二排,点火!” “投掷!” “第三排,点火!” “投掷!” 震天雷用手投掷,所以距离并不远,一般都在十余丈左右,敌军重骑冲锋的速度极快,十余丈转眼即至,所以必须确保震天雷爆破给予敌军杀伤的持续性,否则一旦被敌军冲入阵地,后果不堪设想。 轰! 第一波震天雷落入敌军阵中,轰然炸响。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三一章 为何打仗 震天雷落地即炸,四散飞溅的弹片击打在敌军兵卒、战马身上被铜甲阻挡,叮叮当当响成一片,除去几个倒霉蛋被击中铜甲薄弱之处,受伤者寥寥无几。 阿达德心中大喜,自己估测的果然没问题,唐军火器固然威力强大,却难以洞穿重甲! 然而这股喜悦尚在心头未等散去,便发生了令他惊骇欲绝的一幕。 震天雷以弹片杀敌,弹片固然无法洞穿铜甲,但爆炸之时产生的火光、烟雾,却使得战马惊厥慌乱,不少战马受惊之下陡然减速、人立而起,发出仓惶恐惧的嘶鸣,甚至有些战马惊惶之下忽然转向,与一旁的同伴撞在一处、人仰马翻,后续之兵卒躲闪不及,战马被绊倒,腿断筋折…… 原本整整齐齐的冲锋阵型,瞬间大乱。 第二波、第三波震天雷接踵而来,轰然炸响之时,火光、硝烟弥漫,整个禁卫营陷入混乱之中。 差点被战马甩下去的阿达德目眦欲裂,眼瞅着距离唐军阵地不过十余丈,只要冲过去便可大开杀戒将其全歼,结果这十余丈的距离却好似天堑一般不可逾越。 放眼四顾,人仰马翻,兵卒尚有一战之力,但战马却折损大半。 整个禁卫营晕头转向、混乱不堪,唐军趁势掩杀上来。既非一股脑的冲锋,亦非排着整齐阵列,而是三人一组、相互协同,既有马槊远距离捅刺兵卒,亦有横刀近距离劈斩马腿。 阿达德首当其冲。 这回唐军兵卒吸取了经验教训,盯上对方主将没有奋力斩杀,而是两个小组六个人将其团团围住,先将马腿斩断等着阿达德摔倒在地,冲上前去将其生擒活捉。 这家伙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其余禁卫营兵卒则溃不成军。 铜甲厚重,固然防御极强,但也导致兵卒行动困难、失于灵活,唐军三人一组配合默契,屠狗宰羊一般肆意杀戮。 再是精锐的军队一旦军心动摇、士气崩溃,如猪狗也没什么区别。 亚述人的禁卫营被打得落花流水,根本顾不上阿达德是被俘还是战死,舍弃兵刃、战马,撒丫子便向西溃逃。 即便这些兵卒穿着厚重铜铠行动迟缓,但唐军任其离去并不追击。 王孝杰揪过来一个俘虏,让左右亲兵将他摁住,挥刀便斩断他一根手指,然后指着阿达德用大食话问道:“这个人是谁?” 那俘虏疼得直冒冷汗,却咬着牙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嗯?” 王孝杰顿时好奇,很明显这个家伙身份不一般啊,否则俘虏不会是这种反应。 又剁掉一根手指,厉声问道:“你说不说?” 俘虏面容扭曲,却死扛着不吭声。 王孝杰哈哈一笑,对付这种“硬汉”他最有心得。 “将他裤子扒掉,揪住雀雀,老子给他骟了!” “喏!” “哎呦,这家伙雀雀不小啊!” “你快揪住啊!” “你咋不揪?脏得很咧!” “拿根绳子打个结套上,就像套野兔子那样……” “这个好!” 那俘虏一脸惊恐,奋力挣扎。 虽然听不懂这些唐人在说什么,但是脱了他的裤子,对着他的雀雀指指点点又拿来绳子,又见到面前这个唐军将领拎着刀子比比划划……这种恐惧可比剁手指厉害多了! 碍于阿达德的身份他不敢说,所以即便恐惧却也想要坚持一下,但等到这帮家伙摁住他的四肢用绳子套住自己的雀雀用力抻了一下,好似杀龟一般…… 他终于顶不住了。 “我说!我说!” 旁人听不懂大食话,但王孝杰听得懂。 他冷笑着将刀子搁在雀雀上,只需微微用力锋利的刀刃便能将其割下:“想好了再说,倘若骗我,你知道下场。” 俘虏吓得大叫:“他是阿达德,酋长德尼拉里的长子,之前被你们杀害的将领是酋长的小儿子萨尔玛!” “这个酋长德尼拉里就是摩苏尔城的城主吗?” “是。” “你们是亚述人?” “是。” “你们城内的兵马总数多少?” “所有兵种加在一处,一万左右……哇呀呀,饶命啊刀子拿开,要断了!” 俘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刻却吓得哇哇大叫连连求饶。 王孝杰低头一看,却是自己不经意间手腕往下沉了沉,刀刃便割破了雀雀的外皮,有点流血…… 将刀子抬起一些,对俘虏道:“你现在回城,告诉你们酋长若想要他一个儿子的命和另一个儿子的尸体,就老老实实在城内不要出来,另外,再准备……一万个金币,可以将他两个儿子都赎回去,我们也会马上离开。” 那俘虏一愣:“你们不是来攻打摩苏尔城吗?” 王孝杰摇摇头:“我们不过是借道而已,但你们酋长若是不知好歹,等到咱们大军一至,倒也不妨将你这座城池攻陷,男人统统杀光、女人统统当做奴隶,钱财抢光,房屋烧光!” 他抬手指着河水对岸那座哨塔:“听说那边在很早以前也是一座大城,后来因为战争夷为平地,你们不想摩苏尔城也如那般成为一片废墟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肯定不想!” “那就赶紧回去,一个字也不许说错。” “裤子……” “就这么光着回去,再磨磨蹭蹭老子就换一个人去!” “唉!” 那俘虏也顾不得羞臊,甩开三条腿飞也似的跑了…… 有兵卒奇道:“咱们当真只是借道,不打这座城?” 王孝杰拿起水囊喝了口水,先让人将那个酋长的长子捆结实了,然后才道:“怎么可能不打?糊弄一下敌人而已,或许他们就信了呢?这座摩苏尔城乃是两河流域北边最大的一座城池,越过这座城池再横渡前方的弗利刺河一路向着西南,便是叙利亚草原,而在叙利亚草原的南端,便是大食国的都城大马士革……只需打下这座城池,等着水师那边攻陷泰西封城,咱们水陆两路大军一南一北不仅威慑整个两河流域,兵锋亦直指大马士革,那哈里发岂能坐得住?必然主动找咱们来谈判。” “可咱们千辛万苦到了敌人腹心之地,为何要与敌人谈判呢?干脆直捣大马士革宰了那哈里发、灭了大食,将这大大疆域并入大唐版图,大家伙伐师灭国、建功立业,岂不快哉!” 兵卒这么一说,一旁的袍泽都兴奋起来。 “说得对呀!倘若能立下那般功劳,咱们最次也得功勋九转了吧?将军你可能就得连升三级,混一个子爵不成问题!” 王孝杰将水囊丢在一边,站起身对这几个大放厥词的家伙拳打脚踢,骂道:“都快闭嘴吧!太尉制定之战略也能容许你们几个置喙?都忘了军纪是吧?想死的说一声,老子成全他!” 兵卒们狼狈不堪、连连讨饶。 见王孝杰打累了坐在一旁喘气,兵卒们又凑过去,一个个腆着脸:“咱们就是个小兵,哪里懂得那些个战略层面的东西?不过咱们现在也都是识字的,将军您跟咱们说一说,或许咱们就懂了呢?” “说得对呀!虽然一声令下咱们水里火里怡然不惧,可要是能知道这仗要怎么打、为什么而打,便是死也痛快一些!” 王孝杰坐在那里挠挠头,尝试着组织一下语言,半晌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说实话,我也不大懂!我只知道现在咱们大唐正在经历一个极为关键的时期,需要一个长期稳定且富庶的环境去孕育一些变化……你们只需知道,只要这个变化成功了,到时候你们的孩子都有书读,读得好了都可以当官,生病了都有钱可以看郎中,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距离大同世界也就不远了……” 顿了一顿,见周围兵卒皆目光灼灼、一脸向往,王孝杰挺了挺腰,大声道:“但是总有王八蛋不不消停,不让咱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些胡族、小国就不说了,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可是这大食不一样!这是当今天下唯一可以与咱们大唐抗衡的国家,且贪婪成性、征伐不断,屡次三番给咱们招麻烦!” “所以哪怕劳师远征,哪怕伤亡无数,也必须打这一仗!” “但是大食太大了,距离大唐又太远,咱们根本不可能将其领土全部占领,即便占领也要陷入无休止的动乱、战争之中,那就需要不断的花费巨额军费,还要我们这样的军人不断的流血、牺牲,最终将国家生生拖垮……” “何必呢?只要让敌人知道我们随时可以打到他的国都,他们就必须坐下来和我们谈判!我们得到和平发展的时间,当国家脱胎换骨、傲视群伦的时候,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什么时候打就时候打!” 兵卒们都很兴奋,他们以前只知道打仗,却不知道为什么打仗,他们不怕死,只怕死的没意义、没价值。 现在知道是为了国家的发展打仗,而国家的发展会让每一个人都受益,他们的子孙后代将会世世代代富足幸福。 这就足够了。 “敌人来了!”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三二章 一触即发 摩苏尔城,王宫内乱作一团。 德尼拉里将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怒火熏天、暴跳如雷,若非亲近大臣埃提尔将他劝住,差一点用大剑斩了前来报讯的兵卒…… 气呼呼的德尼拉里坐在凳子上喝了口酒,叹气抱怨道:“养了一群废物啊,一个贸然出兵战死阵中,一个轻敌大意陷身敌手,这两个儿子毫无我当年之智慧、气概,后继无人啊!” “想我英雄盖世,怎就生出这么两个废物?” “该不会是当年我那王后与别人有了私情,偷偷养了别人的孩子?” 埃提尔:“……” 这话不能接,也没法接。 因为这位酋长的王后与自己青梅竹马,差一点就嫁给自己…… 德尼拉里抱怨了一会儿,又喝一口酒:“这伙唐军仿佛神兵天降不知从何而来、去往何处,他们难道当真只是借道?你给我拿个主意,是按照他们所要之数额准备金币送过去,还是集结大军将其彻底歼灭?” 埃提尔无奈道:“咱们哪里有的选?你可就只剩下阿达德这一个儿子了!” 德尼拉里默然。 相比于财富、领地,传承才最为重要。 倘若由此绝后,纵使再多财富、再大领地又有何用? 总不能等自己死后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拱手让人吧? 所以尽管他以往看不上阿达德,如今也证明这个长子难堪大用,但还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救…… 德尼拉里叫来王宫总管,命其马上筹集金币。 然后看着埃提尔问道:“如无意外,唐军是横穿了波斯高原且翻越了扎格罗斯山出现在此地,他们一路从碎叶城打到这里,难道当真是想要攻陷大马士革?” 埃提尔摇摇头,道:“唐军的真实意图很难猜度,进可以向北横穿叙利亚进攻大马士革,退可以攻陷咱们威慑整个帝国,就看他们到底想要些什么。” “倘若进攻大马士革,大唐可否支撑这样一场远征?” “以大唐的富庶程度,当然可以。” 闻言,德尼拉里有些恼火:“也不知哈里发怎么想的,西边还在与拜占庭纠缠不休、连年征战,打了几十年谁也奈何不得谁,东边还要去招惹大唐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简直不知所谓。” 再强盛的国家也很难长期维持两条战线,更何况无论是西边的拜占庭亦或是东边的大唐都是超级国家,难度倍增。 这位哈里发也是个好大喜功、桀骜暴戾的家伙…… 埃提尔摇摇头,嗟叹道:“谁又能拒绝征服东方的诱惑呢?” 自古以来东方便是富庶之地,无论大海之上劈波斩浪、还是陆地之上艰难跋涉,不知多少商贾将东方的丝绸贩运至西方,那神秘而遥远的国都据说遍地都是黄金。 西方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武功盖世的君主们,无论是亚历山大大帝、凯撒大帝、还是君士坦丁大帝,在其巅峰之时都曾经兴起过征服东方的兴致。 可以这样说,任何一位想要成就“前无古人”之成就的君主,最便捷、最无可争议的方式便是征服东方。 穆阿维叶虽然坐上哈里发的宝座,但其依仗暗杀手段夺取大权的方式难免遭人诟病,时至今日仍有不少反对者对其统治不满,明里暗里掣肘甚多,更有阿里的儿子小侯赛因依旧活跃于圣地麦加以南的山岭之中,时刻威胁他的统治。 帝国与拜占庭已经厮杀数十年,难分胜负,想要将其一举吞并几乎不可能。 在这个时候倘若帝国能够征服无数伟大君主都不曾征服的东方,那么穆阿维叶的丰功伟绩将会冠盖千古、无可比拟,哈里发的宝座更是稳如泰山。 德尼拉里觉得这些涉及到太多的战略层面,他懒得费心神去琢磨,直接问道:“那咱们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是放任唐军从此借道开赴大马士革,还是举全城之力与唐军决一死战将其消灭在这里,做一回哈里发的忠臣良将?” 亚述人虽然早已荣光不在,被各族压迫、奴役了近千年,但骨子里的桀骜不驯令他们始终难以完全慑服于某一势力,时刻想着成功复国、再现荣光。 倘若大唐与哈里发斗个你死我活,岂不正是亚述人的机会…… 埃提尔却摇摇头:“唐人之言岂可尽信?无论他们怎样打算,摩苏尔城都是横亘在他们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若不一脚踢开,他们岂能放心?所以我们要加强防备,谨防对方偷袭,必要时候也不妨主动出击一下,倘若能将唐军一举歼灭,既能名震帝国,又能缴获唐军无数军械、辎重,岂不美哉!” 德尼拉里不解:“只要我们有所动作,唐人必然将阿达德扣押作为人质来胁迫咱们,那你还让我拿出一万枚金币去赎买阿达德?” 埃提尔道:“不管仗怎么打,阿达德是一定要救的!” 德尼拉里想了想,道:“倒也未必,我现在岁数还不算太大,也还能生。” 埃提尔大惊:“城主焉能陷大王子于万劫不复之地?万万不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嗯?” 德尼拉里瞪着埃提尔,心底狐疑。 阿达德是我的儿子啊,是否营救阿达德也只能由我做出决断,可这家伙怎地比我还着急? …… 王孝杰率领麾下兵卒严阵以待,看着由城池方向过来在距离桥头百余丈的地方停止前进的一支军队,稍后,一人一骑独自前来。 那人到了近前,说了一大堆话语,意思是城主已经答允用一万枚金币赎买阿达德,但因为数额太过巨大所以需要一些时间筹集,还请贵军善待阿达德,稍安勿躁。 那人甚至说奉了城主之命对远道而来的唐军表示欢迎,愿意提供一些食物、美酒予以款待…… 王孝杰笑着道谢,言说不好劳烦。 等那人离去,王孝杰回头便沉下脸:“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兵卒们迅速归位,检查弓箭、火枪装弹,仅余的震天雷也都取出放在手边,火折子放在手边随时可以点火,整支队伍充满肃杀之气、有条不紊。 命令必须一丝不苟的执行,但还是有人表示不解。 “那阿达德乃是城主长子,另外一个儿子已经被咱们杀了,那城主总不会连这唯一的儿子都不要了吧?” “不是说了去筹集金币吗,他们真敢打过来?” 王孝杰喝斥道:“恁多废话?执行命令!” 而后叫来自己的亲兵:“骑快马去迎一迎大帅,让他加快速度,否则咱们这边有可能顶不住。” “喏!” 亲兵二话不说,快步跑向栓在河边的战马,飞身上马沿着浮桥向来路疾驰而去。 王孝杰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晌午,下令道:“先吃一些干粮补充体力!” “喏!” 王孝杰目光从兵卒脸上一一掠过,心底沉重。 唐军从碎叶城一路打过来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除去本身战力远胜大食人之外,最重要是总能保证己方的机动力,以超远射程去攻击敌军薄弱之处,自然无往而不利。 可现在要死守桥头确保浮桥完好以便于大军主力抵达之后快速渡河,就不得不死守阵地,丧失了主动性与机动性。 这里毕竟是是敌人的地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对于己方来说势必是一场苦战,等坚持到主力前来,不知尚有几人存活。 兵卒们都是老兵油子了,自然知道此刻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见到王孝杰的目光,更是心中了然。 有人便笑道:“将军不必顾惜咱们,死则死矣,没什么大不了!反倒是你可别冲杀太猛,你与咱们不同,前程好着咧,是注定要当大官、当大帅的,得活着!” “咱就问一句,倘若今日战死在这里,功勋、抚恤会否给到婆娘手上?不会被克扣了吧?” 王孝杰沉吟稍许,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脸上在笑,牙根却死死咬住:“我若能活,战死兄弟的抚恤我会亲手送去你家里,交给你父母、妻儿!谁敢克扣一分一毫,我便是掘了他的祖坟也给你们要回来。我若死了,便是做鬼,也要带着你们去找他索命!” 数百兵卒陷入沉默。 少顷,有人大笑:“这说的啥话,倘若都死了也就罢了,人死鸟朝天,还能管得了那些?” …… 未时左右,外围斥候传回讯息,摩苏尔城东门打开,有军队源源不断出城,在城外集结。 申时初,斥候回报,敌军集结之兵力在三千左右。 申时末,桥头阵地的唐军已经遥遥可见敌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脚步声、马蹄声沉闷如雷,连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振颤。 稍后,敌军片刻不停、发起冲锋。 敌军大抵吸取了此前连续两次吃亏的教训,骑兵只在外围两翼来回穿插运动并未担当冲阵之主力,负责冲锋的是铺天盖地、衣衫褴褛、手持简陋武器的奴隶。 显而易见,敌人是打算用这些与牲口无异的奴隶消耗唐军的弹药、箭矢,然后再由主力冲阵。 王孝杰心中一沉,知道敌人抓住了己方最大的缺点……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三三章 血战桥头 然而明知敌人之计谋,却也只能被牵着鼻子走,一旦被敌军冲入阵中凭借其兵力优势,己方必败无疑。 王孝杰沉着脸,大喝一声:“弓箭,射!” 一阵弓弦震响,数百箭矢腾空而起划过一道抛物线坠入敌军阵中,连衣裳都破破烂烂的敌军根本毫无防御可言,箭矢如雨而下,成片成片的敌军麦子一般倒下,顷刻之间血流成河、惨嚎一片。 “射!” 又一波箭雨离弦而出,倾盆而至。 唐军长弓制作精良,弓弦强韧,特制的三棱箭簇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洞穿力,连革甲都可轻易穿透,何况毫无防御? 敌军伤亡太重,瞬间崩溃,不少兵卒哭喊着溃逃,两侧运动穿插的骑兵临时充当“督战队”,挥舞着马刀对溃逃的兵卒肆意砍杀,然后驱赶着又向唐军阵地冲来。 唐军箭矢如雨,但消耗过快很快用磬。 敌军被身后的“督战队”逼迫,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唐军的箭雨往前冲,地上铺满层层叠叠的尸体,依旧前赴后继…… 王孝杰始终保持冷静,即便面前敌人密密麻麻抵死冲锋,但他的心神一直放在左右两翼的敌军骑兵身上,相比于这些被当做“炮灰”的奴隶军队,骑兵才真正能够攸关此战之胜败。 “火枪去往后阵,按兵不动防备敌军骑兵,前阵随我杀敌!” “喏!” 经验丰富的唐军迅即变阵,火枪手快步向后撤退至河边,其余人则手持横刀、马槊、盾牌迅速向王孝杰靠拢。 倏忽之间,敌军已经冲到近前。 “杀!” 王孝杰吐气开声,手中横刀劈斩而下,将跑在最前的敌军由左颈窝至右肋下劈成两片。 鲜血喷涌、内脏哗啦一下淌了一地。 敌军吓了一跳,见其如此悍勇,纷纷避其锋芒向着两侧冲去…… 一众唐军兵卒横刀劈斩、马槊捅刺、盾牌防御,犹如惊涛骇浪之中的礁石一般巍然不动,任凭敌军如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却也只能掀起漫天血花。 久经沙场、素质优越的唐军岂是这些奴隶组成的军队所能抗衡? 单兵素质、配合默契、装备精良……唐军全方位碾压,一场彻彻底底的屠杀。 摩苏尔城的将领从后压阵,见此状况很是担忧,唐军被围困于桥头方寸之地看似狼狈实则稳如磐石,短时间内想要将其冲垮难如登天。 一旦时间拖长,指不定唐军后续主力便会赶到。 只看这么一队数百人便如此悍勇,等唐军主力抵达又会是何等无敌之师? 尝试着派人从河水之中游到唐军身后破坏桥桩,然而刚一下水便被湍急水流冲走。 带兵将领眼瞅着奴隶军团在唐军阵前留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却难以越雷池半步,只得下令左右两翼的骑兵向中间包抄,看看能否唐军两翼突破。 然而两翼骑兵刚刚有所动作试图攻击唐军两翼,其后阵早已蓄势待发的火枪兵便一齐开火,砰砰砰的枪声响成一片,骑兵纷纷中弹倒地乱成一团,不顾伤亡再靠近一些,唐军又掷出震天雷炸得骑兵人仰马翻。 带兵将领抓耳挠腮、一筹莫展。 唐军就好似一只刺猬一般浑身是刺,打哪儿都扎手,偏偏唐军蜷缩在桥头阵地只守不攻,任凭自己这边占据兵力优势却难以展开,即便向城主请求支援也无济于事。 战胜唐军的方式或许就在于一个“磨”字,唐军再是骁勇也总有力竭之时,累也给他累死。 唯一可虑者,就在于唐军后续主力何时抵达…… …… 战报传回城内,德尼拉里与埃提尔相继看完后互视一眼,都知道事情棘手了。 对于这一队言明“借道”的唐军,要么不打,装糊涂或许有几分侥幸,既然要打,那就必须尽快将其拿下然后封锁桥头,将唐军后续主力堵截在河对岸。 现在双方已经开战,势必不能收手。 可迟迟未能拿下这队唐军,等其后续主力抵达顺利过河,摩苏尔城将会遭受严峻考验。 德尼拉里有些六神无主:“现在怎么办?” 埃提尔叹气:“打都打了,还能怎么办?” 德尼拉里扼腕:“我倒是不怕唐军,就算是天兵天将又能奈我摩苏尔城如何?只是想着要与唐军死磕一回必定损兵折将,却是为大马士革挡了替死鬼,心中不爽利。” 埃提尔提醒道:“不仅是损兵折将,现如今大王子还在人家手里呢!” 德尼拉里横眼看去,心中狐疑:“我怎地感觉你比我还紧张那个逆子?” 埃提尔一愣,旋即领悟,顿时不满道:“城主此言何意?那可是大王子,是咱们亚述人下一任的王!身为臣子自当担忧他的安危,你却想到哪里去了?再者说来,大王子无论身材、相貌都与城主七八分酷肖,你有什么可怀疑的!” “是吗?” 德尼拉里想了想,觉得两个儿子确实都与自己长得很像,并无其余之可能…… “你放心吧,阿达德乃是我的长子,是摩苏尔城的继承人,唐人知道他的身份肯定不舍得伤他,那可是一万枚金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倒也是……” 埃提尔赞同他的说法,毕竟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为今之计,也只能让兵卒从上游乘船而下,烧毁浮桥将唐军主力隔绝在对岸。” “只有这个办法了?” 德尼拉里肉痛,对于连冶铁都弄不明白的亚述人来说,建造一座横跨底格里斯河的浮桥可不是一个小工程,所需之人力物力无数,换算过来那可都是钱! “若不毁掉浮桥,只待唐军主力渡河而来,便是一场凶险至极的大战,唐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行吧,我这就派人前去。” 德尼拉里只得答应。 …… 桥头战斗如火如荼。 亚述人不断驱使奴隶朝着唐军阵地猛烈冲击,唐军则顽强作战、半步不退,阵地前早已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虽然奴隶军团迟迟不能冲开唐军防线,但毕竟双方兵力差距悬殊,亚述人又根本不在乎奴隶的死活,导致唐军逐渐力竭,伤亡开始增大。 形势岌岌可危。 所幸亚述人的骑兵部队忌惮唐军火器不敢穿插冲阵,使得战斗仍然呈现焦灼状态…… 十余艘小船从上游离开岸边,在汹涌湍急的河水之中顺流而下。 抵达浮桥附近,船上兵卒用钩子勾住浮桥,将小船固定在浮桥之上,然后点燃船上引火之物,兵卒们则纷纷跳入水中,顺着水流奋力向下游西岸游去。 “将军,敌人烧桥了!”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有唐军兵卒马上发现河面上的点点火光,意识到敌人正在烧毁浮桥。 王孝杰一刀将一个敌人劈翻在地,抬起左手抹了一把脸上喷溅的血水,回头瞅了一眼,长叹一声。 倘若浮桥被烧毁,主力很难快速渡河,自己这边没有增援是万万顶不住的,所以必须马上下令从浮桥撤退,不然等到浮桥被毁己方便陷入绝地,必死无疑。 敌军显然对此早有预见,桥上火起的时候,便在亚述人的驱使之下不要命的猛打猛冲,即便不能将唐军击垮也试图将他们死死拖住不能反身逃走。 王孝杰当机立断:“留下一百人与我死守桥头,其余人赶紧撤向对岸!” “将军!这怎么能行?” “哪有兵卒先走、将军断后之事?” “就是!将军你先走,咱们来断后!” “闭嘴!” 王孝杰怒目圆瞪、双眼泛红,厉声道:“这是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时候吗?这是命令!违令者,斩!” “……喏!” 有人大喊:“将军,你若死了,我们定屠尽摩苏尔城,用阖城人命给你殉葬!” “滚!” 数百兵卒红着眼睛,深深的注视王孝杰,片刻之后一扭头向着浮桥跑去。 王孝杰深吸一口气,环视左右,大声问道:“我拽着你们一起死,你们是否怪我?” 留下来断后给袍泽撤退争取时间,是绝无可能幸存的,除非投降。 “既然总要有人死,那就让我们来。” “为掩护袍泽而死,死得不亏!” “将军放心,下辈子还当你的兵!” 王孝杰抹了一把眼睛,他自是不怕死的,可拖着这些人与他一起断后,心中着实愧疚难当。 “好!既然已经陷入死地,那咱们就放开手脚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让这些蛮胡知晓唐军的战斗力!” “随我杀敌!” 王孝杰握紧横刀,转身再战。 “将军!” “恁多废话,怕死也跟着撤退!” “不是,将军,他们又回来了……” “嗯?” 王孝杰回过头,就见到刚刚从浮桥上撤离的兵卒,这会儿又飞快跑了回来…… 顿时勃然大怒:“抗令不遵,真以为老子不敢将你们都砍了?” 心里却很是感动,这些个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好兄弟们,明知必死却也要违抗军令跑回来死在一处。 “不是啊,是薛将军来了!” “嗯?” 王孝杰赶紧抬头去看,就见到河对岸旌旗猎猎、战马奔腾卷起一片烟尘,正是薛仁贵主力终于抵达。 目光从跑回来的兵卒脸上一一扫过,咬紧牙关。 好吧,到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三四章 破城最易 本已抱定必死之志的唐军见到主力终于抵达,顿时爆发出惊天气势,在王孝杰率领之下非但守稳了桥头阵地甚至趁势发起反击,一举将敌人的奴隶军团杀得连连后退。 当唐军轻骑由冒着大火的浮桥疾驰而至,尚未接战便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予以骑射,在箭雨落下不久便猛地扎进敌军阵列之中,马槊捅刺、横刀劈斩,猛冲猛打、如入无人之境。 不到一炷香功夫便硬生生凿出一条血路,敌军士气终于崩溃,再也顾不得身后督战队之砍杀,丢掉简陋兵器抱头鼠窜。 王孝杰喘了口气却也没闲着,带着火枪兵朝着敌军布置在两翼的骑兵便冲了过去,火枪砰砰之声犹如炒豆一般密集,硝烟升腾弥漫,敌军骑兵非但不敢还击,更在仓促之间丢下一地尸体的同时调转马头撤退,向着摩苏尔城方向疾驰而去。 唐军骑兵任其离去,而是追着溃散的奴隶军团肆意劈斩、射杀…… 等到顶盔掼甲的薛仁贵策骑而来,见到这一支死守桥头的先锋队几乎死伤过半,余下的也各个带伤,便面容严肃的跳下马背,大步来到王孝杰面前,见其欲行军礼赶紧伸手握住其肩膀,沉声道:“强敌在侧、军情紧急,不必拘泥于军礼,此番你率领麾下将士死守桥头为主力争取渡河之机,当为首功!” 而后,他环视左右,大声道:“本将会为汝等向兵部请功,阵亡者功勋照旧、抚恤翻倍!” 一众兵卒大喜。 薛仁贵又拍了拍王孝杰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道:“将阵亡将士都收拢起来,火化之后将其骨灰带回安西都护府。另外,这些兵卒之抚恤由你亲自负责发放。” 王孝杰心领神会,重重点头,明白薛仁贵这是在教他如何收拢人心。 权力的执行自上而下,但权力的形成却是自下而上的。 上官可以赋予权力,但权力的执行却要来自于底层的支持与拥戴,没有这些,所谓的权力不过一个虚名而已,这一点在军中尤其凸显。 朝廷可以任命官职,将军也好、副将也罢,仅只是名分而已,每一道命令都意味着兵卒在执行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倘若不能收拢人心、获得支持,再大的官职也只是好听。 而作为主将的薛仁贵将这样的机会交予他,这就是不遗余力的提拔与栽培。 薛仁贵转过身,对身边校尉道:“扑灭浮桥大火,今夜务必全军渡河,明日一早攻打摩苏尔城!” “喏!” 校尉迅即策骑前往各部传达命令。 王孝杰忙道:“启禀将军,摩苏尔城那个城主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俘,都在咱们手里!” 薛仁贵一愣,笑道:“那你可是要发财了!摩苏尔城早有准备,几百年咱们能攻陷城池也很难将其全歼,局势不妙的时候他们肯定弃城而逃,从而带走大量金钱。此战之后凭着这一死一活,定能狠狠勒索一番。” 自从安西军与大食屡次大战,便发现了大食人的这个习俗,且不论战场之上如何你死我活,但都默契的不向对方贵族下杀手,俘获之后更会私底下谈判约定赎金予以赎买。 安西军有样学样,自此从大食人那里勒索了不少钱财,且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参与俘获的部队要分大头…… 王孝杰咧嘴一笑:“弟兄们为了帝国长途奔袭、远征作战,不少人身死异域、埋骨他乡倒也未必都是为了帝国荣耀,功勋、钱财总是要分润一些的。” 对于底层兵卒来说,既无升迁之希望,亦无家国之情怀,当兵打仗就是为了免税、领钱,只要钱给足了,死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毕竟过于贫困的生活才更为悲哀…… …… 浮桥上大火刚刚燃起,火势很大,但扑灭也很容易,毕竟桥下便是河水…… 随着越来越多的唐军主力渡过浮桥,底格里斯河西岸密密麻麻扎满了营帐,简单用饭之后,长途奔波的兵卒尽可能休养生息积蓄体力,骑兵则在外围来回游弋、巡视,谨防敌人有可能的骚扰、偷袭。 中军帐内,薛仁贵坐在展开的舆图之前,听着王孝杰对于敌军战力的汇报。 王孝杰捧着茶杯喝着热茶,侃侃而谈:“据说盘踞在摩苏尔城的亚述人其历史可上溯至几千年前,其建立的国家也曾一度成为两河流域的霸主,不过这些东西大多都是口口相传,并未有文字、史料等予以证明,他们随便挖出一个遗迹,便吹嘘是一千年前、两千年前……” “其军队战力一般,除去那个所谓的‘禁卫营’之外不足为虑,即便是‘禁卫营’,也有超过半数在今日的战斗之中折损,所以现在摩苏尔城内虽然尚有数万军队,但可堪一战者屈指可数。” 薛仁贵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摩苏尔城最大的防御力量其实就是坚固的城墙,只要敲开这层壳,便可予取予求?” “没错!” 王孝杰信心十足:“末将率领五百兵卒便可守住桥头阵地,可以想见敌人的战斗力是何等拉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薛仁贵想了想,提醒道:“有没有可能敌人根本未尽全力?” 王孝杰一愣:“将军是说敌人有些轻敌了?” “也未必就是轻敌,或许摩苏尔城内的亚述人并不愿意与咱们死磕。正如你所言,亚述人有着悠久光辉的历史,自然也有着骄傲,又怎能心甘情愿给征服者大食人卖命呢?” “将军之言有理,是末将有些忘乎所以了。” 王孝杰马上意识到自己因为桥头之战的胜利而沾沾自喜,进而轻敌:“敌军之所以未能攻陷桥头阵地,原因大抵是轻敌与保留实力两者皆有。” “没错。” 薛仁贵见他马上意识到错误,很是欣慰:“所以一旦咱们踏破城墙攻入城中,必将遭遇想象之外的顽强抵抗,倘若咱们认为桥头之战便是敌人的真正实力,肯定要吃一个大亏。” 任何时候,“轻敌”都是最大的弊端,所能导致的严重后果甚至没有下限。 王孝杰诚惶诚恐:“末将粗鄙,险些误了大事!” 薛仁贵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谁还能不犯错呢?不必因此自责。况且太尉有句话说得很好:要在战术上重视敌人,更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即便咱们尽可能将敌人想象的强大并且因此精心布置、全力以赴,但也要认清敌军之战力远不如咱们的事实。” 华夏历史上是从何时淘汰青铜兵器呢? 薛仁贵说不准,或许是八百年前,或许是一千年前…… 所以,一支连最精锐的部队都凑不齐铁甲、要装备青铜甲胄的军队,又如何与武装到牙齿的唐军相较高下呢? 重视敌人是必须的,但是当武器装备形成代差碾压,敌人根本看不到半点获胜之希望。 王孝杰道:“明日攻城,末将恳请为先锋!” “你快拉倒吧!” 薛仁贵赶紧拒绝,理由很是充分:“这一路上你每每作为先锋战功拿到手软,你可知军中有多少人对你羡慕嫉妒?都是孤军深入远征万里的好兄弟,好处你得往外分润一些!” 王孝杰:“……” 所以仗还没打呢,您就已经将这当成一桩功勋了? 说好的不能轻敌、重视对手呢? …… 半夜时分,摩苏尔城内有使者前来,说是代表城主有要事与唐军主将洽谈,却被薛仁贵下令驱逐。 兵临城下、箭在弦上,还有什么好谈? 即便要谈也得等到城破败敌之后彻底掌握主动权,再将敌人放在砧板上摆弄好姿势,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翌日拂晓,万余唐军在摩苏尔城东门外展开猛攻。 摩苏尔城规模颇大,周边城墙达十里,虽然这种规模的城池在大唐只能算是中小规模,但区区万余人是不可能完成包围的…… 王孝杰顶盔掼甲站在薛仁贵身后,遥望着唐军老一套的攻城战术——盾牌掩护冲锋、城下埋设火药、点火成功撤退……然后轰然炸响,城墙倒塌,重甲步卒由城墙坍塌处突破敌军防御,杀入城内。 不仅索然无味…… 就连薛仁贵也轻叹一声:“正如太尉所言,自火器出现之后,战争模式已经彻底改变了啊。” 兵书战策之上多种攻城之战,现在已经全无用处。 再是高耸、厚重之城墙,也抵不住火药之爆破——如果能,那就加大剂量。 攻城战最为艰难之处就在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火力覆盖之下,正常情况来说若无守军数倍之兵力,是绝难攻陷一座城池的。 即便兵力数倍,亦要付出巨大代价。 故而即便是古之名将,面对攻城战时也要大伤脑筋…… 但现在则完全不同。 攻城战的重点已经不是如何突破城墙防御,而是攻入城池之后剿灭敌军残余势力的巷战。 随着一阵震颤大地的闷响,硝烟腾起之处摩苏尔城的城墙有数处坍塌,前方厮杀声惊天动地,身披重甲的唐军兵卒已经由坍塌处潮水一般涌入城中。 破城,轻而易举。 “或许,以后的城池已经无需建设城墙来增加防御……”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三五章 边打边谈 去年冬天,王子叶齐德在入侵大唐的过程之中连战连败、甚至连七河流域的重镇木鹿城都失陷的消息早已传遍大食,坐镇摩苏尔城的德尼拉里自然也有所耳闻。 所以此番唐军如神兵天降一般忽然兵临城下,他早已做好了艰苦作战之准备,面对奔袭而来的唐军尽可能予以重视,争取做到全力以赴。 然而他还是轻敌了。 传闻之中对于火器之威力极尽宣扬,但德尼拉里并不尽信,因为那着实超越了他的认知范畴。 摩苏尔城已经建成两百多年,且每一任城主都不断加以维护、巩固,城墙高耸、厚重坚固,说一句“稳如磐石”绝不为过。 火器再是威力绝伦,又能奈这坚城何? 但是等到唐军开始攻城突进至城墙根埋设数处火药,引燃之后随着几声闷雷也似的巨响,被德尼拉里视为“不可摧毁”的城墙旋即坍塌出数个豁口。 正在城墙之上指挥作战的德尼拉里差一点被埋于瓦砾砖木之下,所幸身边的埃提尔眼疾手快拽着他躲在一边这才幸免于难。 两人从城墙飞快下来,在亲兵护卫之下快速后退。 全身重甲的唐军步卒潮水一般从豁口涌入城内。 几乎弹指之间,德尼拉里充满信心的城墙防御便被突破。 德尼拉里退回王宫,扼腕长叹、悔之不迭:“之前有王子之战报传来,言及唐军火器神威无敌,我只是以为那是王子为了推卸战败之责任故而夸大其词,现在才知道那些战报非但没有半分虚假,反而对唐军火器威力之评价太过保守!” “此等毁天灭地之威,如何抵御?”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座坚城可以承受火药之爆破!” “现在如何是好?” 他在殿内走来走去,既后悔不该贸然对唐军动手,又后悔不该轻敌,现在面对唐军山崩地裂一般的攻势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埃提尔倒还算镇定:“当务之急,城主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哪还有的选?” “当然有的选!” 埃提尔疾声道:“虽然城墙防线被突破,但咱们仍有多达两万兵力,完全可以依靠城中建筑步步为营,打一场巷战!唐军不过万余人,长途奔袭而来显然不是为了攻城掠地而是有着更为长远的战略目的,一旦将他们拖入巷战之中导致伤亡倍增,他们肯定不愿意!这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如若城主不愿替哈里发在此挡住唐军,那就集结军队、带着粮秣钱财出城躲避,将城池让给唐人!他们不可能长久在此驻扎,等他们完成任务必然撤退,咱们则可顺利将城池接管回来。” “嗯?” 德尼拉里安静下来,好像的确还没到走投无路之时…… 甚至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倘若与唐军打巷战,唐军固然有可能顾忌伤亡,摩苏尔城的伤亡恐怕更甚。 唐军明显不是长久攻占摩苏尔城而来,倒霉的是摩苏尔城正好挡在唐军前进大马士革的道路上,完全是无妄之灾! 那亚述人又凭什么替哈里发白白牺牲? 即便最终损兵折将损失惨重,哈里发也只会归罪亚述人没有挡住唐人,绝不会褒奖他舍己为人,更不会给他弥补损失! “那就马上撤退,将城池让给唐人!” 德尼拉里只思考稍许便当机立断:“你马上派人去与唐军主将联络,咱们撤走之后准许他们驻扎在摩苏尔城,他们什么时候走、咱们再什么时候回,在此期间彼此停战、秋毫无犯!” “城主英明!” 埃提尔衷心赞叹。 城主大人粗鲁、暴戾、好色、猜忌……坏毛病一大堆,但唯有一点确实值得称赞,那就是杀伐果断! 虽然没什么智谋,可一旦下定决心便坚决执行。 …… 薛仁贵已经将帅帐前提至城墙之外一箭之地,重甲步卒已经由坍塌的城墙豁口突入城内,敌人城墙防御一举告破,火枪兵、弓弩手、以及轻骑兵潮水一般涌入城内,形势极为利好。 这回王孝杰没有充当“先登”,而是老老实实留在帅帐,负责收发战报、传递军令的活计。 一伙兵卒快步而来,至帅帐外站定,为首校尉禀报道:“末将捉到一个敌军官员,说是奉摩苏尔城德尼拉里之命拜见薛将军。” 王孝杰走出帐外,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敌军官员,对校尉道:“稍等,我入内禀报一下。” 转身入内。 须臾回转,问道:“可曾搜身?” “已经搜过了,只有一封上了火漆的信笺,别无他物。” “行了,交给我带进去,汝等在此等候。” “喏。” 王孝杰拽着那面色发白的敌军官员进了帅帐。 …… 薛仁贵看完信递给王孝杰,看着那官员问道:“你可知信上写了什么?” 那官员摇头,汉话说的居然很是流利:“我并不知,只是奉城主之命前来送信。” 薛仁贵点点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信我收到,你先出去等着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让校尉将那官员带到门外等候,薛仁贵喝口茶水,耳畔听着前方厮杀声、火枪声不断,沉思稍许,见王孝杰已经看完信,遂问道:“你怎么看?” 王孝杰将信放在一边,想了想,道:“我觉得可信,况且无论可信与否,对我们并无危险。” 薛仁贵点点头:“守卫摩苏尔城的亚述人不愿死战,这在情理之中,毕竟大食人乃是外来者,更是征服者,亚述人世世代代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不仅要听从大食人号令,还要为大食人流血牺牲,岂能甘心?甘愿让出摩苏尔城,从而让咱们借道前往大马士革,合乎情理。” 王孝杰笑道:“可他们若是知道咱们根本不打算去大马士革,岂不是要哭死?” “那倒也未必。” 薛仁贵起身来到另外一张桌子前,俯身看着摩苏尔城的舆图:“这个德尼拉里已经算准了咱们的意图,无论咱们是否前往大马士革都不会长期驻扎摩苏尔城,只要咱们一走,他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回来,既然如此,又何必与咱们死磕呢?” “那就互相默契一下?” “何乐而不为呢?正如德尼拉里所想那样,反正我们又不打算长期占据摩苏尔城。” 薛仁贵颔首予以认同:“不过也不能他们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干,总得占据先机才行。” 他将那官员叫进来,说道:“回去告诉德尼拉里,本将原则上同意他的建议,不过钱帛他可以都带走,粮秣必须留下。” 那官员或许是慑于唐军阵地之威势,也不说话,乖巧点头,告辞回去传达。 而后薛仁贵下令:“前去告知入城之部队,打得猛一些、狠一些,免得那些亚述人还抱有一丝幻想。” “喏!” 王孝杰得令,大步走出帅帐,策骑入城传达命令。 …… 城内攻势如火如荼。 虽然是初到此地,但唐军对于巷战早有了丰富经验,况且作为此次长途奔袭之重点城市,兵部细作早已测绘完成了摩苏尔城的舆图,各兵种协同作战,按部就班的沿着城内几条主要街道向前推进。 刀盾兵、重甲步卒在前,每一条巷、甚至每一座房屋都要仔细搜寻、激烈作战,弓弩手、火枪兵从后跟进,一旦藏匿的敌军暴露行迹便予以射杀。 若遇敌军守着坚固防御展开还击,便会有震天雷冒着烟丢掷过去,轰然炸响之后再是坚固的房舍也墙倒屋塌、夷为平地。 轻骑兵、重骑兵则沿着街道往来冲杀,将敌人分割驱散不能形成整体反攻之势。 唐军刚一入城,便压着亚述人在打。 王宫之内焦急等候回信的德尼拉里看着不断传回的战报,面色铁青、焦躁不安。 拥有主场之利、被德尼拉里视为骄傲的亚述勇士,在唐军突进之时全线溃败、不堪一击。 之前认为的巷战过于残酷、会导致巨大损失,目前看来却是仅针对亚述人而言。 唐军进攻锐利、防御严密,想要对其造成杀伤难如登天…… 德尼拉里忽而问道:“倘若这支唐军当真突进至大马士革城下,你认为攻陷城池的胜算有几何?” 埃提尔拈着胡须沉思稍许:“攻陷大马士革的可能性极大,但是想要占据全城却力有未逮,毕竟唐军不仅人数太少,且后勤辎重全无,全凭着以战养战,哈里发只需坚壁清野将大马士革附近的粮秣抽调一空,唐军便只能不败而退。” 德尼拉里又问:“若大唐尽起军队与哈里发决一死战呢?” “这并不可能……还是那个原因,想要击败大食容易,但若予以征服却难如登天,毕竟大唐距离大食太过遥远,这种后勤供给本身就需要耗费巨大。即便最终征服大食却耗尽国力,最终也要淹没于大食的拉锯战之中,得不偿失。” 单纯为了征服而征服,是最为荒诞之决策。 唐人没那么蠢。 门外有官员疾步而入,唐军的回馈终于来了。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三六章 分而治之 德尼拉里急声问道:“唐军怎么说?” 那官员喘了口气,赶紧回道:“唐军主将准许咱们退出城外,且双方暂且停战,但他们答应城主可以带走所有钱帛,却要将粮秣留在城内,否则一切免谈。” 德尼拉里大怒:“唐军不知天高地厚,当真以为摩苏尔城的防御是纸糊的吗?” 一旁的埃提尔提醒:“城主当下非是意气用事之时,保全实力才是首要。” 唐军稳步推进,守军节节败退,早晨开战到现在已经小半个城池丢了,用不了多少时间就打到王宫,您这个时候嘴硬又有什么用? 识时务者为俊杰! 德尼拉里怒目而视:“你是哪一边的?” 埃提尔无奈,道:“唐军势如破竹不可抵挡,就算咱们亚述人都打光了哈里发也不会夸赞一句‘精忠报国’,反而会将咱们亚述人的土地送给其他需要笼络的部族。既然唐军的目的是大马士革,是哈里发,咱们何苦与其死战?” 顿了一顿,他又提醒道:“城主别忘了,大王子还在唐军手中!” 德尼拉里奇道:“阿达德是我的儿子,可我为何始终感觉你比我还着急?” 埃提尔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城主能否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赶紧下决定吧!” 德尼拉里挠挠头,叹气道:“不过是心中不忿、发发牢骚而已,哪里还由得我们?传令下去吧,战线向后撤出一箭之地,后军将收集好的钱帛自西门运出,向西撤退至玛里城。” 埃提尔想了想,点头予以认可:“玛里城在弗利刺河西岸,有河水阻隔唐军,是个好地方。” 德尼拉里咬牙道:“撤到玛里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毁掉弗利刺河上所有桥梁!” 若非轻敌大意导致来不及毁掉浮桥,唐军想横渡底格里斯河就需要耗费极大人力物力,摩苏尔城便可以从容准备,无论是沿河据守亦或是半渡而击,都不会像当下这般优势尽丧。 …… 摩苏尔城内,双方激战正酣。 亚述人军队虽然无论装备、战术、兵员素质都不及唐军,但因是本土作战、保卫家园,所以即便被唐军打得节节败退却依旧顽强作战、视死如归。 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在这片土地上存活了几千年的民族,即便正处于最为衰弱时期,却仍旧有着其坚韧不拔之秉性。 但是唐军忽然加大攻势,亚述人逐渐抵挡不住、伤亡大增。 等到德尼拉里的命令传达至各支部队,亚述人的抵抗士气瞬间崩溃,前线正在作战的兵卒甚至直接丢掉兵刃、转身就跑,导致防线顷刻之间溃散。 半座城池都是潮水一般向着西门方向溃退的亚述人军队…… 所幸唐军谨守承诺并未趁乱追击,而是依旧稳扎稳打逐步接管亚述人撤退之后留下的阵地,直至日落时分掌控西门,整个摩苏尔城完全落入唐军手中。 薛仁贵与王孝杰策骑来到西门内,看着散落满地的粮秣,前者笑道:“这个德尼拉里居然还挺守信用。” 王孝杰还在惋惜:“何必与他们何谈呢?城墙防线被突破,城内的亚述人不过是瓮中之鳖而已,倘若将其一网打尽全部歼灭,定能缴获大量钱帛!” 薛仁贵翻身下马,招呼王孝杰一同登上城墙,眺望着远方地平线上潮水一般向西退去的亚述人,笑着道:“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亚述人的家园被大食人征服,慑于其武力不得不忍气吞声,与大食人并不一条心。与其不计伤亡歼灭亚述人帮着大食人清空这片土地,还不如留着亚述人继续在此扎根。” 王孝杰不解:“既然亚述人已经慑于大食人之武力选择臣服,难道他们还敢造大食人的反不成?” “用不着亚述人主动造反,倘若此番战略目的得以达成,将摩苏尔城作为与大唐通商之口岸这一条列入双方签署之合约内,你猜猜大马士革那边会怎么想?” 王孝杰想了想,眼睛一亮:“这等于在大食人的腹心之地插入一柄刀子啊!” 现如今普天之下有着一个共同的认知,那便是唐人所至之处带来的是秩序与财富。唐军满天下的驻扎,便是为了维持各地与大唐通商之秩序,而稳定的秩序自然带来商业繁荣,唐人商贾大赚特赚的同时,各地也会因此收获巨利。 只要摩苏尔城与大唐通商,短期之内便可以凝聚大量财富,倘若私下里再从大唐购买一些甲胄、军械,自然实力暴涨。 扼守两河流域上游的亚述人一旦有了实力,又岂能如同以前一样对大食人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反之,大食人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亚述人实力大增从而摆脱控制? 无需亚述人自己造反,大食人就会逼着他们反了。 “拉一派、打一派”,“分而治之”,从来都是大唐处置地方实力的不二法门,看似简单,实则捏准人性,屡试不爽。 薛仁贵拍了拍面前箭垛:“不止是亚述人,还有大马士革东部的阿摩利人,两河下游的阿卡德人、苏美尔人……这些古老的部族在这片肥沃土地上生存了几千年,虽然逐渐式微先后被波斯人、大食人所征服,但其悠久之历史又怎愿意被异族吞并、磨灭?大食人势大之时,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奴颜卑膝、苟延残喘,可一旦有了壮大自身、向大食人说‘不’的机会,万万不肯放过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王孝杰衷心叹服:“将军这是要在大食人的腹心之地点火啊,高,实在是高!” 大食人的根基在于南方半岛的沙漠之中,只是随着其征伐脚步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开来,肥沃的两河流域已经成为其帝国之重心。 但无论如何,这片大食人刚刚征服数十年的土地尚未完全慑服于大食人的统治,诸多生存于此的古老部族仍有一战之力。全部屠杀是不现实的,只能以文化、军事、经济等等手段不算腐蚀,以期望彻底完成同化。 现在大唐对这些部族予以支持,不要他们的领土、不需他们的臣服、甚至通商贸易的时候还可以对各种商品大打折扣…… 大食人再想按部就班完成对于两河流域之同化,肯定是痴人说梦,但大食人又不可能放弃对如此肥沃之土地的统治。 所以战争乃是必然。 薛仁贵慨然道:“这哪里是我能想出来的战略?在此战之前,太尉便已经洞彻一切,做好了对于两河流域未来二十年的规划,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大食人一边要继续支撑与拜占庭长达百年的战争,一边又要为两河流域的战火焦头烂额,再无余力给大唐找麻烦。” 王孝杰彻底明白了此战之意义:“当世唯一可以与大唐抗衡的国家陷入战争泥潭,便给予了大唐和平发展之契机。等到二十年后大唐将会突破某一个瓶颈,境界完全不同,或许那个时候大食已经从战争之中脱身,但是帝国却以超然之姿态完全对其之碾压。” 薛仁贵笑道:“正是如此!” 他抬起手指着夕阳余晖之中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亚述人军队:“任何一场主动发起的战争,本质都不应是单纯的杀伐、征伐或者奴役,而是要为了更为高级的政治目的而服务。我们军人在战场之上用鲜血、生命去完成一场战争的胜利,但是在这背后,却是用我们的血肉去为了国家之发展添砖加瓦。” 感慨之中,他想起房俊曾说过的一句话,遂对王孝杰有感而发:“当帝国盛世煌煌,百姓安居乐业、岁月静好,我们自当在边疆横刀立马,为了那一切负重前行。” …… 当夜,入城唐军并未进入房舍,而是在大街上席地而卧,一队队兵卒往来巡弋、谨防不测。 虽然与亚述人达成口头协议,但谁也不知这阖城上下的房舍之中会否藏匿有伏兵,趁着夜半之时骤然杀出来一出里应外合……军中无小事,任何微小的隐患都要予以排查、规避,否则极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所幸亚述人不敢挑衅唐军,没玩什么花招。 翌日清晨,薛仁贵刚刚洗漱完毕坐在王宫内用早膳,便见到有亚述人的使者被进来,代表德尼拉里来洽谈其一死一活两个儿子的赎买问题…… 薛仁贵还没说话,王孝杰已经快步跑了进来,抢先说道:“一死一活,死的五千个金币,活的一万个金币,这是此前已经商定好的价格,童叟无欺!另外回去告知你们酋长,为了看顾这一死一活我们要浪费极大的人力、心力,所以每过一天,死的涨价两千,活的涨价一千!” 薛仁贵摇摇头,既然王孝杰很是上心这份赎金,那自己就甩手不管。 使者有些愕然:“为何活的才涨价一千,而死的要涨价两千?” 王孝杰没好气道:“活的随便喂点马粪饿不死就行,但死的却需要用生石灰等物腌制起来免得腐坏发臭,花费自然要多一些,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使者:“……” 好吧,如此回去向城主回话,也不知城主暴怒之下是喂我吃马粪还是直接将我腌制起来……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三七章 忍辱负重 待到使者离去,薛仁贵也吃完饭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好奇道:“何必咬死了要那么多钱?小心鸡飞蛋打。” 王孝杰坐下拿过茶壶沏茶,信心满满:“昨日抓了一些俘虏,我一夜没睡连夜审讯,德尼拉里撤走的时候足足带了几十万枚金币,另外珍宝、布帛无数,他家伙有钱得很!” 薛仁贵吃了一惊:“那么多钱?” 他有些后悔与亚述人达成协议了,倘若早知这摩苏尔城居然这般富有,说不得就干脆拼着伤亡大一些也要捞回本…… “据说那是亚述人积攒了几百年的家底,当初大食人攻陷苏摩尔城想要掳走这笔钱,亚述人拼死力战死了上万人也不愿舍弃,最终大食人怂了,这才让亚述人将这些钱保存下来。” 薛仁贵叹气:“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就该多要一些!” 王孝杰笑道:“有这一万五千枚金币回去之后换成钱票、铜钱给战死、残废的弟兄们发下去,足够了!” 薛仁贵点点头,喝口茶水问道:“稍后派出斥候沿着河水向下游搜寻消息,看看水师那边是否已经按预定计划攻打泰西封城。” “喏!” 王孝杰领命,而后振奋道:“按照时间来算,水师那边应该已经攻陷泰西封,届时咱们两路大军水陆并举、直插大食腹心之地,消息传到大马士革的时候希望那位哈里发还能睡得着。” “就看大食是否识时务了,倘若愿意和谈,咱们便止步于此,倘若桀骜不驯、不知天高地厚,说不得咱们也能饮马拜拉达河!” “若是当真能到那一步,怕是就要远胜于‘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了吧?太尉曾经达成这项成就,咱们岂不是比太尉更进一步!” 王孝杰倒是希望大食宁折不弯、死战不和,对此颇为向往。 喝了几口茶水,遂起身告辞出去派遣斥候向下游寻搜水师消息。 薛仁贵自己一边翻阅战报、一边喝茶,一壶茶刚刚喝完,便见到王孝杰快步返回…… “将军,有水师的消息了!” “哦?这么快?” “苏都督亲率水师横渡大洋进入波斯海,沿着弗利刺河溯流而上已经攻陷了泰西封城,阵斩大食名帅瓦戛斯!” 薛仁贵拍案而起:“好!咱们两路兵马一南一北、互为犄角,可攻可守,倒要看看大食人是否有胆量与咱们决一死战!” ***** 大马士革建于一处台塬之上,西部被高耸的山脉与大海隔开,东边是广袤的沙漠,北边是水草丰美的叙利亚草原,故而冬季湿润、夏季少雨,拜拉达河水源充沛滚滚南流…… 此地位于南北交通之咽喉要道,故而古往今来商贾繁盛、贸易发达。 自穆阿维叶从上一任哈里发手中获取至高无上权力之后,便将大食的都城由麦地那迁移至大马士革,并且建造了恢弘奢华的王宫,使之成为整个阿拉伯世界的中心。 王宫大殿里铺着色彩鲜艳、花纹繁复的地毯,高耸的石质穹顶绘画着复杂的图案,穆阿维叶坐在王座之上看着儿子叶齐德与帝国东道使谢赫争论得面红耳赤,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一个是率领二十万大军攻伐碎叶城却全军覆没、铩羽而归的帝国王储,一个是坐镇木鹿城却被唐军攻陷城池一路撵兔子一般逃回大马士革的帝国大臣,却在这里相互指责、彼此攻讦、推卸责任。 不想着总结经验、知耻后勇,反而再比谁更烂一些…… 他抬起手,制止两人的吵嚷。 他只有一个儿子,所以王储不能更换,而谢赫身后更有数支大族不遗余力的支持,也不能对其治罪……所以他不愿理会这两人之间的烂账,除了增添烦恼之外,毫无意义。 待叶齐德与谢赫都闭上嘴巴,穆阿维叶才看向另外一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赛尔德:“叔父,当下之局,该当如何?” 这位曾经担任埃及总督、并且在第三任哈里发窃据大位之时毅然来到大马士革与穆阿维叶一同谋算,并且直接夺取宝座成为第四任哈里发的老者,正是穆阿维叶的叔叔、第二任哈里发奥斯曼的弟弟。 赛尔德估计是太过老迈、精力不济,耷拉着眼皮缓缓说道:“那要看哈里发你的志向在哪里。” 穆阿维叶对他很是尊重,沉声道:“愿闻其详。” 赛尔德抬起眼皮看了一旁束手而立的叶齐德一眼,道:“从王储远征碎叶城却大败亏输这件事来看,唐军之战力是远胜于我们的,因为这其中虽然王储犯了很多错误,但每一次对阵之时唐军都呈现碾压之势便足以说明问题。” “嗯。” 穆阿维叶脸色不好看,作为大食的哈里发、唯一的统治者,承认自己军队战力不如人是很难堪的一件事,不过他并未因此掩饰什么,不如就是不如,并不会因为他不承认就不存在。 叶齐德与谢赫则一同露出感激神色,虽然都是败军之将,但因自己无能而拖累军队战败与敌军战力太强而失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是我无能,实在是敌人太强猛! 由此,他所获得的惩罚也会大大不同…… 赛尔德续道:“所以,无论是翻阅波斯高原神兵天降至摩苏尔城的大唐陆军,还是横穿波斯海溯流而上攻陷泰西封城的大唐水师,即便其远离本土、后勤决断,却仍有一战之力,想要将其彻底歼灭、收复国土,逼近需要长期征战,且需付出惨痛代价。” 穆阿维叶吐出一口气,点点头:“是我对大唐过于轻视,即便已经御驾亲征失败一回,却还想着一雪前耻,结果重蹈覆辙。” 上一次他御驾亲征却遭遇惨败,其实心里一直不太服气,因为两军对阵争锋之时虽然处于下风,但导致彻底失败却是因为唐军“出奇制胜”,用一种奇怪的武器飞上天空降维打击,使得他认为那并非常态。 只要兵力更多、绸缪缜密,唐军并非不可战胜。 这才有了叶齐德统率各族联军二十万风风火火攻袭碎叶城之战…… 赛尔德笑道:“一时之胜败,哈里发何必放在心上?但倘若您忍不下这口气誓要将唐军歼灭、收复失地,那就要必须从地中海抽调水军沿运河进入红海,再赶赴波斯海抄唐军之后路,还要防备没巽港的唐军水师……因为对于帝国骑兵来说,攻陷泰西封城的唐军水师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这个年代打仗就是这样,陆军对陆军、水军对水军,想要跨越兵种以陆军歼灭水军,绝无可能。 穆阿维叶沉吟不语。 他明白赛尔德的意思,因为抽调地中海的水军去攻打唐军、收复泰西封城,就意味着对帝国对拜占庭数十年战争之中取得的优势将会一朝丧尽,拜占庭会趁着帝国在地中海兵力不足而展开反攻。 这是不能接受的。 他尚为大马士革总督之时便奉第二任哈里发之命筹建帝国海军,并且在成为哈里发之前于凤凰港取得大捷重创拜占庭水军,这是他的荣耀,也是他能够顺利成为哈里发的根基。 这就是赛尔德问他“志向在哪里”的原因。 若是“志在帝国”,那么当然可以抽调水军、集结部队,与唐军轰轰烈烈展开大战,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本土作战的大食军队战胜远征而来、后勤全无的唐军。 全歼唐军也不是没可能。 但倘若他“志在四方”,试图完成前无古人的宏图霸业,那么就要隐忍,因为“攘外必先安内”,大唐毕竟太过遥远、鞭长莫及,征服拜占庭、攻陷君士坦丁堡、完成横跨地中海的统一,才最为关键。 思虑转动,他若有所思:“或许,唐人正是看准帝国当下所处之困境,这才敢于长途奔袭、劳师远征?” 赛尔德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点头予以认可:“正是如此。无论其陆军长途奔袭摩苏尔城,亦或是水师攻陷泰西封城,看似如火如荼实则极其克制,否则只需将其无敌水师全部派往波斯海在巴士拉登陆,猝不及防之下很可能被其攻占整个两河流域。” 道理已经很明显,唐军既然有所克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泰西封城、摩苏尔城之后并未趁势继续突进,而是在这两座城池驻扎休整,便可以估测其意图。 穆阿维叶叹息一声:“以战促谈!” 赛尔德欣然道:“就是这样。” 穆阿维叶道:“他们想谈什么?” “赔款、停战、通商,如此而已。” “呵,如此而已?”穆阿维叶冷笑一声,倏地重重一拍案几,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城下之盟,奇耻大辱!” 叶齐德与谢赫吓得战战兢兢、凝息屏气不敢发出丝毫动静,唯恐成为哈里发怒气宣泄之地。 赛尔德捋着胡子,笑呵呵道:“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才是真豪杰。两次对唐战争已经说明帝国当下之国力不如唐国,既然如此自当忍辱负重积蓄力量,待到征服拜占庭之后再与唐国一较短长。明知不敌却还要为了所谓的面子举国征战,你才是真正的愚蠢。”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三八章 使团抵达 穆阿维叶不需要如何权衡便可做出决定,毕竟大唐远在万里之外,虽然兵锋可直抵两河流域,但大食本土作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唐军再强也无亡国之虞。 拜占庭才是肘腋之患。 远交近攻之策略,不仅仅只有华夏才会…… 他看向一旁鹌鹑一般的叶齐德、谢赫两人,哼了一声,对谢赫道:“唐军虽然水陆并举、两路来袭,但泰西封城内的水师都督苏定方才是此战之统率,就由你前往泰西封城与唐军接洽负责和谈吧,也算是你戴罪立功。” 城下之盟乃奇耻大辱,固然不得不忍辱负重,可前去与唐军和谈也不是什么好事,青史垂名是肯定的,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后世子孙不一定会记得是他这个哈里发做出决定,但一定会记得是谁签署“卖国条约”…… 叶齐德垂头不语,甚至往后小小退了一步。 谢赫则面色难看,这不是欺负人吗? 你打破大食“推举制”的传统将儿子推上王储之位成为帝国接班人,所以名声不能受到玷污,就可以将我丢出去替你承担签署城下之盟的骂名? 可毕竟犯错在先,心中万般不满此刻也不敢违抗。 谢赫躬身道:“和谈之条件如何拟定,还请哈里发示下。” 城下之盟从来都是被逼无奈,又岂能争取到什么好条件?负责签署条约之人背负骂名是一定的,下场就是举国唾骂、人人喊打。 但倘若条约是由哈里发拟定,起码可以分摊一些压力…… 这话叶齐德不会说,更不会问,只能他来。 穆阿维叶瞅了一眼谢赫,焉能不知他的心思? “既然由你负责和谈,自然授予你全权,我只有一点要求,唐军必须退兵,其余你们自己拿主意。” 谢赫:“……” 大食是一个崇尚进攻、开拓进取的民族,举国上下都有一颗掠夺之心,财富、文明、土地……但凡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莫不想着据为己有。 这等风气之下让他去面对强势唐军签署城下之盟,将要背负之骂名可想而知,比砍了他的脑袋也没差多少。 他知道这是哈里发听信了叶齐德的谗言而对他做出的惩罚,所以不能拒绝…… “哈里发放心,在下定尽力而为!” 穆阿维叶淡然道:“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务必做到!此事攸关帝国长远战略,我托付于你,殷切盼之。” 谢赫:“……” ***** 泰西封城。 王宫之内,苏定方与杨胄两人站在墙壁上悬挂的巨大舆图之前,后者正用一根画笔从碎叶城沿着薛仁贵的行军途径一直勾勒至摩苏尔城,而后退后一步放下画笔,看着这一条路途遥远穿越沙漠、大河、高原、雪山……一直抵达摩苏尔城的路线。 摇头嗟叹道:“我总说海上行船太过辛苦,水波颠簸风高浪急,数月不见陆地脚下无根,着实遭罪……但是看了薛将军走的这条路,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艰难险阻。” 苏定方点点头,道:“确实辛苦,不过想要建功立业、名标青史,自然要劳其筋骨、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所幸,再多的辛苦到头来已有回报。” 军人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他上战场的那一刻就已抱定必死之心,只要死得其所、死的有价值,死并不可怕。 更何况仅只是辛苦而已? 水陆大军间隔十万里,却一并攻入两河流域、扬威域外,倘若能够迫使大食签署契约,再多辛苦都是值得的。 接下来,两人就泰西封城之防御展开交流、交换意见。 时至今日,泰西封城依旧没有城墙,这就给城池防御带来极大困难。毕竟这里是大食的腹心之地,一旦集结优势兵力倾巢而来,以唐军目前之兵力防守起来自是捉襟见肘、顾此失彼。 即便守得住,他必要付出惨痛代价。 “希望大食人能够保存实力留着对付西边的拜占庭……” 杨胄叹息一声。 虽然这是极大之可能,但任何事都有万一,必须做好完全之准备…… 两人正自商议,外间有校尉快步而来。 “启禀都督,朝廷的使团到了!” “主使者何人?” “礼部尚书。” “许敬宗?!” 苏定方与杨胄互视一眼,颇感意外。 …… 泰西封城的码头处,许敬宗一行从船上踏足实地,数月航行早已使得身体习惯于海上风浪颠簸,陡然踩在稳稳当当的地面,数人脚下一软差点跌倒。 许敬宗看着同行的副使尚书右仆射裴怀节以及中书侍郎任雅相,苦笑道:“到底是上了年岁,不服老不行了,这一趟远海航行差点要了老命!” 任雅相笑着道:“尚书何出此言?您也算是年富力强,既有资历又有能力,此番再完成这样一桩大事,回京之后怕是就要更进一步了。” 许敬宗抖擞精神,大笑道:“倘若当真为了官职仕途,我又岂肯将这一把老骨头绑在海船之上遭这份罪?但是为了陛下之宏图霸业,为了帝国之煌煌盛世,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任雅相难免又附和几句,称赞许尚书高风亮节、忠君爱国。 一旁,裴怀节笑容淡淡,看似欣赏着泰西封城与大唐迥然有异的建筑风格,实则心中颇为苦闷。 论官职,他是从二品的尚书右仆射,许敬宗只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比他低了一级,中书侍郎任雅相更只是从四品上,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然而此番前来主持与大食有可能存在之和谈却是由许敬宗主使,自己与“不够层次”的任雅相一样都是副使…… 就这还是他发动了无数人脉关系,并且在陛下面前毛遂自荐才获得的机会。 可以想见他如今在朝堂之上是个何等样的地位…… 远处,一队骑兵疾驰而来,码头附近的脚夫、力工、官吏、兵卒纷纷如潮水一般避让,使得这队骑兵招摇过市、毫不减速,直抵面前。快步 顶盔掼甲的苏定方、杨胄自马背上翻身而下,快步来到使团面前,抱拳施礼。 “在下苏定方,见过许尚书、裴仆射、任侍郎。” “在下杨胄,见过诸位。” 许敬宗赶紧上前同样抱拳还礼,笑容可掬:“苏都督与杨将军率军远征、劳苦功高,先踏平中南半岛、再杨帆攻略大食,实乃当世名将,本官衷心敬服。” 裴怀节、任雅相也笑着还礼。 众人寒暄一番,一齐进入城内王宫。 入座之后,苏定方道:“下榻之处已经给各位准备好了,就在这王宫之中。只是城池新定、人手短缺,各种生活难免简陋、欠缺,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诶,苏都督这说的哪里话?大家都是为了陛下之皇命而奔走,理应相互体谅、彼此帮衬。” 许敬宗佯装不悦,抬手指了指苏定方:“自己人,莫说外道话。” 苏定方笑着点点头,领会其意。 水师虽然冠以“皇家”之名号,还事实上的掌控者一直是房俊,所以朝野上下一致认定水师乃房俊之势力范围。 而许敬宗虽然资历深厚,乃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算是太宗皇帝的潜邸之臣,但一直仕途蹉跎、官运不济,直至与房俊一同主持贞观书院这才青云直上、官路亨通。 他身上早已打上了房俊的标签。 所以才有“自己人”一说。 裴怀节面色寡淡的喝着茶水,心中很是别扭。 你们都是“自己人”,就我一个外人咯? 晌午时分,苏定方设宴款待使团一行,用膳之后再度回到王宫之内,商议正事。 许敬宗问道:“临行之际,陛下一再嘱咐定要把握机会促成和谈,使得两国之间消弭战火、和平共处。本官于海上航行数月,对于当下局势懵然不知,却不知大食那边是战是和,是否派遣和谈使者?” 大唐朝堂上下都对于占领大食领土没什么兴趣,甚至很多人不赞成水陆两路大军攻伐大食本土,即便迫于房俊之权威不敢反驳,也都一致认为该当以战促和,而不是真正与大食全面开战。 所以才有了他们这一支在水陆两支大军尚未取得胜利之时便已经从长安出发的使团。 和谈之意,坚定不移。 这亦是陛下的意志…… 苏定方道:“当下尚未有大马士革方面的消息回馈,对方是战是和尚无定论。不管敌人怎么选择,我们首要立足于防守,唯有立于不败之地,才能迫使敌人走向和谈。” 裴怀节道:“既然大食人现在举棋不定,那么都督何妨主动出击?只需再打一两场胜仗,想来大食人也就知道如何抉择了。” 苏定方瞅了他一眼,没说“万一败了又该当如何”的话,毕竟是尚书右仆射,还要给其留下几分颜面。 故而委婉道:“无论我们还是薛仁贵将军那边,皆长途跋涉、劳师远征,兵卒多有水土不服、士气低迷,所以当下应当力图求稳,整顿军备的同时也要给与大食人一些时间,毕竟签署城下之盟乃是奇耻大辱,即便哈里发也得安抚一下朝野人心。毕竟,着急的是他们。”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三九章 机密资料 水陆两路大军相继攻陷泰西封城、摩苏尔城如同插入大食腹心的两柄尖刀,势必造成大食内部之动荡、恐慌,只需再做出厉兵秣马、锐意进取之姿态便足以逼迫大食前来和谈。 除非大食人都是一根筋,宁肯放弃与拜占庭数十年大战之中积攒之优势也要与大唐决一死战——没有水军击溃大唐水师,大唐便利于不败之地,而抽调地中海的水师前来波斯海,就意味着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拜占庭将获取难得的喘息机会。 但凡大食的哈里发、文臣武将们有一丝半点的战略眼光,都知道应该如何抉择。 可唐军主动向大马士革出击则会导致局势瞬间变化,不仅有可能导致大食破罐子破摔、为了安抚国内军心士气不得不与大唐死战,最为不可预测的是万一唐军失败呢? 世事无绝对,自然不会存在必胜之战争。 大食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不能被水陆两路军队长途奔袭攻克城池的现状所迷惑,一旦其战争机器全力运转、举国上下齐心动员,无论他苏定方亦或是薛仁贵都绝无战胜之可能。 甚至会导致两国陷入持久之全面战争。 这是与此次出兵之战略目的严重背离的…… 所以苏定方对裴怀节之言不以为然,摸不准这人到底是蠢还是坏。 裴怀节被苏定方软绵绵的怼了一下,眉头微皱,心底不满:“此番吾等奉皇命前来和谈,无论苏都督亦或薛将军都应无条件予以配合。” 苏定方点点头:“此吾等分内之事,理当如此。” 不过话锋一转,又道:“但主动出击与当下局势相悖,右仆射倘若执意如此,可由许主使回禀长安请来皇命圣旨,我自当遵从。” 言下之意,你有圣旨就拿出来我自当遵命,让我干什么都行,若无圣旨就静悄悄坐在一边,人家主使都没说话,你跳来跳去作甚? 讨人嫌得很。 裴怀节面色涨红,强抑怒气,沉声道:“陛下圣意很是明确,是以使团为主、汝等为辅,对于使团之要求甚至命令,汝等不得反驳!” 苏定方面色也肃然起来,目光直视对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倘若右仆射依旧心怀不满,我可马上派遣船只送你返回长安,自去陛下谏言即可。” “你……简直兵痞!” 裴怀节怒不可遏。 他虽然担着一个尚书右仆射的官职看似位极人臣,实则早已投闲置散多年,此番好不容易获取一个注定要名垂青史的好机会,焉能半途而废白白错过? 许敬宗赶紧打圆场:“虽然圣意乃使团为主,但吾等毕竟初来乍到对局势懵然不知,还是要多听一听苏都督的意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谈判与打仗其实并无差别。倘若当真需要出兵对大马士革予以震慑、威吓,想来苏都督必不畏战。” 苏定方端起茶杯喝水。 杨胄知道这个时候该自己出面转圜了,笑道:“许尚书此言才是道理,水师横行大洋战无不胜,如今更是直插敌人腹心之地,焉有畏战之可能?但所有一切行动都不能背离此战之战略目的,那便是‘以战促和’,所以吾等不得不小心行事,万一坏了大事,太尉怪罪下来吾等万万承担不起。” 裴怀节犹自不忿,正欲再说,一直没吭声的任雅相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劝阻:“少说两句吧。” 裴怀节这才闭嘴。 …… 虽然晌午时分苏定方设宴款待使团一行,但有了此前之摩擦,更兼且裴怀节全程冷脸,宴会气氛极为尴尬,只好草草收场。 下午,使团下榻的王宫偏殿之内。 许敬宗面色不豫,看着裴怀节直言不讳:“右仆射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任雅相坐直身体,低头喝茶,打定主意装聋作哑。 以他现在的官职、权势、圣眷,无论是许敬宗与裴怀节的冲突,亦或是裴怀节与水师的摩擦,都不适合掺和进去,老实乖巧的跟着将合约签署妥当、资历功劳混到手便足矣。 裴怀节道:“某不知许尚书言下之意。” 许敬宗点点头,一贯老好人形象荡然无存,白胖的圆脸上满是凌厉肃然之色:“仗是水师与安西军打的,捞功劳的时候却是咱们文官出面,军方心中不满是理所当然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稳稳当当将协议签署下来,将这份功劳坐实了,至于军方的怨气不仅要予以理解,更要予以妥协,毕竟是我们得利更多。这个道理,右仆射难道不知?” 裴怀节哼了一声,依旧不满:“军方狂悖桀骜,若不受节制,非国家之福也!” “呵呵!” 许敬宗硬生生被他给气笑了,此等幼稚之理由也能说出口,糊弄谁呢? 冷笑两声,他一脸好奇:“您既非左仆射,更非尚书令,为何却要操宰相的心呢?” 而后不待裴怀节回答,他面色再度一变,沉声道:“我不管谁藏着什么心思,这次签署合约势在必得,谁敢予以破坏,那就是我的仇人!到时候我自请苏定方备好船只将其送走,勿谓言之不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一贯以老好人形象示人,等闲不与人翻脸,所以房俊时常笑骂他“阴险狡诈”,但今日实在是忍不得了。 此番出使大食、负责签署合约,攸关他官职上能否更进一步,绝对不容许出现任何差池。 即便是裴怀节,只要坏了他的好事,他有一百种方法让对方身败名裂、痛不欲生! 任雅相见裴怀节虽然面如充血、怒气勃勃,却始终未对许敬宗的态度予以回应,便知道这人已经怂了。 该他这个老好人出场转圜矛盾了。 遂轻咳一声,道:“说到底大家的意愿是一致的,何必自乱阵脚呢?彼此都退一步,相互包容一下,将这份功劳稳稳当当揽入囊中才是最好。” 这话说是拉架,实则偏向许敬宗…… 裴怀节心中憋屈,闷声不语。 许敬宗点点头,脸上凌厉之色一扫而空,笑容可掬:“任侍郎此乃老成持重之言,正该如此。” 正说着,外间有水师校尉快步而入:“都督命我前来通知,说是大马士革那边派来求和的使者已经抵达,正在安置下榻之处,明日一早将会安排双方会晤。” 许敬宗精神一振,问道:“可知对方主使何人?” 校尉回道:“主使名叫谢赫,是大食贵族,稍晚一些会有大马士革方面送来的详细资料,到时末将会给诸位送来以做参考。” 许敬宗起身抱拳施礼:“多谢了!” 校尉连忙回礼:“不敢当谢,分内之事!” 言罢转身退出。 晚上许敬宗谢绝苏定方的宴请邀约,带着使团在下榻之处简单用了晚膳。 晚膳刚过,几个人正在坐着喝茶,先前那名校尉便拎着一个硕大的布袋走进来。 相互见礼之后,校尉将布袋放在桌子上打开,从中取出一本本厚厚的卷宗。 “这是身在大马士革的兵部秘谍紧急收集的资料,关于我军攻占泰西封城、摩苏尔城之后其朝堂上下之反应,其文武大臣、贵族平民对于采取和谈之态度,秘谍对于穆阿维叶本人对和谈之底线,乃至于谢赫其人之身份、背景、性格、履历……尽在其中。” 这下不仅是许敬宗、任雅相大为吃惊,便是裴怀节都正襟危坐、瞠目结舌。 前脚大食使者抵达泰西封城,后脚便有关于大食对于此次和谈之详细资料送抵,足以见得兵部秘谍在大马士革隐藏何等之深、能量何等之大,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许敬宗又惊又喜:“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有了这些资料当可做到知己知彼!” 别的且不说,单只是能够得知穆阿维叶对于和谈底线,这次和谈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校尉神情傲然、与有荣焉:“兵部同僚早在多年之前便开始对大马士革的大食贵族予以渗透,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如何对得起太尉当年之运筹帷幄,如何对得起天价的军费花销?” 顿了一顿,他郑重提醒道:“这些机密资料万一外泄有可能导致秘谍身份之暴露,不仅以往所有布置毁于一旦,他们自身之生命安全也将受到严重威胁,所以只能三位仔细观看不能让旁人接触,看完之后末将会前来收走销毁,以防万一。” “正该如此!” 许敬宗正色道:“吾等三人便在此间连夜观看,而后拟定一份谈判策略,明日一早你便过来取走这些资料。” “喏!” 校尉应下,这才离去。 任雅相用毯子将桌上的资料蒙上,叫来随行书吏点燃灯烛、沏上茶水,而后命其在门外警戒不许任何人踏入房内半步,然后三人便坐在桌旁,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翻阅资料。 见到各种资料整齐详尽,任雅相轻叹一声:“太尉当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谁能想到他担任兵部尚书不过区区两年时间,却着手做下如此大事?”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四O章 卫尉寺衙 听着任雅相的感慨,无论许敬宗亦或裴怀节都深以为然。 满天下的测绘舆图、到处安插秘谍,这两件事如今几乎成为兵部最大的功绩,不管是当初的太宗皇帝东征高句丽,亦或是现在大唐不断对外用兵,都深受其益。 然而这两件事最是需要耐心以及花费无以计数之金钱,换了旁人,绝难做到。 兵部尚书乃是流官,任谁都很难在这个位置上长久做下去,所以没有谁愿意这样不计回报的深耕细作——三两年便调任离开,成绩未出却花费巨资,政绩没见到却有可能遭受弹劾,哪有人愿意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偏偏房俊就这么做了。 他不仅自己做,还在卸任之后寻找到崔敦礼这样的继任者,沿着他的战略方针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 时至今日,终于回报颇丰。 ***** 使团三位主使一夜未睡,将诸般资料详细阅读之后汇总在一处,分门别类予以归纳,得出有用之信息,而后根据这些信息磋商出一份谈判策略再予以完善。 将至天明的时候才告一段落。 许敬宗打着哈欠,道:“暂时先这样吧,有一份粗浅的策略便足矣,毕竟此番谈判定然旷日持久不可能一两次会晤便敲定下来,所以诸般细节以后再慢慢填充、随机应变。” 裴怀节也有些熬不住,点头允可。 这可不是简单的熬夜,还需耗费大量心神,难免精力不济。 唯有任雅相兴致勃勃、精神抖擞。 中书侍郎这个官职看上去是皇帝近臣、位高权重,实则每日里都是重复一些辅佐陛下处置政务的工作,繁冗、重复且枯燥。现在陡然处置这样攸关帝国战略的大事,且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予以建议,着实令他很是兴奋。 三人小憩了一会儿恢复精神,简单用过早膳之后将使团成员叫到一处,将昨夜拟定的谈判策略予以公布、统一步调。 辰时左右,于王宫另外一处偏殿之内,与大食使者进行首次会晤。 诸人刚刚坐定,谢赫便抢先发难、试图占据先机,他激动的站起身,手扶着桌案上身微微前倾,恶狠狠的目光直视对面诸人:“你我两国虽有误会与摩擦,大可通过外交途径予以解决,何以纵兵直入我国腹心之地,毁我城池、屠我军队、杀我子民、掠我财富?大唐号称礼仪之邦,此等卑劣凶狠之行径却无野兽无异,残酷暴虐、人神共愤!” 他的汉话其实很好,但此刻却用大食话愤然道来,一旁的通译赶紧快速翻译。 裴怀节怒哼一声,此人怎地这般厚颜无耻? 他正欲开口,下意识瞥了身边许敬宗一眼,见到后者面色淡然、稳如泰山,心下一动,也闭紧嘴巴。 任雅相拍案而起,上身前倾几乎与谢赫隔着桌子贴在一起,口水都喷溅到对方脸上。 “简直荒谬绝伦!大食几次三番进犯我国边疆、意欲侵犯我国领土,怎奈实力不济连遭挫败,被我大唐虎贲追着尾巴追杀几万里,丢盔弃甲亡命奔逃,怎还有脸倒打一耙?胆敢犯我大唐赫赫天威者,虽远必诛!” 谢赫寸步不让:“大食可曾侵犯大唐一寸领土,占领大唐一座城池?既然不曾,那么大唐何以长驱直入视我大食如无物,恣意破坏两国和平稳定之关系?泰西封城、摩苏尔城两座城池被毁,大唐要负责任!” 任雅相反唇相讥:“大食残暴不仁,杀害我国商贾在先,大唐皇帝陛下愤而出兵打败大食水师于波斯海,两国于尸罗夫港签署停战协议,大食承认错误、予以赔偿、约定停战,如今却自食其言,蛮夷也!” …… 两人唇枪舌剑、彼此攻讦,甭管有理没理,看谁更大声就完了。 如此争执只是为了表达己方不会妥协之态度,试图在气势上压制对方,最终给己方获取更为宽松之底线。 初始之接触只在相互试探,尽管言辞激烈、唾沫横飞,甚至有些胡搅蛮缠、蛮横无理,但并未涉及谈判之核心,最终双方愤而离席、谈判中止。 翌日继续。 连续多日相互试探之后,这才缓缓进入实质性的谈判,然而大唐一方刚刚展示要求,谢赫便愤而退席,谈判便再度陷入停滞。 因为大唐的条件实在是不可接受。 大食的战略已经很是清晰,无外乎“远交近攻”而已,尽可能消弭与大唐之间的敌对,集中全力攻伐君士坦丁堡、征服拜占庭,待到完成囊括欧亚的征服大计、将地中海变成帝国的内湖,再整合帝国资源与大唐一争雌雄。 此等背景之下,注定要对咄咄逼人的大唐予以让步。 谢赫被迫签署这样的“城下之盟”已经做好了举国唾骂、遗臭万年之准备,然而唐人的要求却愈发过分,倘若依从唐人之条件就不止是身败名裂了,回去大马士革之后哈里发会将他活活剥皮…… 但唐人固然可恶,却还是得谈。 否则唐军水陆两支军队分别占据泰西封城、摩苏尔城迟迟不退,大食便陷入两难:打还是不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问题又回到原点。 然后谈判继续…… 苏定方自然明白此等攸关国运之谈判必然旷日持久,所以在谈判期间绝无松懈,麾下军队严阵以待,水师战船沿着弗利刺河上下游往来游弋,更派遣兵卒秘密潜入大马士革启动潜伏的秘谍,刺探大食高层之动向,谨防其骤然起兵前来偷袭。 而在摩苏尔城,薛仁贵更是将前锋斥候推到弗利刺河一线,无论大食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得知,进而做出妥善布置。 ***** 酷暑消散、秋日将近。 华亭镇炎热的气候逐渐降温,尤其是一场小雨之后,分外凉爽。 来自于海外的战报不断送抵房俊的官邸,使其能够时刻掌握海外之情况。 李治早已登船前往万里海疆之外的天南之岛,同行的有数十名来自于书院的学子,还有临时招募的百姓以及工匠、郎中若干。这些人要么在大唐郁郁不得志,要么初生牛犊渴望建功立业,要么生活窘迫活不下去……都希望能够借助开拓天南之岛的机会改变命运。 扬帆起航之日,李治泪洒当场,此去万里之外、孤悬之岛,可谓前途一片晦暗,尤其是此生再难踏足大唐本土,尤其令其黯然神伤。 前几日,巴陵公主也终于“等来”顺风乘船前往扶桑,结束与房俊大半年的“同居”生活,至于风声是否传到扶桑为柴令武所得知,房俊却是浑不在意的,只要巴陵公主愿意,他懒得去管柴令武的想法…… 直至真腊国王阇耶跋摩携带其家眷在水师监管之下抵达华亭镇,房俊才与其一道启程返回长安。 楼船顺运河抵达洛阳之时靠岸,一行人在驿馆内落脚稍歇,房俊则去往慈惠坊靠洛水一边的“东大唐商号”总铺见了坐镇于此的武媚娘,夫妻两人数月未见,房俊固然生活滋润,武媚娘却是天干物燥,一经相逢自是恩爱缠绵。 翌日清晨,揉着后腰的房俊返回驿馆,与阇耶跋摩一行汇合,乘坐马车由崤函道返回长安。 过蓝田沿着灞水顺流向北,至灞桥而入长安,于春明门外分道扬镳。 阇耶跋摩被礼部官员迎接去往鸿胪寺落脚,向宫内呈递奏书等待陛下接见,房俊则汇合了自己的亲兵,进春明门过崇仁坊而不入,直驱至延喜门进入皇城,过宫城西侧永安门沿着含光门大街向南,自第四横街右转向着顺义门方向疾行,一行数十骑马蹄轰鸣、风驰电掣,自卫尉寺官署前止步。 房俊甩镫离鞍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身后的卫鹰,大步来到官署门前。 门口的门子见到房俊先是一愣,继而神色紧张,这位几时回长安,怎地半点风声都未听到? 不敢怠慢,赶紧迎上前去躬身施礼。 “吾等见过太尉!” 房俊脚下不停:“独孤寺卿可在?” “回太尉的话,寺卿今日告假,不在衙中。” “李少卿可在?” “呃……李少卿正在主持会议,可能得晚一些才有空闲……” 房俊踏上门前石阶,身后数十亲兵亦步亦趋,自敞开的大门长驱直入。 “让李弼现在来见我!” 言罢,直入衙署正堂,寻了居中的椅子,大马金刀坐下。 一众亲兵分列左右,硬生生将卫尉寺正堂变成行军之中的白虎节堂,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卫尉寺官员起先还好奇是谁这么大的架子,纷纷自值房之中出来观望,待见到是房俊,顿时一个两个都缩回脑袋,避之唯恐不及。 李思文、程处弼、屈突铨三人已经在卫尉寺关押数月之久,既未定罪、亦未释放,而这位刚刚回到长安便找上门来,意图不言自明…… 这下有好戏看了。 有书吏送去茶水,心中惴惴,房俊微笑着道谢,看不出半分火气。 坐了好一会儿,一身官府的卫尉少卿李弼这才快步而来……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四一章 无耻威胁 李弼踏入衙堂,见十余人分列左右、煞气腾腾,顿时蹙起眉头、面色深沉,看到房俊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脚下顿了一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走上前去。 “却不知二郎几时回京?倘若提早得知,也好备下酒宴畅饮一番,世人皆云二郎酒量恢弘、无边无涯,我却是不服!” 对方携兴而来,气势汹汹,不好触其锋芒,尽管对于占据衙堂之举措很是不满,却也只能暂且隐忍。 房俊放下茶杯,目光盯着李弼看了一会儿,忽而微笑,道:“身在衙堂,请称职务。” 李弼勉强挤出的笑容倏地收敛,心头怒火隐隐、脸上火辣辣的疼,毫不退让与房俊对视。 被人当众打脸,颜面无存! 不过他收敛脾气的能力不错,固然心头恼火,却也能折能弯,点点头,就待在一旁入座。 这棒槌进了卫尉寺衙堂颇有些鸠占鹊巢之意,很是无礼,但谁让他是房俊的? 然而未等他落座,房俊便轻轻拍了两下身旁案几,淡然道:“就不要坐了吧?我没工夫与你寒暄,速速将人提来让我带走,我还要入宫觐见陛下。” 李弼却充耳不闻,顺势坐下。 而后才仿佛醒悟房俊说了什么,抬起头,讶然道:“带人?不知太尉想要带谁?” 房俊看着他,缓缓道:“李思文,程处弼,屈突铨。” 李弼摇摇头,道:“这三人你带不走。” 房俊并不感到意外:“愿闻其详。” 他收到的消息,扣押李思文三人虽然是陛下授意、独孤览执行,但李弼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也不小,再加上李敬业忽然取代李君羡成为“百骑司”统领,且李积在此期间颇为低调、不闻不问,足矣见得李积已经背离当初与他之间的约定,彻底倒向皇权。 李弼道:“此三人经由卫尉寺审查,皆存在不同程度的贪墨、渎职之情况,未能彻底核查清楚予以定罪之前,任何人不能会见谨防其串供,更遑论将人带走。” 房俊对此早有预见,遂问道:“三人被卫尉寺扣押已经数月,再大的问题也该核查清楚了,既然卫尉寺认定其人有罪,那就赶紧判定刑罚吧。” 李弼摇头,道:“案情复杂,还需一些时日仔细审查。” 房俊忍不住笑起来:“倘若卫尉寺一日未能审查清楚,是不是这三人就得在卫尉寺多待一日?” 李弼颔首:“原则上如此。” 房俊微微侧身看着他,开口道:“李弼……” “嗯?” 李弼略感诧异,没想到对方居然直呼他的名字。 房俊目光如炬,一字字道:“别给脸不要脸。” 李弼面色陡然涨红,怒不可遏,愤然道:“房俊,休要欺人太甚!此乃卫尉寺衙堂,吾乃卫尉寺少卿,朝廷从四品官员,焉能任你羞辱?” 哗啦! 十余名亲兵不约而同齐齐踏前一步,甲胄铿锵、气势雄浑,狠狠瞪着李弼。 门外,诸多看热闹的卫尉寺官员吵杂喧嚣,见此情景忍不住低声议论、同仇敌忾。 卫尉寺少卿在自家的衙堂之内受到此等侮辱,上上下下自是感同身受。 房俊对此不以为然,让亲兵将门外围观的官员驱散,关上门,然后手指遥遥点了点李弼,淡然道:“今日要么这三人无罪释放,要么将三人定罪下狱,再无第三种可能。你再敢多言,我就让亲兵将你扒光了绑起来在皇城之内游街示众,让大唐所有中枢官署之官员都来看一看,似你这等以权谋私、不遵法度、违法乱纪之辈是何等嘴脸!” 李弼面色红如滴血,怒发冲冠、目眦欲裂:“你敢?!” 房俊笑道:“你猜我敢不敢?” 李弼:“……” 怒火并未遮掩他的理智,他当然不确定这个棒槌到底敢不敢,但他不敢赌。 因为只要房俊做得出来,别说什么他李弼是听从陛下旨意办事,亦或是为陛下背黑锅,都将尊严尽失,再无颜面混迹官场,甚至牵连整个李家沦为笑柄。 无论事后陛下对房俊施以何等处罚,他李弼将彻底断绝仕途。 甚至羞愤欲绝之下不得不自戕以求解脱…… 当初这个棒槌敢拖着长孙冲的一条腿招摇过市,今日做出将他李弼扒光了游街之事又有什么意外? 长孙冲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婿,其父长孙无忌当时更是如日中天! 他李弼比得了当初的长孙冲吗? 李弼气得牙都快咬碎了:“堂堂太尉,军国重臣,名满天下,享誉中外……居然以如此缺德之手段来威胁朝廷官员?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你刚问我要不要脸,现在我反倒要问你一句,脸呢?!” 房俊笑呵呵道:“此间都是我的人,除非李少卿执迷不悟,否则有谁知道我说过这样的话?” 李弼怒声道:“无耻!” 他“执迷不悟”,房俊会将他扒光了游街,到那时不管天下人如何看待房俊,他李弼都已经完蛋了;他若“迷途知返”,房俊自不会将他如何,那么他这一番威胁之辞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简直无赖透顶! 李弼起身,一脚将门踹开,目光环视院子里躲得远远的一众官员,咬着牙根道:“放人!” 而后脚步迈开拂袖而去。 …… 卫尉寺负有一部分对军队的监察职责,故而设有自己的牢狱,只不过卫尉寺所审查的罪责大多都与军官有关,所以即便是牢狱,环境、设施也与寻常牢狱不同。 房俊在卫尉寺官员带领之下进入牢狱,所见之处干净整洁与居家无异,只是限制自由而已。 李思文、程处弼、屈突铨三人被各自从监舍之中带出,见到房俊的时候都狠狠吐出一口气。 李思文感触复杂、心中不是滋味,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只喟然长叹。 他是被家族当做“弃子”用以投靠皇权…… 房俊看着三人分别在结案文书上签字画押,而后笑着上前拍了拍几人肩膀,温言道:“不必多想,不过是在一场政治倾轧之中遭受波及而已,回家去好生歇息一番,过几日咱们再聚一聚。” 程处弼、屈突铨皆点点头,唯独李思文略显茫然:“我还哪有家?” 显然,被家族出卖使得他既感愤怒又觉仓惶,那还是他的家吗?尤其是被自己叔父羁押、监管,心中失落至极。 房俊笑着宽慰:“等你到家之时,你那叔父定然已经备好酒宴,给你接风洗尘。” “嗯?” 李思文不解,茫然看向房俊。 叔父前边将自己抓进牢狱,差点使得他前途尽毁,后边居然还能设宴接风洗尘? 房俊不多解释:“回家便知,此事到此为止。” 而后对程处弼、屈突铨道:“我自华亭镇刚刚回京,马上去宫内觐见陛下,都回家吧。” 四人在卫尉寺门外分别。 房俊带着亲兵策骑直奔承天门入宫觐见。 ***** 李弼怒气冲冲离开卫尉寺,策骑出了皇城一路疾驰返回家中,进了大门将缰绳甩给亲随,问了一句家中管事知道兄长正好在家,便直驱内宅进了书房。 李积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书,见李弼风风火火闯进来,不以为忤,放下书卷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在李弼面前,问道:“发生何事?” 李弼将一杯茶喝了,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捋了一下胡须:“房俊刚刚去往卫尉寺,非要将那三人带走。” 李积眉梢挑了一下:“你就任他将人带走?” 李弼笑道:“我自是不肯,强硬拒绝……但迫于压力,没能拒绝得了。” 李积颔首:“如此最好,这件事总算有个收尾。” “谁说不是呢……” 李弼感慨一声,忽而面色难看:“兄长可知房二那厮如何给我施加压力?” 李积打量他一眼,笑道:“该不会是要揍你一顿吧?那厮一贯无法无天,即便如今身为太尉、当朝重臣,却也不改其纨绔本色。” “嘿!” 李弼先是恼火:“倘若揍一顿也就罢了,那厮居然要将我扒光衣裳押着在皇城之内游街!” 继而苦笑:“且不说咱们早就等着他来把人领走,即便非是如此,我也不得不放人啊!当真被他扒光了游街,我还活不活了?这厮着实太过混账!” 李积也愣了一下,那是当朝太尉能够说出的话、做出的事? 忍不住笑道:“那厮想必也明白卫尉寺的态度,故而用此等言语故意恶心你,出一口心中郁闷之气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李弼正欲说话,有仆人入内通禀,二公子李思文回府…… 李弼一拍额头,起身道:“我去门口迎接一下,让后厨准备一桌宴席,稍后我亲自给侄子斟酒赔罪……这小子心里怕是记恨我了,得好生哄一哄才行,不然犯了倔脾气我可吃不消。” 李积叹了口气,起身拿起幞头戴上,负手走出书房。 “我也与你一并去迎一迎吧,说到底这回是二郎受了家族拖累,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对不住他。” 李弼头疼:“就怕这小子想不明白,闹脾气。” 李积淡然道:“倘若当真想不明白,那他也就仅此而已,早日放去边疆打磨资历为好,免得在京中说错话、做错事,没个好下场。”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四二章 皇权至上 承天门前,房俊负手而立等待内侍入内通禀,左右禁军手持长戟,挺胸突肚、卓然站立,但钦佩、崇拜的目光却时不时从面前的房俊脸上掠过。 此番“中南之战”虽然发生在大唐疆域之外,且只有皇家水师发起并参与,但因为涉及到诸位亲王封国何处而引起朝野上下普遍关注,一系列捷报不断传回长安的同时,举国上下倍受振奋。 “南蛮”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对中原王朝造成极大困扰,即便是中原王朝最为鼎盛之时也从未对安南以南之土地有过真正控制,而现在大唐却能横扫包括安南在内整个中南半岛,并且在以后将其纳入大唐之版图、授予亲王建立封国永久管辖,单此一项功绩,便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而无论水师横扫中南半岛,亦或是安西军长驱直入攻略大食,其战略涉及、实际指挥皆出自面前这位当朝太尉。 身为军人,岂能不顶礼膜拜? 做梦都想跟着这样一位人物驰骋疆场、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少顷,内侍总管王德亲自来到宫门迎接。 “老奴参见太尉。” 王德执礼甚恭。 房俊笑着抱拳回应:“总管不必多礼。” 王德在前引着房俊入宫,直奔武德殿而去。 李承乾也是奇怪,不住甘露殿、不住神龙殿,自登基之日起便一直住在偏居一隅的武德殿,想来仍旧对当年太宗皇帝将武德殿赐予魏王李泰、并且曾属意改立李泰为储君一事耿耿于怀…… 过太极门、入嘉明门,右转自左延明门途径门下省官廨后身向北路过史馆之时,王德行走之间低声道:“一炷香之前,独孤寺卿入宫觐见,言及太尉您去往卫尉寺官衙之事,言辞颇为激烈。” 房俊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自己大闹卫尉寺官衙,独孤览必然收到风声,却并未第一时间赶去官衙而是跑到宫里来告状,这老东西是打算因果不沾身…… 不过自己岂能让他如意?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陛下,陛下是君,自己拿他没办法。 那就只能用独孤览这个老东西来做筏子,给陛下提个醒,让他收敛着一些。 无论如何,储位不可更替。 更何况要重新册立一个非嫡非长之皇子? 昭示皇权也不能这么干。 …… 房俊进入御书房内,果然见到独孤览在座。 上前两步一揖及地,恭声道:“微臣觐见陛下!” 李承乾微笑颔首:“二郎此番坐镇华亭指挥作战,劳苦功高,免礼,快快入座。” 然而房俊依旧保持作揖姿势,并未起身。 “陛下,微臣向您检举卫尉寺滥用职权、陷害忠良之罪,利用一些军中难以规避之漏洞对数位曾立下擎天保驾功勋之良将无耻栽赃、恣意陷害,不仅扰乱军中正常秩序使得人人自危,更导致朝野上下舆情汹汹,坊市之间甚至有‘飞鸟尽、良弓藏’之评论流传,严重损害陛下之天威。恳请陛下责令三法司对卫尉寺上下予以审查、甄别,将害群之马剔除,对所有责任人予以追究,还一片朗朗乾坤!” 李承乾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房俊。 独孤览浑身一震,赶紧起身离座,来到李承乾对面一揖及地:“陛下明鉴,太尉之言过于危言耸听,况且卫尉寺对李思文、程处弼、屈突铨三人之审查完全合法,绝不存在栽赃、陷害!” 他一揖及地,房俊却直起身。 “既然如此,敢问独孤寺卿,此三人犯下何等罪责,最终又施以何等刑罚?” 独孤览道:“因事情错综复杂,需要时日予以核查清楚,目前尚无定论。” 房俊奇道:“你是老糊涂了,还是将大唐律法视若无物?将人抓起来数月时间尚未核查清楚,那就能一直核查下去?我若是怀疑你这老糊涂扒灰薍伦,是不是也可以先将你抓捕至刑部衙门,然后慢慢找证据,直至找到为止?” “你混账!” 独孤览面红耳赤、血压飙升,气得胡子都抖起来:“焉敢如此辱我?” 房俊不以为然:“我只是怀疑而已,又没说你一定干过这事儿,只要有人举报就可以抓起来审查,这不是你的逻辑吗?” 独孤览怒道:“但那三人所辖之军队的确有一些军械损耗对不上账目,卫尉寺对他们予以审查何错之有?” 房俊道:“既然如此,那你倒是定罪啊!” “还未查清楚,如何定罪?” “你这老东西不仅无视律法,更不讲道理,你十年八年差不清楚,就能将人关上个十年八年?” “此卫尉寺之章程,你无权过问!” “很好!” 房俊点点头,面无表情:“稍后我便前往京兆府举报你这个老东西扒灰玩弄儿媳,然后亲自带人去你府上将你与你那儿媳一并抓了,然后慢慢审查,何时审查出确凿证据,何时放人,若始终查不出证据,那你与儿媳便一并在京兆府的大狱之中过日子。” “娘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独孤览又惊又怒:“竖子敢耳!” 房俊微微一笑:“你看我敢不敢!” 独孤览:“……”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棒槌纯属无理取闹。 之所以将李思文三人收押、审查,是听从陛下之授意,目的为了使其三人让出东宫六率之官职,以便于陛下能够安插人手、掌控六率,进而控制东宫。 这棒槌心里明明白白,却又不愿与陛下撕破脸,所以就盯着自己这条老狗咬。 咬一口倒也无事,就怕这厮咬住了不松口。 当真指使人去京兆府告自己“扒灰”,那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也别活了。 他只能抬头看着陛下,颤声道:“陛下……” 我都是听了您的话,您现在可不能撒手不管! 李承乾也头疼,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房俊居然胡搅蛮缠、混不讲理…… 但不能不管独孤览。 “独孤寺卿之前还向朕举报你闯入卫尉寺,将李思文三人擅自带走,却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房俊颔首:“确有其事。” 李承乾道:“你口口声声律法、道理,但这般恣意行事却又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地?” 房俊解释道:“微臣去往卫尉寺,询问少卿李弼三人何罪,要么定罪、要么释放,李弼不能定罪,故而只能释放,微臣行事皆在法度之内。” 李承乾又询问独孤览:“那三人皆有功之臣,有罪自然当罚,但若不能确认其罪,也不能长期关押,所以他们到底有罪无罪?” 独孤览道:“初步审查是有诸多违规之处。” 违规,不等于有罪。 但既然有违规之处,予以羁押、审查,自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审查的时间长了一些而已…… 李承乾颔首,道:“既然不能确定其有罪,那便予以释放吧。” 独孤览领命:“喏!” 释放与否并不重要,因为人已经被房俊带走了…… 但起码给了一个说法,房俊强闯卫尉寺也便不会追究。 李承乾看向房俊:“二郎以为如何?” 房俊沉默一下,目视李承乾,问道:“朝廷法度当真可以形同虚设,任意蹂躏吗?” 李承乾面色陡然阴沉,互不相让与房俊对视。 这正是他与房俊之间的根本冲突所在。 在李承乾看来,他既然是大唐皇帝,自然君临天下、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一切律法都不能凌驾于皇权之上,世间万事都要以他这个皇帝的意志为准绳。 皇权,至高无上。 而房俊之理念,却是帝国上下皆要遵奉律法而行,一切规则都束缚于律法之内,照章而行、依法办事,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 任谁都不能无视律法之规定,皇帝也不行。 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呢? 二人目光对视,毫无退让。 一旁,独孤览低垂着头、瑟瑟发抖。 他心里也难免有所怨言,倘若当真一切按照律法、规则来办,他又何惧房俊之威胁? 可现在听从陛下之意愿破坏了律法、规则,恣意将李思文三人羁押入狱,到底是失了道理,难免心虚。 偏偏陛下又不能彰显皇权之威严,致使他这个忠于皇权之人从中坐蜡…… 半晌,房俊率先收回目光,微微低头。 语气很是平静:“律法之所以设立,是要给世人一个行为准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什么会有好的结果、做什么会导致局面恶化……陛下自然是天下之主,却也要谨言慎行、以史为鉴,避免重蹈一些帝王之覆辙。” 所谓“一些帝王”,差一点就点名是隋炀帝。 依仗皇权而践踏律法、规则,进而恣无忌惮引发恶劣后果之帝王,古往今来屡见不鲜。 最为接近的一个便是隋炀帝。 倘若隋炀帝的皇权能够有所束缚,强盛一时的大隋何至于二世而亡? 最终落得一个身死国亡、民不聊生之结局。 一旁,依旧垂着头的独孤览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心想这不就等于指着陛下的鼻子骂他是下一个隋炀帝吗? 房二你果然是个棒槌,是真敢说啊……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四三章 滚滚大势 李承乾面沉似水,目光直视房俊:“说完了?朕要谢谢太尉忠谏之言,定会记在心中,否则岂不是要亡国灭族、遗臭万年?” 房俊沉声道:“忠言逆耳,是微臣唐突了。” 李承乾沉默下去。 御书房内气氛好似能拧出水来。 良久,李承乾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都是朕的忠臣肱骨,朕又岂能不虚心纳谏?都站着作甚,快快平身入座。二郎自华亭镇千里迢迢返回,一路舟车劳顿,进了长安又马不停蹄一刻未歇,坐下来喝杯茶,与朕说一说中南半岛以及两河流域之战事。” “喏!” 房俊、独孤览两人恭声应命,一齐入座。 内侍总管王德亲自奉茶。 独孤览喝了一口茶水,遂起身道:“老臣还要回卫尉寺处置一下善后事务,暂且告退了。” 虽然被房俊羞辱一番,但好歹陛下摊派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刻也不愿在此多留,免得再被房二这厮给咬上。 实在是心惊胆战…… 独孤览告退而去,御书房内的气氛反倒松弛下来。 李承乾招手与房俊一并坐在靠窗的地席上,让王德重新沏了一壶茶水端来几碟糕点,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待王德退去,李承乾啧啧嘴,埋怨道:“你这脾气何时改一改?如今早已是帝国重臣,说一句‘军方第一人’亦不为过,怎能依旧如以往那般纵横恣意、无法无天?” 房俊喝口茶水,奇道:“陛下这话说反了吧?您是陛下,是大唐之主,只有您才能无法无天。” 李承乾气道:“我再是无法无天,也不会威胁要将九卿之一的老臣以‘扒灰’之罪名告上京兆府!” 房俊淡然道:“那不过私德而已,却是比不得陛下践踏律法、倒行逆施,危害整个国家。” 李承乾沉下脸:“如此悖逆之言,你不嫌过分么?” 房俊毫不退让:“陛下明知践踏律法之后果,却为了一己之私而不管不顾,即便国家体系彻底紊乱也在所不惜,您才真的过分。” 如此直白之言,李承乾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沉默下来。 房俊神情恬适,举止自然,吃一块糕点喝口茶水,轻叹一声,道:“所以今日微臣再问陛下一次,您是想要恣意妄为、口含天宪、享受皇权至高无上亿万黎庶生死操之于手,还是想要帝国千秋万载、子民安居乐业?” 李承乾怒目而视:“在你心中,我就是如同隋炀帝那等暴虐亡国之君?” 这是不能忍的。 他虽然自诩不比太宗皇帝之雄才伟略,但当一个守成之主还是合格的吧? 房俊轻笑一声,温言道:“天下人皆骂隋炀帝荒唐悖逆、暴戾苛虐,所以陛下也这么认为?” “难道不是?” 房俊轻声道:“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不能片面去看待问题。陛下只见到隋炀帝征发徭役、穷兵黩武、奢靡享受,可陛下为何却看不到大运河之疏浚、开通,看不到其科举制度之开创,以及这些事对国家、乃至于整个华夏之影响?” 顿了一顿,他总结道:“隋炀帝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隋炀帝固然是亡国之君,所有君王的反面教材,但也不是谁都能当隋炀帝的。” “所以即便是隋炀帝亦是有功有过、毁誉参半。” 李承乾不满:“以你之见,我还要向隋炀帝学习不成?” 房俊蹙眉不解:“太宗皇帝当年曾有言,‘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任何人都有值得借鉴、学习的地方,隋炀帝岂能例外?文人、百姓可以唾骂,但帝王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看待其人、其事,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而改之。隋炀帝之败亡,究其根本在于暴戾跋扈、一意孤行,文帝励精图治、勤俭节约,一辈子攒下来的家底被杨广十数年便败个精光,甚至亡国灭族。倘若杨广之皇权能够有所束缚,使其不能任性为之,又岂会二世而亡?凭着文帝那些家底,熬也能熬上五十年!” 李承乾目光闪烁、怒气隐现:“所以二郎还是认为我极有可能是下一个隋炀帝?” 房俊摇头:“你我分属君臣,实则情义深厚,所以在陛下面前我不讳言,就如同刚才我说的那句话,世人皆认为隋炀帝暴虐荒唐,实则也不是人人都能比得上隋炀帝的。” “哈?!” 李承乾生生气笑了:“你的意思,我还不如隋炀帝?” 房俊摇摇头:“倘若陛下不纳谏言、一意孤行,或许真的不如隋炀帝。” “你口中所谓的谏言,就是被你们这些个文臣武将架起来做一个傀儡皇帝吗?” “陛下要明白‘人力有时而穷’的道理,即便是圣贤也不可能学究天人、永不犯错,吾等之责任便是匡扶陛下、治理国家,陛下始终是天下之主、四海之王。” 李承乾再不多言,低下头喝着茶水。 窗外,一声秋雷由远及近、翻滚低鸣,旋即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斜斜打在窗户玻璃上,从内望去,窗外庭院里的景致一片朦胧、看不真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有些急切了。” 房府书房之内,房俊返家之后第一时间便与父亲来到此处,将自己于御书房内与陛下的谈话一五一十复述一遍,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指正、建议。 虽然他胸中藏着千余年世界文明凝聚之精华,但论及政治智慧,他却远远不及官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始终屹立不倒的房玄龄。 他所问非是“应该干什么”,而是“应该怎么干”。 所以房玄龄深思之后,给出一个“急切”之评价。 房俊虚心道:“非是孩儿急切,实在是陛下太过于迫切,手段几无下限,倘若不给予一些压力,孩儿唯恐他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实在不愿当真走到彻底对立的那一步。” 直至当下,李承乾固然对他有诸多不满,但也有许多重用他的地方,君臣之间尚有微妙之平衡。 可若是按照李承乾之心意一直走下去,势必有水火不容的那一日。 这是房俊极力避免的。 房玄龄喝口茶水,面色凝重:“秦始皇何以自诩‘德兼三皇、功过五帝’,进而开创出‘皇帝’这一普世之间至高无上之职权?非是因其横扫六合、一统八荒,而是将上古流传下来的神权、王权归于一体,自此,‘皇帝之权’,高于一切。由秦至今将近千载,虚无缥缈的‘神权’早已被‘皇权’所取代,所谓‘君权神授’亦不过法理而已,‘皇权’就意味着至高无上。你想要对皇权予以束缚、限制,使国家再不会因为君王之贤愚而兴衰存亡,何其难也?” 说到底,房俊想要的事,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将秦始皇“神权”“王权”归一之“皇帝”,重归于上古之时“神在王上”的规则,即便是天下之君、四海之主,亦要受“神权”之钳制而不能恣意妄为。 然而从秦朝至今将近千年,期间多少皇帝品尝到权力至高无上之滋味,连儒家“君权神授”“天人感应”那一套都只是成为一种法理、而无人奉为圭臬,又有哪一个皇帝愿意舍弃自身既得之权力呢? “皇权”之确立经历了长久之磨砺,同样,想要让普世之间认可“皇权”必将受到限制,也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 绝无可能一蹴而就。 房俊点点头,轻叹一声:“然而依照陛下现在之心意,定会对帝国之根基造成极大破坏,这些年的努力恐毁于一旦。” 他极力推崇“嫡长子继承制”,始终认为皇权交接之稳定远胜于选择一个所谓英明之君主,一旦陛下易储成功,他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 房玄龄却笑道:“莫说陛下并无雄才伟略,且亦未抵达至高无上之境界,即便是那样又如何?当年太宗皇帝想要易储,亦未成功。” 他点了点儿子,意味深长道:“世事无绝对,所以并不存在‘绝对的至高无上’。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宇宙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利益’这个规则来运转,趋利避害乃是宇宙之定律。” 见儿子若有所思,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暗示。 遂又反问道:“你这些年极力对外扩张、发展工商,所图究竟为何?成日里挂在嘴边‘量变引发质变’,这个‘变’又是什么?” 房俊愣了一下,豁然开朗。 “父亲之谋略、见识,孩儿深感敬佩!与父亲一席话语,茅塞顿开!” 他走的是一条最为艰难之路,试图将“封建体制”至“国家主义”之间历经千年的道路尽可能的缩短,对外扩张、商品倾销、财富积累、自然科学…… 他笃定这条路是对的,可以让华夏绕过许多弯路直达成功。 可社会发展是需要时间去累积、沉淀、酝酿的,不会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不可急功近利,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既然已经奠定了变化之基础,其余一切只需交给时间。 当一切涓涓细流终究汇成滔滔大河,在这样滚滚大势面前,任何阻挡都将被摧毁、冲烂。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四四章 天伦之乐 房俊一入府中便直奔父亲书房,待到父子两人商议完诸般事项走出书房,便见到自己的几个子女早已候在门外。 “父亲!” “爹!” “啊啊!” 前两个是房菽、房佑,后一个则是蹒跚学步、尚未说话的房静。 两个儿子抱住他的大腿,房静则扯着他的衣襟…… 房俊哈哈一笑,方才书房之中荡起的挥斥方遒、万丈豪情,顷刻之间化成了绕指柔。 他俯身双手叉着闺女的腋下,将其抱起放在自己脖颈,然后一手牵着一个儿子,向后宅走去。 房静对这种“骑大马”的新奇方式很是感到兴奋,两只小手一会儿紧紧抓着父亲的头发害怕掉下去,一会儿又舞舞喳喳手舞足蹈,“咯咯”的笑声在庭院里荡漾开去。 妻妾们都已等在后宅门外,见到父子三人这般“奇形怪状”回来,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淑儿见闺女在父亲脖颈上兴奋得呜嗷喊叫,顿时慌了神,手扶着肚子迎上前去,口中疾声道:“快快下来!万一跌下来可怎么办?再说这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作为前朝南梁之皇族血脉,萧淑儿本身既矜持、又骄傲,从小到大都知道自己血统高贵、出身不凡,故而对于自己的要求也极其严格,不仅读书绘画、琴棋女红样样精通,气质、姿态亦是无可挑剔。 倘若自己闺女日后变成疯疯癫癫、大大咧咧模样,那可如何得了? 房静并不怕母亲,张开两只小手搂住父亲的脑袋,倔声道:“不!” “你……” 一贯端庄贤淑的萧淑儿气得火冒三丈,上前两步,就待给闺女薅下来。 “诶诶诶,这是作甚?当心身子!” 房俊赶紧松开两个儿子的手,一手扶住脖颈上的闺女,一手拦住萧淑儿,笑道:“闺女见了我开心,咱们爷俩难得亲近,你便饶了她这一遭,回头再好好教育。” “哼!” 萧淑儿板着俏脸,瞪了得意洋洋的闺女一眼,到底没再出言呵斥。 正如房俊所言,他一年之中倒是有大半年不在家,与子女之间相处时间极少,如今难得机会,自当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再者自年前“辛勤耕耘”受孕成功,如今已经显怀,的确不能动气…… 妻妾、子女们簇拥着房俊进了正堂。 房俊又去看了吃完奶水正在呼呼大睡的小儿子,一旁金胜曼满脸洋溢着母性光辉…… 说了一会儿话去偏厅用膳,孩子们洗漱过后被嬷嬷们带着去卧房睡觉,房俊则与妻妾一起坐在花厅之中饮茶闲聊。 话题没一会儿便转到晋阳公主身上…… 高阳公主板着俏脸问道:“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兕子?她早已过了及笄之年,该当谈婚论嫁,结果前些时日陛下与皇后再度提及此事,那丫头干脆搬去了玄清观,连人影也见不到。” 房俊无奈:“这与我又有何干系?这些年我对她从无逾矩之处,更无言语挑逗,大抵是情窦初开的时候遇到一个优秀的男人始终难以忘怀……所以这并不是我的问题。” 萧淑儿好奇:“郎君当真对晋阳公主并无非分之想?公主聪慧伶俐、容颜绝美,兼且对你一往情深、甚至非君不嫁,换成旁的男人早就沦陷了。” 金胜曼也笑道:“依我看来,只需郎君点头,晋阳公主哪怕什么名分都不要也会甘之如饴。” “诶,话不能这么说。” 房俊微微蹙眉:“你们新罗人虽然推崇汉学、处处效仿,却依旧难脱野性,新罗与大唐之国情大有区别,固然现如今大唐风气开放,但女孩子的名节依旧重要,这种话不可再说。” “哦,是我失言了。” 金胜曼吐了一下舌尖,面色微红、很是羞赧。 正如房俊所言,大唐的风气再是开放,相比于新罗却也相差甚远,在新罗一个女孩子为了男人私奔都不算什么,甚至男女之间暗通款曲亦是喜闻乐见…… 提及晋阳公主,房俊也愁的不行。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既不能将其娶回家,更不能让她随便找个人嫁了…… 眼看天色不早,便抛开这烦恼话题,笑着问道:“今夜哪位夫人来服侍本太尉?” 萧淑儿有孕在身,自是不行。 金胜曼也笑着道:“孩子这几日不舒服,夜里总要哭几次,我不放心,与嬷嬷一并陪着。” 俏儿笑着摇头,不是她不想,而是身份低微,暂时轮不到她。 那就只剩下高阳公主…… 房俊便笑着道:“时辰不早,要不为父伺候殿下沐浴,早些歇息?” 高阳公主面含冷笑、美眸斜觑:“郎君身在华亭,日夜操劳,想来精疲力尽、筋骨酸软,却也不知是否还中用?” 萧淑儿、金胜曼、俏儿便掩嘴偷笑。 华亭镇市舶司如今几乎垄断大唐超过一半对外贸易,每日里由华亭镇来往长安的商贾、官员数之不尽,故而两地之间虽然远隔千里,但消息流通却很是迅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关于某位郎君拥美而眠、比翼双飞之传言,在长安几乎人尽皆知…… 房俊果断略过这个话题,长笑起身、志气干云:“殿下焉敢小觑微臣之身手?今晚定要向殿下好生切磋讨教,只是殿下千万莫向她们几个求援才好!” “呸!” 高阳公主听他说的露骨,羞恼啐了一口。 正欲说话,却被房俊拉着手拽起来,拖着去往后堂洗漱了…… ***** 关于林邑、真蜡等国之王族入长安如何安排,房俊置身事外,自有礼部、鸿胪寺等衙门紧急磋商、妥善安置。 于是很是在家中陪伴父母妻儿几日,很是清闲…… 十月初一朝会之后,御书房。 李承乾居中而坐,身边房俊、李积、刘洎、李孝恭、李元嘉、马周、刘仁轨等一干重臣尽皆在座。 内侍奉茶之后,李承乾开宗明义:“现在将诸位爱卿召集而来,是为了商议一下诸王封国之确认,各位各抒己见。” 自从确认将诸王之封国放在海外,所有人都在等着中南半岛之战的结束。 当下已经前往封国的唯有魏王李泰、晋王李治,以及早先被册封为“新罗王”的李恪。 如今中南半岛之战已经结束,唐军大获全胜,除去西边的骠国之外几乎将整个中南半岛纳入版图之中,是该将诸王之封国划分准确,使其尽早赶赴封国。 毕竟如今大唐的官僚机构已经足够庞大、甚至臃肿,倘若对中南半岛以及南洋诸地进行直接垂直管理,弊端太大,反倒不如将各地划分之后设立封国,由封国自治。 诸人稍许沉默思索之后,房俊首先开口、当仁不让:“蒋王便封在吞武里吧。” 其余诸人都看了他一眼,未有反对,但都露出思索之色。 房家小妹与蒋王的婚事几乎板上钉钉,只等着成婚之后便赶赴封国,房俊既然开口为蒋王讨要吞武里,显然是吞武里有旁人所不知之优点…… 李承乾自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与房俊闹分歧,无论何地,只要房俊开口且未有旁人强烈反对,基本便是定局。 但还未等他开口,刘洎便问道:“太尉之言我不反对,但首先要对中南半岛予以划分吧?其地山川纵横、河泽遍布,我建议要根据其复杂的地形地貌予以划分,更要考虑到农田、港口、交通等等情况,划分出几个实力相对均衡之封国。” 之所以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便是因为“平衡”之术无处不在,只要将“平衡”搞好了,许多事情自是稳稳当当、顺手拈来。 当下,诸人商议决定将中南半岛划分为三国,原则上都拥有山地、平原、海疆,故而三国呈现不规则的长条状,由东至西将整个中南半岛分成三份,面积略有差距,但大差不差。 吞武里面积最大,平原也最多,且没有林邑、真蜡的土着、世家等等掣肘,但西边隔着山川毗邻骠国,边疆隐患也最大…… 足够公平、公正。 “林邑国封给李愔,真腊国封给李贞,吞武里封给李恽,吕宋封给李佑,昆仑国封给李慎……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所谓“昆仑国”便是中南半岛向南延伸的那条“尾巴”…… 诸人并无异议。 李承乾又道:“其余几位亲王年纪尚幼,其封国之地暂不考虑,反正海外之地还有琉求、渤泥等地,足够他们去分。” 李孝恭道:“陛下明鉴万里,此千古不易之良策也。” 李元嘉也点头认可:“陛下仁厚之心光照大唐,千秋万载都将永为传颂。” 严格意义上来说,分封天下是皇帝家事,既然两位能够代表宗正寺及整个李唐皇族意志的重臣予以认可,这件事便可以确定下来。 会议过程很是顺利。 李承乾只觉得一件大事即将完成,心情极佳,看向房俊笑问道:“既然李恽的封国已经确认,是否早已将他与小妹的婚事举行,也好让他们及早赶赴封国?” 房俊颔首,微笑道:“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李承乾点点头,心中却腹诽:倘若你当真一切听从我的安排,那可就太完美了……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四五章 皇后诘问 封国之纲领议定,其余具体事务自然由宗正寺、礼部、鸿胪寺等衙门负责实施,等到诸人散去,李承乾独将房俊留下。 御书房内只君臣两人。 李承乾倒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兕子的婚事已经一拖再拖,再拖下去都成老姑娘了,近日诸多山东世家派人入京联络各处朝臣、宗室,意欲向谈及兕子的婚事,这件事你怎么看?” 房俊苦笑:“自然是好事。” 山东世家自诩“汉家衣冠”“华夏正朔”,以“留存血脉”为己任,素来看不上有一部分胡人血统的李唐皇室,皇室想要求娶一位“五姓女”已是难如登天,想要将皇室之女嫁给山东世家更是几无可能。 除去自视甚高之外,也有昭示自己地位超然之意愿。 但时移世易,李唐不仅坐稳江山,更开疆拓土、繁华锦绣,根基稳如磐石,几无颠覆之可能。 故而山东世家的战略方向也悄悄转变,由抵抗、拒绝、独立,逐渐向示好、合作、投诚发展……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此等情况之下,山东世家求娶晋阳公主,便成为一件“政治正确”之事,甚至有可能被李承乾视为引入山东世家这个庞然大物为外援之契机…… 谁反对这桩婚事,谁就是李承乾的政治敌人。 李承乾点点头,道:“那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吧。” “嗯?” 房俊一愣:“这事不该由宗正寺与礼部负责吗?微臣怎好越俎代庖?” 李承乾不满:“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房俊不解:“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言。” 李承乾没好气道:“诸般事务自然由宗正寺与礼部负责,可你认为这两个衙门里哪一个能说服兕子答应成亲?兕子不答应成亲,如何择选驸马,诸般事务又如何推进?” “这……” 房俊为难:“微臣怎好出面?不合规矩啊!” 他自是对晋阳公主并无非分之想、觊觎之意,但小公主毕竟对他一往情深、非君不嫁,他又岂能亲自出面恳请对方另嫁他人? 过于残酷了。 李承乾面色不善:“若非因你之故,岂有今日之难?既然此事由你而起,自然由你而止。” 房俊不爽,面色淡然:“为陛下赴汤蹈火,微臣在所不辞,但这件事请恕微臣难以从命。” 自己对待晋阳公主从无逾矩之处,晋阳公主对他情愫暗生、芳心暗许,这与他又有何关系?平常时候展示一下姐夫对小姨子的宠溺,这也是错? 对一个自幼丧母、身患重疾的小女孩多多关爱,这也有错? 李承乾道:“你要违抗圣旨?” 房俊笑道:“口谕不等同圣旨,陛下若是将此要求写在帛书之上加盖玉玺,微臣便不得不遵。” 李承乾怒而瞪眼。 这事如何能写在帛书之上宣之于众,且记录归档、收入皇家起居之注? 见李承乾发怒,房俊苦笑着讨饶:“陛下素来宽厚,此事便不要为难微臣了吧?非微臣不能,实不愿也!” 李承乾也叹了口气,一脸愁容:“非是朕要为难你,兕子之事除你之外又有何人可解?总不能当真让她这么青灯经卷、追寻天道吧?小小年岁,如花似玉,谁能忍心呢。” 房俊沉默稍许,点点头:“那微臣便试着劝一劝吧,但效果如何不敢保证。” 李承乾欣然道:“正该如此!稍后你便出宫去往玄清观去劝劝她。” 心里得意,房俊这个棒槌脾气固然难搞,但只要顺毛捋,倒也不难…… 房俊摇头:“稍后怕是不行,微臣要前往东宫觐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笑容淡下来:“皇后已经在东宫盘桓数月,你正好顺便劝劝皇后让她回宫,六宫之主将一大堆后宫事务丢下不管,眼里心里只有太子,实在过分。” 房俊无语至极:“微臣去劝晋阳殿下也就罢了,毕竟其中有微臣几分因果,可皇后不回宫又与我何干?” 李承乾喝口茶水,闷声道:“让你去你就去,怎地啰啰嗦嗦?” 房俊:“……” 陛下该不会是又听信了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进而考验他吧? ***** 东宫。 偏殿之内。 外面歇息一晚的小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气温骤降,殿内清冷。 皇后苏氏发髻高绾、满头珠翠,一身绛色宫装映衬得肌肤胜雪,容颜清丽,跪坐于案几之后背脊挺直、螓首鹅颈,端庄华美、顾盼生妍,少妇风韵流泻而出,满堂生辉。 太子李象坐在一旁,上身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看着房俊满是兴奋:“我听几位师傅说,太尉此番坐镇华亭又打了一场胜仗,连整个中南半岛都纳入了大唐版图?” 小孩子心目当中自是崇拜英雄的,而能开疆拓土、战无不胜者,自是英雄之中的英雄。 而当这个英雄又恰好是他的坚定支持者,更是兴奋加倍。 房俊坐在母子两个对面,听闻李象询问,想了想,道:“实质上并未并入大唐版图,因为整个中南半岛都将划分成三个区域赐给亲王封国,封国之内很大程度上予以自治,中枢并不会太多干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同羁縻州那样吗?” “比羁縻州强一些,但是与真正的国土又有区别。” 李象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又问:“秦汉两代,国家一统、国力强盛,周围四夷莫不臣服,可为何始终也未能征服安南之地呢?更遑论中南半岛!” 房俊耐心解释:“国家对于任何一块领土都是有着管理成本的,中南半岛与中原在地缘上有着隔绝之态,那些山川河泽便是天然的阻碍,想要越过这些阻碍,就会使得管理成本极大增加,一块没有多少汉人、产出又极为有限的土地,取之何益?即便一时将其纳入版图,但因管理成本太高,国家兴盛之时还能勉力为之,一旦国力衰颓,这些土地自然得而复失。” “那现在为何要将其占据呢?” “因为当下帝国皇家水师在海疆之上纵横无敌,使得中枢对这些土地的掌控力度大大增加,诸位亲王在彼处封邦建国虽然自治权很大,但到底是兄弟之邦,可以成为大唐东南之藩篱,战略意义十分巨大。” “为何秦汉之时国力那般强盛,但水师却几近于无,而现在却就能纵横海疆、所向无敌呢?” “……” 这么大的孩子就是个好奇宝宝,脑袋里装了“十万个问什么”,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令房俊疲于应对。 “这个问题我来替太尉回答。” 苏皇后笑意盈盈、声音柔美,抚了下太子的发髻,清声道:“那是因为太尉在担任工部尚书期间大力发展造船、航海技术,他学究天人,又集结了一大群能工巧匠,将这两项技术推到举世无双之地步,由此才奠定了皇家水师纵横无敌之战力。” 抬起螓首,美眸清亮。 李象赞叹:“太尉太厉害了!” 房俊笑道:“皇后谬赞了,火器、冶炼、铸造、造船、航海……这一系列科学之进步,方才造就这样一支无敌之师,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成就,是无以计数的工匠坚持不懈、勇于奉献之结果。” 苏皇后笑了笑,对李象道:“先去书房将燕国公留下的课业做完,母后有要事与太尉商谈。” “喏!” 李象乖巧应声,起身与皇后、房俊作揖,去往书房写作业。 苏皇后摆摆手,身后两个贴身侍女低垂着头,去往偏殿门口分立左右,虽未出去,但若是皇后与房俊交谈声音低一些,她们听不真切…… 苏皇后素手斟茶,将一杯茶水轻轻推在房俊面前,眼波盈盈、玉容初绽,似笑非笑。 房俊低声谢过,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见皇后神情,有些诧异:“皇后可是有何吩咐?” 苏皇后樱唇轻启、目光幽幽:“本宫不过是深宫之内无权无势且受陛下厌弃之妇人而已,岂敢吩咐太尉?” 房俊莫名其妙:“皇后有话还请直说无妨,这般阴阳怪气,实在令微臣摸不着头脑。” “你摸不到头脑?” 苏皇后凤眸瞪大,怒气冲冲:“你为了自己的丰功伟绩跑去华亭镇指挥作战,与巴陵公主双宿双飞、享尽艳福,却将我……将我们母子置于何地?” 房俊无奈:“微臣已经告知皇后不必担忧,任何局面之下且稳坐如山便是,皇后自己胡思乱想,又与我何干?” 想必是陛下将李思文三人下狱、又安插人手接管东宫留率之举动,将皇后给吓坏了。 苏皇后嗔怒道:“你说的轻巧,陛下已经那般做了,谁知会否直接一道废储的圣旨颁下来?” 房俊能理解她当时的彷徨无助,遂耐心道:“皇后放心便是,即便陛下乃九五之尊,圣旨也不是想这么写就怎么写的,即便中书省敢予以起草废储之诏书,至门下省审核之时也一定会驳回的。” 苏皇后却不管这个,一双美眸盯着房俊看了稍许,玉容上浮现两抹晕红,轻咬贝齿,幽幽问道:“当日之约定,不知还是否作数?”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四六章 王在法下 随着这一声询问,偏殿内的气氛瞬时暧昧起来。 房俊岂能忘记当日在万春殿内的约定呢? 只不过他一直认为那不过是皇后用来吊着他的一个小手段,却万万不会履行的。 但自那以后,苏皇后却几次三番提及那个约定…… 或许,苏皇后当真有那个心思? 房俊斟酌着用词:“皇后实则大可不必如此,太子乃东宫储君、国之根本,微臣忠于太子自是本分,所为更是匡扶正朔,肝脑涂地亦无怨无悔。” 苏皇后却盯着他,抿嘴道:“本宫薄柳之姿,入不得太尉眼中?” 房俊苦笑道:“臣不敢有亵渎之心。” 苏皇后却锲而不舍:“是不敢,还是不曾?” 不是她水性杨花、轻忽放荡,实在是年后那一段时间东宫之紧迫局势令她寝食难安、心生惶恐,宁肯舍弃一切也要确保东宫安稳。 与太子的储位、自己的前途幸福相比,便是自荐枕席、委身于他又算得了什么? 或许,后世也能将自己与“宣太后”并称…… 至于房俊口中所谓“忠义”,听听也就罢了。她虽然不懂前朝之事,但陛下之所以与房俊互生龌蹉,难道不正是因为房俊不断制约皇权从而导致陛下不满? 似房俊这等人杰,简单的“忠义”早已不是他们所追求之境界。 志向、抱负、开天辟地之制度得以流芳百世,才是他们一生之追求所在。 以皇后之尊而委身于他,这才是能够令他心中始终存留着皇后、太子的最好方式…… 房俊摇摇头:“皇后想怎样就怎样吧,微臣无话可说。” 然而如此敷衍之态度,却令苏皇后羞恼,她是否甘愿委身是一回事,房俊这般“弃若敝履”则是另外一回事。 一双秀眉蹙起,苏皇后语含不悦:“难道是本宫眼拙,太尉居然是个正人君子?” 你若是个正人君子也就罢了,可你是么? 我都这般自甘下贱了、尊严扫地了,你还这样一副嫌弃模样,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总不能连巴陵公主都不如吧? 房俊无奈:“皇后画的这个大饼过于遥远了,要不先试着付一些利息?总要让微臣尝一点甜头才好效犬马之劳!” 苏皇后自是不知“犬马之劳”的另外一层含义,虽然极力掩饰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但从来端庄贤淑的她确实不曾经历这样的口舌挑逗,顿时粉面羞红。 眸含秋水的横了房俊一眼,娇哼道:“想得美!你若吃干抹净不认账,本宫岂不是亏死?” 房俊眉梢一挑:“倘若皇后事后不认账,微臣不也亏得很?” 苏皇后心口砰砰跳,这辈子还未与一个男人这般暧昧挑逗,既羞恼又紧张还有几分刺激…… 殿内的空气都似乎暖了起来。 房俊适可而止,耐心道:“皇后放心,只要‘神机营’在东宫一日,废储的诏书便绝无可能颁布下来。陛下时时讲‘仁’,事事讲‘厚’,倘若强行废储岂非自绝于天下?所以纵然废储也必是水到渠成才行,在未能完全掌控局势之前,东宫不会有危险。” 苏皇后眼眸从房俊脸上扫过,轻咬了一下嘴唇,犹豫道:“可还有一种情况你是否想过?太子年幼,未必就能顺利成长……” 还有什么是比年幼的太子忽然“夭折”更可以水到渠成的另立太子?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天下间最大的“利”便是皇权,故而由古至今天家争夺皇权之斗争极其惨烈,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之事屡见不鲜。 太宗皇帝的旧事就在不远。 无论是太宗皇帝迫于无奈愤而反击,亦或是早有绸缪心狠手辣,总之结局便放在那里——一母同胞的太子、齐王身子,阖家灭绝,而太宗皇帝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在巨大利益面前,天家无亲情! 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并且杜绝自己的继任者沦为“政事堂”“军机处”掌控之下的“傀儡”,陛下做出任何举措都是有可能的。 所谓“仁厚”“慈爱”不过是一种标签而已,对于一个执掌人世间至高无上权力的帝王而言,这种品质或许有,但绝不会多…… 房俊面色凝重起来,虽然他不太愿意相信李承乾会做到那一步,但毕竟这种可能是存在的。 “所以皇后常住东宫,连六宫事务都不管了?” 苏皇后哼了一声:“在我眼里,太子便是一切,倘若没有太子,我这个皇后又算什么?” 初始之时,因皇后而定太子。 但是到了现在,则因太子而定皇后。 李象安然无事,那她便是大唐国母、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李象出事,她这个皇后必然第一时间被废。 似将小皇子过继到她这个“嫡母”膝下抚育这种事断然不会发生,因为肯定要有人为了太子被废而承担责任。 她这个皇后责无旁贷…… 房俊叹了口气:“可长此以往,岂非夫妻之间嫌隙愈深?未必就到这个地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苏皇后凤眸含光,微微咬牙:“当他生起废储之念那时,又何曾在乎过夫妻情分?在他眼中骨肉血脉也好、结发夫妻也罢,终究抵不过‘权力’二字,只要大权在握,嫡子也好、庶子也罢,他根本不在乎。” 皇后与太子俱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废储之时亦是废后之日,怎怨她心中愤恨? 房俊无话可说,只能温言道:“微臣还是那句话,定然保护太子……与皇后。” 无关与皇后之间的暧昧,这正是他长久以来持之以恒所坚持的“宗祧承继”制度。 大唐之国力已然傲视寰宇,再无外敌可以威胁国祚,高原之上的吐蕃内乱频仍、苟延残喘,唯一强国大食过于遥远、且此番缔结和约之后定会维系数十年和平,所需不过是在财富累积、夯实国力之余,开启民智、完善法度,静待一场由下而上之变革。 而这一切之关键,便在于一个“稳”字。 稳定的继承方式,稳定的政权运营,稳定的对外关系,稳定的国家法律。 当皇权不再那么至高无上,当国家之兴衰不再因帝王一人之贤愚而决定,一切必然水到渠成。 世上从无完美之制度,但要想办法让制度趋于完美。 而制度之“趋于完美”如何呈现? 四个字而已。 王在法下! ***** 阇耶跋摩乘坐马车从鸿胪寺的馆驿之中而出,拐到朱雀大街,顿时被入目之景象所震撼。 抵达长安那一日,阇耶跋摩心中惴惴、仓皇失神,唯恐大唐皇帝将他这个蛮夷之王押赴太庙“献俘”之后枭首处死、以儆效尤。所以根本无心领略长安风物、盛唐气象,恍恍惚惚之间只记得那厚重的城墙阴影如山一般压下来,令人呼吸困难、神为之夺。 今早接到大唐皇帝与太极殿接见之诏书,才令他彻底放下心来,遂请求鸿胪寺的官员陪同在长安城内逛一逛。 眼前的朱雀大街如箭矢般笔直向南延伸,宽达百步,可容十二驾马车并行,街两侧槐树成荫,阇耶跋摩甚至跳下马车跑到路边,看看树下隐藏的排水沟渠之中清流湍湍,不仅赞叹一声。 大街两侧皇城之中巷道笔直、房舍俨然,一对对盔明甲亮的禁军时不时游弋而过,不少身着各色官府的官员或骑马、或坐车,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向北望去,远处承天门巨大高耸的城楼仿佛天阙一般巍峨矗立,奢华、厚重、权威! 马车向南自朱雀门出皇城向右行驶,路上偶尔可见一对骑兵簇拥着香车宝马疾驰而过,车上垂着绣金帘幕——那是平康坊的歌舞伎正赶往某位显贵的宴会。 途径西市之时,阇耶跋摩请求停车,下车之后在鸿胪寺官员陪同之下步入西市。 但见四方珍奇皆所积集,波斯宝石、大食琉璃、天竺香料在店铺里流光溢彩。梳着回鹘髻的胡姬当垆卖酒,龟兹乐工在酒肆弹奏琵琶。 走走看看,兴致盎然。 在一处街角停驻,阇耶跋摩指着一处形容怪异的小寺庙,不少身着白衣的教徒出出进进,问道:“那是何处?” 鸿胪寺官员看了一眼,道:“那是袄祠。” “袄祠?” 鸿胪寺官员解释道:“是来自于波斯的‘袄教’所建之寺庙。” 阇耶跋摩很好奇:“大唐的国教不是道教吗?” 鸿胪寺官员比他还好奇:“确实如此,但有什么问题吗?” 阇耶跋摩有些不可思议:“既然大唐国教乃是道教,却又为何允许其余异教之存在?” 鸿胪寺官员这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笑道:“道教乃华夏之根源,传承久远,但其余宗教也允许存在,大唐律法从未禁止国民必须信奉哪一个宗教,不过似袄教这等较为小众,唐人几乎不信,其信徒多是波斯人粟特人。” 阇耶跋摩连连摇头。 无论是林邑、真蜡、亦或是骠国,绝不会允许异端教派之存在。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四七章 万邦来朝 阇耶跋摩在西市走走停停,吃了胡饼,喝了葡萄酿,看了龟兹歌姬的舞蹈,又乘车在长安城内兜兜转转。 夜幕降临之时,阇耶跋摩返回皇城,于朱雀门外等候入城之时,他在马车上回头观望,只见百万人家灯火如星海流动,佛寺浮屠如金剑刺破夜空,整座长安城仿佛一个巨大的熔炉,将四海八荒的文化熔铸成盛唐气象。 他忽然明白,为何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流传着“长安”的传说,无论是异国的贵族、亦或是穷苦的奴隶,都有一个前往长安的伟大意愿——这里不仅是世界的中心,更是所有旅人魂牵梦萦的天堂。 …… 翌日清晨,阇耶跋摩早早醒来,在随行妻妾侍女的服侍之下洗漱停当,换上以前的王袍,带上华美的冠冕,甚至未等用膳便出门等候鸿胪寺官员前往宫城,唯恐吃多了、喝多了内急之时君前失仪…… 在鸿胪寺官员带领之下前往承天门等候入宫,阇耶跋摩发现今日之皇城又与昨日不同。 今日阴天,秋雨潇潇,一队队黑盔黑甲的禁军手持长戈笔直站在天街两侧,雨水打湿兜鍪上的红缨,顺着铁甲流淌下来,承天门上鼓声隆隆、威武雄壮的骑兵往来游弋。 只是看着这一幕,阇耶跋摩对大唐与真蜡之间的国力对比便有了一个明显的认知。 真蜡军中自然也有甲胄,但即便是真蜡那种湿润多雨的天气,但凡有雨水降下都不会允许将校兵卒穿着甲胄——因为雨水会使得铁甲生锈,进而导致腐蚀。 甲胄不仅造价昂贵,更在于其制作繁琐、工艺复杂,一副甲胄在真蜡工匠手中需要历时数月甚至一年之久才能打造完成,一旦生锈腐蚀便难以保养。 可是在真蜡军队眼中视若珍宝的甲胄,在大唐却不值一提——似这等仅仅是维持秩序、站岗放哨便穿着甲胄的景象,在真蜡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 再想到唐军攻陷他曲城的时候那潮水一般涌入城内的重甲步卒…… 阇耶跋摩心里忽然好受了一些,国力相差如此悬殊,即便战败亡国也情有可原,非战之罪也! …… 时辰刚到,阇耶跋摩站在承天门前由缓缓推开的宫门向前望去,只见内宫诸门一扇一扇、一层一层次第开启,脚下的甬道不断向前延伸,直至一座建在汉白玉高台上的宫阙恍如云顶天宫一般巍峨矗立。 “宣,番王入朝——” 禁军洪亮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然后这道声音在宫阙门第之间徘徊回荡,余音袅袅、经久不散。 倍添一份威严厚重,将天朝气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礼部以及鸿胪寺官员陪同之下,阇耶跋摩抬脚进入承天门,连续穿过嘉德门、太极门,当站在太极殿前抬首仰望这座象征着大唐帝国至高无上皇权的巍峨宫阙,那种扑面而来的威严厚重如山似岳,令他心情紧张、血流加速,连呼吸都有一些困难。 当踏进华丽轩阔的太极殿,这种心理的压抑攀升至顶点。 虽然早上并未喝水,但此刻阇耶跋摩忽然觉得小腹坠坠,有些内急…… 所幸大唐皇帝却温煦和蔼。 以臣属之礼节见礼之后递交恳请内附于大唐的国书,当堂有内侍宣读了敕封他为国公、并赐予一座宅邸的诏书,一应流程走完,大唐皇帝甚至招手让他上前数步,微笑着和他说话。 李承乾笑着问他:“国主此来长安,可曾四处走走领略一下长安风物,与真蜡可有不同?” 他本以为这番话要经过通译,孰料阇耶跋摩居然以汉语回答。 “外臣昔日居于他曲,所见不过方寸,自诩当世奢华之冠,无以复加。今履足长安才知道世间雄豪富贵、莫过于此。倘若他日真蜡子民亦能如唐人这般富有安定,我之败亡未必不是一桩功绩,后世子孙因祸得福也。” 殿上不少大臣便和颜悦色的笑起来。 亡国之君沦为他国之俘虏,却能以此等角度将自身之败亡涂脂抹粉转而成为对自己国家之贡献……此等厚颜无耻之徒,也算少有。 李承乾却不在意这个,而是惊奇问道:“据朕所致,你们真蜡继承了扶南国的文字,起源却是在于天竺,但国主的汉话居然这般熟稔流利?” 阇耶跋摩恭敬道:“真蜡之文字、语言虽然继承自扶南国,但蛮荒之地由古至今都奉华夏为宗主,天朝上国之文明无论在扶南亦或真蜡都最为珍贵,非贵族不能习之,中下层之官员、奴隶,并无资格学习、使用。” 他没说的是,近些年因为中南半岛遭受佛教之侵袭,无论上层贵族亦或是中层官员都已经开始皈依,佛教在中南半岛大行其道,或许用不了多久,来自于天竺的文化便会将华夏文化取而代之。 李承乾也不知中南半岛之详情,闻言自是大悦:“国主既然心向华夏,那就久住长安吧,或许过个几十年,国主的儿孙也能博取一份大唐的户籍。” 阇耶跋摩右手抚胸、躬身致谢:“固所愿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心中却是喜忧参半。 长安乃天下第一都城,奢华富贵、华美雄壮之处举世无双,能够生活于此不知是多少异族之人梦寐以求的归宿。可他毕竟曾是真蜡之主,兵败被俘、身陷囹圄,不仅以往之权势尽付东流,身在长安亦如囚徒一般。 但无论如何,作为亡国之主能够在长安城内得到善待,可以富贵已极的享受生活,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局…… …… 待到一应外宾接待完成,李承乾回到武德殿洗漱一番用了膳食,便见到王德入内通禀,尚书左仆射李积、中书令刘洎、侍中马周、兵部尚书刘仁轨觐见。 李承乾宣召接见,自己去后堂换了一套常服,出来后坐在靠窗的地席上,让内侍备好茶水,几位大臣便鱼贯而入。 君臣相互见礼之后,李承乾神情温煦请诸人入座。 “几位爱卿联袂而至,不知有何要事?” 几人互视一眼,最后由中书令刘洎开口。 “陛下明鉴,大唐军队纵横无敌、开疆拓土,如今更是将大半个中南半岛纳入版图之内,赐予诸位亲王作为封国之地,此国威赫赫、万邦来朝,臣等为陛下贺!” “诶!” 李承乾笑着摆摆手:“我又岂是那等好大喜功之人?这般吹嘘之言还是少说为妙,有什么谏言不妨直接道来。” “喏!” 刘洎应下,正色道:“陛下可曾记得贞观年间那些投降归化的胡人?” 李承乾不解此言之意,笑着道:“怎会忘记?当年太宗皇帝御前赐酒,颉利可汗的胡旋舞满堂喝彩。” 武德九年,那位驰骋塞北、麾下控弦之士三十万的突厥可汗突袭大唐边境,趁着长安内乱之际过泾州、克武功,一路长驱直入饮马渭水,距离长安仅四十余里。 太宗皇帝亲临渭水,签署城下之盟,将整个关中的府库都搬空了才促使敌军退兵,视为奇耻大辱。 然而便是那位曾饮马渭水、兵临城下的颉利可汗,最终却沦为大唐的俘虏,于太宗皇帝面前载歌载舞…… 那不仅是帝国的威赫,亦是太宗皇帝光耀千古的瞬间。 刘洎摇头,道:“陛下只记得那些光彩,却忘记了胡人反复无常之处。” 他面色宁肃,如数家珍:“贞观四年,英公覆灭东突厥后,十余万突厥降户被迁至河套南一带,数年之后反叛;贞观十七年,契丹大贺氏首领窟哥率部归附,次年复叛;贞观五年,罗、窦诸洞獠人叛乱;贞观十二年,巫州獠反叛,发兵二万镇压……尤为甚者,便是阿史那结社率!” 太宗皇帝对其推崇备至、信任有加,甚至任命其为中郎将负责宫廷宿卫,结果却图谋刺杀太宗皇帝。 “陛下,胡人寡廉鲜耻、利益为上,其既非我之族类,必怀异心!” 李承乾若有所思:“中书令此言,我深以为然。” 刘仁轨道:“吾等几人商议,一致认为如今大唐开疆拓土,征服异族无数,其族人、酋长自应予以善待,但可予其荣华富贵、显赫爵位,却不应予以实权。” 马周附和道:“噶尔部落的王子也好,真蜡酋长也罢,与突厥人并无不同,皆乃异族、常怀异心乃是必然。陛下可赐予其豪宅、授予其官爵,既能安抚其心,亦能以为效尤,但绝不可使其掌握实权,否则必留隐患。” 李承乾颔首,看向李积:“英公怎么说?” 这位帝国武勋之首一贯三缄其口、作壁上观,不问不说话,他也习以为常…… 李积斟酌着词句,缓缓道:“几位之言颇有道理,但也应当有所区分,不能单纯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概而论。” 在大唐,民族问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因为李唐皇族自身就带有鲜卑血脉,所以“我族”为何族?“异族”又为何族? 根本掰扯不清楚。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四八章 情之所钟 缔造隋唐两代王朝的“关陇集团”其主体便是北魏六镇,而北魏六镇则是由鲜卑贵族、汉族豪强、以及其余部族所组成,故而即便奉华夏文化为正朔,但其本身却与历代王朝奉行之“胡汉对立”有所不同,概括起来可勉强称之为“敌我”。 损我者为敌,利我者为我,而非单纯以民族划分。 所以隋唐两代对于民族之戒备极其松懈,这就导致大部分内附、投降的胡人都能得到善待,甚至委以重任、执掌大权。 现在刘洎等人提出要防备胡人、外夷之投降、内附者,这并不多见。 不过李承乾对此持予赞同。 “此谏言实乃老成谋国之理,往后施政之时当予以警惕,但不能简单以胡人、外夷来区分敌我、内外,而是要具体区别看待。” 原则上同意,但不能对外族一杆子打死。 太宗皇帝实施之民族政策固然有“好大喜功”之嫌,但大唐皇帝既然被各族尊奉为“天可汗”,自然不可以一条简单的“汉胡”为分界线将外族等同视之、摒弃于外。 那会出大问题的,自己就乱套了…… ***** 阴雨霏霏,秋风瑟瑟,气温骤然下降,呼吸之间已可见淡淡的白气。 房俊坐着马车由崇仁坊而出,沿着东市与平康坊之间的大街一路向南,沿途可见一辆辆马车满载货物在街上冒雨前行,皆是城内各处贵族、官员府邸由东市采买完毕回府,车马辚辚、络绎不绝。 至宣平坊与升平坊之间,马车拐入街道径自向东,由北侧入升平坊。 升平坊的东北角地势渐起,与新昌坊所在之台塬组成乐游原,登高望远可俯瞰大半个长安城,每至夏日,风景绝佳,乃长安王室、贵族、官员们避暑胜地。 房俊曾一度想要效仿青龙坊在这里搞一搞“开发”,建城整个大唐都喜闻乐见的豪华别墅度假区,只是与青龙坊之荒凉偏僻不同,乐游原很早之时便已被各家占据,稀稀落落修建了很多别苑、豪宅,一旦给予“赔偿款”不仅无利可图,甚至有可能大赔一笔…… 马车抵达玄清观外,房俊跳下马车从亲兵手中接过油纸伞,驻足观望,向北远眺,大半个长安城隐于风雨之中,轮廓模糊、宫阙缥缈,向南望去,山水迢迢,大慈恩寺那座刚刚落成不久的大雁塔傲然矗立、独树一帜。 山门外的禁军上前来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房俊笑着摆摆手,迈步走进观内。 普天之下,能够无需通禀直入此间者,寥寥无几…… 玄清观建在乐游原上,占地并不大,但很是精致。 秋雨绵绵,如烟似雾。 房俊撑伞踏足观内,雨水顺着青瓦屋檐潺潺流下,在鸱吻兽首处汇成晶莹的水帘。院内铺设的青石板被浸润得泛着深色,几片金黄的银杏叶粘在湿润的石面上,像是用金粉绘就的图案。 朱漆木柱撑起深远的出檐,斗拱层叠如云,雨丝斜斜地穿过廊庑,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三清殿前的铜香炉里,昨日的香灰已被雨水调和成淡淡的灰浆,顺着炉脚的螭纹缓缓流淌。 雨水从鸱尾滑落,沿着筒瓦沟槽汇聚成串,叮咚落入檐下的石臼中。 眼前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蒙蒙水汽中,恍若一幅淡墨渲染的画卷。 很有一股道家“清静自然”的神韵。 几个身着道袍的侍女小步上前,万福施礼:“见过太尉。” 房俊一身常服、手持雨伞,淡淡“嗯”了一声,问道:“殿下在何处?” “殿下正在后院精舍内煮茶。” “带我过去。” “喏。” 几个侍女引着房俊绕过三清殿,来到后院一处精舍,而后退在门旁。 房俊将雨伞递过去,迈步走上湿漉漉的台阶,推门而入。 精舍内装饰典雅,地上铺着光可鉴人的地板,靠墙处放着几个书架摆满了密密麻麻各种书籍,中间铺着地席、地席上放置案几,案几上摆放着各式茶具、茶罐,一旁有一个红泥小炉,火苗正舔舐着水壶壶底,壶嘴咕嘟咕嘟喷着白气,却是壶水正沸。 一扇敞开的窗子吹入湿冷的清风,将水汽冲散。 案几后一道身影窈窕纤细、风致楚楚,正俯首摆弄茶叶,满头青丝绾起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露出修长鹅颈。 闻听有脚步声响,遂抬起头来。 眉如远山、眸含秋水,琼鼻雪腻秀挺,樱唇水润如朱,秀美绝伦的面容先是露出一丝惊愕,继而如花一般绽放开来。 “姐夫?!你几时回京的?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 晋阳公主惊喜叫了一声,遂站起身迎上前来。 一身清布道袍不染凡尘,罩在纤细的身姿上略显宽大,却也愈发衬得身段玲珑、腰肢如柳,颇有几分超凡脱俗、仙姿逸韵。 只是见到衣摆下白生生踩在地板上的纤细秀足,房俊眉头蹙起。 “袜子也不穿,外头秋风秋雨还要开着窗,屋子里又湿又冷还穿这么少……你也不小了,该学会照顾自己才对,总不能走到哪都要人担心牵挂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口中说着,又回过头冲着门外几个侍女隐含怒气:“殿下不会照顾自己,你们也听之任之、视如不见?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门外,几个侍女垂着头瑟瑟发抖。 晋阳公主笑靥如花,柔声道:“姐夫何必责怪她们?我素来习惯穿成这样,再说,姐夫难道不是很喜欢我赤足的样子吗?” 侍女们这会儿恨不能将头埋进泥里…… 房俊瞠目结舌:“殿下这话从何说起?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殿下不能凭空无人清白!” 他绝不是这等变态之人! 虽然这丫头的脚丫子确实很好看…… 晋阳公主距离房俊很近,一股淡雅馨香的体香萦绕不散,抬起头,笑意盈盈道:“姐夫虽然没说,但目光却骗不了人。” 房俊无语。 他比晋阳公主高出一个头,此刻距离贴近、居高临下,这个角度正好可见对方微微起伏的胸脯将衣衫顶起…… “咳咳,这等污蔑之言再不能说,你说了我也不认!” “行,只看不说是吧?随姐夫怎样都行了。” 晋阳公主笑容像是一只小狐狸般得意,牵着房俊的手来到案几前入座,兴致勃勃道:“刚刚让人从泉眼处打来的泉水,用的是高阳姐姐送给我的秋茶,姐夫有口福了。” 房俊只得坐下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茶水,心底略微有些懊恼。 本是前来规劝晋阳公主今早考虑婚事,孰料气氛却被这丫头搞得越来越暧昧…… 放下茶杯,房俊觉得不能闲聊,否则被晋阳公主牵着走,有些不妥。 手指在案几下意识的敲了两下,板着面容、一本正经,语气有些严肃:“你到底是怎么想呢?老大不小了,总是要嫁人生子、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旅途,不能依仗着公主身份一辈子吃喝享乐吧?现在或许很是轻松,但再过上几年必然后悔。” 晋阳公主两只素手捧着茶杯浅浅呷了一口,微微眯起眼睛感受一番茶水回甘,闻言很是好奇:“不成亲生子就要后悔?” “那是自然!”房俊谆谆教诲、循循善诱:“人生有如一株花树,该含苞时含苞、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该落叶之时也要落叶,积攒能量以待来年……一旦错过,便即枯萎。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就要去做合适的事情,否则错过花期,徒留遗憾悔恨。” “哦?” 晋阳公主眸光闪闪,反问道:“那为何姐夫不劝长乐姐姐嫁人?” 房俊不满:“你长乐姐姐已经为我生下孩子,岂能再嫁他人?” “哦——”晋阳公主“哦”了一声,拖长音的同时,目光闪烁、意有所指。 房俊气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再无可能的事!” 晋阳公主幽幽道:“世事无绝对,又有什么是不可能呢?既然只要有个孩子便可以不嫁人,又何必在意孩子是谁的呢?” “嗯?” 房俊吃了一惊,警告道:“你可别胡来!” 这若是去外边随便找个男人“奉子不嫁”,那可如何是好? 虽然他不相信晋阳公主能够那般不知廉耻、人尽可夫,可这丫头看似温婉的性格之中有着不可撼动之执拗,主意极正,当真不管不顾起来,指不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晋阳公主略有不解的眨眨眼,旋即领悟过来,俏脸飞起两朵红晕,娇声嗔道:“姐夫想什么呢!” 居然将她当成那样似房陵公主、巴陵公主那样的人? 简直可恶! 见房俊神情讪讪,遂道:“我的婚事姐夫还是别管为好,我心之所属你再清楚不过,今生今世再也不能接纳他人。” 你不要我,我便一生修道也好。 房俊自是懂得她心意,喟然一叹,无可奈何:“何至于此呢?你只是再懵懂的年纪有了一个不该有的想法,或许这份感情之中亲情更多一些呢?还是应当尝试着走出来,而不是自困囹圄、故步自封。”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四九章 美人恩重 窗外秋雨潺潺,屋顶的雨水顺着一根雨铃流下倾泻在窗下石臼之中,叮咚有声,意蕴清幽。 精舍内茶香氤氲,檀香袅袅。 房俊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劝了一阵,然而面对顽固不化、主意极正的晋阳公主只能放弃。 面对一个对他青睐有加、情愫暗生的女孩,总不好言语太过于激烈…… 喝了两杯茶水,晋阳公主又让侍女取来两碟糕点,咬一口桂花糕,幽幽一叹,道:“也不知九哥如今怎么样了?那天南之岛孤悬海外、烟瘴遍地,是否过于艰苦?他是大唐皇子,自幼锦衣玉食,到了那等环境是否适应?万一水土不服怎么办?随行带去的药是否够用?” 听着晋阳公主口中喃喃有词,秀美玉容满是担忧,房俊无奈道:“我早已叮嘱水师关注那边的情况,只要晋王有所需求定全力支援。但殿下也要明白,人力有时而穷,命数难以揣测,倘若晋王当真运气不好,却是谁也救不得他的。” 每个人一生行事颇多坎坷,虽然说着“人定胜天”,但是否福禄安康、是否成功立业,很多时候运气是避无可避的重要因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晋阳公主执壶斟茶,清亮的眸子里星光点点:“我岂能不知姐夫最是心胸宽阔、行事仁厚,肯定不会为难九哥?只是每每思及与九哥往日一同生活在立政殿,承欢与父亲膝下之往事,便思念深重、夜不能寐。” 一众姊妹兄弟之中,幼时一并在太宗皇帝抚育之下长大的晋王、晋阳公主之间的情分,的确更为深厚一些,所以当初晋王离京前往封地之时,晋阳公主不仅牵挂不舍,更是将自己的库房几乎搬空,全部赠予晋王李治…… 这会儿更是在房俊面前不停念叨,希望能够看在她的面子上,让水师对晋王多多支援。 房俊柔声道:“人生无不散之筵席,父子如此,夫妻如此,兄妹亦如此。晋王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固然荆棘密布却也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是留在长安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禁锢自由,还是流落在外再创一番丰功伟业……或许晋王更憧憬后一种呢?” “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不能将一腔情愫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毫无结果的人身上,而是应当挣脱束缚、迈开脚步,走出自己精彩的人生。” 见到房俊又开始规劝,晋阳公主好奇道:“莫非是陛下给姐夫下了死命令,务必劝我同意嫁人?” 房俊摇头:“陛下怎会如此?虽然他很是恼火你不听话,但对你的宠爱却不曾削减半分,断然不会逼你去做任何事。” 晋阳公主水润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既然你们都希望我尽早嫁人……那么未来夫婿就由姐夫你来指定吧。” 房俊不解:“嗯?殿下此言何意?” 晋阳公主抿嘴一笑、秀美绝伦,笑容里藏着几分调皮:“姐夫让我嫁给哪个男人,我就嫁给哪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自此相夫教子,又有何妨?” 房俊:“……” 想象一下,好像很难接受…… 晋阳公主目光莹莹:“姐夫怎不说话?” “这个……”房俊头疼:“婚姻大事,自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使父母不在也当遵从兄长,外人岂可置喙?毕竟婚姻这种事很难预测幸福还是坎坷,很多时候是要看运气的,并非对方人品正直、能力出众便可一生顺遂,品格低下、出身寒微也未必过不好日子……攸关一生之福祉,没人可以承担责任。” 晋阳公主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表情:“姐夫是不能承担责任,还是舍不得呢?” 房俊心虚:“男婚女嫁又有什么舍不得?即便成婚之后依然还是亲戚。” 晋阳公主笑而不语,神情很是得意。 房俊喟然一叹,亦闭口不言。 心中那一点点龌蹉被对方洞若观火,着实脸上发烧不知说什么为好…… 晋阳公主起身,赤足踩着地板来到房俊身边跪坐下去,将房俊左臂抱于怀中,笑容明媚、巧笑倩兮:“我只需知姐夫心意即可,并不会缠着你要什么名分、责任,既是心有所属、情有所钟,便是青灯书卷亦甘之如饴,纵使孑然一身亦无怨无悔。” 房俊侧头看去,只见柳眉星眼,杏腮桃颊。 恰是美人恩重难消受,秋波流转最留人。 ***** 随着时间缓缓推进,泰西封城内正在进行的谈判也逐渐有了眉目,许敬宗想着要在正旦大朝会上将这份谈判书作为恭贺新年的贺礼送给陛下,所以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关节上缓缓松口,但其中最为关键的几点他却咬紧不放。 他也不敢放。 此番局面乃是大唐军队历经艰苦用鲜血与生命换来,大唐立国以来,唯有战场上未能拿到手的东西通过谈判拿来,却从未有过已经通过战争得到的反而在谈判桌上失去。 一旦他这个谈判主使有任何“丧权辱国”之嫌疑,不仅要承担军方的怒火,更要在国内激起民愤、一片骂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好不容易争取到这次主使谈判机会的许敬宗还想着凭此功绩更上一层楼,岂肯自己作死? 所以尽管他忧心如焚急于结束谈判,却也不敢大幅退让。 他不敢承担“丧权辱国”之骂名,大食的谈判主使谢赫更不敢! 许敬宗好歹还有以往的诸多功绩摆在那里,可谢赫却是戴罪之身,一旦谈判成果不理想招致大食上下唾骂声讨,极有可能被哈里发推出去充当替死鬼平息民愤! 双方都想快些结束谈判,但都不敢大幅让步,故而谈判进程依旧艰难,便在那谈判桌上唇枪舌剑、面红耳赤。 这一日例行之谈判结束,气呼呼的许敬宗将裴怀节、任雅相以及苏定方、杨胄叫到一处。 “大食人顽固不化、死不悔改,倘若这般继续下去,谈判何时才能结束?必须用些手段!” 裴怀节颔首予以认同:“既然大食人看不清局势,那就得给他们一点教训,命令薛仁贵部推进越过弗利刺河,向大马士革进攻!” 苏定方与杨胄捧着茶杯喝茶,不动声色。 裴怀节蹙眉,对于苏定方没有回馈很是不悦:“苏都督可曾听见我说话?” 苏定方点点头:“虽然年岁渐长,但还没聋。” 裴怀节忍着怒气:“既然如此,那就给薛仁贵下命令吧!” 他在泰西封城早就待够了。 本以为能够凭此捞取一番功绩改善他在朝廷的窘状,孰料谈判全程被许敬宗牢牢掌控,使得他连一丝半点发挥余地都没有,再待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而泰西封城的食物与大唐迥异,导致他水土不服,来到此地之后便连续多次患病…… 苏定方摇头:“薛仁贵隶属于安西军,而我是水师都督,焉能向薛仁贵发号施令?” 裴怀节也愣了一下:“那薛仁贵受谁人指挥?” 杨胄笑道:“自是受安西大都护节制,亦或者……太尉。” 裴怀节:“……” 所以想要调动薛仁贵部兵马,要么向安西都护府去函,要么由房俊发号施令? 可这两者一在交河城,一在长安城,距离泰西封城相去何止万里之遥?等到这两者回馈,黄花菜都凉了…… 如此,他如何看不出军方的态度是不想参战? 裴怀节咬牙道:“那就由水师溯流而上攻取玛里,只需打通向大马士革的道路,大食人必然心急如焚,任何条件都有可能达成。” 苏定方看了他一眼,低头喝茶。 杨胄则反问道:“倘若大食那边反应过激,放弃和谈从而集结大军与我决一死战,又该如何应对?” 顿了一顿,他又提醒道:“此番两路大军攻伐两河流域之战略目标乃是逼迫大食签署和谈协议,而非在此地与大食彻底开战,影响了战略目标,这个责任由谁来背负?” 裴怀节怒气勃发:“责任我来背!” 不是他不能隐忍,实在是憋屈太甚。 以尚书右仆射之身份担任谈判副使,却连半点话语权都没有,全程被许敬宗死死压制。就连军方也对他视如不见、极尽轻蔑,但凡有所建议必遭反驳,颜面扫地。 若是不爆发一下,谁还拿他当回事? 就算是背负本不应属于他的责任也在所不惜。 苏定方放下茶杯,淡然道:“这个责任不是谁想背负就能背负的……你背负不起。” 裴怀节面色由红转青,再不多言,起身将茶杯狠狠投掷于地、摔成碎片,然后拂袖而去。 不过对于他的愤怒,无人在意。 许敬宗之前一直闭口不言任凭裴怀节愤怒、发飙,这会儿才问道:“攻取玛里肯定不行,极有可能导致大食反应过激,但倘若调集战船集结军队做出佯攻玛里之姿态,是否可行?毕竟大食也倾向于达成和谈,我们不敢冒险挑战对方之底线,可对方同样不敢赌。” 苏定方想了想,颔首道:“可以,不过也只能做出姿态,前锋不能离开泰西封城三十里。”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五O章 互不相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许敬宗的职责是促成和谈且以此作为进步之功绩,任雅相的职责是辅助许敬宗达成和谈,而苏定方的职责是确保战略目标之达成。 所以对于苏定方以及抵达两河流域的军方来说,是否达成和谈并不是他的职责,关键时刻宁可撤兵也绝不允许与大食全面开战。 调集战船、集结军队做出佯攻之态势已经算是极大冒险,有可能打破当下两国之间短暂停火、促成和谈的默契,而直接进攻玛里城将战线不断推向大马士革是万万不行的。 如此巨大的风险不是他是否愿意承担的问题,而是他承担不起。 也没人承担得起。 见苏定方答应佯攻玛里,许敬宗抱拳施礼:“多谢!” 说到底,苏定方之所以肯冒险还是看在他许敬宗“房家门人”的情面上,不然看看苏定方、杨胄是如何对待裴怀节的? 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而想到自己回京之后有可能更进一步,届时将直面陛下与房俊之压力,心里也有些发慌…… …… 下午时分,谢赫正在馆驿之中绞尽脑汁琢磨谈判进程,却被随行的仆从告知唐军忽然大规模集结,不仅从巴士拉调集来了大批战船溯流而上,便是泰西封城内的唐军也在向港口处运动,顿时大吃一惊。 从馆驿出来骑马奔赴港口,只见唐军战船舟楫如云、白帆扬起,顺着河道铺展开去一眼望不到尽头,而诸多集结于此的唐军也在整顿队列,一车一车的粮秣辎重开始装船。 在港口处正好见到顶盔掼甲的杨胄,谢赫冲上前去一把将其拽住,大声质问:“唐军为何忽然集结?到底要做什么?” 杨胄摆手将意欲上前阻拦谢赫的亲兵斥退,笑着解释道:“刚刚接到都督将令,全军集结、溯流而上,与驻扎于摩苏尔城的薛仁贵将军所部联合,水陆并进、攻陷玛里。” 谢赫惊骇欲绝:“你们疯了吗?你可知一旦玛里失陷则兵锋直指大马士革,哈里发必然全面与大唐开战!” 杨胄面容冷漠:“你要战,那便战!怎地,只许你们大食撕毁协议攻打碎叶城,就不许我们大唐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你们水陆两支军队不过区区两万余人,真以为偷袭打下来两座城池便天下无敌了?只需哈里发下定决心调集兵马决一死战,尔等顷刻之间就将化为齑粉!” “那又如何?怕死就不来了!” “本应达成和谈各罢刀兵,何以不死不休?” “这都谈了好几个月了,几位谈判主使认为你们并无和谈之诚意,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谢赫急的头顶冒火,气道:“既然是谈判那自然要慢慢谈,总不能你们开出什么条件我都得一字不改的答应吧?” 杨胄不为所动:“你跟我说不着,我得到的命令是集结战船、军队攻打玛里,你有什么话不妨去寻主使与苏都督。” “那你先暂停集结军队,我这便去寻他二人!” “你自去寻便是,军令如山,我这边停不了!” “哎呀呀!气死我也!” 谢赫无可奈何,只得打马回城直奔城主府而去,寻许敬宗、苏定方再行商议。 他自然知道大唐如此动作极大概率是给大食施加压力,迫使自己尽快促成和谈,可他不敢赌! 一旦哈里发决定与大唐全面开战,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 在谢赫强烈请求之下,和谈很快继续进行。 双方分歧所在之处,一则大唐租借巴士拉、泰西封、摩苏尔三地之港口处一块土地,且予以驻军;二则将此三地设为通商口岸,大食不得对唐人商贾有所限制且免予税收;第三则是大食支付给大唐的赔款数额。 每一条大食都极难退让。 谢赫见许敬宗依旧咬着这几条不放,气得不轻:“大食将国土租借于大唐已然是丧权辱国,倘若再准许大唐驻军,岂非国中之国?” 许敬宗道:“若无大唐之驻军,大唐商贾之生命财产如何保障?大唐商贾之生命财产若得不到保障,则大唐必然怒而兴兵、前来讨伐要一个公道,所以现在的谈判又有何意义?” 谢赫无奈,退让道:“大唐可以从这三地租借土地,但是要给钱!” 显然大唐是必然要租借土地的,这一点不容更改,但是否给钱却代表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被大唐强行割走一块土地,那是丧权辱国,任谁也不敢答允! 可若是给钱“租赁”,那就好听得多…… 许敬宗颔首道:“可以,但大唐只能象征意义给一些钱,大食若想狮子大开口却是万万不能。” 谢赫没好气道:“给钱就行,但驻军不行!” 许敬宗断然摇头:“必须驻军,若无大唐军队之保护,大唐商贾岂非任人鱼肉?” 谢赫再度退让:“那必须约定驻军之人数,最多允许驻扎一百人!” “开什么玩笑,一百人都挡不住大食铁骑的一个冲锋,最少三千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谢赫都给气笑了:“三千人?你怎不说一万人?” “一万人自然更好,大唐别的不多,就是人多!” “两百!” “两千!” “三百!” “最少一千,若你不同意,那就别谈了,等大唐军队兵临大马士革城下,你再来谈!” “……” 谢赫深吸一口气:“开放巴士拉、泰西封、摩苏尔三地为通商口岸可以,免除唐人商贾之税收也不是不行,但有一点,唐人不得将军械武器贩卖于当地土着!” 自古以来,两河流域便诞生了无数璀璨之文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族群亦是此起彼伏、相继强盛。虽然最终被外来异族所征服,但毕竟在此生活了几千年,底蕴尚在。 大食刚刚从波斯统治之下占领这片土地区区几十年,尚未完成对各部族之同化,明里暗里反对者不计其数,武装起义更是每年都有发生。 一旦这些部族从唐人手中买到精良的甲胄、兵刃、军械,对于大食的统治将是心腹之患。 “可以!” 许敬宗答应得非常痛快,他也想赶紧结束谈判。 再者,大食人不可能对大唐商贾进行全程监督,偷偷摸摸卖给当地部族一些报废的军械,谁会知道? 就算知道了,只要大唐不承认,大食又能奈何? 等到两河流域的部族被大唐武装起来,大食再想开战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一个问题,便是大食给予大唐的战争赔款。 虽然唐军水陆两支军队齐头并进、攻城掠地,将大食最为富庶的两河流域搅合得乌烟瘴气,由此损失的钱财不计其数,但因为大食是战争的发起者,所以现在想要停止战争,必然由大食来支付赔款换取和平。 大食也同意拿这笔钱,关键在于数字。 而大唐提出的数额…… “一万万金币是万万不可能的!你们这是想要赔偿吗?是想开战吧!” 谢赫怒不可遏。 他甚至怀疑面前这几个唐国主使的脑子多多少少有点问题,是不会算数吗? 整个大食都不知有没有一万万金币! 许敬宗老神在在:“或者等量的黄金也可以。” 谢赫快要气疯了:“绝无可能!” 铸造金币的时候还能参杂一些其他金属,所以等量黄金的价值比金币高得多。 连金币他都不敢答应,何况黄金? 许敬宗警告道:“作为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对大唐造成的损失无可估量,军民之牺牲、声威之影响、丝路之断绝、税收之缩减……大食既然愿意开启和谈,那就要展示诚意,并且付出代价。” 谢赫气道:“大食愿意给予一些补偿,但你们总得贴边儿吧?一万万金币……我都不能想象那到底是多少钱!” “那大食愿意给予多少补偿?” “一千万金币!” 许敬宗愤然道:“你以为这是在市场里买菜呢?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吗?既然大食毫无诚意,那就开战吧!大食给予大唐之损失、屈辱,就让我们的军队从战场上拿回来!” “开战就开战!真以为大食是泥捏的啊?” “那好,请贵使离开泰西封!” “你让我走我就走啊?你算老几?这里是泰西封,是大食的国境!” “可现在已经被我大唐军队攻陷了!” 谢赫叫嚣:“攻陷了又能如何?不过偷袭得逞而已,只要哈里发集结大军,区区泰西封弹指可破!” 许敬宗毫无退让:“那你倒是来破啊?” “破就破!” “你来啊!” “有能耐你现在就开战!” “军队马上集结完毕,谈判到此为止,即刻开战!” …… 双方唇枪舌剑、口沫横飞,一个叫嚣着返回大马士革集结军队攻破泰西封城,一个狂妄的言称军队集结完毕攻打大马士革,一会儿停止谈判、战场上见真章,一会儿攻陷大马士革、活捉穆阿维叶…… 但无论拍桌子还是喷唾沫,却都未离开谈判桌半步。 说到底,停战是双方共同意愿,即便在些许条款之上有所争执、互不相让,但既然和谈的基调存在,便意味着和谈必然达成。 无非是相互妥协而已。 数日之后,和谈条款经过不断拉扯、争论,最终签署于纸面之上。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二五一章 合约达成 泰西封城王宫之内。 许敬宗将合约正本丢在桌上,伸了一个懒腰,神情之中满是鄙夷之色:“胡人粗鄙,只看近利、不知远谋,那谢赫只在赔款数额上斤斤计较、毫无退让,其余诸项条款则不以为意,实在愚蠢。倘若大食上下皆此等鼠目寸光之辈,纵使其领土再广、人口再多,永不为大唐之患也。” 一旁,苏定方虽然早已知晓合约之内容,但还是拿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里虽然对许敬宗之急切略有不满,可毕竟所能争取之结果已经极为不错,便不复多言。 合约之上,通商、租界、驻军等等皆如大唐之述求,其中在巴士拉、泰西封、摩苏尔三地之港口各有租赁之土地为界,租界之内以大唐律法予以治理、各驻军一千人,期限为五十年,到期之后可协商续约。 而狮子大开口的赔款数目,则由不切实际的一万万金币锐减至一千万…… 这其中还是那些大马士革秘密送来的档案资料起到了极大作用,抓住谢赫急于促成和谈之心理,以及哈里发侧重于地中海之战略,故意在赔款数额上予以退让、削减,以此换取谢赫在其余条款上的让步。 事实证明,如此策略取得了成功。 谢赫在谈判期间不断与大马士革联络,这份合约正是在他极力主张之下才予以达成,为此甚至不惜动用其部族在大食国内的影响力,甚至主动掏钱贿赂哈里发身边的近臣、内侍…… 只为赶紧促成此次和谈使他能够拥有一桩“功绩”,以此来抵消之前之罪责。 如今合约达成,各方欢喜。 许敬宗道:“此件之事尚需苏都督收尾,我却是等不及了,离京数月急于回去向陛下复命,便先行一步。” 苏定方点点头:“我会安排战船护送许尚书先行离开,不过我也不会在此逗留太久,于三地圈定租界、安置驻军之后,便会接应摩苏尔城的安西军一并乘船返回大唐。” 安西军来时一路披荆斩棘、艰难困苦,如今战略目的完美达成,自然不能再两条腿走着回去。 可即便如此,乘船回国之后最多也只能顺着运河抵达洛阳,剩下由洛阳至安西都护府的路程依旧万里迢迢。 此番出征,薛仁贵所率领之安西军所部,路程达惊世骇俗的数万里之遥…… 而苏定方最为重要的一个任务,便是将大食的赔款悉数运回大唐,存入“皇家钱庄”之内,作为增发纸币的储备金。 许敬宗笑道:“此番和谈之达成,多谢苏都督予以配合,本官感激不尽。” 几乎所有裴怀节所提出之建议,苏定方全盘否定;而他许敬宗之建议,则基本全部奉行不误。 所以此次和谈之功劳他稳稳落袋,而裴怀节则白忙一场。 这份人情,他不能不领受。 苏定方则不以为意:“国事为重,所为皆本将之职责,许尚书无需多言。” 他并不在乎能否领受许敬宗这样一个人情,一个武将与文官之间要那么多的人情作甚?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孤悬海外的水师都督,与朝堂上的文官几乎毫无交集。 再者,他只需牢牢抱紧房俊这条大粗腿就行了,至于旁人完全没必要去经营、笼络…… …… 数日之后,圆满完成谈判的任务的使团一行在泰西封城登上水师战船,恰好此时两国之间的合约开始履行,之前因为战事一直被封锁于海上的各国商船放开禁制,鱼群一般沿着弗利刺河溯流而上,泰西封城的河岸码头一时间舟楫如云、人满为患。 更有诸多商船继续向上游直抵摩苏尔城。 大唐之丝绸、瓷器、玻璃、纸张、布匹,天竺的香料、宝石……无数货物搬运之岸上,被等待多时的大食商贾一抢而空。 尤其是两河流域的土着,诸如苏美尔人、迦勒底人、阿卡德人、亚述人、阿摩利人……这些生活在两河流域的古老部族长期受到波斯、大食之盘剥,想要从商贾手中购买一些商品需要缴纳十余种甚至数十种税赋,税金往往是商品的十倍、百倍,导致这些部族长期只能自给自足。 如今巴士拉、泰西封、摩苏尔三地开设通商口岸,在租界之内的所有贸易只需缴纳给唐人一部分税款,大食根本没有权力在其中征税,使得这些部族的购买欲望极其强烈,间接促进两河流域的商业繁荣。 …… 大马士革王宫之内,穆阿维叶看着面前的合约文书,面色铁青。 自他担任大马士革总督的那一日起,便顺风顺水、无往不利,从一任总督参与哈里发之争夺而大获全胜,更将国都从麦地那迁徙至大马士革,从此步上人生巅峰。 而他的追求也从执掌大食帝国,进阶为达成亚历山大、凯撒那样纵横无敌的伟大君王。 然而尚未能征服日薄西山、国势孱弱的拜占庭,便受到当头一棒。 亚历山大也好、凯撒也罢,纵使也曾有低迷卑微之时,可哪一个曾经签署过这样的契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丧权辱国! 奇耻大辱! 谢赫束手而立,低垂着头看上去战战兢兢、很是恭谨。 赛尔德瘦小的身躯窝在一张铺着骆驼皮的躺椅上,看上去老眼昏花的样子,温言安抚:“凡成就大事者,必然忍旁人所不能忍,耻辱再多又能如何?只需最后一次一把将所有失去的都拿回来,便赢得彻彻底底。当下对于大食来说拜占庭才是癣疥之患,一日未能攻陷君士坦丁堡,帝国便难言真正的强盛。待到消灭左右环伺之强敌,再与大唐整一整短长也不迟。” 谢赫终于得到机会,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臣下签署这份合约亦是心中愤怒、恨不能持刀与唐人决一死战,即便战死当场也不愧于哈里发之器重!然而为了哈里发的大计,却也只能忍辱负重。这份合约乃臣下签署,丧权辱国之处自然也有臣下一力承担,该打该罚,绝无怨尤!” 话说的敞亮,但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心里惴惴不安,万一哈里发当真让他来承担这份骂名,那又该如何是好? 赛德尔忍不住笑起来,只是没笑几声便咳嗽连连,似乎快要将肺叶都咳出来一般,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穆阿维叶赶紧起身,亲自将一杯茶水递给赛尔德,并且抬手在他后背轻拍了拍,口中埋怨道:“岁数这般大了平素要多多注意,定要长命百岁辅佐我成就大业才行啊!” 赛尔德好不容易顺过气,喝了口茶水,长吁一声,摇头道:“老了不中用了,”手指了指谢赫:“否则此等小辈岂敢在我面前玩弄心计?” 谢赫面色大变,忙辩解道:“臣下所言字字句句出自肺腑,绝无半点虚言!” “得了吧……” 赛尔德没好气的摆摆手:“你这点城府也在我面前卖弄?” 回头对穆阿维叶道:“虽然这小子耍弄心计,但情有可原,毕竟此番和谈是出了大力的,哈里发便准他功过相抵吧。” 穆阿维叶瞪了战战兢兢的谢赫一眼,怒哼一声:“若非老总督给你求情,今日非得扒了你的皮!滚出去吧!” “是!” 谢赫心里狠狠松了口气,连半个字都不敢多说,灰溜溜滚出去。 穆阿维叶又拿起茶壶给赛尔德倒水,面色有些阴郁:“唐人其心恶毒啊!” 赛尔德坦然接受哈里发的服侍,笑着道:“大食与大唐是敌非友,既然咱们眼馋他辽阔之土地、富足之钱帛,又怎能不准他们对咱们有所防范甚至暗下毒手呢?很多时候失败之根源在于懵然无知、措手不及,只要看清了对方的路数有所防备,问题不大。” 穆阿维叶放下茶壶,轻叹一声,依旧愁容满面:“咱们占领两河流域不过几十年而已,完全谈不上征服,那些遍布此间的部族以往畏惧于大食强大之战力不得不俯首帖耳,可一旦能够从唐人那里换取到军械从而武装起来,后果堪虞啊。” 大唐坚持在三座城池通商并设立租界,他又岂能不防备对方与那些两河流域的部族暗通款曲?虽然合约上明文规定大唐不得贩卖军械于那些部族,可这种事只要双方有所联系进而暗中交易,大食其实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予以制止。 毕竟军械甲胄上又不会写上“大唐制造”的名字,死不承认谁又能奈何? 除非大食撕毁协议再度开战。 可话说回来,倘若大食清除了拜占庭这个祸患能够空出手来积蓄力量全力一击,又岂会在乎大唐是否违反合约? 赛尔德劝谏道:“任何事都不能两全其美,‘既要又要’是不可取的,既然现在向大唐低头,那就一低到底,集中力量攻陷君士坦丁堡、覆灭拜占庭!反正两河流域的士兵也不敢推到地中海的战场上,便任由唐人得意一时又有何妨?” 穆阿维叶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以大食当下对于两河流域各部族之掌控力度,即便将其青壮编成军队拉到战场上,也极有可能临阵哗变、大败亏输。 他也是豪杰人物,杀伐果断,深吸一口气:“便让大唐得意一时!” “终有一日,要将今日之屈辱连本带利一并讨回!”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