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祝世界攻略马文才》 第1章 入学 谢清言迟到了。 尼山书院门口没有人,问了人,谢清言连忙赶到交束修处。 所幸那交束修的夫子正准备收东西走人。 见到她来,有种打工人还要加班的叹息和烦躁。 “今日束修涨了,要交十两金。” “若是只带了八两金,请自行下山。” “可不要像那个梁山伯一样死脑筋。” 甚至连头都没抬。 对于谢清言来说,这倒不算是大事。 “陈郡谢清言,束修百两。” 陈郡谢氏。 白衣黑帽的陈夫子记录的手一顿,又看向眼前人。 少年长相昳丽,一身朱红锦袍,嘴角含笑,一双桃花眼风流顾盼。 谢家子弟的相貌是出了名的好。 一句芝兰玉树生于庭阶便可见分晓。 谢清言这个名字倒是生疏,大抵是旁支子弟。 但即使是旁支,也是本届书院里不错的出身了。 何况这容貌……啧,真不愧是谢家子弟。 陈夫子态度顿时好了许多。 “这束修,本来可以坐上等座位。” “但你来迟了。” “上等座位都满了。” 少年笑意不减,笑容谦逊: “那该如何呢?” 陈夫子捋了捋胡须: “这样吧,还有个空位。” “跟你同坐的是杭州太守的公子,马文才。” 其实是马文才谁都看不上,许多人想跟他同桌,被他冷冷一笑就劝退了。 “他眼高于顶,不过陈郡谢氏,虽是旁支,倒应该能入他的眼。” 不过若不是旁支,又怎么会来尼山书院读书呢? 谢清言挑了挑眉,拱手道: “如此,多谢夫子了。” 行止之间,一派大家气度,只是看此人身量纤细,或许是少年人的缘故。 陈夫子收了百两束修,也是心情大好,特地提醒道: “快换了学子服,去等宿舍分配吧。” “此次两人一间房,都是由山长夫人分配。” “你可要谨慎挑选。” 谢清言笑着谢过陈夫子的提醒,心中却是一凛。 谨慎挑选? 只怕由不得她。 脑海里,系统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宿主已成功抵达任务起点尼山书院。】 【主线任务:确保梁山伯与祝英台恋情圆满,避免化蝶,达成HE结局。失败惩罚:无法回到现代。】 谢清言本来只是个普通准大学生,在高考之后的暑假,准备放飞自我。 然后一辆飞车疾驰而来。 大好年华就这样结束了。 车祸后,被绑定了这个系统,成了陈郡谢氏某个不起眼的旁支家的嫡女。 她领了学子服,匆匆换上。 【系统】 她尝试沟通。 【有没有新手大礼包?或者至少给点详细攻略?】 【梁山伯和祝英台现在到什么阶段了?】 她对梁祝知之甚少,家喻户晓的爱情悲剧,化蝶的结局令人潸然泪下。 但…… 其他真就不知道了。 跟奶奶听过几出戏算吗? 但那会儿,她的年纪连演的是梁祝还是武松打虎都看不懂。 系统适时跳出来: 【叮咚~宿主权限不足,无法查询详细剧情节点哦!请宿主自行探索!】 【检测到反派了:马文才!就是他!强娶祝英台,逼死梁山伯】 【建议宿主优先处理!】 谢清言一时无语。 这系统怎么听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 蓝色的学子服,一穿上倒真有那么点文气。 谢清言不禁腹诽:处理?怎么处理? 趁夜把马文才刀了吗? 系统又要判定宿主做出不符合时代和人物要求的行为了。 再说,马文才固然是梁祝BE的直接推手。 但悲剧的根源,难道不是这个时代森严的等级制度吗?难道不是这种门当户对的观念桎梏吗? 没有马文才,也可能有张文才、李文才。 【宿主想法很危险哦!】 系统立刻发出警告。 【我们的目标是HE!HE!消除最大显性障碍是效率最高的方式!请宿主积极完成任务!】 谢清言立刻从善如流: 【既然这样】 系统很认可她的态度: 【那我们可以干掉他!】 【那我们可以攻略他!】 系统被她吓了一跳。 【我以为我是激进派,你是保守派】 【没想到宿主是觉得我太保守了。】 谢清言懒得跟它扯皮,叹了口气,匆匆跑到了分配宿舍的地方。 遥遥看见一个紫衣妇人,温柔声音传来: “你们都看好了,住房要做统一调配。” 以及一个清越的声音: “师母师母!” “我要一人一房。” 系统提示:【任务对象:梁山伯,祝英台已出现】 谢清言不由得无语。 【还用你说?】 这两个人在人群里,一个高大忠直,一个娇小清丽。 虽说祝英台此时穿的是男装学子服,谢清言也不得不赞叹一句: 真是风神秀丽。 不愧是能扮观音的,一望便令人心折不已。 场面已经喧哗一片。 自祝英台提出要一人一房后,马文才也要一人一房。 紧接着,所有人要么说想换房住,要么说自己不要跟谁谁谁住。 更有不少想攀附的人,闹着要跟马文才一间。 少年见状,勾了勾唇角,只嗤笑一声: “跟我住,你们也配?” 师母显然脾气十分软和,见到众人闹起来,只道: “大家别再任性了。” 王蓝田也是叫苦不迭,他入学第一天就被马文才教训了一顿。他出身太原王氏,说是锦绣堆里长大的也不为过,从小到大没跟人闹过别扭。 可他也忘不了刚刚进山门的时候,他闹着要当老大,让所有人给他下跪,却被这黑衣的少年一箭射来的样子。 那是真真切切冲着他的要害来的,这少年是真的敢当着整个书院的面射杀他,射杀太原王氏的贵公子。 要不是梁山伯帮自己挡着,他现在也已经去见阎王了。 此刻看到自己要跟马文才一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道: “如果非要我跟马文才一间,我宁愿退学!” “谁想跟他一起住,我让出来!” “那就让给我吧!” “我想跟马文才一起住。” 所有人应声看去。 少年穿着蓝色学子袍缓步走来。 分明大家都穿的一样,偏偏在他身上显得身姿如玉。 一双桃花眼含情带笑,光艳动人,颇有灼灼风流之态。 实在是个才貌仙郎。 就连祝英台和梁山伯,也被分散了一下注意力。 谢清言径直走到山长夫人面前,从容一揖,笑容明艳: “学生陈郡谢清言,来迟一步,还请师母见谅。” “陈郡谢氏?”师母眼中也闪过一抹欣赏,语气愈发温和,“原来是谢家公子。” 谢清言这才转向一旁面色各异的众人。 最后目光落在脸色冰冷,眉眼如鹰隼一般锋利的马文才身上。 她似乎没看到对方的表情,笑吟吟地拱手道: “在下初来乍到,听闻马公子才学出众,风姿卓绝。” “谢清言请与马公子同住一室,也好朝夕请教。” 这话说得漂亮,更何况对方是陈郡谢氏。 倒也够格与马文才平起平坐。 或者说,如果马文才要求室友门第,那此处也没有比谢清言更适合的人了。 只是谢清言看起来,并无一分学生的样子。 倒像是从乐游原上纵马放歌、踏花归来的风流世家公子。 马文才冷哼一声,语气依旧傲慢:“就凭你?” 话虽如此,他却没再说出“你不配”这三个字。 谢清言只是含笑不语,挑眉看他。 仿佛在说“就凭我”。 师母见状,生怕再起波折,连忙打圆场:“好好好!谢清言愿意自是再好不过!’ “文才啊,谢家公子风仪出众,学问想必也是极好的,你们二人也可以好好学习!” 眼看着陈郡谢氏的公子都主动接受两人一间,其他人更是没话可说。 即便是真有苦衷的祝英台,也只能咬着唇,接受这一事实。 【叮!初步任务完成:与马文才成为室友。奖励积分5点。】 系统提示音响起。 谢清言随着学子尽数散去,连忙跟上了马文才。 她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有同情,有好奇,有幸灾乐祸,也有如祝英台那般单纯的担忧。 她无视了所有目光,只是看着马文才挺拔却傲慢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抬步跟了上去。 本书排雷和解答(阅前须知): 1.本文是根据07年梁祝电视剧,围绕反派角色马文才创作的同人文,该剧的设定属于古代版校园偶像剧,没有讨论太多封建制度,门当户对观念的桎梏,梁祝be的原因就是马文才强取豪夺,除了反派之外的人都很开明如现代人,很多设定并不严谨,请当做架空位面看,各种设定基本沿袭电视剧。 原剧里用的就是束修,所以文里也不会改哦,谢谢指正。 接受不了同人创作架空位面的宝宝现在可以点出去了。 2.马文才地位为什么那么高? 因为剧不严谨(记住我给出的理论),剧里马文才能够当着全书院人的面随意射杀太原王氏的公子,能够挑衅谢道韫闹罢课。 同时谢道韫能来尼山书院教书也不合理,因为如果谢道韫身为女子能来书院当教席,祝英台就没必要女扮男装来书院上课了。 处处都是不合理的一部剧,为什么要求我的创作合理? 要符合史实可以去看历史书。 后期梁山伯是王凝之的至交好友,谢安赏识如子侄的人物,凭嘴炮平叛乱,朝廷大官王卓然的救命恩人,祝家也同意了婚事(这部剧里祝老爷非常开明宠女儿),结果马文才还能强娶祝英台。 编剧明显是想写大梁传,前期梁山伯靠自己,在强敌马文才的压迫下获得了达官贵人们的赏识,一路走上人生巅峰,到了后面编剧一拍脑袋,不对啊,梁祝还要化蝶呢,把梁山伯写的太强了。于是又拔高马文才的地位,把他弄成大反派了。 只能说编剧也就光顾着抬梁山伯了,什么士族和寒门的鸿沟都没有大梁传来的要紧,相当于架空了一个像东晋的时代,再让历史人物进来给梁山伯抬咖,谢安,谢道韫,陶渊明,王凝之全都吻上来了。 完全沉浸在大梁传的艺术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了,但又要圆化蝶这个be结局,因此能强娶祝英台的马文才地位也就被设置的很高。 感谢你能看到这里。 3.文里会黑祝英台吗? 你感觉祝英台被“黑”的时候,事实上是原编剧的厌女情节在发力。 这版电视剧里的祝英台一直受人诟病,因为她要有缺点,才能体现男主的完美。 所以她被编剧特意塑造成了一个任性,不成熟,甚至间接让好姐妹沦落青楼,事后还觉得姐妹自甘堕落的人设。 她的不成熟,她的惹人烦,是编剧恶意的体现。 只有女主看不清楚,经常闹误会,梁山伯才能点醒她很多事,才会为了保护她引发很多矛盾。 但因为编剧笔力太差了,直接把梁祝写成生父和任性大小姐的形象,反而矮化了经典的梁祝形象。 如果觉得写一点这个版本的祝英台不好就是黑,现在可以点出去了。 4.这部剧这么不行,还要写剧的同人,不是吃饱了撑得吗? 因为这部剧塑造了陈冠霖版马文才,正因为编剧笔力不行,强加了很多恶意,反而让这个反派在恶意之中滋长出了自己的血肉。 我不认可这个角色除了脸一无是处的说法,反对的可以点出去了。 他的专情执拗,果决,武力值高这些尚在其次。 最关键的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跪过父权。 他一直站在早逝母亲这一方,厌恶父亲的家暴行为,谴责父亲逼死母亲的做法,恨父亲纳妾的不专情行为。 即使到了2025年,都还有很多儿子站在父亲一方压迫母亲,因为他们以后也要压迫妻子,所以仍会有“身为儿子不敢看父亲的眼睛”这种嗲子文学。 然而直到最后马文才也没有跟父权和解。 这种设置依然是为了显出他的反派,因为他的父亲不算纯粹的恶人,逼死妻子后也后悔了,如今来看这算是在收割道德资本,但在二十年前的价值观里这种人是应该被原谅的,应该要和解的,但他没有,所以他是不孝顺的坏小孩。 于是编剧特意安排梁山伯谴责他“父亲打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用来拔高主角的善和孝,大局观。 反而成就了马文才不原谅不和解的倔强感。 这种不原谅不和解是我一直以来反抗某些东西的信仰,是我孩提时代学到的英雄主义。 反派尚且如此,何况我哉? 因此,这篇文即使只有一个人看,我也会写下去的。 感谢你能阅读到这里,那么,让我们一起领略之后的内容吧。 第2章 跟马文才做室友 陈郡谢氏的名头撑不了多久。 谢清言很清楚。 只要稍微眼明心亮一点的,必然很快就会想到。 她想,马文才应该已经想到了。 若是排一个世家公子榜,谢家那四位封胡遏末必然上榜。 谢玄谢朗谢渊谢韶几人是谢家头号的公子,天下谁人不晓? 这个谢清言又是何人? 从未在世家交际圈中听过这一号人物。 谢清言确实是实打实的陈郡谢氏出身。 这名头实在叫的响亮。 足以让她在书院里站稳脚跟,不至于任人拿捏。 但细究起来,她家这一支实在是旁支的旁支。 写尽百态的红楼梦也没着墨贾菌的故事。 谢老爹只是个清流小官,领了个清闲职位,品级并不高,更无实权。 在世家里,实在不起眼的很。 但毕竟是谢家出身,比之寻常富户自然胜出许多。 谢清言的兄长更是没什么前途,谢老爹自持风骨,不愿意向本家“打秋风”。 原本,他们这一支的前途,肉眼可见。 将会是日复一日的衰落下去。 谢清言眸光微敛。 三年前原身失足落水,再醒来时,内里已换成了来自异世的魂灵。 自那以后,往日才思平庸的谢五小姐忽然开了窍。 当世豪杰虽多,可士族出来的纨绔子弟更是数不胜数。 谢清言这般品貌,逐渐成了士族女儿们的第一等。 谢父大喜过望,只道是天不亡他这一脉,竟做出个惊世决定: 令谢清言顶替兄长谢清珩之名,入尼山书院求学。 所求无他,唯望争得一个极高的“品状排名”,为真正的谢清珩谋个前程。 而这,恰是谢清言一步步引导所致。 尼山书院向来不收女弟子, 可她身负系统交付之重任,非来不可。 所幸书院待学子不薄。 学舍极为宽敞,陈设雅致。 雕花书架、梨木圆桌、青瓷坐具一应俱全。 一几一榻皆见匠心。 谢清言穿越前,也不过是个刚高考完的准大学生。 年满十八,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 甚至还查了她没入读的大学,是个十平米的四人间。 这尼山书院的宿舍,别说放在大学,就算是在酒店圈,都是可圈可点的。 谢清言忍不住跟系统吐槽: 【这房间要是放在现代,住一晚上也要七八百吧。】 系统正色: 【宿主不要关心这些好吗?】 【别忘了你的任务】 谢清言正要脑中回怼。 却突然被打断。 沉寂的室内,坐在床上的马文才却毫无预兆地开口。 “谢清言。” 声音不高,却冷冽清晰。 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今日入学,诸生皆至,为何独你姗姗来迟?” 这话,极有挑衅的意味,可不好回答。 尤其发问者还是这么一位俊美面容却眸光戾气的少年。 任谁都看得出他绝非善类。 一看就不好相与。 谢清言倒是不急不缓,好整以暇的坐在座位上: “哎,文才兄有所不知。” “我娘说我养的娇气,一路上行李众多,仆人一堆。” “三天的路就要走五天。” “要不是我最后骑马先行,恐怕现在还没上山呢。” 她几句话说的闲适,好像一点没有察觉到挑衅意思。 相反,还颇有亲近之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 马文才个性乖戾,自小听惯了讨好,对奉承话不屑一顾。 但总不会反其道而行之,给笑脸人一个大嘴巴。 于是,他只是轻嗤了一声,别过脸去。 似乎不愿意多说。 至少,他对文才兄这个称呼是默认了。 没说什么“你也配跟我称兄道弟”之类的话。 谢清言斜靠在椅上,看着书童马统在给马文才收拾床铺。 两人的相处,大概就是疯批反派的狗腿奴才。 马统一看就是嚣张惯了的小厮: “看什么看?” “不会是指望我给你收拾吧,想得美!” 这家伙说话真难听。 感觉狗来了都要被骂几句。 不过就像世家小姐的丫鬟和小姐总是互补一样。 马文才看起来不是个爱说话的,他的书童话多一点,似乎也正常。 主子不好说的话,自然是下面的人说出来。 谢清言倒是不以为意。 脸上笑意称得上如沐春风: “我倒是想啊。” “只是……我的行李还没到,你怎么帮忙?” “谢过好意了。” 她摊手,示意空空如也的周围。 仿佛闲坐品茗一般。 淡淡几句调笑,马统瞬间无话可说。 世家规矩历来如此。 谢清言若自降身份与一书童争执,才是真失了体面。 马文才垂眸,正在缓缓擦拭着一把寒光熠熠的弓弩,语气淡漠: “书院规矩是两人一榻没错。但本公子另有规矩。” 他抬眸,目光锐利而冷淡: “你,也配与本公子同榻而眠?” 真是不留情面。 【这位可是反派】 【你指望他跟你谈笑风生,称兄道弟吗?】 系统的吐槽还真是犀利。 不过,马文才这些话也没太出乎谢清言的意料。 甚至让她提着的心放下去了一些。 马文才这样的言辞,至少像个正大光明的反派。 要是他跟谢清言有说有笑,态度亲近。 那才不简单呢。 而马文才也确实一向眼高于顶。 他看不上梁山伯这样的寒门学子,也瞧不起王蓝天这种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如此傲慢。 谢清言却没有生气。 反而笑着看了过去。 仿佛马文才这几句挑衅的话说的不错。 甚至……正中她下怀一样。 她眨眨眼,一双桃花眼水波潋滟,望向马文才: “文才兄,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同枕席了?” “两个男子初见就同睡一榻,实在不得体。” “更何况……” 谢清言坚定道: “我来书院是读书的。” “自然要头悬梁,锥刺股。” “这床太软,有损我读书的坚定意志,还是算了。” 说完,她身子一展,躺到了窗边的榻上。 马文才擦拭弓弩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眸看过去,谢清言正闲适的半躺着。 倒也奇怪,这般动作,她做起来也颇有世家风范。 马文才眼神里复杂的意味变得更浓。 这个谢清言,行事说话总是出人意表。 明明一看就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娇贵公子。 摆出一副勤学苦读、不近享乐的清高模样给谁看? 他又不是夫子。 但她这样也不妨碍自己什么。 他似乎嘲讽的勾了勾嘴角,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又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一道清亮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 “公子?公子您歇下了吗?小的陶知,给您送行李来了!” 谢清言扬声应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书童服,眉眼清秀的少年担着两个不小的包袱闪身进来。 正是女扮男装的桃枝。 她进门目光飞快一扫,见自家小姐安然靠在榻上。 而那位气势迫人的马公子则坐在床上擦拭武器。 旁边还站着个面色不善的小厮,心下顿时明了几分。 她先规规矩矩向谢清言行礼:“公子,行李到了,山路难行,耽搁了些时辰,您受苦了。” 语气恭敬,眼神却快速递过询问。 谢清言微微颔首。 桃枝这才转向马文才,不卑不亢地行礼:“这位定然是马公子了,小的陶知,见过马公子。” 实在是礼数周到,挑不出错处。 那边的马统见又来个书童,想起刚才被谢清言言语堵回来的憋屈。 忍不住又想找茬,阴阳怪气道: “哟!你们谢家的人,架子都这么大吗?一个个的会迟到!” 他可真是撞到枪口上了。 谢清言不禁暗暗为马统叫苦。 桃枝是她身边最伶俐的丫头,向来嘴快不饶人,泼辣的很。 连她不留神都要被嘴几句。 果然。 桃枝眉毛一挑,立刻瞪了回去,嘴皮子利索得像炒豆子: “这位小哥说话好没道理!" “我家公子体恤,不忍我们星夜兼程,这才晚到了一步。” “怎么到了你嘴里,倒成了我们摆架子?” “再说了,我家公子晚到,夫子没意见,山长没说话,更没碍着你们什么事。” “怎么轮到你来数落了?” 她语速快,声音脆,道理又站得稳。 一下子把马统噎得满脸通红,“你、你”了半天说不出句整话。 马文才冷眼瞥了这边一眼,并没出言维护。 只不耐地斥了马统一句:“聒噪!一边去!” 马统悻悻然闭了嘴,狠瞪了桃枝一眼。 立刻被后者用更凶的眼光瞪了回去。 想想也知道。 马文才这般地位,这副脾气,贴身伺候他的书童恐怕也在马家作威作福惯了。 哪有人敢反驳? 被桃枝这么气势汹汹的顶撞回去,马统瞬间不敢说话。 桃枝才不理他,立刻转身,手脚麻利收拾软榻,铺上自带的软垫薄毯, 又取出洗漱用具和寝衣,动作娴熟,有条不紊。 一通收拾下来,马统也自愧不如。 谢清言倒没心思理会马家主仆二人。 只是找了个理由把桃枝拉出来,慎重的摇了摇头: “学子们的书童也是两人一间。” “你和马统一起住,我不放心。” “听话,你今夜便赶回去,家里的随从想必还在山下。” 桃枝倒是不以为意: “公子多虑了。” “若是旁人我还不知底细。” “就那小子,一眼就望穿了,我有的是办法治他。” 桃枝不是个托大的人,她说有办法,大概确实有把握。 这夜过的还算安稳。 只是第二天早上,马统就红着眼睛进来了。 他畏惧马文才,倒也不敢告状。 只是神情萎靡,甚至好几次哽咽。 感觉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桃知倒是神色如常,甚至还打了声招呼: “马公子早。” 随即便伺候着谢清言梳洗穿戴。 谢清言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马文才身上越发冷沉的气息。 第3章 文才兄人很好的 不过这一日的白天,就说不上顺利了。 梁山伯与祝英台大概也是没睡好。 原因可想而知。 祝英台第一次跟男子同睡一榻,睡得好才怪了。 也幸好她是跟梁山伯这样忠直善良甚至过于纯粹的人同寝。 要是跟马文才这位浑身带刺的选手一起,恐怕房顶也掀了。 书院内除了主角团和反派之外,还有不少其他家族的公子们。 在座的都是世家子弟,便是梁山伯,也是早逝的父亲有过官身。 不然如何进得了这尼山书院。 虽说都是世家,也分等级。 就像杭州马家,显然是头等世家。 但众人都不过十五六岁而已,对这些出身和等级并没那么看重。 谢清言一个早上就跟他们热络起来。 有人问她: “真是奇了,我也去过几次谢家的清谈会。” “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谢清言道: “我经常生病,参加的少。” 众人都叹可惜。 “你这气度,哪里像个旁支出身?” “明明像是谢家正经嫡出的公子。” 谢清言抱臂,颇为不在意: “咱们都在杭州这样的人间仙境了,还说这些俗事?” “等到五月我要去钱塘江观潮,有人要一起吗?” 立刻一群人闹着要去。 “何必等五月,休沐的时候咱们就去。” “你这傻子,谢兄说得是涨潮时候,你现在去看,有什么稀奇。” “现在就是一条江而已。” 谢清言笑道: “这有什么?” “涨潮的时候有涨潮的看头,平时自然有平时的玩法。” 她看向马文才,十分自来熟: “文才兄就是杭州人。” “必然熟门熟路。” “我们跟着他一准没错。” 这次,马文才终于搭理她了。 他冷着一张脸,看向谢清言,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显然是极其不悦。 谢清言手臂被人一扯。 岑元辰悄声道。 “谢兄来得晚,不知道昨日书院的事。” 谢清言洗耳恭听。 “昨日太原王家的公子,被马公子一箭差点吓死。” 那人悄声道。 “谢兄,我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爽朗的性格,昨天就该提醒你不要跟他同住的。” 马文才冷冷看过来一眼。 岑元辰立刻吓得退避三舍。 正巧此时,早课的时候也到了。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也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山伯和祝英台两个人上着早课就昏昏欲睡。 这瞒不过陈夫子。 谢清言冷眼看着他踱来踱去地读着同一句“吾不复梦见周公”。 最后,把两个人都揪起来了。 开学第一天就打瞌睡,放在哪里都要抓起来做典型。 陈夫子好一顿责骂。 火力基本对着梁山伯。 他不敢骂祝家庄的公子。 自然从梁山伯这样的寒门学子身上开刀。 祝英台哪里听得?自然要反驳。 最后,梁山伯被罚去后山挑水。 祝英台去食堂打饭。 谢清言本来不想管这档子事。 系统却不断在脑中催促: 【任务对象梁山伯受到责罚】 【需要宿主的帮助】 谢清言真是受不了了。 她对今天的课文还一知半解,哪有这功夫。 【你是梁山伯激推吗?】 【这两个人要在书院同吃同住三年岁月,这才第一天】 【难道挑个水能挑死了不成?】 系统很不高兴,闹个不停。 谢清言只好开口: “夫子,学生觉得此事不妥。” 所有人都觉得这美貌少年要给梁祝二人求情。 谁知谢清言话风一变,道: “处罚应该一视同仁,既然两人都有错,不如罚他们两个人都去挑水。” 都去挑水? 原来她是觉得罚的还不够重。 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又觉得很正常,谢清言一看就是世家气派,世家一向看不上寒门的。 梁山伯一入学就得罪了不少人,以后可有他受得了。 陈夫子不禁退后一步,面色尴尬。 他可不想把祝家庄的公子罚去挑水。 可陈郡谢氏,哪怕是旁支,他也得罪不起。 最后,他取了个折中的办法——让梁山伯祝英台,都去伙房给学子打饭! 系统似乎很高兴。 传来一声叮—— 【检测到宿主完成小任务,奖励积分:5】 一放课,祝英台就冲着谢清言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我和山伯哪里得罪了你?” “你非要整我们?” 谢清言被祝英台劈头盖脸的一问,甚至有点想笑。 她本来也不想管这事。 谢清言揉了揉眉心,正想随口敷衍两句。 比如说“书院规矩如此”“整你就整你,还要挑日子吗”之类的话。 却不料,旁边一道冷冽又带着惯有讥诮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 “祝英台。” 马文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谢清言旁边,语气轻蔑: “你是睡糊涂了还是本来就不带脑子?” “若不是他多这句嘴,你的山伯兄现在就要去后山挑水了。” 他话语刻薄,又句句戳在实处: “陈夫子原本只想拿梁山伯立威,是你自己跳出来硬要一起扛。” “现在有人给了台阶,让你们俩处罚变轻,你倒不乐意了?” 祝英台被他一顿抢白,气得脸颊通红。 却又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你……你强词夺理!”祝英台最终只能憋出这一句。 马文才却懒得再理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还不快滚去食堂?” 梁山伯连忙拉住还要争辩的祝英台,他当然看得出来谢清言的好意。 只低声道:“英台,我们快过去吧。” 说着,半拉半劝地把犹自气鼓鼓的祝英台带走了。 看着两人走远,马文才这才转过身。 锐利的眼眸落在谢清言身上,笑容有些讽刺: “好意相助,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反倒觉得你多管闲事,故意刁难。这滋味如何?” 谢清言看着他脸上的嘲笑,心里倒没什么恼怒的情绪。 “我不过顺口说一句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祝英台离开的方向: “祝公子家境优渥,兄长宠爱,心思简单直接,一时之间想不到深意,这再正常不过了。” “多谢文才兄替我解围。” 梁祝都是纯粹的人,也唯有纯粹的人,才能成就千古佳话。 而谢清言,只能说她这几年在大家族的后宅里看了不少手段。 这点小女孩直率的埋怨,简直称得上春风拂面。 马文才还是那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清言拿了5积分,甚至称得上心情不错,哪里介意这个。 她甚至主动邀请: “走了,去吃饭了。” “也不知这尼山书院伙食如何?” “对了,文才兄,咱们既然是室友,你也别一口一个谢公子了。” 听着实在是阴阳怪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应激了,觉得反派的举动总是不怀好意。 说不定在其他人眼里其实是这样: 马文才:只是呼吸。 谢清言:他一直在挑衅我! 谢清言主动搭上马文才肩膀,笑道: “我家人都叫我清言。” “你若不愿意,连名带姓叫谢清言也不错。” “你说,好是不好?” 马文才不置可否,只是打掉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系统叮的一声: 【啊噢】 【不愧是疯批反派,真的很难对话】 谢清言没放在心上。 到了伙房,她是真的有点饿了。 正排着队,前面就是王蓝田在撒泼。 也不知他跟祝英台有什么旧怨。 非要在这会儿发作,非说祝英台打翻他的饭菜。 在那里大吵大闹。 “饭菜你可以赔给我!” “吃饭的心情你赔得起吗?” 祝英台一时无言以对,气的别过脸去。 这场景一幕不差,看在谢清言眼里。 当即冷了眼神。 谢清言这人,其实是有点骑士病在身上的。 一向看不得美人嗔怒或落泪。 她冷冷抬头,看向王蓝田: “怎么,太原王家的公子就这点气度?” “几口饭菜也要计较。” “穷成这样,就别在尼山书院丢人现眼了。” 她向来少有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自己说完也别过脸去。 王蓝田一时吃瘪,颇有点愤愤。 正想争辩什么。 马文才突然上前一步,厉声喝问他: “姓王的,你也知道吃饭的心情赔不起啊?” “你这般喧闹,坏我胃口。” “你赔得起吗?” 这下,王蓝田吓得一个哆嗦,本来要出口的话都吞了回去。 连忙火急火燎的就跑了。 见到谢清言和马文才帮自己解围,祝英台抿了抿唇。 对着她郑重其事道: “谢谢。” 一旁的梁山伯也凑过来,认真道: “刚刚我已经跟英台说过了。” “她也明白了清言贤弟是好心。” “多谢你了,清言贤弟,还有文才兄。” 谢清言含笑对着梁山伯点头。 人如松柏,确实是君子之风。 “不过是顺手的事。” “祝公子能对我消气就好。” 她这话说得调侃意味十足。 祝英台也忍不住低头一笑: “谢公子言重了。” “我刚刚只是担心山伯。”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 场面如此融洽,偏偏有人要坏了兴致。 马文才似乎极为不耐烦,“啧”了一声,居然连饭都不要了。 转头就走。 变脸速度之快,连谢清言都没搞清楚他是怎么就生气了。 难道是…… 疯批反派看着正道男主和清纯小白花女主共患难,产生的嫉妒? 原来马文才这么早就对祝英台动心了吗? 怪不得刚刚要给她解围。 看到她跟梁山伯相处又生气。 标准的恨海情天别扭反派。 这才开学第二天! 反派就已经被女主牵动情绪了。 未来还能有梁山伯好果子吃吗? 看来,促进梁祝he的任务真是长路漫漫。 谢清言叹气,忙追了出去。 她跟世家的女眷向来是调笑惯了的。 情急之下,顺势伸手,攥住了马文才的衣袖。 “等等!” 马文才脚步猛地一顿,却没有立刻甩开。 只是侧过头,垂眸冷冷地看着她抓住自己袖口的手。 谢清言明知故问,试图打个圆场圆过去。 “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东西忘了。” 但马文才只是嗤笑一声,仿佛既嘲弄又烦躁。 “放开!” “你不是跟梁山伯祝英台说得很开心吗?继续说啊。” 他说到这里,直接甩开她的手。 力道不大,拒绝意味却十分明显。 “你刚刚帮着那两个人解了围,看到人家对你和颜悦色,道谢连连,心里很受用?” “你还真是会交朋友。” 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清言感觉一头雾水。 是反派觉得自己看中的人,居然跟别人言笑晏晏,所以生气了吗? 早知道把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他。 见他甩开自己,头也不抬地径直往房间走去。 谢清言情急,下意识跟上。 她倒不是真怕马文才。 只是一时间感觉他不像纯粹的恶意,又搞不懂他的意思。 马文才回头一看,见谢清言还跟着他,脸色似乎好了些。 当然,也可能是错觉。 谢清言见他一脚踹开房门走进去,突然有点了悟。 族中有个小妹,平日里孤僻不爱跟人说话。 偏偏谢清言是个闲不住的,每次见面都要跟她打招呼,找她说话。 她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慢慢的也会送些小礼物过来。 有一次,她见到谢清言跟另一个族妹聊画,说的颇为热切。 当即脸色就不好了,茶盏一放,红着眼睛就走了。 后来还经常跟别人说: “清言姐姐对着谁都是一副妥帖模样。” “谁都以为自己是她最要好的人,真可笑。” 难道说……马文才也是这样? 可他,也不是小姑娘啊。 谢清言看着那扇被踹开又被大力关上的,微微发颤的门板。 心里那个荒谬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 还是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马文才正背对着她,站在房间中央。 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锐。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他连头都没回。 谢清言语气轻松又自在: “文才兄饿不饿?” “要不要吃点东西?” 仿佛刚才食堂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马文才一怔,转头看向她,目光里除了冷峭之外,还有些复杂。 他大概做好了吵一顿他再武力压制的准备,或者说从此就只做不说话的室友。 却没想到她会主动问他: “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倒让他有火发不出了。 谢清言见他不语,又顿了顿: “昨天陶知在山下买的点心还有不少。” “放心吧,我这小书童最挑嘴了,平时都是拿糕点丢雀鸟玩的。” “他能看中的点心,味道一定不差。” 她状似随意的闲聊,像是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似的。 马文才少年心性,终究没忍住,问道: “你不生气?” 谢清言挑眉: “生气什么?” “生气刚刚文才兄看不惯我跟梁山伯他们多说几句话?” “当然生气了,不过我看文才兄像是生了双倍的气一样,我就不必气了。” 最后一句“不必气了”说的悠长亲昵,还带了三分笑意。 她这话说的马文才背影一僵。 他冷笑道: “谢清言,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同谁说话,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只是厌恶你那种来者不拒、四处示好的做派!” 越说语气越激烈。 谢清言倒不急了,她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桃花眼带笑看向他: “原来如此。” “那我下次改正就是。” “不过同是书院学生,彼此之间不说亲厚无边,至少也要打招呼。” “寒暄什么的,文才兄不会也介意吧?” 马文才一时语塞。 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对方没有畏惧他,更没有气性上来要打一架的意思。 好像在谢清言那里,根本不算什么似的。 她虽不卑不亢,倒并没有那种让他讨厌的固执感。 更不会显得讨好逢迎。 仿佛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说的他全无脾气。 马文才脸色似乎有点和缓,仍然冷着脸,一双眼睛更是锋利的让人害怕:“你交什么朋友,关我什么事。” 但室内的气氛似乎融洽了一点。 系统适时跳出来: 【检测到反派马文才好感度增加了。】 【宿主你真厉害!】 谢清言不以为意: 【无他,唯手熟尔。】 谢清言仿佛没听见那句带刺的话。 她几步走出门,吩咐候在外面的桃枝。 看着她轻快的背影,马文才神情有些看不清。 或许…… 这个所谓的室友,真的有资格,做他马文才的朋友。 …… 很快他就不这么觉得了。 没过十来天,谢清言偏科的一塌糊涂的课业就现了原型。 她那点现代储备,在家族里跟人聊天自然可以旁征博引,引人赞叹。 但真考据起四书五经,以及骑御射猎,简直是不堪入目。 这就像一个人在酒桌饭桌上能侃侃而谈,历史政治说的口若悬河。 真让他考试,分数可能只是个位数。 谢清言也没办法,她才来这个世界三年。 学世家淑女的琴棋书画就差点要她狗命了。 君子六艺更是没怎么接触。 而马文才的观察力素来敏锐如鹰隼。 不过数日,他就看出来这位室友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 绝非什么藏锋。 他生来就聪明,父亲对他要求极严。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他学什么东西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因此,马文才平生,最厌蠢人和懒人。 但谢清言又非常矛盾。 说她懒吧,每天伏案读书,往往半夜还在温书,实在说不上懒。 说她笨吧,她目光灵巧,说话有趣,有时经常能说的他心神一动。 并不像笨人。 可是一旦触及圣贤经典这些书院学问,她就好似骤然换了一个人。 四书五经,她根基之浅薄令人瞠目。 常将《中庸》《孟子》的微言大义背得一塌糊涂。 马文才有次偶然听闻她与荀巨伯讨论“仁者爱人”,她竟能将“克己复礼为仁”的意思说的错漏百出。 听得他在一旁眉头紧锁,几乎要按捺不住出言纠正。 至于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她更是偏科偏得毫无章法。 “礼”之一道,她规矩仪态还算有世家气度,但总透着一股心不在焉的散漫。 “乐”则更让他光火。琴艺的指法虽然纯熟,弹出来却平平无奇,工整得像匠人糊墙,毫无灵气。 “射”与“御”堪称离谱。 骑马她倒是会的,但也仅限于能坐在马背上控制其走、跑、停。 至于什么驭马之术、骑射配合乃至马球技艺,则一概茫然。 射箭更是惨不忍睹,一身风流骨,却连一石力的标准弓都拉不开。 初次见她拉弓的时候,马文才的表情简直是惊愕。 唯独“数”之一道,她时常能冒出些奇特的、迥异于当下通行《九章算术》体系的解法。 往往精准无误。 最让马文才无法理解的是他的诗才。 时人推崇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逸淡泊,视为高士风范。 她却漫不经心地道:“草木本无心,何来淡泊志?” “只是文人赋予的意象而已。” “我还是喜欢‘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样的咏菊诗。” 此诗气象恢宏霸道,透着凛然杀气。 与当下士族推崇的冲淡平和之美截然相反。 甚至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反骨。 马文才听得一怔。 内心深处竟也激荡了一下,血液微沸。 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更深的困惑。 为何一个人会如此奇怪? 谢清言倒像是不在意似的。 学习是用心学,平日里也照样跟一群人贤兄贤弟的叫。 “岑兄昨日喝酒竟然不叫我。” 岑元辰顿时就急了: “谁说没叫你!” “我们走到你门口,看见马公子那张冷脸,吓得不敢说话。” 谢清言一阵无语: “你们怎么这么怕他?” 岑元辰立刻拉过她,道: “太原王家的公子在他面前跟条狗似的。” “稍有不慎,就动辄打骂。” “我们家世还不如王蓝田呢,谁吃饱了撑的,敢去打扰他?” 谢清言不禁眉头一跳。 “也没有这么恐怖吧。” “我跟他同吃同住,感觉他除了脾气差点,好像也没什么。” 岑元辰立刻拉她到一旁。 指着远处的梁山伯和祝英台: “你看他们。” 两人肩并肩,有说有笑,看起来无比亲密。 谢清言认真看了一会,满脸茫然: “他们,怎么了?” 有什么问题吗? 岑元辰一拍她的肩膀: “你还没明白?” “真正好的关系是像梁山伯和祝英台这样的。” “你跟马文才,几时这样过?” 谢清言道: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他俩可是义兄弟,我跟马文才不过是普通室友。” 甚至她还打算过刀了他来着。 岑元辰两眼一闭: “不不不,咱们一般的室友,就算做不到他俩这样亲密。” “也绝不会像你和马文才这样生疏。” 谢清言不禁迟疑: “果真吗?” 想想也是,这个年纪的少年相处,大部分都是高中室友般的关系。 她跟马文才,好像是研究生室友一样冷淡。 但一想到马文才是个终极反派,谢清言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谢清言宁愿马文才漫不经心的,傲慢的端着架子。 一副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 也不想他处心积虑的关注自己,亲近自己。 跟反派关系亲近是什么好事吗? 在这种故事里想要好好活下去,远离主角和反派是第一要义。 她见岑元辰久久不说话。 忙劝慰道: “其实文才兄人挺好的,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虽说他吃饭时不理我,但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怕我吃饭时噎住。” “平时夫子责怪我时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是想激励我认真学习。” “还有很多地方,都能看得出他是关心我的。” 第4章 那我来教你 谢清言坚定无比: “岑兄,你就不必担心啦。” 虽然这么说,有点违心。 可谁让她身负任务在身呢。 只能就近看着马文才,掌握他坑害梁祝的动向。 自然不能随便搬离。 不然她也很想搬去一个热闹好玩的宿舍。 省的与马公子大眼瞪小眼。 岑元辰的表情很诡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了口气,吓得拍拍胸口: “好险啊。” “什么?” 岑元辰一惊: “你没看见?” “刚刚马文才从你身后走过去了。” “我们的话他全听到了。” “我还以为你是察觉到我的眼色,才说他好话的。” 原来刚刚你不是眼睛抽筋吗? 谢清言道: “这……” “真叫人意外。” 岑元辰摸了摸鼻子: “他刚刚的表情也很意外。” “我说,你真没发现他?那岂不是说,你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不是吧?你真觉得他人很好?” 岑元辰吓得后退一步,显然是震惊极了。 那倒也没有啦。 只是改变不了现状,说不说都一样。 谢清言扶了扶额角,很硬的转来了话题: “今天天气真好。” “我们去喝酒吧。” 琼浆玉液饮完,众人纷纷散去。谢清言到了门口,打算吹一会儿风再进去。 因为马文才向来高傲,认定酒不轻饮。 换而言之,整个书院的人,没一个配跟他喝酒的。 她还是把酒味散散,别贸然进去找骂。 也就这时,她听到窗内传来马文才和马统的声音。 “这个谢公子,不知道又去哪鬼混了。” “惯会收买人心。” 谢清言皱起眉头。 却听到马文才斥责的声音: “闭嘴。” “谁让你胡乱议论的。” 马统又念念有词: “难道这世上真有赤子之心看待别人全是好意的人?” “我才不信。” 这次,马文才并没有说话。 他似乎也在沉思。 屋内静了许久。 谢清言惊讶极了。 马文才也被人穿了吗? 怎么会维护她? 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进去,马统在旁边伺候着。 马文才照样是一双冷眼。 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 大概真是酒意上来,听错了吧。 到了晚上,两人在房内各自温书。 大部分时候,马文才是不会主动说话的。 谢清言倒是会找乐子。 时不时的会找马文才搭几句话。 不过今天她喝了酒,看书比以往凝重。 话也就没那么多。 室内只闻书页翻动的轻响。 马文才冷眼旁观了半晌。 看着谢清言把“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生生注解为“人要心平气和,这样天地位置才正,万物才好生长”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了。 能随口说出‘满城尽带黄金甲’的人,为什么看不懂‘致中和’的真义? 这已经不是学识浅薄,这简直是……指鹿为马! 他“啪”地一声重重合上自己手中的兵书。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谢清言下意识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里全是疑惑。 马文才已起身立在她案前。 白色衣袍遮去大片光线,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谢清言,”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你往日在族学,是怎么混过来的?” “为何旁门左道的东西你一说就会,这些经世致用的学问你一窍不通?” 谢清言一怔,漂亮的脸上倏地闪过慌乱,笑道:“我……天性愚钝……” 马文才毫不客气地截断,眸中锐光逼人。 “胡扯!”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敷衍我吧?” 他好像真的被气急了,欺身向她,盯着她的眼睛。 谢清言被迫得向后微仰,系统在脑中尖鸣。 【机会!】。 【宿主可以收获反派的信任,获取情报,保护梁祝。】 谢清言心一横,抬头对着马文才一笑:“文才兄既看出我文武双不全,不如教教我?” 马文才冷笑一声。 不仅没有推拒,反而一口应下。 这可能是出于一个好学的人,对知识的不容亵渎? 谢清言暗自猜测他的动机。 还是说他今天听见自己说他好话,决定大发慈悲? 那早知道不说了。 “好。”他应得斩钉截铁:“自今日起,每日下学,我亲自教你经史骑射。” 他转身落座,不再看她。窗外日影西斜,将室内割裂成明暗两半。 谢清言也没想到他应得这么痛快。 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当老师可是需要耐心的,谢清言不觉得马文才有这玩意儿。 但系统如此说,她也很难拒绝。 何况她也不敢赌,拒绝反派会是什么样子。 万一引来他的报复,那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并非梁祝,没有主角光环,马文才在书院这里靠着极高的武力和家世,目前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要是对付她,真是易如反掌。 好在岑元辰这群朋友也够义气。 虽说大家在书院里比起马家都只能算得上是二流出身,但都咬着牙表示不然谢兄来我们这边打个地铺吧。 每天对着陈夫子就够痛苦了,马文才做夫子,真不如当下就抹脖子把谢清言杀了。 谢清言:谢谢,其实我还没那么想死。 岑元辰甚至道: “我们有这么多人呢。” “就算马文才过来找清言,我们这么多人一拥而上,他未必能把我们都解决掉。” 谢清言打量了一群人,加上她足足有十个。 马文才是魔童降世吗一口气解决这么多个世家学子? “为何你们那么怕他?” 虽然她一开始也很怕,毕竟是个反派,作恶多端,性情暴戾,桀骜不驯,凶狠冷酷…… 但接触下来,他似乎也没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热心的要教自己东西,难道他看出自己居心不良,要找个机会解决她? 反派的心思,谁说的准。 岑元辰立刻苦涩道: “那天他骑着马,冷笑着一箭射向王蓝田的样子真的很可怕。” 其他当事人也想起了这段痛苦回忆: “他还说让王蓝田的魂魄托梦给他爹,那会儿他好像真的没把王蓝田的命放在眼里。” “能杀一个,就能杀一双。他杀红了眼,岂不像那个什么……一样?” 谢清言道: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你是不是想说这种?” “对对对!还是谢兄才思敏捷。” “此人实在太过狠辣了。” 还有人苦着脸,他出身在世家里不算太入流,更不想得罪马文才: “谢兄千万小心。” “我听说马家就这么一个公子,他爹连个姨娘都没有,更没什么庶子之类的相争。” “可想而知,他的性情得有多无法无天。” 谢清言一阵冷汗。 难道她真的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第5章 这就闹崩了? 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谢清言开始跟着马文才学习。 岑元辰苦劝无果。 表示等她被马文才曝尸荒野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把她的尸骨带回谢家。 听起来像个恐怖故事。 谢清言打了个寒颤,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系统既然让她接近反派并且获取信任,自己就没有退缩的可能。 毕竟富贵险中求,若是马文才能信任她,说不定就能阻止他对梁祝的迫害。 那在梁祝he之后,她就能回现代了。 怀着这种心情,谢清言开始接受指导。 每天放课之后,她被马文才按在房间里,不仅要把当天的功课默完,还要旁征博引其他书集的相关内容,不仅要会,还要举一反三。 如果让谢清言评价马文才的教学态度,那她应该会打一星。 虽说他确实天资卓绝,文武双全,在经史子集、骑射御术乃至兵法谋略上皆有极深的造诣,但态度真的很烂。 他教导谢清言时,时常伴随着“为何还不明白”、“真是冥顽不灵”之类的评语,让她十分尴尬,不过他的指点却总能切中要领,让她茅塞顿开。 谢清言想了想,觉得这人的狂傲也可以理解。 一个人若通晓诸科,狂傲一点,似乎也能让人接受。 一段时间下来,谢清言的进步堪称神速。只能说马文才确实是有点底子在的。 谢清言不得不承认这点。 她在现代也算是个天赋+努力型学霸,思维算是活络,又饱受高压式教育之苦,十二点睡觉七点起床的学习方式得心应手。 又有马文才在旁边,无论什么问题他都能指引迷津。 她本来的问题也只是对于经史子集的了解太少。 书院里不学无术的大有人在,对比起来,她如今有了马文才这般顶尖的“严师”强行梳理灌输,实在是有种学习的爽感。 岑元辰他们看她还活着,也是连声恭喜。 看她经史子集样样皆通,都说谢兄已非吴下阿蒙,自然要另眼相待。 而马文才也体会到了几分教导的乐趣和成就感。 但一到骑射场上,这种感觉便荡然无存。 真是太差了。 此处虽然是东晋,但据系统所说,只是一个类似东晋的架空时代。 但士族和寒门的区别却跟她认知的很像,两者之间天然对立,形成压迫。 相应的,此时的门第之见不亚于后代的种姓区别,只需几眼就能判断一个人出身。 就像在这校场上,世家子弟和寒门学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穷文富武,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 寒门学子大都用着书院的马,马术十分生疏。 反观世家出身的,有自己从小养惯了的马,哪个不是弓马娴熟?仅这一项就高下立判了。 这也很正常,毕竟寒门学子也没有练习的机会。单单一匹马,就不是普通人家养的起的,场地,草料,专门养马的小厮,师傅……哪样不要钱? 更别说马球,射箭,剑艺,都是有家底的人才供得起的。 士族子弟相约出游打猎,一次围场所耗,鞍马、鹰犬、仆从、酒食,就可能是寻常农户几十年的嚼用。 学子们寻常来往,休沐日往往宴饮游乐,今日岑元辰邀大家去西湖上游船,包下一艘画舫。 明天兰陵萧昭业说自家在杭州有座别院,仆从倒也齐全,大家同去一聚,曲水流觞,那才叫风雅。 置办这么一次宴会,不过是几两几十两银子的随手开销,于士族是寻常社交。 但对于寒门学子而言,这几两银子,可能是家中父母兄弟一年的辛苦所得,是全家一年的花销。 如何像世家学子一样说掏就掏? 就算有人出于好意,愿意出大头,说这点钱算什么,此次花费我帮你出,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但凡有点志气的寒门学子,谁受得了?被人听到,也要闹笑话。 圈子不同,很难融入进去,大家都不用特意说,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寒门与寒门往来,士族与士族相交的格局。 就像秦京生,他虽然出身不显贵,但也拿的出钱来,问题是一旦说起话来,人家问地他答天,明明在聊最喜欢诗经里哪篇文章,他非要说诗经里有美人,枕霞楼也有美人。 诗经的美人是死的,枕霞楼的美人是活的。因此,枕霞楼胜诗经一筹。 众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整个书院里,也就王蓝田能跟他说到一块。 这或许还有秦京生做小伏低,百般讨好的原因。 总之,寒门和士族的差别,如同无形的天堑,绝不是几件体面衣衫或几句漂亮文章就能填平的。 这也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打破门第之见的难能可贵之处。 而这种差距,在武这方面体现的更加明显。 谢清言即使出身陈郡谢氏,在射猎方面的不足也显得丢人。 整个书院,可能连王蓝田都比她好点,毕竟他至少拉的开弓。 没办法,这副身体的原主是真的体弱,年仅十三岁时,一场风寒便夺了性命。 谢清言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喝药,一年里有半年都卧床不起。 将养了两三年,才略好一些。 射场之上,谢清言第三次试图拉开那张为她挑选的、力道最轻的弓。 她咬紧牙关,纤细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尖被弓弦勒得发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那弓弦如同焊死了一般,仅仅被她拉开一个可怜又可笑的小弧度,便再也无法寸进。 “哎……” 她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捂着微微发闷的胸口。 真的救命了。 【系统,能不能把这个身体再强化一下。】 【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的身体已经是强化过的了】 【再攒攒积分吧,宿主!】 马文才站在一旁,整个人的神色甚至说得上困惑。 在他看来,拉弓开弦,不是有手就行吗? 他甚至都已经降低要求,不去计较她的准头了,只要她能拉开弓便好。 一个人……不应该……至少不能……这么极端吧? 在需要巧思的学问上能迅速开窍,却在最基础、最依赖身体本能的武艺上,笨拙无力到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 马文才都要自我怀疑了。 眼见谢清言放下弓,一心揉着被勒出深红印子的手指,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和想要放弃的神情。 马文才深吸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 “姿势不对!发力全错!”他一步上前,声音格外冷厉。 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从身后猛地贴近谢清言,形成一个虚虚环抱的姿势。 他的左手强硬地覆上她持弓的左手背,右手则包裹住她扣弦的右手,从身后抱住了她: “肩膀下沉!腰腹用力!不是光靠手臂拽!” “你的力气呢?发力!” 他手上的力道,简直不容抗拒。 这样灼热的体温,以及,极具侵略性的姿势。 立刻让谢清言浑身猛地一僵!下意识用力挣脱他的钳制,狼狈地向前窜出好几步,转过身来时,她的声音已经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惊慌: “我……我自小体弱!真的不行!今日……今日就先不练了吧!” 马文才怀中骤然空落,又看着她过激的反应和那副整个人像要炸开的模样。 他先是一怔,随即眸色骤然沉了下去,怒火更炽。 “体弱?”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步步逼近,眼神冷得吓人。 “好一个体弱的借口!我马文才从小到大,学什么做什么,一次不成便做两次,两次不成便做三次!” “哪怕做一百次都要做成!” “从未有过‘不行’二字。” “你这般毫无志气,遇到些许困难便轻言放弃,简直丢尽男儿脸面!” 谢清言深吸一口气。 正想再说点什么。 马文才已经一脚踢起地上的弓,伸手接住,向她递过去。 斩钉截铁道:“拿着继续练!练到你能拉开为止!否则我们今晚就不回去!” 谢清言是真的不想接了。 马文才大概从小身强力健,没试过病弱是什么感觉。 她感觉自己要强撑着才不至于昏厥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谢清言的肩膀。 耳边,温和却坚定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文才兄,请息怒。” 梁山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惯有的诚恳与善意。 他先是对马文才拱了拱手,然后看向脸色苍白的谢清言。 语气温和极了:“清言贤弟莫要惊慌,也切勿灰心。” “习射非一日之功,更非人人皆可一蹴而就。须得因人而异,因材施教才好。” 他这话,既是安慰谢清言,也是在委婉地提醒马文才教学方法过于急躁强横。 马文才冷哼一声,下颌绷紧,眼神冰冷地扫过梁山伯。 显然极为不悦。 梁山伯却并不介怀,转而对着谢清言温和一笑: “不瞒贤弟,我初学射箭时,亦是连弓都难以拉开,心中焦灼,与贤弟此刻一般无二。” 谢清言抬起头,向他点头致意,颇有感谢的意味。 梁山伯继续道:“那时我娘跟我说,欲善射艺,必先固本培元。体魄强健,方是根基。” “若一时力有未逮,不必强求,更无需自责。” “不妨先从强身健体开始,循序渐进。譬如……” 他顿了顿,提出一个轻松而友善的建议: “与我们一同蹴鞠如何?既可活动筋骨,又能在游戏中增长气力。” 提出这个话,也只有梁山伯了。 他心性纯粹,既不会从功利的角度想着对谢清言示好,也不会怕其他人议论他攀附权贵,攀了上虞祝家,又想接近陈郡谢氏。 他只是出于道义和认知,觉得谢清言需要帮助,至少需要他来从中调和。 一旁的荀巨伯也适时地蹦过来,笑嘻嘻地附和道: “就是就是!谢兄,跟我们一起来玩蹴鞠吧!” 梁山伯看向谢清言,目光真诚而温暖: “清言贤弟意下如何?凡事皆需一步步来,莫要心急。” 系统显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不行】 【太危险了,容易暴露身份】 其实就算没有系统提醒,谢清言也已经想到了这点。 蹴鞠是体力活,容易出汗,出汗便要脱衣,极为危险。 要不然,怎么祝英台不一起玩呢? 她可是梁山伯的好贤弟。 谢清言摆手,正在想怎么婉言拒绝。 一旁的马文才脸色已经彻底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冷冷看着谢清言对梁山伯露出的那种全然信任、放松的笑容。 听着梁山伯那套“体弱”、“循序渐进”、“不必强求”的说辞。 再对比她方才对自己触碰那近乎惊恐厌恶的排斥反应… 真是不知好歹! 马文才忽的冷笑一声: “梁山伯,你算什么东西?” “也配在这里对我的教学指手画脚?” “你不是还要在书院做杂役,怎么有闲心在这里教别人如何偷懒耍滑、不思进取?” 这话极尽侮辱,刻薄至极。 就算是梁山伯的好脾气,此时笑容也僵住了。 荀巨伯更是缩了缩脖子。 最莫名其妙的就属谢清言了。 她看向马文才: “为何说话如此伤人?” “山伯兄也是好心,何况这个方法听起来也很合理。” 至少循序渐进这个理念,确实是科学的。 马文才就有点像学霸讲题的意思,默认你都会了,只是需要点拨一下。 遇到能跟上他思路和节奏的固然很好,谢清言平时倒也跟得上。 但射箭她真的是零基础。 很需要梁山伯这套来打下底子,不然就算马文才说一百遍要领,她拉不开弓又有什么用? 何况马文才哪有耐心说一百遍。 此刻,他不就很没有耐心吗? 马文才立在校场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里不辨喜怒: “好心?” 马文才语气又冷又沉:“怎么?找到新的‘先生’了,就觉得我教得严苛,碍着你了?” 他逼近一步,气势骇人: “好!” “既然这般看不上我的教导,往后你的骑射,我马文才绝不再多管闲事!” 说罢,他猛地拂袖转身,带着一身冰冷骇人的戾气,不再看任何人,大步流星地离去。 背后传来王蓝田的嘲笑声。 “咱们这位弱不禁风的谢公子,终于把文才兄气走了。” 秦京生连忙附和: “可不是?” “这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文才兄有的是办法对付不听话的人。” 谢清言看着他的背影皱眉看着这一切。 说是看着,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识,春日冷风习习,吹在后背一阵阵发凉。 谢清言只觉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清言贤弟!” “谢兄!” 梁山伯和荀巨伯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谢清言。 见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顿时都慌了神。 “快!快送医舍!”梁山伯当机立断,与荀巨伯一左一右的小心翼翼地架起谢清言。 急匆匆地朝着书院的医舍赶去。 谢清言又被晃了个半醒。 迷迷糊糊中,想起听人说过,医舍是山长的两个女儿在负责救治。 大女儿王兰人如其名,空谷幽兰,医术高超。 二女儿王慧体态丰腴,医术也……只能说随心所欲。 医舍内,王兰与王惠正在整理药材。 见到两人慌慌张张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学子进来,王兰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这是怎么了?”王兰声音温柔,动作却毫不迟疑,指引他们将人小心安置在榻上。 “王兰姑娘,快看看他!他突然就晕过去了!”荀巨伯急声道。 谢清言却勉力支撑起来:“等、等等……” 她做出虚弱不堪、神志似乎还未完全清醒的模样,眼神迷蒙地看向王惠,声音细若游丝,:“我……我想请……小惠姑娘……为我诊治……可否?”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一静。 王惠显然愣住了。 她平时在医舍多是给姐姐打下手,或是处理些简单的擦伤扭伤,鲜少有人指名要她诊治。 尤其还是这位……容貌殊丽的耀眼、矜贵无比的谢家公子。 刹那间,王惠圆润的脸蛋上迅速飞起两抹红霞。 她看着榻上那位俊美公子“脆弱”又“专注”地望着自己。 那双桃花眼因虚弱而更显水润朦胧……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莫非……这位谢公子……他,他对我…… 王惠当即轻咳一声,挺直了腰板,努力摆出沉稳可靠的样子,抢在姐姐前面一步上前,声音都放柔了八个度: “谢公子放心,小惠定当尽力。” 王兰有些诧异地看着妹妹,又看了看榻上眼神躲闪、似乎格外“坚持”的谢清言。 虽觉有些奇怪,但见对方指名,也不好阻拦,便退开半步,温声道: “既如此,小惠你仔细些。若有不明,随时问我。” “姐姐放心!”王惠信心满满地应下,然后在谢清言紧张的注视下,伸出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谢清言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 只能暗暗祈祷这位王惠姑娘的医术真的如传闻般……不甚精湛。 王惠凝神感受了片刻脉象,眉头微微蹙起,又松开,似乎在仔细分辨。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对众人道: “无甚大碍,谢公子这是先天体弱,气血不足,加之近日忧思劳累,又受了些……嗯……刺激。” “一时气急攻心,才导致晕厥。” “待我开一副温补气血、宁神静心的方子,好生调养几日便好了。” 她完全没提脉象有何异常,显然并未诊出男女之别的特征。 谢清言闻言,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肚子里,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她立刻配合地露出一个虚弱又感激的笑容。 一双桃花眼蕴着水光,虽然苍白病弱,却也多了几分惹人心动的气韵。 “多……多谢小惠姑娘。姑娘医术高明,仁心仁术……” 王惠被夸得心花怒放,脸上红晕更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谢公子过誉了,你好生休息才是正经。” 说罢,便转身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般去写药方了。 梁山伯和荀巨伯闻言也松了口气。 “原是体弱之故,方才真是吓坏我们了。” 梁山伯温声道:“清言贤弟定要好生休养,切莫再勉强自己了。” 荀巨伯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身体要紧!那蹴鞠……呃,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谢清言点点头。 第6章 我送妹妹二字如何? 小惠姑娘十分热心,对着谢清言嘘寒问暖了许久。 直到傍晚才肯放她回房间。 临走时,还嘱咐谢清言过几天再来把脉,看看有没有好点。 系统不禁赞叹。 【要是马文才像王惠一样好攻略就好了】 谢清言道: 【那还是反派吗?】 系统深以为然。 谢清言一边走着,一边觉得不对劲。 【马文才这个反派,为何会是反派呢?】 系统道: 【你觉得在梁祝世界叫这个名字的,会是什么正派吗?】 谢清言有些不明白: 【但目前为止,他除了恐吓王蓝田,好像也没做什么】 系统发出了警告: 【宿主,你的想法太危险了】 【马文才后期也是杀了不少人的。】 谢清言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他前期没有杀人?】 这脑回路,连系统都是一惊: 【据不可靠统计,前期他作恶多端,但确实没杀过人。】 谢清言惊呆了。 这个世道,她看的小说里主角手里都会有不少人命。 动不动就是“你已有取死之道”。 现在系统居然告诉她,反派前期手里没有人命。 这还不如她知道的陈郡那几个打杀小妾的主母和发卖丫鬟的宠妾呢。 更别说朝廷要员们,几道折子,几次斗争,就不知多少人身陷牢狱,多少人菜市砍头了。 谢清言顿时深吸一口气。 至少在前期,自己应该不会有被马文才攮死的风险。 后期? 后期做完任务,她都回现代了。就算没做完,书院三年结束,桥归桥,路归路,最多大家再不联系。 马文才再偏执,也不至于放着梁祝不管,来对付自己这个曾经的舍友吧? 谢清言心下大定,走回房间,迎面撞上才出来的马统,一见到她,立刻伸手拦住。 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当即就问她: “你还敢回来?” “你快把我们公子气死了,今天不许进房间。” 谢清言哪里跟他多说。 “桃枝!” 马统顿时吓得一个哆嗦,缩着脖子连忙跑了。 但也无济于事。 因为门从里面闩了起来,任谢清言如何拍,马文才都没理她。 “文才兄,我回来了。” “你开开门好不好?哪有你这样的人?” “你听我解释,我今天真不是故意下你面子的。” “马公子?文才兄?文才公子?” “你我同住一室,这样闹着,不是让人家看我俩笑话吗?” 里面的人不为所动。 谢清言叹了口气: “好吧,我今夜不打扰你,我去其他人那里借宿一晚。” “明晚记得给我开门。” 她好话说尽,门还是关的严严实实的,看着实在让人无奈。 这次真是把文才公子气狠了。 明明里面亮着灯,就是不开门。 马文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当然,他也没必要掩饰。 房间内的烛光还算明亮。 马文才坐在桌旁,静静的在看一本书。 其实他已经许久没翻过页了,或许他自己也没察觉。 门外谢清言的声音骤歇,看起来她终于累了,也不再试图劝他开门,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 “那我去找元辰他们将就过去吧,大家胡乱睡一晚好了。” 马文才正要翻页的动作一滞,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忍住了什么一般。 然而下一刻,窗棂处传来一声响动。 马文才十分警觉,目光一凛,几乎是弹身而起,下意识就执剑起身,整个动作流畅狠厉,最高明的武术夫子也要叫一声好。 眼前白影一闪,烛火猛地摇曳。 “且慢!” 下一刻,一道紫白色的身影已轻盈落入室内,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夜风的凉意。 谢清言轻巧如蝶的站定,甚至还拍了拍手上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灰尘,一身紫白相间的骑射服也许沾了露气的缘故,颜色更加浓郁夺目。 衬得少年一张脸灿若玫瑰,不可逼视。 谢清言转过来,笑盈盈的站在他面前。 “文才兄只顾着关门,忘了关窗了。” 然而谁会想到她会跳窗进来? 马文才见她进来,依然是一张脸寒如霜雪,眉眼锐利而冷淡。 “出去。” 谢清言一进来就坐在他刚刚的座位对面,全然没把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放在心上。 甚至还倒了杯水。 哪有把他的话当回事? 马文才顿时沉了神色: “我叫你出去。” 谢清言抬眼看他,手臂支在桌上,扶着额头,道: “我没去跟他们蹴鞠。” “你一走,我就在校场那边晕过去了。好一番折腾,才从医舍回来。” 马文才似乎也怔了怔。 之前负气离去的时候,她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此刻更是连唇色也浅淡。他心中一动,却仍然冷笑道: “你去了哪跟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他虽然这样说,却再也没有说让她出去之类的话。 谢清言并没因为他的冷淡态度而生气,反而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 “校场好多人都看到了,你不信可以问他们。” “现在你可以相信了吧?” 马文才还是抱着手臂,俨然是一个冷冰冰的昳丽少年模样。 “信什么?” 谢清言道: “信我不是在找借口,不是偷懒懈怠,更不是有意驳你的面子。我那会儿是真的不舒服,没有轻视你的教导的意思。” 当然,他突然而然的贴身教导还是把自己吓了一跳的。 马文才似乎懒得再听: “行了行了。本公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弱不禁风的人。” “既然这样,你这几天就好好修养吧。” 谢清言没说话,只是又看向他的书,很有兴趣的问: “你刚刚在看书吗?怎么书是倒着的?” 她伸出纤长手指,虚点书卷,笑意更加深了。 马文才正收剑回鞘,闻言动作几乎难以察觉的一顿,语气也有点奇怪: “你这么不体面的翻窗进来,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 “拿剑的时候放下书,或许是仓促之间倒过来的。” 歹人? 这个位面有比你更歹的人吗? 有点反派的自觉好吗? 但以常理来推断,一个人放下书,越是仓促,越是随手扔下。怎么会特意倒过来放? 谢清言没反驳,从善如流的“哦”了一声,竟装模作样的看起了书。 “好吧好吧。” “这几日虽然不去校场,不过闲暇时候,我也会在房间里温书的。” “绝不会耽误功课,辜负你传授教导的好意。” 马文才别过脸去: “只要别给我丢人就好。” 谢清言这样乖觉,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心里那股火居然也奇迹般的消退了。 既然她是真的体弱,自己也没道理如此苛求。 房间内亮着烛火,暖融融的光照着谢清言的脸,睫毛投下的阴影像小扇一般。 都说灯下看美人,比平日更美十分,马文才从来不在乎人的美丑,认为无聊,此刻也怔了一下,觉得此刻的谢清言倒是,十分顺眼。 两人各自翻书,本来十分温馨,但谢清言怎么闲得住? “文才兄可有表字?” 马文才道: “闭嘴,做你的课业。” 谢清言一摊开手: “早做完了,你可以检查。” 两人离得不远,马文才回头扫了几眼,恰好对上谢清言一双桃花眼,烛光在她眼里碎成点点星辰,眸光透亮,笑意潋滟。 马文才移开眼睛,认真看了看。 笔迹清雅飘逸,却有风骨。内容哪怕是他这个最挑剔的老师也说不出不好来。 谢清言又道: “所以文才兄有表字吗?” 马文才没搭理她。 潜台词大概是——就凭你也配知道我的表字? 谢清言倒也不恼,反而笑了: “这么说就是没有了。” “真没有?” 谢清言看他不说话,支着下巴道: “那我送文才兄一个字好不好?” “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我看文才兄常爱蹙着眉头,不如就叫颦颦二字如何?” 第7章 没招了 马文才气的眼睛都亮了。 他就不该听她在这里胡扯! 男子的字都是由族中尊长或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所赐,哪有朋友送表字的? 他就该厉声呵斥她才对。 但他居然还真的耐下性子,好奇她会说什么。 结果呢? 什么颦颦?哪有人会给男子取这种表字的? 这分明是个女子的闺中小字,谢清言分明是在跟他调笑! 他居然还觉得今天误会她把体弱当借口,有点不是滋味,居然把她的话当正经话在听。 “谢清言!” 马文才腾的一下站起来。 显然是生气了。 还是极大的怒气。 可谢清言何许人也,竟然一边笑,一边还理直气壮: “文才兄,我学识不如你,随便取了一个,你怎么能跟我生气呢?” “好吧好吧,我一片好心,你却不领情,那我向你道歉好了。对不起!” 然而看她笑的前仰后合的样子,哪里有半点道歉的样子。 马文才眼里像是有火光一般: “你!” 谢清言发现了,马文才其实不太会吵架。 可能他平时一言不合就直接上手开揍了,何况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谁又敢去招惹他? 对上谢清言这种举止跳脱,又自有一套逻辑的人,简直一时之间气的说不出话来,抬手就去抓她的肩膀。 谢清言虽然拉不开强弓,只是因为气力不足,她毕竟是世家教养出来的武功底子,身法和招式都是没问题的。 要跟马文才对打肯定没可能,但闪避却不在话下。 她顿时一个轻巧的旋身,如蝶穿花隙一般,不仅躲开了,甚至还顾得上说话: “说不过就要打人,文才兄,你怎么像九岁小童一样?” “我十五岁就辩倒谢家清客,也没有见谁像你这样说不过就生气的。” 马文才简直气极反笑。 他平生从未有这样被人开玩笑还被倒打一耙的经历,几乎气的他一阵气血上涌。 “就凭你这套歪理?还辩倒清客?” “你家的清客敢跟你过不去吗?你说什么他们自然都会捧着。” 谢清言眨眨眼: “可是文才兄家的清客也都会捧着你啊,怎么你还是说不过我?” 这话真是刁钻极了,其实一看马文才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平时不善清谈,说不定马家都没多少清谈会,哪有他练嘴皮子的机会。 可谢清言这一句说出来,意思就是大家都有清客捧着,可你还是落了下乘。 马文才一生争强好胜,被她这几句说下来,几乎气的连房顶都要掀了。 谢清言反而偃旗息鼓,理了理有点乱的骑射服,道: “好了好了,其实我不仅去了趟医舍,还听说你没吃东西,特地去了趟伙房,叫苏安待会儿送饭过来。” 马文才本来气的想把她掐死,又看她这样的关心做派,立刻冷嗤一声: “伙房那点大锅饭,谁爱吃?” “现在可不是用饭的时间,何况苏安那家伙,最多给关系好的学子留几个烧饼,怎么会送饭过来?” 这个关系好的学子,多半还是梁山伯。 谢清言好整以暇的把玩着腰间的压襟玉佩: “他当然不会,但是苏大娘会啊,苏大娘不仅懂人情世故,还想着攒钱给苏安娶媳妇儿呢。” “我一锭银子放在她手上,她立刻懂了,说以后马公子和谢公子想吃什么,只管说一声就是,她叫苏安送过来。” “你看,这种好事我都想着你,你还要跟我生气吗?” 谢清言偏头看他,想着你那几个字拖得又长,她又长得一副华丽到晃眼的样子,这么一套下来,寻常人早就心软了。 但马文才心肠够硬,脸色并没变化,良久才艰难道: “算了。” 谢清言这才施施然打开门,等苏安进来送饭。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听到马文才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 “嗯?” 马文才带刺的目光盯了她一眼,像是有点别扭似的,重复了一遍。 “佛念。” 他才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不想让谢清言逮到机会,下次再给他取什么乱七八糟的字了。 谢清言恍然: “佛念,文才兄的字取的真好。” 当下佛理盛行,不少人的名字都跟佛学相关,萧昭业的字就叫禅机,后世的长孙皇后小名还是观音婢,独孤皇后名伽罗,王维的字也是摩诘,可见佛学之盛。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佛念……真是好字。” 看着谢清言这样饶有兴味,细细的品自己的表字,马文才也不知怎的,心里竟然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他还没来得及深思这种感觉的缘由,就听到谢清言又转移了话题: “为何文才兄居然不知道这种开小灶的规矩?” “世家大族,人口众多,一日三餐吃着厨房的例菜送来难免不合胃口。” “不都是拿了银子私下去厨房点自己喜欢的吗?不仅公子小姐们这样,有脸面的管事丫头小厮也是这样做。” 怎么马文才一副从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的表情。 虽说都是世家,但真要论起来,马家不知道比谢清言家高出多少来。 谢清言家早早就分出了谢氏,别居一府,谢家的三兄弟,各自育有儿女,差不多有八九个。谢老爹排行老二,自古排中间的就不大受待见,何况谢清言又不是夫人太太们喜欢的端庄正室样,谢老夫人更加不中意这个孙女。 但纵使这样,谢清言也没短过开小灶的银子。 马文才绝不可能是因为没钱才没开过小灶。 马文才不禁顿了顿,道: “为何要私下点?” “我家的厨房每天研究我的喜好还来不及,敢收我的银子?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嗯? 这次换成谢清言怔住了,她低头凝神喝了口茶,突然反应过来。 “是了,马家是你父亲当家,你是府里唯一的小主子,他们自然不敢违逆分毫。” 他们只怕伺候不周,哪敢摆架子?自然不需要他私下打点,更不敢收他的银子。 不像她那个谢家,有时拿了钱去还要被抢白一顿,说厨房里正熬着老夫人的补身汤,小灶上做着二少爷身边芳兰姐姐爱吃的山药糕,请五小姐先等着吧。 马文才在这方面明显是被限制了想象力,一时之间,被她所描述的自己贴钱去自家厨房点菜的场景说的不明所以。 他正想问什么,门外却适时的响起了苏安的声音。 “谢公子,你在吗?我娘叫我来给你送吃的。” 两人对话一滞,谢清言笑着开门,瞧见苏安提着个黑漆食盒进来,打开食盒,倒是几道精致菜色,文思豆腐羹刀工细腻,羹汤清透,清炒虾仁粉白透亮,点缀几颗青豆,鱼汤鲜香扑鼻,又放着两碗晶莹的米饭,看起来实在可口。 谢清言注意到苏安对着马文才有点惶恐的神情,估计是害怕他,便主动道: “苏安,这么晚过来真是太麻烦你了,要不是你,我和文才兄就要饿肚子了。” 她笑着递过一块碎银: “实在不知怎么谢你,请你和你娘吃杯茶,聊表谢意。” 苏安忙双手接过,羞涩的笑了笑,这银子份量不小,有自己半个月的月钱之多,更别说谢清言之前还给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这位谢公子确实像其他杂役说的,十分大方。 但也不知怎的,他心里仍然不大舒服,相比之下,他还是觉得梁公子那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人更好些。 自己虽然是个煮饭的,可梁公子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下人看待过,对待自己也不摆架子,而这位谢公子呢?让他觉得有种距离感,不如梁公子和祝公子那样可以交心。 直到提着食盒走出老远,苏安捏着那块碎银,仍然觉得心情复杂。 谢清言夹起一筷豆腐,主动道: “文才兄尝尝可还合口味?” 马文才看着她一派行云流水般的对答和动作,还真像那么回事,不由得嗤笑一声: “用得着这样好声好气?你们谢家的规矩就是给了钱还要陪小心?” “你不会是跟那个梁山伯学的吧,说什么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就算是杂役也要平等相待?” 谢清言不禁笑了笑,摇头道: “山伯兄能够以平等心待人,可我未必能,谢家人多,仆从也多,我若说什么人人平等,第一个来对付我的就是府里的下人们。” 梁山伯的观念很先进,谢清言今日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人都有相见恨晚的知音之感。 因为两个人的底层逻辑其实是一样的,梁山伯是因为他超前于时代的想法和认知,而谢清言是因为,她本来就来自于两千年后,一个讲求人人平等的社会。 正因为这样,谢清言明白梁山伯的所求,理解他的追求和抱负,也很清楚的明白,这个时代会辜负他的期望。 走出医舍的门,她和梁山伯就是两种人。 究其原因,还是哲人一句话就能概括的事: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生产力低下的封建时代,产生了等级制度,在这种制度下,被压迫的人又去压迫别人,哪怕是奴仆之间都分三六九等。 谢老爹一句话就能定下谢清言的终身大事,但在谢老夫人面前,也是战战兢兢的儿子,谢老夫人若是一时乱来,让他自尽,他也不能违抗。而在真正的上位者看来,谢老夫人的命也如蝼蚁一般轻贱。 人人吃人,又人人被吃。 谢清言在穿越前,对这些东西的认知还浮在表面,然而仅仅三年,曾经只在书上看到的吃人二字,就深刻体现在了生活的每一处。 马文才冷哼一声,他并不知道谢清言此刻的千思万绪: “什么下人?还敢对付主子?我们马家从没有这等刁奴。若真有,你难道不会斥责吗?" 甚至用不着斥责,他在家时,下人哪里做得不对,马上就有识趣的人上去教训了。 有权力的人,就算轻声细语,也没人敢忽视。 根本用不着主子开口。 谢清言无奈摇头,顺手帮他布菜: “文才兄真是率真极了,咱们境况不同,怎么能同日而语呢?” “举个例子,我朝以孝治天下,长幼尊卑有序,我见着祖母身边的丫鬟也要称一声姐姐,难道她说我几句,我能叫人来把她拖下去打一顿?这不是打我祖母的脸吗?” “灶房里资历久的老嬷嬷也不是我能动的,真要惹急了,人家有的是办法悄悄整你呢,自古以来连皇帝也不会得罪厨子,人家可是掌握着你的吃食呢。” “再说了,苏安辛苦一场,又是做菜烧饭又是跑腿给我们送过来,说几句好话又不费什么事。” 马文才一张俊秀锋利的脸冷冷淡淡,并没说话。不过他向来坚持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本来也不怎么说话。 只是那双总是盛着傲慢或讥诮的眸子里,今天居然有些困惑。 马家仆从很多,他在家里照样是前呼后拥的,但自从他娘去世后,他眼里整个太守府就他和他爹两个人,彼此相看两厌。 提起他爹,算了,不提也罢。 若是他静静的吃,无人打扰时,或许会想起很多他不愿意回想的事。 可惜谢清言并非遵守礼仪之人,她吃完饭漱完口,也不管马文才还在细嚼慢咽,就开始问东问西: “文才兄方才那手擒拿功夫真是利落,不知师从哪位名家?” 马文才正认真吃饭,姿态优雅,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懒得搭理她。 谢清言当然不会泄气,她身体微微前倾,反而离他更近了: “以我们方才的站位和时机,文才兄你明明有更直接的选择。” “为什么不一记重拳击我左胸,随后化掌为刀劈我腰间,再来一记凌厉的侧踢,三招连出,岂不是立刻就能把我撂倒在地?” 俗话说一力降十会,若他用上十成十的力道来这么一出,谢清言就算身法灵巧又做足闪避的准备,也不会像刚刚那么轻松。 “所以,为何舍本逐末,用更麻烦的擒拿手呢?” 这不像是马文才一击即中的风格。 他可是反派,下手应该很毒辣才对。 马文才终于忍不住抬起眼,表情奇异:“说清楚,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发力路数?你偷看过我习武?” 这话说的,不像偷看了他习武,倒像偷看了他洗澡。 谢清言却笑道: “文才兄,食不言寝不语,这可是你说的。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也应该做个守礼的君子。” 马文才蹙眉: “你不是吃完了吗?” 谢清言语气亲切: “可是你还没吃完,我既然要做君子,怎么能打扰人吃饭呢?” 马文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简直像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一样,他倒是想发火,打一架当然畅快,问题是谢清言说自己体弱,并不应战,一个打一个避,只会越打越火大,吵一架?那也要他吵得过。 其实他心里明白最好的应对就是不理谢清言,不然她总有一套歪理。 可是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不好奇?这简直就像给猴子看香蕉又不给它吃,马文才眉头一凝,像是要发作。 谢清言抬手给他夹了一筷菜: “等你吃完我就告诉你,何必这么着急呢?” 明明是她挑起的话头,却说别人着急,真是强词夺理。 马文才不欲再说,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正襟危坐,问道: “现在可以说了吗?” 谢清言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天你在回廊揍王蓝田的时候,我正好多看了几眼。” “几眼?” 谢清言道: “我倒也想多看看,可王蓝田实在不经打,三招就趴在地上连连求饶。” 马文才不禁一凝眉,说是三招,其实也就一抬手的事,几乎是瞬息之间,她居然能看出来? 马文才向来眼高于顶,此刻也不得不嗤了一声,道: “你倒是有天赋。” 这对他来说真是极高的赞誉了,没想到谢清言却摇摇头: “理论和实战是有区别的,何况我生来体弱,气力不足,上限也不过是现在这样了。” 谢清言在学武这方面,其实费了一番功夫,如果按照任务,也没这必要,但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如果任务没能完成,生活在古代总得有点保护自己的能力。 现代人手无缚鸡之力也能安全活着是因为有真正的英雄在维护社会秩序,在古代这种相对原始的社会里,并没有什么完备的治安体系,自己有武力才是硬道理。 她又问: “现在到你回答了,为什么刚刚用的是擒拿?” 马文才不语,良久才道: “谢公子非要说自己体弱,我还以为这三招下去,你必然在医舍躺个十天半个月,殴打同窗,传出去对我马文才名声有损。” 谢清言道: “噢?那你打王蓝田的时候就不怕传出去了?” 马文才正要反唇相讥,谢清言却靠在椅子上,懒懒笑道: “我明白了,文才兄当我是朋友,故而不忍心伤我,是不是?” 她说的确实没错。马文才回想起那一刻,即使是怒意滔天的时候,其实想的也只是制住这人,让她闭嘴而已。 他从未想过像对王蓝田那样对她,甚至下意识觉得这两者怎能比较,根本不一样。可是究其原因,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立刻道: “当然不是!” 谢清言挑眉: “真的吗?我不信。难道你当王蓝田是朋友,所以才会狠狠打他?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 马文才说不出话来,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 “好好好,随你怎么说。” 本来略显锋利狠辣的一张脸被她说的无可奈何,倒添了几分生气,像个被踩了尾巴又找不到凶手的猫一样。 谢清言真要笑出声了,忙借着低头掩饰。 “既然是朋友了,那我收拾一下碗筷,文才兄且去安寝吧。” 马文才转头: “马统!给我滚进来!” 系统也没想到谢清言会来这一出: 【宿主,你这是在好好攻略吗?别把反派对你的仇恨值提高了。】 谢清言不以为然: 【马文才是个慕强的人,一个劲做小伏低的讨好,恐怕只会被他归为趋炎附势之流】 系统仍然觉得这是在冒险: 【但你也可以慢慢展露实力,这样比较稳妥。】 出乎意料的,谢清言居然也同意: 【确实如此】 【但你不觉得,逗反派的机会很难得吗?】 马统进来的倒快,见自家主子竟然把谢清言放了进来,而且她看起来完好无损,连头发都没怎么乱,马统震惊极了。 更让他震惊的是,桌上摆着两人的碗筷,明显刚刚两个人还一起用过饭,这? 可是他出去的时候,自家公子明明很生气,甚至让他守好门,不许谢清言进来的。 虽然自己是被吓跑了,但是只过了一两个时辰而已,怎么谢公子就进去了,怎么自家公子就态度大变了。 现在他虽然面无表情,可明显已经不是让自己滚出去时那副暴怒又阴沉的样子了。 不应该啊。 他从小跟着公子长大,对自家公子自认为还是了解一二的,他最厌恶背叛,今天谢公子偏帮他讨厌的梁山伯,这就是铁板钉钉的背叛。 可公子居然原谅了? 这? 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不明所以。 谢清言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好心的告诉他: 你家公子不是原谅了,是没招了。 第8章 禅机 谢清言的人缘是真的好,别说岑元辰这样的少年学子天天跟她夜游讨论,就连山长也对她赞赏有加。 但马文才却越来越不肯给她好脸色。 谢清言想,大概是要因为自从上次校场之事后,她除了跟岑元辰来往,也跟梁山伯和荀巨伯这些寒门学子谈笑。 马文才开始还会讽刺她几句,发现她根本不管之后,就开始摆脸色了。 而谢清言待他更是冷淡,仿佛与之前判若两人一般。 连岑元辰几人都觉得奇怪。 一群人宴饮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问: “不是,马文才那样倒也正常,你怎么也摆上脸色了,谢兄向来是最不会跟人置气的。” 谢清言只是道: “唉,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况我也腻了,原来看他那脾气秉性觉得新鲜,跟带刺的玫瑰花一样,又香又棘手。” “相处久了,也就这样。我向来如此,高兴的时候就捧着,一旦惹了我厌烦,索性丢开手去,再不搭理。” 这话简直是一副纨绔习气,若是对象是个貌美泼辣的姑娘也就算了,一想到说的是马文才,几人面面相觑,只当谢清言在开玩笑。 或者说,半真半假。至于哪句真哪句假?自然是一眼便分明了,至少道不同不相为谋肯定是真的。 众人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简直天衣无缝,非常理解,又说连谢清言都受不了,马文才性格可见是十分恶劣。 系统适时的发出不解的询问: 【为什么啊宿主?我这边明明检测到反派对你的敌意值下降了。】 【你应该再接再厉,继续攻略才对。】 是吗? 谢清言神色淡淡的: 【但我不想攻略他了。】 【系统,我的任务是促成梁祝he,并不是攻略马文才,何必舍本逐末呢?】 系统顿时急了: 【但反派是梁祝he的最大阻碍。】 谢清言认同: 【若真是如此,我就更加不能攻略他了。】 【实话实说,我对马文才动过心。】 【宿主你?】 【动的杀心。】 【啊这……】 谢清言斩钉截铁: 【所以,若是以后要为了梁祝跟他对立,现在就没必要再示好了,以免阻挠我的道心。】 谢清言说到做到,在马文才又一次嗤笑梁山伯的寒门出身后,谢清言几乎再也没跟他说过话。 课上若有经义不解,她宁可之后去向他人请教,也绝不多看身旁的马文才一眼。 她一双桃花眼素来含情带笑,连那天在医舍受了小惠姑娘的照顾,都潋滟生光。 偏偏跟他目光相接的时候,便错开脸,眼神瞬间冷然。 用饭时,她更是像为了气马文才一样,直接加入了荀巨伯那一桌,与梁山伯、祝英台几人言笑晏晏。 荀巨伯天生幽默风趣,谢清言也喜欢逗趣说笑,两个人凑在一起,竟十分融洽。 马文才身边并不缺攀附讨好的人,王蓝田和秦京生一看谢清言如此不识抬举,几乎是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谢清言时不时的遇到王蓝田,他大概还记得第一天自己在伙房呛了他,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咱们这书院总有自甘下贱的。” “喜欢跟贱民往来。” 谢清言笑了笑,没答话。 系统不禁吐槽: 【这下跟原剧情的走向差不多了】 【除了马文才对你的仇恨值嗖嗖涨之外,他对梁祝荀的仇恨值也上去了】 谢清言道: 【不是?他不能只恨我一个人吗?为什么如此恨屋及乌?】 不愧是反派,恨的莫名其妙的,她之前跟梁祝没有接触,他恨梁祝,现在她主动吸引仇恨值,希望他恨自己,他索性一起恨了。 谢清言刚坐在房舍内,见马文才从校场回来,她今天没穿学子服,黑衣红带,披着一件红色披风。 整个人被这颜色一衬,有种欺霜赛雪的意气少年之感。 马文才冷冷逼视她。 见到马文才回来,谢清言很想问他能不能只专注的恨一个人,连纯恨都做不到的你这辈子如何像梁祝一样纯爱? 但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神色极为平静的,连招呼都没打,又转了过去。 “砰——!” 马文才见她这样,顿时踹翻了近旁凳子。 谢清言颇不是东西,对着马文才好一阵歹一阵的,前段时间一副要做好朋友的架势,转头又冷言冷语,再好脾气的人被这样对待也要憋屈了。 何况马文才的脾气本就暴戾。 谢清言却翻了翻书,露出一丝恶劣的笑来。 嘴角不屑的上扬,像是嘲笑一般。 简直就是冲着刺激马文才来的。 “滚!” 马文才被她气的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眼里翻涌暴戾和疯狂。 “我让你滚出去!听见没有!” 谢清言冷冷一笑: “这尼山书院并非杭州太守府私产,你没权力赶我走。” “当然。” 她话锋一转,如讨论天气: “若文才兄实在厌烦与我同处一室,我瞧你与王蓝田、秦京生近来交好。若你愿意,我明日便去同秦京生商议换房之事。他想必求之不得。”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我,也正好搬去与巨伯兄同住,能向他多多讨教学问,彼此也更方便。” 这长长一段话,嘲讽的意味简直要溢出来了,并没有怒骂,没有歇斯底里,然而却足够把一个人气的跳脚。 她甚至还好整以暇的向马文才点点头: “文才兄,夜深了,早些睡吧。” 马文才直接气的说不出话来。 抬手一掀,竟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掀翻了。 他声音冷到极点,一双眼睛更是狠厉的叫人害怕: “谢清言,你给我等着。” “我会让你从此,过上地狱般的日子。” 系统大赞: 【宿主,你真会招仇恨啊。】 【这句话本来是对梁山伯说的,你直接提前让他说了。】 谢清言喜忧参半: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大概是谢清言的挑衅太过分,马文才甚至都懒得再对梁山伯祝英台施以眼色。 所有的心思都用到怎么对付谢清言身上了。 系统提示道: 【宿主小心,梁山伯当时可是被整惨了。】 在系统的警告连连下,谢清言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讲堂。 然而她跟马文才同坐的座位上,已经坐着王蓝田了,见到她来,他立刻得意一笑: “姓谢的,我早就看不惯你了。” “如今文才兄也不想搭理你了,你还不滚到一边去?”他讲话极为难听,手指一指,指向讲堂内角落的空座位。 马文才全程没看她一眼,只是冷着脸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场闹剧。 然而众人都清楚,这是他授意的。 否则王蓝田怎么敢? 梁山伯为人厚道,忙上前解围道: “大家都是同学,既然蓝田兄要和文才兄一起坐,那清言便和我们坐吧。” 谢清言垂着眼睛许久没说话。 像是有点难堪似的,看着倒有些可怜。 马文才嗤笑一声: “谢清言,你现在可以求本公子,只要你……” 下一秒,谢清言抬起脚,一脚踹翻了马文才的桌子。 动作快得惊人,力道更是毫不留情。只听得“哐当”、“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马文才那张上好的梨花木书案连同上面的笔墨纸砚、书籍文章,瞬间狼藉一地。 旁边的王蓝田躲闪不及,被倾倒的案几撞了个趔趄,哎哟叫唤着跌倒在地,模样狼狈不堪。 刚刚不说话,只是在蓄力而已! 她静静的思考了许久,要如何能让马文才更生气,如果这是一道题,那她能想到的解法绝对可以排除据理力争或者默默忍受。 “既然不让我坐,那就谁也别坐了!” 众人都被她这么发作给吓到了,连梁山伯都惊讶不已。 一旁的王蓝田慌忙爬起来,气得跳脚,指着谢清言尖声道:“你!你竟敢!文才兄,你看他!简直无法无天!” 而马文才更是气极反笑: “谢清言,你……真是好样的。” 众人都呆呆的看着两人,谢清言一身白色学子袍,清雅淡泊的颜色,却更加显得她艳色无匹,咄咄逼人至极,众人甚至不合时宜的想,还好这只是个男子,若是女子,真不知有多摄人心魄,只怕自己整日都要无心课业了。 陈夫子正好撞见这一幕,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谁干的好事啊?” 谢清言道: “我干的。” 倒让王蓝田告状的举动一滞。 陈夫子虽然不想动谢家的人,但今日的事,于情于理都是谢清言的错,说到哪里他也是在秉公办理。 便以毁坏公物的罪名罚谢清言补上前,并抄今日所学课业十遍,去门外罚站。 谢清言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挑衅的看了一眼马文才。 这眼神里的意思,王蓝田不大读的明白。 不过他确定,这是一个非常拉仇恨的眼神,因为在跟谢清言对视后,马文才紧紧捏着书卷的手,指节已经用力到泛白。 显然是生气极了。 那看来文才兄对这个惩罚,不太满意啊。 王蓝田不禁阴暗的想,自己倒是可以出手,反正他早就看不惯这个谢清言了,整治了她,又可以讨好马文才,真是一举两得。 谢清言在外罚站也不过半日的功夫,她似乎没有半点不高兴,还偷偷传纸条给窗边的岑元辰,甚至到了下午能回教室之后,她还拒绝回去。 “要么让王蓝田回到自己的座位,要么我就不回来了。” 陈夫子当然是让王蓝田回去。 但谢清言回了座位,也没有要跟马文才说话的意思,反而跟岑元辰和萧昭业论起佛理来了。 若是谢清言论输了,便要给两人打半个月的酒。若是两人输了,便帮谢清言抄书。 萧昭业表字禅机,一听就知道是有些佛缘的,他也自恃甚高,道: “谢兄要跟我论佛理?要不还是算了,我觉得这实在胜之不武。” 谢清言一挑眉: “是吗?那怎么禅机上次连他化自在天的典故都忘了?” 萧昭业不急不缓: “领悟在心,不在表相。” 这话回的恰到好处,可见萧昭业平日里没少跟人打机锋,论理更是得心应手。 除了王蓝田这样纯粹的纨绔子弟,稍有了解的学子此刻都叫了声好。 这话便是以佛理述佛理,谢清言恐怕也无从下手了。 谢清言却道: “若是不在表相,怎么禅机要以此为名,时刻提醒呢?敢问禅机一日织的几匹布?” 时人以机织布,是桑蚕农耕的大业,谢清言以禅机喻机,实在是心思巧妙,另辟蹊径。 但凡萧昭业没反应过来,他也就输了。 “既然我的领悟不在表相,那我自然是——寸丝不挂了。” 谢清言作为现代人,尽力控制自己不往歪了想,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寸丝不挂这个词只是佛理中用来形容毫无牵挂的境界,而非现代的某种穿衣状态。 众人表情如常,甚至带着几分赞叹。 实在是一场妙论,这不比陈夫子在上面经史子集的有意思多了?看自己的同窗辩论,这感觉多有趣。 何况萧昭业和谢清言两人所论,亦是十分精彩。 岑元辰道: “好好好,看来谢兄要包咱俩的酒了。” 谢清言神色愉悦,并没因为萧昭业的对答如流觉得棘手,反倒点点头。 “禅机不愧是禅机。” “只是,你的衣袍好像脏了。” 萧昭业下意识低头去看。 随后立刻意识到——他输了。 谢清言笑坐在凳上,扬眉一笑: “看来是元辰和昭业要帮我抄书了。” 若说萧昭业的应对是精彩,那谢清言的回击就更是出其不意了。 梁山伯对佛理一向知道的不多,此刻也看出了机锋,笑着跟祝英台解释: “昭业说自己领悟在心,不在表相,毫无挂碍。却还在意自己的衣服脏没脏,自然就输了。” 岑元辰直拍萧昭业: “果然是禅机不知机,还跟我说什么你一个人足矣。” 众人笑作一团,整个讲堂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除了马文才。 少年冷淡的坐在一旁,眼里是化不开的霜雪和恨意。 谢清言从进来开始到现在几乎没看过他一眼。 他纵容王蓝田去羞辱她,她难道就不生气吗?不想质问他为什么吗? 反而言笑晏晏,神采飞扬,跟旁人击掌约定抄书…… 她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就这么点手段吧? 然而谢清言的心态确实很轻松。 【就这?也太小儿科了吧。我以为他要拿剑捅我几十个窟窿眼子呢,我一夜都没睡,结果就这?】 谢清言回到房舍,马文才坐在床上,面色阴沉。 若她真是个平常的学子,被舍友这样对待,日日给脸色瞧,大概确实会很不好受吧。 但…… 谢清言执着没出鞘的剑,轻轻一挑,榻上的被子里居然什么也没有。 她不禁摇头一笑: “文才兄,你何必如此?” 马文才一剑就劈了过来,谢清言偏头闪开,笑了: “这倒像个样子。” 马文才冷嗤一声: “何必如此?你是忘了我说的话吗,我就是要对付你,又如何?” 谢清言看着他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心里不禁一痒,见他又是一剑直直的递过来,竟是不闪不避,抬手就挡。 哪有这样空手接白刃的? 马文才一惊,骤然收剑,然而剑气凌厉,到底在她的掌心划出了一道淡淡的伤痕。 第9章 朋友 “你怎么不躲开?” 以谢清言的身手,在不大的房舍内躲开这剑,简直是轻轻松松。 或者说,他就是知道她能躲开,才会…… 可她这是在干什么? 谢清言眨眨眼,想问他,你不是也没有想伤我吗? 却又吞了回去。 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在对方不高兴的时候用反问这种挑衅意味浓厚的语气会比较好。 她眨眨眼睛,湿漉漉的一双眼望过去: “文才兄不吝赐教,我合该领招才对,只是这剑真是利,我知道你的弓和箭都极为讲究,倒不知道剑也是绝世好剑。” 马文才没好气的“啧”了一声,神情在光下倒是十分晦暗,看不真切。 “还有功夫耍嘴皮子,看来是没事。你不是有的是朋友吗,也用不着我关心。” 然而他嘴上说着用不着关心,目光分明在那道血痕上停了停。 谢清言其实觉得这点伤算不上什么,像小猫的一抓,渗出了些血,要不是剑气锋利,应该连这点伤都不会有。 谢清言故意道: “这大晚上的,我还出去吆喝说我被你刺伤了要人关心吗?为了咱俩的名声和品状排名,还是算了。” 马文才忍不住冷笑起来: “哦?这么注重品状排名,那你今天在讲堂又在闹什么?难道就不影响品状排名了吗?” 谢清言理直气壮: “我还想问你呢,是你叫王蓝田来这么一出,你又做什么,你不觉得幼稚吗?” 事实上哪里是好端端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马文才气的要反驳,但同时他竟下意识觉得,他宁愿谢清言这样强词夺理的质问他,似乎也好过前几天她冷待自己的样子。 毕竟他马文才向来骄傲,从来只有别人捧着他的,怎能容的别人忽视? 系统不咸不淡的道: 【要是你前两天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就没这事了。】 谢清言道: 【那怎么转移仇恨值呢?】 系统道: 【那现在你又是在?】 谢清言坦言: 【实在有点不忍心。一会儿气他一会儿晾着他的,感觉跟训练巴甫洛夫的狗一样。系统,你知道巴甫洛夫吗?】 系统一时无言: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受限制只是现在等级低,我也是有检索功能的。】 而马文才已经收剑回鞘,冷冷对着她: “谢清言,我告诉你,整个书院里除了我,也就你还算个人物,配做我的朋友。” “只要你别跟梁山伯那些人来往,以后在书院里,不会有任何人敢忤逆你。” 谢清言一时无言以对。 这是什么男同性恨,我想让你做我的朋友,但你不能做别人的朋友的真实写照。 谢清言道: “所以你生气的原因,是因为我跟梁山伯他们来往?” 房间内一片静默。 马文才看她一眼,冷冷的开始擦拭弓弩: ““谢清言,当初是你主动要跟我同室而居,这才一起住了多久,你就闹着要搬出去?” “我马文才的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原来生气的原因这么多吗? 谢清言道: “我跟谁来往,是我自己的事,文才兄,难道我让你不跟其他人来往,只跟我做朋友,你就愿意吗?” 谢清言有意以退为进,一般情况下,这样将心比心,提出一个对方也不会接受的条件,表示自己不会答应。 随后再答应一个容易办到的条件。 这场谈判也就可以了。 谢清言不喜欢被人干涉自由,还是交友自由,马文才性格高傲,又岂会喜欢? 谁知,马文才睥睨她一眼,仿佛在说:就这么简单? “当然愿意。” 谢清言一时词穷,有点被气笑了的意思,她素来光艳动人,哪怕最简单的学子白袍都看得人移不开眼睛,半是无奈半是忍俊不禁的一笑,更添颜色。 “文才兄,不是这么论的。” “有何不对?” 谢清言耐心解释: “因为价值不同,你本来就看不上王蓝田他们,相当于拿一个不值钱的东西换一件珍贵的东西,这怎么能一样?” 马文才道: “在你眼里,梁山伯就那么珍贵?” “算了……那什么东西可以换你不跟梁山伯那群人来往?” 其实什么都不可以,因为这是交友自由,放到现代属于人身自由那一档了,你这个法外狂徒! 谢清言吞下自己的吐槽,试图用这位不会交友的马公子能理解的语言说话: “不是梁山伯有多特别,而是因为交朋友的自由是很宝贵的,若是要换……” 谢清言眼波一转: “至少要用你这柄剑来换。” 这样的剑,即使是马家如此权势,应该也不多见了。 “好。” 谢清言语塞: “还有你所有的弓弩。” “可以。” “你……还有你那个忠心耿耿的书童,马统!” 马文才顿了一顿: “你要他干什么?一个小厮而已,给你就给你好了。” 系统忍不住了: 【反派一向不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最在乎他娘,其次是他爹,你要不试试?】 谢清言也没忍住: 【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你想正常交流的话,最好不要说我要你爹】 她抬起头,道: “好好好,文才兄既然诚心诚意和我做朋友,我也不要这些东西。” “只要你有个朋友的样子就好了,我保证只当你是朋友,梁山伯他们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至于怎么对待点头之交,那当然各人有各人的办法了。 见谢清言答应,马文才的语气也缓和下来。 “还算你识相。” 谢清言笑道: “不过,既然是文才兄想跟我做朋友,那就要答应我三件事。” 约法三章吗? 马文才向来自视甚高,那双凤眸微抬,颇有斜眼看人的架势: “别说三章,就算约法百章又何妨?我马文才应下的事,从不反悔。” 谢清言见他这副“天下大事尽可托付于我”的傲然模样,抱胸一笑,少年气尽显: “那倒也没必要,三件事足矣。” 马文才问道: “哪三件?” 谢清言却是一笑: “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她见马文才似乎要开口,立刻补充道,“放心,绝不是要你去死,或者做什么伤天害理、违背你原则的事。定然是你力所能及的事。只怕你不愿意……” 马文才道: “什么不愿意?别拿这种激将法出来,我答应就是了。” 招不在老,有用就行。 谢清言眨眼笑道: “那我们击掌为盟。” 说着伸出手来,在马文才的手上轻轻相击三下。 马文才盯着她看了片刻:“无论何时,你想到了,便可告诉我。” 这份承诺,他给得干脆利落。大概是在他的衡量中,谢清言作为朋友的价值,抵得上三件事。 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指了指桌上的剑和墙角的弓弩:“既然你喜欢这些,尽管拿去。”马统……我明日便让他过来听你差遣。” 谢清言简直要被他这“朴实无华”的交友方式逗笑了,忙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文才兄这样的美人,佩剑最相宜,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至于马统,那小子看着呆呆笨笨的,我要他做什么?还要贴钱给他发月银。” 她又开始了,完全没个正经样子。 马文才懒得再说,更不强求,只是哼了一声:“随你。反正我话放在这里,你要什么,只要我有,开口便是。” 一副既然做了朋友,你可以提要求的样子。 谢清言笑了笑,当然没提出什么要求,而马文才也再没说话。 转头的一瞬,她脑中灵光一闪,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那感觉出现的快,消失的更快。 她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房间内难得的静谧,马文才真是一个怪异的少年,跟人做朋友的流程他简直全然不知道。 他只是坐在那张床上,有点茫然的样子,或许他此前从来没跟什么人成为过朋友,因此,如何跟朋友相处,他并不清楚。 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你要不要到床上来睡?” “别说什么头悬梁锥刺股之类的鬼话,这半个月以来,你不是喝酒就是睡觉,哪有什么勤学苦读的样子?” 房间内寂静了一刻。 谢清言想,那必然是不能到床上去睡的。 但马文才生性多疑,自己拒绝他,他要是觉得不对劲,恐怕就麻烦了。 于是谢清言只好慢吞吞站起身来,一边解着腰带一边走到床边: “那太好了。” “能与文才兄同寝,我求之不得。” 她边走边脱,颇有名士不拘一格的气度,只是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衣服,倒让马文才皱起眉头。 为何都是男子,但谢清言在这里解衣解带的,会让他感觉如此异样?房间内更是平添了几分靡色。 马文才警告道: “哪个世家公子把衣服乱丢的,快捡起来。” 谢清言哪里听这个,一股脑躺在他侧边,道: “文才兄有所不知,我在家中,自然也是丫鬟小厮们伺候,换了衣服,自然有丫鬟们拿下去,我自己倒不会收拾。” 马文才道: “你不会收拾?难道要我给你收拾。就算不会收拾,难道不会捡起来吗?” 谢清言自有一套歪理: “这地上也干净,放在地上和整整齐齐放在柜旁有什么区别?” 马文才正要反驳,她又道: “就像跟人来往,书院里寒门和士族区别并不大,大家交了束修,一样的住在房舍,一样的去伙房,跟谁来往只看自己喜好便可。”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又要说,世家寒门之间如有天堑,可是东西隔如参商,就算你现在非世家不结交,以后未必能用上这些人脉。” 她说着,还往马文才那边靠了靠,两人的距离被瞬间拉近,他甚至能闻到一股极淡的、不同于书院中任何男子的气息,也并非脂粉香气,倒像是某种奇异的冷香。 两人手臂几乎相贴,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细微暖意。马文才一双上挑的凌厉眼眸,难得染上了几分茫然。 一个你字说了半天,最后百转千回: “你一个男子,熏什么香?” 谢清言也啧了一声,道: “哪有什么香?” 一句质疑,显然是在马文才的雷点上蹦迪,他分明闻到了一股冷幽幽的香气,他的感知何其敏锐,还能有错不成? 他撑起身子,下意识靠近了些,像是要找出味道的来源。 谢清言吓了一跳,忙转移话题: “咱们说了好大一会儿话,怪口渴的,麻烦文才兄帮我倒杯水。” 她指了指在马文才那边的茶壶,仿佛理所当然般,也就比吩咐自家小厮的语气客气点。 马文才一滞,谢清言正以为他要发作的时候,他竟然转过身去,真的倒了杯茶,稳稳的递过来。 “喝吧。”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放在他身上,真称的上和颜悦色了,谢清言都有点受宠若惊。 她又笑了笑,低头尝了一口,道: “这是八分烫的,我平时只喝七分烫的茶。” 马文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忍住了什么一样,将茶杯往旁边一放,两人尴尬的静默了一会儿,他又伸手摸了摸茶杯,这才递过来。 谢清言接过茶杯,确确实实是七分烫,入口温中带凉,最是适宜。 她喝到一半,像是手抖一般,精准的洒了马文才一身水。 这下,马文才坐不住了。 “谢清言,我忍你很久了,你分明是故意的!” 谢清言哪里会承认,手忙脚乱的去擦拭他的衣袍。 “实在是误会,你想想,咱们刚刚说的好好的,我就算再怎么喜怒无常,我也不会泼你啊,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无可反驳。 马文才看着她惊惶未定的眼睛,忍不住别过脸: “算了,你别擦了,我自己来。” 好不容易折腾完,谢清言却表示自己能与马文才做朋友,十分荣幸,拉着他谈天说地,从窗外月色聊到西湖美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她要是只说话也还算了,好几次马文才困的睡过去,却又被她摇醒,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既然说了要做朋友,跟朋友说几句话都要睡过去,也太敷衍了。” 此时窗外夜幕已经隐约泛白,哪里是什么“几句话”的功夫。 第10章 谢郎 马文才最后终究是撑不住,沉沉睡去。谢清言听他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褪去了白日里的所有凌厉与锋芒。 明月皎皎,她侧身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位混世魔王的睡颜。月光如水,温柔地流淌在他脸上,竟奇妙地软化了他醒时那股迫人的戾气,显出一种近乎纯粹的风姿来。 其实马公子也是风度翩翩少年郎,或许是因为他平日总习惯性地微抬下颌,眼神睥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才让人忽略了他五官本身的优越。 此刻他薄唇依旧习惯性地紧抿着,即便在睡梦中也不曾放松,显出一种固执又倔强的意味。鼻梁高挺得惊人,线条利落如峰,是能够在鼻梁上滑滑梯的程度。 只是平日里,这些锋利的线条总与他眼中的阴鸷冷冽相辅相成,构成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谢清言客观评价,马文才的长相其实是过了时的。 大概三百年前就过时了。 如今早已不流行这样鹰视狼顾的长相,何况他一双眼睛望去阴冷而淡漠,仿佛在凝视深渊一般。 在三百前年崇尚雄浑刚健、霸气外露的强汉时代,这般鹰视狼顾、锐利逼人的容貌或许是顶级的审美。 那时的人欣赏的是霍去病那样的少年英雄,是班超那样的虎臣胆魄。 然而江河千古不变的东流,世风却早已不同,如今的时人雅士推崇的是潘安卫玠式的清俊温雅,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濯濯如春月柳的风流蕴藉,或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的谪仙气度。 马文才的俊美倒是极俊美的,甚至极具冲击力,却带着一种遥远的、锋芒毕露的兵戈之气。 与当下流行的温润玉器格格不入。 适用于他的那套审美体系,似乎早已随着那个尚武强硬的辉煌时代一同渐渐远去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她笑了笑,只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轻轻翻过身,不再看他,也沉沉睡去。 直至天光彻底大亮,书院内响起晨钟与学子们走动洗漱的声响,两人才相继醒来,收拾停当,一前一后步入讲堂。 谢清言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身后的岑元辰便探过身来,哀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一叠抄写工整的课业递给她,低声抱怨: “我和昭业可是抄了半宿!这家伙昨日托大,硬说自己一人足矣,结果后半程还不是得我来?真是害苦我了!” 马文才在一旁默不作声,仿佛没听见。 谢清言原本以为他是在补眠打瞌睡——毕竟昨夜折腾到那般时辰,是个人都会精神不济。她自己此刻就是强打着精神,眼皮沉沉的,上下眼皮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然而她下意识侧头一瞥,却见身旁那人竟正襟危坐,手捧书卷,看得极为专注! 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竟不见丝毫倦怠之色。 少年人的精神好是好,谢清言以前也有熬通宵玩游戏的经历,但游戏本身就是一种提神方式,她自认在应试教育上做的不算差,但要是让她通宵之后起来看书,对不起,那是真做不到。 这点,她确实佩服马文才。 这种专注与毅力,实在是远超常人。 然而,很快她就没心情佩服了。 她仅仅是跟荀巨伯低声闲聊了几句、也就一个晃神的功夫,再回头时,桌上那本岑元辰刚刚递来的、抄写了半宿的课业,居然不翼而飞! 与此同时,陈夫子板着脸,迈着方步走进了讲堂,锐利的目光习惯性地在堂下扫视一圈,最终,精准地定格在谢清言身上。 “谢清言!”陈夫子声音沉肃,带着明显的不悦,“你的课业呢?” 昨日刚踢翻了书案,闹得讲堂鸡飞狗跳,今日若连课业都不交,如此嚣张跋扈,就算是出身陈郡谢氏,也实在是说不过去!陈夫子打定主意今日要好好敲打她一番。 谢清言眉头一皱,正待思索对策,眼风却扫见身旁的马文才神色微变。 他仿佛皱了皱眉,想起了什么一般。 “是王蓝田。” 他眉头蹙起,一副想要打王蓝田一顿的模样。 若不是陈夫子在,他应该真的开打了。 谢清言转头,果然看见王蓝田正手里捏着一本眼熟的册子,趁陈夫子不注意,扭过头来,冲她露出了一个极其挑衅又得意的眼神。 是了,方才他确实曾从她案边经过,动作鬼祟,只是那时马文才在专注看书,自己又在跟荀巨伯说话,才被他钻了空子。 好家伙,那不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吗? 这小子倒是天赋异禀,难怪他文不成武不就,其实真正的就业方向是当小偷,就这神偷能力,真得给他封个盗圣。 谢清言不合时宜的想: 这书院还真是卧虎藏龙。舍友是绝世反派,同学是怪盗基德。 然而陈夫子哪里给她胡思乱想这个时间,见她迟迟不答,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谢清言!我在问你话,你的课业呢?” 马文才提点道: “你就说你忘带了,待会我去教训王蓝田,保证让他吐出来。” 谢清言挑了挑眉。 这个办法看似简单有效,实则不妥。王蓝田今日敢这么搞事,多半是揣摩着马文才昨日要为难自己的心思,以为他俩闹掰了,趁机讨好卖乖,再加上他本来就讨厌谢清言,正好顺便发泄私怨。 要是他被马文才打了一顿,觉得自己本来是一片好意想帮文才兄,却被打一顿,恐怕要恨上谢清言了。 毕竟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本质上就像白眼狼一样,他未必会恨真正伤害他的人,却会恨上那些他能对付的人。 如果是在游戏里,王蓝田只能算是精英怪,或者是前期小bOSS,马文才却是后期大bOSS。 因此,马文才可以用绝对的权势和武力压制住他,自己却未必行,何况这种武力压制能压多久,还不好说。 这种人恐怕一抓到机会,他就会反击的。 对付这种心胸狭隘的真小人,要么就别招惹上他,因为一旦惹的他不痛快了,他就像狗皮膏药,跗骨之蛆一样粘着人,虽然未必能造成多大实质伤害,但各种阴损的小动作不断,时不时的出来嘴你两句,也足够令人恶心的。 要么就一击必中,打入尘埃之中,让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再翻身。然而眼下似乎不是时候。 因此,这人固然可恶,但谢清言眼下还不想立刻跟他将矛盾激化到台面上。 谢清言按住马文才肩膀,他仿佛怔住了似的,有些不习惯这种接触的皱着眉头,望向谢清言的手。 谢清言的手并没有停留多久,只是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这个必要。”她低声道,语气平静却坚定。 随即,谢清言在满堂学子或好奇、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在陈夫子越来越不耐的脸色中,缓缓抬起头,声音清晰而平稳: “课业?我扔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话说的理所当然,毫无顾忌。 实在是大胆极了。 陈夫子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没写完、忘带了、被同窗误拿了……他甚至准备好了相应的斥责与处罚。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石破天惊、毫无顾忌的回答! 扔了?!这简直是对师道、对学业最大的蔑视! 陈夫子被这轻飘飘的三个字砸得头晕眼花,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众人只见他手指颤抖地指着谢清言,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才喘过气来,声音又是愤怒,又是不敢置信: “你、你说什么?!扔了?!谢清言!你竟敢……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他猛地一拍桌子:“你给我说清楚!为何要扔了?!今日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夫子定要重罚于你,便是谢丞相亲至,也休想袒护!” 讲堂内一片死寂,所有学子都屏住了呼吸,连王蓝田都没想到这出,他只是偷了谢清言的课业,却没想到谢清言自己能这么作,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就连马文才也侧头看她,眉头一皱,没说话。 谢清言猜测他现在的心理活动应该是: 不是?哥们你干啥呢? 在一片窒息般的寂静中,谢清言居然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夫子息怒。学生方才只是说扔了,并未说没带在身上。” 陈夫子气的要背过气去: “你这什么意思?存心想气本夫子吗!” 谢清言笑道: “昨日昭业跟我说,领悟在心,不在表相,我觉得很有道理。夫子昨日所授,我已经铭记于心,自然不需要抄课业了。” 王蓝田当即大骂: “你吹什么呢?夫子昨日所授共有古诗十九首中的八首,又有魏文帝诗篇,你怎么可能一晚上全记得?” 谢清言冲着他挑眉一笑,越是美人越是动起来才好看,此时她轻轻一笑,实在是耀眼至极: “既然如此,便请夫子考较。” 此刻,哪怕是最温和的梁山伯也不禁在背后扯谢清言衣袖: “谢兄别托大,万一陈夫子生起气来就不好了。” 谢清言拍拍他的手,示意没关系。 陈夫子更是强压怒火,沉吟片刻道:“《庭中有奇树》中,攀条折其荣后一句是什么?" 谢清言立刻应声而答,声音如珠玉落盘。 "将以遗所思。" “《燕歌行》开篇‘明月皎皎照我床’?前一句是什么?后一句又是什么” “前一句是短歌微吟不能长,后一句是星汉西流夜未央。” 两问连答,字字清晰,竟是无半点迟疑。堂中渐起窃窃私语,已有学子面露惊异。 谢清言又笑了笑,道: “此诗以秋风和草木起兴,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一片秋意肃杀之气,虽然是写景,然而景喻情中,实在是难得。” “学生向来觉得自古逢秋悲寂寥的意境太过萧瑟,然而此诗之情,也让学生十分感佩。” 不仅是能对答如流,甚至还能点评此诗,还能举一反三,下面的学子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敬佩了。 人类的天性就是慕强。 陈夫子目光微动,突然道:"昨日讲义第三页第四句为何?" 此问一出,满座哗然。 谁能记得讲义哪一页与句的对应?这分明就是刻意刁难。 谢清言却没迟疑,笑道:"第三页第四句乃‘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她又顿了一顿,道: “不过这首诗里,学生还是更喜欢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帷这句。” 几番对答如流下来,早已是满堂死寂,连窗外梧桐叶落之声都清晰可闻。 王蓝田气的咬牙切齿,马文才眸中掠过复杂神色,而岑元辰倒是十分捧场,立刻抚掌轻叹: “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真是谢家玉树也!” 荀巨伯也在一旁起哄: “夫子,你现在觉得如何啊?” 陈夫子再无话可说,只是张了了两下口,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尴尬的找补: “行了行了,坐下吧。就算你记性比别人好,也不能自傲,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这事显然就过了,反倒成就了一段"谢郎默书"的佳话。 虽然马文才还是狠狠教训了一顿王蓝田,谢清言在旁边劝了几句,也就算了。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上次马文才使出的三招,实战上王蓝田其实一招都扛不住,第一拳就能把他撂倒了。 梁山伯倒是对谢清言心生敬佩,还特地来向她讨教是如何记下来的,还能有深刻的理解,甚至拿出对应的却是意象相反的诗句。 谢清言想,其实只是比较讨巧而已,像四书之类的,她虽然也学进去了,但要让她这么对答如流,可就难了。 然而古诗十九首,那可是常年语文前列的谢清言的老本行了,何况梁山伯也没遇见过那种为难人的出题人,不考名句,偏考冷门句子。 谢清言吃过一次亏,痛定思痛,几乎把必备古诗背的倒背如流,连诗歌鉴赏都下了一番苦功夫。 谢清言诚心诚意道: “其实梁兄的才华才是真正经世致用的,我这不过是卖弄文字罢了。” 毕竟梁山伯的才华是治水方面的,在这个黄河动不动就肘击百姓的时代,很能派的上用场。 梁山伯却憨厚爽直的笑笑: “怎么会呢,学问哪有什么高下之分。” 谢清言正要说话,背后却感觉如芒在背,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马文才冷冷的视线。 第11章 要喝一杯吗 平心而论,谢清言跟马文才相处的这段时间确实不错,尤其是马文才在骑射方面的造诣是真的厉害。 不过……她想,根据系统的提示,很快就会有一位全能人士把他给比下去。 咏絮之才,谢道韫。 虽然系统再三提示,这个位面跟她认知的真实世界大概有不小的出入,但目前看来,大体的方向好像也没太大变化。 一如梁祝世界里叫马文才的不会是什么好人,对于一些有代表性的星系,大家自然有自己的固有认知。 姓诸葛的一听就很聪明。 谢道韫这个名字放在那就没人敢小瞧。一句咏絮词流传了两千年,自此形容才女有了专门的词汇。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更是一种传统文化的象征,是一种精神的传承,更是牢牢刻在民族的脊梁上……对不起,作文写多了顺便就开始升华罢了。 何况这位才女还是文武全才,文能咏絮,武方面嘛,谢清言记得历史上叛军来袭时谢道韫六十多岁时,带着侍女守城,手刃数十人。 六十多岁……手刃数十人,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谢道韫简直是女武神降世。 马文才恐怕要被狠狠磋磨一番锐气。 这就像是在民国时代,你是北大最品学兼优的学生,被称为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但你的老师是鲁迅。 真正的降维打击。 马文才,输给谢道韫,你无需自卑。 谢清言看着正在擦拭弓弩的马文才,心里默默地为他叹了口气。 马文才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耐烦道: “你又怎么了?” 自从马文才允许谢清言能够到床上睡觉以来,谢清言几乎就没消停过。 不是今天突然来了兴致,要向他请教排兵布阵,就是雅兴大发,要做酒中仙,而众所周知,马文才是不喝酒的,她只好找岑元辰甚至是荀巨伯一起喝。 回来的时候往往已是深夜,有次马文才去叫她,几个人已经睡倒一片了,桌子上趴着萧昭业,还放着好几个骰子,地上睡着两三个学子,荀巨伯直挺挺趴在地上,谢清言倒还算体面,倚在岑元辰他们房间的榻上,见到他来,还虚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文才兄也来喝酒吗?” 马文才气的一把挥开她的手,语气阴鸷:“谢清言,你想死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尼山书院是不允许学子喝酒的。” 理论上确实是不允许的。 但正如学校里总会有那种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人,往往带着一群人不正经,谢清言显然就是这种人,荀巨伯原本只是说话诙谐一些,也被拉过来一起喝酒,守规矩还是守的。 更别提萧昭业岑元辰这些本就擅长饮酒作乐,曲水流觞的世家公子。 整个尼山书院,没跟谢清言喝过酒的,居然只有梁山伯,祝英台,马文才三个人。 毕竟在谢清言看来,王蓝田和秦京生算不上人,最多算是某种类人生物,谢清言没跟他们喝过,但他们私下里岂会少喝?萧昭业都听说过王蓝田是枕霞楼的常客呢。 既然大家都一起喝过酒,再举报谁都讨不到好,何况这事本就可大可小,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 而最清白的三个人里,梁山伯和祝英台是坦荡,马文才是不屑,众人聚众喝了这么久,一直相安无事。 不过今天,他大概真的被惹到了。 谢清言靠在榻上,她又不是什么规矩的学子,一放了课就把学子袍一扔,穿她那些耀眼又精致的常服招摇过市。 眼下她穿着件深蓝色绣金线折枝雀鸟的圆领袍,风雅的令人心折,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些许锁骨,肌肤白皙似玉,斜倚在扶手上,一双桃花眼醉的泛起了水光。 这也太不像话了。 马文才皱起眉头,扫视这眼前的一片狼藉和众人,最终看着谢清言,语气阴冷: “你们也太放肆了,在书院里都敢聚众酗酒,烂醉如泥,我这便去禀明山长,你们少不了一顿重罚!”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荀巨伯在众人中家世最薄弱,要是真有心罚,他一定逃不过去,吓得酒直接醒了一大半,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道: “文才兄,我们不过是兴起喝了些酒罢了,现在我们立刻散了,你就放过我们吧。” 他可真是撞到枪口上了,马文才对着梁山伯有与生俱来的敌意,而荀巨伯作为跟梁山伯交好的人之一,虽然不是首当其冲,但马文才对他也并无好感。 不过,他反正对谁都没好感就是了。 “谁允许你这么叫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叫本公子?” “我现在就去见山长!” 说着,转身就要走。 谢清言知道他绝不是吓唬一下众人就算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惹着他了,虽说书院里大家都怕他,可是这么一举报,不也讨不着好吗? 怎么就这么气了? 谢清言认知里,马文才算是很有脑子的反派了,除了偏执一点,不要涉及祝英台,他应该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才对。 然而她也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挽留道: “文才兄留步!” 马文才身形一顿,竟真的停下脚步,冷冰冰的看着她。 谢清言忙道: “其实我们只是小酌罢了,喝的并不多,我知道你心里挂念我,特意过来,你何必动这么大的怒气呢?不如先喝杯茶吧。” 她不知从哪摸到一个精致的白玉杯,递到马文才面前,杯中液体清澈,散发出淡淡茶香。 马文才看她眼神还算清明,言语之间也没有太重的酒气,稍稍平息了些戾气,却仍然一把挥开她的手: “谢清言,你别在这里嬉皮笑脸的,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我就会放过你们?” 谢清言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可能是这个房间里最清醒的人了,不由得有种赴死的情怀: “文才兄真是言重了,我只是看你说了这么多话,怕你口渴,想给你倒杯茶而已。” 又连忙找补道: “你先喝完这杯茶,我收拾一下就跟你回房间,这里的一切……你就当没看见好不好?” 语气放低,甚至有些诱哄的意味在。 第12章 这也出乎她的意料 马文才冷冷盯着她那双眼睛,偏偏谢清言半醒不醒的,若是平时,跟马文才对视,她说不定直接冷汗涔涔的转开眼了,今天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她抬眼看着马文才,眼中几分讨好,几分水汽,倒是十分潋滟。 这回,却是马文才先转开眼,甚至低下眸子去。 他仿佛有些慌乱的看了看那杯散发着清香的茶水,冷哼一声,动作里带着几分嫌弃和不耐烦,一把接过,仰头喝了。 “现在可以……” 不,不对。 马文才的声音蓦然止住,随即他眉头皱起,茶水的清香味道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醇厚,又极其陌生的……酒味。 马文才瞳孔骤然一缩,看向谢清言: “你!你给我喝的什么?” 谢清言却不急不缓,举着他刚刚喝过的杯子,饶有兴致的把玩起来: “这可是元辰家中秘藏的好酒,叫做茶香醉,闻着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喝下去茶香渐散,露出十年陈酿的女儿红底子来,味道极妙。” “文才兄以为如何?” 谢清言笑道: “文才兄,现在你也喝了酒,我们这么多人都看着,难道你要去山长那里把自己也告了吗?” 荀巨伯看的目瞪口呆,心里不由得感叹,真是艺高人胆大,谢兄怎么连马文才都敢算计的? 谢清言这么来了一下,自己也有点不知该如何处理,按照她的意思,当然是揽上马文才的肩膀,笑道: “沧浪水清,可以濯吾缨;沧浪水浊,可以濯吾足。现下文才兄就当是和我们一样置身在浊水中好了。” “就不用去禀告山长了吧。” 打个哈哈混过去吗? 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是马文才现在这副样子,好像不太适用。 大概没想到谢清言会这样做,他一双眼睛里又是震惊又是愤怒,甚至还有几分难堪。 总之,脸色非常难看就对了。 谢清言虽然半醉,但是冷汗也有点出来了。 眼看着马文才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竟然一时没说出话来,毕竟他马文才何等高傲,如何经历过这种事?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他话音未落,原本锐利冰冷掺杂着怒火的眼神却开始变得涣散而迷茫,身体也晃了晃,竟然往旁边倒去! 还好旁边是个烂醉如泥的学子,马文才倒在他身上,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整个房间内也顿时落针可闻。 几个被马文才吓醒的人本来不敢说话,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到这一幕,也是惊呆了。 或者说,除了少数几个醉的醒不过来的,大部分人都被吓了个半醒。 谢清言也很惊讶,甚至还有些心虚。 她刚刚给马文才递的确实是茶香醉,应该不是蒙汗药吧? 怎么一杯就倒了? 谢清言本想小小的开个玩笑,这事也就过去了,马文才跟大部分人无冤无仇的,不会死咬着不放,宁愿自己也受罚都要去禀告山长。 要是梁山伯,谢清言就未必敢这样做了,梁山伯那种正直的呆头鹅,恐怕还真做得出来。 但她也没想到这下直接把人给撂倒了。 这就不太好了,马文才一气之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想到这里,大家都透露出一种等死的无措感。 谢清言揉了揉太阳穴,连忙招呼着几个清醒的人,道: “快快快,别愣着了,我们把他扶回房间去,你们明天咬死不认就行,就说没见过他、” 就算明天马文才要清算总账,也会以就近原则,清算离他最近的谢清言,何况她还是罪魁祸首。 清算完她,应该就顾不上其他人了。 几人立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架起马文才,踉踉跄跄的将他挪回了房舍内,一路上谢清言提心吊胆,生怕他酒量不够坏,被几个人给颠醒了。 好不容易将人弄回房间,安置在那张宽大的床上,岑元辰和荀巨伯识趣至极,几乎是脚底抹油般的跑了,生怕马文才下一秒酒醒过来要发作。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饮尽千觞的谢清言和醉的不省人事的马文才。 谢清言看着马文才,认命般的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帮他脱下沾染了夜露灰尘的外袍和靴子。 也不知道马文才的酒量到底有多浅,要是这一杯直接能让他断片就好了。 明天他醒来,就说你是记错了,完全没发生过,可能是文才兄睡着了做的梦吧,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 但马文才哪有那么好糊弄? 谢清言一边杂七杂八的想着,一边已经解到了马文才的中衣, 指尖触碰到他衣衫下结实紧致的肌肉线条,谢清言忍不住惊了惊,又掀开衣服看了看。 这一看,更惊了。 她知道马文才是颇有武力,但平时看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如松,以为也只是劲瘦的少年罢了。 噢对了,穿骑射服的时候看得出来腰很细。 但她万万没想到,原来衣服下面,这么有……料的吗?甚至线条也很流畅…… 这是她免费能看的吗? 谢清言脑子一热,不禁想,其实她要是祝英台,一个梁山伯温文尔雅,憨厚可亲,又知书达理,一个马文才桀骜不驯,却俊美锋利,又有这种身材…… 她大可实现一妻一妾制,足矣。 区区……两根?其实也不是吃不下。 系统吓得大叫: 【宿主你在搞什么啊?人家梁祝是纯爱,你满脑子里是纯车吗?】 【我们的任务是促成梁祝he,你都想哪去了,麻烦宿主注意你的思想和任务,牢记主线,坚定拥护梁祝he】 谢清言扯了扯嘴角,连忙再把系带系了回去,扯过被子盖住了马文才。 尽管如此,她尽力让自己理不直气也壮: 【这种反应很正常,要是放在现代,这种模子得花大几千才能见到呢,摸更是另外的价钱。】 【真是的,搞得人心惶惶的。】 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颜色的时候,马文才可是被她一杯酒撂倒的,他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男主,而是一个睚眦必报甚至没有矛盾也会报复的反派。 还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吗? 谢清言想,现在只能祈祷马文才明天什么都想不起来,直接忘记这些事。 然而——天不遂人愿。 第13章 谢讲席来了 第二天清晨,马文才是被头痛欲裂和口干舌燥给折磨醒的,起身的时候,那些零碎混乱的记忆变作画面,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一片狼藉的房间,东倒西歪的众人,谢清言的模样,那杯该死的“茶”,以及那种陌生却记忆犹新的——被算计醉酒后的晕眩感! 马文才的脸色顿时阴沉的可怕,目光如刀般扫向旁边榻上正在装睡的人。 “谢,清,言!你给我起来!” 语气中毫无醉酒的迷茫,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 或许是因为刚醒,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谢清言自知装不下去,没奈何的坐起来。 “文才兄醒了?头还痛吗?要不要喝点醒酒汤?我……” 马文才猛地一拍床榻: “少在这里装腔作势!昨晚的事,你打算怎么解释?” 居然敢算计他?谢清言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谢清言也知道自己理亏,只好道: “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他们去喝酒,更不该骗你喝。” 越是说,她的声音越低,像是十分出乎意料: “可我也没想到,你的酒量居然是一杯倒……我之前真的没见过酒量这样不行的人。” 马文才顿时冷笑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让你的那些朋友看着我失态,你很高兴?”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了从此在书院,只结交我这一个朋友,却整天与这些人斗酒取乐?” 这话说得嘲讽意味十足,谢清言虽然心虚,也有点无语了。 但又想着两个人毕竟还有约法三章,虽说马文才是个反派,未必有什么信誉可言,古代又不查征信,以后真要他做什么事,他未必做。 但有总比没有好。 谢清言忙道: “文才兄误会了,你我是君子之交,同寝同食的关系,其他人怎么比得了。” “只是你不饮酒,我才去跟他们一起喝,他们一起喝酒的酒伴罢了,算不得真心。” 既然他们算不得真心,那真心的是谁? 这话仿佛是在说,我没把他们当做朋友,我真心的朋友只有你一个。 马文才脸色仍然阴沉,但是眼神也不知怎的,确实没刚刚那么可怕。 不过他还是冷冷的瞧着她: “那你在你那帮酒伴面前,害我失态,这账又要怎么算?” 谢清言想这人也太爱面子了。 “这也不算失态吧,说的像昨天那屋子里有人很体面一样。” 事实上,马文才应该应该算是那个房间里最正常的人了,哪怕醉酒也很正常。 如果不是一杯倒的话,其实酒品还蛮好的。 但马文才声音温度骤然直降: “谢清言!” 她脑子一炸,不知道这句怎么又触怒他了。 眼看着他欺身过来,眸子尽是怒意和冷峭,谢清言心里一沉。 这可是反派啊。 他不会杀人灭口吧……虽然在这之前,他倒是没使过什么阴招,但等他黑化完就很难说了。 谢清言正想说点什么,忽听外面荀巨伯的一声呼喊: “文才兄,不是,马公子!谢兄,品状排行的榜挂出来了,你们快去看看啊。” 马文才动作一顿,谢清言更是连忙翻身起来,整理着外袍就冲了出去。 荀巨伯!好兄弟! 她一路冲过去,马文才显然气性很大,但是对于品状排行他也十分慎重。 收拾谢清言相比起来,哪有品状排行重要呢? 两人相继一前一后的走来,只见红榜高悬,“马文才”与“谢清言”两个名字一左一右,并立于魁首之位。 众人围着榜单,杂七杂八的说着什么,不过对于谢清言和马文才同居榜首,这点倒是并无人有异议。 甚至还有好几个人正在恭喜他们,毕竟还是那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王蓝田和秦京生更是喜笑颜开,看见马文才居于榜首,简直比看见老婆生孩子还高兴。 和几个想要讨好马文才的人围着他,连声吹捧。 “文才兄真乃我辈楷模。” “那个谢清言,要不是文才兄出手指导,怎么配跟您排一起。” “说到底还是文才兄厉害。” 谢清言虽然被挤开,眼下站的远,倒也听了个一二,比起让他们不要踩一捧一,她还是更愿意看着马文才的神色稍霁。 他显然对这份榜单还算满意,这样一来,昨晚的事也可以揭过去了吧? 马文才听着秦京生的恭维,并不说话,目光却扫过那两个并排的名字,像是某种认可。 虽说他向来觉得自己总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但谢清言与自己并列,他居然也觉得——很好。 这种感觉,甚至冲淡了那些怒意。 他遥遥看向谢清言,对方倒是老老实实穿着学子白袍,只是她身量纤细颀长,放量不免显得大,清风徐来,衣袂飘飘,确是仙姿绰约。 此时她也看向他,笑着用口型说了句: “多谢。” 马文才心中一动,正要越过人群向前过去找她。 也就在这时,山长走来,郑重的说品状排名只是激励,求学最终目的是为了经世济民。 接着又隆重宣布,为开阔学子眼界,特请来了名满天下的才女谢道韫先生担任书院讲席! 此消息一出,全场哗然,继而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 岑元辰、萧昭业等人更是瞬间围到了谢清言身边,七嘴八舌,兴奋不已。 连祝英台和梁山伯都很是高兴,祝英台更是欣喜的忘乎所以: “我今后也要像她那样,巾帼不让须眉!” 谢清言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道: “嗯?” 她眼底眉梢都围着祝英台绕了一圈,折扇轻收,一副多情公子的做派。 似乎颇有兴味,又像是觉察到了什么。 祝英台立刻吓了一大跳,连忙找补: “我是说,我以后也要像她那样,声名远播。” 谢清言不急不缓,玩味道: “我总是听说英台不同于常人,跟我们说话做事都有不同。” “虽说现下男子也多是脂粉气十足,可太过娇柔了,也实在不妥当,你还是多注意。” 她轻飘飘走了,却让祝英台皱起眉头,全是后怕。 临走的时候,娘和自己约法三章,自己千万不能被人发现了女子身份。 以后要更小心才是。 第14 章 她不会说出去吧 谢清言倒是已经拍了拍岑元辰的肩膀,讶异道: “昨夜不是说喝醉了吗?怎么今天还能起来?” 岑元辰在酒方面真就是银样蜡枪头,又菜又爱喝。 往常喝酒都选休沐的时候,也是怕酒性过烈,一群人喝趴在房间里,陈夫子或者是山长找过来,那真是太难看了。 但昨日喝酒,却是岑元辰主动拿来的酒,主动要喝,不仅如此,今天看起来倒没什么宿醉的样子: “谢兄,那可是难得的好酒,茶香四溢,醇香浓厚,关键是不醉人,无论你再怎么醉,第二天照样一片清明。” 谢清言看向马文才,示意他嘘声: “你疯了?昨天晚上他一杯酒就倒了,你还在这里说什么不醉人。” 说着,悄悄把岑元辰扯了一把。 岑元辰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的不妥之处: “我倒是忘了。幸好谢兄提醒。说起来我们都担心坏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呃…… 倒也用不上逃这个字。 谢清言皱起眉头,道: “马文才虽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但你们怕他的程度,也太过了点。” 这是什么反派的天然压制? 岑元辰显然是提到马文才都犯怵的程度,连忙转移话题: “不说这个了,谢兄,你出身陈郡谢氏,定然见过谢先生吧?她当真那么博学多才?” 荀巨伯也凑过来挤眉弄眼:“清言,快说说,你这位族姐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 其实陈郡谢氏乃钟鸣鼎食之族,其下分支众多,谢清言这支是几代之前就分出来的。 谢清言家仙逝的老太爷都已经是不起眼的庶子,如今不过是逢着年节过去拜见,有时得脸的管事招待一番,也就算了。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大抵如此。 谢清言摇了摇头,语气倒是轻快:“虽然同出一族,但道韫族姐常出外游历讲学,我倒未曾有幸得见。” 原身可能还是见过几面的,谢清言穿越过来的三年倒是未曾得见芳姿。 她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由衷的钦佩: “不过,虽然未曾谋面,我也知道道韫族姐才情高绝,胸有沟壑。” 甚至,即使是一千年后,那时尼山书院的人早已作古,可是谢道韫的名字仍然在。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当今天子盛世临朝,可是两千年之后的人哪里会记得当今皇位上坐的人是谁。 可人们依然知道咏絮词。 谢清言笑了笑,道: “我们族中子弟,无论男女,皆以她为榜样。” 她甚至开了个玩笑半是喜: “说来,我若不来这尼山书院,自己还见不到这位族姐呢!” 众人皆被她的话语感染,纷纷笑起来,气氛融洽热烈。 马文才站在不远处,他本想过来,却又看见谢清言跟梁山伯这些臭鱼烂虾混在一起,顿时停住脚步。 神色晦暗。 身旁传来王蓝田的声音。 “哼,一个女人家,不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他抱着胳膊,一脸鄙夷,十分不屑。 一旁的秦京生立刻附和:“她不就是靠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出名吗?我看未必有真才实学。” 马文才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什么,他想起谢清言来,她也是陈郡谢氏出身,自己既然是她的同窗,议论她的族人也太像宵小之辈。 他马文才从来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屑于背后议论人。 这样想着,他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和呵斥,竟然是对着王蓝田和秦京生的: “闭嘴!” 王蓝田和秦京生被他呵斥,顿时缩了脖子,讪讪不敢再多言。 谢清言没发现这个场面,因为她正在思考一个重大问题。 谢道韫那么聪明,会不会知道她的身份? 原主哥哥出生的时候,谢老爹正在某个犄角旮旯当差,没按字辈取名,这样顺延下来,谢清言也没按字辈,不然应该叫谢道言了。 那更是一眼便知,真正是谜底就在谜面上。 如今谢清言倒是能混上一混,拿这名字哄哄世家弟子。 问题是,谢家虽然人多,族谱都有一大堆,但是谢道韫却不至于不知道自己同辈的弟弟吧…… 她只要一看名字,怕是就知道这个族弟其实是族妹…… 谢清言几乎是硬着头皮看着谢道韫坐着小轿进来的,小轿置着纱帘,旁边有侍女跟随,又跟着侍从,也是颇有阵仗。 萧昭业倒是消息灵通,谢清言也不知道他都是从哪听来的。 他饶有兴致的在旁边报道自己的小道消息: “听说陈夫子对女子来做讲席的意见很大,今天都没来接谢先生呢。” 想起刚刚王蓝田的话,看来书院里对谢道韫不服的人不在少数。 系统适时的提醒道: 【那确实,你同桌不就是吗?】 谢清言非常认同: 【这确实很马文才。】 她垂眸,刚刚谢道韫过她身边的时候,似乎对着她点了点头? 是发现了吗?表示自己会看破不说破? 还是说,知道自己是她的“族弟”?所以点头示意一下? 其他人已经开始惊叹谢道韫的美貌。 谢家的人生的都不差,谢道韫容颜如若馥郁兰香美人,真是美如秋水。 谢清言亦心动。 不过再怎样的美貌,起到的作用也有限。 就像王蓝田等人,哪怕也被这样绝世的美貌气质所震惊,该有的轻视也一点不少。 谢清言正在往回走着上课,突然被荀巨伯揽住,叹道: “谢兄,你们谢家的人真是个顶个的好看。” “谢先生如天上明月,谢兄虽是男子,却耀眼如灼日,真是熠熠生辉。” 谢清言奇怪道: “你不是喜欢王兰姑娘吗?” 荀巨伯忙捂住她的嘴,脸上闪过一丝羞恼: “你怎么知道?不许说出来。” “那我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谢清言笑道: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本公子对这种眉眼官司再熟悉不过。” “只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对王兰姑娘情根深种,自然也看的出来,她对你无心。” 荀巨伯一张脸顿时如苦瓜。 “谢兄,你也太直白了。” “难道你就没有恋慕的女子?人家这么说你,你能高兴?” 荀巨伯打量谢清言,又道: “也是,以谢兄的相貌,什么都不做,只用说几句话,人家就会心动的如痴如醉了。” 好家伙。 说的这是人吗?这是魅魔吧。 真要长得好看说几句话就能让人唯命是从,那怎么当皇帝的不是潘安? 越王勾践也不用送西施入宫使美人计了,直接带着西施走上殿,文武百官一看她的脸纳头便拜,岂不妙哉妙哉? 第15 章 木兰 谢清言没忍住,道: “说得容易,那我还在这里读什么书,直接去尚公主好了。” “噗嗤。”荀巨伯没忍住,直接破功了,刚刚那点难为情也完全被她说没了。 两个人这才走到讲堂内,只是谢清言一直觉得有道冷飕飕的目光在自己背后,很像马文才的作风。 他还在为那杯酒的事情生气? 她正正经经的坐下,谢道韫刚来书院,不辞风尘,今日就要开始为大家授课,实在是很有为人师表的样子。 谢清言心中想着这些东西,却听到马文才带着嘲意的声音: “谢清言,看不出来,你还想要尚公主?” “真有志气。” 谢清言本来坐的好好的,冷不防听到身旁这夹枪带棒的一句。 她几乎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听见了她和荀巨伯在门外的玩笑话? 而马文才这语气,听起来也奇奇怪怪的,倒像是对她想尚公主的念头很不高兴似的。 反派的心思倒是难懂。 她又没对祝英台动心思,在这里做梦都不行吗? 谢清言顿时觉得马文才实在是喜怒无常至极。 这就像是你在做梦中五百万大奖,突然有人说你还想要五百万呢,真是有志气。 她觉得颇为莫名其妙,要是其他人,她必然展开折扇,在手上转一圈,轻笑道: “难道我这般的才貌仙郎,还尚不得公主?” 但她面对的人是马文才。 谢清言难得的扶了扶额,像是遇到了一道难做的题,甚至想挠挠头,可惜束着冠,不大方便。 “一时戏言而已,文才兄何必当真。” “公主养面首的多了去了,咱们这些世家子弟哪里受得了这个。” 见谢清言表示自己绝对没有一点要尚公主的意思,马文才缓了缓神色。 谁料谢清言又道: “做驸马可不是好做的,我看你我未来娶一房端庄温婉的正妻足矣,倒是不至于想什么公主。” 她自觉这话也挺到位的,马文才这种偏执反派,肯定喜欢听话的女子,这也能委婉提醒他—— 祝英台可不是温婉端庄听话的那类人,你就别往人家身上打主意了。 以后离开书院,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和顺一生不好吗,何必做拆人姻缘的反派呢? 然而今天马文才也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眼神微眯,语气更加冷凝: “谢清言,你一大早又是尚公主又是娶什么温婉小姐,喝酒喝疯了吗?” “书院是清静求学的地方,你要是每天想着这些事,趁早退学滚回陈郡去。” 不是? 哪里又惹到他了? 谢清言真是想不明白了,反省了一下,仍然没想出来是怎么惹到他的。 也许是因为对谢道韫来做讲席不满意,也许是因为昨天喝酒那件事,也许是这些话本来就触了他的霉头。 谁知道他的? 谢清言索性也不再理他,专心等着谢道韫来上课。 而今日讲授的正是《木兰诗》。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谢清言倒是对这篇诗比较熟悉,此时的诗歌多是浅显的乐府民歌,读起来实在朗朗上口。 不过人都有喜好,如果让谢清言来选,她倒更喜欢古诗十九首的清淡古朴。 两首乐府双璧,《孔雀东南飞》和《木兰诗》,巧了,谢清言两首都不喜欢。 焦仲卿被母亲所逼迫休妻,还说得上不得已,然而刘兰芝再嫁,他反而跑去指责人家。 这就没意思了。 最后一个自挂东南枝,一个举身赴清池。 谢清言作为一个乐子人,并不喜欢殉情的故事,在她看来,没有人比她自己更值得去爱。 至于木兰诗——木兰是替父从军,归来之后还要“木兰不用尚书郎”,又回去对镜贴花黄了。 传统戏文里的女子做什么争功夺利的事情,必然得有一个出发点,要么为夫,要么为父,最后还得回归女子身份,做好一个贤妻。 冯素贞有状元之才,也只能是为救李郎才离家园考科举。 但是性别互换,亡妻只是文人的时尚单品而已,陪着他过够了穷苦日子,熬不住离世了,丈夫一出人头地,立刻便以深情如许的样子迎娶新妻,再写上一句“眼前新妇新儿女,已是人生第二回”。 她在这里思绪乱飘,系统却叮了一声: 【检测到剧情关键节点】 【开始传输当前剧情,梁祝与马文才从此正式对立】 【马文才开始对祝英台动心】 谢清言顿时意外极了。 好端端的怎么又来这事儿,咋还有她的事儿? 系统传过来的剧情告诉她,马文才待会儿就要带着王蓝田秦京生等人此事发作,要带着所有人罢课,把谢道韫这个女讲席赶出去。 而梁祝支持谢道韫,从此,自然跟马文才结下了梁子。 系统道: 【宿主,你可千万不能让马文才恨上梁山伯啊。】 这两个人就像天生的对立面,让她怎么办? 谢清言无心听课,看了看旁边的马文才,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直到谢道韫停下讲解,含笑询问堂下学子对此诗的见解时,她才稍稍回神。 堂下,梁山伯和祝英台瞬间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 梁山伯先说,他温和一笑,道: “学生觉得,这首诗一定是一个男人所做,他虽然写出了花木兰的忠和孝,却未能写出女子的自主意气。” “英台,你讲。” 祝英台一笑,清晰而恳切地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先生,故事里的木兰之所以从军,并非出自本意。而是因为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木兰出于忠孝,不得不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其聪明勇敢,忠孝德行令人敬佩。” “但令人遗憾的是,木兰最终还是回到了‘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闺阁之中。” “为什么女人就不能挥洒自己的天地?而男人总要把女人关在房里,不让其自主自由呢?” 说到最后,她面上迷惑而激动。 傻姑娘,你的山伯兄已经说了答案了啊,这是男人写的诗。 这才是真正的谜底就在谜面上呢。 谢道韫眼中露出赞赏,温言鼓励了祝英台几句。 随即,她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看似神游天外的谢清言身上。 “清言,”谢道韫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你对此诗,可有何不同的见解?” 第16章 不可违背的定律 谢清言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微微一怔,抬起了头。 这可能就是族姐的关心?但她对于这首诗,只能做赏析而非感想。 谢道韫还需要她来教诗歌赏析吗? 她迎上谢道韫那双眼睛,又快速扫视了一圈堂下的士族同窗们。 她沉默了片刻,唇角忽然勾起弧度: “先生,学生不觉得木兰见过边塞风沙,驰骋过沙场,最后还会甘心回到闺阁之中。” “我若为木兰,绝不会屈身受制于他人。” 其实这就像水浒传,前面豪气万丈,结局只能写招安,写一百零八好汉几乎没人有好下场。 告诉大家,造反是不好的。 不然后面的人也就看不到这书了。 否则大家干嘛围在这里读木兰诗,为什么不读冯太后临朝称制推动改革? 谢道韫顿了顿,却道: “清言,你说你若为木兰,不会受制于人。那若木兰作为你的妻子,你会如何?” 好问题。 谢道韫不愧是谢道韫。 讲堂内的所有人,几乎都下意识的思考了起来。 王蓝田切了一声,立刻不耐烦道: “管她有什么本事,既然嫁给了我,就给我在家相夫教子。” 这话显然也切合一部分人的想法。 有几个人都开始赞同起来。 “就是,天字出头就是夫,我就是她的天。” “她女扮男装在军营十年都没被发现,说不定丑死了,我才不要她。” 有赞同的,自然也就有反对的。 就像梁山伯摇了摇头,笑道: “学生若能得木兰这样女扮男装,孝顺聪慧的女子为妻,一定会十分珍重。” 岑元辰也道: “就算她貌若无盐,既然嫁了我,我就以正妻之礼相对,与她相敬如宾。” 两拨人马瞬间有点针锋对决的意思。 谢清言看了看旁边的马文才,他一双傲慢的眼睛只是冷冷的注视着这边,倒没有加入这场争论。 谢清言忽然抬眸一笑: “若学生得木兰为妻,必然奉她为主。她做我的妻子,我做她的谋士。” 讲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短暂的死寂之后,哗然之声骤起! 王蓝田第一个跳起来,指着谢清言,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 “我看你是疯了吧,这话简直给我们男人丢脸!” 秦京生逮到机会,连忙附和: “谢清言,你这是还没睡醒吧?” 就连方才表示会珍重木兰的梁山伯,也温和地劝道: “清言,敬重妻子是应该的,但夫妻一体,相敬如宾已是佳话,何必要分主从呢?” 就连一直没说话的马文才,也低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荒谬。” 在一片反对声中,谢清言却不急不恼。 她慢条斯理地“唰”一声展开了折扇,轻轻摇动: “木兰要是个男人,军功卓著,保家卫国,我要是她帐下的小兵,追随将士是不是就顺理成章?” “怎么她变成了女人,我奉她为主怎么成了不对的事了?” “我只敬慕强者,追随强者,不管她是男是女,只要她令我心悦诚服。” 她折扇一收,笑吟吟的打在手心里: “便是知己遇明主,我自追随之。” 谢道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优雅抬手,制止了这场争论: “难得你们身为男子,却有如此见解。” “将来你们的夫人,必定让花木兰羡慕不已。” 这话就是定性了,不过这几句里说的人,肯定不包含王蓝田秦京生之流。 谢清言想起来,根据系统给出的信息,好像这句话说完,王蓝田就要开始发作了。 果然,下一刻,一个欠揍的声音响起。 王蓝田举起一只手。 “我有问题请教。” 这是要发难了。 谢清言心中一紧,皱眉看去。 谢道韫不疑有他,挥挥手道:“请讲。” 王蓝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先生乃是女流之辈,何以有颜面端坐其上,让众男子屈居于下而面无愧色呢?” 这问题问的极为刁难,倒不是问题高明,而是太直白了。 谢道韫却从容不迫: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书院讲堂自然以道高术专者为尊,不学无术者为卑。这就是我为什么端坐上位而面无愧色的道理。” 此话一出,许多人尽鼓起了掌。 马文才好整以暇地抬了下手,掌声顿时停了下来。 他眉眼锋利,声音如同淬着寒冰: “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口舌锋利,不过学生常闻女子必须坚守三从四德,先生所谓如何?” 谢清言坐在一旁,听得十分真切。 不禁皱了皱眉。 谢道韫却依然不急不缓,声音温和: “本席向来从天理,从地道,从人情,此乃所谓三从;执礼,守义,奉廉,知耻,此乃四德规范。这三从四德,你没有听说过?” 马文才冷笑: “先生明知三从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而妇德,妇言,妇功,妇容这四德,先生,您又遵守了哪一条呢?” 这话实在太尖锐,太过直白。 谢道韫顿了顿,似乎有些没想到,一时无言。 梁山伯正要起身说话。 他前面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冷笑,清冷又尖锐。 谢清言持扇轻笑,看起来像诗文里系马高楼垂柳边的贵族少年。 然而她的话却如此冷峭: “真是太奇怪了,你们都说三从四德是女子的正经事。” “可我并未见过抄家灭族时,哪个家族因为妻子遵从三从四德就免遭祸劫。” “若说三从四德是女子正道,那遵守这条正道的人得到了什么?” 谢清言冷冷一笑。 “既然遵守这条道得到的奖励全看男人肯不肯兑现,那为什么她们要遵守呢?” 马文才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反对自己的人会是谢清言。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刃般射向身旁的人。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竟是一片冷冽的清明,甚至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挑衅的锐利。 马文才顿时气的倒吸一口凉气,冷哼一声: “……够了。” “本公子岂能与你等小人及女子同室?” 说完这话,他冷冷扫视讲堂内众人,声音低沉而威胁意味十足。 “听着,是男人的话,就跟着我走。” 他说完这话,已经头也不回的往讲堂外面走去。 第17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几乎是顷刻间,一众学子都纷纷起身,跟随着他的脚步往外走。 祝英台见状,不免有些急了。 “喂,你们回来,这成何体统啊!” 可惜没有一个人理她。 谢清言留意到,马文才走到门口时,似乎侧头看了她一眼。 只是他的目光太过晦暗,除了怒气之外,或许还有别的意思,她却看不大真切。 就这样,随着马文才一声令下,乌泱泱一群学子拂袖而去,讲堂内瞬间空荡下来。 只余下满地狼藉般的寂静。 以及谢清言,荀巨伯,祝英台,梁山伯四人。 果然。 不管是系统所说的梁山伯解围,还是谢清言反问,最后都会走到罢课这一步。 他在书院的威望竟然这么高,谢清言早知道大家都怕他,却没想到这么怕。 不仅寒门怕他,怎么连世家子也对他言听计从,这一拂袖,带走了一群出自五姓七望的门阀士族,这号召力,放在她那个年代妥妥是个意见领袖。 谢清言的拱了拱手,对着谢道韫道歉: “是我惹恼了马文才,害的先生受此羞辱。” 对着又是自己族姐又是自己老师的人,谢清言的礼数还是很像样子的。 谢道韫却淡然一笑: “无妨。” “哪怕只剩下一人愿意听本席讲学,本席也愿意倾心相授。” 她依旧亭亭立于讲台之上,面色平静如水。 然而梁山伯与祝英台却已经如坐针毡。 祝英台气得脸颊绯红,豁然起身: “岂有此理!他们太过分了” 她说着便要往外冲。 梁山伯虽也面色凝重,却更为稳重,连忙拦住她: “英台,且慢!此刻他们正在气头上,你去理论,只怕会更激化矛盾。” “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羞辱先生吗?”祝英台急道。 “自然不是。”梁山伯眉头紧锁,“但需从长计议,寻个妥善的法子。” 荀巨伯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山伯说得对,马文才那人,硬碰硬总是咱们吃亏。” “不过我还以为谢兄跟马文才交好,对他的话也很认同呢,却想不到……” 这有什么好想不到的。 而在梁祝荀三人焦灼商议如何挽回局面时,谢道韫的目光已轻轻落在谢清言身上。 “清言,”谢道韫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你随我来。” 谢清言微微一怔,起身跟上谢道韫。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讲堂后方一处相对僻静的藏书隔间。 窗棂透入的光线变得柔和,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浮动。 谢道韫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位一身男装、却难掩本色的“族弟”,目光复杂。 “今日之言,字字珠玑,亦字字惊雷。” 谢道韫缓缓开口,没有了在众人面前的从容笑意,语气里多了几分长辈的关切与忧虑: “你胸有丘壑,见解独到,远超同龄之人,甚至……远超许多须眉。” 她微微叹息一声: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女扮男装,潜入书院,行事当万分谨慎才是。” 她的目光落在谢清言脸上,神色真诚: “有些话,即便是对的,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说出来,也便成了错。” 谢清言垂首静听,她知道谢道韫字字句句皆是金玉良言,是为她安危考量。 谢道韫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何等聪慧,岂会看不出这丫头并非真心认错,只是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她上前一步,温和的语调里流露出一丝赞赏: “但是你需知道,你今日所说之言,虽则不中听,却是我……乃至许多女子,压抑心底多年、想说而不敢说、欲言而又止的话。” 谢清言心中震动,抬起头,正对上谢道韫那双眼睛。 她微微一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族姐身为讲席,言行举止要顾及家族声誉,许多话,您即便想说,也不便说,不可说。” 她看向谢道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冒险的光芒: “但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男人。有些离经叛道的话,由他说出来,便无伤大雅了。” “族姐放心,我自有分寸,绝不会让身份败露,连累家族。” 谢道韫看着她,眼神深处却依旧是掩不住的欣赏:“你呀……罢了,万事小心。” 另一边,马文才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一群心思各异的学子。 王蓝田和秦京生凑在他身边,试图谄媚地附和。 “马公子,您刚才真是太威风了!” “就是!看那谢道韫和谢清言还怎么嚣张!” 马文才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眼神阴鸷冰冷,吓得王蓝田和秦京生立刻噤声。 “滚远点。”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语气中的戾气让周围空气都降了几度。 两人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躲到人群后面。 马文才不再理会他们,独自走到一棵树下,胸膛微微起伏。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全是谢清言那双灼灼逼人的眼睛,若有若无的笑。 以及那些刀锋一样锐利、几乎将他固有认知劈得粉碎的言论! “遵守这条正道的人得到了什么……” 这句话反复回响,仿佛天边无声惊雷。 荒谬,简直是荒谬。 他应该愤怒,应该觉得她大逆不道 可是……为什么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娘遵守的三从四德还不够吗?可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下场? 毁了容貌,被父亲嫌弃,最后上吊自尽…… 笼子里的鸟最后死在了笼中。 像是某种既定的命运。 可是,如果他娘也能像他爹一样走出去,离开这个笼子,她还会甘心吗? 他娘并不是那种一味顺从,默默忍受的人,不然又怎么会喊出“你娶我不过是为了我娘家的权势,现在我爹死了,你巴不得早点送我下去见他。” 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她也什么都做不到。 是啊,凭什么? 他一直奉为圭臬的所谓女子应该遵从的三从四德,到底遵守的人得到了什么? 每个人都告诉女人遵守三从四德,夫为妻纲,这是从来如此的道理。 可是——从来如此,就对吗? 第18章 细细剁成臊子 梁山伯带着几个人冲到蹴鞠场想劝解马文才的时候,恰巧看到他心烦气躁的把蹴鞠当成武器踢。 一群学子都被吓的四散。 梁山伯与祝英台荀巨伯上前,正在试图劝回马文才。 他好言好语道: “文才兄,别闹了,回去上课吧。” 马文才哪里会听: “要我们回去上课可以,除非那女人下山。” 谢清言在一旁看着蓝色的人影跑来跑去,直接逮住一边的岑元辰,道: “你好没义气,我们这样的关系,你竟然跟着马文才给我族姐下脸面?” 岑元辰看着她气势汹汹揪着自己,忙拉着衣摆解释: “我也不想啊,问题是马文才那个眼神,好像谁不跟他走,他就要弄死谁一样。” “清言,你要是能让他不对付我,我二话不说立刻跟你回去上课。” 萧昭业也连忙过来解围,附和道: “我们也不愿意这样,说起来我们兰陵萧家跟陈郡谢氏还有些姻亲呢,谢先生要是修书一封,我少不得被家里训斥。” “但训斥一顿总比被马文才教训好。” “他不一定记得谁跟他出来了,但是谁没跟他出来,他肯定记得一清二楚。” 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谢清言放开了岑元辰,远处马文才还在发狠的把蹴鞠踢出了要命的架势。 岑元辰目瞪口呆的看着,道: “你这次公然反驳他,简直是犯了他的大忌,你可得小心了。” 谢清言道: “怎么,他要把我切成臊子泄愤?” 萧昭业想了想,摇头: “应该没那么大块。” 马文才如此雷霆之怒,谢清言不能不去劝。 倒不是她有多维护秩序,而是系统提醒的马文才对于梁祝的仇恨点来源。 她要是不去劝,等梁山伯出手,两个人的梁子可就结大了。 她为了拉仇恨值,一个劲的把马文才怒气往自己身上引,要是功亏一篑,那自己费这么多心思图什么? 梁山伯倒是一低头,就想了个好办法。 “既然他带着学生罢课,那我们就去说服书院内的女子罢工。” “让他们明白女子的重要性。” 谢清言一凝神,心里想的却是: 这给我干哪来了。 学生罢课,工人罢工,这是梁祝还是她的高中课本啊?待会儿一觉醒来尼山书院成巴士底狱了?待会儿梁山伯振臂一呼,大喊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 不过,在那场流传至今的青年运动中,确实是工人罢工起到的作用更大。 因为学生毕竟是不创造劳动价值的脱产阶级嘛。 但问题是这是公元三世纪的封建社会,这些女工跟他们一起反抗,最后不会有任何变化,一场热闹之后,她们还是得回去干活,做工,梁山伯出自寒门,可寒门也是败落的士族。 这些女工可是真正的庶民出身,没有什么依仗,梁祝一时激动,她们追随了,事后马文才等人得到教训,可是她们呢?还会因此被记恨。 谢清言皱了皱眉。 祝英台立刻叫好,眼看就要去说服书院内的女工一起罢工。 当下就要往医舍去,先说服王兰王惠两姐妹。 谢清言抬手按住她肩膀: “这恐怕不妥。” 祝英台一下子跳开来,显然是急了: “你做什么?” 谢清言这才想起她以为自己是男人,当然吓了一大跳,忙退开一步,道: “这办法能起到效果,但是也只能算下策。” 一来执行方面就是个问题,书院里的女子未必个个都愿意参与这场罢工,人家也要工钱,家里还等着吃饭呢。 不过梁祝有主角光环在,说不定真能说服他们执行这个计划。 问题是…… 祝英台顿时不高兴起来: “我看山伯说的很对,这个办法明明就很好,你为什么说是下策?” 梁山伯也很疑惑: “谢兄为何觉得不妥呢?” 谢清言手指一下一下的扣着桌面,道: “不是没有效果,而是因为这并非长远之计。” “按照山伯你的说法,让书院里的女子都罢工来讲堂听课。” 荀巨伯点头,道: “对啊,这样下来,浣衣坊没人洗衣服,伙房没人做饭,饿着肚子,脏着衣服,他们肯定就知道厉害了。” 谢清言摇头: “知道了又如何?你指望他们深刻认识到自己的不对,从此一改前非?” “恐怕要么闹大了惊动山长出面,要么各打五十大板继续上课。”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他们屈服,回书院来上课,女工们继续回去做工。” 祝英台不禁疑惑道: “那不是很好吗?我们要的就是这样啊。” 真是个天真善良的千金小姐。 这么闹一场,根本矛盾解决了吗?该自以为是的人还是会自以为是。 谢清言叹气道: “他们还是会对谢先生积怨,还是会看不起女子,这些女工的地位也不会改变。反而可能会得罪王蓝田这种宵小之辈。” “要是他们心怀怨气,对她们下手怎么办?” “王兰王惠是山长的女儿,她们不会被针对,那伙房的苏大娘呢,浣衣房的杂役呢?” “衣服洗烂了,饭里掺了泥沙,他们可以随便找茬,借此发作,这些人如何反抗?” 说到底,两个群体的地位并不匹配。一群世家子弟和一群在书院讨生活的平民杂役。 罢工的最好结果,也还是建立在山长王世玉是个正直之士的基础上。 要是换个人,为了平息世家公子们的怨气,直接把这些女工都赶走,再请一批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底,小范围的罢工行动是很容易被平息的,挑几个领头的对付,剩下的自然就偃旗息鼓了,再过一段时间,把这些人全部都清除掉。哪怕他们没有这套成体系的资本家办法,随便找个倒霉蛋发作怒气,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是常见的手段。梁祝二人确实善良,但有些事不是靠善良就能解决的。 谢清言想了想自己曾经学到的历史知识。 梁山伯顿有所悟,他生性善良温厚,之前只是没想到这么多,此时见谢清言说出弊端,也觉得这个做法不太周全。 “那该怎么让他们回来上课呢?” 谢清言双手交叠,支着下巴,道: “我倒有个办法。” 近代学生罢课的活动可不少,有的是经验可以吸取。 窗边柳树扶风来,明亮的白光照在她白皙透亮的脸颊上。 谢清言站起身来,衣摆一旋,笑道: “就让我试试吧,如果不成,再用山伯的妙计也不迟。” 她并没打算让大家等太久,抬脚就出了门,在路上遇到岑元辰,见他一副逃生归来的样子。 “马文才真是疯了,蹴鞠不玩了,非要逼着我们去校场射箭。” “校场靶子都快成刺猬了。” 谢清言心说,这家伙怎么还转场了。 要是没谈拢,他扔她一个蹴鞠,大概还过得去,可要是射他一箭,那可是要命的。 谢清言想起马文才狠厉起来不管不顾的样子,心里也不禁犯怵。 还是道: “算了,我过去找他。” 她一路走到校场,还未走近。 已经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 第19章 关于捧场这一块 整个场地内虽然还有不少学子,可一个二个却都鸦雀无声。 此刻,只能听到弓弦绷紧又弹开的嗡鸣,以及箭矢破空、狠狠钉入靶心的咄咄声。 谢清言定睛看去。 只见马文才穿着那身蓝袍,连骑射服都没换,动作倒毫不拖泥带水,挽弓,射箭,箭箭正中红心,称得上是箭无虚发。 靶心处的箭簇已然密密麻麻,真是气性不小。 王蓝田、秦京生几个喜欢讨好他的跟班也远远地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谢清言倒吸一口凉气。 系统道: 【快去劝啊。】 谢清言哪里肯: 【他拿的是箭啊,这个要命的。】 然而害怕归害怕,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去。 两个人离着几十步的距离,马文才忽有所感,竟转过头来。 见到是她,眼里闪过一丝情绪,顿时面沉如水,眼神更是冷冽如寒潭。 就这样心惊胆战的对视了两三秒,马文才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他再次搭箭、拉弓,瞄准靶心——然而,就在弓弦即将满月之际,他的手臂却毫无征兆地猛然一转。 闪着寒光的箭镞瞬间调转方向,精准地对准了谢清言! 少年扬起眉,极为冷冽的笑了笑。 仿佛一盆冰水泼下,谢清言整个人的血液都冻住了。 这场面也太恐怖了。 难怪王蓝田被他吓得屁滚尿流,谢清言都已经觉得呼吸有些艰涩了。 两人距离还没有马文才跟靶子远呢,以他的准头,足够在她逃开之前射中要害。 要是平时,谢清言笃信马文才不至于在书院大开杀戒。 但他此刻正在气头上。 人一旦意气用事,会发生什么可就很难说了。 谢清言深吸一口气,按住腰间佩剑。 如果这一箭射来,这么短的距离,她能挡的开吗? 马文才的手臂稳如磐石,鹰隼般的眼神透过弓臂,死死锁住她。 两人这样僵持着,四周学子虽然多,却没一个敢上来拦阻劝解的。 系统道: 【宿主,你的腿在抖啊。】 谢清言没好气: 【只是腿抖而已,这很正常了。】 有位哲人曾经说过,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弓弩是最接近枪械伤害的。 远程攻击,谁不怕啊? 问题是她看过那么多影视剧和小说,深知这时越是危险,越是要保持镇静的道理。 但是看见闪着利芒的箭簇直指自己的时候,那种身体本能的恐惧仍然涌了上来。 谢清言努力克制,笑了笑。 也不知道马文才是哪根筋搭错了,他大概以为这一笑是挑衅的意思。 竟然松开指尖,箭矢嗖的一声疾射而出。 太快了。 谢清言来不及思考这反派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佩剑已经出鞘一寸。 然而,短短瞬息之间,她垂下眼眸,又把剑柄推了回去。 竟然毫不畏惧,甚至不躲不闪。 跟着她来的岑元辰本来落后几步,见此情形,顿时慌了。 他连忙抽剑上前,要帮她格挡这一箭。 可是箭矢过来的速度何其快,他刚上前一步,便听到破空之声。 岑元辰明白自己迟了一步。 心想,眼下只好准备给谢清言收尸,幸好谢先生就在书院,倒可以顺路带回去。 谢清言却站在原地,未有丝毫移动,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一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淡然模样。 系统: 【原来宿主你这么胆识过人。】 谢清言道: 【不,只是吓的动不了而已。】 须臾之间,那支凌厉的白羽箭紧贴着她的脸颊飞过。 精准无比地穿过一片悠悠飘落的树叶,钉入她身后的树干。 整个校场顿时死寂。 箭矢钉入树干,岑元辰拔剑上前,这些不过是瞬间的事。 但他看到那支镀金羽箭深入古木时,心里也不由得犯嘀咕。 这力气也太大了吧。 又不由得后怕,好在马文才只是吓唬谢清言,不然此时校场上已经出人命了。 能命中当空落下的一片落叶,这样的准头,自然能命中谢清言身上任何一个要害。 谢清言想的却是: 这算是破坏文物了吧。至少也是破坏书院设施,得罚款。 不过,她从来嘴硬,颇有兴致的鼓起了掌: “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 “文才兄文武双全,不输周公瑾。” 马文才已经将弓抛给了旁边的王蓝田,偏头看着她。 “谢公子好胆识。” “不过,我说过了,除非那个女人下山,否则我们绝不回去上课。” 谢清言侧了侧脸,那种惊险感仍然让她心悸,不过她深谙菜市场买菜的道理,马文才越说不会回去上课,越说明这事儿还能商量。 谢清言主动走上前,道: “文才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时马文才散发着一股森然凛冽之气,谁都不敢上去触霉头。 谢清言也不想,问题是有什么办法? 硬着头皮上呗。 第20章 修复 马文才垂手而立,并不理会她。 气性可真大啊,不就是反驳了他两句,至于这样吗? 谢清言当真是无奈极了。 眼下两人隔着两步远,谢清言比他低半个头,两两对视,难免输了气势。 就这么僵持着,实在不是个办法。 竟是马文才开了口: “谢公子请回吧,告诉你那个族姐,我马文才非要她下山不可。” 他每次叫谢公子的时候,必然是在阴阳怪气。 更何况少年马文才并不是一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 谢清言反而上前一步,叹道: “文才兄在生我的气?” 这下,马文才真要忍无可忍了。 他倒还算冷静,只是挑眉嗤笑了一声: “生气?你也太高估自己了。” “我只是后悔刚刚没有一箭射死你。” 这话之冷酷,可就带着几分死亡威胁的味道了。 听着让人直冒冷汗。 谢清言却平心静气,甚至抬眼对他笑: “那就多谢你手下留情。” “不过文才兄误会了,我不是来劝你回去读书的,我是来谢谢你的。” 这么不按常理出牌,马文才亦是一怔,冷冷道: “谢我什么?” 难道还是来感谢他罢课赶走谢道韫吗? 谢清言的表情说得上诚心诚意: “多谢文才兄对我的教导,不然品状排名榜上,我怎么能有资格跟你并列?” 没想到谢清言会说这个。 马文才的怒气在这一瞬间凝滞住了。 品状排行?这件事确实让他感觉不错,不仅仅是他如往常一样是第一。 还因为跟他一起并列的是谢清言。 自己教了她一些东西,她进步飞快,任谁也会有一些成就感的。 更重要的是,他本来就觉得整个书院里也只有谢清言还算看得过去。 偏偏也是她和自己并列。 这感觉并不坏,但她却非要在谢道韫的课堂上跟自己对着干。 甚至当面驳斥他,反问他。 这才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谢清言受了他的照顾,说要当他的朋友,却敢做出这样的事。 马文才如何能忍? 他一生最恨背叛,对于背叛者,更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谢清言不是第一次违逆他了。 或许,他刚刚并非只是吓唬谢清言,而是真的动了杀心。 若是让她活着,岂不是又处处与自己作对? 可是真要一箭射死她,他最先想到的不是后果,却像心里有些不忍似的。 他对待人一向心狠手辣,竟然会起这种心思,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于是他开口: “有什么好谢的?” “你出身陈郡谢氏,陈夫子排品状排名最重出身,就算我不教你,你的排名又能低到哪里去?” 谢清言叹道: “那不一样,但凡有心气的,谁愿意当个依仗家世的废物?” “文才兄有封侯拜相的志向,又怎么会不明白。” 这话一出,马文才的脸色确实有点松动了。 这种“我明白你的想法,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所表达的意思,让他眼神奇迹般的缓和下来。 他依然声音冷冽: “既然这样,刚才在讲堂上,你为什么要跟我对着干?” “我叫你跟我走,你为什么不走?” 话虽凌厉,那股戾气却已然消散无踪。 谢清言想,这倒不好解释了,事实摆在那里,说的天花乱坠又能怎样? 但是劝到这里了,哪有摆烂的道理。 谢清言反而后退了几步,绣着金线的靴子往树边一靠,洋洋洒洒的倚树一笑: “唉,文才兄,你怎么不明白呢?” “我是在帮你啊。” 马文才哪里听得进去这话,顿时皱起眉头,疑窦丛生。 他不由不分手朝她走去几步,微微低下身子,道: “什么?” 少年的低沉磁性的嗓音,响在耳边。 谢清言抿了抿唇,小声道: “文才兄,你既然知道谢家势大,我一个旁支都能借几分势。” “我这位族姐可是当今丞相最宠爱的侄女,她的地位,还用得着我说吗?” 谢清言顿了顿,音量放的更小: “如今她可以影响你最看重的品状排名,将来也会影响你的仕途。” 这是显而易见的,马文才现在被气昏了头,只要有人点醒,他立刻就会明白。 不上谢道韫的课,哪还有机会上榜? 品状排名可是关系着仕途的。 跟马文才这样的人说什么善良与和平是没有用的,实力不对等的时候更不能跟他硬碰硬。 只能用他的观念说服他。 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但是罢课带来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 马文才何等气性,品状排名位于第一都觉得理所当然,要是上不去榜,那还得了? 谢清言又道: “所以说,我刚刚并不是要跟你对着干。” “而是想制止你,免得你说出更加无法收场的话来。” 仿佛是在循循善诱,又仿佛只是无辜的解释和劝告。 她说话时气息微拂。 马文才刚刚为了听清她的话,只能靠近她凝神倾听。 这时他才发现,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他能清晰地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桃花眼里自己的倒影,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细微的绒毛…… 以及那股淡淡的清冽冷香,也萦绕在他身边。 虽然两个人都是男人,这种距离也实在不合适。 马文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气势汹汹的话也就没了气势: “现在已经无法收场,又待如何?” 谢清言想“嘶”一声,因为他这话里的意思根本不是寻求办法。 反而带着一股“如何呢,又能怎”的破罐子破摔感。 是了。 马文才确实是不怕谢道韫的。 谢清言之前问过系统: 【现在是魏晋时代,应该是王谢两家最显赫才对,为什么马文才能无所顾忌?】 甚至还能殴打出身太原王氏的王蓝田? 太原王氏虽然在这个时候比不过琅琊王氏,却也是出过三位皇后,十一个宰相的世家大族。 后世的诗人王维,唐高宗的王皇后都是出自此族。 系统很是无奈: 【宿主,你又犯了拿历史来套位面的错误。】 【在梁祝世界的位面中,马家雄踞一方,地位不逊于王谢两家,所以才能压迫上虞祝家,强行嫁女。】 简单来说,这个位面修复了一些bUg问题。 马太守作为杭州太守,集军政大权在手,说是小君也不为过。 太原王家等大族在他面前,都显得有点不够看。 谢清言还记得,三国时的孙坚就是从长沙太守起家,最后成为一方霸主的。 后来还有了魏蜀吴三分天下的格局。 换而言之,要是马文才继承了马太守的势力,将来逐鹿天下也未可知。 第 21章 怎么又晕倒了 还好这是梁祝位面,他估计也就强抢一下祝英台,应该没这种野心。 谢清言只好道: “其实也没有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啦。” “文才兄回去上课,其他人也会回去的,毕竟大家都不想事情闹大。” 马文才讥讽道: “那我岂不是要给她赔礼道歉?” 这是明白利害关系了,只是有点拉不下脸。 谢清言一看有戏,连忙道: “也就是回去说几句场面话而已,学生刚刚一时糊涂,有欠考虑。” 现代的学生惹了老师生气,一般是这个流程,道歉,检讨,也就没事了。 不过古代老师的地位远比现代教师地位高,得罪老师的后果比较严重。 但谢道韫的开明又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趁事情还没闹大之前,去跟谢道韫赔礼道歉,一切就迎风而解了。 谢清言又道: “你既然觉得她不配做讲席,可以在之后的教习中质疑她,让大家看到她确实没有做讲席的资格。” “现在这样带着学子罢课,岂不是未战先怯,落了下乘?” “文才兄,低头道歉并非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这话真是没一句白说的,全都戳在了马文才痛点上。 静默良久,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来。 “行了,别在这里激我。” “我现在就去给你的族姐赔礼道歉就是。” 说完,他拂袖而去,竟然真是去道歉了。 谢清言本来想跟着一块去,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万一马文才道歉道着,心里觉得不服气,又说几句话呛谢道韫。 谢道韫四两拨千斤又给他呛回来,那能行吗? 她倒是不担心之后的授课过程中谢道韫会被马文才抓住什么错漏。 历史光环摆在那呢。 马文才文武双全,谢道韫更是历史上有记载的超级文武双全。 马文才这人慕强,谢道韫的能力,足以让他佩服不已,心服口服。 她正要往前追马文才,本来打算过来劝架的荀巨伯却来了。 整个人震惊不已。 “我的天呐,你居然真的说服了他!” “山伯让我来看看,要是马文才怎么都不愿意,我们就要去说服女工罢工了。” 谢清言吓了一跳,还好荀巨伯说他们还在等他回去再打算。 既然马文才愿意道歉,那也就没必要再让女工们罢工,平白招眼了。 谢清言不禁腹诽。 梁山伯和祝英台也太急性子了吧,幸好她这边够快。 要是晚半个时辰说服马文才,他去道歉的时候,女工们可能已经罢工,来讲堂上课了。 那场面真是一等一的好笑。 谢清言忙调转方向,道: “那我们快去告诉山伯这个好消息。” 荀巨伯一路跟着她走,一路道: “谢兄连马文才都能劝服,真是厉害。” 他话里虽然多是调侃,却也真是实打实的佩服。 马文才这个硬茬,书院里谁人敢违背他? 谢清言不仅在校场下他面子,在房舍内骗他喝酒,还在讲堂上公然驳斥他。 现在居然还活着。 真是了不得。 就在这时,走在他前面一步的谢清言却身子一晃,歪了歪,径直向侧边一倒。 此时此刻,两个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想的都是: 怎么又晕了? 这次荀巨伯倒是没火急火燎的带着谢清言去医舍。 上次她晕倒的时候,跟自己和山伯说过,这只是她体弱带来的毛病。 只需要在床上躺着,再服一剂所谓的海上仙方就好。 那海上仙方说来也十分神奇,要一月一的霜,二月二的露,三月三的雨,四月四的桃花…十一月十一的雪,十二月十二的梅花,还都得是同一年的东西。 梅花桃花倒还好,雨露霜雪可都是天意,若是一年凑不齐,也只好再等一年。 药方里的百年老参,南海珊瑚反倒是其次了。 书院的医舍只是一个简单的日常求医之所,这些刁钻的需要时令配合的药材哪里会有? 去了也是无用。 好在谢清言也说过自己提前带好了药包,只需病发的时候煎服一副就行。 他也只好叫上岑元辰把谢清言扶回房舍,又匆匆去了讲堂,随时观察罢课事件的进度。 谢清言疲惫的睁开眼睛。 点开商城,一看强化身体的积分为800,而自己目前的账户是:341。 谢清言无语凝噎。 【有必要这么抠吗?】 系统道: 【宿主,就算强化了身体,晕倒bUff还是会存在的,只是频率减少。】 谢清言顿时急了: 【为什么啊?】 系统平平道: 【因为本系统要完善逻辑链,宿主一旦完成任务选择脱离世界,身体也会病逝】 【如果你平时力大如牛,好端端的突然病逝了,岂不是很不合理吗?】 一个偶尔会晕倒的人嘎嘣一下死了就很合理了是吧? 谢清言无奈极了: 【下次能不能给我一个时间表,要是在湖边晕怎么办?】 【梁祝还没化蝶呢,我先举身赴清池了。】 系统回答平平无奇: 【不行】 谢清言无话可说。 桃枝煎好了药,边哭边走进来,眼泪汪汪的。 谢清言笑道: “怎么哭成这样,我还没死呢。” 桃枝将药搁在桌案上,“咚”的一声闷响。 她语气也忒不客气。 “公子还开玩笑呢,您身子本来就不好,在书院里更是处处小心,生怕被人知道咱们是……” “劳心劳力,怎么能不累?今日又何必去招惹那马公子呢?” “他要是没被说服,一时恼了,动起手来,那可怎么办?” 谢清言正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汤药,这不过是系统弄出来掩人耳目的玩意儿而已。 效果倒是有,能保证三十天之内没事。至于三十天之后?那就自求多福吧。 桃枝的担忧来的真心实意,谢清言笑道: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 她喝完药,漱了口,又软软地靠回枕上: “其实他也没那么不讲道理。现在不也听劝去给谢先生道歉了吗?” 桃枝抹了把眼泪: “可您每次跟他打交道,都要费尽心神,这身子怎么受得住?” “您读书时为着三少爷的前程,可您的前程呢?” 谢清言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桃枝的手背: “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我自有分寸。” “外面情况如何了?马文才他……道歉还顺利吗?” 桃枝没好气的回道:“方才听路过的学子们议论,说马公子确实去讲堂了,当着众人的面给谢先生作揖赔了不是。” “虽说脸色不大好看,但话倒是说得还算得体。谢先生也没为难他,只训诫了几句。” 谢清言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马文才还算言而有信,谢道韫也是进退有度,似乎并没惊动山长。 谢清言的晕倒完全是系统的自带debUff,现下喝完药,也就没什么大事。 甚至还爬起来准备洗个澡。 第22章 洗澡被撞见了 这个时候,谢清言就要说矛盾是具有两面性的了。 她素来身体不大好,于是经常请假也合情合理。 何况她课业做的极好,从未因请假而落下。 陈夫子便也由她去了。 请个假偷偷洗澡什么的,她已经做的得心应手。 但是今天有点不对劲。 她刚洗到一半,就传来桃枝的声音,中气十足: “马公子,这个时辰您怎么回来了?” “我们家公子在沐浴呢。” 谢清言脑子一激灵,心想不会一个没看着他又跟谢道韫杠上了吧? 她急的想站起来,身上一凉,她立刻又反应过来,忙沉入水中。 “文才兄,现在还没有下学,你该不会又?” 虽然没说完,话里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马文才的声音传过来: “想什么呢,我只是告假回来一下。” 接着,他的语气又有点奇怪的关切意味: “你不是生病了吗?还洗什么澡?” 谢清言反应极快,拿起布就开始往身上缠,语气却甚是平静,还有点诧异: “啊?我就是出了一身冷汗,才特地洗澡的。” 马文才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两个人隔着屏风,谢清言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为了谨慎起见,放了屏风,也没用花瓣香露什么的。 不然可真是太容易露馅了。 马文才道: “还有心情洗澡,看来也没病的多重。” “荀巨伯说你晕过去了,我还以为你……” 话音骤然止住。 房间一阵沉默,谢清言也纳了闷: “以为什么?” 她正缠着布呢,一想到马文才在屏风后面就手忙脚乱。 她再怎么镇定,面对这种情形也是慌了。 马文才却不打算说下去,只别过脸去,道: “没什么。” “我回来拿个东西,现在去上课。” 谢清言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那你拿了快去吧。” 她的动作也是微不可察的一顿,瞬间想到,马文才说的是自己告假回来。 该不会应该是特意回来看她吧。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谢清言排除掉了。 屏风外的马文才却抬手放在了屏风上。 “……我的东西在里面。” 他俩的房间倒也很大,马文才现在站在外间,隔着屏风,里面才有屋内的一应器具。 谢清言哪里敢让他进来拿东西,忙道: “你要拿什么,我给你拿就好了。” 马文才却有些不耐烦: “我说给你,你又从水里起来,找上半天再递给我?岂不是平白耽误功夫?” “我直接进来拿吧。” 谢清言的声音都带了丝难得的慌张: “啊?可是我在洗澡,文才兄,非礼勿视啊!” 马文才语气都变得无语了,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 “你要是不在这里跟我啰嗦,我现在都已经拿完走了。” “大家都是男子,谁要看你?” 话虽如此,马文才锐利的眼神扫到屏风,顿时疑窦丛生。 只因谢清言向来从容风流,哪有这样慌张的情态? 他何其敏锐,瞬间皱了皱眉。 他在这之前,并没怀疑过谢清言的性别问题。 毕竟书院里矫揉做作的男子多了去了。 那个祝英台不就是吗,走姿像女子,神态像女子,说话更是像女子。 甚至有时,他还闻到过祝英台身上若有似无的、不该属于男子的玫瑰香露味道。 不过现下士族男子本就流行涂脂敷粉,他虽然觉得别扭,却也懒得探究。 他一开始并没有多想。 再者,谢清言跟祝英台比起来,确实更像男人一些。 她行事洒脱不羁,是现在推崇的名士风流的样子。 可这两个人之间,又好像有什么共通之处。 才会让他一直隐隐的觉得奇怪。 马文才下意识觉得,一切的答案或许就在这房间里。 他眉头微挑,看向了那扇绣着千里江河,云山雾罩的水墨屏风。 他眸色一沉。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屏风上,像是毫不费力的轻轻一推。 刹那间屏风一扇扇叠起,江流折断在他掌间。 屏风后露出谢清言的背影。 她的白色中衣显然是匆匆束好,有些凌乱,但看身形,除了腰比寻常男子细,似乎也并无不妥。 谢清言动作极快,匆匆束好衣服不说,因为湿着头发,她还扎了一个高马尾,唇色若晨露牡丹,皮肤却透亮白皙。 正是一派意气风发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马文才不禁怔然。 他下意识想,这哪里是一个男人的长相了,艳的也太过分了。 像春日里恣意盛放的芍药牡丹,又像夜雨中灼灼的海棠。 他印象中最美的女子,是早逝的母亲,但他娘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温婉娴雅,如玉如兰。 谢道韫和王兰也是众人口中交口称赞的美人,都是清冷端庄,令人见之忘俗的模样。 或者说,时下推崇的美人多是这样的。 谢清言反倒不同,站在那里就艳的人惊心动魄,眼睛都要灼烧起来。 马文才没见过这么美的男子,但是这样的女子好像也没见过。 何况明艳逼人的长相往往带着点英气。 一定要说她是一个妍若好女,男生女相的少年的话,似乎也说得通。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一张脸,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就连呼吸也比平时重了一些。 谢清言见他盯着自己不动,眼神变幻莫测,心里也是一跳。 但跟马文才相处,她也摸出几分规则,心里越是慌张的时候,越得表现的淡然才行。 于是她抱着手臂,一派漫不经心的样子与他对视,扬唇一笑: “这是做什么?难道怕我吞了你的东西?” 她侧了侧身,扬起下巴示意马文才拿东西。 他却快步的拿了架子上一方鸡血石镇纸转头就要走,路过谢清言的时候,直视前方,一眼都不肯看她。 耳根却有些可疑的泛红。 谢清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有些犯难。 自从跟他同眠一床以来,为了不让马文才起疑心,她不是喝酒就是找事。 喝的醉醺醺的让他皱眉自动远离,或者是没休没止的聒噪让他无暇探究。 但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第22章 伤敌一千自损一万 有道是瞌睡时送枕头,谢清言又经历了和马文才同床共枕的一夜之后,谢道韫就来看她。 两个人也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属于是我知道你的身份,你也知道我知道你的身份这么回事。 谢道韫自然说她眼下女扮男装跟马文才住在一起并不妥当。 此人鹰视狼顾,恐怕不是好相与的。 倒不如住到她的住所去,一个院子里有几间房舍,倒也方便。 谢清言动作一滞。 她想,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没任何停顿,连忙收拾了东西。 甚至没等马文才回来,只告诉马统,自己和桃枝都搬到谢先生院子里去。 马统一听说她和桃枝要搬走,立刻高兴坏了,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看的出来被摧残了不少。 没有丝毫犹豫,他连连点头,甚至想帮着谢清言打包东西。 谢道韫的居所是书院后山一处清幽小院,翠竹掩映,环境雅致。 院内有几间独立的房舍,谢清言住在其中一间,格局倒是跟学子房舍差不多。 能够一人住一间房,不用担心被马文才发现女子身份,这太安全了。 她刚将行李归置妥当,正与谢道韫说着话,院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王蓝田等人小心翼翼的劝阻声: “文才兄,你先消消气……” “滚开!” 一声压抑着暴怒的冷斥响起。 下一刻,院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 马文才站在门口,一身学子蓝袍,明明是温雅的颜色,却被他穿的冷冽寒气。 他的目光冷如利箭般扫过庭院,瞬间便锁定了站在谢道韫身旁的谢清言。 “谢、清、言!”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她的名字,“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清言不禁出了身冷汗,心想这至于吗?她搬走之前不是让马统留了话吗? 谢道韫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挡在谢清言身前些许,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马公子,清言是我族弟,我接他来此居住,便于切磋学问,有何不妥?” 马文才看都没看谢道韫,目光死死钉在谢清言脸上:“我问的是她。” 谢道韫见状,沉声道: “马公子,清言去留乃是她个人之事,我也已经请示过山长了。” 马文才只是盯着谢清言,周身散发出一股压迫感。 谢清言忙道: “文才兄,咱们在讲席的院子里吵闹也太不成体统了。” “还是出去说吧。” 其实站在马文才角度,确实挺窝火的。 昨天来劝你的室友今早还跟你躺一个床上,叫你帮忙请假。 下午就收拾东西搬走了,东西收拾的干净利落。 谢清言代入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确实做的不地道。 主要是昨天被马文才撞到洗澡,谢清言确实有点慌。 也有点心虚。 他要是起了一分疑心,跟他相处就多了十分危险。 她这才忙不迭的收拾东西跑路。 本来想着收拾完去找他说一声的,谁能想到他来的这么快,这么急? 谢清言走出两步,见马文才仍然留在原地,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谢道韫还想劝,谢清言摇摇头,示意她进房间,让自己跟马文才说。 她长呼出一口气,看着马文才,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文才兄,昨日我在讲堂回答谢先生的问题的时候,曾说过一些话,你还记得吗?” “我说过我敬慕强者。” 废话,马文才又不是老年痴呆,能不记得吗? 何况那些话称得上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却又暗暗的合他的心意,让他不禁认同了大半。 世间本来就该以强者为尊,推崇强者很正常。 但是这些话跟她卷铺盖跑路的行为有什么关系吗? 马文才眉头微蹙,语气强硬,透着股不耐烦: “你究竟想说什么?” 谢清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那双如春水般的桃花眼。 “我所说的敬慕强者,恐怕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马文才心中疑窦更深,竟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他看着谢清言,还没开口。 谢清言就已经有些难为情的扶住额头,道: “我的意思是,文才兄就是我心中的强者。” “因此,我心中其实,十分思慕你。”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马文才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一向耳力过人,此刻却宁愿是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往日如此冷静讥诮的一张脸,满是震惊和一些无措。 谢清言正色,说的无比清晰: “我思君子,寸心如狂。” “之前我爱而不自知,自己也是最近才发觉这样的心意。” 她说的言辞恳切,殷切的看着马文才,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印在眼中。 或者说刻在更隐秘的地方。 马文才再也听不下去,厉声打断:“闭嘴!” 明明是他在让别人闭嘴,他却摇晃着地后退了半步。 谢清言却像不肯放过他一样,仍然盯着他的眼睛道: “我知道我们都是男子,这样的心思只会让人不齿。” “所以我才会搬出来,就是怕日日相对,对你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来。” 马文才又是一惊。 今天发生的事情,听到的话,已经超出了他平生所能想象的限度。 他从小被父亲管教的极其严格,不是射箭练武就是读书习字。 连男女之事都从未接触,对于官宦子弟爱去的青楼更是嗤之以鼻。 生平第一次被人告白心意,居然是一个男子。 这? 谢清言还说自己想做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马文才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十分精彩。 他整个人既愤怒又慌张,对于这种断袖之事下意识的觉得恶心: “你给我闭嘴!” 谢清言果然依言闭上了嘴,只是一双眼睛蒙了水汽的看着他: “此事我也无地自容,既然文才兄已经知晓我的心意,我……” “我就再无遗憾了。” 马文才像是再也听不下去,闭上眼睛,竟然直接出手。 谢清言眼看着他一拳挥过来,直冲自己面门。 看来马文才对她的“男子”身份还没有起疑嘛。 还在尝试用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而直男被男人表白会如何呢?当然是会恶心的狠狠打一顿。 谢清言觉着自己这事确实做的过分了点。 马文才虽然是反派,目前还没干坏事呢,自己这么恶心他,还真挺不好意思的。 脑海里念头转的极快,她正想着要不要受了这一拳给马文才消消气的时候,凛冽拳风已经刮到脸颊。 第24章 不按常理出牌 紧接着——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离谢清言的鼻尖不到半寸。 指节处因为强行收力而泛白。 马文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目光凶狠。 整个人却没有再下一步的动作。 真是惊险至极。 谢清言不知马文才为何收住了手,他又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难道真的顾念他们的同窗友谊? 还是想到自己跟这个暗恋自己的断袖一起同床共枕了好几天,心里异样? 这种手下留情可不是马文才的作风。 谢清言生怕他思考出什么不对,连忙往前倾了倾身子,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亲。 这动作极轻,像是种敬而远之的亲近,不过瞬息之间。 马文才却始料未及,瞳孔骤然放大! 整个人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的手像是被烙铁烫了一样猛地缩回手,惊骇的看着谢清言。 这还不算,他甚至踉跄了一下,另一只手甚至扶住了一旁的翠竹,簌簌竹叶纷纷而下。 他才像是唤回了一丝理智般,震惊的看着那只被谢清言吻过的手。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 他再次看着谢清言,一双眼睛被怒火烧的简直发亮: “你做什么!” 然而在这样惊世骇俗的场景之下,他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刚才没有打下去,只是因为他真的把谢清言当做朋友。 欣赏,势均力敌,惺惺相惜,他一度想结交她,收服她为自己所用。 又或许还有一些他自己也没来得及细想的原因。 就像刚才,他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谢清言身体一向不好,她怎么受得了。” 笑话,他马文才什么时候会关心别人受不受得了打? 他怎么会想到这个? 可谢清言的举动如此大胆,如此荒诞,他现在脑子里只剩震惊。 下一刻,马文才仿佛落荒而逃般转身,拂袖而去。 背影怎么看怎么羞愤。 谢清言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种错觉。 像是自己轻薄了一个贞洁烈女似的。 谢道韫是女中君子,刚刚谢清言请她回避,她就入了里屋,不屑于偷听偷看。 此时外面一片寂静,她这才走出来,奇怪道: “这个马公子脾气十分桀骜,连我都未必有办法。” “你竟然能将他劝走?” 其实也不是劝走的。 说是吓走的倒是更合适一些。 谢清言笑道: “族姐放心吧,不仅劝走了,恐怕他再也不会来了。” 不知道马公子匆匆逃走之后是先洗手还是先恶心的反胃呢? 他生性高傲,被一个男子肖想,这种事他肯定不会说出口。 而在这之后,谢清言的所有女气的举动都可以用以此来解释。 有些事男子做起来很突兀,但是断袖做起来就很合理了。 太妙了,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系统无助道: 【可能是因为这个办法伤敌八百,自损一万吧。】 【一般精神正常的人不用这种办法。】 谢清言表示: 【招不在损,有用就行。】 谢清言此番足够吓退任何一个钢铁直男。 不,就算有点断袖倾向的也会害怕。 好是好,只是这样一来,她也完全断绝了跟马文才的交好的可能性了。 未来在书院的日子,虽然依然能纵歌饮酒,却还是难免有些没滋味。 谢清言叹了口气。 已是深夜时分,她并不知道,马文才坐在床边,不知擦了多少遍手。 脑海里却仍然是那个美的惊人的少年,怅然望着自己的样子。 “我思君子,寸心如狂。” 第 25章 当教师家属的一天 在这场惊世骇俗的告白之后,马文才见了谢清言就一脸寒霜。 他虽然没让别人再住进来跟他当室友,讲堂上也没像之前那样叫王蓝田来羞辱她,甚至还和她同席而坐。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不对劲。 不过他们觉得,是谢清言搬到谢道韫住处这件事触怒了马文才。 所以马文才不理她了。 荀巨伯也啧啧称奇,私下跟谢清言说: “真是怪了,他那天听说你生病晕倒,脸色都变了。” “随便告了个假就回去看你。” “我还以为他对你还算义气呢,没想到,就为搬走这事还会跟你翻脸。” 谢清言哪敢说他没把自己揍死都算好的,只是呵呵笑了两声。 她现在住在谢道韫的院子,估计闲暇时也是和谢道韫一起煮茶品画,作诗练字。 谢道韫文采是当世第一流,武力也是让人叹为观止,真是一百个男人也比不过她。 谢清言只觉得高山仰止,不觉为之心折。 要是她是谢道韫的历史粉就好了,什么任务都丢一边去,只需要跟兰香美人贴贴就好了。 可惜,任务还是要做的。 本来罢课事件中有她吸引大部分仇恨,梁祝几乎没有被马文才盯上。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反派和主角的纠缠宿命。 马文才就是横竖看不惯梁祝二人。 言语之中多是冷嘲热讽。 祝英台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家里娇宠惯了的小女儿,是有点脾气的。 难免跟马文才杠上几回。 谢清言想,自己如今在马文才眼里只比死人好那么一点,他没对付自己,多半是因为恶心。 也不好从中调解。 今日山长特地邀请谢道韫小聚,为她接风洗尘。 谢清言作为同族,又是书院的学生,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桌上除了山长一家,还有陈夫子,只是面色不太好,看来对谢道韫很有意见,宴席都垮着脸。 谢清言好久没见到小惠,只记得有次荀巨伯说因为祝英台经常去医舍,人家已经移情别恋了。 那看来,小惠是要芳心错付了。 陈子俊横竖不喜欢谢道韫,抬头正想说几句话阴阳。 却见到灯光下,谢道韫端坐着,长眉秀目,令人心折。 陈子俊的语气顿时就变了: “我……我敬谢先生一杯。” 谢道韫自然客套一下,又说起自己的见解来: “尼山书院确实卧虎藏龙,有的锋芒毕露,有的光华内敛。” 陈子俊哪里还听得进去她在说什么,生动演绎了什么叫秀色可餐。 山长夫人温柔道: “夫子,吃点菜吧。” 他这才慌不择食的夹了一筷子菜,却又被鱼刺卡住了。 卡的太深,连王兰和王蕙也没办法夹出。 最后,还是谢道韫拿了麦芽糖帮他吞了进去。 直到这时,陈子俊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握着谢道韫的手腕不放。 不由得十分羞愧,连忙告辞了。 匆匆走出房门。 祝英台进来,刚好碰到他匆匆离开。 王蕙姑娘见到她,自然极为高兴,忙道: “祝公子,你带银心来上药啊。” 几人又是一阵寒暄。 看得出来,祝英台很喜欢谢道韫,主动提出要送谢道韫和谢清言回房。 途中,难免说起未来的前程。 谢道韫听了祝英台的话,不禁诧异: “尼山结业后,你不想做官?” 祝英台笑道: “是啊,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读书一定要跟做官连在一起?” 谢道韫不禁赞赏: “可是上尼山学院的学子,都是为了博取品状等级,以便日后升官发财,难得你不为名利所惑。” 王蕙在一旁赞同道: “对呀,我就是欣赏祝公子与众不同的风骨。” 祝英台却发觉有点不妥,主动问道: “不过我看清言倒是对品状排名很是看重,难道你也是那种想要追求名利之人?” 这种情况下,说自己只是为了修心,而不是为了排名似乎更好。 但谢清言也有些疑惑: “为何想做官就一定不好呢?追求名利又有什么不对呢?” 祝英台顿时惊了,言语中还带了点失望: “原来你也想做官……想要追名逐利?” 谢道韫跟谢清言相处的多些,主动问道: “清言,你为何有这样的看法?” 谢清言看着祝英台一脸指责的神色,反而道: “为何我不能想要做官?” “想做官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没人做官,谁来征战沙场?谁来治理州县?” 她还是那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让谢道韫目光一亮。 “这条道路上,有的人追名逐利,有的人践行理想,为百姓谋福祉,错的不是为官的追求,而是追求的初心。” 谢道韫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微微颔首:“若能秉持初心,官场亦是道场。” 祝英台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她天性烂漫,出身富贵,只觉得名利对自己来说是浮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抢破脑袋。 算了,这些高洁的想法,像谢清言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不过,只要山伯能明白就好了。 她想到山伯,不禁又低头,露出一个少女羞涩的微笑。 回到谢道韫房间,两人谢过祝英台相送,便也打算安寝。 谢清言走到院子里,脚下却踢到一个东西。 似乎是个玫瑰香露的瓶子,这种东西,谢清言跟桃枝都有很多,并不陌生。 肯定是祝英台留下的。 明天上课的时候给她就行了。 这是她本来的打算。 但转念一想,她能把这玩意儿带在身上,要是被其他人发现,她的身份不是昭然若揭吗? 梁山伯或许不懂,马文才那种人精一眼就觉得不对。 王蓝田更是青楼的路比自己家都熟,这种女子用的东西他能不清楚? 谢清言长呼出一口气,追着祝英台过去。 或许她应该跟祝英台明牌自己的女子身份,同为女扮男装的女子分享经验,祝英台应该会更听得进去。 谁让她是个命苦的任务者呢? 她一路追过来,行到大成殿,才看到祝英台和小蕙姑娘。 糟了。 既然小蕙在场,自己也不便多说。 谢清言正打算歇一会儿,却瞥到殿上的回廊处,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借着月光,看的并不真切。 只见他拉开弓箭,赫然是对着祝英台的。 谢清言顿时慌了。 谁在这里偷放冷箭呢?待会儿把祝英台弄死了可就糟了。 梁祝he大业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传出去像话吗? 不过祝英台在梁祝世界也算是女主,不至于死的这么没名目吧。 谢清言不敢赌这一出,疾步上前,将祝英台推开: “小心!” 那支箭正好飞了过来,掠过谢清言的肩膀。 可是那人并未因此有所停顿,一箭不成,竟然又放了一箭。 这次,却是冲着谢清言去的,黑灯瞎火之间,谢清言只能凭风声判断,身影在空中一闪,便要去抓那个黑影。 见势不妙,那个黑影蒙着面巾,竟然逃走了。 谢清言老大一股火气憋在心里。 幸好她来的及时,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她刚刚躲的及时,肩膀被箭矢擦过,此刻火烧火燎的痛,也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想来只是擦破皮出了点血的程度。 只是她们三人不知道黑影的身份,这种感觉实在不妙。 祝英台和王蕙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了个答案。 两人异口同声道:“马文才!” 月光像冷水一样浇了下来。 世家子弟都擅箭术,但是马文才的箭术仍然是书院里最好的。 祝英台和王蕙怀疑是他,这无可厚非。 但谢清言站在大成殿的阴影里,她细细地捋着,并不觉得这是马文才做的。 第一,萧昭业曾经锐评马文才的箭术,挽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谢清言也领教过他一箭擦过她射中落叶的准头。他真要动了杀心,即使在夜色中,也不会射偏半分。 第二,马文才虽然是反派,但做坏事都是打明牌,这种趁着夜色放冷箭的猥琐行径,他从来是不屑做的。 他要对付谁,必是叫人清清楚楚地知道是他,带着一种“我便如此,你能奈我何”的倨傲。 第三嘛,那就是自从谢清言跟他惊世骇俗的告白之后,他跟谢清言同座都离得远远的。 仿佛她是什么糟心的东西一样。 如果真是马文才,那看到她那一刻,估计就已经扭头走了。 谢清言道: “简单,咱们这就去他房间,直接质问他好了。” 要是马文才那家伙,肯定会直接承认。 祝英台却摇了摇头:“不行,我们都没有受伤,没有合适的理由。” “就算是闹到山长那里,也只会说是虚惊一场而已。” 相当于这件事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三人只好各自回了住处。 夜色愈发浓郁,带着露水的凉意,浸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寒。 第26 章 桃枝 系统的声音就在她洗漱完毕时响了起来。 【本系统完成权限升级,现在进行奖励清算。】 【宿主成功阻止罢课事件,减少马文才对梁祝仇恨值】 【奖励积分:200】 谢清言看了看系统界面,跟之前变化不大。 其实她早就发现这个系统很废了,不仅说不上金手指,有时候连基本功能都没有。 算了,什么锅配什么盖吧。 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准大学生,没什么异能,系统是个废物,这也理所应当。 谢清言一脸认命。 她其实一直觉得这个世界跟规则怪谈有的一拼。 细说起来有很多不合理之处。 明明是东晋的时代背景,为何会有明清时期才鼎盛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 搞出这一套的朱熹还要过七八百年才出生呢。 往前数几百年,汉武帝的王皇后是二婚。 往后数的唐朝,娶嫂子的,娶小妈的,娶儿媳妇的,也没见什么三从四德。 不过系统一再提醒,这些都属于当前位面的一些bUg,目前世界观还在自我修复。 也只好随他去了。 桃枝端着盆水过来,看她一副出神的样子,几度张口又闭嘴,谢清言看她这样,捂了捂肩膀,决定不说自己受伤的事,免得平白生波折,桃枝却还是没忍住。 “姑娘到底在想什么?离了那位玉面煞星,应该高兴才是。” 既然是在谢道韫这里,她开口说话便没什么好顾忌的。 私下相处,都称小姐,她倒也十分谨慎,有其他人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称呼公子,扮成男子模样也是得心应手,完全不露破绽。 谢清言还没说话,她又竹筒倒豆子一般评说起来。 “其实我私下里,也替小姐合计了一番终身大事呢。” “眼下咱们在书院读书,三年课业读完,回到陈郡,好的郎君早就成婚了。” “就算没订婚的,也已经定下亲事,哪还有您的事儿?” “倒不如在这书院里就近取材。” 谢清言坐着都差点没坐稳,心说怎么话题跳到这儿了。 桃枝才不管她,已经洋洋洒洒的说出自己的观察来: “近日里我帮姑娘留心瞧着,论品性,论相貌,祝家公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祝英台? 除了性别不合适,可能还真是挺合适的。 问题是人家已经预定了几千年的爱情佳话,注定要跟梁山伯在一起了。 谢清言摇摇头: “这个不行,你别想了。” 桃枝本来没好气,但一想到谢清言向来是有主意的,只好又道: “那兰陵萧家倒也合适,离得也近,可惜萧公子比姑娘小上一岁,萧家未必愿意。太原王家本来也不错,可那王公子品行不佳,不是良配。” “岑公子跟姑娘交好,可惜岑家夫人规矩严,听说待儿媳不大好。” 谢清言摆摆手,道: “管他严不严呢,对着我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陈郡那些夫人,哪个是喜欢我的?” 这话倒说的桃枝一顿,太直白了,而且一点也不错。 陈郡那些簪缨世家的夫人们,私底下没少用绢帕掩着嘴议论,都说谢清言生得太过出彩了。 就是不描眉染唇,素着一张脸,也眉目浓丽,肤白胜雪,漂亮的像画出来的一样。 让人无端想起月夜里乍现的山精鬼魅,因为艳的太抢眼,甚至有点鬼气。 全然不是时下流行的清雅无害的佳人模样。 世家夫人都喜欢圆润大气,端庄守礼的长相。 谁会乐意儿子娶一个活色生香的祸水? 就算有不少公子们倾心不已,可娶妻终究是父母之命,由不得他们。 桃枝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真切的担忧: “我只怕在书院女扮男装这事儿被人知道,那才是真的糟了。” “偏偏姑娘还跟人家喝酒逗趣的,虽然说男子都是这般交际,可是咱们到底不同。” “真要传出去,又是一桩不成体统的事儿。” 谢清言对镜梳理着一缕散下的头发。 一脸不在乎: “哦?我老老实实的,他们就不会说我了吗?” “桃枝,你知道的,我不是没有端正守礼过,我在陈郡从来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不也被她们说的体无完肤。” “她们心里有了成见,我做什么都会被说的。” 这其实就是经典的先射箭再画靶子的行为。 笑是轻狂,不笑是装模做样,走路快了是不规矩,走路慢了又是做出这般弱柳扶风的样子给谁看。 不管做什么,只要对方有敌意,最后都会被恶意的解读。 桃枝细想一下,顿时 无言以对,点点头: “若要过父母之命这一关,或许得剑走偏锋,选个家世弱的,我看梁公子倒是不错。” “为人仁善,忠厚大度,绝对是良配的人选。” 谢清言想你是不是跟梁祝干上了? 这她谢清言能干吗?别说她现在几乎是梁祝的爱情保安。 就算什么都不是,就冲这两个名字,她也不能够啊。 怎么不让她跟马文才组个恶人组,一个喜欢位面男主,一个喜欢位面女主,两人一肚子坏水的拆Cp? 谢清言哭笑不得,道: “这个也不行。” 桃枝瞬间不服起来: “怎么就又不行了?” 谢清言哪能把真话说出来,只好道: “别老看那些穷书生写的话本子,越是穷的人家规矩越多,一味的磋磨人。” “嫁过去就得吃几年苦头,纺纱织布,烧火下厨,这种只有一个母亲养大的,更是动不动就要人体恤婆婆呢。” “陪嫁的下人不让用,往日的簪钗首饰不能带,千金小姐也成了脚边泥垢。” 梁山伯当然是例外,毕竟是四大爱情悲剧里认证的忠厚正直的人,祝英台虽是大小姐出身,但也是能够甘于清贫的人。 谢清言记得看系统给的人物小传里,祝英台的名台词有一句是“英台此生只愿做山伯的妻,梁家的媳”。 要是真的在一起了,想来在会稽也是一段佳话。 可历史上著名的元稹大才子的妻子出身韦氏,是太子太保之女,下嫁元稹,也要过艰苦日子。 韦丛看他没有可替换的衣服,就翻箱倒柜去搜寻,元稹身边没钱,死乞活赖地缠她买酒,她就拔下头上金钗去换。 怎么不是一场贤妻扶我青云志的动人故事呢? 可是韦丛二十七岁撒手人寰,元稹却一生艳福不断。 什么除却巫山不是云,什么报答平生未展眉,不过是大才子在展示自己深情如许罢了。 所谓升官发财死老婆,人生三大喜事,有些人是真的奉此话为圭臬的,认为最好的妻子应该死在最合适的时候,许多文人一旦发达,最盼望的就是太太早死,便可以有题目做哀悼的文章,旁人就算有才华又如何,亡妻却是他专属的,活着的时候可以吃,死了还是可以吃,虽不鲜美,倒也余下些滋味。, 还好梁山伯秉性纯良,祝英台天真烂漫,做的成一对佳偶。 这也是历史人物背书的情况之下,不然大户千金嫁穷书生,有好下场的并不多。 人性怎么能赌?就算是相对平等的现代,谢清言也见过许多下嫁的千金被吃绝户的,男方自己知道高攀,为了那点自尊心,必然要打压回去的。 最后是桃枝先苦了脸: “话倒是这样没错。可是这个也不能嫁,那个也不能嫁。” “那嫁给谁才算好?” 谢清言梳完头发,无所顾忌道: “嫁男人哪有做男人好。”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王蓝田那等货色,又嫖又下作,要是个女儿家,早被打发出家当姑子了,或者一绳子勒死。” “马文才的性格如此锋利,要是在咱们府里老夫人那里,不知得挨多少打,跪多少祠堂,好让他磨磨性子。” 系统只给了她主角的人物卡,写的还十分简略。 此时的谢清言倒不知道,其实马文才挨的打也不少。 可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碾碎了骨头,磨烂了血肉,也还是那副锋芒毕露的桀骜样子。 第27章 下棋 第二天早上,系统特意提醒,说这一日的剧情本来是祝英台受箭伤,又适逢桌椅被马文才等人动了手脚。 王蕙替她抱不平。 众人都以为是马文才放的冷箭。 但是这次有谢清言这个搅S棍在,祝英台没受伤,这事应该就过了。 谢清言一到讲堂,就看见里面蓝影重重,已经到了不少人。 都围坐在棋盘边讨论棋艺。 而马文才正和王蓝田,秦京生等人对弈。 是了。 昨天族姐是说过今天要考校棋艺来着。 她见马文才端坐主位,身姿挺拔,面色沉静,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正凝神看着棋盘。 面如冠玉一般的脸,哪怕锋利些也是美感十足。 王蓝田抱怨道:“不就是个下棋嘛,为什么还要先预习呢?” 秦京生一脸苦相,抓耳挠腮,还有些烦躁: “哎呀,你就别烦了,都要算在那个品状成绩表上的。” 马文才眉峰微蹙,显然是有些不悦:“你们是要聊天还是要下棋?” 谢清言的棋艺不算差,偶尔还能下出些天外飞仙般的妙手,但更多时候太过随性,没有人家走一步想十步的谨慎。 她正打算避开马文才。 秦京生眼尖,却瞧见谢清言进来,立刻道:“谢公子!快来为我指点一二。” 秦京生出身不算高,英俊倒是英俊的,就是眼神总是闪烁,像藏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他此刻热情招呼,自然是存了攀附的心思。 毕竟这几日马文才心情肉眼可见的恶劣,搞得他和王蓝田都战战兢兢。 往日这种时候,总有谢清言在一旁劝说,向来很有成效。 可这次不知怎的,马文才偏偏是跟谢清言闹了别扭,谢清言自然不肯再来触霉头了。 秦京生不明就里,更不知道两人闹掰的原因有多惊世骇俗,只当是寻常口角,就想做个和事佬,请谢清言过来说几句软话,把这僵局化解了,大家也好过得舒坦些。 这样,他还能给谢家公子卖个好,可谓一箭许多雕。 谢清言被他搞得真是进退两难,她本来是打算去岑元辰那一桌对弈的。 问题是秦京生这一嗓子,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真要在他们那桌坐下,马文才现在对她敬而远之,冷若冰霜,要是一气之下把棋盘掀了怎么办。 她下意识看过去,却见马文才执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并未抬头。 周身的气息似乎瞬间冷凝了几分。 但是他也并没有发火,更没有拒绝。 谢清言心中一动,依言走去,坐在了秦京生旁边。 马文才抬头便能见到她,他也知道这点,因此并不抬头。 最要命的是,岑元辰和萧昭业也是两个爱凑热闹的,见她来这边,两个人棋也不下了,跑过来看热闹。 小小棋盘,一时之间围了六个人,显得拥挤不堪。 马文才最受不了聒噪,拧着眉头,薄唇紧抿,显然是烦躁极了。 偏偏岑元辰是个棋艺爱好者,一见这场面,立刻评判道: “秦兄,认输吧,你这就是一出昏着,都说一步错,满盘皆输,你这错了好多了,棋圣在世也救不了你了。” “第七子开始就下错了,现在完全就是死局。” “认输吧认输吧。” 萧昭业也在一旁笑:“哎呀,你快别说风凉话了。” “难道这局真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以你的棋艺,能不能扳回一成?” 岑元辰看了看,思考了一会儿,道: “文才兄的棋路向来凌厉凶险,杀伐果断。” “就算换成我来,最多也就是想办法输得不那么难看,勉强支撑一阵,想赢是绝无可能咯。” 秦京生既不服气,又知道自己这出棋确实是没什么活路,不由得没好气道: “那你来坐我的位置,我倒要看看哪里还有活路。” 王蓝田嘲讽道:“岑元辰你就别说大话了。” 萧昭业道:“你还评上元辰了,你对围棋一窍不通,看得懂什么啊?” 谢清言一看这个棋局,估计也就岑元辰还能扭转一下局势,输的不算难看。 要赢是绝无可能了。 她性格又向来促狭,便开起玩笑: “元辰,我有一招,或许能扭转乾坤,大获全胜,就看你敢不敢用了。”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岑元辰于棋道颇有研究,自认毫无翻盘余地,听到这话眼前一亮,连忙一拍大腿,道: “你还跟我拐弯抹角的做什么,快说来听听。” 谢清言唇角微勾,看了看那沉重的梨花木棋盘: “棋局的输赢未必在只在棋盘上,你拿起这棋盘照着文才兄脑袋砸过去,立刻便能赢下此局。” 此言一出,萧昭业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想到某个历史典故,顿时捧腹大笑,几乎直不起腰来: “好你个谢清言!哈哈哈……你、你怎么连汉景帝刘启的旧事都敢拿来开玩笑!” 岑元辰也道:“”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原来是这种馊主意。” 西汉时尚是太子的汉景帝刘启与吴国太子对弈。 因吴国太子态度轻慢骄纵,皇太子刘启拿起棋盘砸向吴太子,失手将其打死。 此一出,说得上七王之乱的导火索。 王蓝田没读过几本书,连笑点都听不明白,只看到几人简直笑麻了。 马文才终于忍不住抬头,盯着谢清言。 他眼神冰冷锋利,几个人本来连同周围学子都在笑,见他这样,也只好收住笑声。 场面一时寂静至极。 谢清言以为他一气之下把棋盘掀了,不由得打起精神。 马文才伸出手,她顿时一惊,按住棋盘。 然而,马文才的手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掀起棋盘。 而是一把攥住了她按在棋盘边缘的手腕! 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 谢清言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有此举动,不然倒可以躲上一躲,不过这么多人,恐怕也躲不开。 马文才却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往外走。 谢清言不禁大吃一惊! 搞什么?你应该连夜爬上崆峒山才对啊。 怎么还能接受这种近距离接触? 难道他其实这些天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接受?现在下定了决心。 不是吧,马太守在吗?你儿子是gay啊,你儿子是同性恋啊,快点来看看。 谢清言每次到这种时候就开始杂七杂八的想东想西。 马文才却步履极快,仿佛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决绝,谢清言被他拖得踉跄了几步,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 讲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岑元辰和萧昭业面面相觑,秦京生和王蓝田更是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 不过转念想想,谢清言和马文才关系一向不错,最近虽然在闹脾气,可能只是找个地方说开。 再不济,打一架就解决了。 福利番外放送 某天傍晚,马文才从校场回来。 看得出来,他心情似乎不差。 甚至像个正常室友一样,问她今日有没有好些? 可还有咳嗽?马统这蠢货去山下买东西,不知怎的错买了枇杷膏。 他拿着没用,谢清言要是看得上,可以试试。 最后还丢下一本册子,是他今日整理的经义笔记和策论要点。 字迹凌厉张扬。 他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像是不经意间走过来: “你要是还能看书,就抓紧看看,别到时候跟不上课业。” 说着,不经意地把册子递到谢清言手边。 然而,下一刻! 他的手在半途中陡然顿住。 目光所及,谢清言身侧的小几上,已然摊开着另一本课业册子。 那册子纸张普通,但上面的字迹却工整端正,一笔一划透着认真。 甚至在页脚空白处细心写了自己的思路,以及与巨伯,英台等人讨论过的理解。 字迹清隽端方,一看就让马文才想起某张讨厌的脸。 马文才脸上的,因为刚刚的融洽气氛而出现的缓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清言也是一怔。 若是对着别人,她大概会说: “两本正好相互印证,真是多谢。” 但眼前的马文才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和那本册子之间来回扫了一遍。 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意。 “是我多余了。”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极度不屑一般。 他甚至没再看谢清言,也没问一句“这是谁的”。 他没再看自己手里那本精心整理的册子一眼。 一扬手,像扔一沓废纸一般。 毫不犹豫地、带着一股狠劲,直接扔出了敞开的房门! 一时间,谢清言只听到纸页哗啦作响。 以及一些,微不可闻的风声。 房间内死寂一片。 谢清言不禁眉毛直跳,侧头看去,正想问一句“你又怎么了?” 却见马文才已经坐到桌边,手里攥着一卷书,仿佛若无其事正在读书的样子。 可指节却用力的捏着书页,绷得发白,几乎要将书页捏碎。 他此刻侧脸对她,好看的下颌线紧紧绷着。 眼尾却气的泛起一层薄红,那双桀骜冷厉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被水光浸润后的朦胧。 像是受了天大委屈却强忍着不肯示弱的猛兽。 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阴鸷酷烈的样子? 谢清言此生最大的毛病,就是见不得到美人蹙眉落泪或嗔怒含怨。 一见便软下心肠。 她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肩上披风,将门外那本被丢弃的册子捡了回来。 垂眸仔细拂去上面沾染的微尘。 随即走上前,坐在马文才对面: “是我疏忽了,方才想着课业紧急,便收下了。” “不知文才兄早已经为我备下了如此详尽的笔记。” 马文才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梗着脖子不看她,也不吭声,只是那捏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松了些许。 谢清言见他虽然没理会自己,但也没让她走。 心下明了,甚至有几分笑意。 她顺势取过小几上的酒壶,斟了两杯酒。 酒液澄澈,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 谢清言将一杯酒推至马文才面前,自己执起另一杯: “清言在此以酒赔礼了,文才兄大人大量,就不要再生气了吧?” 马文才目光扫过那杯酒,别过头道:“我不喝酒。” 谢清言从善如流地笑道:“那我喝。” 说着便要举杯。 马文才却一抬手,直接按住了她的手腕。 动作极快,谢清言甚至没来得及抽回手。 马文才的指尖温热,触到谢清言微凉的皮肤,两人俱是微微一怔。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手,语气带着微不可查的关切: “……风寒不是还没好?怎么又喝酒?” 谢清言哪能说自己其实经常在房间里小酌。 这个时代的酒精提纯技术不高,反而因为酿造提纯,有时要比白水干净些。 何况谢家是出了名的诗酒风流之家。 她只是笑了笑,道: “酒能暖身,我素来体寒,饮两杯倒觉得暖和些。” 马文才似乎迟疑了一下: “既然这样,何必还出去吹风捡呢?” 谢清言语气十分真诚: “这是文才兄的一片心意,我自然十分珍视。” 马文才听了,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像是想压下什么情绪: “……不必了。既然已有梁山伯的美意,我这份想必你也用不上了。” 原来如此。 谢清言心下恍然。 她微微倾身,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他依旧板着的侧脸,笑吟吟地朝着他保证: “好好好,我明白了。” “我明日便去同梁山伯说,往后我的课业笔记,都不劳他费心了,只专心请教文才兄一人,可好?” 她这话说得带了几分玩笑般的亲昵,又抬起眼看他。 马文才顿时有点耳根微热,猛地别过脸去。 他似乎极力想维持冷傲,但那紧绷的唇角却几不可察地软化了一丝。 房间里沉默了一刻。 马文才忽然端起面前那杯他方才声称“不喝”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动作快得甚至有些仓促。 仿佛是要借这动作掩盖什么。 酒杯被不轻不重地放回案上,他这才转过脸: “算你识相。” 谢清言知道马文才极不善饮酒。 并没有走开,而是坐在他对面,静静看着他酒意上来的样子。 果然,谢清言还没数到五十,马文才眼里便闪过一丝醉意。 语气倒还是平稳的: “你上次吟的那首诗,是你所作?” 谢清言想了想,问道: “咏菊那首?” “不是。” 她倒还做不出把古人的诗据为己有的事,只好找个理由: “此人是我谢家的一个门客。” “颇善剑术,骑射,只可惜门第不够,不被重用。” “后来,他便去远游了。” 马文才竟然难得的沉吟了一会儿: “此人的诗豪气万丈,颇有金戈铁马之气。” “与时下的清谈之风大不相同。” 听他语气,倒像是极为欣赏这位作者。 谢清言不禁暗自吐槽: 【要是他知道这个作者在五百年后把门阀世家杀了个干净,不知会如何?】 系统这次竟然难得的站马文才: 【能欣赏完全不同于当下风潮的诗,说明马文才还是挺超前的】 【现代人不是常说精神水平领先十年就很厉害,他这都领先五百年了。】 这系统怎么突然一副对事不对人的态度。 之前可是梁山伯激推来着。 对于系统的话,谢清言冷静分析: 【这倒是。】 【他要真是封建卫道士,怎么会喜欢特立独行,女扮男装的祝英台?】 【他要真是顽固不化,怎么能欣赏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豪气呢?】 可惜他和诗作者差着四五百年。 谢清言也觉得遗憾。 她伸手拍拍马文才,道: “虽然不能为文才兄引荐,不过我倒也见过不少清谈门客。” “其中有些诗,或许文才兄也会喜欢。” 马文才饶有兴致的样子,点点头。 也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还是真想听。 谢清言咬咬牙,尽量开始回忆自己那点薄弱的知识储备。 从“大漠孤烟直”背到了“一片孤城万仞山”再到“醉卧沙场君莫笑”。 甚至连自己不知何时看过的诗句都背了出来。 “檀郎谢女眠何处,楼台月明燕夜语。” 说到这里,马文才突然一怔。 “檀郎……谢女?”马文才重复了一遍。 那双因酒意而略显迷蒙的眸子竟清明了一瞬,锐利地看向谢清言,“檀郎所指,是潘安?” “正是。”谢清言点头。 “谢女又是何人?”马文才的目光更深了些。 “自然是咱们书院的讲席谢先生,咏絮之才名满天下,世人都说她有林下之风。” “檀郎之貌,谢女之才,用来称呼才貌双全的佳偶,有什么不对?” 谢清言也不知马文才哪里又起疑了。 檀郎谢女都是晋朝人,她并没记错。 她在时代细节上一向注意,连环肥燕瘦这样的词都极力避免。 然而,马文才却并未立刻接话。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眸中神色变幻。 谢清言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问道:“文才兄……觉得有何不妥?” 马文才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探究的缓慢: “‘谢女’指代道韫先生,自然无误。‘檀郎’指潘安,也说得通。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 “将‘檀郎’与‘谢女’并称……” “……这般说法,我第一次听闻。” “谢清言,你家的门客用典怎么如此新奇别致?” 谢清言心中猛地一咯噔! 这成语对她来说是古代词汇,其中的人物也没有超出时代范围。 她下意识觉得没问题。 但…… 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个时代虽然有这两位人物,也都是鼎鼎大名,但在此时并没被联系到一起? 或者说,“檀郎谢女”甚至根本还没出现? 谢清言大脑瞬间飞速运转,面上却笑了笑,十分疑惑: “哦?怎会这样?难道是那门客恣意纵情,自己创的典故?” “有才之人放浪形骸些,倒是常事。” 马文才习惯性的嗤了一声,似乎也没往心里去: “什么门客,这典故也是可以自创的吗?” 谢清言理直气壮道: “除四书外,文人墨客自创了多少典故。” “有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因为醉酒的关系,马文才并没有细思。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谢家出名士,名士自风流。 有点惊人之举,确实不算什么稀奇的。 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就像是一幅绝佳的临摹画,或许笔法、色彩、意境皆属上乘,足以乱真。 但最顶尖的鉴赏家,就算看不出来,也能隐约感受到细微的不妥之处。 他待要深思,却只觉得一阵困乏。 酒意上来了。 第二天,马文才醒来的时候,酒劲和记忆都去了大半。 昨夜后半段的记忆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模糊不清。 那些细微疑虑,早已被酒意冲刷得七零八落。 他只隐约记得昨夜心情似乎不差。 谢清言今天也觉得身体好了很多,甚至上了半天课,又被马文才拉着去校场练骑射。 不得不说,马文才要是生在现代,是可以发vlOg“18岁人类高质量男性的高精力一天”。 卷王,高度自律,“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这些话都可以用到他身上。 第28章 书院有贼 两人一路分花拂柳,海棠落了满身,谢清言实在忍不住了。 “到底怎么了?” “我们要去哪啊?” 她心里其实已经在思考,如果马文才在这里把她杀了…… 那,有逃跑的可能吗? 现下他攥着她的手,力道如此之大,根本不可能逃掉。 要不求饶算了。 中国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求饶虽然可耻但应该有用。 或许马文才也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他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脸色冷淡,随后一把将她甩开。 声音像凝结着寒冬腊月的冰: “我倒是想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是不是看不得我过几天消停日子?非要来招惹我?” 谢清言连忙澄清:“此话从何说起啊,我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自从她跟马文才告白之后,一开始马文才确实是退避三舍,看她的眼神都像有冰渣子。 但既然没让她滚,她上课的时候也坐在他旁边,他也没说什么,虽然没什么好脸色。 谢清言稍微放松一点就会得寸进尺,不过,她从始至终也没怕过马文才就是了。 马文才却冷嗤一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玩笑?” “你那天对我说的话,也是玩笑吗?” 谢清言其实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是哪句话。 毕竟她每天说的话实在是不少,但是马文才既然特意问,那应该不是什么拿起棋盘砸人之类的烂话。 她想,那就是“我敬慕强者”那句了。 是那句的话,情况就不大好了。 谢清言冷汗涔涔,好在别人也看不见,只好道:“自然是记得的。” 马文才凉凉讽刺道:“是吗?” 谢清言也没想到他把自己拉出来问这话,顿时一愣,心说这是在干什么? 这位马公子还真是完全让人搞不明白。 只好点点头:“自然记得。文才兄不喜欢我这样,所以我这几天都没有打扰你。” 一副非常乖觉的样子。 却让马文才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火。 “所以你就去跟梁山伯谈学问,跟岑元辰把酒言欢?” 说完,他仿佛意识到什么,骤然目光冷沉,不再言语。 他的心情确实很坏。 马文才生平第一次被人表明心意,对象是一个男子,虽然十分貌美,但他也不能让谢清言如愿。 这几天,他甚至思考过该怎样跟谢清言说,让她不要再肖想自己。 如果她不要存着这种不堪的,与世间伦理相悖的心思,那他们还是可以做个朋友。 两人相处的日子不长,可他觉得这段在书院的时光,确实是他人生中不多的,真心喜欢的日子。 他跟谢清言明明是同类人,明明可以一起并肩而行。 他甚至为此辗转难眠。 可是谢清言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那些困扰自己的话,谢清言说了就忘了。 她还是照常跟人把酒言欢,跟人无所顾忌。 马文才骤然觉得可笑,既然这样,当时何必要求着跟自己一起住? 又为什么要对自己说那些话? 马文才冷着脸,别过头去。 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哪怕谢清言向来没什么顾忌,此刻也忍不住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马文才,少年眉眼锋利如刃,冷漠又凶狠的看着自己。 谢清言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蓝色外袍沾着海棠,像是天然的画布。 她有点不知马文才怒意从何而来,只好避重就轻道: “今日若不是秦京生喊我,我本是要绕开你的。并没有什么招惹你的意思。” 话题一转,她又道:“昨晚你在做什么?” 马文才没料到她如此生硬的转变话题,脸色一沉,还是回答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他眸光中并没有一丝退却或者说心虚之类的情绪。 果然不是他。 谢清言心中大定。 虽然她也不明白怎么就大定了,不过只要这个人不是马文才,她心里确实会好很多。 大概是因为她下意识觉得马文才不会做那种事,如果是他的话,证明自己眼光不行? 他虽然是反派,但目前来看,好像真没对谁造成实际性损害。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把仇恨值吸引过来了。 而他在这个没发育完全的时期也无法奈何自己。 谢清言淡淡道:“昨天得了个雨过天青色的笔筒,我不喜欢这个颜色,想送给你来着。” 她没说那个黑影的事。 马文才果然不屑:“你不喜欢的就给我?我还不缺这些杂件。” 然而语气中的戾气却明显柔和了许多。 这反派未免也太好哄了吧。 谢清言连忙道:“我留着也没用,文才兄行行好,帮我收着吧。” “只是昨天去找你的时候,你好像不在,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谢清言毕竟是谢清言,这种机锋是顺手拈来的。 只因昨天的弓箭确确实实是马文才专用的翎箭,若不是他,就是有人盗取了他的箭。 那总得有个作案时间吧。 马文才多疑谨慎,不可能让人偷了箭还没发觉,这个人必然是趁他不在的空隙拿的,然后又放回去。 她说这话,其实也在往回坐,本来他们出来的距离也不远,现在正好回去上课。 马文才凝神道:“昨日我是出去过,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谢清言想,那毋庸置疑了,就是这会儿进贼了,马文才的防盗意识也太弱了吧,出门锁好门窗这种事她之前一直在做,怎么她一搬走就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了呢。 找到机会得给这位天之骄子开一节培训课。 可惜这时候也没什么监控之类的大数据技术,马文才不怎么锁门,何况尼山书院之前也没那等偷盗之徒。 这条线索到这儿也就是断了。 谢清言笑道:“待会儿我回去把笔筒送到你房间。” 其实马文才根本没说要收。 他正要开口,祝英台和梁山伯走了过来,梁山伯坐下来,碰到桌子,不知为何,桌子顿时塌了。 谢清言及在场其他人都睁大眼睛。 不是?书院的这些老东西也该维修一下了吧? 真的很吓人。 一查年纪说不定比学子们年纪都大。 第29章 宿命很难被违背吗 谢清言伸手要去扶梁山伯,却被马文才按住了手。 而祝英台更是直接对马文才怒目而视:“怎么又是你?” “昨天没有一箭射死我,今天又想来摔死我和山伯是吗?” 谢清言眉头一皱,心想这事儿好像不太对吧。 她明明吸引了仇恨值,这几天她暗中观察,马文才虽然看不惯梁祝二人,似乎也没做什么。 怎么忽然又和原剧情重合了? 这就是某种宿命吗? 她可没忘记系统给她的剧情小结里的关键点。 待会儿梁山伯又让马文才踢自己五球了却恩怨。 祝英台又去维护,然后又引起马文才的注意,循环往复。 这不是又回去了吗? 谢清言脑子一痛,心想要是这些剧情是不可抗力因素,那真就别玩了。 但她一凝神,见到马文才的神情,冷嘲,讥诮,不屑,除了这些之外,似乎还有点疑惑? 他为什么要疑惑? 那只能是因为,这件事不是他干的。 谢清言脑子顿时清明,是了,既然有人可以假扮他暗算祝英台,这个桌椅的锅也未必是他的。 梁山伯早已忍不住,质问道:“马文才,是不是你伤害英台?” 只能说,有时候人设达到了一定强度,真的会让人毫不怀疑的锁定某个对象。 众人看着马文才,有了祝英台的反驳,梁山伯的质问,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做的。 箭术最好,性格最跋扈。 他不是也确实看不惯这两人吗? 面对众人几乎化为实质的目光,马文才好整以暇,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讲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指责声四起,不乏一种“果然是他”的语调。 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 马文才之势,无人敢反抗,大家除了侧目而视,又有什么办法。 就在一片畏惧又愤恨的目光之中,谢清言的声音响起: “不是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她。 祝英台有些不悦,问道:“谢清言,昨天的事你也在场,你为什么说不是他?” “你明明看到了。” 谢清言道:“就是因为看到了,我才觉得不是。” “昨天那个人的箭法只能说的上平平,因为我们在明他在暗,所以他才能偷袭成功。” “马文才的箭法我领教过,在那种绝对优势下,他绝不会失手。” 马文才闻言,转头看向谢清言,眼神有些复杂。 祝英台明显不信:“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当时你与我们在一起,你明明亲眼看到了那支箭,就是他平时用的翎箭!” 这个箭的事没完没了了是吧? 经常当凶手的朋友应该都知道,要行凶的时候,应该去街上现买一把新刀。 谁会用一把刻着自己名字的刀行凶? 谢清言点了点头,倚在墙边:“箭确实是他的,却不一定由他射出。” “如果我有一柄祖传宝剑,有一天插在了某个人的心口上,难道说这人一定是我杀的?或许有人偷了此物来陷害我呢?” 谢清言抱臂环视四周,声音清朗:“所以,现在既不能证明是他做的,也不能证明不是。”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少学子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觉得谢清言所言不无道理。 祝英台却不觉得,她看着谢清言,眼中全是失望和愤怒: “谢清言,你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你昨天救了我一命,我本来还有点欣赏你的。” “没想到你骨子里还是一个追求功名利禄,不惜颠倒黑白的小人!” 马文才的脸色骤然阴沉,眼看就要发作。 谢清言连忙伸手拦住他,又道:“好了好了,今日之事就到这里吧。” “我们只是在讨论谁是凶手,这种未来的追求就没必要在此争论了吧。” 她阻止祝英台,本意也有提醒她的意思。 待会儿她又来一句“你们个个都想做官,我就不想做官”,把绝大部分人都侮辱了,大家更不高兴。 这书院里上到士族,下到寒门,谁不想有个好前程? 要是在现代,谁在学校里来一句“我读高中就不是为了考大学,只是为了学知识”,立马就得出名,人送外号StrOng姐。 好不容易下了课,谢清言匆匆回了住处,找了个雨过天青冻石蕉叶笔筒,才来到马文才所住的房舍,敲了敲门。 还真是有点百感交集。 毕竟自己也在这里住了许久,一草一木,周边景物都如此熟悉。 一进来,谢清言更是意外至极。 房间里收拾的干净,敞亮,窗明几净。 只是让她心情有点复杂的是,屋子里的陈设居然都没变,和她搬走那天差不多。 她一开始睡得那张床榻,即使后来跟马文才同寝,也下意识会在那张床上休息小憩,上面仍然铺着牡丹妆花缎的垫子。 那天收拾东西十分匆忙,只卷了一些平时紧要的就走,唯恐跟马文才对上,被他询问让他起了疑心,或者被他阻止最后大家大闹一场。 虽然最后他还是追过来了,但是自己也算是急中生智吧。 房间里还有茉莉香片的味道,不过已经淡了许多。 书架一角,并排放着她平日用的两套酒盏,碧青的和白瓷的。 谢清言不禁一怔。 那天马文才气势汹汹的找过来,又被自己来了个非常超前的吻手礼,她还以为马文才回去得把东西都砸了才能泄愤呢。 可这里居然和以前一样。 其实她搬出去也就几天功夫,在谢道韫那里自在舒坦,并没觉得不习惯。 不知为何,现在反倒有点怅然。 马文才倒还是坐着,明明知道她来也不抬头。 谢清言走上前,将笔筒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空处:“说好的笔筒,正好配你这套青玉笔山。” 马文才仍然不看她,态度冷淡的能滴出水。 谢清言不以为意,反而道:“文才兄,你看看我呗。” “文才兄~” “佛念哥哥~” 第30章 红绸蒙眼 马文才擦拭弓弦的手瞬间顿住,抬起头来:“谁准你这么叫的?” 谢清言这才心满意足,笑道:“随便叫一下而已。” 这会儿男性之间倒是流行这样哥哥弟弟的称呼,其实说不上怪异。 只是马文才性格冷硬又孤僻,哪里会有人跟他叫他这么亲昵的称呼。 谢清言也不明白,马文才明明是杭州土生土长的世家公子。 这样吴侬软语,小桥流水的柔情之地,怎么他的性格竟然如此冷漠锋利。 系统凉凉提醒: 【宿主,你别刻板印象了,谁说江南出生的就得温柔多情了。】 谢清言想:【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马文才像是被谢清言这种人噎住一般,耳根有些泛红,别过脸去不再理她。 “闭嘴吧,东西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谢清言哪里理会这逐客令,她正起劲呢,目光在室内流转,最后窗边小几上那个白瓷宽口盘。 里面水光清浅,几枝原本盛放的牡丹却已显出些微的颓势。 谢清言叹道:“别的东西也就算了,留在这里也好,我还能过来故地重游。” “可这花都有些开败了,你怎么不扔了换新的?” 马文才闭了闭眼,眉宇间染上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懒得扔。” 谢清言笑着挑眉,重复了一遍:“懒得扔?” 又不是让他亲手扔,不就是吩咐一下马统的事儿吗,甚至不用吩咐,马统又不是瞎子,还能看不到? 反倒是留下这残花,才要刻意吩咐。 谢清言插花从不拘泥于花瓶,偏爱用浅盘盛水,花枝亭亭倒映水中,再点缀些小巧的青黑松石,取的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意境。 时人盛行风雅之道,插花便是一项,不论男女,皆会或多或少的修习一些,便是不会插花,也要会赏花,不然人家聊的热闹,独你说不上话,难免露怯 马文才除外,他地位够高,在杭州属于是他引领风尚而非跟随,因此当然可以随心所欲。 谢清言刚开始与他同住的时候,他对这种玩意儿嗤之以鼻,冷嘲热讽。 后来两人关系好了起来,他也就随她去了。 谢清言这会儿穿了件黑色绣银线的交领袍子,腰间束着鲜红腰带,墨发高高束起,一身利落风流的少年气。 她素来如此,一下了学就不穿学子袍,素来少年爱俏,但她穿衣服也有规矩,更不在陈夫子那种有点拘泥的人面前晃,自然没人管她。 马文才比起她,在这方面实在是个规矩学生。 谢清言颇有闲情逸致,不仅不走,还出门采了几支新鲜采摘的玉兰花枝抱回来。 她将盘中花一换,底下的点缀自然也要换,用了青玉雕的石子,青白相映,更显玉兰冰清玉洁。 马文才冷眼瞧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弄这些做什么?” 谢清言头也不抬,摆弄花枝,语气自然的像是她才是这里的主人:“我只是不睡在这边而己,不妨碍我经常过来找你玩儿呀。” 马文才看她一眼,语气冷淡:“谁让你过来找我了?” 谢清言并不回答,她动作灵巧,不一会儿就弄好了玉兰插花,既似一个小湖,又似盆景,实在清雅宜人。 谢清言这才打算告辞,估计马文才也不会理她,不过她礼数向来周全,走到门口正要告辞,却听室内一片寂静中,马文才声音从后方传过来,格外冷凝。 “方才,你为什么要替我说话?” 如果让一个正直坦荡的人来说,大概会说“我不是在帮你,只是说句公道话”。 但谢清言不是。 因为她转过身,关上门,开始解腰带了。 今日她穿的是黑色窄袖,显得长身玉立,束腰的腰带也是一条红色的细带,十分飘逸艳丽。 柔软的绸缎触感微凉,在她指尖逶迤。 她绕着腰带,不经意的坐到了椅子上。 这个动作自然而然,甚至有那么一丝名士般的落拓不羁。 却把马文才吓了一跳。 要是个正常男人也就算了,这家伙却是个明牌的……断袖。 谁都会吓一跳的。 只是马文才的动作,显然更激烈一些,他皱起眉头,霍然站起:“你做什么?!” 谢清言此时外袍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里面素色中衣的领口和一抹纤细的脖颈线条。 谢清言没有看他,而是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她抬起手,将那鲜红的绸带轻轻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红绸蒙眼,乌发雪肤。 这一幕,竟有种奇异的脆弱感和毫无防备的信任之意。 马文才呼吸一窒,看着她这惊人的模样,一时忘了反应。 谢清言蒙眼,坐在旁边椅子上,笑道: “因为我知道不是你。” 虽然他承认了,但那种承认,怎么看都有种牵强感。 他不屑辩驳,但是谢清言也不至于傻到那个程度。 “文才兄性子冷厉桀骜,看谁不顺眼就对付谁是常事,你确实做得出。” 声音平稳而肯定。 马文才冷哼一声,下巴微扬。 谢清言微微笑了一下:“但背后放冷箭,尤其是那种藏头露尾、意图伤人性命的阴私手段……” “以你的骄傲和心气,是绝对不屑去做的。” 她的语气那么肯定,那么自然,仿佛这是世间最显而易见的道理。 马文才心头猛地一撞,语气依旧生硬,多了些强撑的味道: “你倒是会说话。” “但我默许了王蓝田他们找梁山伯他们麻烦,这总是真的吧,我讨厌他们,这也是真的。” 他似乎急于强调这一点,像是在捍卫什么立场。 “是,我知道你讨厌山伯他们。” 谢清言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声音依旧温和,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可是王蓝田和秦京生揣摩你心意,弄塌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桌子,你事先并不知道,不是吗?” 马文才不屑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阻止他们的。” 这话说的,谢清言笑了笑:“好一位敢作敢当的马公子。” 马文才被她这么一调侃,准备好的所有冷言冷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第32章 殊色 谢清言却指了指红绸蒙住的眼睛:“虽然这样,眼睛看不见你,但我的心却看得更清楚了。” “我看到,马文才或许脾气坏得要命,或许傲慢得惹人生气……” 她顿了顿:“但却并非那种骨子里的奸恶小人。你的坏,都坏在明处。” “你——!”马文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心脏。 然而这话正确的让人无法反驳。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谢清言并不知道,马文才正低头看着她。 那张艳的出奇的脸,在红绸的映衬下,白得晃眼,脆弱得让人心惊,又莫名地……诱人。 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马文才上前一步,走到了谢清言的椅前,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谢清言虽然蒙着眼睛,却也没有丧失五感,轻轻地皱了皱眉。 “你……” 诶,按照她编造的人设来说,她才是gay啊,怎么现在是她下意识在莫名其妙的害怕呢? 马文才伸出手,似乎想要扯下那碍眼的红绸,看清她此刻真正的表情,最后却是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手指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眸光和声音一同暗哑: “谢清言,你先把这碍眼的东西拿下来。” 谢清言因为这突然的靠近和周身散发出的强烈气息,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这种行为明明很有行为艺术,应该很像一个魏晋狂放不羁的名士才对,怎么就招他不满意了。 她想,或许是马文才受不了略带癫狂的名士之风,但这就是她现在的人设啊,既然选了这个人设,那就要一条路走下去,哪有中途变人设的。 而现实中,马文才几乎已经贴靠在她椅前,灼热的呼吸似乎都能拂过她的额发。 他那只手紧握成拳,悬在半空,颤抖着,彰显着内心的激烈挣扎。 他想扯下那红绸,又想……做点别的。 “谢清言!” 他又低吼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一种被困住的焦躁: “我让你拿下来!” 蒙着眼的谢清言,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又轻又软,像羽毛搔过心尖。 她没有依言拿下红绸,反而微微仰起了脸,正对着他声音的方向。 “文才兄,”她的声音透过红绸,带着一种被过滤后的、朦胧的温柔,“你生气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自言自语地低喃:“可我说的是实话啊……” “你或许自己都没发现……你其实,心肠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硬。” 这些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马文才摇摇欲坠的理智和伪装。巨大的冲击让马文才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思绪都凝固了。只剩下视觉和嗅觉捕捉到的强烈信息:眼前红绸蒙眼、唇色诱人、脖颈纤细的身影。 以及那缕淡淡的、让他有些恍惚的冷香。 以及,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心中从未有过的悸动与无措。 他悬在半空的手猛地落下,却不是去扯那红绸,而是近乎粗暴地一把抓住了谢清言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她轻轻吸了口凉气。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仿佛同时被电击了一下! 马文才的呼吸彻底乱了,瞳孔骤缩,死死盯着两人接触的地方。 房间内无声的对峙,在弥漫着书墨和皂角清香的空气里,有种无比紧张而又暧昧的氛围。 马文才张了张嘴,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 最后,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难以置信和复杂情绪的喘息。 “……你……” 他终于挤出一個字,声音破碎不堪。 就在这句话只说出第一个字的瞬间,房门外突然传来马统殷勤的声音: “公子,我把浣衣坊的衣服给您送过来了。” 这话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炸裂了室内极致紧绷的氛围。 蒙着眼的谢清言闻声一惊,下意识就要起身应答。 可她忘了眼前还蒙着绸带,视线一片黑暗。 起身太急,脚尖不小心绊到了椅腿,身体顿时失去平衡,直接一个踉跄。 马文才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左手下意识猛地一伸,一把揽去! 谢清言预想中摔倒的闷响并未传来。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掌,稳稳地、紧紧地箍在了她的腰侧! 即使隔着初夏的一层衣料,依然能感觉到他掌心炙热的温度。 两个人俱是意料之外。 谢清言旋身一步,仿佛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扯下蒙眼的红绸。 骤然的光线让她眯起了眼。 马文才离她极近,此刻有些急促的喘息着,俊美的脸上涌上一片潮红,呼吸显然比平常重了许多。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未曾掩饰的慌乱。 这怎么有点像是偷情被人撞破的羞耻感,也太奇怪了吧,她前世到底是看了多少本子,才会对这种场面这么敏感。 谢清言飞快地低下头,强作镇定地将那鲜红的绸带迅速绕回腰间,束好,又理了理微散的衣襟,确保一切整齐无误。这才去开门。 马统见到她,也是意料之外,又往她身后看去,确认桃枝不在,这才放心的进来,将衣料放在桌上。 马文才倒已经平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谢清言: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很了解我?” 谢清言轻轻一笑:“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事物,总是格外关心的。” “你再说我杀了你!” 这话触及两人都不愿多说的敏感话题了,但又不得不说这句话或许是最好的,最恰当的解释。若非日日观察,在最细微的地方留心,怎会如此? 就像最能体察上位的人一定是用了心思的一样,人的精力就那么多,去看见一个人,了解他,其实是非常花费时间和力气的。 所以才会有士为知己者死这样的话。 因为被看到,被懂得,其实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想要的东西,一个投合心意的人何其难寻。哪怕是自称孤家寡人的九五之尊,也会喜欢懂他心思的聪明人。 可谢清言,真的这么喜欢他吗? 马文才这样想着,竟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连自己都没分辨——若是谢清言是女子,自己或许……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深想,就看到谢清言自顾自的坐在榻边,还倒了杯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完全没有一点不自在,也没有畏惧的意思,好像她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玄黑色绣银线的窄袖口做了一圈蓝滚边,衬得她细长白皙的手恍若雪色,与白瓷茶具融为一体。 第33章 下雨了就不走了 一旁的马统看着,整个人都不好了,别人是不知道,他还记得这谢清言搬出去那天,自家公子发了好大的火,十分吓人,虽然桃枝搬走了,对他而言是件好事,那天晚上他还是吓得没睡着觉。 现在,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还敢回来?还坐在这里喝茶? 好在他的怒气还没有发作,马文才就对着谢清言冷冷淡淡地下了逐客令:“笔筒你也送了,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你都说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马统惊讶的差点没忍住发出声音,他僵立在旁边,神思恍惚的看着这幕,脑子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他从小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什么脾气他再清楚不过,说一句暴戾乖张毫不为过,更是说一不二,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就是府里的老人,稍有差池惹得公子不快,那下场都够喝一壶的。 马统从来忠心耿耿,可面对自家公子时,那也是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哪口气喘得不合时宜。别说他了,就连那个太原王蓝田,在自家公子面前也跟自己一样,稍有不慎就吓得屁滚尿流。 可眼前这景象……马统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自家公子,又赶紧低下头。 公子脸上虽然没有表情,说的话也谈不上客气,可这些话却是他生平所见,公子那张嘴里吐出来的最温和的逐客令了。 那天公子下学回来,自己喜滋滋的说谢清言已经搬走,他顿时气得够呛,把他们从杭州带来的东西砸的稀碎,他收拾的时候都胆战心惊,原以为公子定然恨透了这人,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了。 可这才几天?谢公子不仅坐在这里,还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慢悠悠品茶,他以为他还是公子的舍友吗?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要是识相点就应该趁现在起身告辞,别把公子惹生气了,到时候才有他好受的。 可谢清言偏偏就跟故意气人一样,悠然品茶,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还不走?”马文才见谢清言还不动,眉头又蹙了起来,语气更冲了一些。 谢清言摊了摊手,无奈道:“下雨了。” 她的位置正好看见窗外雨丝飘落,烟雨蒙蒙,远方山水如墨画,说不尽的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含蓄。 要是坐在亭中闲看云景,当然可以吟几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些应景的诗句,但真要淋着这雨从学子房舍走回谢道韫的院子,那么长一截路,淋成落汤鸡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又不是穿进了青春疼痛小说里。 马文才没说话,瞪了马统一眼,这小子向来笨笨的,这回倒是难得的机灵,连忙拿了把素面的油纸伞出来给谢清言。 谢清言却没接,反倒问起来:“这雨一下就连绵不断,说不定明日还会下,你们要外出也不方便。” 其实也就马文才特立独行了,不然别说马家这样的顶级世家,就算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也不会只有一把伞。 但眼下在书院里,自然一切从简,马文才似乎不怎么打伞,至少谢清言是没见过的。 想想倒也是,杭州烟雨纷纷,长身玉立的蓝衣书生撑着把油纸伞走在青石板路上,这听起来更像是许仙的戏份。 戴望舒写雨巷撑伞的丁香姑娘,许仙西湖遇白娘子游湖借伞,总是有些温文尔雅的。 放在马文才这桀骜不驯、锋芒毕露的人身上,确实有些违和。 主子不喜欢打伞,马统这个书童也笨笨的,居然就只给自己准备了一把偶尔用的伞,这房间里,还真就这么一把伞。 马文才似乎被她这么死皮赖脸的样子搞得不耐烦了,道:“你拿走就是了。” 谢清言这会儿装起君子了,连忙推拒,道:“这如何使得?就是你们不在乎,我心里也不安。” 马文才仍然觉得刚刚揽过谢清言的腰那只手不自在的很,像被蚂蚁酥酥麻麻的爬过,仿佛从指尖到心头,再到身上的骨髓都被震了一震。 这种反应,他平生从未有过,因此,他暂时不想跟谢清言再有任何触碰,只远远的站着。 “让马统送你回去,再把伞带回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马统刚应了声好,上前开门,要请谢清言这位不速之客走人。 谢清言却不急不缓,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这个时辰…桃枝应该在我房里收拾呢。” 桃枝二字如同定身咒,马统瞬间僵在原地,脸色刷的惨白一般,打了个哆嗦,结巴道:“我突然想起,刚刚浣衣坊的人说还有件衣服没洗完,我去拿!”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窜出了房门,连伞都忘了拿,淋着雨就出去了,瞬间消失在目光所及之处,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阵风。 谢清言也不知道桃枝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把他吓成这个样子,好在这绵绵细雨,倒也淋不着什么。 只是这下,屋子里就剩下了她和马文才两人,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马文才顿时十分不自在。 谢清言却悠然自得,喝茶都不规矩,反倒唱起一阙词来: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 “可惜此间无酒,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声音如珠如玉,清越至极。 眼看着马文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又要发作,谢清言却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箭囊边,素手一伸,拿起那支箭在指间转了一圈,动作流畅,带着几分与她平日散漫不同的利落。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们说说正事吧。” “昨日有人偷了你的箭去射祝英台,说明这人想要一石二鸟,既伤了祝英台,又想祸水东引到你身上。” “真是歹毒。” 她收了那分不羁的笑意,眉眼间骤然正经了许多,确实有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之感。 马文才看她一眼,又转过脸去,道:“你真想知道是谁?” 谢清言暼他一眼,道:“当然,这人既然敢陷害你,我就一定要找出来。” 她忽然顿了一顿,感觉这话有些歧义,正想慌忙解释说:其实这话在我脑子里的时候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纯粹的梁祝爱情保安,不能容忍有人借你的名义来搞梁祝,这样我哪还分的清对手,岂不是拔剑四顾心茫然了吗。 马文才猛然直直的看向她,眼神锐利而复杂。 若是她似笑非笑的说这些话也就算了,偏偏她这样认真,这样正色,没有一分玩笑之意。 这么直接又炙热的剖明心迹,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 马文才再次别过脸去,道:“你还要我再说多少次,我们都是男子,这种事绝无可能。” 这话几乎是再次声明了两人之间的鸿沟,但谢清言却脸色不变,毕竟她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而已,毫无杀伤力。 放在马文才眼里,倒有种痴心不改的意思,因为认定了,哪怕拒绝千次也会百折不挠。 谢清言哪里想到他心里百转千回的想这些,已经在思考嫌疑人了。 “昨日你出去的那一会儿,那人进来偷了箭矢,那我们只需要从那段时间查起。” 马文才却冷嗤一声:“不必查了。” 谢清言又想起他在讲堂那句“是我做的又如何”,正要问你是不是背锅背上瘾了,却见马文才顿了一顿,道:“是王蓝田。” “昨晚我回来就撞到他鬼鬼祟祟的在我房间,说是落了个东西回来寻,我便觉得有异。” “今日祝英台说是被我的箭射伤,那时我便知道是他了。” 这次换谢清言深吸一口气。 好好好,她现在只想问一句——原来你早知道啊,你虎啊,怎么不告诉我,就搁这看我在这里扮演柯南呢? 但凡说一句,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吧,哥们你真能藏得住事,怎么?没有分享的义务是吧? 第34章 打一顿得了 谢清言难得的想发火,又忍了忍怒火,才把那股你既然早知道却不告诉我的憋屈感压了下去。 算了,反派清奇一点很正常,何况他跟自己现在属于是尴尬期,他的谋算不告诉自己,再正常不过了。 但王蓝田却不能放过。 谢清言冷笑起来:“王蓝田?原来是他,果然是他。” 她把手中的箭往桌上一拍,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现在就去找他,非得让他得到教训不可。” 马文才反倒还算冷静,淡淡嘲讽道:“你觉得他会承认?” “既没有证据,又没有人受伤,最多被斥责几句,结果还是会不了了之。” 谢清言承认这话并没说错,不过她还是反驳道:“谁说没受伤了,我肩膀可是见血了。” 马文才声音陡然一沉,方才的冷静瞬间被打破,眼神锐利如刀,猛地射向她。 “他还敢伤你?!” 谢清言没察觉他语气的不对,自顾自说道:“我帮祝英台躲了一箭,他就气不过了,躲在暗处给我也招呼了一箭。好在我的身法也不差,避了过去。” 谢清言胜在灵巧,却也输了力量,要是马文才在场,或许能直接挡下那箭,主动防御和被动躲避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王蓝田平时一副虚浮样子,感觉也挺体虚的,要不是他当时躲在大成殿阴暗角落,跟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爬行,谢清言觉得自己当时就能把他抓住。 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马文才闻言,面上扯出一抹不咸不淡的笑,语气嘲讽:“平白无故的,你去帮祝英台躲什么?我看人家不见得领你的情。” 嘿,还真没说错,今天祝英台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谢清言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当时正巧想寻她,把她的东西送还给她,一时之间看到有人暗箭伤人,就下意识的过去把她拉开了。” 这话里没一句假话,却也半句没提玫瑰膏子这种女子用的东西,毕竟马文才这家伙精明的很,一听这玩意儿,顺藤摸瓜知道了祝英台的身份,那就不得了了。 好在马文才也并未追问是什么东西,他好像对这个不太感兴趣,反倒将目光落在她肩头,语气还是那副不屑的样子:“伤势如何?” “那倒是还好,”谢清言碰了碰肩膀,中肯的回答,“只是擦破些皮,过几日应该就好了。” 马文才还是冷哼一声,并不看她,随手从桌上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盒药膏扔给谢清言,动作连贯又不耐烦,像打发小叫花子一样。 谢清言看着瓷瓶质地与样式,并非常见的普通伤药,大概他平时经常练武,纵然武功极高,偶尔也会受伤,用些特制的好东西也很正常。 瓷瓶冰凉,药香浓郁,谢清言却道:“这好像也没必要吧,我估计这点伤过半个月自己都好了。” 马文才理都没理她,居然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谢清言皱眉:“你去哪?外面还下着雨呢。” “就算我说话惹怒了你,也没有跑掉的道理吧?这可是你自己的房间!” 马文才脚步未停,头也不回,更没说话。 谢清言一看,他居然方向明确的径直朝着王蓝田那边去了。 刚刚这位理中客不是说了没有证据吗?现在又过去对峙,王蓝田会承认才怪。 她打开窗,丝丝雨丝飘进来,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王蓝田那边。 只见马文才径直走到王蓝田房门前,甚至懒得敲门,只冷冷吐出两个字:“出来。”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不一会儿,王蓝田就战战兢兢地开了门,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马公子,您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马文才已是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猛地将他拽出房门,狠狠摔在外面的泥水里! “啊!” 王蓝田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呛了满口泥水。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嘴里还在含糊求饶:“马公子,饶命啊,我不该让别人误会是你干的。” “都是误会,我只是想帮你出气,对付祝英台而已。” 谢清言隐约听到这几句,真是意料之外,真没想到他骨头这么软,又这么识时务…… 马文才一找到他,他就一五一十的全招了,好歹硬气点撑一会儿呢? 不过应该也没用,马文才绝对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绝不会因为他有骨气的不招认就放他一马。 远处,马文才居高临下地看着王蓝田,眼神冰冷如霜,他抬起脚,用靴底狠狠踩在他的背上,将他刚撑起一点的身子又重重碾进泥泞之中。 “误会?”马文才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偷我的箭,伤我的人,也是误会?” 王蓝田被踩得喘不过气,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听到“伤我的人”几个字,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哭嚎:“马公子饶命啊!我真的只是想替您出气而已。” “替我出气?” 马文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脚下力道又重了几分,碾得王蓝田惨叫连连。他不知何时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马鞭,握在手中。 “还是给你自己出气?” 话音落下,不等王蓝田再狡辩,那浸过油的结实马鞭已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抽了下去! “啪!啪!啪!” 凌空之声,几乎响彻整个场地。 “啊!”王蓝田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呛了满口泥水。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嘴里还在含糊求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围看着的学子也被这场面唬了一跳,倒也不难听出来,原来是祝英台受伤一事,是王蓝田陷害了马文才。 这就好解释了,马文才何等人也?平时没惹他都得敬他三分,王蓝田还敢搞这种事,真是太岁头上动土。 这件事就算闹到山长那里,恐怕也不会罚马文才,毕竟一开始就是王蓝田歹毒,自然了,王蓝田也不敢去告状。 山长又不是傻子,必然会问,这好端端的,马文才为何要毒打你? 难道他能说,因为我偷了马文才的东西,想射死祝英台,顺便还给了谢清言一箭,所以才会被打吗? 第35章 救命之恩不足挂齿是吧 满院学子都看着呢,并无一人上前阻拦,甚至心里叫好,谁让王蓝田平时仗着自己太原王氏出身,作威作福的,别说寒门学子讨厌他,就是高门显贵的几个人,也瞧不上这种做派。 王蓝田趴在泥水里,鞭子如同毒蛇,精准地落在王蓝田的背脊、腿胫处,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 他浑身疼痛难禁,马文才收了鞭子,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子鬼气森森的寒意: “不敢?你做得很好。” “我应该夸奖你。以后,继续这样做就对了。” 王蓝田听到这话,吓得浑身一哆嗦,又痛又怕,险些晕死过去。 马文才却毫不留情地将王蓝田的头按进泥水里,看着泥水混着雨水糊了王蓝田一脸,狼狈不堪,喝了不知多少脏水。 雨幕中,梁山伯再也看不下去,冲出来挡在了王蓝田身前,语气不忍:“马公子,你就住手吧!无论如何,他也是我们的同窗啊。” 祝英台紧跟着梁山伯跑了出来,见到王蓝田浑身泥水,狼狈至极的样子,也不禁心惊肉跳,斥责道:“马文才,你也太过分了吧,虽说他做错了事,你也不能如此毒打他啊,再打下去,他就要被你打死了!” 然而马文才眼神冰冷,踩在王蓝田背上的靴子不仅没有移开,甚至漫不经心地又碾了一下,王蓝田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哼叫。 梁山伯又急急劝道:“马公子,就算王蓝田先前陷害于你,让大家误会,如今事情已经澄清了,他也得到应有的教训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祝英台向来心地善良,虽然对王蓝田伤人一事有怨气,却更是不满马文才这种暴戾性格,道:“山伯说的对,你这样殴打同窗像什么样子。” “我知道昨日之事不是你所为,我也不再计较他暗箭伤我的事了。” “你就别打他了。” 马文才嘲讽的扫了一眼梁祝二人,又看了看脚下的王蓝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你们不计较?” “与我何干?” 他的脚依然踩在王蓝田背上,如同钉死一只垂死的虫豸。 谢清言跑了过来,她倒是没忘记撑伞,但也溅了些雨水在衣摆上。 其实她看到马文才说完那句阴森森的警告,把王蓝田按进雨水里的时候估计就已经差不多了,应该要收手了。 毕竟系统说过,马文才前期手上是没有人命的,按照人物发展逻辑来看,他的一杀不至于降临到王蓝田头上。 真要杀肯定杀梁山伯。 这两人又是情敌又是宿敌的,马文才对于王蓝田属于蔑视,对于梁山伯那才是敌意。 当然,其中估计也存在不少蔑视的意味。 结果梁祝这时出来劝了,这马文才能顺着他们吗?本来要收手了,一看是他最讨厌的两个人来劝,说不定要再打王蓝田一顿。 祝英台最近对谢清言属于是有点意见,一见她来,瞬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你怎么才过来劝,待会儿你的好兄弟就要把王蓝田打死了。” 语气之中,颇有不忿之意。 谢清言心说你再多说几句好了,待会儿王蓝田真要去见阎王了。 她走到泥泞中蜷缩的王蓝田旁边,看了一眼,虽然这小子挨了十几鞭,衣衫破碎,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红肿鞭痕,有些地方甚至隐隐渗出血丝,看着十分凄惨,但仔细看去,多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 还好只是马鞭,要是牢里那种全是倒刺的鞭子,或是铁鞭,王蓝田现在估计没一块好地方了。 现在他虽然灌了几口泥水,喝的反胃呕吐,又惊吓过度,模样十分狼狈,但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谢清言看着梁祝二人,祝英台不屑又愤怒,梁山伯温和笑笑,目光中颇有求助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看了看王蓝田,道:“文才兄教训也教训过了,气也该消了。再打下去,这泥水腌入味的玩意儿,倒是脏了你的手和靴子。” 这话十分刻薄,很有她看过的小说里反派的狗腿味道,但确实很有效,难怪反派听到这种话基本都会收手。 毕竟这话既能点明王蓝田此刻的狼狈不堪,不值一提,又能暗示为了这么个东西继续动怒,有失身份。 马文才果然冷哼一声,终于移开了那只踩在王蓝田背上的靴子。 看来这招对于自矜身份的反派非常有用,谢清言默默记之。 王蓝田如蒙大赦,瘫在泥水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咽下去的泥水混着方才吃过的东西一起吐出来,呕出许多秽物。 他也顾不得擦拭,只是连滚带爬地想离马文才远些,模样凄惨无比。 谢清言看他还能行动,心中暗松一口气,便也故作骄矜的捂着鼻子道:“这样的气息,简直要熏坏人了,我们快走吧,别在这儿淋雨受寒的。” 马文才虽然仍面覆寒霜一般,冷的叫人害怕,但听了这话,又看到谢清言皱着眉头,脸色苍白的样子,也当真不再看那烂泥般的王蓝田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蓝色衣袂在雨中划开一道冷硬的弧度。 谢清言正要跟上,却听身后祝英台的声音响起:“谢清言,你怎么能这么刻薄呢?王蓝田都这么惨了,你还说那种话!” 不是,怎么还有她的事儿? 谢清言侧过脸看她,雨水沿着伞骨滑落,在她轮廓分明的侧颜旁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帘,她轻淡的挑了挑眉: “祝公子心地善良,自然看不得这些。只是有些人不受些深刻的教训,就记不住何为分寸。” 有句话说得好,记住了打才能记住教训。 她脚步不停,因为在沉郁的雨中,那张脸更显得艳色逼人,耀眼夺目,连笑都带着点恃靓行凶的轻蔑:“祝公子口口声声同窗之谊,可我昨天晚上还从这位同窗的冷箭下救你一命呢。” “怎么,同窗之谊那么宝贵,我的救命之恩就那么轻贱啊?” 这话真如同软刀子一般,精准戳在祝英台的理亏处。祝英台顿时被噎得胸口发闷,一股委屈夹杂着不甘涌上心头。 第36 章 这又是怎么了 其实祝英台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心里是真切感激谢清言的救命之情的,可谢清言的做法和为人又让她不喜。 她甚至想,为什么救她的人是这么一个人呢?她也没求着谢清言救自己! 如今倒像是她欠了天大人情,连指责都不占理了。这种被迫承情、被拿捏住的感觉,让她心里憋屈得厉害,偏偏又无法反驳。 祝英台一张清丽出尘的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急,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重重跺了跺脚:“你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谢清言可不想在这里打口舌官司,连忙走了。 梁山伯拦住还想说什么的祝英台,劝道:“英台,英台,我们还是先把王公子送去医舍诊治吧。” 他说着,便想招呼旁边的学子扶起王蓝田。 谁知瘫在泥水里的王蓝田一听“医舍”二字,瞬间像来了劲一样,挣扎着起来,顾不得浑身疼痛和污秽,连滚带爬地就往自己房舍的方向逃,嘴里还含糊地喊着: “我不去医舍了!我自己上点药就行了,我不去了。” 谢清言追上领先几步的马文才,并肩走在路上,听得雨声淅沥,敲打伞面。 系统适时的道: 【宿主,你对祝英台生气了吗?】 谢清言不解:【这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很符合一个家里八个哥哥,最后才有一个小妹的团宠女孩的样子】 【天真,有善心,率直,有时难免自以为是,任性】 系统诧异道: 【可是你救了她】 谢清言想了想: 【还是要用辩证的眼光看待事物,祝英台既然有突破门第之见的勇气和冲动,就很难同时具备洞察人心、权衡利弊的圆滑谨慎。】 善良的人难免圣母烂好心,守规矩的人有时会不知变通,优势在一定条件下会转化为劣势,这很正常。 一个人很难做到既杀伐果断又心地善良,既温柔似水又泼辣能言,跟人相处,哪能什么好处都得到。 谢清言不喜欢祝英台,不过她也妨碍不着自己什么,等自己完成任务,祝英台也可以如愿跟梁山伯厮守终生,远离富贵名利。 系统看她如此冷静,确定她没往心里去,道: 【刚刚进行了逻辑演算,本系统会收录宿主的心态推论作为数据。】 不一会儿,它又问: 【为什么王蓝田不愿意去医舍呢?】 谢清言没想到这系统还能来问自己,可能还需要收集什么数据吧,于是道: 【有些人纵然刀斧加身,也不会皱眉头,但若要脱光他的衣服挂在外面示众,他却是万万受不了的。】 【王蓝田虽然是个泼皮无赖性子,还是有点自尊的,虽然不多,但也不想再丢人了】 更何况,被马文才这么一打,他估计是吓破胆了,去医舍必然会把事闹大,闹大了说不定又要被打。 她想着这些,垂着眸子,手无意识的举高伞,其实她的身形在女子中已算高挑修长,但在马文才身边,仍显得纤细,低了大半个头。 马文才目光掠过她因举伞而微微用力的手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忽然伸出手来,不由分说地将伞柄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谢清言一怔,思绪翻涌间,她抬头看他。 马文才却再没看过来一眼,只是冷漠的往前走着,举伞的手倒是十分稳。 谢清言想,这是自然,这双弯弓搭箭的手要是拿把伞还摇摇晃晃,那可说不过去。 她忽然凝神,有些疑惑的侧头问道:“这似乎不是回你房间的路?” 这大雨天的,马文才不会还有什么日程安排吧?难道要试试下着雨射箭的准头? 那真的很爱好武学了。 马文才目视前方,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当然不是。你连路都分不清了么?这是去谢先生住处的路。” 谢清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方才在他房里,她不肯单独拿伞走,他让马统送她,她又用桃枝的名头把马统吓跑了。 如今偷箭的事已经解决,他亲自送她回去,这总可以了吧? 谢清言也不推拒,道:“那真是多谢了。” “只是怎么好劳烦你给我撑伞呢。” 她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已经惊讶起来了,马文才帮她撑伞?这在整个书院里都算是一大奇景。 这真是受之有愧。 谢清言的不敢劳烦可真是一句实话,绝非客套。 马文才懒得跟她分辩这些,一说起来她就又要说个没完了,跟她住了有小半年,这不羁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谢清言。 即使他没有跟她搭话,她还是说个没完。 “你为什么要打王蓝田,要是他咬死不认,那就是无缘无故殴打同窗了。” 马文才撑着伞,眼高于顶的往前走:“我想打就打了,还要跟你禀告不成?” 他突然这么顶自己一句,给谢清言整意外了,努力回想了一遍一路过来有什么地方惹着他了。 不过这位马公子从来脾气不好的,也许是因为自己刚刚迈了左脚吧。 谢清言换了个话题,道: “我看房间里的茉莉香片味道都淡了,其实下雨天湿气重,适合清冽的雪中春信,我明天带给你,好不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刚刚在房间里整理插花的时候他也没说什么。 应该是不介意自己这个前舍友干预屋内陈设的。 谁知马文才更是没好气,拒绝的干脆利落:“不必,除了你,谁还熏这些东西。” 谢清言眨眨眼,不知这位反派哥在哪里吃了炮仗。 制香焚香一向都是风雅之事,李后主的鹅梨帐中香,苏东坡的二苏旧局都是鼎鼎有名的。 马文才不可能不知道,纯粹是反驳她而已。 突然变成白磷型人格了吗?一点就炸。 不过谢清言也并不生气,一开始跟马文才相处都过来了,此时这种不痛不痒的“问候”更是不算什么了。 她也不一味哄着,而是辩道:“焚香是雅事,大家都喜欢的。禅机也经常研制些新香方。” 这是辩论的逻辑,很能一针见血的反驳所谓的“只有你喜欢”这个论调。 马文才却又不高兴了,冷笑着打断她:“禅机?你跟萧昭业关系倒好,叫得亲切。” 谢清言:“……” 到底又怎么了? 叫个表字而已,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之前也叫过马文才表字,那时他怎么不说这个称呼过于亲热。 第 37章 爱而不能忍 马文才的脾气一向不好,但是从未这么故意找茬过,好像每句话都要挑点刺一样。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人多半得憋一肚子气。 但谢清言最擅长不按常理出牌,反而笑道: “文才兄,你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三件事情吗?” 这个话题在此刻提出,实在是太敏感了。 马文才一时沉默,表情变得十分微妙而复杂,连执伞的手都捏紧了。 谢清言看向他,帮他回忆:“你说过,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都会做到的。” 马文才艰难转头,难以启齿地看向她:“你不会是想……” 他咬了咬牙,坚决道:“我说了,我们都是男子,那种事绝无可能。” 男子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隐约带着一种杀气。 雨还在下,其实两个人已经走了一大半路,同路走这么一长段,这感觉并不坏,不过马上就要分开了,人生就是这样的,自古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谢清言又不合时宜的想,马文才这人还挺轴的。 明明是读兵法的人,应该最知道兵不厌诈,居然还这么重诺,竟然真的在考虑兑现这几个承诺的可能性。 要是换个人,直接反口不认,这年代又没有录音,又没有征信,自己能怎么样?什么?你说我答应了你,谁瞧见了,谁能证明?就凭你空口白牙的在这胡说八道,我还说你欠了我五千两黄金,你也要还给我吗? 谢清言真怕待会儿给他逼急了,既不想断袖,又不想背诺,干脆一剑把谢清言攮死在这里。 提出问题的人不在了,问题就全都解决了。 谢清言忙道:“你放心,我说过不会让你做违背原则的事的。” “更何况,我也不屑用这种手段逼迫你,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做未免太下作了。” 这话从哪个角度看都挺像句人话的,马文才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别样的神色。 他淡淡道:“那你说这个做什么?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只要不是那种事,别的事情,他很乐意帮谢清言做。 他甚至已经在思考,若谢清言要他帮忙的不是什么大事,他随手也就办了。 她这个三件事的承诺,可以留到以后,不必在小事上消耗。 谢清言却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事呀,我就是随口一提。” “就像晾衣服一样,不拿出来晾一下,我怕自己忘了。” 马文才脚步一滞,似乎磨了磨牙,但他还是没说话。 他现在心情如何,谢清言不知道,但是被这么一打岔,那种故意凝聚起来的戾气已经消散无踪。 生气也好,找茬也好,都是需要情绪积累的。 谢清言相当于打断了马文才的情绪蓄力条,纵然那股看她不顺眼的情绪还在,一时之间却也很难再积聚出什么攻击性了。 见他闷声不语,那种无声的压迫却已经消散,谢清言不禁笑了笑,她看似喜欢惹马文才,其实很是识相,比如这会儿,绝不在这时又去撩拨一下,反而面带笑意的走着。 两人并肩行在朦朦细雨中,安静而和谐,这样的氛围,再冷静的人也会贪恋一下的。 书院的青石板路冲刷得干干净净,青雀在山林中鸣叫。 天幕仍然下着毛毛细雨,杭州的雨经常如此,沾衣欲湿,其实于马文才看来并没什么,他身体向来很好,淋这点雨不算什么,衣服在打王蓝田的时候就湿的差不多了。 也许应该把伞扔给谢清言,自己淋着回去,好过现在这样浑身不自在,可他看着自己的手,手指轻抬,却迟迟没有行动。 少年垂下眼睛,眸光晦暗难明。 他从来不是个无欲无求的人,甚至比任何人的欲望都要强烈而坚定。 他渴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但是那些愿望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缥缈,眼前的最直接的想法却像火一样炙热的烧灼起来,或许应该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呢?自己到底有什么想法? 连他自己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好吧,不管怎样,他想要谢清言别再缠着自己,最好离自己远一点。 他真的,已经无法忍受。 王蓝田吃了这顿打,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八天,这才能够下床走动。 谢清言本以为,王蓝田挨了这顿狠揍,一定要狠狠报复回来,就算不报复,也要暗地里使些绊子。 毕竟,他之前对马文才不就又敬又恨的吗? 不然也不会偷马文才的箭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告假这么久,陈夫子来问他,他居然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 陈夫子再问其他学子,都说亲眼看到他自己摔倒的。 陈夫子看了看王蓝田身上的鞭痕,两边胡子一抽,不语。 还好陈子俊素来不喜梁山伯和祝英台,因此,连问也没问过他们。 否则真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诚实的说出来。 不过以杭州马家的势头,陈夫子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 王蓝田不说是马文才打的也就算了,反而还百般讨好起来,这也太识相了。 马文才在射箭场练箭,王蓝田就拖着还未完全好起来的身子,一瘸一拐地捧着箭筒在旁边候着。 脸上还挂着小心翼翼的笑。 马文才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吓得一哆嗦,随即笑容更加灿烂。 要是马文才对他点点头,说句还行,他就受宠若惊,喃喃道:“我被他夸奖了,我被他夸奖了!” 各种举动,可谓殷勤周到至极。 萧昭业都不禁嫌弃道:“我看他对马文才,比亲爹还要亲。” “我萧昭业大好男儿,竟与这样的人同窗!” 谢清言惊讶,怎么突然有这种什么集体荣誉感了。 又想,原来兰陵萧氏这会儿就看不上太原王氏了。 难怪武则天那会儿王皇后和萧淑妃斗的那么厉害呢。 在她看来,估计是王蓝田被彻底打服了,不敢生出一点小心思来。 就算有,现在也不敢露出一点半点的。 可能这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吧。 王蓝田尚且如此,书院里其他原本对马文才还有点微词的学子,更不敢造次。 一时之间,他在书院内威望无两,有时候说话比山长还管用。 当然,梁祝这样的正直主角团是不会买他账的。 谢清言生怕马文才恨上这两人,要对付他们。 何况王蓝田这家伙也不知怎的,他不敢恨马文才,反倒恨上了那天来求情害他被多踩了一脚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天天憋着劲要整这两个人,比马文才还积极。 这些日子,她既要防着梁祝触怒马文才,又要防着马文才一个念头来了对付梁祝。 还要练习骑射功夫以防下次品状排名落后,自己都有点累了。 就像眼下,她又找借口到马文才房间里来探听虚实。 “文才兄,你在吗?” “族姐那里的侍女做的一手好糕点,还请文才兄笑纳。” 房间里静默一瞬,传来马文才的声音:“不必,你快滚吧。” 第38章 不悔仲子逾我墙 谢清言挑了挑眉,道:“噢。” 她因为怕马文才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搞点什么铲除梁祝计划,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来找他。 连谢道韫都起了疑心,提点她: “清言,你对这位马公子很是用心,书院同窗互相照顾,这本是好事,” “但此人过于锋利狠辣,恐怕不是佳偶。” 谢清言忙说没有的事,只是想结交一下马公子而已。 就连其他人也觉得奇怪,玩得好的几个学子就曾问过她。 既然现在向他示好,那时为什么又要搬出来?闹得马公子发好大一通脾气。 谁能懂呢?示好是为了完成任务,搬出来也是为了完成任务,真的很命苦。 面对种种,谢清言只想说一句:俺不中嘞。 眼下被马文才拒绝,谢清言仍是表面应着,作势要走,脚步却往窗户移去。 从窗口望进去,正好能看到马文才正执着书卷读书,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 虽然她从窗子里看进去的样子确实挺像偷窥狂的。 谢清言在心里噫了一声,翻身跃入,身法灵巧如燕。 足尖轻轻点地的同时,她旋身回转,利落的托住了那盘糕点。 盘中糕点连摆盘都没乱一点,依旧整整齐齐,未曾丝毫移位。 谢清言很满意,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凌厉的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 马文才已经放下书卷,冷冷淡淡的抱臂站在她半米之外,好整以暇地看着这番表演。 说话也毫不留情:“你是来搞杂耍的吗?” “哼,我就知道你又会这样。” 谢清言看他这副我早就料到的样子,竟无半分惭愧之色,还反问起来: “既然知道我会从窗户进来,为何每次……都不关窗呢?” “难道是故意给我留着的?” 马文才立刻否认:“怎么可能?” 然而他也说不出什么其他反驳的话。 谢清言能想出许多话来应付这一场面,比如:男子汉大丈夫,为了防你就关窗,那岂不是说明我怕了你,你还没到这境地。 或者再嘲讽一些:马统刚才打开通风透气而已,你也太自作多情了。 偏偏马文才什么都没有说,而谢清言自然不会教他怎么怼自己。 马文才冷声道:“那我下次会关窗。” “请谢公子不要再来打扰。” 这话说得挺不近情面。 他说完话就开始留意谢清言的神色,似乎是看她是否会心急或者难过。 谢清言却道:“行啊。” “不过我看这屋顶的瓦也可以拆开,从上面跳下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先跟你打好招呼,免得到时候从天而降吓到你。” 这话里的意思不是昭然若揭吗?门关了还有窗子,窗子关了,还有屋顶。 只要她想进来,总有办法。 马文才一时无语至极。 真让她拆了自己的房顶进来,她一向不羁风流,自己可受不了。 马文才道:“还是从门走吧,做这种小人行径,你也不害羞?” 这话已经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谢清言奇道:“你竟然觉得我会害羞?” 马文才彻底无话可说,甩了甩袖子坐回去继续看书了。 谢清言也纳闷,他明明总是被她说的语塞,偏偏要逞一下口舌之快,讽刺自己几句。 谢清言径直把糕点往桌上一放: “这个蜜层糕特别好吃,我特意挑去了玫瑰和青梅。” “我记得你是不爱吃红绿丝的。” 确实十分精雕细琢,层层叠叠,晶莹剔透,隐约可见内里细腻的馅料。 马文才别过头去,不理不睬,任谢清言怎么说话,他都不跟她搭话了。 自从那日雨中同行之后,马文才对着她非但没有更好,反而更差了。 他虽然不像对着王蓝田那样凶狠,却也没给谢清言什么好脸色。 倒像是要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态度来打消谢清言一切不该有的心思。 可谢清言偏偏打蛇随棍上,只要一逮到机会就要跟他说两句。 却又不是死缠烂打的纠缠之态,叫人生不起气来。 大概她的模样和风度,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讨厌的。 谢清言靠在紫檀榻边,室内长久无声。 她这般安静,马文才倒不习惯,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谢清言道:“你不说话,我为什么要说话?” 马文才道:“你难道没有话要跟我说?” 这话问的,谢清言不禁笑了,道:“确实有话要说。” 马文才便做出勉为其难听一听的样子。 谢清言道:“东西送完了,我要回去了。” 马文才拿着书的手顿时一滞,却一句话也没说。 夕阳透过云隙洒入室内,屋内便如笼罩一层柔和金光,正打在她脸畔。 谢清言也不再看他,理了理衣袍就走到门口,打开门闩,却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后悔了。 这一眼看得实在不妙。 她这一回头,正正撞上马文才的眼睛,没有平时那种凌厉的感觉,正凝视着她。 或者说,本来应该是她的背影。 然而此时两人四目相对,仅仅一个对视,便让他心慌神乱。 马文才瞬间转过头去。 声音都比刚才恼怒三分:“你怎么还不滚?” 谢清言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背后也没长眼睛,哪能预料到马文才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含蓄的目送。 整出这含情脉脉的对视,这下好了,两个大男人在这不尴不尬的。 待会儿马文才深更半夜醒来,想到这儿,又要吐了。 她连忙滚了,十分利落。 直到脚步声渐远,终至不闻,马统正好进来点灯,一看桌上的糕点,立马道:“哎,这糕点一看就好吃,看着真漂亮。” “公子你怎么不吃啊?” 马文才仍坐在原处,手中书捏的紧紧的,连眼睛都没抬,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 马统瞬间噤声,他也不知道这是谁送的,也不敢问,只道:“是王公子送的吗?” “那我拿出去倒了吧。” 马文才的声音却骤然冷了下来:“不许动。” 马统瞬间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伸出去的手也连忙缩了回来,收拾完连忙退了下去。 窗外夜色渐浓,烛光温暖,晶莹剔透的糕点静静放在桌上,确实如她所言,并无一点红绿丝。 她待旁人,何曾这样细致迁就? 此时夜风正穿过未关的窗,带来庭院中草木的湿润气息。 可惜房中并无一人,不然或许就会看到他手中诗经,正好翻到郑风《将仲子》。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这不过是春秋时郑国一个少女陷入了恋情又畏惧父母兄弟,以及人言的压力而作的一首情诗,他从来不屑看这种情诗。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马统忙进来关窗。 凄清的雨声却一点一滴,细碎落下,打着屋檐汇成雨帘,直到天明。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 可马文才何曾畏惧过旁人的言论。 他想,他畏惧的只是自己那颗无法控制的心。 第39章 掉马风波 第二日,谢清言再来名为拜访实为骚扰马文才的时候,门并没有关着。 连虚掩着也没有。 可能马文才也认命了。 不过她一走进来,才发现也并不是只有马文才在。 王蓝田也在。 她跟王蓝田有一箭之仇,但王蓝田也因为这一箭挨了一顿好打,两人也算是扯平了。 眼下,他正殷勤的给马文才端茶递水,揉肩捶腿,忙的不亦乐乎。 王蓝田看到谢清言,竟然还打了个招呼,道:“谢公子也来了。” 谢清言看他一眼,有点惊讶,也按着礼节回道:“王公子好。” 可能王蓝田觉得她跟马文才关系不错?需要巴结一下? 又或许是看她也经常主动示好马文才,尽管是为了其他目的,但是看在王蓝田眼里,难免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王蓝田显然说的正起劲,连忙道:“谢兄来的正好。” “你有没有发现,这书院里有个人,和我们都不一样?” 谢清言心里猛地一跳! 颇有一盆冰水泼下,全身血液都被冻结的感觉! 这语气,这口吻,明显是起疑心了。 不过他既然敢在她面前说,这副表情也不是在试探,应该不是在说她。 谢清言眉头一皱,自然而然的问道:“谁啊?” 王蓝田语气肯定无比:“祝英台!” 谢清言心脏又是一跳,看向一旁的马文才,却见他无动于衷。 是了,反派哥现在对祝英台敌意很大,只想对付她,并不在乎她有什么不一样。 一个人想碾死一只蚊子的时候,还会在乎蚊子的性别吗? 谢清言正想制止,王蓝田却连贯的说了下去,看来他早有怀疑,观察的倒是细致: “祝英台从来不去大澡堂洗澡,而且,无论任何时候,她的衣服总是穿的整整齐齐。” “就连行为举止也和我们略有不同。” 马文才冷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空气凝滞了一秒。 随即,王蓝田阴恻恻道:“我怀疑,她是个女人!” 马文才皱了皱眉,也回想起了祝英台的许多不同于正常男子的行径,眸色越发深沉。 谢清言只觉得心跳快的离谱。 系统也在她脑中大喊: 【反派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女主身份,在不断试探的过程中爱上女主的】 【从这里开始,纯恨就变纯爱了!】 【怎么办啊宿主,马文才要开始强取豪夺祝英台了。】 谢清言无语极了: 【能别吵了吗?】 【我都没办法思考了】 【马文才要喜欢她就喜欢吧,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她被发现女子身份】 这几句脑中对话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王蓝田看来,她只是自然而然的疑惑道: “啊?不可能吧。” “我也从来不在大澡堂洗澡,一群人挤在一块洗,我可受不了。” 她故意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只希望反派们不再再把目光聚焦到祝英台身上了。 然而,王蓝田却摆了摆手,道:“那不一样,谢兄是陈郡谢氏的贵公子,自然讲究些。” 呃? 果然有地位和权力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人替你圆场描补,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王蓝田自然而然省去了第二句话: 何况你每天跟一群人喝酒宴饮的,说话从来放浪不羁,哪里像女人了。 书院人人都知道,谢清言最看不得美人落泪或微嗔,一见就心折不已,明显犯了男人的通病。 虽说她拉不开弓,身形纤细,过于但陈夫子和谢先生都说过她体弱,似乎也很合理。 这时候,住在谢道韫的小院,独门独户的好处就完全凸显出来了。 要是还跟马文才住一块儿,说不定早就被他看出来了。 马文才端着茶杯,不由得凝眉。 说到洗澡,他倒确实想起一桩事。 却跟祝英台无关,而是谢清言搬走的前一天,她晕倒告假,自己回来想看望她的时候。 脑海中的画面,一五一十的清晰的呈现出来: 那时,她在洗澡…… 桃枝守在外面,见到他来,还特地打招呼。 若是讲究,洗澡的时候应该让人伺候着才对,怎么还让人守在外面? 都是男子,谁还会看了她去? 而谢清言的反应也很奇怪。 她虽然应对如常,自己却仍然从中听出了一丝,被隐藏极深的慌乱。 尤其是他说要进来的时候,她更是阻止自己。 他当时就有疑心,只是第二天谢清言就搬去了谢道韫那里,后来又说了那些惊世骇俗的话。 以及那个落在他手背上的轻吻。 他整个心神都惊到了。 于是他便没有再细细梳理这份怀疑。 这实在是太离谱了,女子向来注重含蓄羞涩,注重闺训,怎么会如此行事? 就算是一般人,也不会这样…狂放。 马文才不了解断袖之间的事,暗想若是断袖之间,那些举动或许不算什么? 但若她是女子呢? 用这种想法去思考的时候,她身上的一些疑点反而顺理成章的能够解释的通。 只是,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又是真是假呢? 我思君子,寸心如狂…… 三个人都各怀心思,对话反而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推进了下去。 竟然是马文才先开口,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冷笑道:“若真是这样,那咱们书院里,竟然藏了个女子。” 谢清言心头一跳,心想他还是怀疑到祝英台身上了。 这可真是糟糕。 “先别下定论,祝英台或许是养的娇气些,也未必是女子。” 王蓝田阴险一笑,道:“是不是,只需一试便知。” 谢清言真是如坐针毡。 不知他是如何一个试法,其实这玩意儿就属于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只要有了怀疑,慢慢去验证,最后总会查出来的。 谢清言无语道:“别的不说,能不能别露出这种小人得志的表情,感觉我们在做很坏的事。” 王蓝田本来不忿,又看马文才一副沉思的样子,道:“文才兄,您以为如何?” 马文才饮下一杯茶,目光掠过谢清言,淡淡道:“真想知道,派人去仔细打听一番,自然水落石出。” “在那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 王蓝田连忙唯唯诺诺的点头:“是是是,小的只做马公子的奴才。” “那小的即刻派人去打听?” 马文才不屑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不必插手。” 王蓝田连忙像应声虫一般点着头应了,表示自己绝对不掺和打听之事。 打听? 确实应该打听一番。 但不是去上虞祝家。 而是去……陈郡谢氏! 他现在只想查清楚这个所谓的谢清言,美人皮之下,到底是男是女。 第40章 脸都不要了 谢清言不知马文才的念头,只觉得这个后妈茶话会一样的反派会议开的她提心吊胆。 生怕王蓝田想到什么下作办法,万一他直接往裆下一摸,那祝英台什么也别说了,收拾东西走人吧。 祝家也要声名狼藉了。 系统也难得的有些意外: 【呃,宿主,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直接的,大家一开始还是倾向于委婉的方式】 谢清言:【我懂,相当于卧底有疑点的时候,上头肯定先试探一番,而不是直接关进监狱大刑伺候】 系统深感孺子可教。 谢清言听到马文才要去查,倒是长舒一口气。 这样的话,只要去跟祝英台通个气,让她传信回去,通知祝家庄把紧口风就行。 祝九妹,你也不想女扮男装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吧? 甚至不通气也没关系,这个时代女子的闺名岂是外人能轻易探知的? 尤其是高门大户,对未出阁的女儿保护得极严,外界最多知道个排行。 甚至很多人家直到谈婚论嫁时,外界才知他家竟还有位适龄的女儿。 “养在深闺人未识”可不是一句空话。 陈郡谢氏号称诗酒风流,旁人也只知道她排行为五罢了。 不然三媒六聘里,怎么会有问名这一项? 两个人告辞的时候,王蓝田一副还是没死心的样子,思考道: “谢公子,你说这祝英台到底是不是女人?” 谢清言沉吟道:“我看不像。” 王蓝田反倒皱眉,看着她,语气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你一直否认?你跟她又不熟悉。” 眼看这情境逐渐危险起来了,谢清言暗道不妙,待会儿祝英台没掉马,她先掉马了。 她语气随意,隐秘的笑了笑:“我府中宠妾无数,曾经夜御数女,还没看过女人吗?” “祝英台怎么看都不太像。” 王蓝田一拍大腿,乐了:“早说嘛,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人。” “既然这样,下次去枕霞楼,我们一块儿去如何。” “那里的花魁玉无瑕,一把好嗓子,唱的人骨头都酥了。” 一说到这种事,王蓝田真是怨气也没了,恐惧也没了,伤口也不痛了,浑然忘情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谢清言扯了扯嘴角,道:“下次一定。” 王蓝田更是伸手一拍肩膀,大有豪气:“是愚兄不好,刚刚还有点怀疑你。” “下次你,我,秦京生一块去,带你见识见识杭州的风月场。” 谢清言疑惑道:“秦京生也去?” 王蓝田和秦京生虽然都跟马文才交好,但狗腿子之间也有鄙视链。 他显然看不上秦京生,平时也对他呼来喝去的,很不客气。 不想这种事上,他倒还带着秦京生一起开眼。 他人还怪好的嘞。 王蓝田并肩跟她走着,道:“他当然要去了,这个玉无瑕还是他引荐给我的呢。” 谢清言不禁疑惑:“他引荐给你?杭州第一楼的花魁,一掷千金也不一定能见到。” 一般都是熟客引荐才能见,既要风雅,又要才学,还要地位。 这两人加起来也就王蓝田占个地位,人家花魁见王蓝田属于捏着鼻子一见,见秦京生做什么? 秦京生又哪有钱讨花魁欢心? 王蓝田道:“哼,那小子皮相还算英俊,可能花魁看上他了吧。” “反正他是让我多去找那个花魁,说人家沦落风尘也不容易,让我多给她赏钱。” “可是书院里管的这么严,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啊。” 谢清言都快笑不住了:“蓝田兄,你还真是不把我当外人。” 王蓝田却摆了摆手:“嗨,别说那些了,既然你也是性情中人,以后去青楼少不了带你一个。” 其实也不用带的。 谢清言忙道:“这倒不妥。” 王蓝田转过头:“不妥?” 谢清言道:“我族姐还在书院呢,让她知道我就要大祸临头了。” 王蓝田听她说起谢道韫,立刻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用力拍了拍谢清言的肩膀: “明白明白!谢先生要是知道你流连烟花之地,确实不好交代。” “那下次我们先去玩了,你可别怪我,等风头过了再带你玩儿!” 谢清言叹了口气,遗憾笑道:“定然不怪,蓝田兄玩的尽兴就好。” “日久方长呢,有的是机会。” 谢清言也是脸都不要了,跟他客套起来:“好好好,到时一定好好见识一番。” 两人这才分别,王蓝田心满意足的哼着小调,仿佛已经置身枕霞楼的温香软玉中,晃晃悠悠的走了。 谢清言长叹一口气,并没有回小院,反而转身,走到了梁山伯和祝英台的书舍外。 正好便走到窗口,祝英台的书童银心正在看书。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玫瑰香。 祝英台坐在她后面,挨着墙壁,手中正穿针引线,颇有兴致的绣花。 谢清言瞪大眼睛。 绣花? 祝英台在这个大开着窗户任何人都能看到的地方绣花吗? 瞬间,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这这…… 不怪王蓝田怀疑她,谁看了这个场面不怀疑? 谢清言伶牙俐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系统连忙道: 【祝英台第一次女扮男装,生疏一点也很正常】 谢清言已经不想做任何回答。 主要是祝英台这几天也不搭理她,前几天她和梁山伯说话,祝英台都气的扭头走了。 她轻扣窗户,不着痕迹的提醒道: “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绣花做什么?” “咱们平时要么喝酒比武,要么对诗谈天,你呢?居然坐在这里绣花,像个女人一样。” 她特地重咬了男人和女人这两个词。 又暗示了绣花是女子常有的事。 甚至还点出了书院男子的两种路子,比武的,对诗的,祝英台可以加入其中一种,这样显得比较像男子。 谢清言自认,这几句话提醒的非常直接了,就差明牌了,祝英台只要不是聋子傻子,应该能听得出来。 点到为止,不必点破。 祝英台既然不太喜欢她,想必不愿意自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自己也装作不知道好了,以免横生枝节。 谁知,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戳到了祝英台的肺管子。 她抬头一看见谢清言,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不仅不把绣架收起来,反而生气了: “谢清言?怎么是你?” “你不去跟马文才王蓝田他们搞那些功名利禄的东西,管我做什么?” “我绣个花怎么了?像女人怎么了?我告诉你,女人并没有什么低贱的。” “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看不起女人的男人!” 一通劈头盖脸的斥责砸下来,谢清言人都懵了。 谢清言:“???” 啊? 不是?这对吗? 第41章 我摊牌了好吧 饶是谢清言想了一万种反应,此刻也是懵了。 银心倒还算伶俐,听出了其中关窍,连忙道: “我们公子小时候身体弱,是当女孩养大的,所以有一些爱好与常人不同。” “谢公子别见怪。” 谢清言看着明显是清秀佳人的银心,抬了抬眼皮: “无妨,可否让我进来说话。” 银心知道她是好意,正要开门,却忘了祝英台还在气头上。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绣花针,眼眶气的通红:“谢清言,女人也可以读书识字,也可以像花木兰一样建功立业。” “你们这些男人,哪里懂女人的心思。” 谢清言看着她这副美人嗔怒的样子,话也放软了几分: “祝兄快别这样说,什么叫你们男人,你不也是男人吗?” 祝英台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皱眉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绣个花而已,谁规定了男人不能绣花。” 谢清言没有跟她说太多的打算,抬起手来制止她的质问:“你爱做什么都行。” 少年不屑轻笑,如朝霞映雪: “只是我今天听到了个趣事,说我们书院里混入了个女人。” 祝英台面色瞬间惨白,手中绣花针一抖,刺入手指,殷红鲜血渗了出来。 她面色慌乱,连语调都颤抖起来:“不会吧?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银心听到这话,也顿时急了起来。 小姐在离家之前,跟夫人约法三章,不能暴露女子身份,否则就要以七尺白绫自尽谢罪的。 小姐素来心地善良,不应该落得自尽的下场。 再说了,就算老爷和夫人不怪罪小姐,祝家的颜面也没了,她这个贴身丫鬟也活不了。 谢清言见到两人都吓得脸色惨白,也安抚道:“是不是误会,我也不清楚。” “不过我想,若是那人吃穿住行,一应饮食习惯都跟男子并无不同,应该就没人怀疑了吧。” 这话就差明牌了,祝英台脑子里装的不是肠子的话总是能明白的。 果然,祝英台听懂了,皱起眉头,心虚的否认道:“可……可能是吧,但是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女人。” “你不去攀附马文才,追求荣华富贵,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说到这里,她顿时警惕起来: “还是说,就是马文才吩咐你来这里污蔑我的?” 警惕度有了,但是你警惕错人了啊。 谢清言想,要是今天来的是王蓝田,你警惕一下也就得了。 咱俩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至于吗? 在祝英台看来,谢清言一直对马文才示好,而马文才向来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 今天的举动,似乎是在示好,她或许是想要亲近自己。 难道她也是被迫屈服在马文才之下的? 可她若是真的亲近自己,就该跟自己一样反抗马文才这种恃强凌弱之辈,而不是去卑微的讨好! 山伯和巨伯都在反抗,谢清言为什么不行呢? 谢清言叹了口气,也是没招了:“我只是听说了个趣事而已。” “况且,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一开始我帮你在伙房解围的时候,你还会谢我呢。” 这么一件小事她都会感谢自己,可那天帮她躲过一箭,她反而淡淡的。 祝英台本来还有些心虚,一听到谢清言问她,反而来了精神: “你扪心自问,我待你是什么时候不好的?” 谢清言挑了挑眉,明白了:“就是从那天接风宴,你跟族姐说不想做官,我没有认同你?” 祝英台失望的摇摇头:“你可以不认同我。” “但是你不能做那种贪恋权势富贵,爱慕虚荣的小人。” 谢清言有点撑不住了,终于问道:“不是,我有个问题。” “贪恋富贵,爱慕虚荣这又怎么了?” “谁能蓬蒿里,老死不封侯?” 谢清言不明所以,就算她真的是爱慕虚荣之人,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 这不正说明她力求上进吗? 祝英台听到这话,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眼中极度鄙夷。 随即,她失望的神色变得非常失望: “这便是我和你的不同,谢公子,你图谋功名前程,我却从来不看重这些。” “我不求做官,也不求封侯拜相,这些东西,我从无图谋。” “因此,我们不是一路人。” 这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坚定异常。 廊下风声萧瑟,亭中树影婆娑。 祝英台说完这段话,微微昂首,便已是目空一切的凌然傲骨。 她气质本就出尘,清丽的仿若铃兰,又像梨花高洁纯白。 这些话,倒是和她气质十分相映。 她虽单纯善良,其实也渐渐明白了谢清言这番话里好意提醒的意味。 只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几个字在祝英台心中无比清晰,她的眼神也更加坚定。 谢清言的话里,都是对权势富贵的赤裸裸的欲望。 她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要追求那些功名富贵。 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好?在她眼里,都不如人间真情来的可贵。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好在她遇到了山伯,这世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奇妙。 山伯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她想到山伯,眼下虽面临着女子身份泄露的危机,可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却像吃了蜜糖一般,甜丝丝的。 眼看祝英台那种失望的目光纯粹又直接的投射过来,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理想主义。 谢清言就知道,这位大小姐跟自己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真是给这狗系统害的,回回撞人家冷脸上。 谢清言倒也摊牌了,淡漠道: “确实不是一路人。” “只是,你口口声声不图功名利禄,那你又为什么要来书院读书?” “你想做学问?想要读书?这难道就不是图谋吗?” 祝英台被这一连串的反问气的脸红,急忙分辩道: “这怎么能一样?我图的是学问本身,是道理,而非那些外在的、污浊的东西!” “有何不同?” 谢清言打断她,直视着祝英台有些慌乱的眼睛: “你说你什么也不图,那你跟梁山伯交好,不也是图他品格仁厚吗?” “他要是个卑鄙小人,你还会跟他来往?” “本质都是有所图谋。谁又比谁更高贵?” 第42章 要倒霉了 祝英台被谢清言这番直指本质的话说得面红耳赤,气急道: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品性高洁与追名逐利,怎么能混为一谈!” “我怎么会跟你这种人做同窗!” 说完,她竟气得一把推开面前的谢清言,哭着跑出了房间! 谢清言被推得一个趔趄,看着祝英台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只有一个疑问。 是否跑的太过干脆?这是你的房间。 银心看着这一幕,倒没急着追赶,左右不过是在书院里,小姐这般委屈,或许是去找梁公子了。 她努力平静下来,微微躬身,看着谢清言,语气十分诚恳: “谢公子别见怪,我家公子平日里待人最是宽和,对书院里的仆役都平等相待。” “只是马文才处处与她为难,而谢公子你又与他走得近。她以为你们一路人,才会说气话。” “我从小陪着她长大,她性格单纯率真,绝对没有什么恶意的。” 这番话既点明了祝英台本性纯善,又委婉解释了她的敌意来源。 倒是入情入理。 谢清言点点头,自然而然道:“我理解。” 银心见她态度软化,连忙趁热打铁: “那还请谢公子不要介意。” 她这番道歉,自然是为了祝英台在谋划。 毕竟谢公子是马文才的好友,要是因此生了怨气,小姐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她顿了顿,抬眼观察谢清言的脸色,却见她并无怒意,反而笑道: “你放心好了。” “我一定会介意的。” 银心哪里会想到她这样说,惊讶的睁大眼睛: “什么?” “为什么?” 谢清言似笑非笑: “因为我跟马文才是一路人,都是睚眦必报的小人啊~” “所以……” “让你家小姐等着吧,我们一定会让她露出马脚的。” 银心急得眼眶发红,还想再求情:“谢公子,您大人有大量……” 谢清言却打断了她:“诶,这话可不兴说,我不过是个小人而已。” 她笑了两声,径直就走了,步伐优哉悠哉,看起来十分得意。 银心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却只觉得双腿发软,险些跌坐在地。 怎么办? 她望着房间内的绣架,连忙全都收了起来,将其束之高阁。 心中却灵光一闪。 是啊,他们没有证据。 只要以后让小姐提防着马文才王蓝田谢清言那伙人,不让他们有机可乘就行。 银心抚了抚心脏,只觉得惊魂未定,看了眼祝英台的方向,便冲了过去。 谢清言却躺在树下,彼时春日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细碎金光尽洒在学子袍上,一只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腿上。 她还松松叼着根草茎,有风穿过树间,草叶微颤,像飞扬的翅。 系统对她的闲适很是不满: 【宿主,你不去帮祝英台化解危机,在这里逍遥上了】 谢清言道: 【危机?我看她好得很呐。】 系统不满: 【若是祝英台被赶出了书院,梁祝的故事不就完了吗?】 谢清言啧了一声,纳闷了: 【你还真是梁祝激推啊,一定要让他们he不可。】 【放心吧,她没那么容易掉马】 【倒是我,马上就要有麻烦了】 —————————— 这几日,王蓝田虽然得了马文才的吩咐,不要轻举妄动,可那些对祝英台的试探却一点没少过。 邀请她去踢蹴鞠,在她面前脱衣服观察她的反应,祝英台却脸不红心不跳,还给众人露了一手蹴鞠绝技。 他趁她洗澡的时候偷看,却看到那人仰着头,在水汽中看不清面容,似乎蒙了块布巾在脸上,身材却是实实在在的男人,只是略瘦弱些。 甚至请人上山来把脉,据说一把就知道是男是女,那大夫却不知怎的认错了人,拉住荀巨伯,十分认真道: “这人绝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大家瞬间笑作一团。 祝英台更是打趣荀巨伯:“巨伯,多亏了这位大夫,你才能知道你是个真正的男人。” 几次试探不得手,王蓝田也歇了心思,反而惦念起枕霞楼的温香软玉来。 他还真是义气,竟不忘约定,盛情邀请谢清言同他还有秦京生一起去。 谢清言倒吸一口凉气: “我倒是想去,只是族姐那边……” 秦京生立刻道: “放心,咱们都打听过了。” “谢先生受山长夫人相邀,去会稽友人那里做客了,明日才能回来。” 谢清言当然知道这事,却不知道他们能打听到,便也不好再作为托词了。 她又道: “就咱们三个去?这种好事怎么少的了文才兄?” 秦京生连忙道: “嘘!这可不行,马公子一向不去这些秦楼楚馆的。” 王蓝田也道: “何止啊,我听马统说,他从来不近女色,来书院之前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咱们一提,他要生气了,谁都不好看。” 谢清言很坚定: “文才兄是我的好朋友,这种享福的事,我是一定要叫他去的。” 她这一副哪怕被兄弟打一顿也要叫上兄弟享福的表情,倒让秦京生王蓝田都怔了怔。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王蓝田连忙拦住要去找马文才的谢清言: “清言贤弟!你这是做什么?”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去?枉费我们一番心意带着你,你可别不识好歹。” 秦京生上前道: “不是我们不愿意叫他一起去试试,只是,唉!” “咱们昨天去找玉无瑕的时候,那个老鸨说,玉姑娘正在伺候马太守呢。” 纵然是谢清言,也不由得吃惊:“什么?” 这位太守大人也太直接了吧,一个太守竟然自己到青楼狎妓? 谢清言道:“快低声些,这难道光彩吗?” 秦京生从善如流,立刻压低声音道:"马太守一年只来一次枕霞楼,可不管他什么时候来,其他人都得避其锋芒。” “玉儿推了所有客人,一心一意接待他,连我都不能见呢。" 这…… 谢清言实在没有理由再去找马文才一起去枕霞楼风雅了。 这父子俩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在青楼相遇,但若这百分之一的可能命中,场面也真够尴尬的。 第43章 说掉马谁先掉马 王蓝田见她还在犹豫,不由眯起眼睛:“谢清言,我可是诚心邀你同去。你这样找借口,不会是不想给我面子吧?” 谢清言真是吃到装男人的时代黑利了。 果然一个谎言要用更大的谎言去圆。 谢清言浑不在意的耸了耸肩,道:“蓝田兄也太言重了吧,我想做事周全一点。” “而不是像你们俩这样,一副急色的样子。” 她转头就向桃枝使了个饶有深意的眼色: “等族姐回来,你帮我扯个谎。” 桃枝向来伶俐聪明,想来会应对得当。 三人就这么趁着暮色悄悄溜出书院,往枕霞楼而去。 一路上王蓝田倒是兴致勃勃,一直说着那玉无瑕如何美貌,如何难得见上一面。 谢清言倒存了个疑影,只奇怪这秦京生何等本事,王蓝田尚且不能随意见到,玉无瑕却会卖他面子? 王蓝田说完玉无瑕,又说起枕霞楼如何奢华,真是天上人间一般的地方。 太原就没有这样的好地方。 而事实也果然如他所说。 枕霞楼足足几层的飞檐翘角,檐下更是悬挂着数十盏琉璃灯,将整座楼照得如同白昼。 华美而温柔。 厅内更是有个极大的舞台,想来是供楼中女子表演所用,竟以汉白玉和红玛瑙为嵌饰。 绯红的轻纱帐幔低垂,实在像个温柔乡的样子。 此刻,谢清言闲闲坐在房间主位,那位远近闻名的花魁玉无瑕却还在伺候马太守,暂时无缘得见。 也是,秦京生说马太守一年只来一次,也没说一次来多久。 几人扑了个空,秦京生摆出一副坚定不移的痴情样子,说自己要等玉姑娘出来,别的一概不要。 老鸨却暗暗撇嘴,嘟囔道:“也就是玉儿不收他钱罢了,别的姑娘他哪里要得起。” 王蓝田可等不了,顺手搂了个穿鹅黄纱衣的娇俏女子便进了屋子,还不忘回头道: “清言贤弟,你就不用费心挑选了,我已经叫鸨母给你备好了。” 他也不等谢清言回答,就拉着女子进了近处的房间。 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女子的娇吟声。 谢清言还没把这苏绣的织金软垫坐热,就真有小丫鬟过来,把她引去一个布置颇为精美奢靡的房间。 等候她的女子穿着身月白罗裙,眉眼间笼着一股轻愁,抬起头怯生生的朝她一笑。 谢清言坐在了她对面,正要说点什么。 那女子笑着笑着,却又低头哭了起来。 好一番梨花带雨姿态,令人见之生怜。 倒是很符合她的喜好。 谢清言道:“你哭什么?” 那女子跪倒在地,低低哀泣,轻柔的如同薄雾,实在是有一番楚楚可怜的韵致。 “奴家名唤玉兰,本来是苏州丝绸商的女儿,前些日子家中遭了官司,我才被卖入了这烟花之地……” “今日是头一回见客,请公子怜惜。” 谢清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反倒像来了兴趣: “哦?头一回见客,就伺候到我这里来?” 谢清言第一次来青楼,但想想也知道,一个店若是想留住新客,会让技巧娴熟的老手来。 哪有叫个雏儿来招待新客的。 玉兰道:“王公子说,谢公子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对物如此,对女人想来也是如此。” 谢清言想到了一万句反驳的话,却只是道:“你若不愿伺候我,我不勉强,下去吧,我赏钱照给。” 玉兰拿帕子拭泪道:“总是要伺候人的,与其伺候别人,倒不如第一夜给了公子……” “公子这样的相貌谈吐,能伺候您,是奴家的幸事。” 她抬眼看着谢清言,真是说不出的哀婉动人。 谢清言点点头道:“你倒是很清醒。” 便朝她伸出手来。玉兰会意,立刻娇怯怯的搭上。 谢清言略一使力,便将玉兰拉入自己怀中,轻笑一声: “本公子懒得动,你自己来吧。” 玉兰被这她笑的几乎恍惚,心中一荡,仿佛花树堆雪,顿觉满室生辉。 她羞怯道: “公子,我有些害怕……” 似乎是想要缓解尴尬,她转过身子,捧起桌上一杯酒,递到谢清言面前。 “请,请公子饮酒。” 玉兰抬起眼帘,眸光如水般望着谢清言,眼中满是娇羞与期待。 谢清言垂眸,望着那双捧着酒杯的白皙手指,水葱根一样漂亮。 谢清言笑道:“这样美的一双手,若非这酒里下了十足十的蒙汗药,我是一定要喝的。” “啪”的一声,酒杯摔在地上。 酒液四溅。 玉兰脸色惨白:“什么?你?” 谢清言已经扣住她的手腕,笑了笑。 这手法还是跟马文才学来的,十分独到,难怪她上次怎么挣也挣脱不开。 “玉兰姑娘,你哭的很好看。” “可是一个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不会哭的这么好看的。” 玉兰一震,立刻变了脸色,目露凶光,回过身来反手就想一个手刀把她劈晕。 可她刚举起手来,谢清言动作却快的出奇,抬手便格挡住了她,反手回抓,巧妙的将两只手都反剪在身后。 她慢条斯理的掏出一条绳子,牢牢的绑住了她的双手。 这年头没点准备,真不敢到青楼这种卧虎藏龙之地来。 有一说一,幸好阻止祝英台暴露身份这项任务完成后,系统难得的大方,给了不少积分。 足足凑够了强化体质的八百点,还多出一百。 这系统简直像是梁祝Cp大粉头子似的,生怕祝英台被赶出书院,梁祝感情破裂。 要不是强化了这个体质,谢清言估计自己搞不定玉兰。 不过,要是没有强化体质,她也不会到青楼来赴鸿门宴。 第44章 再次脸都不要了 此刻,谢清言轻声道: “玉兰姑娘,谁让你来的?” 这番问话说的上柔声细语,像情人间的呢喃。 玉兰却扭过头去,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句话也不说。 谢谢清言并不着急,还换了个坐姿,笑道:“好忠心,你莫非是王家的家奴?” 这话一下子就气着玉兰了,她立刻道:“是他逼我做的,才不是什么家奴,我没那么下贱!” 谢清言叹道:“果然是帮王蓝田办事,唉,我屡屡坏他的事,他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恨我。” 这不废话吗? 近半个月以来,哪次王蓝田对祝英台的试探,不是她在捣鬼。 要么就是巧妙暗示,让祝英台心里起疑。 要么就是小人得志的挑衅,说什么“明日大夫就到了,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反而给她敲了警钟,让祝英台提前应变。 如今祝英台处处提防,没一点破绽和空子让他们钻。 这种事一次两次,谢清言还能巧舌如簧的搪塞过去。 可是多来几次,谁都会发现不对。 怎么每次计划都会坏事,我们中间一定有叛徒。 谢清言看玉兰一副自知失言的样子,道: “反正你也已经说了,不如说的更多一些。” “迷晕了我之后,又要做什么?总不能是看我睡到天亮吧?” 她问的温言细语,哪有半分审问的样子。 玉兰虽然心中后悔,可是看这美貌少年叹气的样子,却心中不忍,诚恳道: “他们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谢清言看着玉兰微红的脸颊,道:“那你觉得呢?” 玉兰脸色一红,抬眼看她,语气却是真切的羞涩:“你自然是个男子,虽年纪不大,却很聪明。” 事实上,她并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男子,可却半点不愿往她是女子这方面想。 谢清言扬眉,潇洒一笑:“多谢夸奖。” 玉兰低下头,楚楚可怜:“是他们逼我给你下药,你别找我的麻烦,找她们好不好?” 那是必然要找的。 不过在此之前…… 谢清言道:“他们让你来给我下迷药,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若是他们俩给我递酒,我一口也不会尝。” 这话说得柔情万种,配上她耀眼的一张脸,恐怕没有人能抵挡得住。 玉兰脸色不由得红了:“不错,你是个怜香惜玉的贵公子……我真对不住你。” 谢清言笑吟吟道:“你多少岁了,看着比我大。” 玉兰更是羞红了脸,嗔道:“你也太贫嘴了,我……我今年十八。” “现下,你也知道该找谁算账了,可以帮我解开绳子吗?” 她微微的笑起来,模样十分真诚。 谢清言轻笑:“既然知道对不住我,拿酒的时候却不见你手软?” 甚至,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 玉兰忙道:“我是被逼的。” 谢清言不屑一顾:“这我可不管。” 玉兰哪里想到这美貌少年刚才还温声细语,却陡然变脸,竟能说出这么无赖又冷酷的话。 “你!” 谢清言浑不在乎,打量着她,又笑道: “我先砍了你这只手,再划花你的脸,好不好?” 玉兰一双眼睛像是要冒出火星子,却死死咬着牙,一语不发。 谢清言道:“哦,明白了,你不怕这个。” “你虽然满口谎话,又跟王蓝田他们合伙骗我,不过有一句话倒没说错。” “你确实是个姑娘家,不是枕霞楼的姑娘,是个黄花闺女。” “不过……之后是不是,就很难说了。” 谢清言伸手,就要去拉她的衣带。 这话里的暗示,比任何惩罚都可怕。 玉兰身子一抖,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般的红色,又变成雪一样的煞白。 “你无耻!” “你!你不能这样,你……他们明明说你是个好人,我才……” 谢清言嗤笑道:“傻孩子,他们不这么说,怎么哄你下手呢?” “你想想,王蓝田对付我都要使这么下流的计策,只能说明我是个比他更卑劣的小人。” 是啊,对付小人,只能用更小人的手段。 玉兰掉下泪来,只恨自己明白的太晚。 谢清言却已经解开了她外衣的衣带,流畅的解去她的衣服。 看得出来,谢清言对女人的衣服很是精通,也许已经帮许多女人脱过无数次了。 连这样的动作她都做的潇洒利落,十分亲切自然,没有一点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可玉兰已经哭的满面是泪。 她本以为谢清言只是吓唬她,可是直到触及白色里衣的时候,谢清言动作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玉兰再也忍不住了。 “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你饶了我吧,你要我说什么都可以。” 谢清言也没跟她客气,收手,点头: “说,王蓝田这样大费周章引我入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还要我说?” 谢清言拿起酒杯,道:“得了吧,又是请人又是下药,就为了看看我是男是女?” 看是肯定要看的。王蓝田对她的动机起疑心,恐怕也会对她的身份起疑心。 他不是聪明人,却也不蠢,仔细思考就会想到,祝英台的可疑之处,谢清言也全部具备。 这两人分明八竿子打不着,却有这么多的相同点。 他自然会怀疑,会想要确认。 但他怎么可能只是看看? 王蓝田又不是搞性别鉴定的,瞥一眼,盖个性别为女的戳就走了。 玉兰看她这样子,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说,我全都说了。” “他们说迷晕你之后,就去叫他们过来,要是男子,就把你扒光衣服,丢在大街上,让你从此没脸见人。” 谢清言叹道:“这倒比杀人还叫人难受。” “我若是女子,恐怕要更糟了。” 以王蓝田之卑鄙,秦京生之无耻,要是发现她是个女子,下场真是不知有多惨。 看来这两人对她的恨意,远比对祝英台的深,深到无论她是男是女,都要狠狠教训的程度。 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他们,不过也是,人的恶意往往是没有什么理由的。 玉兰却冷哼了一声,恨恨的看她:“你这么诡计多端,只怕是他们要糟了吧。” 谢清言点点头,微笑起来:“放心,也不会漏掉你的。” 第45章 被抓了个正着 玉兰恨恨看她,脸色一白:“要杀要剐随你便好了,只要不做那种事!” 她虽然还是那样清美的模样,可是眉宇之间那股哀愁早就无影无踪。 一副引颈就戮的英雄样。 谢清言道:“他们拿什么逼你的?” 玉兰冷笑一声:“我刚刚说谎骗你的,他们没有逼我,我是拿钱办事的。” “只要给钱,坑蒙拐骗,我什么都做。” “只是没想到我终日猎鹰,却被鹰啄了眼睛。” 这美貌少年未必比她大多少,兴许还小上一两岁。 是她掉以轻心了。 谢清言语气柔缓温存:“你确实很会说谎,却还有一句是真的——” “你确实是被逼的。” “只是,怎么一开始说真话,现在反倒说假话了。” 这自然是因为玉兰一开始觉得她是个聪明的好人,愿意说出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可现下知道了她只是个小人,便再也不肯低头示弱了。 玉兰声如蚊呐,混着惊讶和恐惧:“你……怎么知道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谢清言道:“杭州美人如云,像你这样美的人却并不多。” “一个做惯了坑蒙拐骗的美人,哪里会是你这样的。”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却显然是在说她笨,没那个能耐做坑蒙拐骗这种精明事。 越美的人越不能笨,不然会被人骗的裤子都不剩。 玉兰垂首道:“我说不过你,告诉你就是了。” “我家是开武馆的,王蓝田非说我弟弟打伤了他的书童,叫了官府的人来要我们赔钱。” 王蓝田的书童?王八德? 昨天还看到他活蹦乱跳的。 不过这世道,庶民毫无出头的机会,官府自然会站在王蓝田那边。 “他一开口就是五十两银子,我们哪给的起?” 谢清言徐徐道: “他一定说,叫你帮他办一件事,这五十两银子自然一笔勾销。” 玉兰不说话了。 她想,这少年确实够聪明,也够俊俏。 余下的事,自然不用说了。 谢清言道:“原来是为了钱的事。” 玉兰立刻要骂:“你这样锦衣玉食堆出来的小公子当然把钱财当狗屁,觉得不过是区区五十两银子。” “你可知道……” 谢清言道:“原来是为了五十两银子,你早告诉我不就好了。” “只要你开口,别说五十两银子,你要多少,我都愿意奉送到你面前。” “何必做这样危险的事。” 这话由她说出,真是情真意切。 玉兰抬头望着她,立刻低下头去,因为她的脸已经烧了起来: “你真是的,哪里用得着这许多,我……我只要五十两就好。” 房间内安静了一瞬。 随即—— 谢清言已经仰头笑起来:“哎,你怎么这么好骗,你要害我,却以为我会给你钱?” “别说五十两银子,我连五两都不会给你。” 玉兰又被她戏弄,几乎又气又恼,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你!难怪王蓝田要对付你!” 谢清言轻笑一声:“难怪?他又是什么好人?” “你以为你帮他做了事,他就会乖乖放过你们?恐怕他早对你起了色心。” “你就算今日得手,也要背上谋害谢氏公子的罪名,一桩加上一桩,只怕是泥足深陷,更脱不开身了。” 玉兰瞳孔一震,立刻相信了她的话,自己也不知怎的,明知这少年比王蓝田还要坏,心里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她仍然强撑着道:“可他承诺绝不会再为难我们。” 谢清言已经一挥佩剑,挑断了她手上的绳子。 她低头看着玉兰,怜悯道:“双方地位不平等的时候做出的承诺,只有弱的那方才需要遵守。” 强者可以随时撕毁契约,弱者却只能遵守,这样的契约还有什么约束作用? 玉兰冷笑道:“他纵然是卑劣不堪,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她虽然这么说,一双眼睛却如水一般看着谢清言,似乎是想听到她解释什么。 手上虽已没了束缚,她却不再出手。 也许她知道自己不是谢清言的对手,又或许是别的原因。 谁知道呢。 谢清言见她嗔怒的盯着自己,不由得笑了。 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来,轻柔的放到她手里。 金子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比任何人说几百句都有用得多。 玉兰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谢清言道:“王蓝田叫你帮他做事,我也叫你帮我做事,自然价高者得了。” 玉兰却摇头:“你们谁的事我都不做了,我要回去了,哪怕借遍亲戚朋友,把钱还他就是了。” 谢清言道:“你还了钱,他就不来找你了?” “他想拿捏你们,有的是手段。今天是你弟弟打伤了他的书童,明天说不定就是你爹聚众闹事。” 这女孩子怎么这么天真,面对恶人,以为自己只要遵守规则就会免于被害。 王蓝田这种人善于欺男霸女,也就马文才能治得了他。 谢清言道:“听着,帮我办完了事,你就拿着钱叫你爹搬走,近三年不要回杭州,这辈子也别去太原。” 玉兰低头,看了眼那金子,又看着她,道:“什么事?” 谢清言道:“你只需让王蓝田和秦京生知道,我确实是个男人。” “至于王蓝田那边,我会帮你解决。” 简单,回书院让马文才打他一顿就好了。 自己手里可是还握着他的三个承诺呢。 虽然她私心是想留着以后马文才为难梁祝的时候再用,但眼下这节骨眼,她是真想给王蓝田来点教训。 玉兰却像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睁大一双黑亮的眼睛,良久,她的脸似乎又红了。 谢清言疑惑不解:“玉兰姑娘,这很难办到么?” 她垂下头去,低声道:“我不叫玉兰,那是他们叫我来的时候随口编的。” “我叫徐燕燕,你应当知道我真正的名字。” 谢清言赞道:“燕燕于飞,参差其羽,好名字。” 徐燕燕低下头去,似乎像是满足的笑了一笑,伸手解自己的衣带。 谢清言没料到这一出,还好她反应和速度却也极快,连忙别过头去,拿未出鞘的佩剑挑开她的手,道: “这怎么使得?我这样的相貌人才,真要让你睡了,你不是占大便宜了吗?” “我的意思只是做个样子,可不是要跟你做什么。” 徐燕燕的脸不再红了,而是变得铁青,瞪了她许久。 “你给了我这么多钱,又要帮我,只是让我说这句话?” “眼下这般情形,你居然……我真有点怀疑你不是男人了。” 这话倒不像是怀疑,反倒像说气话。 谢清言信口胡编乱造:“美人在前,我自然心折。” “只是我已经有心仪之人,便不会再碰其他人。” 徐燕燕果然信了。 她实在是个很讲义气,又很容易轻信别人的女孩子。 她默然了许久,终于凄然一笑:“我明白了。” 谢清言又道:“恐怕还要做出些娇羞情态,不然他们也不会相信。” 徐燕燕低着头,声音冷淡的像冰块:“你放心吧。” 谢清言点点头,却寻思了一下,从腰间丝绦上解下一块羊脂白玉佩递给她。 这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不过质地温润,成色不错,颇为贵重。 “若是真遇到难处,也可以来找我。” 谢清言想,这样应该没问题了,便打算离开。 然而,枕霞楼内却似乎乱了起来。 原本缭绕的丝竹管弦,莺声燕语,迎来送往的笑声被打断。 似乎还有杯盘落地的声音。 温柔乡里的旖旎氛围顿时被砸得粉碎。 凝神听着,倒像是有人闯了进来。 谢清言如今略有些武力值,便狂的不知天高地厚,她握紧手中佩剑,打开房门。 她如今在二楼雅间,一开门正好能看见楼下大厅的动静。 于是,她便站在雕花砌玉的紫檀木栏边,与执剑的闯入者视线对了个正着。 少年眉飞入鬓,五官极为锐利,此刻面如寒霜,一双上挑的凤目凌厉又戾气,此时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满是杀气。 不是马文才还是谁? 谢清言整个人呆若木鸡。 只觉得从未有如此惊悚的时刻。 天杀的?谁把他放进来的? 第46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人在极度惊恐的时候,身体是没有能力做出反应的。 谢清言现在就属于这种情况,在对上马文才视线那一刻,漫天的寒意涌上来。 她整个人只有一个念头——天塌了! 不是?他怎么会来的? 她几乎是身体本能的退后了一步。 然而她退后,他却往前,仍然注视着她。 明明是她在二楼,他在一楼,却仿佛是他在睥睨着她,以及枕霞楼众人一般。 谢清言目力不错,也真恨自己目力不错,因此能看见马文才眼中沉沉寒意,以及那种冷寂的怒火。 如淬冰的刀锋般,不偏不倚,牢牢钉在她身上。 他执剑立于一片狼藉之中,黑衣墨氅,周遭是翻倒的案几、碎裂的瓷盏,以及惊惶四散的红粉佳人。 然而枕霞楼众人也并非泛泛之辈。 毕竟是各路达官贵人流连的场所,怎么可能容易就被人闯进来闹事? 那也趁早别干了。 何况这少年只带着一个书童,就敢演这出单刀赴会桃花劫的戏码。 真是太小瞧人了。 就在这当口,枕霞楼的护院们已经从各处涌出,迅速形成合围之势。 二三十来个精壮汉子手持棍棒,将他团团围住。 这些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护院,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马文才却连眼风都懒得给一个。 只是看着谢清言,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 识相点,自己给我滚下来! 谢清言想当没看见,下意识要跑,双腿却因为恐惧,仿佛被钉住一般。 护院们纷纷被他这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气到了,个个都面色不善,握紧了手中棍棒。 大有只要上头一下令,就要他好看的势头。 鸨母扭着腰过来,却也不敢走近,只是在护院们的簇拥下站在边上。 她手里拿着把团扇,妖娆一笑:“哎哟,这位公子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把我的客人都吓坏了。” “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公子一身煞气,咱们可招待不起。” “还请回去吧,否则,我们就只好让人请你出去了!” 她虽然说着调侃的话,可是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却并没有改变。 反而因此更加浓厚了。 显然,这个请出去的方式估计很凶残。 话术基础,打法就不基础。 枕霞楼若没几分狠劲,如何做得成生意? 最初的恐惧过后,谢清言心里已经思忖起来。 虽不知道马文才怎么会出现在这,但这倒是个好机会。 他为人强势,必然不会退走。 恐怕要带着马统与这群人打斗一番。 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马文才再怎么身手了得,也未必能同时对付三十来个护院。 何况枕霞楼大厅又不算开阔,根本不好打,三十个人一拥而上,一片混乱中,再好的身手也白搭。 要不怎么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呢。 若是他折在这里,任务基本也算是完成了。 而马文才也果然如她所料,眉梢一扬,满是戾气,毫无退却之意。 既然敬酒不吃,那就是要吃罚酒了。 领头的护院立时就扬起棍棒。 谢清言的心也随着这一扬提了起来,瞬间到了嗓子眼! 这般危险的局势,马文才却还是那副不拿正眼看人的样子。 仿佛众人皆是蝼蚁尘埃,根本不值得他瞧上一瞧。 只是转过眼去,微微侧首,对身后的马统示意。 谢清言的手紧紧把住栏杆。 只觉得一颗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旁边也有不少人在看热闹,她挤在一群人里,其实不算突出。 马统点点头,谢清言素来觉得他呆呆的,此时在灯光下,反倒是映出些冷硬来。 他上前一步,高高举起一块玄色令牌。 那令牌材质也非金非铁,只是泛着光泽,上面以古篆刻着一个遒劲的“马”字,周围盘踞着隐秘繁复的纹饰。 马统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十的倨傲。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 哎,一开口又变回那个狗仗人势的样子了。 谢清言不知究竟,正想伸长脖子再看一眼,马统却已经将令牌收入怀中。 所有人的脸色都已经变了。 那老鸨脸色顿时白了,站在原地,身体已经开始发抖。 而刚刚还一脸挑衅的护院首领的面色也转为惊惧。 他几乎是踉跄着后退半步,随即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们有眼无珠,不知是公子大驾光临!” 他这一跪,身后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护院打手们哪里还站得住? 虽然马统收手很快,他们并不是个个都看清了令牌全貌,可是首领都这样,他们哪还敢有半分迟疑? 只听“哗啦啦”一片声响。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汉子们纷纷跪下,额头紧贴地面,惶恐的声音此起彼伏: “参见公子!” “小人不知是公子,冲撞尊驾,求公子恕罪!” “公子恕罪!” 鸨母也连忙上前赔着笑,忐忑极了: “奴家有眼无珠,只是公子从不到这地方来的,一时没有想到会是公子。” “不知公子驾临,是为何事?” 其实她心里慌得很,直犯嘀咕。 太守大人可就在楼上,公子这样子,莫不是来抓太守的? 可是,素来只见过强势的妻房来这里抓丈夫的。 第一次见儿子来这里抓老子的。 太守大人要是被公子逮个正着,那场面不得天翻地覆吗? 她的生意还要不要做? 不,这种丑事,恐怕她应该担心自己的脑袋还能不能要。 饶是她久经风月场,不知看过多少事,一时之间也是满腹疑惑,心中惴惴不安。 而谢清言看着这场变脸全过程,心里更是暗道不好! 谁能想到这些人变脸如翻书,一看到令牌纷纷纳头便拜? 马家之势,竟强到如此地步。 毕竟,系统跟她说马家雄踞一方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这番景象又是另一回事。 难怪马文才在书院横着走,其他人纵然是世家大族,在人家的地盘也得低头。 看吧,这就是不加强中央集权的下场! 一个令牌,瞬间攻守之势异也。 马文才听着鸨母的话,目光越过跪了满地的众人,再次锁在谢清言身上。 那眼神比方才更冷,或许是因为她刚刚没有自觉下来的缘故。 “都愣着做什么?”马文才声音不高,却让满堂皆寂,“请这位谢公子下来。” 这下,是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第47章 跑啊?怎么不跑了 马文才一声令下,鸨母心头一松。 原来不是来抓太守的,那就好办了。 方才还跪伏在地的护院们顿时如得赦令,争先恐后地起身朝楼梯涌来。 一时间脚步声杂乱,人影幢幢,竟有十余人同时冲向二楼,剩下的人也紧跟着冲来。 谢清言能站在原地给他们逮吗? 在他话音未落之时,她已经撒腿往楼上跑了! 好在她身形灵巧,几个腾挪,一时之间倒也跑出老远。 顺便还不忘小小后悔了一把: 可惜刚刚担心青楼的人下手重了把马文才打死,特地多留了一会儿看情况。 谁能想到局势瞬息万变呢。 虽然现在来看,就算她早跑一刻,此刻恐怕也难逃被围追堵截的命运。 这真的是梁祝位面的青楼吗,人家一看,以为拍成龙历险记呢。 唉。 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正如她不会没有把握的来青楼赴鸿门宴一样,马文才也不是没头没脑乱闯的莽夫。 在跑到三楼的王蓝田房门的时候,谢清言顺便一脚踹开他的房门,大喊: “还睡呢!马文才来抓我们了!” 房间里正在动作的王蓝田被这破门而入的动静和惊天消息吓得一激灵,差点当场萎靡。 立刻反应过来,抽身而出。 马文才这名字跟诅咒一样,他在此时听到都打哆嗦。 他好不容易手忙脚乱的套上裤子,拿着上衣就狼狈的跑出了门。 看着谢清言遥遥在前的身影,他心里还莫名涌上一丝感动。 其实谢清言还挺仗义的,这种逃命时候都不忘提醒他。 毕竟,如果易地而处,他是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叫她的。 也许谢清言真把自己当好兄弟看,自己却那般算计她。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成功。 他忙着享受人间极乐,刚刚根本没出去看一眼。 自然也不知道,马文才要的人,其实只有谢清言。 但眼下追赶而来的护院见谢清言和他明显是一伙的,逃跑都不忘带上他。 自然而然的将他视为了抓捕目标,虎视眈眈起来。 他们顿时一拥而上,要将这两人拿下。 王蓝田向来养尊处优,哪有被这么追赶过。 慌乱之中,摔了好几跤,又痛又狼狈。 他慌着出来,光着的脚板拼命跑着,还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端着点心的侍女—— “砰!”“哗啦!” 点心瓷盘瞬间摔在地上,碎瓷片四处飞溅。 王蓝田整个人扑在黏腻的糕点残渣上,脸上、身上都沾满了糖霜和果馅,模样狼狈不堪。 光着的脚和裸露在外的胸膛都被碎瓷片划破,他哪里受过这种苦,痛的冷汗和眼泪横流。 然而护院们已经追了过来。 上次在书院马文才都能把自己打成那样,如今在枕霞楼,四处都是他的人。 自己还能全须全尾的出去吗? 一想到这王蓝田顾不上满身狼藉和疼痛,咬着牙继续朝着谢清言的方向跑。 两人就这样在曲折回廊里穿梭,上楼穿廊,四处周旋。 谢清言的目标非常准确。 秦京生之前要等玉无瑕,便去了顶楼那个最豪华的房间外面。 那自然是花魁娘子的居所了。 而此刻,马太守应该就在里面! 如今恐怕也只有他治得了马文才。 老爹在楼上睡人,儿子在楼下抓人,父子俩撞个正着,这场面自然不会好看。 但总好过她被暴怒的马文才一剑捅穿。 谢清言打定主意要驱虎吞狼,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她灵活地闪过一个端着酒水的丫鬟,顺手将旁边的屏风推倒,眼前就是顶楼的房间。 秦京生在雅间里坐着,枕霞楼处处廊坊回旋,结构复杂,一楼大厅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 谢清言又把马文才来抓人的话又说了一遍。 有满身冒血的王蓝田和身后的追兵为证,秦京生一秒都没怀疑,立刻就信了。 也立刻就吓软了。 若是平时,他或许还会想想,哪有人这么吃饱了撑得,自己不去青楼玩,还要把去青楼的同窗抓起来。 但如今情况紧急,眼前是形容狼狈的王蓝田和他的血脚印,后面的是凶神恶煞的大群护院。 马文才又向来喜怒无常,难以揣测。 他还有任何脑子思考什么不合理性,顿时只剩下逃命的念头,哪有心情思考。 谢清言见秦京生顾不得马太守还在房间里面,立刻冲到门口大喊: “小玉,小玉!快救我啊!” “我要没命了!” “玉儿!我要被人杀了,快救我啊!” 谢清言想,这倒还算顺利。 若是她来敲门,恐怕玉无瑕是不会开的,更别说惊动马太守。 但她敏锐的从那些对话中察觉到,玉无瑕对这个秦京生倒很是特别。 不像对一般的恩客,倒像对情郎。 怎会忍心看他受伤? 房间内传来一阵声音,穿衣服的,女人的娇嗔,男人的不满。 正常正常,谁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对方要去开门,都不会太高兴的。 但在玉无瑕眼里,显然秦京生的安危比马太守的好恶更重要。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门便被急急的打开了。 玉无瑕一身秋香黄间绿的外披,内里却是鹅黄色的纱裙,娇艳欲滴,尖尖下巴,杏核眼睛。 果然是当得起花魁之名的。 她显然也没想到还会有另外两个人在这儿。 顿时愣在原地。 那些护院们却已经上了四楼,沿着重重回廊过来了。 哪里还有解释的时间! 谢清言不由分说,扯着王蓝田,一把把秦京生推进去,反手关上了房门,动作一气呵成。 玉无瑕都看呆了,愣在原地。 谢清言眼睛飞快一瞥,就看到了床上那个满脸不悦的中年男子。 穿着白色里衣,表情很是不满。 当然,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是会不满的。 谢清言完全理解,上前拱手作揖,以示歉意。 仔细一看,马文才和他还真有四分相似,一样的上挑凤眸,高挺鼻梁,五官锐利,年轻时应当也是一位美男子。 还留着当下时兴的长胡须造型。 颇具威仪。 只是一看就不好相与罢了。 他冷冷注视着众人,又看向玉无瑕,显然对她开门放人进来的举动极为不满。 谢清言没等他开口,立刻道: “实在是冒犯了,我们三人是好友,却被同窗马文才追赶至此,实在不得已。” “才会惊动大人和姑娘。” 一番话果然激起千层浪。 马太守瞬间坐不住了,诧异的变了脸色: “文才?他怎么会来这儿?” 玉无瑕奇道:“那个文才是谁啊?” 马太守的表情却已经说得上是惊慌失措,方才的威严早已荡然无存: “文才?文才是我的儿子啊!” 玉无瑕杏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马太守。 谢清言也完全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马太守一听到马文才这名字,竟然比他们还慌不择路。 连忙手忙脚乱地抓起散落在地的衣袍,连穿都来不及,就慌慌张张的避开门口,到了侧窗。 玉无瑕惊呼出声。 “大人,您这是?” 马太守回头仓皇的看了一眼:“玉儿,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竟然一把推开雕花木窗,直接抱着衣服从窗口翻身而出。 王蓝田瞪大眼睛:“这不是顶楼……吗?” 还好这房间设计精巧,侧窗外是另一条回廊。 可见马太守临危不乱,思维缜密。 这种时候还来得及思考哪边的窗通回廊,哪边的窗通天堂。 谢清言站在原地,一时无语至极。 这...这位太守大人,竟然从窗户逃跑了? 她设想过很多可能,却没想到马太守竟如此怕儿子。 宁可跳窗逃走,也不敢跟马文才正面相对。 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门外,护院们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谢清言苦笑一声。 突然顿悟了。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如果她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代人,就能够想到—— 天底下没有一个父亲,愿意让儿子撞见自己嫖女人的。 只是,她来古代之后,不知听过见过多少儿子对父亲纳妾养妓不以为意,反倒责怪母亲拢不住父亲的心,弄出一堆庶子跟自己争家产的事。 在这个时代,父权远远大于人权。 父为子纲是天经地义的典范,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是一句充满血泪的教条。 焦仲卿的母亲可以逼迫儿子休妻,焦仲卿要以死反抗,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她丈夫早逝,代行父权而已。 可是,一个父亲若想在儿子面前维持威严体面,是绝不会愿意被儿子撞见这等难堪的风流韵事的。 她真是在这鬼时代待久了,连这道理都忘了。 真是鬼见多了,忘记人长什么样了。 马统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公子,他们进了这个房间。" 下一刻——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推开。 马文才站在门口,墨氅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他负手而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跑啊,怎么不跑了?” 第48章 喜闻乐见的痛打负心女 善恶终有报,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谢清言也没想到自己的报应来的这么快。 一个多时辰之前,她还用绳子绑着徐燕燕,现下自己也尝到了受制于人的滋味。 眼下,她站在马文才对面,对方正闲闲的坐着,房间内富丽堂皇,她却只觉得满身冷气。 王蓝田和秦京生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这倒不是因为谢清言铁骨铮铮。 而是刚刚那个护院连出两脚,踢在王蓝田和秦京生膝弯,直接把他俩踢的一下跪倒在地。 转眼要踢谢清言的时候,马文才却抬了抬眼。 枕霞楼护卫何等会看眼色,立刻会意,收了脚,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一边。 王蓝田浑身本就痛的厉害,不由得哼了几声。 马文才哪里理他,反倒抬手指一指谢清言:“给我把她绑起来。” “叫个侍女来。” 谢清言心里一紧。 片刻后,谢清言幸运落座。 因为她被绑在了椅子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 这侍女的动作很轻,仿佛生怕弄痛了谢清言似的。 大概因为她是混进来的徐燕燕吧。 马文才抬手,饮了口茶,神态倒还是那副睥睨四海的样子。 而王秦两人的求饶声却更凄惨了。 “我们再也不敢来青楼了。” “对对对!” “我们以后一定好好进学,力求上进。” “是啊是啊,你饶我们一命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来了。” 马文才恍若未闻,冷声道: “把他们俩拖出去,吊起来各打二十鞭。” 王蓝田吓的连磕了几个响头,求马文才饶命,当然也毫无作用。 枕霞楼的鞭子是有讲究的,经常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姑娘,不会留下伤疤,却比一般的鞭子疼的多。 这下,就连护院们也被示意不必进来,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她和马文才两个人。 而马文才就这么坐着,看着谢清言。 这种出来玩被对象逮到的即视感,让谢清言很是不自在。 房间内亦垂着艳红纱幔,迤逦在地。 依稀能听到王蓝田和秦京生的哀嚎惨叫。 屋内寂静了好一会儿,马文才冷声:“到你了。” 这种有下一个轮到你意味的话由他说出,真跟死亡预警一样,听得人牙酸阵阵,冷汗连连。 谢清言不语,只是一味的任由思绪乱飞。 马文才终于忍不住,歪了歪头,冷冰冰的瞧着谢清言: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那自然想的多了。 人一天之中不知要转过多少个年头,想起多少件事。 比如她刚刚在想王蓝田好像没给人家钱,等于吃了霸王餐。 又在想马文才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 不过,这个疑问,他一定不会为自己解答就是了。 谢清言吞下到嘴边的一万句白烂话,却又想不到更好的词,干巴巴的说了句: “我在想,你的剑还挺好看的。” 这话说得真烂,还不如不说。 果然又是一阵沉寂,马文才面无表情,缓慢的解下剑来,拿在手里。 坏了,这不是提醒凶器了吗? 要不是手被绑着,谢清言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种兵戈之声在此刻听,真像拿刀子刮耳朵一样令人心惊。 谢清言倒吸一口凉气。 马文才拿起长剑,黑鞘镶金饰玉,银剑寒气凛然,红色剑穗上挂着同色红宝石,颇为华丽。 正是谢清言之前开玩笑讨要过的那柄宝剑。 他抽剑出鞘,面色阴郁: “确实是很好看,也很锋利,很适合用来……” “杀你这样的浪荡子弟。” 这样狠厉的话,他声音却有些颤抖。 谢清言无暇他顾,惊异的看着马文才。 哥们你这是? 搞得像一出薄命女剑指薄情郎的戏码是要做什么? 虽然目前看来是断袖版本的。 谢清言终于忍不住了: “啊?” “为什么?” “我逛个枕霞楼,你至于这么喊打喊杀的吗?” 这话一讲完,若说刚刚马文才的眼里还有几分怒火,现在直接变成了千丈寒潭。 马文才重复了一遍,寒声道:“我至于吗?” 杭州城还在下雨,雅间窗外能观西湖美景,只觉雨意空蒙。 马文才突然低下头去,竟然轻轻的笑了两声,只是那笑声在谢清言听来,似乎全是杀意,毫无笑意。 他一字一句的开口,定定的看着谢清言: “谢清言,你自己跟我说过什么。你忘了吗?” 谢清言虽然被绑着,在她的生命中,这么弱势的场景也很少见。 她也知道马文才这是真的生气了,恐怕还气的不小。 但她向来十分嘴硬,还反问起来: “我说过什么?” 这种无所谓的表情像是最后一根稻草,马文才的眼神彻底寒了下来,他几乎是握紧了剑,咬着牙说出话来: “你!” 谢清言笃定他说不出口。 这哥们这么爱面子,让他把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说出来,他能干吗? 其实她自己也不太记得了,毕竟人扯谎的时候是很难记得细节的。 她正想说点什么,但马文才已经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她面前。 玄色衣摆拂过红色纱幔,扫过她的膝头,衣衫交叠,房间内渐有雨雾的水汽感。 仿佛沉沉的带着人坠下去。 马文才只觉得荒谬。 他一向自诩聪明,现在看来,又何其愚昧?才会被骗的这么团团转? 其实谢清言不过是个风流纨绔,一时兴起来招惹他,不过是为了新奇,为了好玩而已。 而他居然把这些话当真。 真是,可笑至极。 马文才执着剑,低头看着谢清言: “无妨。” “反正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了。” 寒光一闪,冷利剑锋已经横在谢清言白皙脖颈边。 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谢清言心里已经一咯噔。 “文才兄,呃,马公子,你既然记得我说过什么,应该也记得你……你并没有接受吧。” 马文才抬起眼睛,注视着她,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 “你不接受,我也绝不勉强,如此我们便是同窗好友,仅此而已,我做什么都不必向你请示。” 马文才拧紧眉头,咬牙道: “我没答应你,你就跑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是吗?” “你的思慕就这么轻贱?” 何止轻贱? 简直是一文不值! 他入学以来,日子过的顺风顺水,从无一人敢违抗。 偏偏谢清言跑过来说几句荒唐话,搅乱一池春水,害的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现在不痛不痒的说这些? 然而他虽然情绪激动,手中的剑却握的稳稳的,横在她颈侧的寒银剑刃,始终与她那纤细脆弱的脖颈保持着微不可察的距离。 一点也没有触及谢清言的皮肉。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在碧色琉璃瓦上。 谢清言眨眨眼,道:“我来这种地方,就一定是来寻欢作乐吗?” “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反之,心中污秽,所见自然也污秽咯。” “文才兄觉得我是来此寻欢作乐,岂非是自己落了下乘?” 马文才简直要被她这套歪理邪说气死。 此人实在是巧言令色,诡辩功力一流。 刚刚真应该一剑杀了她。 如今给了她辩解的机会,倒让她将了自己一军,好像变成自己没道理一样。 马文才被她气的握拳,忍不住手腕一翻,剑身在谢清言的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简直是倒打一耙,你来这种地方,还能是为什么?” 谢清言被剑这么平平的一拍,只觉得颇有惩戒意味,倒像是被夫子用戒尺拍了一下似的。 说不上疼,只是心里有点怪,顾不得思考,一副逛窑子也是我有理的样子: “强者能在闹市中读书,我为什么不能在风月场参禅悟道,在暗昧处见光明世界呢?”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忽然手腕猛地一挣! 徐燕燕留下的活结在巧劲下瞬间松开!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谢清言身体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子向后倒去,同时屈起未被束缚的双腿,狠狠踹向马文才持剑的手腕! 马文才眼神一凛,反应极快,立刻回转剑锋,侧身避开了她这一踢。 然而谢清言要的就是他避开。 因为她真正的目标,是刚刚被缴械时,马文才随意放在旁边矮几上的,那柄她的随身佩剑! 云纹靴抬踢在剑鞘末端,那柄剑立时受力凌空飞起。 谢清言迅捷旋身,右手在空中一探,精准的抓住剑柄。 一声清越龙吟,长剑应声出鞘。 谢清言持剑而立,扬眉一笑: “文才兄的剑固然锋利,可是……” “我剑也未尝不利!” 第49章 性缘脑害了马哥一辈子 她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马文才脸色更差了,两人执剑相立,几乎剑拔弩张之感。 马文才声音冷冰冰的,眼神极为晦暗: “长进了。” “想跟我打?” 谢清言倒是想。 问题是马文才的武艺是出了名的好,能碾压一众自小习武的世家子弟,她这三年速成班,一生武侠情的能比的上吗? 再说,这个房间也太狭小了,完全打不开身。 这种用于玩乐的房间堆砌着许多装饰。 越窑青瓷花瓶,素色琉璃盏这些易碎物摆这么一堆,打起来哐啷哐啷响。 看武侠小说里的侠客拆家固然很爽,但是真的在这种堆砌的房间里打其实十分憋屈。 毕竟真正打架的人只需要打就行了,写的人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谢清言用眼角余光瞥了瞥窗户。 真是遗憾。 这房间比玉无瑕的房间小一些,正对着的窗外就是深沉夜色。 从这跳下去应该不难。 难的是后续的骨折治疗过程。 古代又没有什么外科。 谢清言不动声色,执剑而笑: “不打不打,文才兄于我有授业指点之恩。” “清言怎敢冒犯小师父呢?” 她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眉眼弯弯,风流夺目。 何况她语气里带着三分笑意,末了轻轻一勾,听着真像羽毛般撩人心弦。 这样的人就像晨曦里满树海棠,就算知道她一肚子坏水也没法恨她。 夜雨霖铃,烛光温暖,满室红纱被风带起,与她的发丝一同扬起。 这一刻,仿佛雨声也骤停,周身一切尽归虚无,只有她轻巧的站在对面,马文才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恍若失神。 但他向来不肯示弱于人,因此心神一定,语气反而更加讥诮: “谁准你这么叫的。” “我马文才当不起。” 谢清言却故意曲解: “叫大师父的话,岂不是把文才兄叫老了。” “毕竟是二八年华的翩翩俊秀少年郎,还是小师父好听些。” 马文才冷嗤道: “收起你的花言巧语。” “本公子不想听。” 他本以为这样生人勿近的态度摆出来,谢清言就算再没脸没皮,也要自惭形秽的。 谁知谢清言反而执着剑朝他笑吟吟的走过来。 美人佩刀剑,狐狸变作公子身,灯夜乐游春。 谢清言要笑不笑的瞧着他,一派不羁模样: “那你想听什么?” “我刚刚或许是把话说重了些,只是不喜欢那种被绑着的感觉。” “若是易地而处,我一定会把话说的很好听的。” 马文才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谢清言却往前又走了一步,笑着称呼他: “文才兄?” “马公子?” 她向他走一步便说一句称呼,马文才却显然打定主意,任她怎么说都不开口。 所谓人生识字忧患始,马文才今日才算是体会到了个中滋味。 要是他像王蓝田那个草包一样,听不懂她的妙语连珠,反而不会每次都被她气到了。 谢清言眨眨眼,又道: “佛念哥哥~” 马文才握剑的手一紧,连指节都开始泛白。 “闭嘴!” 谢清言却像抓着他的软肋一样,意味深长道: “哥哥,我在青楼真的没有做什么。” 马文才不想回答,一张美玉般的脸冷的不像话,只是垂着眼睛。 谢清言又道: “我心心念念,唯有你一人,怎么会来枕霞楼找其他人呢。” 马文才终于憋不住了,冷嗤道: “心心念念,唯我一人?” “可笑,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谢清言点点头: “那我说完最后一句你再不信好了。” “你也知道,我是个断袖,就算来了枕霞楼,也是英雄毫无用武之地吧。” 马文才冷笑道: “你真的是吗?” 谢清言心中一跳,语气自然而然,十分流畅: “以前自然不是,遇到你之后,就是了。” 马文才却收了剑,一双锋利的眼睛讥讽的看着她: “谢清言,我虽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却也不会连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分不出来。” “所以,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别让我看着恶心。” 谢清言从善如流,立刻收了起来,反而满脸疑惑: “我收起来,你又待如何?” “佛念既然口口声声说不接受我,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大半夜兴师动众到枕霞楼?” 还搞出这副阵势,做出这样被辜负真心的表情。 正常的男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这杭州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啊,还是说他们现在其实是在蜀地。 谢清言深觉自己要是不激马文才一下,等他真的变gay子了,又发现她其实不是gay,那自己的下场恐怕会很惨。 马文才真没想到她被自己抓住了之后还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谢清言虽然说没做什么,他也信那会儿他见到她那会儿的神色是没做什么的样子。 但他就是不舒服。 不管怎么说,谢清言来了这么个地方就是事实。 而这个事实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马文才冷嗤道: “为什么?” “因为你自己跟我说你思慕我,寸心如狂之类的话,转头来这种地方作践自己。” 谢清言道:“啊?” 马文才脸上尽是横生的戾气: “怎么?难道来这种地方找乐子不是作践自己吗?” 谢清言认同道: “确实是,这种事没有买家哪来的卖家。” “但我作践自己,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接受了我的心意,那我肯定不找别人,问题你这不是没接受吗?” 她觉得这番话虽然激烈,但也挺入情入理的,管天管地,还能管一个跟你表白过的人去不去青楼? 还大半夜的上门抓人。 什么人啊? 她本以为马文才听到这话,必然无言以对,一时之间惭愧不已。 发觉自己在某条错误的道路上走着,立马回转脚步,走回正道。 成为一个笔直的,性取向正常的男子。 毕竟他那天那么恼火来着,说明他的原生倾向还是很正常的。 可能在男人太多的书院待久了,性压抑了。 然而,马文才听着她这番流畅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跟她预想中的恼怒和羞愧或者醒悟这些表情,绝对扯不上一点关系。 他脸上那种戾气仿佛被一种看不明白的情绪所代替,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朝她看过来。 马文才若有所思,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那我要是接受了,你会如何?” 谢清言缓缓转头,看向他。 第50章 过于清醒会显得像个拉子 话赶话都说到这儿了,她只能顺坡下驴: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这岂不是情投意合?” 马文才眼神一凛,厉声质问:“我是问你还会不会来这种地方?还会不会说跟我没有关系?” 谢清言觉得这场面自己真没见过,感觉脑子都要转不过弯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马文才这个样子怎么像是深思熟虑之后理解断袖,并且打算成为断袖了。 别,千万别。 可看他那种下定决心的表情,要是她说点什么不好听的,真把他激怒了,恐怕就不是被剑拍拍肩膀这么简单了。 谢清言忙道: “那自然不会,咱们既然在一起,我绝不会做背叛你的事情。” “只要有你在,我绝不多看其他人一眼,一心一意只有你。” 这话她说的都有点牙酸,只希望马文才也听的不得劲,毕竟他平时他生平最恨矫情的人,连荀巨伯向王兰示好时那种少年怀春的态度都受不了,何况一个“男子”在他面前矫揉做作,简直会被视为无耻之尤。 谁知他似乎真的听了进去,脸上的凌厉淡了几分,冲着她扬了扬脸: “你的意思是,若是我们不在一起,你就会去看别人,找别人?” 那不然呢? 她一时没搞懂马文才的不在,是指一种状态还是一种时态,是不在这种关系中,还是不在场,还是不在了? 谢清言如是想道,努力处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想了个万金油的解释,力求听起来不要太冲: “你不接受断袖我自然理解,你若真的很抗拒,那我以后也可以不越雷池半步。” “可是,你都不接受我的心意了,还要我一心一意对待你吗?” “难道跟你表明了思慕之意,这辈子就不能喜欢其他人了?” 马文才不假思索的看着她:“那是自然。” 谢清言惊讶道:“什么?” 马文才语气斩钉截铁,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既然你说了思慕我,为我寸心如狂,此生当然不能再心悦其他人。” 大概是做好了心理建设,这话他倒是说的很顺畅,并没有丝毫的凝滞,甚至带着几分理直气壮。 仿佛跟他建立了哪怕一丁点联系,就产生了无可挣脱的羁绊,困入罗网之中。 谢清言倒吸一口凉气: “问题是喜欢一个人,后面又不喜欢了,这并不是什么错事。” 马文才眼神一冷: “在我眼里就是错!” 仿佛带着某种认定的偏执感。 谢清言被这种逻辑顿时气的差点想笑:“你也太跋扈了!” 纵使想过一百种马文才会为难她的办法,她也没想过这一层。 这种强词夺理,一时之间简直让人眼前一黑。或许是平时马文才还算好说话,才让她忽略了,其实这位是本位面的大反派。 谢清言没好气道:“那错了就错了吧。” “世事沧桑,人心易变,别说你没接受呢,就算你接受我的心意,我也不会说什么此心不变的话。” 何况本来也是没有的东西。 谢清言真想不明白了,为什么要用形而上学的僵化观点看待感情呢?运动是绝对的,感情是会变的。 学会辩证法对马文才来说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马文才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一字一顿道: “你什么意思?” 谢清言真是纳闷了: “未来之事,谁说的准?” “妄自说此心不变,矢志不渝之类的话,是对双方的不负责。” “承诺这种东西,就相当于给自己划了一条线,再限制自己不能逾越这条线,岂不是很愚蠢?” 毕竟,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不然怎么会出现那么多七年之痒的夫妻。 人作为一种动物,喜新厌旧就是人本身的劣性,大部分人只是因为受到道德规训,愿意与劣性相对抗。 马文才这番话显然反应很大,他霍然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谢清言。 一时之间,甚至觉得眼前一黑。 他不惜打破自己十多年来受到的所有思想,愿意去思考跟一个男子长相厮守的可能性。 他甚至……想过如何应对家族压力,流言蜚语,甚至是打点两人未来朝廷委任状的官职。 他向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一击得手,绝不会拖泥带水。 在此事上犹豫这么久,并不是他的作风。 如今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在这种场合放下身段,主动询问,却得到这样的回答。 只听“啪”的一声。 那只被他捏住的越窑青瓷茶杯骤然在他掌心碎裂。 他却紧紧握着拳,瓷片扎进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桌案上。 直叫人触目惊心。 偏偏他浑然不觉似的,只是满脸戾气的看向谢清言: “谢公子,你的长篇大论说完了?” “说完了就滚。” 若是在片刻前,能得到这个赦令一般的滚字,谢清言绝对是求之不得。 但现在看马文才这气的浑身发抖,眼睛更是红的像要滴血的样子,她哪里还走得动? 只觉得那些刺目的鲜红像一根针,扎得她心头一抽。 她连美人落泪或蹙眉尚且见不得,何况是这般带着自毁意味的伤痕。 要是说她刚刚还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不悦,现在早已软了心肠: “这,何至于此……” 谢清言不再回避,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看着那双眼睛。 这双眼睛一贯像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上面汪着水,下面冷冷的没有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而此刻,花缸翻涌如沸,泛着鲜红的血色。 被她这么一盯,马文才猛地别开脸,看也不看她,仿佛再多给她一个字都是施舍。 好吧,好吧。 谢清言向来逻辑自洽,从不怀疑自身,此时也不由得反省了一下。 其实说这种情话的时候何必纠结真假呢? 说的人说的高兴,听的人听得乐意,说不定双方都知道是假的,但只要那一刻的欢愉是真的就好了。 她何必要说破呢,可显着她清醒了。 谢清言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要不先包扎吧。” 马文才再次厉声道:“我叫你滚!” 声音却在发颤,仿佛有些哽咽似的。 谢清言叹道:“我刚刚只是……” “只是因为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还要我初心不改,实在不太讲理,我一时生气才故意那么说的。” “若有佛念哥哥相伴,我怎么还会想其他的呢?” 那样漂亮张扬的一张脸此时满是不忍与轻柔,轻声细语的哄着他,显得如此温柔缱绻。 任是什么人看了也要心折不已。 马文才却偏偏别过脸去,连伤口都不愿意让她碰一下。 谢清言真觉得束手无策了。 她再次凑近了一些,几乎将马文才眼尾晕出的红意看的清清楚楚,语气轻柔至极: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算我们不在一起,我也不会喜欢其他人。” “我只喜欢佛念哥哥,好不好?” 第51章 似乎玩脱了 马文才似有一瞬凝滞,想要转过头来,却又被他生生克制住,眼神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谢公子,你当真以为我很蠢吗?” 马文才自然不蠢,在她看来,也是天底下难得的聪明人了。 只是他一时糊涂想要断袖,任何人到了这一步,只怕都会有点不聪明的。 谢清言正要说点漂亮话,他却站起身来。 她这念头刚转完,马文才却已经起身,在谢清言的目光中疾步走到门口。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我不会告知山长你们到枕霞楼的事,你也别再来纠缠我。” 说完,他似是再也忍受不了一般,就要推门而出。 显然是不想再跟她共处一室,气的要走了。 他那只左手垂在身旁,似乎还在淌着血,也许沾到他的衣摆上了,因为是黑色的,看起来只是绽开一些湿晕的痕迹。 谢清言只怕他这一走,心里的疑惑再也没人能解答,忙脱口而出: “还有最后一句!” 马文才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说。” 谢清言抓住时机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真是想不明白了,到底是谁把鬼子……不,皇军引过来的?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马文才气得连肩膀都微微发抖,猛地扭过头,那双泛红的眼睛狠狠剜了她一眼,一个字也不再施舍,扭头就走。 步伐又快又急,带着一股决绝的戾气。 丹心剑佩在他腰间,露出若隐若现的血色剑穗。 谢清言心下一沉,他果然不会为自己解答。 这个反派真是不合格,平常的反派在结算时刻都会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的。 她顾不得想太多,连忙要追上马文才。 可是才一步入回廊,就被两个护院拦住。 看了看他们身形健硕,装备齐全的样子,谢清言暗叫一声糟糕,忘了自己还是枕霞楼捉拿的要犯呢。 她握紧佩剑,心里一横,正打算迎战。 那个四方脸型,浓眉大眼的护院却朝她恭敬道: “这位谢公子,请问那两人的鞭子打完了,应该作何处置?” 谢清言看了看已经快看不见人影的马文才,心里也是纳闷: “你问我?” “我是跟他们一起被你们逮进来的。” 这两位大汉是失忆了吗?怎么这么荒谬啊。 谁知,那护院却道:“公子的脾气,咱们这杭州城谁不知道?您能跟公子共处一室这么之久还安然无恙,定然与公子交情匪浅。” “如何发落,只凭您一句话便是。” 谢清言顿时明白了,面上一派了然之色。 得了吧。 还恭维上了。 这不就是看马文才气冲冲的出来,一看就不好惹,所以他们不敢去触霉头吗? 明明就是转嫁责任,还说的这么奉承,这枕霞楼真是个个人精,连护院都不是泛泛之辈。 谢清言摆摆手,若她别往楼下大门张望马文才是否有出现,其实是很有点潇洒贵公子气度的:“那打死了吗?” 护院立刻回道:“自然没有,这鞭子力道巧妙,连皮肉伤口都不会明显留下,如何打得死人?只是叫他们痛也痛死罢了。” 谢清言点点头:“那就再打二十鞭。” 王蓝田和秦京生在合谋算计要给她吃蒙汗药折辱她的时候,怕是也没想到会落到这副田地。 既然有机会,怎么能放过他们呢? 她话音刚落,人已经迅疾冲了出去,跑的几乎脚不点地,一层层的台阶过去,一连下了两层楼,却依旧没见到马文才人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文才已经走了,枕霞楼上到鸨母,下到护院龟公们,居然都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 毕竟他们开门做生意,把客人抓起来本来就很不讲理了,现在马文才这个混世魔王都走了,他们犯不着跟客人过不去。 谢清言倒是留意了一下徐燕燕,却不知她是去了哪里,一路下来经过之前那个房间,也早已是空无一人。 再加上她急着追马文才,只好暂时搁置,想来王蓝田被抽了这四十鞭子,这段时间都没那个心思去为难她了。 她又一番穿廊下楼,脚步如风,直到门口,却再没见到马文才的身影。 一出来枕霞楼,此时正是夜风微凉,连月亮都已经西沉。 再过些时候,天就要开始亮了。 谢清言倒是想演一出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戏码,可惜他们是偷偷下山来枕霞楼的,为了避人耳目并没有骑马。 就不知道马文才是怎么来的了,他那么张扬的一个人,估计是骑马。 或许他现在应该扮上天涯流落孤寒客的角色了。 谢清言叹了口气,只得先回书院,或许马文才已经回去了,正好可以向他赔礼道歉。 这一夜惊心动魄,又是追捕逃命又是执剑对峙,可不管怎么说,马文才并没有伤到她什么。 她抬起头来,正见到枕霞楼门外杭州的天。 满天堆着石青的云,夜雨初歇,云和树一般被春日里微凉的冷风吹着,呜呜的声音听着竟有些凄然。 夜风裹挟着西湖的水汽扑面而来,杭州城的街巷寂静无人,反倒有几分森冷。 青石板路被夜雨打湿,在月色下反着光,她那双云纹靴踏在门口的积水处,溅起细碎水花。 谢清言想,她真应该喝一些酒,否则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马文才那双泛红却灼灼注视着她的眼睛,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马文才总是要回书院上学的。 以谢清言的思路来看,高中三年,只听说过自杀的,没听过退学的。 她下意识觉得,想来马文才再如何情绪跌宕起伏,书还是要念的,学还是要上的。 自己回书院蹲他,总是错不了的。 谢清言如是想着,正打算回枕霞楼弄个灯笼,至少先回尼山书院再说。 她虽然是少年人年纪,但这么折腾了一晚上,惊心动魄的通宵,实在有点熬不住了。 也许应该回去睡一觉…… 也巧,她此时突然眼前一黑,那种熟悉的晕眩感袭上头脑。 谢清言眼皮一闭,四肢瞬间脱力,清醒时最后一次见到的是四周漆黑的夜色和空无一人的长街。 别在这晕啊! …………………… 这一次醒来的时候,并不像以往一样拥着锦被狐裘。 她是被一巴掌打醒的。 那人的声音饱含快意: “总算叫你落到我手里了!” 第52章 梅开二度 这巴掌下来,谢清言玉白的脸颊上瞬间红了起来。 谢清言懵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桶冷水骤然浇了下来,直叫她淋了个透心凉。 她睁开眼睛,眼前倒不是枕霞楼,反倒是处静僻树林,还有潺潺水声,竟是在一处湖边。 这给干哪来了。 谢清言下意识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的那半张脸,想抬手抚脸颊,这才发现自己梅开二度,又被反剪了双手缚在身后。 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徐燕燕白皙的脸一片潮红,气的胸口剧烈起伏。 谢清言一看是她,反而不急了,笑道:“好姐姐,怎么枕霞楼里绑的那么松,现下又绑的这么紧了。” 徐燕燕一看她醒了,立刻欺身上前,咬牙便要再打她一巴掌。 “真是老天有眼,叫你落在我手里!” 谢清言见她气势汹汹的样子,料想这一巴掌恐怕来的颇重,却也不避开,反而扬起脸来。 一双风流的桃花眼漾着三分笑意,脸上水光潋滟,睫毛上亦挂着水珠,简直比雨打过的芙蕖还要殊丽几分。 徐燕燕呼吸不由得一滞,举起的手也不知怎的,迟迟落不下去。 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这蓄满了力气的一巴掌,终究是没能扇下来。 语气里的怒意和恨意却丝毫未消。 “你竟然把那种祸害东西给我,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 谢清言笑道:“真是奇了,这世道会有人连金子都说是祸害的。” 徐燕燕道:“你分明知道是那块玉佩惹的祸!”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差点死在上头!” 她说的十分激动,不似作伪。 谢清言道:“嗯?那玩意儿除了值几个钱,并没什么特别的。” 徐燕燕却不相信: “你胡说!” “要是没什么,为什么那些人非要我交出来?还说什么不交就杀了我。” “这该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信物吧?还是什么藏宝图的钥匙?” 谢清言不禁失笑:“我的天呐,你是看了多少话本子。” 她虽然被反剪双手,可是气度悠闲潇洒,没有一点受制于人的样子。 倒像是在湖边对坐品茗一样。 “我问你,是谁跟你要这块玉佩的,他可有说什么?” 徐燕燕本来生气极了,见她淡定从容的样子,也不禁信了几分,怒气顿时缓和了不少。 她一五一十沉吟着答道:“就是昨晚闯楼那个煞神身边的小厮。” “我混进去帮你的忙,一出来就被他堵住了。” “说什么,他们公子看到了,觉得我不配带着这东西,叫我还给他们,想要多少银钱都行。” 这个描述,很明显是马统了。 难怪昨晚他不在房间里。 原来这主仆俩一个在里面审问她,一个在外面抢东西。 倒也真是奇怪,马文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句话下来,什么稀世珍宝求不得,要这玉佩做什么? 她平时也有带在身上,他真的想要的话,直接开口不就好了。 谢清言顿时笑道:“要是我,我就直接要个几千两黄金,反正这位公子不差这点。” 徐燕燕像是生气似的,声音都变得急了几分: “你!你这个死人,你以为我会把东西给他们?” 谢清言道:“这么说你没给他们?他们也没杀了你?” 徐燕燕道:“哼,那个小厮笨笨的,我拿个假的骗了他,他也没看出来。” 那是自然。 马统顶多认识马文才的东西,怎么会留意她的玉佩样式? 只要徐燕燕别拿个木牌给他,他估计都看不出来。 不过徐燕燕不知道这个中缘由,说不定以为马统十分了解,心中恐怕也十分忐忑。 谢清言道:“我原来觉得这玉佩没什么,现在看来,或许真藏着什么秘密。” 她望向徐燕燕,笑道:“自然了,我给了你就是你的,只是我想看一眼,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徐燕燕立马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递到她面前,语气里还有几分嗔意: “说什么呢,跟谁稀罕这个一样,你尽管拿回去好了。” “别摆出这可怜兮兮的模样。” 谢清言低头,就着她的手看了看那块玉佩,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因此只瞥了一下,反而冲徐燕燕笑道: “方才不是宁死也不肯把这东西给别人吗?” “怎么现在又这么爽快了。” 徐燕燕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是别人。” 她说完立刻觉得不妥,低声道:“何况这东西本就是你的。” 她说完这话,脸上已经泛红,在天边露出的晨光中更加明显。 谢清言眼底笑意更深,央求道:“那你先帮我把绳子松开,不然我怎么拿?” 徐燕燕自从知道谢清言不知玉佩玄机,更不是有意坑害自己之后,语气简直软的不像话。 如今谢清言这么一说,她自然听话上前,走到她背后,低头去解她手腕上的绳索。 “你虽然总没什么正经样,不过这次确实是我鲁莽。” “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然而,就在绳索松脱的刹那,谢清言手腕倏地一转,一手拿过玉佩,另一只手却反手扣住她,借力将徐燕燕按倒在地! 徐燕燕只觉得刹那间天旋地转。 这么被制住在地上,任是谁也要慌张了。 她顿时惊慌失措,拼了命的想挣扎。 可是谢清言的力道虽然不大,却全是巧劲,倒让她怎么也挣不脱,只能看着谢清言俯身,对她轻轻一笑: “哎呀,怎么还是没长教训?” “这么容易轻信别人的话,以后要吃大亏的。” 徐燕燕入眼便是头顶春树新抽的绿芽,身下细草的晨露沾湿背后的衣襟。 被人压在地上,就算对方是一个极漂亮的人,她也难免又惊又怒。 “你、你要做什么?” 熹微光线透过树梢,照在谢清言勾魂摄魄的眉眼上,灿如星子明光。 徐燕燕不禁心中一动。 谢清言低头看她,笑道: “你刚才那巴掌打得我好痛,我当然要讨回来。” 徐燕燕顿时慌张起来,道:“你……” 然而她确实在误会的情况下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谢清言一巴掌,知道怎么都是自己没理。 只好闭上眼睛,一句也不分辩,等着谢清言回敬的一巴掌。 谢清言见她这样,也并不客气,扬起手就要打。 耳边吹有风声,伴着一阵冷香。 徐燕燕咬紧牙关,心里只想着,无论这巴掌打的有多重,哪怕打掉牙也不叫一声痛,免得叫谢清言看扁了。 然而,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到了脸庞边,却只是在她脸上轻轻拂了拂。 如同春风掠过花瓣。 第53章 争得一席并肩 谢清言辞别徐燕燕,回到尼山书院,立刻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日暮时分。 一晚上没睡,又爬了这么久的山路,她就算是铁人也要熬不住了。 何况这个身体虽有系统强化体质,却也只是加强了气力,该生病还是会生病,并不是金刚不坏之身。 或许是这身体早就死了,被系统强行续命的原因。 谢清言也曾问过,为什么不能直接让她穿成位高权重的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直接当上皇帝,收梁山伯为义子,他想娶谁就娶谁呗。 反正he了就行,怎么he的你别管。 系统却表示,真正位高权重的人每天所做的事情不是宿主你这样毫无阅历的准大学生能承担的。 简单来说,人家的命,你受不住。 真要到那个位置,恐怕说几句话,做几件事就会被发现。 只有这种不起眼的旁支小姐,一步步走下去,才不会惹人怀疑。 桃枝立在她身边,听着她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说,甚觉惊心动魄。 手上还利落的替谢清言掖好被角,动作十分妥帖。 “真是奇怪?马公子怎么会知道你去了那里?” 谢清言摇摇头:“我也很想知道。” 他不是从来不涉足那种地方吗? 桃枝沉吟道:“我去问问马统。” 谢清言忍不住叮嘱道:“你问问就行,别把人玩死了。” 桃枝噗嗤一笑,声如银铃:“那当然了。” “马统是我的好朋友,他死了,我也会伤心的。” 谢清言靠在床上猩红软垫上,闻言,她抬起眼睛: “伤心多久?一瞬间?” 桃枝已经走到门口,这才转过头来,挑了挑眉:“很短吗?只要是诚心诚意的哀伤,一瞬间也足够。” 事实上,恐怕一瞬间也没有。 晚风再起时,桃枝的脚步声去而复返,掀帘进门的时候,甚至带进来一丝微凉的气息。 “问清楚了。” “马统那小子,本来看到我想跑,后面被我逮到,又在那里支支吾吾,被我绕了几句就全说了。” 谢清言困得不行,强打起精神,示意她继续说。 “说是昨天马公子本来路过王蓝田和秦京生的房间,本来倒还没什么,到这边来找你,遥遥见到你的房间暗着灯,顿时便起了疑心。” “转头就去问了王八德,那个软骨头,一脚下去什么都说了,说你们一起去了枕霞楼。” 原来就是这小子! 不过马文才也太多疑了吧,这么一丁点不对劲,他立刻就发现了。 真是巧到一块去了,谢清言自从搬来这边,有谢道韫约束着,自然不敢造次,每天老老实实在院子里。 她睡的又晚,跟马文才同住的时候灯也是亮到半夜,不开灯确实有点奇怪了。 但平时都是自己去找他,他从来没到这边来找过自己。 …… 等等。 王蓝田既然疑心她的身份,甚至还找人整仙人跳,他的贴身书童肯定也参与了不少,还讹诈人家来着。 以王八德那种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个性,在马文才面前,恐怕连王蓝田的布局也会一五一十说出来。 那,马文才岂不是也要怀疑了吗? 这样一想,本来想去赔礼道歉的心情瞬间消散了个干干净净,她反倒暂时不想见到马文才了。 至少得想个周全的话术再说。 这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事。 于是,谢清言这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匆匆来到讲堂,才想起来今天是授棋艺课的日子。 谢道韫昨天晚上和山长夫人相谈甚欢,又有王兰王蕙两姐妹在旁边讨教学问和女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院子里隔着房间,虽然有仆从侍应着,但谢道韫不想吵着她,便也没有太大动静。 以至于她比谢道韫还晚到讲堂。 她硬着头皮走到座位边,老老实实的坐下,马文才早已到了,面如寒霜,动作丝毫不变。 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显然是要把恩断义绝的态度贯彻到底。 谢清言留神去看他的手,倒是包扎好了,虽然缠着白布,倒还算行动如常。 主位之上,谢道韫正襟危坐在棋盘旁边,陈夫子侍立在侧,跟个小跟班一样。 跟他一开始反对谢道韫来书院做教席的态度对比,真是前据而后恭。 谢道韫声音泠泠,恍若清泉:“若是谁赢了本席,品状等级自然名列前茅。” 陈夫子立刻传话:“有谁请对第一局啊?” 要是王蓝田没有告假的话,这种场面,他一定要挑衅一番的。 但挨了四十鞭之后,恐怕他现在还痛的在床上直哆嗦呢。 谢清言笑道:“先生,学生请教了。” 她当然是很懂规矩的,工作的时候向来称职务。 谢清言话音落下,讲堂内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聚焦在这对谢氏姐弟身上。 岑元辰悄声道:“你倒是快,我正想说话来着。” 谢清言侧首:“可把你急死了,我下完你再下不就行了。” 谢道韫见是她,微微颔首,神色微笑:“好。” 谢清言在棋盘对面坐下,执起黑子,先行一步。 清脆的落子声打破了讲堂的寂静。 谢清言跟谢道韫私下也经常手谈,大部分输,偶尔赢个四五次,她还怀疑谢道韫是有意相让呢。 毕竟她的水平目前也就是去围棋兴趣班当老师混口饭吃的程度,谢道韫却是当世第一才女,自己实在是越级碰瓷了。 初始几十手,两人落子如飞。 谢清言全神贯注,纤长的手指拈起棋子,她手中黑子布局并不拘泥常理,总是奇峰突起,奇招频出。 谢清言也知道走正常的路子必然赢不过谢道韫,虽然走奇门险招也不一定能赢,但还有渺茫的希望在。 谢道韫却从容不迫,并没有因为谢清言偶尔的几处怪招抢占了先机就改变布局。 谢道韫的棋路是一以贯之的稳扎稳打,并不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着眼于全局的掌控,简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一样引导着整个棋局走向她要的胜利。 棋至中盘时,谢清言故意在右上角弃掉两子,反而借此机会在外围筑成厚势,威胁中腹。 谢道韫看她使出这一手,不禁点头笑道:“弃小就大,明智之举。” 于是,谢清言又特地在左边盘角以残子成劫争之势,企图搅乱局面。 自然被谢道韫巧妙化解,她微微一笑,并不训诫,反而徐徐提点道:“清言,棋局之上可用机巧,却不可过恃机巧。” 这话是说棋局,也像是在说人生一般,谢清言在棋盘上确实透着股巧劲,可是人生一路上,光是有巧劲是不行的。 其实谢清言下的老不自在了,众人都围过来看这场对弈,而其中似乎有道视线,格外冰冷刺骨。 这简直跟无奖竞猜似的,她能不知道这视线的主人是谁吗?只是这视线太冷,搞得她也不知怎么的,本来棋局上也不得其法,被这么一盯,脑子都不好用了。 岑元辰站在人群外围,他素好棋道,没抢到好地方,只能伸长了脖子探出人群,正好见谢清言又要落下一子,忙惊呼道: “清言你糊涂啊,这一步走错了。” “有道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谢清言真想怼回去,你能不能自己来看看这局势?走哪里不是错? 就算没有这一子,这盘棋也已经输了好吗? 就是说,真的已经尽力了。 这个赢过谢道韫就能品状排名前列的诱饵像给驴弄个胡萝卜在前面,到底哪头驴能吃到还真不知道,倒是把所有人钓过来看她下棋了。 虽然她输了也不会觉得丢人,毕竟跟谢道韫下棋,就算下输了那也是无所谓,能在谢道韫手下坚持这么久已经够她写在品状排名上成为光荣的一行了。 旁边的萧昭业立刻给了岑元辰一拳,道:“岑潮生!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别嚷嚷了,有本事你去下。” 岑元辰也不甘示弱,反而道:“我下就我下呗,那也得清言先让开。” 他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低笑声。 就连一贯温厚的梁山伯也不由得失笑,只觉得有趣,只可惜今日祝英台身体有恙,告了假,并不在诸学子之列,没能一观这盛况。 谢清言真想把棋盘抡起来砸到岑元辰脑袋上,没好气道:“哎呀,快闭嘴吧。” 不过他站的有点远,没抢到最佳观景位,挤在了人群后方,实在不好动手。 陈夫子立刻吹胡子瞪眼:“哪有这样胡闹的,这如何算输赢啊。” 谢清言既想笑,又想吐槽。 这说的,像岑元辰来了真能赢下这一局似的,还算起输赢来了。 简直跟地狱笑话似的,病人都快到临终关怀这一步了,突然俩主治医生讨论起来治好这人算谁的了,还有这个必要吗? 谢道韫温柔一笑,不仅不苛责,反而觉得看这群少年人闹腾颇为有趣: “棋道切磋,本意在交流进益,不必过于拘泥。” “既然如此,便相当于两人与本席对弈,若是胜了,就当做两人皆胜。” 岑元辰得意一笑,拍了拍手理了理袍子,便向前迈出一步,要走向棋盘。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在此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马文才一袭蓝色学子袍,面容锋利,冷着一张脸把岑元辰按回了人群之中。 在岑元辰无力的目光中,他走到谢清言身边,微微欠身拱手一礼,动作潇洒,一举一动都是极为周全的世家典范: “学生马文才,请教夫子高艺。” 第54章 谢道韫的评价 谢道韫皱起眉头,眼光在马文才和谢清言之间打量一圈,又看了看岑元辰。 马文才立刻道:“岑公子说,愿意把这机会让给我,是不是?” 他虽睁着眼说瞎话,岑元辰却只能无奈点头:“啊对!确有此事。” 谢道韫目光一派了然,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既然如此,便当做是你与清言二人与我对弈,胜负同担。” “清言,你可同意?” 谢清言还能说什么呢,这哥们包着个手就上来对弈了,这会儿要是说个不字,他不直接炸了吗? 现在她在马文才那里又是逛青楼,又是疑似女子,把柄是多多的放在他手上。 纵然他没有说出口,可不代表他心里不知道。 她站起身来,抬手示意他坐下:“自然同意。” 马文才怎么会搭理她,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开始在残局上下了起来。 他包着白布的左手捏着蓝纱袖口,可能是为了避免宽大的衣袖拂乱棋局,右手便执起黑子。 谢清言乖乖让出座位,转身就打算走。 正打算到后面去问问岑元辰刚刚有几步应该怎么走。 多复盘才能有收获嘛。 然而,那个冷淡的声音又从身后响了起来。 “站住。” 谢清言脚步顿住,转回身子,冲他笑道:“文才兄,还有何吩咐啊?” 马文才直视棋盘:“谢先生说了,你我同担胜负,你怎么能走?” 这话说得可谓刺骨寒冷。 谢道韫顿时抬起头,面色复杂的看了看两人。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谢清言还真的又转回了身子,站在马文才旁边,语气还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那我就站在这里观战,哪里也不去。” “文才兄,请吧。” 马文才闻言,终于抬眸看了谢清言一眼。 他的眼神像寒刃出鞘时照在人脸上的冷光一样,看着实在不好受。 谢清言却仍是一派自在,站在马文才旁边,专心的看着这场棋局。 马文才不再言语,右手食指与中指拈起一枚黑子,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将棋子落在了中盘。 谢道韫淡淡一笑:“直奔中原,好气势。” 马文才也笑,不过仍然是不屑的一笑。 谢清言看的直头疼。 这是什么半永久笑容吗? 不过几个来回,棋局之间已经风起云涌。 马文才向来擅长中盘作战,棋风亦是凌厉,霸道,向来十分有胆识和计谋。 然而残局败势已成,这种打法更像是在加剧死路。 一群人就这么看着两人你一子我一子的下着,再无更多言语。 室内气息紧绷得让人窒息。 陈夫子摇起了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局势,马文才显然是大大的不妙。 他不禁啧啧叹了两声,拖长了声音: “马文才啊马文才,抢先投降吧。这中原腹地已经尽数沦陷了。” 马文才并不理会,又下一子。 陈夫子见他不仅不认输,反而负隅顽抗,更是不赞同: “你看看这里!你这活眼自己都堵死了,岂不是自刎乌江吗?” 马文才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方才落下的那枚黑子,声音颇为冷诮: “夫子,这叫置于死地。” 话音刚落,他不待众人反应,修长手指再次从棋罐中拈起一子。 竟然落在一处看似绝无可能生还的角落。 这一子落下,原本几颗看似被白棋完全包围、已成死形的黑子,瞬间打通了与外围的联络! “这叫倒脱靴。” 别说周围人齐齐叫了声好。 就连谢清言都眼前一亮,只因这手棋确实下的漂亮。 “倒脱靴”,向来是弃子求活的经典手段。 于绝境之中牺牲一部分,从而换取更大的生存空间乃至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是太险,难度太高,需要算的准,又要会看时机。 用得不好,徒惹人笑话。 谢道韫眼中多了几分真正的赞赏。 这精妙绝伦的“倒脱靴”一出,棋局变数频出,居然真的被盘活了。 本来的残局竟然又顽强的推进了数十手。 岑元辰侧头,忍不住心生佩服。 自认他在这种情境下,只怕用不出这手段。 马文才素日用武力压人,不想在棋道上也有几分魄力。 只因学棋的人都知道这招数,可真正敢用的真没几个。 说是出其不意的手段,更像是一出炫技的险招。 如果能稳扎稳打,谁愿意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最终,直到棋盘上再无可以争胜之处时,马文才将手中剩余的棋子放回棋罐,不再落子。 他抬眼看向陈夫子,语气笃定:“夫子,算算棋子断输赢吧。” 陈夫子这才回神,连忙清点棋数,细细数来,语气中有难以置信的颤音: “黑子三十九,白子三十七!马文才小胜!” 这简直是胜天半子这样的神级对打,这还是在残局上出来的。 不只是谢清言,几乎是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赢了?马文才赢了谢先生?” “我的天,在残局劣势下逆转,还赢了!” “这怎么可能!” 虽然只是小胜,但能够拉回到这个程度,足以让所有人都心生滔天的佩服。 谢清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垂眸看着棋盘。 棋盘上的局势固然险峻,也能看得出来,马文才这一手小胜也是来的极险。 不过,她总觉得谢道韫好像让了一手? 别人不熟悉谢道韫的棋路,自然不会察觉。 可是这局棋她看的再清楚不过,又是旁观者清。 似乎,好像谢道韫真的没出全力。 她虽然脑子里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其实在旁人看来,她只是盯了棋盘两眼,笑盈盈道: “多谢文才兄相救。” 所有学子的目光自然早已齐刷刷聚焦在马文才身上。 震惊有之,敬佩有之,恐惧有之,甚至是难以置信…… 端坐上首的谢道韫表情从容,缓缓抚掌: “本席说过了,算你二人同胜。” 羡慕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大家可都没忘记谢道韫说过胜者可以在品状排行前列。 虽说谢清言和马文才上次本来就是并列第一,这在他俩看来也算不得什么。 但一个学生能赢过先生,这还不够振奋人心吗? 马文才难得真心勾了勾唇角,正要说话。 谢道韫又问道:“马公子棋艺精湛,想必自幼对兵家韬略,一定多有研究吧。” 这句话如同灵光一闪。 谢清言恍然大悟。 谢道韫故意让的一手,恐怕是想一观马文才的心性。 胜者易骄,才容易露出本身性情。 族姐本身豁达,并不会觉得被学生赢就丢面子,反而希望能借棋喻理,观其本心。 这样才能真正提点一些事。 马文才回话语气倒还挺有礼貌的: “先生夸奖了,武功骑射乃强国之本,兵法韬略更是晋爵良方,学生自然不敢轻忽。” 谢道韫看向棋盘,面色却迟疑了,轻轻看向几处关键落子: “整场棋局博弈下来,马公子落子勇武果断,谋略杀伐俱是上乘。只是……” 马文才眉峰微挑:“只是如何?” 谢道韫语气一滞,直言道:“只是马公子用兵遣将太过无情,不顾兵卒死活,只求速胜。” “正可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马文才顿时冷冷一笑,道:“下棋如用兵,为求胜局,牺牲一些又算什么?” 这话,显然跟谢道韫的理念有所违背,她笑容顿时淡了几分: “下棋可以如此,做人最好两者兼有。” 顿了顿,她又笑道: “本席的话是不是讲远了?” 马文才面色不变:“没有,有请先生品评。” 谢道韫声音平和:“乱世枭雄,治世……亦枭雄也。” 这句带有某种宣判性的总结一出,谢清言顿时心沉了下去。 果然,她一看马文才的表情,刚刚的志得意满完全已经消散。 眉眼之间,戾气更甚。 枭雄这个词不比君子,一听就不是夸人的话。 在正统价值评价体系中,枭雄向来是被人批判的对象。 在现代那么开明的文化环境里,这词都有几分复杂的意味。 何况是这个时代? 第55章 无解的问题 马文才扯了扯嘴角,毫无笑意的一笑: “多谢先生谬赞,学生必当尽心竭力,达成先生评语。” 他说的十分果断,没有一点受了教诲从此改变的意思。 反倒有种既然你这么说,我一定要做给你看的决心。 谢清言一看他站起身来,要拂袖离去。 她立刻眼疾手快的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又向谢道韫躬身一礼,朗声道: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种当讲不当讲的废话文学虽然无用,在这种时候却总是要用的。 就像一些君王明明很想坐上那把龙椅,一定要几辞几让,在众臣“国不可一日无主”的恳求之下才肯勉为其难即位。 客套虽无聊但必须。 谢道韫果然抬手示意:“清言请讲。” 谢清言道: “文才兄所用的倒脱靴一着,牺牲数子,看似无情,却保全了大局,如果他心存仁念,不忍弃子,岂不是满盘皆输了吗?” “若是如此,一念之仁反而成了不仁,善念反而造成更大的恶果,岂不是因果倒置了吗?” “若杀生是为了护生,征战是为了止战,那又是对是错呢?” 即便用尽所有语言,也无法形容所有人在听完这话的震惊。 此话一出,讲堂内尽皆寂然。 谢道韫微微一笑。 也没有立刻说话。 因为她和谢清言都知道,这个问题无解。 救一人还是救苍生的问题,很难回答的圆满。 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对错,因为每个人认为的对错都不同。 马文才转头看着谢清言,脸上没什么表情。 谢清言却朝他挤了挤眼,扬眉一笑,一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鲜衣怒马少年模样。 仁义这一块儿。 马文才似乎轻轻哼笑了一声,也许没有,因为那声音实在太轻了,会让人怀疑是自己听岔。 良久,谢道韫似乎正要开口。 却被一个声音更快一步的打破了这场死寂。 “是错。”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说这话的人并不是谢道韫。 甚至也不是正在捻须蹙眉的陈夫子。 而是马文才自己。 他垂着那只受伤的左手,蓝色宽袖衬出少年灼灼风流的形貌来。 其实他身形十分挺拔,只是太肃杀了些,总令人忘记其形貌极俊美。 此时此刻,他面如冠玉,目若寒星,亭亭松柏般站立在人群中,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使人听得真切: “行为的对错,不会因为初衷而有所改变。” “有些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但有的事即便知道是错,我依然会做。” “没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做了就是做了。” “就算种下恶因,我也敢承受苦果。” 这样决绝的言论从这个锋利冷漠的少年口中说出来后,满室简直是鸦雀无声。 比谢清言刚才发问时还要冷寂几分。 谁也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仿佛一个漩涡将众人都吞噬进去,每个人低着头,沉思起来。 那如果把尼山书院比作一个漩涡,谢清言简直就是漩涡里的卫生纸,在洗衣机里搅得七零八落。 马文才的话看似有点在反驳谢清言的意思,可她不仅不生气,倒还眼前一亮。 原来哥们还有实事求是的唯物主义潜质在吗? 谢道韫看不出情绪的点了点头,终结了这场寂静。 她没有直面回答这种态度的对错,只是目光复杂的看向棋盘: “棋局虽小,天地却大。善恶的尺度,需要诸位不断参悟。” “还有哪一位学子,愿与本席手谈一局,以证所思?” 或许这才是谢道韫传授棋艺的目的。 棋道如人道,如果能用棋艺引发学子们的思考,那是单纯的精进棋艺比不了的。 只是她这番苦心,如今的众学子现在未必能理解。 岑元辰早已经忍不住,再顾不上深思什么,顿时就上去请教。 一群人轮番挑战谢道韫,都尽皆败下阵来。 好在谢道韫对着每个人都因材施教,每每点拨都切中要害,反倒让人受益匪浅。 直到最后,梁山伯才从容上前,对着谢道韫恭敬一揖:“学生梁山伯,请先生赐教。” 梁山伯经常说自己的棋艺不好,算不得精湛。 不过他为人谦逊,向来都只说三分,未必是真正的实力。 毕竟他连围棋对弈都是等其他人都请教完毕才上前的。 而现在,大家虽然看着棋局,其实大部分都已经神思散漫,只想下课了。 这一局终了,陈夫子低头一看,顿时很是满意:“胜负已分,谢先生胜。” 谢道韫尽管车轮战一早上,这一局还是赢得利落。 看来梁山伯的棋艺也是实话实说,确实是不算精湛的水准。 陈夫子只要看到谢先生胜,便很是很高兴。 “学子们,下课了。” 谢道韫并没起身离开,而是凝视棋盘,又抬眼看向谦恭的梁山伯,缓声问道: “你知道这局输在哪里了吗?” 梁山伯态度恳切:“请先生教诲。” 谢道韫一针见血: “你行事太过谨慎,下棋的时候,全是粘挡等防御方法,冲飞等攻略技法用的实在太少,这两军对垒的时候,怎么能心怀慈悲呢?” 梁山伯点头:“先生说的是,学生本就不是什么将帅之才。” 见他如此,谢道韫语气转为温和: “你生性敦厚,重情重义,虽然不是将帅之才,但你日后必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这正是梁山伯的志向所在。 梁山伯由衷道: “山伯本来就不喜欢兵戈之事,若能好好的造福百姓,学生就很满足了。” 谢道韫却有一丝忧虑: “可是本席担心你心慈手软,若是以后做官,爱护百姓你是没问题,但是要对付权贵,保全自身,恐怕就很难说了。” 两人一来一往,谢道韫显然颇为欣赏梁山伯的仁心。 仁厚有礼的君子,在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梁山伯又是这样挑不出一点错处的仁义之人。 哪怕是最苛刻的人,也最多说他优柔寡断,太过为人着想。 连这种批判都像是说他太过急人之所急,忧人之所忧的赞誉。 真是最儒家风范的君子。 其实当下各派盛行,并无谁优谁劣的说法。 就像岑元辰总是一副天性自然的散漫态度。 他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富贵公子,崇尚的是老庄自然之道。 萧昭业更是精通佛理,自有安心寄托之处。 甚至还有王蓝田这样不学无术,一窍不通的。 只能说尼山书院并不拘泥思想,很有点海纳百川,兼容并包的意思。 但法家兵家之术,似乎也只有马文才一人精通。 法家严明,兵家诡诈。 如今人人醉生梦死,推行的是放浪形骸之名士,崇尚的更是清谈之风,玄理之道。 这些东西在这年头不流行了,就跟他整个人一样都过了时。 屠龙有术,亦是枉然。 第56章 我要人陪 马文才早就不想再多看一眼了,听到此处,眸光一暗,终于半是自嘲,半是讽刺的笑了笑。 再也忍不住,拂袖就走。 背影不知怎的,竟有些难过。 或许真的有一点吧。 他明明赢了这场对弈,却被评为枭雄。 明明刚才还那么耀眼,可是一句乱世枭雄的评价压下来,这种胜利也打了折扣。 谢清言见这情形,哪还顾得上跟其他人寒暄? 转头看谢道韫已经跟梁山伯聊上治水之策,还说要去看望祝英台,似乎没有注意到她。 她连忙就冲出去找马文才。 这次倒不像在枕霞楼里被人拦着,她跑出来几步,就看见马文才大步流星的要往学子房舍走。 可见是被气狠了。 膳堂也不去了,饭也不吃了。 谢清言知道他还记着枕霞楼的事,这位公子气性大的很,走到了他旁边,这才好言好语: “文才兄,怎么走的这么快,也不等等我。” 马文才能搭理她吗?春意盎然的四月天里,他的脸冷的要结出冰来。 不知是他还在生气,还是因为对弈之事,总之看起来有些低沉。 因此,说出的话也特别不客气。 “谢公子,你说的话自己可以记不得。” “我说的话,你最好还是记清楚。” 若是换成其他人,吃了这么两句冷言冷语,面子上早已经挂不住。 必会羞愧的离开。 谢清言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告辞走人,以此维持最后的体面,眼见马文才眼神越发阴翳,反而上前一步。 “刚刚我给你说话,你怎么还驳斥我呢?” 其实她根本没有生气,而马文才的话也算不上驳斥。 可偏偏要倒打一耙。 而她也十分清楚,以马文才的性格,不管他心里想的什么,说的答案一定会是: “我不要承你的情。” 谢清言见他这样神色冷淡如冰,反而笑了起来,拿出一块玉佩在他眼前一晃。 温润的白色在马文才眼前出现的时候,他脸色立刻就变了,瞳孔骤然收缩。 “马统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其实若是让他细看,必然能看出来马统带回来的玉佩有点不对。 但偏偏马统拿着战利品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谢清言气的快要吐血了。 玉佩是拿了回来,他却不想多看一眼。 现下这本该在他房间锦盒里的玉佩被谢清言这么堂而皇之的拿出来。 马文才何等聪明,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极了。 谢清言却像是看不懂的样子,还一个劲往枪口上撞: “不要承我的情,却想要我的东西。” “这是什么道理,我怎么不明白呢?” 见马文才不说话,谢清言手腕灵巧地一转,便要把玉佩放到他手上。 “算啦算啦,你既然喜欢,我就送给你,下次可不要去抢别人的了。” 这么尴尬的当口,马文才哪里会收下。 何况谢清言还一副笑眯眯的调笑样子,仿佛很是游刃有余,一点也没个正经样。 马文才下意识便要拂开她的手。 他这一拂根本没有用力,谁知谢清言却顺势轻飘飘地向后一仰,倒在了一旁柔软的青草地上。 马文才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 谢清言却躺在草地上,任由阳光在她脸上投下。 日光尽数落下,照得她肌肤莹润,像剥了壳的荔枝。 偏偏她还微微张开唇,一脸无辜的样子。 “文才兄,你不承情也就罢了,怎么还推我。” 马文才是见过她夺剑的身手的,自然知道她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的,故而语气十分冷淡: “给我起来。” 谢清言眨眼一笑,道:“起不来,骨头软。” 马文才皱起眉头,凝滞片刻,终究还是向她伸出手去。 他冷着一张脸,倾下身子。 谢清言便也搭上他的手,蓝纱拂过谢清言的手腕,她立刻使力往下拽了一把。 却不想马文才力气这么大,这种俯身的动作本来是不稳的,一拉就很容易倒。 可即使她往下拉的情况下,马文才却连表情都没变,稳稳的把她拽了起来。 倒像是毫不费力似的。 谢清言挑眉道: “诶,你居然早有防备。” 马文才这才放开她的手,淡淡道: “谢公子向来狡诈,我自然要防着些。” 谢清言笑的也漫不经心:“哦?你真的防住了吗?” 马文才眉头一皱。 谢清言好意提醒道:“看看你的荷包。” 刚刚谢清言借势站起时,似乎也在他腰间轻拂了一下。 这种暗示性不要太明显。 马文才冷笑道:“我才不要看,你要拿什么只管拿去吧。” “你一个世家子,成天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 “自己不害臊吗?” 谢清言挑了挑眉:“如果偷东西上不得台面,那抢东西……” 这话还用得着说完吗? 马文才顿时就听懂了。 若偷窃是鸡鸣狗盗,那他强取豪夺又高尚到哪里去? 大家半斤八两罢了。 最要命的是,刚刚他看着谢清言说话时分了心神,眼下却已经察觉出来,荷包的重量不一样了。 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多了什么。 马文才不必看也能猜到,多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谢清言看着他表情,顿时心领神会,弯起眼睛笑起来: “一枚玉佩而已,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双手奉上。” “何必大费周章去抢呢?” “自己不害臊吗?” 马文才被她最后这句原样奉还的反问刺的说不出话来。 他不禁下意识按在那块玉佩上,隔着黑色的绸缎,指腹却能隐约摩挲到上面的纹路。 按他的脾气,这时早已掷还给她,怒气冲冲的离开。 但想也想得到谢清言会说些什么。 诶,怎么当时人家小姑娘不肯给你,你抢也要抢走? 现在我直接送给你,怎么又不要了? 她脸上又会出现那种笑盈盈的,仿佛觉得他这举动很有趣的表情。 他真是不想再多看一眼。 于是马文才不再说话,转身径直就要走开。 谢清言却懒洋洋道:“不去吃饭吗?” 马文才道:“我不去。” 谢清言挑了挑眉:“可我要去。” 马文才转过头来,简直被气笑了:“那你就去啊。” 谢清言却故意道:“可我很怕一个人吃饭,我要人陪。” 第57章 佛念以为的见家长 马文才回身时,蓝袍衣摆在春光里划出利落的弧度。 “你是小孩子吗?吃饭还要人陪?” “哦,我忘了,你向来有的是朋友,找他们不就好了?” 谢清言叹道: “我只有文才兄一个朋友,你不去,千山暮雪,我只影向谁去呢?” 马文才抿了抿嘴,冷声道:“已经不是了。” 谢清言惊呼一声:“诶,什么时候的事?” 这话问的可怜兮兮又理直气壮,偏偏她漂亮的像只孔雀,并不让人讨厌。 马文才再也忍不住了,反问道: “你……” “你觉得对我表明了那种心意之后,还能跟我做朋友?” 其实他的话一点都没错,朋友之间表明心意最怕的不就是被拒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吗? 谢清言却一点不尴尬,反而轻轻拂下肩上的落花,故作惊讶的反问道: “这么说来,你在拒绝了我的爱意之后,又要践踏我的友谊?” 简直是十足十的强词夺理。 明明她搅乱一池春水,却怪他人不敢沾湿衣襟。 任何人被这么倒打一耙,也要气闷的。 马文才自认不是君子,也从来没打算做君子。 但被这么颠倒黑白,仿佛说的一切全是他的问题,哪个人能不觉得憋屈? 简直像是一套自成体系的强盗逻辑。 马文才顿时无言,思绪万千,神色极其复杂。 事实上,这些话不是无法反驳,但…… 难道两人就这么在这条小路上争论这种事吗? 说完了这个,谁知道她又有什么话要说? 让他像谢清言这么无所顾忌,他自认实在做不到。 跟她相处以来,他每每气恼,只恨自己太过体面。 谢清言也笃定他没这个心情跟自己在这里打辩论赛。 于是好整以暇的等着他认输,彻底无话可说。 良久,马文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居然带着些叹息的意味。 “没有。”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谢清言顿时一凝。 她偏了偏头,疑惑问道:“什么?” 然而这一次,少年几乎是心平气和的看着她,声音极其认真: “我说,我没有拒绝你。” 即便是向来玩世不恭的谢清言,这一刻也罕见的凝滞住了。 她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若说枕霞楼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还能谈笑风生的混过去。 此刻便再也不能等闲视之了。 何况他说话的神态如此平静? 一双上挑的凤眸里是水仙花缸里放的黑石子,眉眼昳丽的不像话。 仿佛于此山眉海目之间,可寻天下风月。 可是千里搭长棚,天下并无不散的筵席。 谢清言收回心神。 “但你说了,让我别再来纠缠你。” “这样令人伤心的场景,谢某想起来都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言下之意,这话不就是拒绝吗? 马文才不禁冷笑: “现在你又记得了。” 他自己当然也记得这句话了。 自然也记得谢清言当时是如何舌灿莲花想哄他,而他也差一点无法忍受。 她从来都摆出一副多情风流贵公子的样子。 然而多情的人,往往用情不专。 马文才最讨厌不专情的人。 他想,自己应该格外讨厌她才对。 谢清言不知道这些,自然也不会管,她是逮到机会就要回敬的: “文才兄刚才不是让我记清楚你说的话吗?” 可惜马文才也不是泛泛之辈,顿时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原来你记得我让你别纠缠我,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谢清言说的十分自然: “我确实记得,但我没说要遵守。” 马文才一阵沉默,转过脸去。 眼前一片浓碧浅绿,连日下雨,今日却是大好的晴天,瓦蓝天空之下,翠色迎面而来。 谢清言立刻打蛇随棍上:“现在,我们去吃饭吗?” 马文才没说话,只是向前走去。 谢清言便欢天喜地的跟上来,带落一树繁花。 “现在去膳堂,不知还有没有菜?” “若是梁山伯他们没到,苏安可能会留菜,咱们俩可不一定。” 马文才道:“你不是会使银子开小灶吗?” 谢清言摇头:“自从我搬进春归院之后,院子里从我们到下人,都是去膳堂吃。” “一点破例也不能有的。” “族姐说了,若开了这个口子,富家子弟有样学样,都使银钱开小灶,寒门子弟却只能去膳堂用饭。” “学子之间本就分寒门和士族,长此以往,同窗之间岂不是更加泾渭分明,恐怕要生出许多隔阂。” 谢清言的语气中并无一丝抱怨,全是对谢道韫的钦佩: “何况这也违背了山长办学的初衷,把求学的清静地变成论财排辈、攀比拉拢的市井场了。” 谢道韫是真正有林下之风的君子。 这样的制止,保全不仅是寒门学子的体面,也是书院读书问道的本心。 马文才目光扫过谢清言,语气听起来倒挺真心的:“谢先生确实见微知著,你倒是很听她的话。” 其实他不是不能看明白,谢道韫身上是颇具那种一见便为之心折的气质的。 让人没办法不消除所有成见,心悦诚服。 “谢家确实能人辈出,不愧是诗酒风流之家。” 谢清言闲闲的点头,正要附和一句。 马文才却话锋一转:“为什么却从未听过你的声名呢?” 谢清言答的顺遂: “我自小病弱,自然声名不显。” “要知道,我兄长与我有六分肖似,便已经是陈郡女子的梦中檀郎了。” 何时借得东风便,刮得檀郎到枕边。 马文才语气凉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吗?” 谢清言却一点都没着慌,反而还神气道: “文才兄是想要找人打听我吗?” “我这一支虽然早早分了家出来,不是高门显贵家,也还是门禁森严呢,下人们嘴巴严实的很。” “你要是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我。” 马文才听她这样说,却连眼神都没变一下,反倒转开了话题: “不是要吃饭吗?你想吃什么?” 谢清言自然以为他说的是使银钱劳动苏大娘和苏安的事: “还是不要了,膳堂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马文才目光掠过自己缠着细布的手掌,语气平淡: “家中得知我的手受了伤,跟山长允了特例,派了几个下人过来照料。” 既然还派下人来照料,想必是没提手怎么伤的。 到底还得是杭州本地人,占尽地利之便,仆从来去也方便。 不像其他远道而来求学的学子,家里养的金尊玉贵,到了这儿为求方便,一般也就是带个书童来。 要不怎么说家中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呢。 谢清言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她蹭饭也毫无负担了。 这种心态像某种预兆一般,下一刻,谢清言注定无法再平静了。 因为马文才不知为何,转头看向她,语气却顿了顿:“我爹也来了。” 谢清言本来都快走到门口了,猛然抬起头来: “啊?” 第58章 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见谢清言声音难得的拔高,马文才眉头微微凝起,表情竟似有些忐忑: “你……不想见?” 连声音都低沉了几分。 谢清言当然不想见。 能想见吗? 跟马太守上次见面才过了多久啊,他穿着个中衣就从窗口跳走了,他走的那么正常,应该没有路上失忆的可能,肯定把她的脸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简直想立刻寻个借口遁地而走! 马太守翻窗而逃的狼狈身影,逐渐浮现在眼前。 也是,马太守差点在青楼被儿子抓包了,反应过来心里肯定心虚的紧。 又想到自家独子竟然去青楼那种场地,虽说是去抓人的,到底是涉足了,这可不光彩。 而且自己跳窗回府的第二天就传来了儿子受伤的消息。 马太守心里能不打鼓吗? 肯定得来书院探个究竟。 不过学子房舍就这么一间房一张床。 马太守跟马文才的关系也不算好,更没到父子俩抵足而眠的地步。 估计跟谢道韫一样,是另收拾了一处小院暂住两天。 或者直接就住在山长院落那边。 不过她总有办法就是了。 那一刹那的惊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只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湖面迅速恢复了平静。 谢清言面上笑得春风和煦,十分坦然: “怎么会?” “太守大人上山,你我二人既是同窗,如今又是朋友,哪有不去拜见长辈的道理?” “总是应该去给长辈请安的。” 她一派光风霁月的坦荡模样,马文才表情微凝,却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你不必担心,我爹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会为难我的朋友。” 要是正常情况下,谢清言当然不怕马太守为难。 他在杭州纵然是威势甚高,也不至于为难谢家的子弟。 何况谢道韫还在这里。 但偏偏两人有了这说不上畅快的一面之缘,再次重逢的场面一定说不上愉快。 而马太守也不会喜欢儿子这个逛枕霞楼的同窗好友。 他纵然是去青楼风流,却不会愿意儿子结交纨绔,走向歧途的。 谢清言点点头,反而笑道:“太守大人在你房间等你?” “这不大好吧?” 这会儿的世家大族重规矩礼教,哪有老爹特地来儿子房间里等儿子下课的。 自己在主院传下人吩咐一声,儿子自然得恭敬的赶过去,半点也不敢耽误。 但她没想到马文才真就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 “他要等就等好了。” “我们进去拜见就是。” 谢清言这时倒庆幸王蓝田和秦京生还躺在床上,不用来做这尴尬的会面。 于是两人也就推门进去。 这房间本来也宽敞阔气,如今站着四五个带甲的府兵也不显拥挤。 只是多了几分肃杀的味道。 马太守倒是端坐主桌上,一身蓝锦织金的妆花缎,满是金线的纹绣,连金黄的滚边也是耀眼夺目,带着纱冠,一派威严模样,一双上挑的凤眼锋利,令人心生敬畏。 要不是见识过这位大人跳窗的矫健身手,这模样其实挺唬人的。 马文才立刻侧身一步,将谢清言让至身前,声音平稳: “爹,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谢清言,我的同窗……” 马太守正端茶欲饮,闻言轻轻碰了碰杯盖,磕在了杯沿上。 他并不立刻看过去,只从鼻腔里淡淡“嗯”了一声。 仿佛眼前之人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尘埃。 姑且算是应答。 谢清言心中无波无澜。 毕竟男性长辈对于子侄很少像女性长辈般亲亲热热的夸奖称赞。 多是摆这样的架子,带着种上对下的倨傲和疏离。 谢清言在家的时候见到谢老爹也是这样,恭恭敬敬的回话。 所谓堂前教子,背后教妻,这话不是说来听听的,儿女在父亲面前是没什么体面和尊严的。 所谓的自尊,那是近代各种人权概念引入后才有的东西。 在她所在的这块土地上,这些东西还早着呢。 谢夫人便更亲近些,会拉着她的手,看她的衣服,皱着眉头抱怨她: “我的儿,怎么穿的这样少,着凉了可不是好受的。” 谢清言不再想这些,遂依足礼数,拱手深深一揖,十分恭谨: “陈郡谢清言,拜见太守大人。” 她姿态从容,礼数周全,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正在她躬身行礼的这一刻,马太守这才仿佛施恩般,慢悠悠地抬起头来。 他正要傲兀的把她从头到脚看一下,就像打量一件物品般扫过谢清言低垂的头顶、清瘦的肩膀。 然而,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到那张抬起的、眉眼浓丽的面孔时,表情瞬间滞住! 手中茶盏亦是猛烈的一晃。 房间中因着这几名兵甲之士的存在,本来就静的几乎肃穆。 这青瓷的茶盏薄脆,这么一晃,难免有磕碰的声音,清脆的传入马文才耳中。 “爹?你怎么了?” 比起马太守的尴尬,马文才的疑惑,谢清言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个人。 她颇有些关切道:“学生久仰太守大人名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马太守整个人脸色已经僵硬的不像话。 这张脸出现的瞬间,那种差点被儿子抓包,跳窗而走的羞愤和惊慌感瞬间扑面而来。 那夜他本来以为,自己儿子既然要来青楼抓人,必然是有极大的仇怨。 抓到了,解决了也就是了。 可现在马文才却告诉他,这是他的同窗好友?还要引荐给他? 这? 他为官十余载,这么尴尬的会面统共也没几回,真叫他无所适从。 而谢清言只是平静的与他对视,姿态恭谨,一副温良模样。 “想来是太守大人喝不惯六安茶,还是吩咐马统换西湖龙井吧。” 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担心马太守会发作。 当你知道对方在装模作样,却不能拆穿,因为你知道真相的方式也不光彩。 儿子交了个嫖客朋友,马太守肯定忍不了,但他能说吗? 说什么? 儿子,你朋友不正经啊。 有何不正经? 前两天我去青楼找花魁,跟他撞了个正着。 听起来很像话吗? 于此电光火石之间,谢清言与马太守对视,微微偏头。 像是在无声无息的说: 太守大人,你也不想让你儿子知道你是个不像话的父亲吧? 第59章 我要审你 马太守飞快的浮现出一丝和蔼的笑:“贤侄说的哪里话,快快请坐。” 两人几乎是在这瞬间达成共识,都选择对这件事闭口不谈。 然而这顿饭用的也并不算平静。 马太守那双跟马文才有点像的眼睛几次三番看过来,都是凛冽的警告意味。 虽然菜色琳琅满目,谢清言却胃口缺缺,礼数周到的告退了。 马文才自然神色不悦。 谢清言当然也没想过他会像个正常朋友一样挽留,说声贤弟留下来喝杯茶再走之类的话。 甚至她还挺庆幸马文才这么冷淡的,告辞说的顺理成章。 她一出门,马太守的神色就沉了下来,重重地撂下筷子。 这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自然显得格外刺耳。 “文才,你这个同窗,眼神飘忽,心思活络,不是君子之相。” “我看此人心术不正,你日后还是少与他来往为好。” 说是少来往,语气之中,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的意味。 马文才本就觉得今日氛围不对劲,听了这话,凝眉道: “谢清言为人如何,我心中自有评判。” “爹,结交朋友这种小事,儿子自己能处理好。” 马太守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你能处理好?” “我听马统说了,你这个同窗在书院里呼朋唤友,饮酒作乐,哪像是正经求学的样子。” 马文才握着茶杯的手指不禁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再怎么饮酒作乐,品状排名不也名列前茅吗?” 目光却已经直直看向角落里恨不能把自己缩在地缝里的马统: “你怎么敢在我爹面前搬弄是非?” 马统吓得浑身一哆嗦,浑身抖如筛糠,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急忙连连磕头: “公子息怒!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马太守见状,胸中怒火更是炽盛,一掌拍在桌上: “你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下人怕你比怕我还多!” 他越说,胸口起伏就越是剧烈,显然被气得不轻。 更是话锋如刀,直刺要害: “还有你手上的伤!马统只说了个大概,我也猜了个大概。” “恐怕也跟这姓谢的小子脱不了干系吧?” 马文才顿时绷紧了脸。 他脸本就生得窄,皮肉也薄,此番更是显得十分冷硬:“是我自己不小心伤到的。” 马太守一听,怒极反笑:“不小心?” “你一个不小心就伤了这只苦练十余年,将来要上阵杀敌,执掌兵马的手!” “再不小心一点,我马家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他站起身来,目光锐利的逼视着儿子。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跪在地上的马统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这种无形的刀光剑影,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凌迟。 这样冷凝的氛围,马文才却没有丝毫怯意,只是迎着那种压迫感十足的目光,一字一顿。 “这是我自己的事。” 声音不高,只是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固执。 没有一点服软的意思。 于是马太守也点点头,笑了起来。 只是听起来颇为刺骨。 马统一听这笑声就知道不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马文才脚边。 他也不顾马文才的脾气了,急的扯他的衣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公子!公子您就少说两句吧!快给老爷认个错啊!” 马文才却恍若未闻,竟然还字句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与谁来往,是我的事,不劳爹操心。” 马太守冷嗤:“你大了,翅膀硬了,用不着我操心了?” “竟敢说出这种话,简直就是畜生!” 马统几乎是魂飞魄散,连忙爬到马太守面前:“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公子向来很是惦念您的。” “他现在只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而已。” 他本就不聪明,在这种情势下说这些话已经是急的满头大汗,心里慌乱的不行。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谢公子不好。” “公子,你就听老爷一句,跟那位谢公子断绝来往不就好了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此话,马文才更是勃然大怒,抬脚就要踹向马统,带着十足十的怒火。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这一脚并未有丝毫留情的意思,可见怒意之盛。 若真踹实了,马统恐怕半条命都没了。 马太守见着这幕,更是气的胸口发闷,他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被忤逆过,不由得立刻冷声喝止:“够了,我们马家人从来只伤敌人,不伤自己人。” 这话说的义正言辞,他到底久经官场,随便说几句话都显得有分量。 而马文才听了这话,也真的收住了动作。 仿佛是听进去了的样子。 气氛不由得缓和了些。 马统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笑容,正要说点什么。 马太守的眉头也有松开的迹象。 而马文才却在这时冷笑起来。 他笑起来和马太守是有点神似的,包括那种眉眼间凌厉的神气。 他或许敬重他的父亲,更想要他父亲的认可甚至是欣赏。 毕竟所有儿子都想要父亲的认可。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恨着他的父亲。 更恨自己有很多地方都像他,不仅是长相和轮廓,连一些性格和种种的表情动作都像。 他有许多办法离开父亲的掌控,但这些相似之处却是永远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他的。 于是马文才这份冷笑的讽刺意味便更强了:“是吗?” “你连糟糠之妻都能逼死,我伤一个搬弄是非的奴才,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这缓和只是一种幌子,他几乎是立刻转变攻势。 这句话真像是寒刃一般,在这大好的春景中剧烈刺来,马太守心中怒火顿如惊涛骇浪。 “你!” 他脾气本就暴躁,此刻气的额角青筋暴起,什么也顾不得了,顺手就拿起放在一旁的马鞭。 鞭身扬起,如同毒蛇般在空中扭动,望之令人胆寒。 马文才表情几不可察的一僵。 谢清言一路走回小院,闲闲的执卷看了起来。 马太守鹰视狼顾,她不懂相面之术,却也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宽厚仁善之辈。 人都不喜欢掌握着自己秘密的人。 马文才性格都那么孤拐了,他爹恐怕更难评。 还好自己出身谢氏,虽然是旁支,他应该也不会轻易对自己出手。 桃枝进房间来,道:“小姐,谢先生请你过去一趟。” 谢清言心神一凛,不敢怠慢,整了整衣冠,便快步出门,走到谢道韫房中。 房内茶香袅袅,谢道韫正跪坐于蒲团之上,素手烹茶。 见谢清言进来,她并不抬头,只是专注地看着炉上渐沸的泉水。 “都下去吧。” 这话是对着桃枝和一众下人说的。 而下一句对着谢清言说的话,足以让她慌了心神。 “跪下,我要审你。” 今天请一下假 需要修文 非常抱歉宝宝们,非常抱歉。 本来打算加更的,但是一下发现有读者在其他平台挂这本书,说是马文才地位设定不合理。 我完全能接受所有的批判,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这个命题我高中就辩论过了,我能够接受说我文笔不好,说我写的人物不对,但是设定不合理这个我只能圆,不会改,也希望修文之后能少些争议,因为我也不想这篇文因为这个设定被举报到下架,辜负很多我和读者的期待。 我知道设定不合理,我太知道不合理了,问题是这个剧它就不合理,按照历史来,马文才能随意射杀太原王氏的王蓝田吗,把他当狗一样打骂,这合理吗?马文才凭啥挑衅谢道韫啊?人家是山长请来的教席(虽然历史上也没有这事),马文才凭啥挑衅她闹罢工,虽然有女讲席也不合理,因为如果有女讲席,祝英台就完全没必要女扮男装进书院读书了。 后期梁山伯已经是王凝之的至交好友,谢安赏识如子侄,还有凭嘴炮平叛乱的功劳,祝家都同意了婚事,马文才居然还能强娶祝英台? 我也想不通他家到底啥定位啊,这个马文才一会儿弱一会儿强的,一会儿他爹忌惮谢安,当着众人夸谢安赏识的梁山伯,踩马文才,一会儿他又敢抢已经被祝家认可的梁山伯未婚妻祝英台了,这时候又不怕得罪谢安了,直接把梁山伯气死了。 只能说这剧作为20年前的老剧,bUg实在太多,但是我这人又特较真儿,我也经常想了一晚上想不明白怎么个事儿? 只能说编剧写这部剧的时候想写的是大梁传,梁山伯在强敌马文才的压迫下获得了达官贵人们的赏识,一路靠自己走上人生巅峰,到了后面突然发现,诶,我写的是梁祝哎,梁祝要化蝶be的,所以又拔高马文才的设定,把他弄成大反派了。 只能说编剧也没想写什么封建礼教的约束,门当户对观念的压迫,士族跟寒门的鸿沟,基本上是架空了一个时代,再让历史人物进来给梁山伯抬咖,谢安,谢道韫,陶渊明,王凝之全都吻上来了,编剧沉浸在写大梁传的艺术中不知天地为何物。 这版祝英台为什么总是受人诟病,也是因为编剧把最好的人设都给男主了。 祝英台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也是为了给男主加高光,女主的缺点,体现男主的完美。 只能说剧里单独设定了一种位面,完全不能当东晋时代看,作为同人文,我肯定也按照剧里来,因为按照历史来整部剧都要推翻了,那基于这部剧里的马文才也不必存在了。 马文才就像是一个承载了编剧恶意出生的角色,原生家庭不美满(那个年代流行的好角色都有健康美好的原生家庭),家暴的父亲,暴戾的脾气,封建的礼教,完全是美好梁祝的对照组。 但因为编剧笔力太差了,想要写好的梁祝一个圣父,一个任性大小姐,反而矮化了经典的梁祝形象,而配角却在他的恶意之中长出了自己的血肉。 直到近年来我们才开始正视那些承载了恶意的配角,叶冰裳也好,魏嬿婉也好,孟宴臣也好,开始有人发现他们的闪光点,发现他们被编剧掩盖的人性的光芒。 因此我也愿以为马文才这个配角书写故事,并不是只因为他的颜值,而是因为这个人物虽然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他的核心在剧里是能立起来的。 马文才一直站在早逝母亲的这一方,厌恶父亲的家暴行为,谴责他逼死母亲的做法,更恨父亲最后纳妾的不专情。 这是07年的反派,而现在2025年了,依然有很多主张着家和万事兴的和事佬,依然有很多儿子站在压迫母亲的父亲那一边,他们要支持这种行为,因为他们以后也打算压迫妻子,所以有“我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一辈子想要父亲的认可”这种娇子文学的出现。 直到最后马文才也没有跟父权和解,没有用父亲那点深情来麻痹自己,反而是梁山伯谴责他“父亲打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以此拔高主角,只能说编剧把他以为的善和孝给了梁山伯,反而成就了马文才这种不和解的倔强感。 脸当然是他的魅力之一,但我不认为他除了脸一无是处,我欣赏这样的不原谅,这种不原谅不和解也是我一直以来反抗某些东西的信仰,算是我在孩提时代学到的英雄主义(原创为陈都灵粉丝:成为陈都灵是我少女时代的一种英雄主义)。 直到今天,我也有这样的朋友,面对父亲出轨,母亲抑郁离世的时候,她会表示,那如果我一直跟我爸闹矛盾,这个家不就散了吗? 但我不会因此迷茫了,因为我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了。 在开这篇文的时候没想到大家会把它当正经文看,也没想到大家会这么喜爱马文才这个人物,在我看来他当然有很多毛病,编剧强加的缺点,人物本身的桎梏,但他即使面对父亲那种迟来的深情,家暴后的悔悟也仍然站在母亲这一边,自始至终。 其实编剧这么设置就是为了谴责他,因为他的父亲并不是纯粹的恶人,在20年前的价值观里,这种善念尚存的人物不算坏,应该被原谅的,应该要和解的,但他却没有,所以是坏小孩,是不孝顺的坏小孩。 可是这个坏小孩不原谅不和解的反抗内核一直支撑着我走了很多路,我也从这个人物上学到了很多,包括不跪父权,以及很多需要坚持的东西。 无他,则不成今我。 所以即使这个人物存在很多弊病,这部剧有很多bUg,我第一次写东西存在很多问题,很多毛病,我也会写完的,前文我会做一个修改,设定为07梁祝的位面,而非东晋本身,如果依然因为历史问题被抬走下架的话,我仍然会写下去的。 感谢很多支持我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 开文的初衷就想过只要有一个人看我也会写下去,现在我也会说,即使抬走了我也会写下去,就当做是成全我自己吧。 很抱歉诉说了太多的个人情绪,修文之后我会删改的,至于这篇文修改之后会不会被诟病,其实也无所谓了,我只是要写我想写的故事而已。 真的谢谢所有陪我一起走过来的读者。 前文部分不会大改的,大家可以放心,只是把后面的设定抬到前文。因为问题也出现在前面几章,大部分读者在前面几章误解了之后就不会往后看补丁了(这也很正常),所以修改前面几章的设定而已。 第60章 也是风雅了一把 谢清言每次一愣神,就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 比如谢道韫怎么那么高精力? 明明下了一早上的棋,又跟梁山伯聊了那么久的治水方略,现在又煮上茶了。 这精力分给她早考上清北了。 不过以谢道韫的才华,放在现代应该也是清北求着她去的人物。 谢清言又被自己匮乏的天赋限制了想象力。 其实谢道韫虽然端庄大方,骨子里却是外柔内刚的君子。 比之兰花或许还是太柔婉了,更像是竹子。 既有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的风雅,更有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坚韧。 她这么一说,寻常人便要受不住了,也许立刻就一五一十的说了。 问题是谢清言向来无所顾忌,只怔了那么一刹那功夫,就一撩衣袍,跪坐在了谢道韫对面。 “阿姊要审我?” “我还要审你呢!” “你与那个祝英台是什么关系?” “昨天我分明听到你们说什么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谢道韫没想到她会这样倒打一耙,被这么一逗,瞬间忍不住噗嗤一笑。 眼底那点刻意为之的严肃瞬间冰消雪融。 “你倒留心上这个了。” 事实上,谢清言一点也不怕她。 她早早看穿这族姐虽来尼山书院教书做先生,其实也照样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样子。 其实行事是潇洒不羁那套的,平时神情也多是洒朗,而非娴静。 毕竟,如果她信奉守礼守节那一套,那她也不会来书院教书了。 于是谢清言笑眯眯的看着她: “阿姊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哦。” 明明谢道韫说要审她,可自己却狠不下心来,倒让她没脸没皮的反问了这么一出。 顿时摇头一笑: “你不会以为我与祝家公子有什么吧?” “真是傻孩子。” 她微微笑着,眼神里倒有点戏谑的味道。 仿佛在说:我跟任何人都有可能,跟这祝公子却是绝无可能。 谢清言一看她这神色,脑子转的飞快,不禁脱口而出: “你也知道她是女子了?” 谢道韫手中动作一顿,纤纤十指顿在半空,道:“你也知道?” 场面顿时陷入十分的沉默。 茶香清雾在两人之间袅袅盘旋,谢清言主动道:“既然如此,我们也都当不知道好了。” 其实她不说,谢道韫也不会说出去的。 或者说,幸好知道这事儿的是谢道韫,不是陈夫子。 谢清言不知道陈夫子到底哪里看梁山伯和祝英台不顺眼了,总是给他们找茬。 前几天还罚梁山伯去马厩养马,祝英台哪里看得过去,自然会去帮忙的。 这事儿要是被陈夫子知道,那祝英台就讨不到一点好了。 谢道韫果然点点头,笑道:“她既然来书院读书,就是我的学生。” “本席怎么会为难自己的学生呢?” 谢清言正要松一口气,却又听到她问: “你这丫头,真以为能遮掩过去?” “我还是要审你。” “说,你与那位眼高于顶的马公子,又是什么关系?” 谢清言眼波绵绵,笑眯眯道:“自然是……” 谢道韫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笑道:“如果你说是朋友,阿姊这杯茶就要泼到你脸上了。” 虽然知道她在开玩笑,谢清言还是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茶杯的温度。 还好,是温的。 “阿姊觉得马文才这人如何?” 这种回避问题的态度真叫人忍不住急起来,还好对面的人是谢道韫。 涵养极好。 要是马文才在对面,肯定又要说什么,我在问你话,不要扯东扯西之类的冷话。 人家谢道韫在情绪稳定这一块一直做的很好。 也认认真真的像教席一样,中肯的评价起了学生。 水汽氤氲,仿佛连她的声音也染上潮湿的意味。 “尼山书院之中,自有能人辈出者,我看你与梁山伯,祝英台,马文才四人便是尼山书院之中出类拔萃之辈了。” 要不怎么人家是才女呢。 这位面里梁祝可是主角,马文才又是跟主角打擂台的反派。 她何德何能与此三人并列呢? 但人家谢道韫煮茶论英雄,也没忘了带上她。 自家姐姐看孩子就是有滤镜。 “你们几人,不仅外貌各个出众,为人也各有特色。” 那倒是,那没错。 四个人前前后后出去,完全就是一张美丽的脸后面是一张更美丽的脸的真实写照。 至于谁更美就看主观审美了。 纵使绝色美人,也有人觉得不过如此的。 而谢道韫既然开口,要说的必然不只是外貌。 而是实打实的品评,而一个合格的老师,总是擅长借物喻人: “马文才正如利剑,锋芒毕露,锐气逼人。” “但剑为利器,过刚易折,且容易造杀业。” 谢清言垂眸,轻轻的笑了起来。 确实如此。 谢道韫又道: “清言正如枝头繁花,灼灼风流,自然耀目。” “英台恰似美玉,莹润光泽。” “而梁山伯嘛,我看他品行敦厚,质朴仁义,真真像一块顽石啊。” 这段品评何止是一针见血,简直能放到毕业评价里。 如果尼山书院有这个玩意儿的话。 谢清言挽手点茶,抬眼一笑: “剑易折,花易谢,玉易碎。” “好在磐石总是可以屹立千年的,历艰辛风霜,难改其志。” 谢道韫的话细思起来真有一语成谶之感。 梁祝最后双双化蝶,不就是应了那句玉石俱焚的成语吗? 谢清言想到这里,就心中一凛,没等谢道韫说什么,就故意转移话题: “花也分很多种,阿姊觉得什么花更像我呢?” 谢道韫声音温和带笑:“满树海棠最相宜。” 其实说是牡丹也好,芍药也行,差不多像就得了。 但海棠无香,向来引以为憾事,也许谢道韫是在暗示她人生就是会有点遗憾的。 文化人的话,就是得细细琢磨。 谢清言果然笑起来:“海棠吗?我喜欢海棠。” 相比起牡丹芍药,谢清言在现代见的多的确实是海棠,桃花一类的树花。 “但其实,我不太想当花,还是像风好一点。” 花尚且有开谢,有存在过的痕迹,风却是无形的。 谢道韫顿时来了几分兴味:“这是为何?” 谢清言桃花眼弯起,顿时笑眯眯的:“《逍遥游》中有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风无所待,更无其形,自在天地之间,这岂不是庄子所说的浑然忘我之境吗?” 这话倒有种是非皆忘的超然境界。 连谢道韫也挑不出其中的错处,可见某人所谓十五岁辩倒众清客的名声也不是吹出来的。 然而谢道韫却也知道,其实她想做的风不一定有那么忘我的境地。 但,也一定不是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的相思之风。 她心里转过这个念头,不由得带着点叹息的意味笑道: “还真是……薄情。” 第61章 太守 窗外忽有风过竹梢的簌簌声。 马太守坐在院子里,四周是几个带甲的府兵。 秦管家也随侍身侧,神情小心翼翼。 “小公子只是一时意气才会忤逆您。” “依小的看,还是交友不慎的缘故。” “实在是那个谢公子品行太差,带坏了少爷,不然何至于此呢?” 称呼从公子到少爷,也不只是为了拉近距离,他在府里这么多年,是看着小少爷长大的,到底心里也是有点情分。 其实跟谢家来往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可少爷跟朋友再亲近,也没有越过老爷的道理。 甚至为了个朋友行忤逆之事,简直是大不孝。 可不得把老爷惹生气,狠狠罚他吗? 马太守置若罔闻,沉着脸看着桌上的马鞭。 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是在马鞭下长大的。 从来也没顾忌过什么。 在仆役的面前打,仆从越多,打的越厉害。 人知耻而后勇,不这样叫他在人前挨打受骂,狼狈不堪,他怎么能进步呢? 夫人就很是妇人之仁,往往看不下去,总是上前来拦着,说什么“不要再打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年轻的时候脾气不算好,这时总是怒斥起来: “你生的好儿子!射箭比赛居然会输给人家!” “让我一个堂堂的太守丢尽颜面!” “娶妻生子,不能光耀门楣,我养这个畜生何用?简直是混账东西!” 于是夫人急的掉眼泪,拼了命的上前阻挠。 她一哭,孩子也跟着哭,抹着眼泪道:“爹,你别打娘,文儿以后会好好练箭……” 夫人那张美如兰花一样的面孔现出几分怒意: “文儿,不要再求你爹了,你让他打我好了!” 她真不该说这话的。 他那时正在气头上,能不顺着她的话吗? 但他也只是想打她,又不是故意把茶壶里滚烫的水泼到她脸上的。 可惜那张美玉一样的脸从此烂了,用了许多名医的药也不见好。 那种烂是斑驳溃烂的红肿,伴着灰白交错皮屑,破的不成样子。 看了就心惊胆战,叫人忍不住的犯恶心。 他看着难免心生烦躁。 这实在不怪他,天底下任何男人都受不了的。 他又不是故意的,如今弄成这样难道是他想要的吗? 他毕竟是真心爱重这个为他操持家业,又生了儿子的妻子。 他爱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哪怕在金澄澄的佛像跟前,下了地府对着十方鬼神他也敢这么说。 于是想来就更加生气,气自己,也气她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要跟自己对着干。 更气她性子那么烈,不肯好好的过日子。 自己只是带女人回府里来,想着纳个妾而已,她就上吊自尽了。 真叫他又惊又愧。 把她放下来的时候,人都硬了,脸上那块红肿还烂着,翻红血肉伴着嶙嶙的凸凹的痕迹。 这烂肉从此像是长在他心里似的,使他常常有种浓重的罪孽感。 他把那些女人送走了,若不是这些女人,他跟夫人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儿子渐渐地长大成人,出落的越发好,他想着夫人,也再不打他了。 只是这儿子总有些桀骜,不似他想的那么顺服恭敬。 他为此感到无可奈何,私下里其实有点怕他。 马太守自己也想不通,天下竟有老子怕儿子的。 他当然晓得马文才是为着他娘的事恨着他。 心里便感到有些冤屈。 自夫人死后,他别说续弦,府里连姬妾也没有,只有他这个独子。 他这个地位的男人,做到这步实在是至情至性了。 别说夫人是自尽的,就是活活打死的,其实也不碍着他什么。 他身边同僚也好,下属也好,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人人都说他实在太痴情,只听说过妻子给丈夫守寡的,何时有丈夫给妻子守寡的。 但旁人说归说,他是真的忘不了妻子。 好在让他在枕霞楼碰见了玉儿。 她娇艳时如滴露牡丹,清丽时若月下优昙。 能跟自己诗词唱和,又有着一张跟妻子一般无二的容颜。 人到中年还能遇到这么一个红颜知己,到底是老天垂怜他的情意,好叫他此生再无憾恨。 念头转来转去,他心下也不禁软了几分,沉声道: “你拿着伤药去看看他吧。” 管家立刻依言称是,恭恭敬敬的就要告退离开。 马太守却又叹了口气,带着点迷惘的神色: “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真不称职吗?” 管家的脚步立时便顿住,回身看着自家这位官场沉浮数十载的老爷,不由得有点吞吞吐吐的: “怎么会呢?” “你对少爷的心,那是再好也没有了,试问整个杭州城又有谁能做到您这样的?” “只是少爷性子倔。” 马太守淡淡道:“他的性子像我,也像他娘,从来不肯服软。” “但纵然不肯服软,他平时到底还是听我的话。” “来尼山书院读书才多久,竟然这么有出息了!” 管家不由得一颤,忙劝慰道:“老爷……” 马太守冷冷哼了一声:“说到底,还是谢家那小子不像样。” 自己的丑事被儿子的同窗知道,一旦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如鲠在喉。 偏偏儿子不愿意跟那小子绝交,而那小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守口如瓶的。 或许,应该想个法子让那小子闭嘴……或者离儿子远点,自己也好放心些。 他抬了抬手,示意管家先去送药。 竹影在晚风中摇曳,沙沙作响。 像是女子温柔的絮语。 不过,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想起来,其实儿子小时候也不是现在这种冷硬脾气,也很少这么面如寒霜的。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他还记得幼时儿子第一次射中靶心时,抱着他的腿仰头奶声奶气的欢呼: “爹爹!我射中了!” 那时春光正好,夫人站在他身侧,一袭青绿衣裙,与他赞许又自豪的目光相遇,垂眸一笑,美目流转。 那居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但他还记得夫人裙摆上绣的翠绿叶子,一旁树枝叶间漏下疏疏的阳光,照在她青玉的耳坠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尼山书院的厢房倒也清幽别致。 管家回来的很快,只是神色不大对劲。 马太守都有点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问道: “药送过去了?公子吃饭了没有?” 这话一问,管家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老爷,少爷他不在房里!不知去哪了……” 第62章 后山 桃枝站在浅碧色的绣帘后面,有风徐来,吹得满院竹叶动。 谢道韫屏退了下人,其实按规矩她也不应该站在这里。 但她向来伶俐又周全,跟其他人关系也好,众人知道她是担心谢清言在里面出点什么岔子,因此也不说什么。 何况自家姐妹说话,又不是什么官场上的名利事,就算给贴身丫鬟听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说不准白日里说了的事,晚上就去嘱咐丫鬟做呢。 于是桃枝也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一些声音。 其实这话题也还是谢清言起的头,口气也像是顺口一问。 “所以,祝英台为什么要问阿姊什么是爱?” 跟梁山伯的关系已经推进到这一步了吗? 已经到萌发感情而慌乱求知的地步了吗? 果然是这个位面的正道,千千万万次都会相爱。 这进度真令人放心。 祝英台很欣赏谢道韫,这她倒是知道的,也难怪她会把潜在的爱意宣之于口。 就像是怀春的少女跟知心的姐姐说起小鹿乱撞的未知心意。 谢道韫道: “我也不知,其实我对爱的理解也不过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这些是从诗经上看到的,却并非发自我本心。” “你莫非是觉得她交浅言深,太过莽撞?” 谢清言摇头:“没有,爱就是如此,是自我意志的沉沦,是胆大妄为却画地为牢。” “因此,如果一个人爱的清醒又克制,说明他爱的非常懦弱。” 谢道韫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而谢清言也在此刻感到心中一沉。 因为她也在说谎。 就像谢道韫从诗经了解爱意,她也不过是从现代网络上学到只言片语。 她是一个好学生,学什么都像个样子,当然也可以对爱做出名词解释。 然而,为什么她会对这种隔岸观火的态度,感到心灰意冷呢? 翠竹声动,桃枝应声看去,见到月洞门外立着个挺拔的身影。 她忙上去见礼:“马公子好。” 不知为何,她敏感的觉得马文才的情绪不太对劲。 可能是因为他今日看起来有点萧索的缘故? 而他也确实如她所想的不太对劲,连声音都有点低哑:“你们家公子呢?” “我想见她。” 他目光扫过桃枝,定定注视着院落的房间。 等着桃枝进去通报。 而桃枝的举动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只是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谢先生正在和我们公子叙话。” “并不方便通传。” 而马文才的反应也确实一反常态,竟然既没有发作,也没有吵闹。 竹林投射下的阳光在他成了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低声道:“我可以等一等。” 这反应真是太奇怪了,若是平时,这马公子哪有这么好说话,连声音都放的这样和气。 桃枝向他走出几步,声音却十分肯定:“马公子,其实……您还是不必等的好。” “先生为什么要与我们公子叙话,您猜不到吗?” “其实以咱们下人来看,您跟公子少来往,对谁都好。” 一个好字还没说完,她已经马文才身形似乎晃了晃,好像连呼吸都带着点痛似的。 然而桃枝依然没停下,任凭这阵料峭春风吹来瑟瑟生寒: “马公子,我们就不送了。” 马文才听了这话,不禁握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咬牙说出几个字来。 “你说的……是她的意思?” 桃枝自然点点头。 于是她听到一声冷笑,也看到马文才脸色几乎说得上雪白一片,连平素利如鹰鸷的眼神都彻底冷了下来。 她还要再说什么,却见他已经气的转身走了。 起初步履还算慢,越走越快,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桃枝终于放下心来,却也有些不放心,只不知这位脾气大的公子会去哪? 她有些疑惑的转回身子。 正好看见谢清言抱臂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其实马文才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他下意识走在后山上,四周静的出奇,他几乎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是被耍了一道。 “谢清言。”于是他几乎是在虚空轻声唤道,这三个字在齿间碾磨得血肉模糊,“你好得很。” 然而虽然语气如此狠辣,他却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然而也就是此刻,他背后传来了声音。 “诶,你在叫我吗?” 马文才猛地转身。 看见谢清言穿着件朱红圆领袍,绣着织金的花样,一副艳丽少年的样子,微微笑着侧头看他。 这一刻,他突然想,她穿这种颜色确实挺好看的。 谢清言倚在树下,轻轻笑道:“不是要见我吗?” 马文才哪里受得了这种好一阵歹一阵的对待,立刻绷紧了脸就要走。 谢清言也没追上来,却道:“我一直搞不懂那种戏文里一个误会就老死不相往来的桥段。” “多谢你让我见识到了。” 马文才再也忍不住,疾步走过去,逼视着她:“是你的人传的话!” “先让我跟你少来往,现在你又追过来,谢清言,你在耍着我玩吗?” 但他知道谢清言总有办法顶回来。 她总是有那么多理由。 马文才自然也准备好了听她巧舌如簧的辩论。 但这次,谢清言却微微垂下了眼睛,不仅不说她那套歪理,反而露出有点难过的神色: “我没有耍你玩。” “你要是不相信,我这就回去了。” 她向来都摆出那种游刃有余的样子,何曾有过这种表情。 马文才顿了顿,仍然冷淡道: “你的书童胆子这么大,连主子的话都敢乱传?” 他低头看谢清言,却看到她红色圆领袍上的一颗红玛瑙扣子都没系好。 显然也是匆匆换了衣服出来找他的。 于是他又冷冷笑了一声,嘲讽道:“连衣服都不穿好就跑出来,成何体统?” 语气却缓和了些许。 甚至连之前跟他爹争吵的那种郁结之气都消散了不少。 谢清言闻言低头,也是这会儿才发现。 不过这颗扣子倒也不大紧要,只是领口微敞。 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失礼,但放在她身上就显得很合理了,加上一路往后山来,应该也没人看到什么。 她抬手要系,却被马文才按住手腕。 不由分说的要抚上那颗鲜红的红玛瑙扣子。 意图十分明显,他准备亲手帮她系上。 问题是谢清言本来就比他低大半个头,他要帮她系扣子,必得低着头。 视线也就无可避免地落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她身上那股淡淡冷香,也因着这极近的距离,丝丝缕缕钻入他的呼吸之中。 马文才刚抓住扣子,就开始有点后悔这个决定了。 他想别过脸,可那颗玛瑙扣子偏偏扣眼也小,几次错开。 他系得甚至连指尖都开始发颤,耳根也开始烫起来。 谢清言好意道:“算了,你这只手不是还有伤吗?” “还是先把我放开,我自己系吧……” 她说的也挺干巴的,毕竟马文才低着头,微热的呼吸洒在她敏感的颈侧。 这种感觉其实奇奇怪怪的。 然而马文才却有种绝不半途而废的意思,低声道:“你先别动。”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声音明显比平时低哑许多。 谢清言听得头皮一紧,忍不住侧了侧身。 两个人本就挨的极近。 这一动,谢清言的颈侧皮肤恰好擦过他抿紧的唇角。 两人俱是一僵。 第63章 侍女 谢清言只觉得脖颈处一阵酥麻,整个人都不由得一怔。 而马文才的呼吸也立刻急促起来,手也下意识攥紧。 他的力气本来就大,刻意收着的时候还好,眼下一时情急,竟然生生把那颗扣子扯了下来。 这下,纵然是厚脸皮如谢清言,整个人也不由得尬住了。 更别说马文才,整个人几乎像炸毛的猫一样后退了一步,连向来冷淡讥讽的脸都有点惊讶无措的神情。 谢清言觉得他这样子也挺好玩的,笑问道:“这样就很成体统了吗?” 这颗扣子本来不扣也没什么大事,但扯掉就不一样了。 马文才转过头去,手里紧紧捏着那颗扣子,整个人也不知道是因为扯掉扣子难为情,还是因为刚刚的接触。 总之,他整个人都滚烫起来了,肉眼可见的。 “我明天送你一件新的。” 要说刚刚他还有三分怨气,这一打岔,就全剩下无措和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 这种莫名其妙的燥热感几乎烧到他的五脏六腑。 于是他握紧了那颗扣子,任由它硌痛手心处的伤口。 大多数时候,痛让人变得清醒。 但这次的感觉却不同,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并不是以痛觉就能驱逐的。 甚至来的更暴戾了一些。 谢清言见他垂着头,还以为他尴尬的不好意思,于是开玩笑道: “新的倒还是其次。” “只是待会儿怎么下山呢?” “要是被别人看到,说我们翻袖口的翻袖口,解衣裳的解衣裳,也太不像话了。” 马文才抬起头,却将视线移向别处,不敢看她:“……别说了。” 谢清言见多了他嚣张跋扈,冷笑讽刺的样子,却没想到他遇到这种事会是这种纯情的反应,瞬间很有点意外。 “好吧好吧,那我们就在后山待一会儿,等天色晚点的时候下去。” “那会儿人少,而且黄昏的时候人的视力总是很差。” 马文才向来目力很好,不然也不能将箭术练得那样好,闻言皱眉道: “有这个说法?” 谢清言道:“自然有,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其实有没有,她也不知道。 然而她也万万没想到马文才之后说的话。 起初,谢清言只是觉得两个人这么相对着十分沉默,主动道: “不如我们往前走走,你觉得如何呀?” 马文才虽然没说话,倒是依言前行了几步。 谢清言早已经习惯了他这种默认的做法,也不知道这种不沟通的技巧他怎么用的这么擅长,还是跟了上去。 但这次马文才也没冷着脸,反而主动问她:“要去哪?” 谢清言无奈道:“我怎么知道?荒郊野岭的,还能带你游园赏花不成?” 马文才顿时无语:“又这么嬉皮笑脸的。” “你要是想赏花,前面有处溪涧,这个时节应当开了不少野花。” 谢清言诶了一声,道:“你怎么对后山这般熟悉?” “我还以为你是被你爹教训了冲动之下随便找的地方呢。” 马文才乍然转头,道:“什么?” 谢清言道:“我知道说这种事的时候不应该用这种随意的口吻。” “但我想你也受不了沉重的劝慰吧?” “还不如直接说。” 换句话来说,这种事还能怎么高情商提起?换一种表述,事实也同样伤人。 何况有时遮掩比直接更伤人。 马文才用奇异的眼光扫了她一遍:“谁告诉你,我被我爹教训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林间,脚步声惊起几只归巢的鸟雀。 谢清言道:“我猜的。” 或者说,根据一些只言片语,比如什么马太守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拿着马鞭,马统说老爷对公子向来很严格…… 何况马文才的性格又不是健康家庭养出来的阳光开朗大男孩,一看就有点童年创伤。 要是放在现代他还能上上网,发现原生家庭是东亚人普遍的问题。 现在可不是只能憋在心里吗?憋的不正常也很正常。 马文才却又扫了她一眼。 他也真是跟谢清言待久了,说话都带了点玩味:“哦,在你看来,我爹要教训我,我就会站在那里让他打。” 谢清言脚步一滞。 是啊,这可是年轻气盛的反派,走的又不是逆来顺受的孝顺儿子那一套。 再说了,他这个年纪正是青春期的叛逆时候,脾气犟不服软,就算马太守是正人君子,说的都是大实话,他都不一定会顺服。 儒家还说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呢,何况是反派? 谢清言眼里多了几分桃花色,笑道: “这么说来,并没出什么大事。” “亏我还急急忙忙跑出来,早知如此……” 马文才气道:“早知如此,你就不来找我了,是吗?” 谢清言立刻解释:“哪里的话,找肯定是要找的。” “只是说穿好了衣服再出来嘛。” 其实知道马文才没被教训,她虽然觉得闹了个误会,反倒松了一口气。 两人边说边走,远远的已经看见马文才说的那条溪。 谢清言道:“这溪水远远看着倒是很清。” 马文才点点头:“这边远,我也只在远处见到一次。” 又示意她注意脚下:“小心点,容易滑。” 谢清言心中一动。 系统之前有个支线小任务。 内容是:【减轻或者消除梁山伯杂役。】 【奖励:积分+30】 这事儿她听岑元辰他们说过,各种阳差阳错,梁山伯欠了书院二两金的束修,山长同意他用三年杂役来换。 谢清言有意要帮他补上这钱,但梁山伯坚决地拒绝,表示无功不受禄。 想想也是,他要是那么容易就同意的话,祝英台早就出手帮他补上了。 可能这就是君子吧。 看着这溪水,谢清言倒是灵光一闪。 梁山伯要每日下山挑水灌满书院那三个大水缸,十分繁重,要是能从这溪流引流入书院,他的杂役不就是减轻了吗? 正好书院的用水问题也能解决。 这溪流的位置真是恰到好处,正好在尼山书院的上头。 而几乎是任何一个现代人都能想到,最简单的从上到下的引水办法。 她这么想着,脑子里思绪便也有点不集中。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溪水边,溪流潺潺,汇成一个小湖,倒是十分清澈。 小径旁的石壁上是溪流汇成的小瀑布,水花四溅,阳光自水珠中织出一条彩虹来。 其实这瀑布也说不上壮阔,只是这彩虹十分绮丽,水雾仿佛接地连天般笼罩住两人。 这样的景色,谢清言不禁由衷赞叹道:“好漂亮。” 就连马文才也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确实很美。” 于是谢清言道:“佛念,很多东西细说起来都是没有用的。” “但为什么还是有人去追寻呢?” “虹桥也没有什么用,可我们仍然为此惊叹驻足。” 马文才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佛念,屠龙有技半堪哀又怎样呢? 只要无愧于天地之间就好了。 少年难得的垂下眼睛,沉默了一瞬。 然而他再次开口,说出的却是文不对题的一句话。 雾色漫漫中,少年锋利的脸柔和了几分,他轻声道: “那么,你的侍女说的话,有几分是你的意思呢?” “谢清言?” 第64章 当反派良心未泯时 谢清言正要说当然不是我的意思,话到喉咙口就反应了过来。 马文才说的是,侍女? 桃枝哪里露了破绽?还是说,马文才这种天边鹰,林中狼的人物就是能从一点不对中发现问题。 然而他的脸色十分平静,昳丽的眉眼隐在雾气里,眼中的情绪也雾蒙蒙的。 谢清言想过不少隐藏身份的办法,为此早做了许多准备。 她不是温和明净的清丽长相,因此戏文里那套“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的借口轮不着她用。 观音虽有三十三法相,但世人最熟悉的,也最喜欢的总是端庄慈悲的模样。 她不是那种模样。 因此她早就把耳洞封了起来,根本看不出问题。 结果还是出了岔子。 但谢清言也知道现在肯定不能惊慌。 所以她很镇定的皱了皱眉头:“侍女?” “不用反问,也别想着化被动为主动。” “你一个男子,为什么会带侍女来书院?” 哎呀,不是试探,是真的被发现了啊。 谢清言不愧是谢清言,被这么问到脸上,还能做到丝毫不慌。 虽然心里已经慌得不行了,但她声音依然冷静: “这个问题,让桃枝回答你吧。” “正好她对你撒谎,让她给你道个歉吧。” 马文才眸光一凝,显然没料到她会这般应对。 “嗯?” 毕竟,书童其实是侍女这种事往深了说,那就要带出很多东西了。 谢清言却不再作答,已经步履从容的走下山去,暮色渐起。 马文才看着她的背影,凝眸了一瞬,这才上前跟她并肩而行。 “这种事被我揭穿,你倒是很镇定。” 谢清言笑了笑。 “慌也没用,不是吗?” 马文才只是将她看了看,却没再说话。 谢清言甚至没解释什么虽然桃枝是女子,我可是货真价实的谢家公子之类的话。 这种情况要么是没觉得要解释,自己是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事,要么就是,心虚…… 到书院时,果然见桃枝站在马文才房间门口,面色惴惴不安,一副来负荆请罪的样子。 但如果真的是负荆请罪,为什么应该等在房间里的马统又会被吓跑呢? 谢清言开门见山:“桃枝,你假传我的命令,得罪了马公子。” “现下人家说你其实是女扮男装进书院,你说,这是为什么?” 空气立刻沉默了。 马文才眼神锐利,声音倒是嗤笑的: “谢清言,你就在我面前跟她通气?” 跟在堂上当众串供犯人有什么区别? 谢清言也没掩饰什么: “总要告诉她一个缘故吧。” 桃枝却已经跪了下来。 三人在房间里,此时又是暮色,天边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倒还是灯火通明的。 烛火摇晃,桃枝跪在地上,低着头: “马公子没说错,我确实是侍女。” “女扮男装进书院,只是想好好伺候公子,我也有不得已的缘故。” 这话跟马文才预想的没什么两样,他不禁笑了声,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 “什么缘故?” “总不能是你们家公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需要你帮忙吧?” 桃枝声音嗫嚅,带着点哭腔: “奴婢是为了钱……” 马文才眉峰微挑:“为了钱?” 桃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谢清言,再次垂眸: “奴婢是丫鬟,虽然是伺候公子的人里最伶俐得用的,可一个月的月钱只有一吊钱,若是扮成书童跟公子来书院,就是小厮的月例,一个月就有两吊钱了。” “马公子当然看不上一吊钱,可是多这么一吊钱,奴婢的娘就有钱买药了。” 马文才愣了一下。 “你娘?” 桃枝深吸了一口气: “我爹从小就爱喝酒,喝了酒之后就打我和我娘,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打。” “前年我爹喝醉了酒,直接拿烧火棍打她,我娘一双腿都被打废了,再也走不路了。” “官府的人说,男人打媳妇儿不算什么大事,何况人又没死,问了几句就走了。” “可我娘下不了地,干不了活,我爹就把我们俩抛下了。为了给我娘治病,我才把自己卖到府里做下人……” 桃枝说的悲从中来,不禁拿帕子拭泪,虽然哭腔十分明显,口齿倒是很清楚: “要不是在公子身边赏钱多,公子人又和善,我是万万不敢来书院的。” 桃枝说的有些颤抖,拿衣袖用力擦掉自己的眼泪,一副倔强态度。 “我刚刚说公子不想见您,也只是觉得公子对您太特别,不想日后闹出什么事。” 马文才看了看谢清言,表情有些凝重。 “她说的是真的?” 谢清言点点头,语气肯定: “世间众生皆苦。” 桃枝眼圈红红的,硬撑着把眼泪往上抹,对着谢清言摇了摇头: “错了就是错了。” “只是千错万错怎么罚都可以,求您别赶我出书院,我还要赚钱给我娘买药呢……” “对不起,马公子,我给您道歉,我给您磕头了……” 谢清言抬手道:“算了算了,文才兄人这么好,怎么会跟你计较呢?快回去吧。” 桃枝闻言,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似的,抹了把眼泪就告罪离开了。 留下皱着眉头的马文才,以及垂着眼眸的谢清言。 两人面面相觑。 谢清言看着马文才一脸沉吟的表情,知道他必然是良心过意不去。 说不定半夜醒来都要骂自己几句。 谢清言道:“你的神色不大好。” 马文才看着她,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她娘治病的钱,我会给。” 谢清言有意问道:“什么?” “我的意思是,她和她娘这辈子的花销我来给,但她不能留在你身边。” 谢清言立刻回绝:“这恐怕不行。” 被这样一口拒绝,马文才眼中不仅没有意外,反倒多了点看破的了然: “你一个男子,带侍女在书院本来就不合规矩,被发现了你还恋恋不舍,如此怜香惜玉,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就是因为她也是女子,所以待在你身边也没关系?” 马文才这话问得尖锐,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几分审视的锐利。 谢清言倒不闪不避,反而有点意外似的: “我说的不行,是指你的办法。” “我早就说过给她娘治病养伤,但桃枝说了,她娘颇有气节,不愿意平白无故受人救助。” “只有她用劳动换钱,她娘才用的安心,不然宁愿一头撞死。” 马文才沉默良久: “算了,当我没说。” 谢清言挑眉,疑惑的看着他:“这么说来,你不追究了?” 马文才紧紧抿着唇,道: “既然谢公子不想我追究,那我就不追究了。” “只是你们最好藏好一点,别到时候我没有泄露天机,你们却露了破绽。” 谢清言听到这话里有试探的意思,哪里会顺着台阶下,轻笑道: “诶,你不是向来对女子有意见吗?怎么知道了桃枝是女子,反而要轻轻放过?” 夜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马文才几乎是立刻驳斥道: “谢清言,你就这么曲解我?” “我马文才向来敬佩强者,谢先生文韬武略样样顶尖,我自然敬她三分,你这侍女事母至孝,我也不会为难她。” 空气骤然凝滞。 谢清言却点点头,一脸认真倾听的样子: “明白了,你只是敬重强大的女人,讨厌弱的女人。” “不,我讨厌弱的人。” 好吧,这位哥们对着弱者,确实不分男女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王蓝田和秦京生是铁板钉钉的男人,现在不也还在床上养伤吗? 或许他信奉的就是强者为尊那一套,所以他拼命证明自己有用。 谢清言轻轻笑道:“这样吗?那你讨不讨厌我?” “这是什么问题?别胡闹。” 马文才颇有点不理会她的意思,谢清言不由得又凑近了些,露出点哀求的神色,她装模作样向来是一把好手。 而他见状,显然也很难再冷着脸,微微叹了口气,道:“不讨厌。” 谢清言本来坐在烛光边,顿时就笑了起来,这般笑意盎然的看着他,漂亮的像是庭院里突然开满一片纷繁的牡丹,简直看的人移不开眼。 她直起身,语气轻松了些,仿佛刚才的追问只是随口一提。 “我想也是,我总不至于让人讨厌的,看来今晚可以放心睡一觉了,只是我的扣子,能不能还给我?” 马文才向她摊了摊手,手心除了被碎瓷割出的伤之外空无一物: “早就扔在后山了。” 第65章 人生如赌局 谢清言当然不可能去后山找,也不好意思盘根问底说细节,主要是马文才也不会回答。 何况人家也说了赔,再说的话显得她很小家子气,连一颗扣子也要问根究底。 谢清言点点头,从善如流: “好吧好吧,你说丢了就丢了。” 她犹豫了一瞬,却不知是该告辞,还是留下再说几句。 可是留下,又能说什么呢? 谢清言垂下眼眸,看了看马文才的手心,那道伤口倒是血淋淋的。 这种自伤的行径,谢清言并不喜欢。 人都喜欢理性的,情绪稳定的人。 但为什么,她还是会下意识念出戏剧的台词呢。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高楼和街道也变换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 这不也是描述的一段炽烈盲目的爱情吗? 为什么会引起她强烈的共鸣呢? 她眸光微动,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 房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却是马府管家的声音。 “少爷,您歇下了吗?大人听说您回来房间,心中担心,特地来看您来了。” 紧接着是马太守略带威严的咳嗽声。 谢清言顿时抬眼,一看马文才像是要发作赶他爹的样子,便向他摇了摇头。 不等马文才说话,她已经掠至窗边,动作轻盈的跃了出去,身影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中。 她真是把窗户当门走了,以前翻窗进来,现在又翻窗出去,没一点正经的样子。 一副折风流的绮艳少年模样,月正中天,漫天无云,冷风迎面而来,呼啦啦的吹进房间来。 书院路径上的花开的正繁盛,也许是带刺的玫瑰,所以又艳又娇,她一脚把小石子踢进花丛,优哉游哉的走了。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因此自然也不会知道马文才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 她走的那么干脆利落,几乎把少年要说的话全然截断。 然而他想说什么,或许他也并不很真切的明白。 他只是突然想起,去陈郡的人回来的时候,他恍然想起坊间一个抛铜钱的说法。 要做选择的时候,抛一枚铜钱以决定。 正反即是不同的选择。 很多人都喜欢这个方法。 并非是因为它能给出对的答案,而是因为当铜钱被扔在空中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当然,他向来很鄙夷这种靠外物决定选择的做法。 优柔寡断,犹犹豫豫的人才会临到关头还不能决断。 这种东西他用不着。 因为他不用扔铜钱,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谢清言这个人,无论此人性别如何,是男子还是女子。 所以他挥挥手,示意那位手下什么都不必说。 既然已经知道答案,其他的旁枝末节他并不在乎。 只要人是他的,就足够了。 若非今天大开大合,她的侍女卖的破绽又这样大,他或许也不会想起这些事来。 心绪回转起落,不过一瞬。 他理了理衣袍,脸上的神色褪去,打开房门对着马太守的时候,脸上只留下冷冰冰的不耐烦。 谢清言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间。 她刚关上门,桃枝便从内间闪出,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诧异: “回来了?竟然这么快。” 谢清言一边换外袍,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 “不然呢?” 桃枝接过衣服,道: “还以为你会帮他上药,烛火底下叙情意,一定别有滋味。” 谢清言看她一眼,毫无感情说了句夸赞: “你的想象力真是越来越丰富了,跟你编谎话的能力简直不相上下。” 提到谎话,桃枝神色这才变得正经了些,面带忧色的低声问: “那他……信了吗?” 谢清言走到铜盆前净手,声音透过水声传来,带着一丝凉意: “他又不知道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现在可能愧疚的想扇自己两巴掌吧。” 桃枝松了口气,随即又蹙起眉: “真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从前我甚少在他面前待着,今日就是几句话的功夫而已,他就看出问题了。” “好在我的话这么感人肺腑,谁听了都会有恻隐之心的。” 谢清言倒没觉得马文才能信这种话术,擦干了手,转过身: “也许他未必信了你说的话,但只要他看破不说破,愿意相信这个谎言就行。” “不过你那些话情真意切,十分流利,我看他表情都凝重了几分,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 “只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概是桃枝的故事正好契合了他的需要,所以此事能这样被化解。 桃枝生的杏眼桃腮,是桃花般的好颜色,在灯光下轻轻一笑: “马统是他母亲留下的老仆生的孩子。从他嘴里零碎听到一些旧事罢了。” “据说他从小就被太守大人毒打,母亲毁了容,失了宠爱,便上吊而亡,相当于是被他父亲逼死的。后来他就有个毛病,每次受到伤人的打击就会躲进黑暗的柜子里偷偷哭,直到现在这毛病都还在。” “马统还说,上次他家公子从枕霞楼回来,就在柜子里哭了半晚上,手流着血,也不让他包扎,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抬起眼睛,虽然说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眼里的神色却是在说“你我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谢清言不禁心中一动,问道: “马统向来忠心耿耿,竟然会告诉你这些事?” 桃枝立时笑了笑: “愚蠢的忠诚而已。他恐怕也想不到告诉我这些意味着什么。” “若让他代主去死,他定会毫不犹豫,但说几句他自己也觉得心中悲愤难平的往事,他只当是下人之间的寻常倾诉而已。” “人生如赌局,我赌他良心未泯,尚存一丝善念,他何尝不也是在赌我说的故事是真的,赌这世间或许真有一位受尽苦楚的慈母能够得到好结局。” 但他显然是赌输了。 谢清言声音有些低:“他的故事,我虽然猜到了七八分,但是你这般说出来,实情倒比我想象中更惨一些。” 桃枝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笑道:“小姐,您的滥好心又要发作了吗?” 谢清言笑意却丝毫不变,反而问她: “桃枝,你似乎很不喜欢他?” 桃枝向来口齿伶俐,此时更是直言不讳的评价: “这样的人,心思深重,手段狠辣。今日他起了善念,明日心境有变,未必不会翻脸无情。” “不是说他这人不好,只是这种人的好,未必能长久。” 谢清言笑道:“我忘啦,你向来总是欣赏梁山伯那种君子的。” 桃枝说的有理有据,自然理直气壮: “我并非偏爱哪种类型。只是觉得,端正的君子,心性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即便日后生分,也大抵还能相安无事,可马公子这般心性,太过狠决孤高,爱憎分明,日后注定是让人敬畏远多于亲近的人物。” “这样的人,爱意或许炽热动人,恨意恐怕也会很致命吧。” 谢清言听了,倒只是看向窗外沉沉夜色,语气却像是开玩笑: “不是你说的吗?人生本来就是赌局。” 桃枝眼神露出点急切,仿佛是要劝阻她的意思: “诗经里不是说过吗,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位太守公子当然赌的起,可是小姐,你赌的起吗?”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谢清言的笑意立刻冷淡了几分。 她是甚少露出这种带点冷意的笑容的。 满院月色关在窗外,谢清言声音冷淡而清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放心。” “我什么时候都赌得起。” 第66章 新功能 桃枝沉默片刻,不禁感叹起来:“看来我的话反而让你更坚定了。” 谢清言摇摇头,她倒清楚这并不是某种逆反心理的表现,与其说是桃枝的话让她起了叛逆的对立的想法,不如说是让她看清了一些东西。 桃枝见她面色清明,又问道:“那……如果赌输了呢?” 谢清言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的样子: “输了的话,那就愿赌服输呗,还能怎样?输家也应该有点风度。” 桃枝仍然垂眸不语,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谢清言笑了笑: “放心,无论结局如何,我一定会在终局之前,替你安排好一切。” 桃枝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然而,最后那些话仿佛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默默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这场对话便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寂静的夜里漾开一圈微澜,然而湖水不会因此改变什么。 日子似乎也并未因此掀起太大波澜,就像溪流一般,依旧按部就班地流淌。 马太守莅临尼山书院做客,陈夫子忙前忙后,恭敬备至,甚至主动邀他旁听。 然而马文才一见到他父亲,那张昳丽的脸庞便像是覆上了一层寒霜,眼神冷冽,连话都不怎么说了,就算说话,往往也不是什么好话。 尤其是谢清言某次听到马文才叫马太守“马大人”的时候,那股冷嘲热讽的劲儿。 怪不得他每次对着自己阴阳怪气的时候,都是叫什么谢公子。 原来是语言习惯啊。 不过他最近对谢清言的态度还算不错,甚至也算是和颜悦色,这在他身上实在是很难得。 这在马太守看来,自然是儿子脱离控制的又一层表现。 谢清言倒顾不上感叹这些,毕竟陈夫子老是时不时挑拨,总想借马太守之手对付梁山伯与祝英台。 谢清言实在不明白这位陈夫子为什么那么容不下这两人。 可能这就是主角光环的一种体现吧。 要是谢清言肯定就怼他一句“容不容得下学生,是夫子的气度,能不能让夫子容下,是学生的本事。” 但梁山伯那个温和守礼的个性显然不会顶撞夫子,就连祝英台要出头都被他拦着。 不过,这也不影响她完成自己的任务,她对任务还是很当个事儿办的,寻了个机会,似是闲聊般向梁山伯提及后山似乎有稳定的水源。 梁山伯果然聪慧,一点即透,没过几日,竟真的想出了用劈开的竹子连接成管,将后山清泉引至书院的方法。 连山长都抚须赞叹,表示要在品状排名上记他一功。 在山长当众褒奖梁山伯,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谢清言的脑海中响起叮咚一声。 【检测到关键剧情节点‘竹引山泉’已完成。任务结算中,宿主积分+30】 【系统升级完成】 谢清言记得好多天以前,这个系统撂下一句即将升级就开始偷懒起来。 对于所谓的升级,她毫无期待。这个系统的升级就像是升级套餐的话术,往往只是它借故溜号偷懒的方式,没什么任何作用。 真是烂锅配烂盖,真叫一个绝。 然而,这一次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就在系统提示音褪去的瞬间,系统界面原本寥寥无几的功能栏旁边,竟然真的多出了一个闪烁着微光的全新图标—— 【人物卡】。 谢清言直接开嘲讽: 【系统,你干脆等我完成主线任务再出现好了,省的打扰我做任务】 系统立刻回应: 【那样不太好吧,万一任务失败了呢?】 谢清言表示无语: 【下次我讽刺你的时候,会先说明是在讽刺的】 系统讪讪的转移话题: 【宿主,这次升级的人物卡功能你不仔细看看吗?】 那肯定是要看的,只是谢清言下意识要逞几句口舌之快。 不过,这个人物卡的新功能,倒也起到了不错的辅助作用。 虽说它只包含了位面中本来就对梁祝故事起作用的人物,别说她了,像岑元辰这种可能在本来故事线里充当路人的人物,可有可无的人物,也没有被收录进去。 诶,其实他现在不也是梁祝故事中的路人吗? 至于桃枝这种因为她才来到书院的变数人物,系统人物卡里当然更不会收录。 而收录进去的人物,似乎也是依据原本故事线来的,并没有因为她的推动剧情而有所改变。 比说她点进去祝英台的人物卡时,瞬间就有一大串文字。 【祝英台】 【祝家庄的九小姐,勇敢热烈,追求真爱,帮助未过门的八嫂与一书生在大婚之日逃婚离去,八公子祝英齐大病,祝英台来到月老庙,偶遇梁山伯,自此情缘始结,不幸,祝英台失手烧了月老塑像,预示了二人的be结局。】 【祝英台回到祝家,争取到了去尼山书院读书的机会,在路上与梁山伯义结金兰,在书院里,二人互相扶持,互生情愫,却不断被马文才,王蓝田,陈夫子等恶人阻挠,各种阴差阳错,两人却在这些阻挠中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彼此认定对方,一生相许。】 【祝英台离开书院后,与梁山伯十八相送依依不舍,楼台会确定心意,两人经历了鄮县鼠疫,小人暗害致使山贼攻庄,英齐身死,英台坠江等种种事后,二人真情流露相拥而泣,表示不再分离。】 【婚事却被马文才阻挠,强娶英台为妻,祝家庄失去祝英齐,其他兄弟皆不成器,为了祝家庄日后的安宁,英台强忍悲痛,为了爹娘和祝家,拒绝梁山伯,嫁与马文才,梁山伯伤心之下,在桃花林中逝去。大婚之日,祝英台奔至九龙墟,用鲜血在山伯地墓碑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仰天长呼,请天地作证,今日此时英台嫁给山伯为妻,两人化蝶而去。】 谢清言看的一脸凝重: 【怎么这么长一段,我知道的梁祝故事好像没这么长】 系统耐心解释: 【事实上,这是为了你能快速理解的简化版本】 【宿主,位面不同。这是围绕梁祝故事而生的完整位面,您看到的是初版人物卡。由于您的加入,故事已在悄然发生变动】 谢清言当然能理解: 【明白,蝴蝶效应嘛,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引发美国德克萨斯州的龙卷风。】 系统显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巧妙的回应: 【在梁祝化蝶的故事中讨论蝴蝶效应,真是非常对题】 谢清言懒得理会系统的抖机灵,继续翻看人物卡。 这一看真是不得了,大概因为她是主角的原因,她的相关人物一栏有一大串的人名。 梁山伯,马文才,祝老爷、祝夫人和八哥祝英齐这些有名有姓的人物之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人。 最让她惊讶和意外的,却是一个曾经浮光掠影的名字。 【黄良玉(玉无瑕)】 这个玉无瑕,不是枕霞楼的花魁吗? 马太守为此人流连忘返,秦京生与她关系匪浅,怎么又和祝英台有关系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67章 谷心莲 谢清言忍不住好奇,立刻点进去一看。 【黄良玉(玉无瑕)】 【原为上虞黄家小姐,与上虞祝家八公子祝英齐有婚约,却在新婚之夜在小姑子祝英台的帮助下逃婚,随秦京生而去。】 【秦京生是一个没有一技之长,好吃懒做,只有长相的放浪登徒子】 【黄良玉为了他的前途卖身青楼,成为花魁玉无瑕,用自己忍受屈辱赚来的钱,凑起来送给秦京生把他送入了尼山学院,以求功名】 【秦京生一面花着她的钱,一面又看不上她,后被前来青楼救人的祝英台偶遇,祝英台生气她的自甘堕落,怒斥她“我以为成就了一对神仙眷侣,没想到却造就了一个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你的那些故事,留给你的恩客听吧,我不想听”】 【自此玉无瑕被点醒,心中后悔,却已经木已成舟,难以回头】 【祝英齐后来去尼山书院看望女扮男装就读的妹妹祝英台,因为与妹妹的矛盾,英齐在湖上的船里独自饮酒消愁,与黄良玉相遇,不敢相信她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心中仍然深爱她】 【黄良玉自觉无颜面对祝英齐,后来做了马太守的新宠,过起了金丝雀的生活】 谢清言一阵无言。 【为什么这个位面的人行事都这么奇怪呢?】 【为什么一定要在大婚之日逃婚,为何不提前走人,这样收拾起残局不是比较容易吗】 系统没想到她的脑回路在关注这个: 【宿主,你就只有这个想法吗?】 谢清言想了想,又表示: 【嗯,秦京生那四十鞭子还是打少了】 她又点开祝英齐的人物卡。 也许是故事都跟妹妹和未过门的妻子有关,祝英齐本人的人物卡非常简短: 【祝英齐】 【祝家八公子,他出身名门,性格善良正直、英俊孝顺,对妹妹祝英台极疼爱】 【与黄良玉曾有婚约,对方私奔致其情感受创。此后始终牵挂黄良玉并试图挽回,后遭奸人陷害遇害】 谢清言不禁感叹: 【这还是个罗生门视角,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系统表示,这说明这个位面很真实。 谢清言不敢苟同,这个位面的人遇到梁祝,往往给她一种奇妙的疯癫感,有时甚至像失了智一般。 就像是谢道韫,明明知道昔年谢玄族兄淝水之战的惊险不易,以及战争守护百姓的意义,却每次都夸赞梁山伯的反战意识。 谢家的门客之中,主张这套的儒生也很多,这些论调,谢清言听的多了,谢道韫听的又岂会少?与其夸他爱好和平,不如说他的治水方略十分有用。 毕竟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系统适时的表示: 【宿主,在这个位面的历史人物跟你知道的历史人物是有差距的】 【这不是真正的东晋,谢道韫也好,其他人也好,并不是历史上那个人】 谢清言不置可否: 【就算只是历史人物的投影,只得她三分精神,那也是谢道韫,仍然值得人钦佩】 整个尼山书院有时也透着一股怪异的感觉。 荀巨伯说王兰姑娘喜欢梁山伯的原因,是因为她采药时扭伤,梁山伯为她揉脚,从此芳心暗许。 但梁山伯如此守礼的君子也觉得这也只是一个平常的事。 王蕙姑娘对于祝英台的爱慕之情表露的十分明显,书院内无人不知,不是也没人指摘吗? 但若是说当下民风开放,为什么祝夫人的人物卡里又显示出对贞洁的重视呢? 【祝夫人】 【祝家庄的主母,与开明的祝老爷不同,性格严厉,在祝英台离家之前,递与白绫,称祝英台一旦失贞,母女两就一同用三尺白绫上吊】 【存有门户之见,马太守来到祝家,祝夫人亲自出迎,山伯来到,却让他从西侧门进】 【更是扣下祝英台与梁山伯来往书信,将其焚毁,还对梁山伯撒谎亲事,被梁山伯当场揭穿,后来跪求山伯,离开英台,但被两人情意感动,不再坚持,同意了婚事】 【然而英齐死后,祝夫人大病一场,失去往日刚强,要求祝英台嫁与马文才,为了祝家庄日后安宁,英台强忍莫大悲痛,答应听从母命】 这么一看,谢清言总算明白了当时系统所说的马文才是最大阻碍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谢清言在现世的时候倒是刷到过梁祝电影的剪辑,电影里那位祝夫人所说的话也听过几耳朵。 “你以为愤怒就可以改变你跟英台的命运?” “你以为很不满胡人就会忍让南边的汉人?” …… “你以为你们不喜欢就可以改变这个时代?” 她似乎对这种世道看的很透,只是毫无办法。 不过,这个位面的祝夫人似乎不是这样,此间世道并无那么严苛和黑暗,而祝夫人的人物卡中,她似乎也一度同意了这桩婚事。 这些人物卡里似乎都指向一个线索,就是悲剧的偶然性而不是必然性。 这位主母也会被真爱打动,虽然之前做了棒打鸳鸯的棒,但也一度同意婚事,只是祝英齐的亡故,让她不得不转变心意。 【原来这个位面,梁祝的化蝶be不怪世道不公,却怪阴差阳错】 【原来梁祝的悲剧,要怪祝夫人,马文才,以及那个害死祝英齐的奸人】 真有意思。 一个时代的悲剧,却在此位面归结到了三个具体的人身上,仿佛大家只要开明一点,做个好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谢清言千般思绪涌入脑海,只感觉有种说不出口的复杂,不过必须承认,这样的话,梁祝的悲剧似乎真的能改变。 马文才不阻挠,祝夫人能允许,那个奸人不作乱,祝英齐不死。 事情应该就成了。 【那这个奸人是谁呢】 系统的回答平平无奇: 【人物尚未解锁】 换而言之,现在还不能说。 谢清言讨厌这种卖关子的行为: 【这个人是男人吗?】 【不是】 【这个人是什么大人物吗?】 【不是】 谢清言点点头: 【真是有趣,一个女性的小人物,居然大大的阻碍了主角之间的爱情】 【那她是靠阴谋吗?】 【是】 谢清言对此感到厌烦。 又是这样的情节,又是这样的路子,又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女性搅乱了主角的命运,成为了主角爱情路上的阻碍。 【你特么跟我玩海龟汤呢?】 【要么把人物卡解锁,要么,我不干了!】 罢工! 人类智慧的结晶! 工人对抗资本主义剥削和压榨的武器。 系统沉默良久。 就在谢清言以为他要闭麦装鹌鹑的时候,界面中,有两张人物卡亮了起来。 【苏安】 【谷心莲】 第68章 太守的邀请 果然,她不是什么地表超强攻略者,系统也不是什么神级系统,没坚持多久就妥协了。 真是两个菜鸡混一起了。 只是这两个人,倒确实出乎谢清言所料。 【苏安是伙房的杂役,跟梁山伯关系很好,后来居然会害他?】 【这个谷心莲又是谁?】 系统无声的抗议: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谷心莲曾经受过梁山伯的恩惠】 【这个人物在宿主的视角还没出现,我本来想等人物出现再解锁的】 【宿主再三申请提前查看,出现问题不能询问系统】 谢清言一笑: 【不能询问我也询问多次了】 她心里疑惑,顺手点开人物卡。 【谷心莲】 【本为卖鱼女,打鱼卖花供养母亲,给陶渊明送鱼,机缘巧合逢梁祝,在祝英台的帮助下来到尼山书院,爱慕梁山伯,有些小心思,处处对梁山伯示好】 【因其生的清秀可人,苏安心悦于她,又被王蓝田觊觎,被他设计卖入青楼,幸得梁祝二人搭救,但流言蜚语不断,遂在渊明劝解下离开书院】 【因为马太守为玉无瑕建宅,挖掉心莲父亲坟墓,心莲母亲被官兵打死,心莲被官兵轮流糟蹋,彻底黑化】 【后来因妒成恨,怂恿“山贼首领”苏安前去抢夺祝家庄】 【混乱之中英齐被心莲设计,身中数刀,陈夫子为谢道韫挡刀身亡,苏安认清一切,将她抛弃】 谢清言差点扶额苦笑。 【我真的厌烦了,为什么又是女性遭到这种事之后黑化?】 【为什么还有陶渊明的事?】 事实上,她有很多为什么。 为什么祝英台对自己的朋友会如此态度? 为什么这个祝英齐的人生像是一个大写的惨字? 为什么祝英台为了祝家安危答应嫁给马文才,却又在他面前殉情,这样祝家又能保全吗? 为什么他们的关系好像一部八点档狗血剧? 祝英台的姐妹嫁给了马文才的父亲,那她如果没有殉情,岂不是姐妹变小妈? 秦京生还是马文才小妈的情郎……贵圈真乱。 谢清言再次点开人物卡,已经想吐出一句国粹。 【苏安】 【心地善良单纯,孝顺,伙房煮饭杂役,苏大娘的儿子】 【认为梁山伯是书院难得的好人,不同于其他高高在上的士族子弟,一直平等对待他,从未欺负他,凶他】 【在他做错事的时候,梁山伯还会帮他承担,他非常感激】 【后来因爱慕谷心莲,开始嫉恨梁山伯,更在谷心莲的唆使下做了许多恶事,甚至围攻祝家庄】 【好在最后在山伯的劝告下幡然醒悟,丢掉了他以为是定情之物的荷包,抛弃谷心莲】 谢清言真是看的一阵无语。 因为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苏安,就是历史上那个孙恩之乱的孙恩。 但问题是,历史上孙恩之乱出现的时候,谢道韫都是六十岁的老年人了,放现代都领退休金了,现在还早着呢。 谢清言就一直没往深处想。 但联系这个人物卡一看,孙恩之乱在梁祝化蝶之前,岂不是说几年后就要发生了? 虽然系统不断说这个位面不能当做历史看,但谢清言老是下意识陷入误区,把历史套进位面之中。 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她并非是从现代穿越到了东晋,反而像是来到了万千世界中的某个世界之中。 其中故事,跟真正的历史相差甚远。 更像是借用了历史画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画,画中之人也跟真实人物相差甚远。 难怪有时候一些人会像失了智一样做一些她不理解的事。 如果位面本身就是乱七八糟的,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谢清言再次询问: 【我明白了,这个位面里的梁祝,前期被马文才等人迫害,后期又被谷心莲迫害,是吗?】 系统道: 【是的】 【现在经过检测,马文才对梁祝阻碍值明显降低】 【谷心莲出现的时候,宿主可以……】 【我可以攻略她?】 【你可以除掉她!】 【这样,两个大反派对梁祝的威胁都消除了】 谢清言道: 【哦,之前我要除掉马文才,你不允许】 【现在却又要求我除掉一个卖鱼卖花奉养母亲的孝女谷心莲?】 【都是在阻碍梁祝的he进程,除了男女,有何不同?】 【怎么男反派就要攻略,女反派就要除掉?】 系统显然被她这话整的有点为难,默然了许久,感觉都快生成乱码了: 【本系统尝试辩驳】 【……】 【暂时无法有效辩驳】 【宿主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谢清言辩驳成功,心里却有些懒洋洋的: 【是吗?】 【随便啦,不重要】 系统总是在一些奇妙的地方别具人性,比如说现在,似乎察觉到了谢清言的意兴阑珊,主动问她: 【宿主,你不看看马文才的人物卡吗?】 谢清言并不采纳意见: 【你这人物卡都是初版的,又简略,只是背景故事加上人物性格和故事线的叠加】 【他的背景和性格,我已经大致清楚,后续的命运,他会自己书写】 【而不是靠一张人物卡决定】 不能因时而变的人物卡,也只能起一个参考作用。 谢清言又看了看任务栏,除了那个一直不变的促进梁祝he的主线任务,似乎并无其他。 【行了行了,咱们这会议就到这儿吧】 【我还要去练琴,真没时间陪你闹了】 当然了,练琴什么时候不能练,但谢清言真是被这所谓的人物卡搞得有点雷人了。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怎么这么乱七八糟的? 大概是心里存了事情,她今天的琴弹得格外差劲。 本来她也不一定能感觉到,偏偏弹完一首曲子,岑元辰穿着身紫色圆领袍,束着个同色镶玉抹额站在门口,求她不要再弹了。 “这水平就介于好听和难听之间吧。” “好难听。” 萧昭业一袭绿衣走了过来,唉声叹气道: “清言,之前我确实觉得你的琴艺太过注重技巧而非感情,但今日一听,发现你还是适合多用技巧,虽然匠气,至少不会让人听了想死。” 一副差点经历古琴曲杀人事件的受害者模样。 谢清言点点头: “禅机,你的琴艺和我不相上下,能有这种评价,看来我真的弹得很难听。” 萧昭业虽通佛理,却并非是清冷不可接触的模样,笑意满面的问: “是我的言语伤人吗?那我向你道歉,我是无心的。” 岑元辰用手臂捅了捅他:“喂,刚刚在外面是你先说难听的,何来无心之说?” 萧昭业被他揭穿,也还是笑嘻嘻的,装模作样道: “我是说了难听,跟我无心也不犯冲突。”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我自然是无心之人了。” 谢清言抱起琴来,递给身边的随侍: “真是妖僧邪道,弹个琴还要被你们俩议论。” 萧昭业上次被谢清言钻空子输了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痛定思痛,这些佛理更是说的流利了。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我的评价不过是虚妄,何必为这虚妄之相而心中在乎呢?岂不是着相了吗?” 谢清言笑了笑: “那我的琴声也是虚妄,你又何必评价呢?” 萧昭业顿时无言以对: “我……” 她其实学的佛理算不上深,真要考知识储备,来个即时问答之类的,那还是萧昭业更胜一筹。 但谁让她爱钻这种话语的漏洞呢? 萧昭业无奈摊手:“等我回去想想。” 谢清言利落的起身,正要对他说什么,门外却走来一人,是个带甲的卫兵。 书院里除了那位马太守带来的一众府兵,还能有谁是这种装扮呢? 谢清言歪了歪头,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府兵。 其实不只是她,就连岑元辰和萧昭业对视一眼,也觉得不对劲。 这府兵一进来,更是十分不对劲,样子还算恭敬的行了个礼,说出的话却不像样子: “谢公子,马太守即将启程回府,说对您颇为赏识,临行前想见您一面。” 赏识? 虽然三人都出身世家,毕竟没有经历过官场的圆滑和八面玲珑,到底少年心性,对这套睁眼说瞎话的说辞不禁都目瞪口呆。 马太守来的这段时间,有跟谢清言说过半句话吗? 甚至感觉都没见过他跟自己儿子讲几句话,看着就是个威严凌厉的封疆大吏模样。 跟马文才如出一辙,都是那种让人不敢亲近的气势。 岑元辰倒是心直口快,奇异道: “马太守临行之际不见自己儿子?却要见清言?” “这也太奇怪了。” 萧昭业示意他先别说话,其实他心里也觉得怪异极了。 若说是想见见儿子的朋友自然也说得通。 可这马太守跟马文才都没有什么父慈子孝的样子,怎么还来关照儿子的朋友? 他不禁眼神眯了眯。 谢清言倒是心下了然。 马太守跟她相遇,扫视她的目光总是一股子审视和威慑的味道。 估计还记着枕霞楼的旧事呢。 更何况后面马文才又跟他吵架,估计在这位太守大人看来,也跟自己有关。 恐怕早就想找她“谈谈”了。 只是碍于马文才总是在场,一直不敢发作。 倒也不知道马文才那晚上跟他爹说了些什么,马太守这几天确实没找过她麻烦。 但他如今临行在即,马文才又刻意避而不见,岂不是正好钻空子吗? 谢清言自然不动声色,对两人笑了笑: “长者召,不敢辞。” “想来只是长辈的叙话,我去去就回。” 她潇洒的挥挥手,示意待会儿再见,便跟着那兵士走出了琴室。 第69章 无力的太守 马太守确实是要走的情势,门口守着府兵,仆役忙前忙后的在收拾箱笼。 谢清言自然从容行礼,两人对视,一副枕霞楼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带着客套的寒暄了几句,马太守这才进入正题,叫忙碌的人都在外等候起来。 “不愧是谢家子弟,果然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只是我家文才幼年失恃,缺乏母亲悉心教导,性子难免桀骜孤拐了些,最是不好相处。” “有些话不必在他前面说,若是性情不合,也不必多来往,免得徒生烦恼。” “贤侄觉得呢?”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其中的意思谁都能听得出来。 把你的嘴闭好,离我儿子远点。 虽然没有说什么“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之类的话,意思却是差不多的。 只是没有五百万而已。 毕竟威逼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还要给钱呢? 其实马太守一点也不担心谢清言会拿着他在枕霞楼的事做把柄。 毕竟两个人都去了,就相当于两个人都没去。 但儿子因为这个朋友处处顶撞他,马太守怎么能受得了? 谢清言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她微微颔首,应道: “太守大人所言极是,文才兄的性子,清言也略知一二。” “我可以答应。” “不过在答应之前,我想问太守大人一个问题。” 她的爽快,让马太守有些意外,皱起眉头: “什么问题?” 谢清言声音平静: “太守大人,我有点不明白。为何我心术不正,公子却视我为挚友,太守大人有爱子之心,父子之间却离心离德呢?” 马太守身形像被雷劈了一般僵住,他缓缓转回。 那双上挑的凤眼之中本来是久居官场、惯见风云的锋利,此刻更是布满阴鸷: “你说什么?” 每个字都低沉的可怕,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 这就像是两个人好好的吃着饭,一个人突然变脸,把整个桌子掀翻,怎么能不使人惊愕? 马太守虽不知什么叫做贴脸开大,却实实在在被冒犯的不轻。 谢清言却非常的平静,反而好声好气的重复了一遍: “学生有点不明白。为何我心术不正,你的儿子却视我为挚友,太守大人有拳拳爱子之心,父子之间却离心离德呢?” 马太守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向桌案:“放肆!” 他被谢清言这话气的胸口起伏,不禁怒极反笑: “好个牙尖嘴利的黄口小儿!竟敢妄议本官家事!” 谢清言挑眉: “妄议?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要说什么才不是妄议呢?”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溪流,浇在马太守怒火之上,虽未能立刻熄灭火焰,暴怒的势头却为之一滞。 “巧言令色!”他从牙缝里挤出评价,但气势已不如先前那般骇人,“休要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佛理来混淆视听!你可知在杭州地界上,本官就是……” 谢清言接口道:“马太守雄踞一方,大权在握,无人敢违抗。”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是也。 “想要对我动手当然很容易。只是……” “真残忍啊,一个父亲在逼死儿子的母亲之后,又要伤害儿子的挚友。” 这话轻飘飘的被她说出来,像是在感慨天气太差,雨下的太久。 马太守整个人却如遭雷击。 “你!” 他脸色瞬时惨白如纸,除了被挑衅的怒意之外,更多的却是疮疤被撕开的剧痛。 夫人的离世一直是他人生中心底最深、最无法愈合的伤口。 若说他心里还有什么不堪一击的软肋,便是夫人和儿子了。 马太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事会被一个少年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这岂不是说明,谢清言与儿子的交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连这些沉痛的往事都会告知的关系,恐怕远远超出了普通的朋友。 或许,真是生死相交的挚友也说不定。 可这小子如此不顾忌,目无尊长,言无尊卑,简直视礼法为无物,他怎能容忍?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谢清言道:“太守大人当然可以对我动手,逐出书院,或是暗杀?设计?反正你应该也很熟练啦。” “或许我会失去性命,可太守大人却要面临与儿子永远离心,被儿子仇恨一生的命运。” “我有杀身成仁的美德,大人有没有做好余生不得安宁的觉悟呢?” 马太守当即露出点冷笑来:“以本官的手段,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你。” “根本不会叫人知道!” 言下之意,马文才都不会知道是他下的手,更不会因此恨他。 谢清言点点头:“大人说的,确实有道理,你当然是一定不会叫他知道的。” “但是,我会啊。” “只要让他知道你有对我动手的动机,无论我发生什么,令郎都会怀疑吧。”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需要证据来浇灌。” 这一点,她明白,这位精明的太守大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形势,真是……真是如同挟天子令诸侯一般。 他堂堂太守,在杭州之内如日中天,居然会受制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甚至,两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若是硬碰硬,他根本不会怕谢清言这种白身子弟。 大人们在官场上的手段,可不是靠摆家世就能应对的。 可是,文才现在对他已经这个态度,如果他再做什么,文才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这个爹了。 他此生最看重的就是文才这个儿子,何必为打老鼠伤玉瓶呢? 谢清言又道:“当然了,太守大人或许会觉得令郎不会为了一个朋友跟你置气。” 马太守没想到自己这等心思也被她猜中,忍不住脱口道:“你……!” 谢清言道:“很正常嘛,人都会这么想的,谁没点赌徒心理。” 马太守脸色难看极了。 谢清言却道: “但太守大人要赌吗?” “机会只有一次哦。” “只要下手,就覆水难收。” 第70章 妥协的太守 然而谁都清楚,在关乎唯一儿子的问题上,任何理性的人都不会去赌这个万一。 马太守终于忍不住,怒斥道:“文才怎么会交你这样的朋友!” 简直是反了天了。 身为小辈,还敢拿他的儿子威胁他? 他一个堂堂的太守,怎么可能被拿捏? 要是说之前只是为了枕霞楼那点不愉快,如今他更是觉得十足十的被冒犯。 谢清言却一针见血:“可能因为他有你这样的父亲。” “他没有在家中得到关心,自然想从朋友身上寻找了。” “幼时的缺憾和伤痛,长大后下意识寻找能弥补的东西,慌不择路,遇到一个会说好听话的朋友就托付生死也很正常。” 这话显然戳中了马太守。 他几乎是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脱口而出: “你这小子!” “你口口声声说文才视你为挚友,却这样冒犯友人的父亲,目无尊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我看你对文才根本没有一分真心!说!你与他相交又是什么目的?” 谢清言挑了挑眉:“我无心。” 马太守道:“什么?” 谢清言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因此,我无心,这有什么错?” 马太守官场沉浮数十载,只觉得从未有这么憋屈又愤怒过。 这小子几乎每一步都精准地击打在他最痛、最恐惧的地方。 谈道德,他自己也没什么道德。 说事实,又是他理亏。 大肆指责,对方却给你冒出几句佛理。 如今佛学日盛,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心中都地位颇高。 谁能说佛理有错? 错的只是说出佛理的人,口中说的是佛理,说话行事却实在没有一点正经样子。 其实马太守心里清楚,谢清言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纵然有谢家声名,可这是在杭州的地界上,他想动手也是轻轻松松。 问题在于动她总会伤到父子感情。 他赌得起吗? 他想起日前文才对自己的态度,以及那种坚决维护谢清言这个朋友和这段关系的姿态,便无力再想。 这样摇摇欲坠的亲情,根本经不起折腾。 就像一个有千军万马的大将,会被一个手无寸铁却握有人质的绑匪挟制住。 不过是因为被拿住了命脉。 于是他不得不与此人面对面对话,从此就算是倒了大霉了。 马太守胸膛剧烈起伏数次,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清言笑如三月春风,又如云烟渺渺: “太守大人不应该问我想做什么,而是应该问我想要什么?” 不知为何,听她这么一说,马太守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只要有所求就好办。 权力和金钱对马家来说都不是问题。 再怎么厉害的人,只要知道他想要什么,就还能沟通。 “本官知道,你出身谢家,既与文才相交,想必是为了权势。” 二选一的排除法。 谢清言道:“权势当然也不错。” “不过,我更想向大人求个承诺。” 马太守瞬间又有些恼火:“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上位对下位,都是随上位者的意思,看上位的心情,这个人还敢自己开口要? 谢清言反而得寸进尺:“说是求承诺也不恰当。” “不如说是交易吧。” “对于太守大人在枕霞楼的事我会只字不提,自然,今天的事我出门也会忘记。” “如果条件允许,我也会离令郎远一些。” 这本就是马太守一开始想要的。 因此,他显得十分出乎意料: “那你想要什么?” 窗外,绿意正浓。 梨花如雪,纷纷扬扬落满庭院。 少年声音平静: “我想要太守大人做个合格的父亲。” 即使用尽一切言语,也无法形容马太守此刻的震惊。 他所有的表情都在这一瞬间凝固。 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少年。 谢清言却仍然无所顾忌:“也许太守大人不知道如何做才是合格的父亲,或许做的尽量合他心意?” 这话真是太倒反天罡了,所谓父为子纲,哪有父亲做事要合儿子心意的? 可谢清言偏偏就敢这样要求,仿佛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马太守第一时间的反应却不是发怒,而是笑出了声。 “好一个谢家小辈,拐着弯来替我儿子鸣不平了。” 谢清言声音听着淡淡的;“那太守大人要答应吗?” 本以为还要僵持一会儿,不想马太守却哼了一声: “你处处言语机锋,让我认清自己有多看重这个儿子。” “如今都说到这儿了,本官还能不答应吗?” 若是不答应,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个父亲还不如朋友关心在意他? 何况,这谢家少年若是真心与儿子来往,反倒是一段不错的交情。 那可是陈郡谢氏,就算是早早分出来的旁支,可此人有如此心思,未来前途想必不可限量。 谢清言负手而立:“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就在马太守还要说点什么之际,谢清言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哦,我刚刚说如果条件允许,我会离文才兄远远的。” “如果条件不允许的话,那就算咯。” 马太守一愣,脑子里回想起谢清言的话,瞬间灵光一闪。 他答应了要做合格的父亲,尽量符合儿子的心意。 那如果儿子执意要与这小子来往,那他又怎能反对呢? 又被这小子将了一军。 不过这一次,马太守倒没觉得恼怒。 他到底是做官日久的,要是为了这么点话就心生怒火,那也到不了如今地位了。 反正他如今觉得儿子交个不守常规的朋友也不算什么,自然也不至于为此恼火。 一个友人而已,以后朝廷委任状下来,天各一方。 他再为文才订一门好婚事,娶一个像夫人那样的名门淑女,渐渐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旧时的朋友,怎么会比自己的父亲妻子以及儿女更重要呢? 于是他抚了抚须,想要说点什么来打消谢清言的顾虑。 门外却骤然响起的嘈杂声和急促脚步。 “公子,您不能进去!太守正在会客……” “滚开!” 熟悉的,带着桀骜和不耐的声音穿透门扉。 第71章 称呼的奇思妙想 在这当口,谢清言还摊了摊手,若有其事的叹了一声: “时间差不多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下一刻,“哐当”一声,兵士的阻拦声戛然而止。 门瞬间被大力的推开! 庭院内春风扑面而来,满树梨花似雪飞扬。 马文才一身紫色骑射服,大步走进,梨花落在他身后纷纷坠落。 他眼神迅速扫过全场,先是在安然无恙的谢清言身上停留一瞬,随即看向马太守,脸色冷诮: “马大人不是公务繁忙吗?” “有什么话,跟我说不就好了。” 被这么一顶,马太守的脸色很难不面沉如水。 谢清言忙道: “文才兄,太守大人请我来叙话,只是想问问你在书院的事。” 马文才充耳不闻似的,只是大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这才语气淡漠的冲着马太守: “是吗?” “马大人真是好雅兴。” 很明显不信她的话。 事实上,这么蹩脚的理由,根本没人会信吧。 谢清言在马文才身后,向马太守摊了摊手。 仿佛是在说“你看,这就是条件不允许”的情况。 马太守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胸中的怒火压了下去: “文才,这就是你跟爹说话的态度吗?” 马文才面色冷淡: “你不是要离开书院了吗?怎么还不走?” 谢清言主动道: “太守大人作为一个好父亲,想要关心你的学业与交友。” 马太守自然知道这句好父亲是在点他不要忘了承诺,不由得胸中气闷。 不仅气谢清言这般挑衅,还气自己儿子胳膊肘往外拐。 为个同窗好友,这样让他没面子。 不过,他又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毛头小子,心中自然有一番计较。 儿子与谢家来往只有好处,何况谢道韫还在书院做讲席,自己怎么也不好下手。 既然这小子答应了不说枕霞楼的事,自己犯不着穷追猛打。 至于做个合格的父亲?他本来也是想做个好父亲的。 谁会一心想着跟自己唯一的儿子过不去呢? 想到此处,他素来心机颇深,此时更是缓了几分神色: “文才,你也听到了。” “你的朋友都说只是寻常叙话,你这样气势汹汹的,哪还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样子?” 马文才冷哼一声,显然并不怎么相信。 不过,他也没再继续顶撞马太守,而是直接了当的问: “既然如此,话说完了吗?” 不等马太守回答,他紧接着拉住谢清言的手,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既然说完了,我们就要走了。” “书院课业繁忙,我们没空在此耽搁。” 谢清言手腕被他牢牢握住,见他挡在身前,不禁心里一动。 这哥们来的甚至比自己想象的更快一点。 毕竟岑元辰他们从琴室出发,再到校场,校场又到书院的客院,那可是绕了一大圈路的。 看来潮生和禅机也是豁出去了,两个平时不跟马文才多说话的人特地去校场通风报信。 好兄弟! 谢清言思绪乱飞,下意识动了动手腕。 却换来马文才更用力的握紧。 马太守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异。 他年轻的时候也交结好友,似乎也不会这样…… 但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是皱着眉头: “你们要走就走,这样成何体统?” 马文才哪里听这话,顿时极为嘲讽的嗤笑一声: “马大人还是管好府里的体统吧。” “我的人,自然由我来管,不劳您费心。” 谢清言也看向马太守,示意他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虽然她只履行一半,但大人可别含糊哦。 马太守不愿与儿子再争执,更知道父子之间的关系经不得激化。 就像谢清言说的,此刻自己要是表露点敌意出来,以后这小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子肯定第一个怀疑自己。 他想到这里,只好强压怒气,尽量和煦道: “什么管不管的,谢贤侄出身名门,这样才貌仙郎的后生,我很是欣赏。” “原先是有些成见,如今见到贤侄这般才学,也尽消了。” 他看向谢清言,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长辈的关切: “谢贤侄,既然文才来找你,你们年轻人自去便是。方才所言……本官记下了。” 谢清言立刻顺势躬身,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弟子礼,言辞十分恳切: “多谢太守大人教诲,学生受益匪浅。” “今日叨扰已久,学生与文才兄先行告退。” 她轻轻拉了一下马文才的衣袖,轻声道: “我们走吧。” 马文才的视线虽然仍旧冰冷,充满着不信任,却也因此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转过身,护着谢清言,姿态决绝的出了门。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马太守的眉头仍然紧紧皱着。 秦管家小心的上前,禀告东西都收拾好了,即刻便能启程。 他望了望门口,又道: “公子从来没有什么朋友,更别说这么看重,真是奇怪。” “其实总归是在咱们的地界上,不管这谢公子说什么,大人只需表面答应,背地里下手,照样是神不知鬼不觉。” 马太守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摆了摆手: “罢了,随他心意去吧,也不过是在书院的这几年,这小子还能翻天不成?” “你去留意些名门淑女,不仅要门第相当,性情、才貌也需是上上之选,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分寸。 “待公子学业结束,府中便可筹备喜事。” 他到底是立下了承诺,心里还是顾忌几分的。 本朝当年背弃洛水之誓,被人议论得国不正,悠悠众口从未断绝。 如今皇权势微,世家豪强林立、各自争斗不休,何尝不是背诺的报应? 有这样的教训在,他也不能真把承诺当放屁。 或者说,他这个位置,要真拿诺言不当回事,杭州也做不到如今的民心聚拢,军马强盛。 谢清言被马文才一路拽出来,见他还摆着一张冷脸,立刻就笑了起来。 “原来,我是公子的人啊?” 马文才看她一眼,眼中似有动容,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还是冷冰冰的不说话,走出老远才把她放开,转身就要离开。 俨然要跟她分道扬镳了。 谢清言皱了皱眉,立刻疾步追上,又开始逞出那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小师父怎么不理我?” 这个称呼或许是有些背德的感觉在,因此谢清言每每这样喊,马文才都会有点不自在。 这次,也是一样。 他头也不回,厉声道:“闭嘴。” 第72章 太极端了 谢清言要是听话也就怪了。 说实在的,她也不懂马文才这么桀骜的一个人,怎么在感情之事上显得如此的…… 单纯。 于是她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臂,骑射服本来就是窄袖。 甚至能感受到袖口下面皮肤的温度。 马文才回过身,锋利的眉骨带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放手。” 谢清言立刻攥紧: “那可不行。” “你从校场气势汹汹赶过来,就为了跟我说一句闭嘴,放手?” 马文才锐利的目光一收,显得有点无可奈何,问她: “你去我爹那儿做什么?” 谢清言笑道:“是他请我去的啊。” 马文才生气,总不能是因为他没有被邀请吧? 真是搞不懂。 马文才把她拉到一旁的廊下拐角,紫色的窄袖胡服衬得他腰身劲瘦。 谢清言不禁视线游移。 马文才长身玉立的站着,冷声道: “他请你去,你就去?” “你看不出来他不喜欢你?” “还说什么寻常叙话,你们把我当三岁小孩吗?” 几句话连珠炮一样砸过来,谢清言收回目光,脸上露出笑容来: “噢,原来你拼命的把我往外拉,是知道你爹不喜欢我呀?” “原来不喜欢我的人是你爹,不是你哦。” 谢清言笑的十分耀眼。 “那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马文才呼吸顿时一滞。 那些带着点担忧的质问,瞬间被她堵了回来。 少年耳根立时泛起了可疑的薄红,声音里那点嘲讽都维持不住了: “又这么空嘴薄舌的,就该让你被为难一番。” “我真不该来找你。” 谢清言却打岔问道: “说实在的,那点为难,我倒不看在眼里。” “只是你和马太守关系怎么这么不好?” 这话触及马文才心事,他自然有些回避,好在两人之间也不是一般友人的关系。 他顿了顿: “他或许是个好太守。” “但绝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 谢清言想了想,觉得前面一句话也未必成立。 马太守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爱民如子的清官,感觉就是那种很懂为官之道的大官。 灾年他会给百姓放粮赈灾,但也会在里面加糠和沙子。 这话她只在心里过了一遍,就笑了笑,点头称是: “明白了。” “上有尧舜之君,才会有尧舜之民。” “虽是君臣之道,可是父子相处,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父慈才能子孝。” 这话放在如今这时代,实在是一种不敬之语。 马文才却没有大惊失色,只是低下头,目光锐利的仿佛要把她看穿。 每个人都学过各种孝道的故事,卧冰求鲤和埋儿奉母是广为流传的佳话。 而谢清言说,父慈才能子孝。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偏偏她一语中的,说到他心里最隐秘,连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那些质疑。 这样的人,看似跟谁都能说上几句,内里却如此锋利而清醒。 马文才不禁低笑了一声: “也就我会听你这些狂妄之言了,你怎么不说给梁山伯听?” “只怕他那种迂腐的老好人,一听就要说什么事父至孝,自然能感动人心。” 谢清言抬起头,表情愕然: “啊?” “好端端的,我们为何说到他了?” 这都哪跟哪? 有种你跟人聊着天他忽然打车走了的荒谬感。 马文才见她疑惑不解,心里顿时老大一阵不痛快。 他面色冷沉,冷哼一声就把她的手甩开,转头又要走。 谢清言跟在他身后,说是劝他,其实听起来跟拱火似的。 “你刚刚在校场练射箭吗?想必今日又是百发百中,真厉害!” “有什么厉害的,我都习惯了。” “是潮生和禅机来跟你说的吗?” “对。” “那你说谢谢了吗?” “你!” 马文才气的停下脚步,转身狠狠看着她: “要谢你自己滚去谢好了。” “我现在恨不得一箭把这两个多嘴的东西射死。” 那有点难度吧。 都串成糖葫芦了。 谢清言看着他的眼睛,反而笑了: “哎呀,怎么这么凶啊。” “我没出什么事,他们应该也很懂进退,没有打扰你吧。” 何况马太守那边还解决了一些小问题。 怎么看今天都还算是个不错的日子。 谢清言实在生不起气来,连这话都是笑着问的,带着点哄着的意思: “文才兄到底在别扭什么?” 马文才最受不了她这样笑眯眯的样子,沉声道: “谢清言,你把我当女人哄吗?” 谢清言不说话。 马文才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样,冷笑着逼问道: “我别扭什么?” “好啊,我问你,我前脚带你去的地方,后脚梁山伯就知道了。” “不是你说的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谢清言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后山那泓山泉的事。 她不由得有点意外。 这事儿之前确实没知会马文才一声,问题是谁知道他会介意? 总不能给他补发个专利什么的吧,这会儿又没这讲究。 而且也不是他弄的水利设施。 虽然发现的人确实是他,那能怎么办?把命名权给他? 从此后山那个湖就叫新大陆? 总不能叫什么佛念湖,听起来太难绷了。 涉及到知识产权的问题,谢清言觉得这个有点敏感了。 “那我们去找梁山伯,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然后你们可以把这个水利设施命名为山伯-文才工程?” 宿敌的名字放在一起,这是多抓马的剧情啊。 上一次遇到这种事,还是看到牛顿-莱布尼兹公式的时候。 虽然牛顿单方面迫害了莱布尼兹,但宿敌就是宿敌,死了也要被一起写在公式名字上。 可惜马文才显然没有领会她的幽默,而且他几乎气的咬牙切齿: “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转眼就成了梁山伯的功劳。” “你不觉得你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谢清言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了。 原来马文才这几天对她的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不是忌惮他爹,是为这事儿在生气呢。 谢清言立刻道: “我理解,是不是一想到那个地方被其他人踏足,便恨得牙痒痒?” “甚至想要毁掉那个地方?” “我得不到的东西,就将它毁掉好了。” “不能仅我独享的东西,也将它毁掉好了。” “既然你如此生气,我们去水源那里放点东西,保管尼山书院横尸遍野,再也没人敢碰那里的水了。” 空气静了一瞬。 马文才皱了皱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也太极端了。” 第73章 欢喜佛 情势也正如谢清言所料,虽然系统反复提醒,这位反派后期杀人无数,手上沾染的鲜血洗都洗不清。 但他现在也确实没到那一步。 听到谢清言这种极端言论,他看了看谢清言,冷淡道: “罢了。” “我只当那里脏了,以后我们不去就是。” 谢清言唇角正勾到一半,却看见马文才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探询。 “但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对梁山伯如此维护?” 谢清言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并非维护。” “只是引水入书院这种事,我们也能受益,何乐而不为呢?” 马文才眼神不辨喜怒: “不只是这一件事。” “从入学的第一天起,你就在维护他,帮他减轻处罚,帮他在谢先生面前呈送治水方略,如今又帮他在山长面前出头。” “你为什么对他另眼相待?” 谢清言脑子一紧,在此感叹他的洞察力确实很强,其实这些事她做的都不露痕迹,就连梁山伯为了山泉这件事多次说要跟山长禀明,都被她婉言谢绝了。 事实上,她对梁山伯表面上的态度还没有对荀巨伯来的熟稔。 但是,这在马文才眼里,或许是另一种意思。 表面看起来不假辞色,却在暗中相助,这样的心思,恐怕比明晃晃的交好更耐人寻味。 也难怪他不在乎萧昭业和岑元辰,却问起她梁山伯来。 谢清言立刻摆出疑惑的神色: “你问我为何对梁山伯总是维护?” “真是奇怪,我自问对他没有什么,或许只是因为你看不惯他,才有这种想法。” “我也不大明白,你为何看不惯他?” 马文才一双上挑的凤眼审视的看了她许久,道: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伪君子的样子。” 谢清言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你觉得他是伪君子,可他如果能伪装一辈子,那又何尝不是一种真君子呢?” 天不遂人愿,这次他并没被反问住。 马文才在情事之外的表现总是一贯的锐利而直接: “真是太天真了,你可知做君子是最难的事。” “什么爱护百姓?我所见的官吏,哪个不说自己爱护百姓?” “可是多少肮脏的勾当不是借着百姓的名义?” 谢清言看他神色嘲讽,显然很不把梁山伯的宅心仁厚当回事。 “维护公平就要权力在手。” “掌握权力的人就要做权衡。要修水渠?钱从哪来?加赋于商,商会不满;摊派于民,民会叫苦。” “像梁山伯那样妄想面面俱到、事事周全,他做得到吗?” 谢清言看着马文才的眼睛。 心里并不怎么赞同。 高明的偷换概念吗? “或许他做不到,但是他也有为民请命的决心。” “难道他最后没有做到,就要连他的初心也一并否决吗?” “只要他初心仍在,就算最后以身殉道,不也是君子所为吗?” 甚至,一个人就算是后来初心改变,难道从前的善举就会变成恶行吗? 不过,跟马文才这种以结果论的优绩主义者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大概他会说什么,那战乱之时就让梁山伯阵前大谈理想来退敌好了。 两个持有不同意见的人,就算是说上一天也未必会有结果。谢清言正想等他下一句话出来之后叫停。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这样说。 甚至他都没有再谈这个话题。 与其说这是一场辩驳,不如说这更像是一种试探。 她对于梁山伯的试探。 如今结果已经出来,多余的话就不必再说。 马文才自上而下的审视着她。 眼神冰冷而了然。 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声音却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还说对他没什么。” “我不过说几句,你就忍不住为他说话了?” 她这样玩世不恭的人,独独对一个没什么交情的梁山伯这么特别。 其实真是很难说得通。 自入学以来,谢清言和梁山伯打交道的机会不多。 毕竟这位化蝶主角要做杂役,又要勤学课业,课余时间又跟祝英台形影不离。 谢清言一直没跟他有什么来往。 这样暗中相助,更显得奇怪。 谢清言刚要解释,就被马文才抬手制止。 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谢清言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心里顿生烦闷。 不由得转头走了另一个方向。 不过尼山书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她走出回廊,又走到竹林边,抬头就看见了岑元辰和萧昭业。 心里顿时一庆幸,还好不是刚病好的王蓝田和秦京生。 看到他俩,自己更要心烦了。 而这两人也显然有点奇怪,瞧了瞧她身后和左右,确定她是一个人,不禁问道: “哎,马文才没去救你?” 谢清言道:“救?也没那么严重。不过幸好有你们帮我报信。” “他把我从太守那里带出来,我们说了几句话就各自走人了。” 萧昭业回忆了一下: “可是他向来很看重你,我以为你们要多说几句。” 谢清言不以为然: “还好吧,我们没那么要好。” 岑元辰露出怀疑神色: “果真吗?刚刚在校场他那么担心你。” 谢清言道: “担心是一回事,可能他慈悲为怀,但我们确实不太处得来。” “他是杭州人,我是陈郡人。” “他观西湖雪,我游凤凰台。” “他吃蟹黄小笼包,我喝胡辣汤。” “他有莼羹鲈鱼之思,我就好家里那点烩面片。” “其实真的合不来。” 岑元辰咽了咽口水:“听得我好馋啊。” “说起来,我们三个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今天正好有空,走不走?” 谢清言如何会拒绝。 “走!” 一路上走到房舍,岑元辰都在念叨着自从上次被马文才抓住,大家现在都不敢聚众饮酒了。 连他俩喝酒都是小心翼翼的,而且谢清言住到谢先生院子里之后,他们也不好叫她。 上次的茶香醉喝完,他们俩都是自己下山去喝的,在房舍里饮酒总觉得心虚,也怕留下证据。 这次还是禅机家中送来的美酒,不愧是备受宠爱的家中幼子,千里迢迢送美酒,兰陵美酒向来出名,谢清言也背过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样的诗句,明白这美酒的含金量。 书童又特地去找苏大娘开小灶取来几份小菜,打赏自然也丰厚,岑元辰自然也有话说,这种事虽然不能摆到明面上,可是苏大娘接到要求,高兴还来不及呢,不然就靠着书院每个月发的那点月钱,不过是维持她和苏安的温饱而已。 何况苏大娘又不是傻子,做不过来自然就不做了,每天只给几个学子开小灶,一日的打赏却抵得上半月的月钱。世家公子不缺钱,苏大娘也乐意,这有什么不好? 谢清言无意争辩到底是谢道韫的见微知著更深谋远虑,还是岑元辰的互惠互利更有利,谢道韫是名士也是君子,自然看到这种事深远之后的后果,可是短期来看,这确确实实改善了苏大娘的生活。 她一杯接着一杯的往喉咙里灌酒,她酒量虽好,这么埋头苦喝,也显得太生猛了。 萧昭业不禁奇道: “你若喜欢,这美酒送给你也无妨,只是不要这样牛嚼牡丹,好吗?” “今日你不似平时,到底是怎么了。” 谢清言笑了笑: “禅机又不是真正的修行者,难道还要度化我吗?” 萧昭业点点头,并不否认他不是真的修行者这回事: “对,我以后只打算做居士,可是修行之人,谁不知地藏王大愿?”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只要是能度之人,我自然愿度。” 谢清言来了兴致,问道: “那你们佛家面对怎样都度化不了的人,会怎样?” 都说我佛慈悲,应该不会说直接杀了吧? 萧昭业沉吟了一下,道: “若真是度化不了。那么,如来也有狮子吼。” 他看向谢清言,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 “不过,在那之前,你确定你度化的方式用对了吗?” 谢清言懒洋洋的笑了笑:“哦?这还讲究方式?” “那是自然,度人度心,不是讲几句佛理那么简单的事情。” 喝了酒的人话就会变多,何况萧昭业本来也不是话少的人。 居然真的说出个典故来。 “你知道吗?昔日观音为度化暴君毗那夜迦,化为绝美女子下凡,毗那夜迦果然为美色心动,苦求寻欢。” “观音却说自己已经皈依佛门,若想与她亲近,便要皈依佛门,从此不生业障。” 萧昭业语气庄严,一如佛理清净: “毗那夜迦同意,观音遂与他交欢,以欲制欲,感化暴君。” “自此,毗那夜迦狂心顿歇,自愿皈依为佛护法。” “即为欢喜佛。” 第74章 我愿渡他 萧昭业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眼前清明,再看向谢清言: “可见佛度众生,有万千法门,并不拘泥于一格。” 他说的高华自在,其实全凭本能在絮絮叨叨,脑子里发着晕,眼前连东西都看不清楚。 更遑论看清烛光下谢清言的表情。 说不定谢清言也喝得醉醺醺的,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而谢清言也确实被他一顿佛理佛经说的脑子发晕,酒精带来的迟滞感让身体都有些不听使唤。 “谢谢禅机指点咯。” 岑元辰更是喝的不知天高地厚,忍不住道: “真是痛快。” “等我回了南阳,到时还来找你喝酒。” 眼见夜色渐深,两个人也快喝趴了,谢清言便要起身告辞。 两个人立刻起身要相送,奈何脚底发软,刚迈步就踉跄了一下。 谢清言忙让他俩好好歇着,转头就要出门,萧昭业又把剩下一半的酒壶塞给她。 不愧是喝上头的酒蒙子,真是热情又好客,吃不完还让人打包走。 谢清言也来不及思考,拎着酒壶道: “行,那我不客气了。” 她一路走在夜色里,敲了敲马文才房舍的门,令人意外的是,开门的居然是王蓝田。 里面还有秦京生。 两人脸上讨好谄媚的笑容尚未褪去,见到她,两人喉咙顿时像被灼伤了一般黏连住了。 这两人被抽了鞭子回来之后,谢清言装模作样去看过一次。 这两人虽然不知道后面二十鞭子拜她所赐,却也对她没有跟他们一样挨打表示了微妙的不满。 对下令抽他们鞭子的马文才反而服服帖帖,刚能下床走动就来这边献殷勤了。 谢清言笑了笑: “原来你们俩也在,要一起喝酒吗?” 王蓝田撇了撇嘴,刚要开口,内室却传来马文才冰冷的声音:“谁?” 谢清言目光绕过堵在门口的王、秦二人,径直朝里面望去。 正好对上从内室走出来的马文才。 他换了那身骑射服,一身黑色交领的宽袖,衬得他五官更加锋利,望着她的目光沉沉: “你怎么来了?” 语气不怎么好听,毕竟两人下午才不欢而散,这位马公子气性又一向大。 他看向颇为碍事的王,秦二人,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们俩滚出去。” 王蓝田和秦京生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只得灰溜溜地告退。 谢清言这才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酒壶,唇角轻扬:“想请你陪我喝酒。” 月明林下美人来,此时她笑的飞扬,仿佛万事万物都不在意般。 马文才向来酒不轻饮,因此蹙眉道: “我不喝酒。” 拒绝的斩钉截铁。 谢清言点点头,神色从善如流:“那就……减去喝酒二字。” 陪我喝酒,减去喝酒。 字句意思瞬间变得曖昧不清起来。 马文才呼吸窒住,骤然走近几步。 “你!”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或者说,她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虽说她没喝酒的时候也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人,可是这话配着她此刻三分醉意的肆意表情…… 马文才转过头去。 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的,失序的跳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谢清言见他走近,也不闪不避,反而借着酒劲带来的孤勇,坐在桌边,就开始倒酒自饮。 一看神态就是已经喝了不少,虽然保有意识,但并不多。 走路都有些摇晃,偏偏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总之,要比她平时那种专门气他的样子可爱多了。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好。” 声音却带着几分暗哑。 然而谢清言也还是那个谢清言。 见他这样,立刻说话不算话,笑意满满的倒了一杯酒,递到他唇边。 于是,他的呼吸更重了几分,只觉得自己逐渐烫了起来。 他伸手要接过酒杯,手却罕见的有些不稳。 在他骨节分明的手将触未触那刻,谢清言故意移开手,笑意若隐若现: “哎,不是说不喝酒吗?” “刚才还说不喝,现在又想尝尝琼浆滋味了?” “想不到佛念如此口是心非。” 佛念作为他的表字,此刻从她带着醉意的唇间吐出,只觉这两字从未有过如此的旖旎与缱绻。 马文才的手顿在半空,眸光暗沉,连眼尾都悄然泛起一丝隐忍的红意。 他喉结微动,顿了许久才道: “……是你让我喝的。” 谢清言不语,眼神里带着几分醉意,只是用指尖晃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下漾出诱人的光泽。 “哦,那就不逼你喝了。” 她收回手,似乎是打算将那杯递到他唇边的酒自己饮下。 马文才盯着她,立刻伸手就要夺过,她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手腕灵巧地一移,极轻巧的让开。 却在这瞬间,有意无意的在他手心轻轻触了一触。 “刚刚不想喝?现在又要喝了?” “是你自愿要喝的哦,可别说是我逼你喝的。”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她身上淡淡的冷香。 逐渐混合成一种,令人头脑发昏的气息。 马文才的呼吸沉重起来,目光死死锁住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是我自愿的。” 得到这句承诺,谢清言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再次将酒杯递到他唇边。 却以眼神示意他不能用手接。 意思再明显不过。 马文才眼尾那抹红意更深,眼神带着一种几乎破笼而出的炽热欲望。 最终,马文才妥协般的微微仰头,望着她的眼睛,就着她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带来灼烧般的刺激,一路烧进心里。 这下,他连眼睛里都泛起了红。 马文才按住桌子,仿佛要把身体所有躁动和失控都压抑在这方寸之间。 或许是因为本就酒量浅薄,马文才这次虽没直接醉倒过去,冷白的皮肤上却肉眼可见的漫上一层薄红,连眼睛里都泛起红来。 谢清言轻笑道:“佛念还未告诉我,这酒味道如何?” 马文才只觉得整个人连同周遭空气都滚烫起来。 “太甜。” 那双上挑的,像钩子一般的锋利凤眸更加深邃。 似乎正在望着她。 谢清言想,真是扫兴。 于是她凑过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极快极轻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角,以免他说出更扫兴的话。 一触即分。 如同蝴蝶掠过花瓣,蜻蜓点过水面。 柔软,微凉,带着残留的清甜气息。 以及她身上独有的、清冽的冷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马文才浑身剧烈一震,瞳孔瞬间放大,仿佛不敢置信般抬起眼,又忍不住低头看她。 刹那间,整个人冰消雪融。 谢清言仿佛是品酒一般,饶有兴味的点点头: “嗯……确实太甜了。” 下一刻,她的脸被捧住,那双晦暗的眼睛一点点贴近,随后,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覆了上来。 唇舌被掠夺,仿佛野火烧上身来。 谢清言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要渡他,我愿渡他…… 第75章 遇到坏心人了 天上星子零零散散的落在蓝沉沉的天幕上。 桃枝提着灯笼,本来在书院的小径上走着,远远的却听到吵架声。 她本不想多管,那声音却越来越大,还伴着拳脚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她提着灯匆匆走过去,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竟然是王八德正把苏安按在地上一顿揍。 苏安年纪本就小,身形瘦小,打起架来怎么会不吃亏。 桃枝走近的功夫,就看见他已经被打了好几拳,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两人打的正酣,这时注意到她,不由得手上动作都停住了。 苏安倒还好,王八德平时和马统交集甚多,向来听说这桃枝是有点古怪的,心里又是忌惮,又是不信。 一个长得漂亮清秀的书童,能古怪到哪去? 他不想多说,苏安却不忿的嚷嚷起来,他一边呵斥一边拳脚相向,吵嚷之间,到底让桃枝听明白了。 原来王蓝田和秦京生受伤这些时日在房舍里休养,都叫了苏安送饭去,老是指定各种佳肴美馐,让苏安和苏大娘好一阵忙活。 吃归吃,却不提给钱的事,苏安一问,就被没好气的骂回去“咱们太原王氏还会短了钱不成”。 如今两人都恢复如初,王八德还跑来传膳点菜,苏安再也忍不住,质问了一通。 马上就被王八德好一顿无赖,说什么自家进书院的时候交了百两黄金的束修,怎么还要给钱? 反正金子已经交给了书院,自己去找山长要吧。 于是两人就打了起来。 桃枝一阵无言。 “堂堂太原王氏,怎么跟地痞无赖似的?” 王八德长相本来也算,但沾着几分仗势欺人的,瞬间便面目可憎起来: “那又怎么样?” “不就一个伙房杂役嘛?打了就打了,还有人给他出头吗?” 苏安躺在地上,拳脚已经停了,可是全身痛的他爬不起来,脸颊刚刚被打了一拳,连耳朵都嗡鸣着。 本就委屈,此时有人为他出头,更让他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他却也知道,王八德说的没错。 这书院里谁会为他出头呢? 这种小事山长不会管,陈夫子?他对有钱有势的王蓝田是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指望他来管,真是笑话。 只有梁公子对自己好,或许会同情自己,但是他脾气好,王蓝田没少欺负他,他不也一笑了之吗? 何况他又能做什么? 苏安心灰意冷的想着,那点委屈转而变成了酸楚和绝望。 王八德叉着腰更加洋洋得意: “陶知,我是看你家主子姓谢的份上,给你点脸面,自己给我滚!” “不然我两个一起打!” 桃枝看了一眼地上淌眼泪的苏安,神色淡淡的点点头: “是啊,说到底,这也不关我的事。” “我只是出来找我家公子,你们请便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不仅让地上的苏安眼神瞬间黯淡下去,连王八德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加嚣张的神色。 王八德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算你识相!” “听见没,没人会管你这贱胚子的闲事!今天这顿打教你学个乖,给我家公子做饭是你的福气,你乖乖做就是了!” “再敢啰嗦,让你在尼山书院待不下去!” 他说着,似乎觉得光说不解气,又抬起脚,作势要往苏安身上踹去。 恰好此时夜风徐徐拂过,桃枝已经走出两步路,不知怎的,手中灯笼却像是被风吹了吹,摇摇晃晃之间,竟直接灭了。 周围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零星星光勉强勾勒出人影。 桃枝声音有些慌乱:“哎呀!” 她摸索着掏出火折子,“咔哒”一声轻响,微弱的光亮自她手中燃起。 可那火苗刚起,不知是她手滑,还是被风吹的,火折子竟脱手而出,正好砸向王八德的衣服。 火苗遇上布料,瞬间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王八德的裤腿和衣摆! 皮肉被灼烧的滋滋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可怖,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味。 王八德哪里还顾得上踹人,吓得连连后退。 桃枝亦被这场面吓了一跳,震惊不已: “你快别躲了,这火是烧在你身上的,哪里躲的掉?” “快在地上滚一圈,把火灭掉。” 剧痛和恐惧让王八德来不及思考,像没头苍蝇一样听从着这句救命稻草般的话,狼狈不堪的在地上翻滚起来,试图压灭身上的火焰。 刚刚一直被他压着打的苏安见此情景,最初的怔愣过去,压抑已久的愤懑和勇气涌上心头。 见到这样的机会,他冲上去对着王八德就狠狠踹了几脚! “让你们欺负人!让你们吃饭不给钱!让你们打人!” 这几脚踹得可谓结结实实,王八德本就自顾不暇,被踹得嗷嗷直叫。 加上身上火虽灭了,可是火烧火燎的疼痛犹在,他再也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只能瞅准空隙,连滚带爬地挣扎着踉踉跄跄地逃走了,连句狠话都没来得及留下。 苏安喘息未定,眼前却重新亮了起来。 黄亮的烛光透过灯笼,照的桃枝脸庞如暖玉一样漂亮。 苏安有些失神,不由得低头,瞧见自己脏兮兮的脚,心中复杂,神情也有些惘然: “谢谢你,陶知,要不是你的话……” 桃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我没有帮你呀,只是这阵风刮的恰到好处,吹熄了烛火,吹歪了火折子。” 她提灯往前,语气轻快:“我还要去找我家公子,先走一步,你也快回去吧,不然你娘要担心了。” 苏安这才有些回神,脸上还带着伤,眼神却满是恳求: “陶知,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桃枝脚步一顿: “什么?” “就是,今天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杂役打书童,是要被重罚的。” 严重的话,甚至是要赶出书院的。 说到底,书童大多都是世家公子的小厮,他们不过是没权没势的贱民杂役罢了。 苏安语气有些不得已的卑微。 桃枝看着他,清晰的说道:“不能。” 第76章 烂手回冬 苏安顿时就急了,以为桃枝要去告发他,脸上那点打架和气性出来的血色完全褪去:“啊?” 桃枝却打断他:“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这么逆来顺受。” 原来是在劝他?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不逆来顺受,他拿什么不逆来顺受呢? 苏安扯出扯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笑: “逆来顺受?我有什么办法?这书院里,谁把我们这些杂役当人看?” “这些世家公子的心都坏,他们凶我们,糟践我们。” “只有梁公子是好人,他从不轻视我,还拿我当朋友。” “可就连他,也要被马文才那种人给脸色瞧,冷言冷语!我真是看不惯!” 桃枝既不反驳他,也不争论世家公子是不是都心坏,只是在他说完之后,才握了握手里的灯笼。 “梁公子,”她顿了顿,看向苏安,“也是公子。” 苏安猛地怔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啊,梁公子也是公子。 他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梁山伯身边也有书童四九伺候着,四九的母亲似乎也在伺候梁母。 说是寒门出身,可人家还能拿出金子交束修,还有仆人书童。 自己之前同情梁公子什么呢? 他将来若是当了官,那就更是云泥之别了。 不知为何,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灰意冷漫上苏安的心头。 梁公子对自己是很好,也确确实实把自己当朋友,帮他洗碗干活,自己做错了事他还会顶在前头维护自己。 可是,这份好,这份朋友的情谊,能跨越那与生俱来的身份壁垒吗? 梁山伯以后哪怕只是当个县令,那也是官身,是自己这等灶下杂役能够攀附、能够做朋友的吗? 一阵彻骨冰冷袭来,比任何时候更甚。 苏安突然发现,他与那位温和善良的梁公子之间,其实一直隔着厚厚的、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壁障。 他仍然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不忿的维护梁公子,语气却有点发虚: “那又怎么样,梁公子就是好人!” “只怪我自己出身不好,天生命贱,还能怪人家吗?” 桃枝看他脸上一会儿苍白,一会儿又气的通红,兜不住的笑了: “古来王侯出蓬蒿,身处寒微心自高。” “出身低有什么大不了,急的这么咬牙切齿的?” 苏安被她笑得有些窘迫,却仍然梗着脖子: “你说得轻巧!我们这样的人,除了认命还能怎样?” 灯笼的橘色光晕在青石板上晃动,桃枝奇道: “如果认命,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还手?” “你刚才踹王八德那几脚,可不像认命的样子。” 苏安一时语塞。 桃枝又道:“世道确实不公,有人出生就在云端,有人出生就在泥里,若是泥里的人认命,那一辈子都要在泥里打滚了。” “今日你敢还手,明天就敢讨债。一点一点地争,总好过一辈子跪着。” 这一夜,苏安彻夜难眠。 桃枝找到谢清言的时候,她正在下人房让马统去照顾人: “你家公子喝醉了,我试了一下,实在扶不起来。” “劳烦你跟我过去搭把手。” 马统惊愕难言: “我家公子怎么可能喝醉?他从来不喝酒的!” “你就把他放在地上了吗?太过分了吧。” 谢清言无奈的摊了摊手: “在榻上,不过榻似乎有点小。” “你不去的话,我就回房间休息了。” 谢清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顺便往自己腰带处觑了一眼,后知后觉的感到了一阵尴尬。 只能说,刚才两个人的吻技都说不上好,只是带着种要把对方拆吃入腹的决心。 她明显感觉到马文才的喘息越发粗重,就连揽着腰的那只手也越来越用力。 两个人都醉的不轻,因此也十分不顾忌。 谢清言意乱情迷的与他唇齿缠绵了好一会儿,手逐渐向下,一路抚过少年的宽肩,阔背,停在了他劲瘦的腰上。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将他往榻边带,手上更是胡乱拉扯着他的腰带。 虽然理论经验丰富,但她的动作却还是颇为生疏,更因为酒意和欲望,显得急切而毫无章法。 然而,就在两人踉跄着跌坐在榻边时,马文才却忽然皱紧了眉头。 那双迷蒙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 随即,他按住她的手,声音因情动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突兀的质疑: “你做什么?”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谢清言头上。 直接给她那种不管不顾的热情问的萎靡不振。 身体里汹涌而窒息的情潮立刻褪去了大半。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能做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这种时候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也太不应景了吧。 谢清言真是尴尬的说不出话。 末了,还是凭着一种事情要有始有终的态度,再次没脸没皮凑上去。 马文才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于是谢清言侧过脸,细细吻他的脸颊。 温热的身躯紧贴着他线条分明的上身,语气暧昧: “……自然求春风一度。” 她觉得这说的已经再直白不过。 怎么都会换来一些回应,或者说是默许之类的。 然而,马文才脸色微微一沉。 那只按在她肩膀的手终于有了动作,却不是她想要的任何一种。 他将她推开了一些距离。 这个拒绝的举动,虽然力道不大,却让谢清言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不愿意? 他不愿意? 这种事,他居然会不愿意? 不应该啊…… 她整个人站了起来,酒也醒了大半。 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 谢清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酒意下去的瞬间,羞愤感瞬间冲上大脑。 这也太侮辱人了吧。 谢清言一大股火气直往天灵盖冲,房间内十分静默,只听到呼吸声。 在这当口,她脑中灵光一闪。 哎,等等。 马文才好像不知道她是女子来着。 虽然自桃枝被他识破之后,自己一直以为他猜到了,但这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或许他是不知道的? 在他的视角,可能只是一个很没有边界感的男人不由分说的对他动手动脚。 谢清言设身处地的代入想象了一下,觉得那真的很冒犯了。 第77章 情诗 只是如果他真的不知道,那么在很多事情上,他的种种表现,恐怕就指向一个很离谱的真相了。 谢清言喉咙仿佛被凝住。 马太守,你儿子是gay啊! 你儿子真的是同性恋啊。 救命,怎么会有这种属性的。 谢清言脑子一乱,伸手搭上束胸: “文才兄,其实我不是要冒犯你。” “我是……” 然而,她转身的动作顿住了。 榻上的马文才,不知何时已经阖上了眼。 呼吸均匀而绵长,显然是醉得睡过去了。 谢清言更无语了。 是啊,怎么忘了他酒量很差这件事了。 酒量很差,酒品却还不错。 被这么一打岔,谢清言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甚至为刚刚发生的事毛骨悚然起来。 赶忙退出了房间,跑到书童房去叫马统。 要不怎么说他忠心呢,睡到这会儿被吵醒,听到马文才醉了酒,却满怀担心。 “肯定是你惹得我们公子心烦意乱,他才会喝酒的!” “自从来了尼山书院,公子就像是被狐狸精勾了魂一样,连老爷都管不住了。” 谢清言不欲与他争辩: “那你们府里要请个高人看看了。” 马太守逼死老婆又找替身,马统不太聪明。 最有希望的马文才现在还性向难说。 马统不禁卡壳,又看见门口站着的桃枝。 冷幽幽的月色和灯笼的暖黄都打在她脸上,照得她整个人半明半暗,很有点鬼气。 马统看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打了个哆嗦,急急忙忙请谢清言回去,自己照顾公子就行。 话音还落在耳畔,他人已经窜到了十步开外。 谢清言见到这景象,很难不对桃枝的本事表示惊疑: “我真不明白,他怎么这么怕你。” 桃枝道:“就像王蓝田他们不怕你,却怕马文才一样?” 谢清言跟她并肩往小院回去,对她这个回答不禁感到好笑: “你也把他打服了?” 桃枝默不作声,过了好久才问她: “为什么他会喝醉?一个不喝酒的人喝醉,这太不寻常了。” 谢清言强自辩驳:“有什么奇怪的?” “都说善游泳者溺于水,可是不会游泳的溺死者不是也很多吗?” 这话给桃枝听的半晌无言: “好像根本不是一回事吧。” “今日到底发生何事,您这般方寸大乱?” 然而,就像桃枝没有提遇到苏安一事,谢清言也不会说房间内发生的一切。 “我又骗这位马公子喝酒,明天醒来,他少不了要找我算账。” 桃枝一听就笑了: “真的会吗?” “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一个陷阱上连栽两次?除非是他自己愿意栽。” “既然他愿意,也就怪不了别人。” “您就别担心了。” 谢清言看她反应,想来她还是不大喜欢这位狠戾高傲的马公子。 这般星夜归来,还好谢道韫不在书院,这几天都在东山别墅与谢安丞相商量要事。 或者说,婚事。 谢清言记得自己学到咏雪之篇时,书上对于谢道韫身份的解释。 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琅琊王氏,王羲之次子王凝之。 谢清言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心中无限郁结袭来,连刚才那点心烦的原因都抛之脑后了。 在她知道的历史之中,王凝之并不算是一个好夫婿,甚至可以说是庸碌。 只是占着一个好家世,门当户对,便能娶得谢道韫为妻。 成亲之后,谢道韫回到谢家,对自己的夫婿发出感慨: “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谢家子弟个个钟灵毓秀,谢道韫文能写诗,武能杀敌,大概她怎么也想不到世间会有王凝之这样无能的蠢材。 而王凝之此人也再次证明了她的眼光之精准。 会稽被攻时,府中幕僚建议王凝之准备防御,王凝之却拒绝了这项提议,反而进入静室祷告。 还跟众将士说自己请下鬼兵守住各路要津,贼兵不能犯。 结果当然是城被攻破,王凝之被一刀枭首,活的糊里糊涂,死的叫人笑话。 真是类人群星闪耀时。 虽然系统早已说明这个位面的谢道韫和王凝之跟历史上的人并不相同。 此位面的王凝之也没有这么不堪。 但谢清言还是忍不住心中郁郁。 连系统都看不下去了,主动安慰她: 【宿主别太在意了,这些都只是过客而已。】 谢清言真被它给弄没招了: 【你倒是来试试。】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马文才,为免他明早起来想起自己差点与一个男子酒后乱性,暴怒之下把自己打死,连忙问: 【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先告诉我,这个位面里,马文才战力如何?】 系统安静了好一会儿,各种机械音响个不停: 【位面战力相对混乱,经过测算,宿主所说的目标人物武力值超过一般人,但低于祝英齐】 谢清言有点意外,更多的却是欣喜。 这个位面有时候挺不像话的,马文才算是她目前已知的战力最强者。 这么强的反派不是好事,如果渡化不了,总得有个planB才行。 祝英齐作为祝英台的八哥,在人物卡里显然像个正派人物,虽然祝老爷只是个员外,不及马太守官高势大。 毕竟许多事又不是街头混战,谁武艺高强谁就能赢,权力才是战无不胜的利器。 但……有个战力高的人总算是好事,谢清言心里开始盘算: 【祝英齐这人目前还在上虞,如果想要驱虎吞狼,可是这虎远在天边,如何借势呢?】 如何把祝英齐引过来,还真是一个问题。 系统也有点为难: 【原剧情里,祝英齐出场是来看望祝英台,彼时祝英台已经对梁山伯情根深种】 谢清言一听就知道这事儿不知道得多往后呢: 【我看他们俩现在相处,完全是情窦未开的样子】 【梁山伯是呆头鹅,要是祝英台不言明身份,恐怕要一直当兄弟相处】 系统否定了这个论调: 【在本位面中,祝英台很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心】 【检测到已发生剧情节点:山伯为了能够随时照料英台,特向王兰请教岐黄医理】 【两人互相把脉时被英台远远看见,英台吃味,产生误会 】 【如果不是有情,怎么会有误会?】 系统用它不多的数据开始煞有其事的向谢清言分析。 谢清言纯纯把这些当成睡前助眠听,只听得昏昏欲睡。 就在意识即将被睡意完全吞没的混沌边缘,一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的闪电,骤然划破迷雾。 玉无瑕! 只要让祝英齐知道玉无瑕身在杭州枕霞楼,他一定会来的。 系统被她惊人的脑回路给惊了惊: 【经过系统测算,此方案确实可行】 【现发布支线任务:让祝英齐祝英台玉无瑕重逢】 【任务奖励:体质改善】 这次系统倒是很爽快,让谢清言感到十分意外: 【居然这么配合?】 系统答的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根据已有数据分析,祝英齐与玉无瑕重逢,有90%概率为她赎身】 谢清言明白了: 【如果玉无瑕的结局改变,那祝英齐的结局也有很大机会改变】 【这样的话,祝家庄尚有顶梁柱在,不至于被逼到嫁女谋路的地步】 只要是能对梁祝he有利的事,系统总是如此积极。 好在她的目标,也是这样。 系统却犯了难: 【宿主,问题是我没有什么道具,你也联系不上祝家庄,怎么让祝英齐知道?】 【毕竟你和祝英台的关系现在这么不好,恐怕她不会愿意听你说话。】 谢清言眨眨眼,一双眼睛在窗户明纸透进的月色里格外明亮。 【放心,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这一番与系统的夜谈说完,却不料第二日,讲堂上就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陈夫子带着众学子课读。 “汉之广矣,不可咏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他读的摇头晃脑,十分沉浸。 众人的目光却有一半不在他身上。 谢清言坐在马文才旁边,心里好大一阵不自在,看他面沉如水,生怕他为了昨晚上的事发作。 想了半天,她还是主动开了口: “文才兄,昨晚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真名士,自风流,不过是酒后一时放纵,算不上出格。” 经过一夜,谢清言的心情已经完全调整好了。 这种事毕竟讲究一个随缘,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因此,她十分释然。 然而,马文才却刺骨的冷笑起来: “一时放纵,别放在心上?” “谢公子真是风流公子,酒醉了就找人消遣,酒醒了就翻脸不认?” 特么的我也没消遣上啊!不是不让吗? 谢清言真被他这个反应整火了,要不是大家都在课读,真想拿书朝他砸过去。 书在手里捏紧,淡蓝的封皮都要被捏的发皱起来。 好在也无人注意到。 因为几乎除了几个认真埋头苦读的学子之外,大部分学子都在关注着祝英台和梁山伯。 两人正襟危坐,祝英台脸色气鼓鼓的,梁山伯挠头不解。 而两人之间,横着一个体态丰腴的王蕙,仿佛楚河汉界般分开了两个人。 荀巨伯最为促狭,笑道: “哎哎,祝英台。晚上有书山隔着,白天有人山挡着,你们俩真是好朋友啊,哈哈!” 王蕙娇羞一笑。 在她看来,这是自己与祝公子心意相通的表示。 祝公子不想跟她分开,白天也要叫她一起坐在身边。 她就知道,祝公子也对自己情意绵绵。 陈夫子对众人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这些讲的就是,诗经里面的思想,都是纯正的。” “即使是国风里的俚语风情,讲得大都是臣民对君主之无限爱戴,决不能只在字面上来理解男女之事,知道吗?那些浓诗艳词是万万不能学的!” 秦京生却突然笑起来,举起一张纸,带着看好戏的语气笑道: “夫子夫子,我想请问,这首诗,算不算是浓诗艳词啊?” 陈夫子表情严肃:“念!” 秦京生站起身,拖长了音调: “河汉天无际,心扉一线牵。墨字化喜鹊,鲜花赠红颜。” “织女思废杼,嫦娥下凡间。莫待七夕夜,月伴中秋圆。” 这显然是一首表达爱情的情诗。 第78章 远近闻名的变脸大师来了 诗刚刚念完,大家瞬间就开始起哄了。 “好浓好艳啊!” 本来乏味的课读出现这样的好戏看,大家瞬间来了兴致。 不管是什么时候,看热闹和八卦都最容易引起群体的兴致。 秦京生看大家这么捧场,更是得意,一手叉腰,一手高高举着纸页: “各位,想不想知道这首诗到底是谁写的啊?” 陈夫子表情一僵,心虚的提高声量:“谁……谁写的啊?” 秦京生瞄了一眼前方,目光扫过面色尴尬的陈夫子,最终落在祝英台身上,大声道: “是,祝英台!” 讲堂里顿时一片哗然! 各种起哄声、窃笑声此起彼伏。 祝英台回过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惊讶和不敢置信: “是我?” 秦京生理直气壮地晃着手中的纸页: “对啊!刚从你身边捡的,你还想否认啊?” 祝英台怎么可能不否认: “从我身边捡的?” 秦京生道:“当然了。” 祝英台看他这副小人样子,直接气极反笑: “我才不会写这种无聊的东西!诗是谁写的谁承认,别赖在我身上!”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秦京生,又扫了一眼脸色极其不自然的陈夫子。 陈夫子干咳两声,试图维持师长的威严,语气带着明显的心虚和暗示: “祝英台,秦京生明明也说诗是从你身边掉出来的,你就快认了吧。” “我……我不处罚你就是了。”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 陈夫子心悦谢先生,这事儿不少人都看得出来,但是正因为这两人之间毫无可能,所以也无人在意。 或许陈夫子身陷情网,察觉不到,又或者他是男人,便觉得自己配的上最优秀的女人。 祝英台听到这话,立刻皱紧眉头。 她岂是任人拿捏的性子?她正要严词反驳,坐在她身旁的王蕙却突然娇羞地开口了。 她声音甜得发腻: “祝公子,你就快认了吧,陈夫子都答应不处罚你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还带着点嗔怪和亲密: “下次你写情诗给我的时候,偷偷塞给我就是了,别再外传了,我会不好意思的。” 王蕙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祝英台瞬间尴尬难言,何况满学堂里都是看热闹的学子,她直截了当道: “这诗真的不是我写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更是忍不住,语气带上了鄙夷和被侮辱的批判: “其实写情诗也没什么不好!但这首诗提什么织女嫦娥,意境低俗不堪!” “这种无聊透顶的诗,要我写,我还写不出来呢!” 这么不留情面的话,相当于把陈夫子骂的体无完肤,气的他胡子都吹了起来: “你!你住口!” “这首诗哪里低俗?又哪里无聊?” 这么明显的反应,几乎人人都察觉到了不对,纷纷议论起来。 “怎么这么激动?” “这么激动干嘛?” “夫子?” 陈夫子脸皮一皱,又讪讪的解释找补: “我是说,这首诗肯定的低俗,绝对的无聊!” 他疾言厉色的看向祝英台,再次道: “祝英台,整个书院都知道你和王蕙纠缠不清。” “这首诗一定是你写的,对不对啊?” 祝英台气急: “才不是呢!” “写这诗的,根本不入流!” 一句不入流的评价的落在陈夫子头上,他也急了: “再不承认,我就要罚你……罚你去把整个书院上上下下扫干净,扫不完就不许吃饭。” 讲堂内顿时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书院扫地的杂役有好几个,一天还要扫上许久,就算加一个祝英台,那也绝不是一个轻巧的活。 何况书院的扫帚粗糙,祝英台养尊处优惯了,十指纤纤细嫩如雪,恐怕扫一会儿就要磨破皮了。 简直就是体罚。 要是在现代,英台妈妈会在群里质问他,陈夫子就等着网暴卸职吧。 但古代向来讲究尊师重道,祭祀都是天地君亲师的排列,不然怎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 祝英台咬了咬唇,心里一万个不服,却也不敢反抗。 梁山伯本来呆头呆脑的没理清状况。 但他再怎么呆头鹅,现在也反应过来了,又听到英台受这样的重罚,慌忙就站起来承认: “诗是我写的!” 陈夫子脖子一撤,有点发愣。 王蕙低头羞红了脸,扭捏地摇着身子就跑了出去: “你们不要这样子抢我啦,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讲堂内又是一阵嘘声。 岑元辰趁乱凑了过来,语气里似乎还有点酒意,说话有点含糊: “今天禅机醉的告假了,本来叫我跟他一起装病。” “幸好来了,不然哪有这好戏看啊!” “墨字化喜鹊,鲜花赠红颜,这诗也太粗糙了,跟打油诗似的。” “确实是太粗了。” 谢清言作为诗歌鉴赏的老行家,听得也是一肚子酸水。 什么喜鹊,鲜花,还嫦娥织女的。 陈夫子这写诗的水平真一般,只能说颇具浪漫主义气质吧。 可惜生不逢时,不然能跟乾隆掰掰手腕。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他们俩在这说话,祝英台那边可就怒了。 她一听梁山伯说是他写的,俏脸含嗔,顿时打翻了醋坛子: “诗真是你写的?!” 梁山伯看了一眼陈夫子,无奈道: “是我写的。” 祝英台盛怒之下,根本没看明白他的眼色,气愤道: “真是你写的?” “写给谁的!” 梁山伯被她问的语塞,支吾了两声: “我……我不能说。” 本来就不是他写的,他如何短短时间内想到是给谁的? 这落在祝英台眼里,便如明镜一般,想起昨晚看到他和王兰姑娘搭着手有说有笑的模样,气狠狠地坐下了。 岑元辰做个鬼脸:“哇,这梁山伯分明是担心她才出来顶缸,她怎么看不出来?” 谢清言干笑两声,眼角余光瞥着马文才那副冷冰冰事不关己的样子,连干笑的意境都没了。 王蓝田和秦京生可没闲着,在旁边起哄道: “既然不知道是谁写的,那就一起罚吧!” “对啊,夫子,一起罚好了,不然不公平!” 陈夫子挂着正经的神色,道: “那就两个人都去扫地,再把大成殿给我擦干净!” 随着处罚落下,系统叮咚一声: 【宿主,梁祝需要你的帮助!】 谢清言关注点却在: 【总感觉这个场面好熟悉,又是祝英台顶撞夫子,梁山伯想要挽回,最后两人双双被罚】 【啊,入学第一天也是这样!】 她顾左右而言他,而梁山伯已经低着头甘愿领罚,祝英台却是个犟脾气,自己没做的事怎么也不认,梗着脖子气红了脸又犟了几句嘴。 陈夫子本来红着一张脸,现在被气的彻底黑成了锅底。 系统为了让谢清言出手,连忙做出表示: 【那就作为支线任务,奖励积分50】 谢清言不置可否: 【这可不是入学时候他俩打瞌睡的小错误】 【让我去帮他们解围,在师长的盛怒之下,待会儿说不定把我也一起罚了。】 她连积分都不要,系统十分无奈: 【这么说来,你不帮他们了吗?】 谢清言在是或否之间选择了或: 【不是不帮,是有选择,有调节,有主次的帮】 【老实跟你说吧,得加钱】 脑中对话不过瞬间,祝英台怼陈夫子的话眼看又要冒出来,被语言艺术毒打了一顿,系统变得识相不少,电子音像开了倍速: 【本系统在权限内发布任务:澄清梁祝误会,免除梁祝受罚。奖励:改善体质一次】 这奖励? 是真实存在的吗? 谢清言瞬间又惊又爽。 狗系统,原来你可以这么大方啊! 改善一次体质要几百积分,现在只需要一个小任务? 果然还是得以敲诈的方式讨价还价一下,不然怎么榨得出系统这种油水来。 谢清言心动不已,立刻变脸: 【放心,交给我吧!】 第79章 所以说交朋友很重要啊 她施施然站了起来,徐徐展开白玉骨折扇: “祝公子何必气恼,这首诗想来不是你义兄写的。” 陈夫子怔愣之间,秦京生先不服了,指着那张纸嚷嚷: “他们俩都承认了,怎么不是?” “还是说,这首诗是你写的?” “咱们风流多情的谢公子在哪里惹了情债啊?” 怎么有人的嘴跟在厕所里搅了一圈的拖把一样脏啊! 谢清言懒得跟他说,只是上下扫了一眼诗页,向着陈夫子说话: “学生不知这诗是何人所作,但学生觉得,这诗写的很好。” “好到让任何文人墨客见了,都希望这诗是自己写的。” “梁兄爱诗成痴,不忍见佳作蒙尘,这才愿意说是自己写的。君子之心向来有怜惜之意,怜花怜人亦怜诗。” “其实要不是梁兄先开了口,我还想说这诗是我写的呢,写的实在太好了。” 一番话下来,梁山伯听的目瞪口呆,他虽然觉得这诗不好,却也知道谢清言此举意在解围,因此支吾了半天,什么都没说。 陈夫子此番被洋洋洒洒夸了一通,心情大好,瞬间舒坦极了,从秦京生手里拿过诗页,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佳作: “那当然了。” “算了算了,本夫子今日心情好,就不责罚他们二人了。” “不过这诗,夫子我就没收了。” 讲堂内响起心知肚明的起哄声,到底谁都没想到这样峰回路转。 何况在大多数人眼里,谢清言跟梁山伯素无来往,她的话虽然圆滑,却也多了点公平的意味。 祝英台知道不是梁山伯所写,心中那种重压感顿时一轻。 不过她最烦这样八面玲珑的逢迎话术,一时心情复杂,便剜了谢清言一眼: “这诗明明粗俗不堪,哪里写的好了?” 谢清言目标明确,并不回她的话,玉白色的手指转着扇柄,笑容闲适: “这几句虽粗,却正是会作诗的写法,直白大胆,质朴热烈,情意无穷尽也,给后人续诗留下余地。” 她说着,不动声色的接着又说: “学生斗胆一续。” “桂轮映金波,顾盼怜光满;金风凝玉露,待倚紫霄看。” “愿作云中雁,衔书越重峦;长寄相思字,风月共清欢。” “夫子您看,若没有前句的质朴天真,哪来后文的婉转相思?最本真的情意,才能激发最丰沛的诗心。” 陈夫子已经有些呆滞,目光痴痴的反复吟咏着那几句续诗: “愿作云中雁,衔书越重峦,长作相思字,风月共清欢……好啊,写的真好啊……”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要记下来,送给她……”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等他回神的时候,这事儿自然就当揭过去了。 除了梁祝小情侣解开误会后虚惊一场的一笑,讲堂内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就连众人看了这场好戏,心神也都转开来了。 谢清言更是生怕系统赖账,注意力十分集中: 【快点兑现奖励】 【我要变强!】 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她为梁山伯说话那刻起,身侧马文才握紧的拳头。 如果还带着一些微红的太阳又沉回云层里,透亮的天光回溯成晨光熹微的模样。 时间便回到了一个时辰之前。 彼时他刚从床上醒来。 天风徐徐,马统正在旁边等着侍候。 宿醉的感觉于他已经不算陌生,让他整个人无所适从的是如浪涌似潮汐涌入的记忆。 昨晚,他和谢清言在这个房间里…… 带着酒意和缠绵的吻,她的手落在自己身上的触感。 以及那种从未有过的灼热之感。 所以,她是喜欢自己的,那些话并不是假的。 什么梁山伯,愚笨又迂腐,她怎么可能看得上? 只是她一向肆意惯了,所以才会毫不顾忌的对他举止亲密过甚。 无妨,或许谢家的家教就是不同凡响,谢道韫二十七八了也不嫁人,谢清言举止随意一些,这也是常事。 他早就习惯了。 但…… 他看了看那方小榻,仍然有些凌乱,仿佛昭告着昨夜那些未完成的事。 马文才耳尖瞬间爆红。 她虽然从来不顾忌什么,但那样的话也太轻佻了。 什么求春风一度,亏她说得出来。 难道她真的期待他在这种不清醒的意识中答应? 无媒无聘,无名无分,与苟合有什么区别? 那时他醉的几乎神志不清,也全凭着本能行事,更是涨的发疼,但是再不知轻重,他想要的也只是一句话。 谢清言确实说了一句香艳的话,只是并不是他想听的。 但是,算了。 她既然愿意,就说明她心里有自己,这就足够了。 少年几乎贪恋着那点脑海中不多的记忆,甚至有些失神。 而王蓝田和秦京生跑来殷勤的伺候又很好的弥补了这一切。 两个人算是被四十鞭子彻底打服了,好歹是公子,如今伺候起来比马统这个家奴还周到。 王蓝田打水,秦京生就拿着净手的锦帕小心翼翼的递上来。 马统反倒无事可做,在旁边讪讪的站着。 他虽然不聪明,但是长期跟在公子身边,也不是观察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今日,公子心情很不错呢。 他往常都不怎么搭理王蓝田,今天反倒主动问了一句: “如果有人对另一个人主动表明心意,言语行为十分亲近,是否说明她对此人情根深种。” 王蓝田虽然是风月场上的熟客,可一向都是银货两讫,马文才这一问,还真把他给问住了,又怕自己的表现惹到马文才,忙道: “呃,这个,这个,文才兄,这个人是男还是女啊?” 马文才脸色一冷。 王蓝田立刻想抽自己几个巴掌,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手都快举起来了,却没想到马文才竟是淡淡道: “如果是男子呢?” 王蓝田不敢有任何隐瞒,也不敢生出任何心思,全心全意用自己毕生所有经验回答道: “嗨,如果是男人就不一定了。” “越是主动亲近,越说明心态随意。” “不然娶妻为什么要三书六礼,郑重其事的娶回来,纳妾就一顶小轿,几句甜言蜜语就抬回来了。” 他没注意到马文才脸色微不可察的变了变。 秦京生听到这个话题更是十分兴起: “就是就是。” “要是女人,就更加珍重自己的情意和名节了。” “你看青楼里的妓子,对着普通的恩客就娇嗔不已,什么都不顾及,可是一旦对恩客动了心,反而要患得患失了。” 换句话说,若是真心爱慕,又怎能不在意? 若是在意,又怎能洒脱如常? 就连话本子里的闺阁小姐,真正看上了某个书生,也是千金相赠,盼他考取功名之后回来名正言顺的迎娶自己? 谁会说只求春风一度? 马文才不看话本,但这两位自愿当喽啰的小弟却熟的很,经史子集可能一窍不通,这些东西如数家珍,说的滔滔不绝。 马文才并不信。 最后,秦京生和王蓝田两人聊的热火朝天,他也不知怎的,推己及人,想到了枕霞楼中还有个痴痴等待他的多情女子。 心下实在是得意的。 毕竟这样的闺阁小姐愿意为他沦落风尘,只为供养他,无疑是对他魅力的最大肯定。 秦京生说的起劲,道: “还有一种,可能她想委身于一个有权有势的男子,只是为了给另一个男子铺路。” “花魁对其他人都浪荡,唯独对书生真心,话本子里都这么写。” 马文才厌烦的转过脸,再也不想搭理这两个言语下流的人。 但是…… 若谢清言真的喜欢他,为什么从来不提以后的事情? 为什么她对梁山伯郑重其事,暗中却屡屡相助? 然而,在她一听梁山伯要受罚就急的站出来仗义执言之时,他终于明白了。 春日梨花落了满地,马文才突然有些想笑。 原来,真的是这样啊。 第80章 心生烦躁 春季的白日越发长了。 再过一段时间,太阳就要直射北回归线,亚热带季风带来湿热的空气,江南的夏大概也是潮湿的。 尼山书院的花都谢了,果然是开到荼蘼花事了。 马文才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冷着张脸。 任凭她使尽百般手段,他还是摆着那副倨傲矜贵的派头。 即便是温度一日日升高,却并不反映在他的表情上。 谢清言一度感觉非常挫败。 反复攻略,但进度条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说不定还在倒退。 如果做成一个游戏,这种毫无反馈的游戏一定是全网最毒的。 这感觉就像是她找了所有的钥匙,最后才发现马文才的心根本就没有锁。 并不是他不上锁的意思,而是因为他这个心房的大门是焊死的。 别人进不去,他也不出来。 此为一烦。 更烦的是谢道韫真的要成亲了。 她跟谢清言对坐饮茶,表情坦然的提起端午就是她和王凝之的定亲宴。 姿态虽然淡然,但端起茶盏的手指明显有些发颤。 谢清言听着,心里就有点窒闷。 而谢道韫又说,自己想要试一试未来的夫君王凝之,让祝英台代替她扮成新娘,考校新郎。 而她则扮成侍女,没有红盖头,能更好的看清王凝之。 系统每逢Cp倍激动: 【梁祝真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谢道韫托祝英台扮成新娘,王凝之也找梁山伯扮成新郎。】 【表面的新娘和新郎是谢道韫王凝之,事实上却是梁山伯和祝英台。】 【而梁山伯从此获得谢安丞相的赏识,也能一举迈上品状排行榜第一】 【红衣相对,也算是她嫁过他了】 谢清言近日听着这个电子音就无语,又见谢道韫神色斟酌,还是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如果王凝之才华不行,徒有虚名,那是不是就能不嫁呢?” 谢道韫端着茶盏: “我到时会跟英台说,如果我满意,就扯她一下,让她考简单点,让他过关。” “如果我不满意,就扯她两下,让她考难一点,让她过不了关。” 谢清言听得有点疑惑: “考新郎?是写却扇诗那种?” 谢道韫摇摇头: “并非如此。” “新郎新娘先交换生辰八字,随后两人对站,新娘出题让新郎对。” 谢清言满头雾水: “交换生辰八字,这礼已经成了一半了。” “那他对不上来,这婚就不成了吗?” 谢道韫垂着秀气的清水眸子: “那似乎也不行。” “叔父已将我许嫁给他,王谢两家联姻之事亦已上达天听。” “届时满堂宾客都来观礼,公然退婚,岂不让王右军难堪?” 她怔了怔,突然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想要在定亲宴上试新郎? 无论试与不试,结果并无什么改变。 反正都是要嫁的。 而谢清言显然也在疑惑这个问题,所以引导她主动想到这里: “所以,试与不试,有何区别?” 谢道韫也心下讶异。 她突然意识到,请祝英台假扮这新娘并不是明智之举。 英台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到底是祝家庄的九小姐,有名节和礼法拘束着。 自己可以不在乎,英台也未必在意,可是祝家庄整个家族恐怕不能。 自己之前怎么会想的那么儿戏,突然像忘记了很多东西一样,全然不顾这些? 她望着盏中碧绿茶水,叹道: “或许我只是想要知道自己以后的夫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若他是个庸碌之人,我心中知晓了,以后也不会太失望。” 自古君臣如夫妻,所以有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应试的人面对考试心中忐忑又期待,写下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于是谢清言笑了笑: “所以,考新郎出对子也好,要新郎写却扇诗也好,看似是在考新郎,实则他们做错了也没损失。” “说是考他们,其实是在考新娘。” “让新娘看到夫君的能力人品,然后,认命。” 谢清言说话语调习惯上扬,现在却像针似的,平平稳稳的,带着点冰冷的锐芒。 如针的话,也刺破了谢道韫试图维持的平静。 几滴碧绿的茶水溅在桌案上。 谢道韫在最初的茫然之后,心中已有思量,见她表情难得的凝重,不禁笑言: “清言是觉得不公平?” 谢清言点点头,听到阿姊声音如清泉: “可是,世间本来就有很多不公平。” “即使梁山伯品学兼优,又有我向叔父举荐,大抵也只能做个县令。” “多少人本有帝王将相之才,却一辈子劳作天地,埋没终生?” 谢道韫轻轻笑了笑,目光却透彻洞明: “若是卫子夫没能见幸于汉武帝,卫青身负绝世将才,一辈子也只能做个马奴。” “汉初民生凋敝,行黄老之学,不兴战事以休养生息。” “若霍去病生于那时,国库无钱,军马不足,他如何有封狼居胥之功?” “时也命也。” “或许在久远的以后,女子不用依托夫家也能行于世间,无愧天地。” “但,不是现在这个时代。” “道法自然,既然叫我生于此世,便也只好顺应天命了。” 谢清言默然许久。 她当然知道谢道韫看得透这些。 只是看透了这些,或许更加通透,也或许更加痛苦。 袖口暗金的丝线密密缝就,谢清言出神许久: “我知道,任何英雄人物,都是许多条件造就的,缺一不可。” “阿姊是想让我明白,我在这里叹阿姊的咏絮之才被埋没在后宅,可是却不知道世间有多少人的才华也生不逢时?” 谢道韫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 “怎么就说的这么凄惨了,虽说李广难封,冯唐易老,贾谊埋没,可世人不还是记得他们吗?” “若王凝之真是庸碌之辈,难道我就会因此被否定?” “谢家女又如何?王家妇又如何?我始终是我自己。” 谢道韫见她若有所悟,这才把话题又说了回去: “我也不知怎的,之前竟有那些想法。” “不过你说得对,这所谓的试探,不过是自欺欺人。”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将英台牵扯进来。” 系统在谢清言脑中发出微弱的的电流声。 但此刻的谢清言根本不理会。 是啊。 个人自有个人的路。 只是希望到了最后,到达路的终点时,不会有所悔恨。 第81章 大有深意的奖励 谢道韫既然做出了选择,她也只有尊重。 就像谢道韫表露出来的那样。 无论她嫁给谁,都能够大放光彩。 黄沙怎能遮住珍珠的光泽? 只是不管怎么样,她心中仍为此怅然不已。 最烦的事还得是系统。 那天完成任务之后,谢清言兴致勃勃的点开奖励。 却发现这个所谓的“改善体质”跟平时她兑换的那个存在一些小差别。 【限制文女主体质】 【使用后成为媚骨天成的勾人尤物,身娇体软,轻微触碰便易引发颤抖,微喘连连,活色生香】 【会拥有让男人欲仙欲死,贪欢不已的名器,极大提高男性的感官体验,使其轻易沉溺,流连忘返】 【仿佛修炼过合欢宗秘法一般,怎么也做不坏】 【……】 【……】 后面还有一长串介绍,谢清言几乎没眼再看。 或者说,她整个人都炸开了。 谁看到这种东西都会炸开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你前段时间升级,是去坡文系统培训班进修了吗?】 【太炸裂了吧。】 【这特么还是梁祝吗?还是说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我真的服了。】 【不是说改善体质吗?】 【这是什么啊?】 【你是不是乱码了?快点给我整点正常的好吗?】 她脑子里对于系统的怒骂从来没有这么多。 这么炸裂。 系统却非常理所当然,甚至在那种电子音里,仿佛还带着点暗戳戳的得逞感: 【本系统发布的改善体质道并没有问题。】 【宿主接到任务时并没有质疑,现在不能更改。】 就像谢清言跟系统讨价还价想要提高任务奖励一样。 系统也耍了一波小聪明,利用人先入为主的望文生义,拿着所谓的体质奖励坑了她一把。 这什么? 谢清言恨不能以头抢地: 【奖励是改善体质!】 【这是改善吗?】 【你搞欺诈啊?我要投诉你们!】 【再搞我真不干了。】 这分明是把人往炉鼎和玩物的路子上改造吧! 系统居然煞有其事的用它蹩脚的数据推测道: 【该体质能极大提升宿主在特定情境下的生存与影响力。】 【该体质包含基础身体素质的提升,例如耐力、湿润度、柔韧性等……】 【宿主可以用这种男性很难拒绝的体质睡服攻略对象】 【成功率极高】 【甚至可以延展到其他对象身上】 【因此,拥有该体质能很大提升宿主完成任务成功率,称为改善体质,并没有问题】 谢清言感到一阵恶寒: 【我靠,好恶俗】 【我还是要一开始的50积分吧。】 蚊子再小也是肉。 总比这种体质好。 系统却驳回了此项请求: 【奖励一经发放,无法收回。】 【宿主可选择暂不使用。】 【请问宿主是否现在激活使用?】 谢清言在脑中恨不能骂出国粹: 【用个屁!】 【滚!】 还好是个可以选择的道具,不是强制绑定。 不然她真的要当场永久性罢工了。 期待的增强体质变成这个样子,显然是被系统摆了一道。 小人得志听起来很坏,但是小统得志也一点都不可爱。 于是,这段时间她简直是彻底将系统当成了空气。 任它发布什么任务都置若罔闻。 在马文才不搭理她这段时间,谢清言倒是虚心请教了萧昭业: “我有一个朋友,想效法观音渡化毗那夜迦之法去渡化一个人。” “但是好像失败了,这是为什么呢?” 萧昭业道:“我不想问你这个朋友是谁。” “但是有个问题。” “你渡化之前,有说是在渡化人家吗?” 谢清言觉得那场面有点抽象: “还要说好了才能渡?” 萧昭业一阵凝噎,震惊的抬眸看她: “所以你省略了让人皈依那一步,直接与人家姑娘做了那种事吗?” “这不是渡化,这是诱骗,谢清言,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大为鄙夷!” 第82章 若有所悟谢清言 萧昭业年纪小小,越说越是正义凛然: “真是太过分了。” “你居然仗着自己好看就去骗小姑娘,还说是渡化。” 谢清言辩道: “也不是骗,他说了他自愿的。” 正巧岑元辰从门外走进来,像鸢尾紫的烟雾笼罩般,一顶紫金冠嵌着颗滚圆柔润的明珠。 是意气风发,系马高楼垂柳边的少年气,面色带着点懒散: “这么说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那怎么会不能渡化?她既然愿意,你便渡她就是了。” 萧昭业看他回来,也不说渡化的事了: “梁山伯怎么样了?” 岑元辰耸了耸肩: “我只是想去医舍取点跌打药酒,又不是去看他的。” “再说了,祝英台,荀巨伯,王兰,王蕙,银心,四九全都在那,四处忙乱,医舍水泄不通的。” “你这么慈悲,你怎么不去看?” 谢清言皱起眉头。 萧昭业道: “这梁公子境界太高。” “我看他都把马文才他们当成逆行菩萨了,我还能怎么说?” 逆境菩萨的说法倒是常有人提起,并不算冷僻。 谢清言也有所耳闻。 菩萨有一种逆行的法门,就是说,凡是打击你、压迫你、刺激你、欺负侮辱你的人,使你爬不起来的人,都是逆行中的菩萨。 因为这些都是助人修行的锻炼,而非苦难。 怎么突然就上升到这地步了? 谢清言一顿问询,两个人最初还说什么无可奉告,你最好不要掺和之类的话。 后来还是没顶住,老老实实的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原来这几天里,梁山伯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管杂役的管事不知怎的,找了许多琐碎麻烦的活儿给他干,不算艰苦,却十分折磨人。 第一天,他甚至干到天黑才干完。 去膳堂早就饭冷茶凉,好在苏安还给他留了两个烧饼。 第二天,王蓝田就说菜里有虫子,一定是苏大娘老眼昏花,没好好洗菜,坏了他的胃口。 苏大娘知道这是找茬,也只能连连道歉。 苏安却想起桃枝的话,新仇旧恨浮现眼前,血气上涌,当时就顶撞了王蓝田几句。 于是被管事拖下去一顿好打。 这样一来,别说杂役们吓得噤若寒蝉,连学子们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出敲山震虎的把戏。 而能支使王蓝田的,除了那一位马公子,还能有谁呢? 为了一个梁山伯,去得罪手握权势、手段狠厉的马文才,怎么看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反正梁山伯性格温和,与人为善,就算对他不好,他也不会记恨。 马文才可是睚眦必报的很。 于是没几天的功夫,除了祝英台和荀巨伯,几乎没人敢跟梁山伯走得近。 连苏安被他娘哭着求他别再出头,他也只能咬牙忍着。 其实不仅是他,往日受过梁山伯帮助的其他杂役都翻脸不认人,暗地里给梁山伯使绊子。 谢清言不免问道: “前两天梁山伯和祝英台还为了我帮他们解围的事来道谢呢,谢先生也在,怎么不提这件事让她帮忙?” 萧昭业有点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道: “我还劝他禀告山长呢,他说如果那样,这些杂役就要吃苦头了。” “可能他已经宽恕了所有人了,所以每次被欺负,他都能淡然处之。” “这心性实在是太正了。” 谢清言想起来了: “是了,那天祝英台确实有点愤愤不平,想说什么的样子,又被梁山伯制止了。” “谢先生最近议婚,思虑重重,恐怕也没注意到。” 岑元辰一拍桌子,道: “就是他们道谢的第二天,你那天不是晕倒就告假了吗?” “正好那天下午上骑射课,模仿两军对战,混乱之中也不知怎的,梁山伯就被打下马来。” “还被马文才的马踹了两脚,差点就要踩死他。” “我连忙策马过去把他拉起来,还撞到了胳膊,真倒霉。” 若说以前马文才对梁祝二人的针对还说得上是同窗之间的不待见和冷言冷语。 那么,他这次就是下了死手了。 谢清言语气里带着点嘲意: “这种课向来都是点到为止,怎能真的把人打下马来?” 骑射课,差点把同窗踩死了,这像话吗? 学驾照的人会差点把一起练车的人撞死吗? 岑元辰道:“有什么办法,梁山伯非要说是他学艺不精才跌下马的,不关别人的事。” “苦主都不追究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谢清言听得一阵后怕。 在她不知道的视角,梁山伯差点被反派纵马踩死了。 或许是有主角光环护体,但这也太惊险了。 差一点就创业未半中道崩殂。 【系统,你也太没用了吧】 【你磕的Cp差点提前be了,你也不看着点。】 她主动搭理,系统连忙唯唯诺诺的应答: 【原剧情里没有这个部分】 【系统也不明白】 【稍等,系统正在分析】 【系统分析中】 【系统分析完毕:反派马文才情绪非常不稳定,有50%概率处于吃醋中】 谢清言听得满头问号。 【另外50%呢?】 系统老实巴交: 【乱码中】 谢清言皱了皱眉,盯着窗外的竹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悟了。 梁山伯与祝英台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还是结义兄弟。 这是书院里人人都知道的事。 系统对于马文才的情绪分析是吃醋。 为何会吃醋? 答案一眼便知。 在本来的梁祝故事里,马文才不就喜欢祝英台,才会强取豪夺吗? 即便有了她这种穿越者搅局,很多事情还是会按照原本的走向发展。 谢道韫虽然不请祝英台扮新娘,还是决意要嫁给王凝之。 马文才大概也还是会喜欢祝英台。 他纵然表现的很讨厌祝英台。 但,极致的厌恶也就说明极致的在意。 所谓的各种针对和冷言冷语,或许是他面对心动之人不知如何表达,只好用最激烈的方式引起对方注意。 如果那样的话,就很糟糕了。 萧昭业试图扳回话题: “算了,还是说渡人的事吧。” “你那个朋友如果真心要渡人,就要……” 谢清言打断他,告辞: “今日我还有要事,先走了。” 萧昭业挽留的手因她转身的速度太快而顿住: “那……你还渡人家姑娘吗?” 谢清言捏了捏拳头,笑了: “当然渡!我渡不死他!” 第83章 马统の怨念 谢清言其实没有信心说服马文才。 此人心性狠绝,并非善类。 不说是情绪稳定,也可以说是喜怒无常。 现下他表现的完全不像系统所说的“前期没有动过要人命的念头”,对梁山伯这么凶狠。 她去求情,难免也要跟着遭殃。 她到马文才房间,正好看见马统捧着个锦盒走出来,房间里面空空的,他好像不在。 马统见到她,又拉着个脸: “你来干什么?” “还嫌没把我们家公子气死吗?” 谢清言一看马文才不在,只好问马统打听他的去向,便前倾身子看了看那盒子。 “这是什么啊?” 马统扫了她一眼,心里带着气的犹豫了一下,便“啪”地一声打开了盒子。 刹那间,即便是在白日,光线也仿佛明亮了几分。 盒内衬着墨绿色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颗鸡蛋般大小,极为圆润光滑的珠子,色泽莹白,宝光内蕴,隐隐流转着一层温润的华彩。 比象牙还润泽,又比羊脂白玉更光华。 谢清言识货,认出这是颗极为罕见的南海夜明珠。 “真了不得,这一颗珠子恐怕抵得上几间好铺子。” 马统大为不忿:“当然是好东西,只可惜有的人看不上,我家公子吩咐我拿去扔了。” 那肯定。 祝英台视金钱如粪土的,能为这种东西改变心意吗? 见马统又心疼又愤懑的样子,她忍不住好心建议道: “人家不要,你也不用真扔了吧?暴殄天物。你悄悄放在自己房里,晚上起夜时照着亮,多方便。” 马统瞪圆了眼睛,气得嘴唇直哆嗦: “我们家公子说了不要,我怎么可能偷偷藏着?你以为我马统是什么人?” 他说着就要合上盒子,动作却有点慢。 谢清言顺着他:“行,那你拿去扔了吧。” “对了,你家公子去哪了?” 谁知马统更气了,抱着盒子像护着什么宝贝,眼圈都红了: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 谢清言挑了挑眉,笑道: “真奇怪,不让你扔,你不高兴,让你扔,你又不乐意?” 马统张了张嘴,想起公子的吩咐,只觉得满肚子委屈没法说。 “我!我真后悔当时让你跟我们家公子住一块儿!” 他说着就要跑走,谢清言伸手揪住他衣领: “走归走,先告诉我你们家公子在哪?” 马统愤愤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害得我们公子还不够?” 谢清言惊讶道:“害?我何时害过他?” 根本没有的事,马文才怎么卷了进去? 说的跟个可怜虫似的。 远近闻名的受害者妄想症患者来了。 马统满不拿正眼瞧她,腮帮子咬的紧紧的:“反正我们家公子在马厩,你自己找他问吧。” 当事人和当事马都在那里吗?这时真应该叫梁山伯出场指认一下。 可惜他还在医舍躺着,而且也不指认。 宽恕的美德。 谢清言走到马场,太阳高高的照着,马草的味道飘进鼻腔里。 马文才还真的在这里,正在亲自给他那匹马喂草料。 这确实是一匹好马,就连谢清言这种外行人都看得出来。 难怪说高视阔步,这匹马不远不近的扫她一眼,模样倒真是神气,不怪马文才如此珍视,还要亲自来喂。 谢清言真怕他给马灌输什么暴戾念头,把一匹马训得越来越野。 “这匹马的名字是叫追风吧。” 马文才听到她的声音,头也没回。 本来就不该回头看她的。 那天他那般欢喜,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看着她出面帮梁山伯解围,看着他进不了的院子,梁山伯就可以用道谢的名义轻而易举的进去。 谢清言早习惯他这样,本来实在没招也就算了,但今天不一样,总得想个办法跟他搭上话。 她往前走了几步,像是对追风很有兴趣似的,伸手想去摸摸它的头。 马文才这么疼爱这匹马,想来不会让外人随意触碰。 必然会生气,阻止她。 说话的契机这不就来了吗? 解决矛盾的方式也可以是激化矛盾。 谢清言的手刚伸到一半,却没想到马文才没呵斥她,反而是追风察觉到陌生人的靠近,突然不安地躁动起来。它头颅猛地一扬,竟真的立了起来,碗口大的蹄子带着风声就朝谢清言撅了过来! 这是什么梁山伯受伤时视角吗? 惊了马可不是件小事,不然怎么总有惊马踩死人的事儿。 谢清言倒没想到这匹马性格这么坏,反应又这么快。 不过她既然出手,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反应极敏捷,立刻就要闪身退后,眼前却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 马文才几乎是本能地迅速挡在了她与马匹之间。 也不知他是太过自信,还是不知危险,竟然直接用自己的背脊和手臂将她护在了身后,警示性的看着那扬起的马蹄。 他的自信显然并无不妥,因为追风扬起的前蹄随着他的动作停在半空。 它嗅到主人熟悉的气息,暴躁的情绪瞬间平复了不少。 不仅老实顺从地放下了蹄子,还讨好似的用头蹭了蹭马文才的肩膀。 一切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过程虽然出了点小毛病,结果倒还是成功的。 马文才回过头,反应过来自己紧紧的拽着她的手,立刻不耐烦的甩开: “你想做什么?不怕死吗?” 谢清言心里那个猜测越来越明显了,主动解释道: “我只是想问问它的名字是不是叫追风,谁知道它性情这么暴躁?” 马文才看着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头那股火又窜了起来,却又无处发泄。 他抿了抿唇,惜字如金: “是。” 原来她不知道追风的名字,只是随便猜猜。 她确实很聪明,所以也把他耍的团团转。 只是他刚刚居然真的以为,她至少有留意过几分,所以才连他养的马的名字都知道。 他重新背过身去,拿起旁边的草料,做出继续喂马的姿态,下了逐客令: “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谢清言当然不走,装作没听见,围着已经安静下来的追风走了一圈。 “这种栗色的马最喜欢横冲直撞,又凶,性情暴烈如火,你能驯服它,实在是不容易。” “说真的,我最服驯马的人了。” “我看其他人的马虽好,也不像追风这么认主,怪不得你的骑射这么厉害。” 马文才虽然打定了主意不理她,也经不起她这么四面八方的夸。 第84章 这在尼山也是一段佳话 他努力不动声色,让自己语气如一贯的冷硬: “就因为它忠心有用,我才会疼它。” “如果它胆敢背叛,那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声音里透着寒意。 谢清言听着他像是在借马喻人似的。 也许祝英台跟梁山伯交好,在马文才眼里也算是一种背叛? 可他非但没怎么动祝英台,反而差点把梁山伯给弄死了。 谢清言只装作听不见: ““哎,我就不怎么会驯马。” “选马也只能挑些温顺稳重的,你也知道,温顺就难免显得中庸。” “兴许我埋没了不少有脾气的好马,只因为它们不对我的胃口。” 马文才几乎是下意识就想接一句“我帮你驯就是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只冷声问道: “那你平时都是怎么驯马的?” 谢清言哪里驯过马,也就骑过几辆共享单车,骑着去东市买凉面,西市买烤肠。 谢清言搜罗了一下自己那些不多的知识储存,斟酌道: “就用三样东西:铁鞭、铁锤、匕首。” 马文才喂草的手停在半空。 “我先用铁鞭抽它,如果头不听话,就用铁锤敲它的脑袋,如果它还是不服,那就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 武则天真是狠人。 说完,她心里不禁感慨,武则天驯马的故事还是太有传播度了。 这么狠辣的话,比马文才那句背叛了就杀掉更胜一筹。 一定会让他有知音之感。 谁料,马文才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劝道: “打骂是驯马最下乘的办法。” “马最通人性,这话别再说了,让追风听见。” 谢清言差点就笑了。 早期动物保护主义者珍贵影像流出了。 系统好意提醒: 【但后来他也亲手射杀了这匹马】 【就因为它被盗贼骑走了】 谢清言消化了一下这悲惨的故事,看着睫毛长长的追风。 它已经平静下来,似乎因为察觉到了主人的维护,面对谢清言也不再焦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的。 谢清言道歉: “不好意思,我说话说重了。” “改天我带些料豆和苹果来给它赔罪。” “希望它能原谅我。” 荒唐的人就是有这好处,人家虽然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拿不准的也就全当假话看了。 大概他也不会真把她当做专业铁锤驯马者。 马文才又问她: “你真的是猜出来的吗?” 谢清言知道他问的是追风名字,却不知道他反复问这个做什么。 “是啊,难道我还提前打听好再跑来你面前玩猜一猜小游戏?” “我可没这么幼稚。” 真是的,一定要把她的那点小巧思都问出来吗? 这不就是一个概率学问题吗,日本人名猜佐藤,英文名字猜约翰,丫鬟名字多花草,骏马多数叫追风。 马文才在起名字上也没什么巧思,不然书童名字怎么那么难听。 但这话她只在心里过了一遍,并没真说他起的名字不好。 马文才却还是沉默了。 谢清言只好说出了她最先想好的话: “既然你说马亦有灵,也通人性,为什么要用它来做伤人的事呢?” 果然,是为梁山伯来兴师问罪。 心口那点喜悦尽数褪去,马文才把最后一把草料喂完,摸了摸追风的头,一语不发的就要走。 谢清言真不理解他变脸速度怎么这么快。 不过她确实是图穷匕见,这个燕国地图也确实太短了点。 可她哪能让马文才走,连忙抛出了杀手锏: “文才兄,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三件事吗?” 马文才停住脚步,像是猜到了什么,语气冰冷。 “记得。”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想好了?” “想好了第一件。” 谢清言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我要你保证,从今往后,绝不再主动伤害梁山伯。” 谢清言好像听到马文才笑了一声。 不过应该是没有的。 因为那声音不像是他习惯性的冷笑,更像是一个人忍不住哭的时候发出那种含糊的声音。 笑和哭听起来总是很像。 可是马文才怎么会突然哭呢? 而且他说话的语气明明那么决绝: “只有这个,不行。” “……其他任何事,我都可以为你做。” 谢清言一阵恼火。 其他的?那能一样吗? 你当点外卖啊?麻辣烫里甜肠没了,加个别的丸子行不行? 谢清言磨了磨牙:“你居然出尔反尔?” 系统好意提醒: 【这很正常】 【原剧情他和祝英台大婚当日约法三章,他也只遵守了两条】 谢清言没好气的让系统滚: 【那至少还遵守了两条呢】 【怎么到我这儿消费降级了】 马文才神色冷凝,近似于一种执着: “不违背原则的事我自然会做。” “可梁山伯与我仇怨已深,他非死不可。” 谢清言深吸一口气,想问他有什么仇,想想还是算了。 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就为了祝英台的事? 苏安给梁山伯留了个烧饼怎么就挨了打呢?这不是满书院里告诉人不许对梁山伯好吗? 在这个书院里,除了祝英台,她恐怕是最关心梁山伯生死的,心里急切万分。 然而她也知道马文才素来吃软不吃硬,故而强压怒火,反而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 “我以为佛念意欲征战四方,想要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创不世之功。” “如今竟与一寒门学子计较无论你们有什么仇怨,如此行事都落人话柄,不是强者所为。” 如今看来,你似乎无有远志?” 饶是马文才什么世面没见过,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其实激将法人人都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不会用,有些人却又用不好呢。 不过是看准人心下菜碟而已。 谢清言这句话其实也没有完全切中马文才此时所思所想,他骤然亮起的眼睛,完全是为了另一件事: “这么说,你不是为梁山伯抱不平?” 虽然她向来会用言语掩饰本心,但只要她愿意这么说,他也会信。 谢清言疑惑: “他自己都没有什么不平,我有什么好抱不平的?” “我只是担心你。” 梁山伯当然是做圣贤的材料,可是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不在乎贫贱的人往往也就真的会因为贫贱而死。 伯夷和叔齐不食周粟,也确确实实是饿死了。 第85章 故技重施 “担心我?” 马文才语气轻飘飘的,明显不怎么相信。 “我有什么可让你担心的?” 与其说是反问,不如说是讽刺。 谢清言眼看四周无人,这才道: “若是以前,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他如今已成气候,你怎能轻易动他?” 马文才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嘲弄。 “他?已成气候?” 他是向来看不上梁山伯的。 其实梁山伯并非不聪明的人,只是他没有什么急智,自然看着就少了几分机灵劲儿。 落在马文才眼里,自然像是愚笨。 谢清言在马文才锋利如刃的眼神注视之中,反倒不像平时那般玩世不恭,模样认真而平静: “你如果要杀他,早就应该动手。” “一个没落寒门学子,就算是死于非命,谁会为他鸣冤?” “可如今不同了……” 马文才不屑道: “你不会是想说,他现在是祝英台的义兄吧?” “祝家我尚且不放在眼里。祝英台的义兄又算什么?” 不愧是士农工商,商排末流的古代,人家祝家庄佃户上万,有富可敌国的称誉,到他口中又不算什么了。 谢清言抬眸: “祝家虽说富庶,祝老爷也不过是个员外郎。祝家当然不算什么。” “可是陈郡谢氏呢?” “琅琊王氏呢?” “我族姐颇为赏识他,先将他引荐给丞相,又引他与王右军二子王凝之结交。” “王二公子与他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奉为上宾。” 虽然那都是未来的事情,她说的却煞有介事。 可谓完完全全掌握了空手套白狼的精髓。 反正是未来要发生的事,现在预支些额度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说到此处,她微微前进一步,离他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杀一个无依无靠的寒门是易事,但打狗也需要看主人。” “如今你就算要动他,至少也要徐徐图之。” 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不知怎的,倒是奇异般的消减了马文才的戾气。 马文才抱臂站在树边,夏日草木繁盛,日光透过云层照耀下来,照着人皮肉微疼。 马文才向前走了一步,替她挡住了炙热的阳光,表情若有所思: “你让我不能对他动手,又说至少要徐徐图之。” 他反将一军: “不过是不想我动他的缓兵之计吧。” 该说不愧是学兵法的吗? 这样锐利的语言很难让人接话,因为这话里根本没有留出圆场的余地。 若是换成旁人,被说中心意,就算不哑口无言,也要心虚的凝滞片刻。 谢清言却接的极快,越是这种场面越不能露怯,一卡壳就会输了气势,于是她说的气定神闲: “我确实不想让你动他。” 在马文才神色变得阴鸷那刻,谢清言又道: “这就关乎到我想让你做的第二件事了。” 马文才没好气问道: “不会又跟梁山伯有关系吧。” 至少他没再回绝第一件事,这是个好现象。 谢清言抬起一双泛着水光粼粼的桃花眼,意有所指的看着他: “是,也不是。” 那双含情带笑的眼睛直直撞上少年的目光。 马文才与她目光交接,神情一顿。 谢清言当了一回谜语人,很懂两个人打谜语的时候,往往只有一个人会高兴的道理,故而见好就收: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说吧。” 马文才还要说什么,谢清言突然走近一步。 轻轻的,拉住他的手。 在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那一瞬间,马文才有些怔,整个人的态度顿时微妙起来。 但那不过是极短暂的瞬间,最终,他的手掌微微收紧,将她纤细的手指握在掌心。 小路上有个紫藤花架,紫藤花一串串垂落下来,像紫色的云雾。 连香气都是浅紫色的,透着一种梦幻。 日光也被花枝切割的细碎斑驳。 谢清言拉着马文才的手,留神去看他。 少年的眉眼昳丽,只是神情总是冷幽幽的,不过看习惯了倒也别有风味。 紫藤花瀑布这样的盛景,在他面前也恍若褪色。 其实他这样的相貌出身,何必跟梁山伯过不去呢? 两人本来都不是一个赛道的。 眼见着马文才的房间就在前面,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谢清言下意识抽出手。 梁祝经常腻在一起,勾肩搭背,牵手把臂,大家不就因此说祝英台有女气,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吗? 总还是避嫌些好。 马统在房间里来来去去,不知在忙活些什么,谢清言欲言又止,知道自己不方便叫他下去。 她虽然行事荒唐,其实极少越过真正让人难以容忍的界限。 眼下这情况,没有越过主人越俎代庖的道理,她只好向马文才使眼色,示意他让马统下去,才好说话。 哪知他赌气般的视若无睹,不让马统下去也就算了,甚至坐在她对面,自顾自拿着帕子擦剑,也不说话。 屋内陈设还是一成不变的,似乎无论什么时候来都是这样,有时也有种稳固的安心。 谢清言看了看斟茶的马统,他倒是一点没察觉屋子里的暗潮汹涌,只是忿忿的摆茶具,给她倒茶。 谢清言坐也坐的散漫,姿态懒洋洋的: “你知道吗?谢先生要定亲了,不日就要离开书院了。” 马文才语气惯常的不客气: “你最好说些我不知道的,否则我就要送客了。” 他虽这样说话,却显然没有一丝送客之意。 大部分的人说话总是三分情说成十分,他却总是将仅有的几分情面说得一分也无。 真不知是何原因。 谢清言失笑道: “这话只是个引子,你何必见怪?” “族姐一走,连同丫鬟仆役们也要走,院子便要空出来。” “以她的意思,这院子到底是尼山书院的产业,总不好叫我一个人独住。” “我思来想去,想邀请你与我一起同住。” 这句同住的话一说,马文才本来要出口的讥讽顿时咽了回去。 半晌没说话,只是低头擦拭着剑锋。 谢清言徐徐端起茶盏。 由于马统的眼神太过怨念,她总觉得这小子送来的茶可能加了料。 因此她端起来的反而是马文才面前那盏。 少年手上动作微滞,并没有抬头,只是手上擦剑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 呼吸也比往常更急了些。 唉。 谢清言不禁心里叹了一声。 马文才纵然文辞诗赋无一不佳,骑射武艺样样精通,在这种风月事上,还真是一无所知。 他如何见过这架势呢。 谢清言继续道: “偏偏梁山伯在这时受了伤,阿姊惜才之心,倒想请他搬来小院,不必跟人挤着一床睡,清清静静的养伤。” “就算她离开书院,我也能看顾一二。” “梁山伯虽然拒绝,可你要是伤他再重些,恐怕阿姊爱才,定会将他安置过来,让你心生忌惮。” 其实这些话完全是她一时胡编,听着却很像那么回事。 毕竟谢道韫赏识梁山伯,这是书院里人人都知道的事。 这话出自她这个谢道韫在书院最亲近的人口中,自然更加可信。 有些谎言听起来很可信,就在于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 这话说给书院里任何一个人听,哪怕是山长,听着也不会怀疑。 可惜听众是马文才,这套洋洋洒洒的理由就有了破绽。 谢道韫会叫一个男子和自己的族妹同住一院?除非她疯了。 马文才抬眸看了谢清言一眼,欲言又止,也没揭破: “你的意思是,要我搬去与你同住?” 他哼笑一声,低下头去: “你凭什么认为,你那般消遣我之后,我还能跟你同住?”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pS:原来还有这么多读者宝宝支持俺,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不会弃坑的! (为了读者的阅读体验,这段之后会删的) 请假原因是家里面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回家了. 具体的事就不详述了,只能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能精准概括很多东西 恶评的原因,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可能10%-15%左右,占比不大,但因为我一直是个听劝的人,所以去仔细看了下大纲,发现确实糟了。 把小谢写善了。 初版小谢其实是个挺不择手段的人,属于完成了就行,怎么完成的你别管。 小马前期偏执狠戾,看不惯梁祝就打击,所以小谢跟他谈恋爱,虚以委蛇稳住他。 马太守看中祝家财力,小谢送了马家一份流放大礼包,小马愤而从军,走上黑化路。 祝家看不上梁山伯的地位,要把祝英台另嫁他人,所以后期略有权势的小谢施巧计,祝家败落成尘,再无看不上梁山伯的资格,梁祝缔结婚约,达成另一种意义上的门当户对。 此时小马黑化完毕,军功卓著,被天子倚为长城,直接鲨疯了,小谢本人也迎来了黑化小马对骗身骗心恶女的疯狂报复,拆散梁祝,并要她用一世的眼泪偿还自己所受到的屈辱。 初版的主旨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每个恶人都会精准的迎来自己的报应。 不知道为啥,写着写着小谢就变善了,我也管不了她了,所以花时间修改了一些大纲和走向,耽误了一些时间。 第86章 你放尊重些 谢清言解释道:“只是一同住在院子里,不是像以前那样同住一间。” “更没有什么怠慢之意。” 马统忍不住凑过来,在旁边嘟嘟囔囔: “谢公子,我们公子如今单人单间住的自在,何必还去那么远的院子?” “每日去讲堂都要多走一刻钟的山路。” “反正您入学的时候说一起住,没过多久就走了,这回能有多久的长性还说不准呢。” 马文才嫌他聒噪,眼神瞬间冷下来: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贴身用惯了的人大都会看主子眼色,马统在这方面虽然逊色了点,但常年相处下来,也明白了自家公子的脾气。 忙收了嘴脸,讪讪的垂手立在一边,扁着嘴沉默下去。 谢清言见情势不错,又许诺自己一定会做个好近邻。 她好话说了不少,奈何郎心似铁,马文才不为所动,连头也不抬: “叫我搬过去,好让你这位近邻故技重施,哪天又一声不吭的走人吗?” “我消受不起你的好意。” 谢清言看他如此,倒是颇有商量余地。 可惜马统还在这房间里,也不好说什么搬进来就是我想要你做的第二件事。 马文才心高气傲,断不能容忍别人知道他被自己拿承诺挟制。 要是没有人在,那倒还好些…… 谢清言挑了挑眉,向角落里一脸茫然迷惑的马统使了个眼色。 然而马统跟她没什么磨合,自然也谈不上默契。 这么一个下去的眼色,愣是让他会错了意,冲上来重新倒了杯茶。 碧绿的茶汤满的快要溢出来。 在会客的黑话里,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送客之意。 主人家表示送客,再纠缠下去就实在不体面了。 可是马统不说话,看表情又不像那么回事。 纵然谢清言百般聪明,一时竟猜不透马统到底怎么个意思。 是斟多了茶,还是在赶客?或者是另有深意? 马统浑然不觉,絮絮叨叨的打量着自家公子,猜测他的心意: “谢公子,您总得给个准话不是。” “是住在哪间房?” “若是要搬,何时方便呢?” 谢清言被他连珠炮的问题问的一时头大,但她身为客人,又不能让他下去。 只好拿眼睛看马文才。 偏偏他也像是眼睛瞎了似的,眸光冰冷的不像话,看也不看马统,只是盯着她,语气森寒: “谁说我要搬过去了?” 马统顿时噤若寒蝉。 可他虽然站在这里不说话,这么个大活人又不能忽视,让她怎么好说别的话? 谢清言垂下眼睛,低声道: “我这次绝没有消遣戏弄的意思,是真心真意想和你做近邻。” “你要是愿意住进来,哪边的厢房都随你挑,只要你喜欢,我的房间也可以让出来。” 马文才却淡淡道: “你真的想和我一起住?” 虽然由头是她信口开河来的,谢清言还是诚恳道: “想。” “不过我也知道不强人所难的道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她也不等人家回话,站起身来,白色衣角在风里转过,走的毫不犹豫。 下一刻,手腕被人拉住。 力道不大,也没有往回带。 但他的掌心炙热的不像话,汹涌的热度贴着她的手腕一路向上,连心脏都开始灼烧起来。 谢清言眼神低低垂着,看着他那只握着自己的手。 马文才另一只手还拿着剑,暗红色的剑穗缨子垂在空气里,微微颤动着。 马统心中无限震惊。 他看着这一幕,自然什么话都不敢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脑子里尽管一头乱麻,却没有一根线可以完整的抽出来让他理清思绪。 他下意识觉得房间内的氛围有些奇怪。 不,不只是有些,简直太奇怪了。 为何公子这般拉着谢家公子的手,却两个人都垂着眼睛,不看对方呢? 窗外春草逢夏,开始漫无边际的滋生着。 谢清言试着抽回手,但马文才连重弓都能拉开,只要不想放,那力道岂是她能挣脱开的。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 不许走。 谢清言垂着眼睛,遮住那点调侃的狡黠神色: “这是做什么?我倒不明白。” 马文才看了眼马统,沉声道: “你先下去。” 总算把满脸惶惑的马统给叫下去了。 谢清言长舒一口气,抬起眼睛,真真正正的笑了起来: “这剑已经擦了这么久,难道还没有擦干净?” 马文才却仍然垂着一双丹凤眼,眼尾直挑上去,眉骨生的极为优越。 世人非得见着他,才会知道什么剑眉星目,目若寒星这些词不是胡说的。 谢清言看他不说话,反而更来劲了: “我刚刚要走,你拉着我不让走。现在我留下来,你却不跟我说话。” “房间里又没有第三个人,你把我晾在这里,这是待客的道理吗?” 她每说一句话,都离他更近了些。 这样的距离,马文才就是不说话也得说了。 他皱了皱眉,开口想说什么。 一个“你”字刚说出来,瞬间被堵了回去。 因为谢清言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 马文才呼吸骤然停滞。 似乎有人说过,两军对战时一定要拿稳手中的剑,否则必定溃不成军。 然而此刻,丹心剑哐当落地。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滞了一下,最终虚扶在她的腰间。 这吻并不十分深入,只是触碰本身就够让人惊心动魄。 也许只是激素在那一刻升高,但人类却浪漫的称其为爱意滋长。 这样的心情,系统觉得自己很难理解。 它将自己的感知无限屏蔽起来,毕竟窥探宿主隐私不是一个好系统该做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 谢清言缓缓退开,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马文才连呼吸都紊乱起来,上挑的眼尾更是红的惊人。 他别过脸去,恨声道: “我就知道你又要这样。” 谢清言见他连一双寒星般的眼睛都染上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或许是又羞又恼。 她不由得笑了: “既然知道,怎么不推开我?” “怎么方才还要回应我呢?” 这话说得也太轻薄了,马文才再也听不下去,也再忍不住: “你能不能放尊重些?” 谢清言饶有兴致的点点头: “放尊重些?这话倒是不错。” “不过,你还没见过真正的不尊重呢。” 马文才下颌动了一动,像是狠狠地咬了咬牙: “我已经见得够了。” 第87章 偏见 谢清言这几日心情本来十分不错。 可能正好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日桃枝伺候洗漱的时候,一不留神,倒吐了血。 桃枝拿着那块帕子,惊怕极了,差点就要哭出来。 其实谢清言觉得倒没什么。 这事儿在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系统就提过一嘴。 大概是什么人有三魂,三次魂血吐完,说明系统力量也已经到极限了。 算是个死亡倒计时。 不过这么多年来,病是照常病的,却也没有呕血之症,渐渐地,她也忘了这件事。 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无非也就是任务做快一点,其实问题不大。 她还无所谓,桃枝急的要传信回家里去。 “这个时候还来得及顾别的?什么也不如命要紧!” “怎么偏偏是这时候呢?今早谢先生才走,今晚就这样了。” 谢清言也没明白这有什么关系,生病了也要找大夫,谢道韫又不是大夫。 “怎么,要是吐的及时,还能搭阿姊的顺风车?” 这谈笑风生的态度把桃枝气了个够呛,转头便说自己去找苏安还有事,给谢清言撂房间里了。 天已经渐渐热起来,有点潮湿的热。 谢清言躺在床上,只恨祝英台和梁山伯进展太慢太缓,非得添一把火才行。 这一觉睡过去,梦里的景象反复颠倒。 一会儿是白炽灯下教室里放着的英语听力,蓝白色的校服,窗口望出去就是大马路。 校门口拐出去,过一个天桥,下了桥就有一家冒菜馆,招牌酸辣粉味道一绝。 一会儿又是雕花窗和淡粉的罗帐,天色寒冷而洁白。 谢二夫人守在她床前,见她醒来就喜极而泣。 谢二夫人是先老太爷旧友的女儿,交情不比寻常,因此对她格外看重。 更何况谢二夫人生的美,这种美简直照耀他们家。 她从阳夏嫁过来的第二年,老太爷就故去了,府里大小事总是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器重大的,疼爱小的,中间的就是不痛不痒的,挑剔便也多些。 谢二夫人有心要孝顺老太太,也博个贤名,常拿自己的嫁妆出来贴补府里的吃穿用度。 老太太却总有些不受用。 大房和三房也总有些话说,让谢二夫人受了许多夹板气。 然而,大家都觉得谢二夫人命好,连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谢老爹是自诩有风骨的,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 他本来想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宁肯她上不得高台盘,小意温柔的要他护着,也不要娶有依仗的小姐。 成亲没过几天,两人便闹了口角,谢老太爷押着他给夫人赔礼道歉,又罚他跪了大半天。 从此两人关系便不好了,任凭谢二夫人说好话也不转圜,连话都不大说。 陪嫁来的丫鬟婆子既气妯娌之间的明争暗斗,又气老夫人故意给夫人难看,更气自家姑爷。 总是不免赌气,出主意,多出许多事来。 日子乱糟糟的过着,她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夫妻关系还是不睦,可谢二夫人是出了名的美人,他也没办法嫌她,一直没纳过妾室偏房。 谢清言病好后一天天变化起来,谢二夫人看在眼里,觉得很有希望,愈加疼爱。 画面太纷乱了,冲击的她整个人心脏都在剧烈的跳动。 谢清言睁开眼睛。 阳光从窗棂透进来,四目相对的瞬间,面前的人垂下眼睛,遮住了他深黑色的瞳孔。 马文才又穿着件深蓝色的学子袍,除了蓝色就是白色,反正书院的衣服也就这两种,他倒是一年四季穿不腻。 然而,谢清言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每个人都有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格外俊美。 马文才下意识收回手去。 也许他本来想触摸什么东西。 那张桀骜冷淡的一张脸上有些不自在: “你做噩梦了。” 谢清言嗓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你怎么在这儿?” 马文才看她一眼: “不是你要我搬过来的吗?我刚刚去禀了山长。” 谢清言撑着身体坐起来说话,乌黑如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披散开。 一双桃花眼因为刚睡醒,难免有些茫然,连声音也懒懒的: “你动作这么快?搬家最麻烦了,可别漏了什么东西。” 马文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随口道: “那不是我操心的事。” 谢清言迷迷蒙蒙的想到,这确实是世家大族的做派。 行李照例是看都看不见,自有下人妥帖整理好再搬出去。 主子是不过目的。 要是临走的时候再盯着一一清点,那做派是要叫人笑话的。 谢清言轻轻哦了一声,伸手去够床头小几上的茶盏。 刚刚伸出手,马文才反倒眼疾手快,先一步端起茶盏递了过来。 他今日似乎与往常不同。 虽然身姿依旧站得笔挺,眉宇间那股惯有的桀骜却淡去了几分。 只是,他一开口,谢清言就觉得这只是错觉而已。 马文才语气不善: “你那个侍女呢?一大早把你甩在房间里,自己反倒不知所踪?” 谢清言只道:“随她去吧。” 任凭马文才设想了许多种应答,也没想到谢清言会这么轻飘飘的。 什么叫随她去吧? 梁山伯天天说什么,四九不是下人,是他的家人。 可是四九说话呛人的时候,他不还是摆主子架子教训人吗? 善名也得了,气也出了。 这种做派简直令人作呕。 马文才目光深沉: “怎么,谢家的规矩都是用来管主子的?” 谢清言叹了口气: “她不是没轻没重的人,也许是有什么事。” 马文才更震惊了: “你对她这么纵容?她救过你的命不成?” 谢清言灌下一大杯茶,煞有其事道: “你怎么知道?” “当年我大冷天掉进湖里,就是她跳进去把我救上来的,差点两个人都冻死了。” “连我们府里老太太都夸她是义仆呢,说这样小的丫头就有这等忠心,全府的人都该学着。” 出了义仆可是件好事,说明府里待下人好,他们才会这样舍生忘死。 桃枝便是下人们的榜样。 因此,就算谢清言当时不治身亡,整个府里也照样会好好养着桃枝。 不为别的,就为这个义仆的名声。 若是忠心耿耿的义仆都被弃如敝屐,还有谁会尽心伺候呢? 要是谢清言说什么她跟桃枝亲如姐妹之类的话,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人都会嗤之以鼻。 还有一个会去举报她贵贱同论,罔顾礼法。 但是救命之恩,一百个人里面可能只有一个人敢不当回事。 那个人还多半是王蓝田。 马文才听完,还是面色不善: “恩情是恩情,规矩是规矩。” “一旦模糊了主仆之分,她恐怕就会恃宠生娇,给你惹来麻烦。” 这两人也不知怎么的,对于另一个人都很有意见。 桃枝觉得马文才是鹰视狼顾,心性狠辣的危险分子。 马文才又看桃枝不顺眼,觉得她不守本分。 事关桃枝,谢清言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为她正名的。 “她虽然有主意,大事上并没糊涂过,小事上也是妥帖细致。” “有一年老太太那段时间睡得不好,醒的极早。” “我们只好卯时就起来等着请安,因为没有让长辈等小辈的道理。” “桃枝每日都掐准了时间,比我早醒半刻,为我准备热水。” “因为她怕醒的早了惊醒我,又怕起晚了,我用冰冷刺骨的水洗漱,伤身体。” 这本来是个为桃枝正名的好机会,往事一一道来,尽显主仆情深。 人非草木,马文才总该感动一把。 没想到他听完,还是淡淡的: “如此做派,只能说明她所图不小,城府极深。” 谢清言无言以对。 人心中的成见就像是一座大山。 第88章 变局 都说地方小就不要背人说短话,马文才大概待在高门大户里习惯了,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他说完话,正要去旁边厢房看马统布置的怎么样,桃枝便恰逢其时的跑了进来。 两人在门口错身而过,桃枝草率的见了个礼,马文才看也不看她一眼,像个高傲的孔雀一般径直往外走去。 因是跑进来的,她脸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显然跑的很急,细腻白皙的脸颊上浮起淡粉。 “不得了了,书院大门口出了事,小姐快跟我去看看。 谢清言拿了块月白色绣浅紫草叶的帕子在她脸上点了点,递给她,示意她先擦汗: “大清早的,你去山门口做什么? 桃枝接过帕子,便说热闹不等人,边拉着她往山门口走,边说着话。 她语速极快,吐字却十分清楚,是跟人吵架吵出来的功力: “哪能呢,我去找苏安,说让他帮我在院子里支个小炉灶,以后我就可以天天帮小姐熬药了。 “他倒好,反而阴阳怪气的说我之前让他不认命,他听了我的话,不认命,结果却被教训了一顿,现在他不敢再沾染我的事。 谢清言听得饶有兴致: “然后? 桃枝哼了两声,笑的像只趾高气扬的小猫: “我看他是挨的打还不够,所以又打了他一顿。 “一边打一边问他,说你贱不贱?不知道怪打你的人,怪我?对仇人唯唯诺诺,对恩人仇深似海,你是不是有病? “我叫你不认命,是让你跟管事对呛吗?你自己犯蠢还怪我,真够不要脸。 谢清言总算知道她这身汗哪来的了,原来不是跑出来的,是打出来的。 “有时候拳头确实比嘴更能讲道理。 桃枝活动了一下手腕: “可不是吗?被打完就老实了,说我点醒了他。 “还说,他应该对付的人不是我,他应该感谢的人才是我。 “我就说我一出马,必定手到擒来,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谢清言想起苏安一言难尽的黑化。 这么久来她也算是摸清楚了,在这个世界里,有些故事的发展是不可抗力的。 有些人物 你身边有不少朋友还没看到本章呢,快去给他们剧透吧 在死亡节点之前也非常难杀。 就像王蓝田怎么打都是轻伤,想想可能也是因为他本来的结局是回太原花天酒地寿终正寝。 有时不仅主角有光环,反派也会有气运。 谢清言沉吟道: “苏安真的这么说?万一他是假装服了你,心里把你也列入对付的行列呢? “你还是别跟他来往了,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你施恩不成反成仇,被他记恨上了。 桃枝道:“小姐真是谨慎,他不过是个杂役,能翻起什么风浪呢。 “他要是有这种心计,恐怕也不会跟个愣头青一样被管事教训了。 谢清言道:“其实我本来也不用喝这个药,搞这么麻烦做什么呢? 桃枝听到她这种丧气话,语气急了起来: “病人最要紧的就是心气,小姐千万别有这种药石无灵的心态。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只要咱们认真治,总会好起来的。 她拍了拍脑袋: “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事儿呢,都是小姐一直问苏安的事,我真不知道这苏安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值得问这么多? 谢清言笑着捧她的场: “原来这还不是正事呢,那正事是什么呀? 桃枝语速又快了几分: “枕霞楼的花魁娘子玉无瑕上尼山书院找人。 玉无瑕来书院找人? 那这儿确实算得上出事儿了。 天下十四州,杭州最富庶。 因此尼山书院才能有这种考评成绩,分配官职的威望和能力。 这类似于上个世纪大学生包分配工作,但含金量却大大超过,别说学子,就连寻常人也进不得。 但问题在于,这个地方一般也没人来,又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区。 因此,尼山书院杂役众多,却没有负责看大门,驱逐无关人等的专业人手。 玉无瑕这一来,又没人赶她,一群学子,再加上书童,仆役都看热闹。 这场景也太壮观了。 谢清言道:“想来,她是来找秦京生的。 毕竟他和王蓝田都以为马文才看不惯去青楼的人,吓得哆 听说看这本书的人都是很幸运的,分享后你的运气会更棒 哆嗦嗦。 马文才自然不会跟他们解释。 于是这两人几个月都没去过枕霞楼。 王蓝田还好,无非是展现出一种性压抑久了说话经常小头控制大头的猥琐模样。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57577|1916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秦京生却不同,他的月钱都是玉无瑕给的,两个月没去,再也摆不出洋洋得意的阔绰派头。 虽然书院里一切用度都已经包含在入学的束修里,可是对他来说,那点基本的用度怎么够,偏生他又不敢往马文才眼睛里揉沙子。 只好到处借钱。 桃枝道:“她没说要找谁。” 谢清言道:“她当然不好说了,又不是抓奸,能喊一句秦京生王八蛋你给我出来。” “面对情人,人总是有些羞怯的。” 她不说,秦京生肯定不会站出来。 书院明令禁止学子去青楼,他倒直接成了花魁娘子的情郎。 不处置他,真当院规是纸糊的不成? 再说了,他又没根基又没家世,既不像梁山伯那样有主角光环,又不像马文才有顶级出身。 只是万千男人中最平凡的一个。 指望谁帮他托底呢? 他畏缩不出来,玉无瑕自然不甘心,不会离开。 可不就耗在门口吗? 桃枝露出迷惑神情:“那她就不能等等吗?端午假日,秦京生肯定会去找她的。” “要是端午节假过了他还没来,那时再找他也不迟,这不是只差着几天吗?” 两人已经行到山门附近,地势偏高,正好能看见书院门口一群白衣飘飘的学子。 以及门口那道弱柳扶风一般的身影。 谢清言轻声道:“因为她害怕吧。” “怕?”桃枝不解,“怕什么?” 谢清言目光透彻: “怕端午节假到了,他还是不来。” “如果今天来寻他,秦京生可以推说是书院管束严格,学业繁忙抽不开身。” “可是他如果端午仍然不来,答案就只有一个,就是他不想见到她。” “她选择这时候来找他,算是为他留余地,也是为自己留余地。” 只是秦京生这种**概只会当缩头乌龟,这种东西他想必完全体会不到。 桃枝看着她,顿时佩服不已。 只是佩服的目光里,带着一些难以说明的意味: “恐怕连秦京生自己都不懂玉无瑕这番辗转反侧,犹豫担忧的情思,却被公子给分析透了。” “只是……现在玉无瑕一直不说她要找的是谁。” “大家都暗自猜测,她要找的人是你。” 谢清言拿手指指着自己,语调提高:“我?” 第89章 威慑 谢清言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阵笑声。 岑元辰青衫磊落,抱臂而立: “不是你还有谁?” “我就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尼山书院除了谢家郎君,还会有谁的风姿能让阅人无数的花魁都牵肠挂肚?” 他身旁的萧昭业表情顿悟,紫衣翻飞: “原来你说要渡人,居然是要渡她。” “谢清言,你真荒唐。” 谢清言顿时感到深深的无力。 人总有个偏好,人家玉无瑕也是有自己的审美取向的,有的人审美,有的人审丑,难道她就不能是有恋丑癖吗? 为什么会觉得她一定来找自己的呢? 这场景实在太过荒谬,谢清言没忍住: “为什么会把我扯进去呢?”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岑元辰看她这般不似作伪的表情,本来玩笑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真的不是你?” “还是说,你所识女子太多,你也不记得有没有这号人了?” 有时候人设立的太稳,也会起反作用。 现在确实没有人怀疑她是女人了,但是都开始怀疑她勾搭女人了。 谢清言道:“如果是我,保准把她哄得五迷三道,根本不会来这里找我。” “再说了,我怎么会让自己的女人待在青楼?” 岑元辰看她说的斩钉截铁,心里也信了几分。 说到底,他和谢清言性情相投不是没有道理的,两个人都一贯的散漫无拘。 要不是来书院读书被管的严格,他是打定主意要做狂士的。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眉尾: “既然不是你,那可就糟糕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大家都觉得是来找你的,你现在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巍峨肃然的大门口,人群越来越庞大,平时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地方,现在比赶集还热闹。 前方,梁山伯见人群堵在一块,便主动站出来维护秩序。 人群之中,却没见到祝英台。 谢清言不以为意: “有什么洗不清的?我直接过去站她面前不就真相大 你身边有不少朋友还没看到本章呢,快去给他们剧透吧 白了。” “反正她找的人本来就不是我她不说自己是来找谁的总会说自己不找谁吧。” 萧昭业道:“我看未必。” “众人都以为她不愿意说出情郎名字是怕毁了他的名声。” “就算你出面 谢清言却道:“如果我不出面大家就一定会怀疑是我。” 岑元辰和萧昭业对视一眼一时也无话可说: “那我们能帮什么忙?” 谢清言轻轻一笑她身形高挑同年纪的男子有时比女子发育晚故而萧昭业倒还是跟她平视的高度只是岑元辰略高出一些。 她一手搭在一个人的肩膀上: “确实需要你们帮我一些小忙。” 风拂过她黑金冠束起的发丝。 山下骚动不止。 几个平日就爱搬弄是非又总是围着王蓝田秦京生之流的学子早已经按捺不住揣测: “玉姑娘你究竟要找谁?这般遮遮掩掩是不是那人身份特殊不好说啊?” “咱们书院英才济济姑娘不妨给个提示?这公子可是姓谢?” “就是啊谢公子风华绝代姑娘若是为他而来也在情理之中嘛!”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好奇实则将谢清言的名字一次次抛出来引得众人进一步验证这个猜测。 三人成虎这话可不是白说的有些人本来还不信经过几次重复心里也打起鼓来。 梁山伯听不下去遂正色道: “玉姑娘没说找谁大家请勿下定论。” “何况就算玉姑娘真是来找清言的我想也只是事出有因而非私情。” 他为人向来坦荡不会去想风月之事自然也不会想到那种层面。 就算玉无瑕说她是来讨教学问的他都会深信不疑。 可是他愿意信的事情别人未必会信。 这些话落在众人耳朵里不仅没能平息议论反引起了嗤笑与暧昧的揣测。 “事出有因?哈哈哈哈哈山伯还真是君子心性。” “一个青楼女子抛头露面跑到书院门口寻人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床上那 恭喜你可以去书友们那里给他们剧透了,他们一定会“羡慕嫉妒恨”的 点儿事吗?” “谢郎风流,佳人挂怀,这不是天经地义么?何必遮遮掩掩?” 梁山伯脸色涨红,发现自己素来秉持的道理,在此刻的汹汹恶意面前,竟如此苍白无力。 他无奈的沉默下来。 污言秽语越来越不堪,嘈杂喧哗声不绝于耳。 玉无瑕咬唇不语,急的眼眶发红。 为什么京生还不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57578|1916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找他? 还是说,他真的厌烦自己了。 可是……她只是想见见他而已。 人影纷乱,议论不绝,却没有一个是那个让她心弦震动的人。 玉无瑕的心却一阵阵的沉下去,娇艳如花的脸上唯有焦急。 她顾不上为谁辩驳,一个身在泥泞的人,哪有心思顾及别人呢?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戾气的声音却陡然劈开喧闹。 “都给我闭嘴!” 随着这句话,一瞬间,门口所有的嘈杂都被冻住。 众人齐齐一颤,下意识被他这股气势吓得自动分开一条路。 马文才缓步走来,面无表情的扫过所有人,语气冷似寒冰: “谁敢再说谢清言一句坏话,我第一个对付他。” 他声音其实并不大,只是透着股无法忽视的威压。 人人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不知为何都觉得有些瑟缩,像是身子缩到土里,瞬间矮了一大截,连忙齐齐称是,声音都打着哆嗦。 马文才目光锋利如刃,扫过所有人,最终停留在玉无瑕身上,冷峭开口: “玉姑娘声名远播,还想把生意做到读书人的地方来,未免太贪心了吧?” 玉无瑕抬起头,终于看清他的样貌,于是她的脸色在这刹那,惨白如雪。 若是她不知道面前之人的可怕,或许还能呛上几句。 可是,她亲眼见过这人的权势,以及那种狠绝心性,过了这么久,想想仍然身子发怵。 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是因为真的不怕,只是因为它不知道虎的可怕。 可是,要不是此人穷追不舍,京生怎么会这么久不来枕霞楼。 酒壮怂人胆是因为放大了情绪,怒意也能够让胆怯的人勇敢起来,玉无瑕强撑着自己不跌倒: “读书人又怎么样,能上的了我枕霞楼的,哪个不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 “一般人,我还看不上呢。” 马文才面色难看,声音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给我滚!” 玉无瑕向人群里张望,心急如焚,模样也有些狼狈: “我没有见到我想见的人,我是不会走的。” 马文才抱臂冷笑,虽是对她说话,却离得远远的,高傲的根本不拿眼睛看她一下。 “你今天就算在这儿等上一辈子。” “我也不可能让你进尼山书院。” “还不滚!” 第90章 这个字用的太重了 刚刚那几个学子见势不妙,话风早就转了十万八千里: “文才兄都发话了,你还不快滚?” “就你这种污秽之地出来的人,别胡乱攀咬了。” “不就是想要客人吗,咱们哥几个改天就去照顾你的生意,让你彻夜难忘。” 态度已经近乎下流。 玉无瑕紧紧咬着下唇,目光哀戚,不住的安慰着自己。 虽然没见到京生,可是自己来这里的事情必然会被传扬开的。 就算被人说的再难听,京生也不会介意的。 只要他知道自己在等他,他就一定会来的。 玉无瑕望了望身后,终于萌生了退意。 谢清言见她这个动作,不由得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她让潮生和禅机分别去找秦京生和祝英台,现下两个人都还没到,可不能让玉无瑕就这么走了。 谢清言可不想帮人担这个名头,况且,也该让祝英台看看好姐妹的现状,领略一下世界的恶意,以后多点防人之心。 毕竟,推动梁祝he之后,他们还要相守许多年呢,这样毫不设防,在这世间岂不是跟待宰羔羊一样。 青楼女子这种提起来都会让人露出暧昧笑容和无限联想的身份,总是很容易激发人的恶意。 对着玉无瑕,几个学子越说越放肆,光是目光和表情都已经叫人恶心至极。 梁山伯听得眉头直皱,忍不住仗义执言: “文才兄,玉姑娘只是来找人的,你们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如果真的是清言负心,就算玉姑娘只是青楼女子,也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文才兄,你不能因为跟清言交好,就罔顾人伦啊!” 围观的学子被他这些话惊呆了。 倒不是因为这话有多惊世骇俗,而是大家都想起来上次他被马踢伤的事,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家伙怎么还敢跟马文才对呛?不要命了吗? 他的品性确实是书院里公认的君子,问题是做君子也得先保命啊。 他从医舍出来才几天啊,还想再进去不成? 连马文才也意外,上挑的凤眼眯了眯,目光轻嗤。 “梁山伯,你还想讨打? 听说和异性朋友讨论本书情节的,很容易发展成恋人哦 ” 梁山伯挺直了脊背,语气义正言辞: “不是讨打,是为玉姑娘讨个公道。” 谢清言冲过来,听到这话脑子就是一紧。 这种正直和不畏权贵的劲向来被称为气节,很多人嘲笑,也有很多人欣赏。 她估计马文才属于不欣赏他的一类人。 着眼一看,果然见到马文才的拳头握的紧紧的,显然已经进入蓄力阶段。 估计要不是顾忌着那个不能主动伤害梁山伯的承诺,他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保准让梁山伯新伤加旧伤,提前见阎王。 谢清言生怕梁山伯再说什么话,惹怒马文才给他急的顾不上信义,直接把他揍出内伤。 事实上,他一个反派定位的人能遵守诺言,这已经很出人意料了。 谢清言上前一步,不着痕迹的按住马文才的拳头,话却是对着玉无瑕的: “玉姑娘既然是来找人的,总得说出姓名籍贯,不然我们书院学子三十余人,杂役上百人,实在不知姑娘是找谁。” 玉无瑕见到她,眼前一亮。 若是别人问她,她自然不肯说。 可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公子,她却是记得的。 这样风姿绝世的脸,一眼荡魂的美貌,她想不记得也难。 她当然也记得,这个公子似乎是京生的朋友。 能够一起逃难的朋友,交情应该是不浅的。 她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我……我找……” 谢清言一看有戏,正要上前再问。 马文才却冷冷的拉住她的手,眼底寒芒似刀: “你跟她废话什么?我自有办法让她滚回去。”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 梁山伯为人是有点憨的,向来审时度势这四个字就跟他的作风没有关系,有些话,连荀巨伯这样急公好义的人都未必会说。 他却不管不顾的说出来了。 “文才兄此言差矣。” “玉姑娘虽然是青楼女子,可是她也是人!你怎能对她出言不逊,驱之如猪狗?” 这刹那,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不约而同的想,这真是反了天了。 如果喜欢本书请记得和好友讨论本书精彩情节,才有更多收获哦 梁山伯居然敢用这种教训的口吻对马文才说话,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马文才眼神阴鸷的简直快要滴出水来,字句一字一顿,带着无限狠辣: “梁山伯,你不要不识好歹。” 梁山伯面色郑重,满脸不卑不亢: “山伯或许不识好歹,却识得世间道理。” “我自幼被寡母带大,或许会比文才兄更知道一些女子的苦楚,我们至少应该给她一些起码的尊重。” 马文才笑意讥讽: “人贵在自重,她自己轻贱自己,还指望别人尊重?” “像这种风花雪月的女子,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要尊重,你自己尊重去吧。” 谢清言下意识皱起眉头,本能的疏离道: “贱这个字,未免用的太过了吧。” 此言一出,梁山伯精神大振,顿有志同道合之感,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57579|1916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忙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两人目光相接,似乎已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马文才注视着两人,几乎是目眦欲裂。 心头那点自知失言的懊恼早就被汹涌的嫉妒和难堪淹没。 仿佛有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什么也来不及思考了。 凭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处处不如他的梁山伯,总能得到她的另眼相待和回护? 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都比不上这个梁山伯随便说几句话? 凭什么她要这么戏弄他? 其实谢清言看到梁山伯笑的时候人就已经僵了。 因为这会儿真不是笑的时候。 他虽然是坦荡赤诚,可是在大部分人的理解来看—— 怼了人之后又笑,这种神态在正常情况下,一般称之为挑衅。 而马文才对此的理解显然也没有超出常理。 谢清言看着他的脸,心里一沉。 相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看见马文才露出这么危险的表情。 像是雾里的被夺走猎物的一头黑狼,双眼猩红阴冷,简直有点妖气。 谢清言这一抬眸就撞进他的眼睛里,被他看的心神俱滞,几乎是下意 听说看这本书的人都是很幸运的,分享后你的运气会更棒 识的后退了一步。 而这一步显然极大的刺伤了他。 不然他不会咬牙切齿的问出那个问题: “谢清言,你什么意思?” 要是换成别的事,她估计也就认怂了,毕竟形势比人强,然而关系到这种事的时候,她总是比平时更锋芒毕露: “我说,贱这个字用的太过了,人间世道,她一个女子怎么承受的了?” 马文才气势彻底阴沉: “所以,你赞同梁山伯说的话?” “你觉得他比我强?” 这又是哪跟哪了,谢清言眉头一皱,不明白他的思维何以如此跳跃。 梁山伯见势不妙,主动笑着劝解道: “文才兄,你误会了,清言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只是这件事上,你确实需要改正,这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后面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没说,马文才已经毫不客气的挥开他想要搭过来的手,梁山伯的笑在他眼里毫无善意,跟见鬼似的。 “好,真是好得很!” 这话显然不是对梁山伯说的。 梁山伯露出怔愣神色,马文才却像是再也懒得说一句话,拂袖而去,姿态决然。 唯独在路过谢清言的时候,他手指轻轻抬起,却又顿在空中,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 脚步骤然加快。 第91章 玉无瑕 随着他的离去,人群再次嘈杂起来。 也有不少人跟着他离开,原本密集的人群松散开来。 在这些喧闹的声音中,一道清脆而震惊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出: “玉姐姐?!你怎么在这?” 杏白衣冠,眉目清丽,正是被萧昭业叫过来的祝英台。 这段时间以来,她心里可谓憋了不少气。 只因山伯实在是个呆子。 始终不说那首情诗到底是写给谁的就算了,连禀报夫子惩治马文才都不肯。 呆子,真是个呆子。 她怎么和这样的人结了义兄弟,真是想想就生气,除了上课,他去哪,她就偏偏不去哪,好让这呆头鹅摸不着头脑。 可是梁山伯再让她生气,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滔**火。 祝英台看着眼前的倩影,只觉不可置信。 “你!” 闻听此音,玉无瑕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浑身血液都被冻住了。 她抬起眼睛,震惊的看着眼前同样惊骇至极的祝英台。 祝英台真恨不得立刻瞎了眼睛。 眼前之人,怎么会是是玉姐姐? 上虞黄家的闺秀小姐黄良玉,她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也是她未过门的八嫂。 她怎么会成了枕霞楼的花魁? 昔日姐妹,谁都没想过重逢居然是在这境地。 虽然祝英台穿着身男装的学子服,可是这么多年以来,玉无瑕都将英台看作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当姐姐的,怎么会认不出妹妹呢? 来不及思考祝英台怎么会在这里,玉无瑕下意识想要掩住脸。 人落魄的时候,往往是不愿意见到曾经的故人的。 从前无话不说,现在云泥之别。 玉无瑕哪还有刚刚的坚定,连话都不说清楚了: “我…你听我解释……” 祝英台瞪大双眼,不住的摇着头,满脸震惊和失望。 以及一种,被深深背叛后的愤怒。 “我不想听!你居然沦落到了那种地方?还成了艳名远播的花魁?” 梁山伯满脸疑惑,不解的挠了挠头 恭喜你可以去书友们那里给他们剧透了,他们一定会“羡慕嫉妒恨”的 : “英台,你认识这位玉姑 娘?难道她是来找你的?” 人群里传来嘲笑声。 “这还用问?” “瞧这样子,不仅是来找她的,还是老相好呢!” “假正经,真荒唐,还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呢。” “搁这装上了,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原来祝英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艳福不浅啊。” 相比谢清言和玉无瑕流露出的不熟感,明显是祝英台这么又气又急的样子更像情郎。 玉无瑕慌忙解释: “不是这样,事情不是这样的,祝……祝公子……” 祝英台冷笑一声: “你叫我什么?我认得你吗?” 玉无瑕面色雪白: “我,我是你的……” 祝英台斥骂道: “你是玉无瑕!是枕霞楼里的花魁娘子,玉无瑕!” “咱们素不相识!” 玉无瑕眼泪夺眶而出,自知理亏: “英台,我知道你怨我。” “你可以怨我,恨我,但是你不能不认我啊……” 祝英台咬紧了牙齿,眼神里都冒着怒火: “我确实是不认得你。” “我问你,你把我的玉姐姐藏到哪去了?” “你把那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玉姐姐去哪了?” “你把她还给我!” 她步步紧逼向前,声音悲切至极。 这样的对话只有当事人才明白真意,众学子离得远,听得云里雾里。 再次认定这两人有什么情事纠葛,纷纷哄笑一团。 “想不到祝英台平时洁身自好的,一出手就是花魁娘子,真是假正经。” “这玉无瑕真是了不得,勾搭上祝家公子,福气不小啊。” 书院之中,原本已有不少人怀疑祝英台的身份。 王蓝田的挑拨固然是一重原因,更重要的是,祝英台也确实像个女人。 她平时生气时跺脚,无事时绣花,又总像是有什么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样的 你的朋友正在书荒,快去帮帮他吧 情态放在男子身上,实在是太奇怪了。 要说放在女孩子身上,那倒还挺可爱的。 可是眼下她有了这桩风流债,这些怀疑便如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57580|1916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烟消散了。 证明一个男人魅力最好的方式,还是得靠女人。 自然,梁山伯对这些暗潮一概不知,对自己朝夕相处的义弟,从来没生出过半点怀疑。 此刻他关注的,唯有这位神秘的玉姑娘,和自家这个义弟之间的联系。 梁山伯疑惑的挠挠头,不解道: “英台,这是怎么回事啊?” 祝英台狠狠瞪着玉无瑕,眼神失望至极: “我以前,冒着被赶出家门的危险,救了一个人。” “原本,我以为我会成全一对神仙眷侣。” “没想到,却造就了一个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这个词,被她咬的格外重,显然极其介意。 眼前的玉姐姐,让她觉得十分陌生。 她穿着一身水红边的娇俏衣裳,举手投足尽是风情。 哪里还有半分玉姐姐的样子? 她不惜在八哥的大婚之夜帮她逃婚,害的八哥大病一场。 要不是爹娘宠爱,她差点被赶出府了。 换来的居然是她的自甘堕落。 她没指望过玉姐姐能报恩,可是这跟报仇有什么差别? 玉无瑕泪流满面,愧疚的连连摇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英台……” 祝英台气的冷笑一声,转过身去,说的话像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 “你那些悲伤的故事,留给你的恩客听吧。” “我再也不要听你说话!” 她显然是气的发狠了,转身就往书院里跑去。 梁山伯担忧的看了一眼哭成泪人儿的玉无瑕,急忙追着祝英台跑了过去,边跑边喊: “英台,你别走啊。” “有话好好说嘛。” 一转眼跑了三个人,秦京生却还是没亮相。 谢清言回眸,视线所及有一小亭,岑元辰站在亭中,向她摇了摇头。 玉无瑕遭此大变,早已六神无主,眼里尽是无措。 此刻,她只想跌跌撞撞的想回到轿子里。 平时,她坐着这顶轿子去达官贵人府中,画舫游船上献唱献舞,每次她都磨蹭着不想上轿。 可是此刻,再也没有比这个轿子更让她安心的地方了。 谢清言见她脚步不稳,抬手虚扶了一把,触之即离。 “玉姑娘慢行。” 第92章 所以说不要跳过更新引导啊 秦京生缩在角落里。 这地方上面是棵斜生的树,太阳照耀下来,将他的影子和树的影子全都叠在一起。 又有其他的绿树掩映,藤萝缠绕。 这样的地方,是很容易被人一眼忽视的。 是以刚刚岑元辰漫山遍野的找了一圈,竟没有留意到他。 秦京生长舒一口气,向外张望。 这个动作让他转过了身。 小玉在找他,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无比烦躁。 她为什么那么不识抬举,这尼山书院是她这种女人来的地方吗? 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士族子弟,她怎么那么不知羞耻? 进青楼不是她自愿的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挟恩图报? 人在怨怼的时候,思维总是特别集中。 他并不清楚,森林其实是很恐怖的所在,哪怕是后山这样的小树林,遮天蔽日,也让人觉得森冷。 这里很安静,明明是午后,却让人觉得阴凉。 树木流出粘稠的森绿色汁液。 他觉得身上很冷,很凉。 秦京生突然打了个寒颤。 有人在他背后。 正在看着他。 秦京生浑身鸡皮疙瘩骤起,瞪大眼睛回过头去。 然而,他背后什么也没有。 秦京生松了口气。 都怪玉无瑕,才让自己这么疑神疑鬼的。 不知道她有没有说出自己,不过她在枕霞楼这么久,应该也学乖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倒不是不想见玉无瑕,毕竟男人总有些欲望需要纾解,而且他也确实缺钱了。 反正玉无瑕张开腿就能赚钱,问她要点钱花又有什么不可以? 不过他现在实在是不敢去,还是得等个合适的时机。 反正她会等,什么时候去找她都可以。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平息,秦京生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草屑尘土,走了出去。 谢清言高高坐在树枝上,墨绿色的衣衫浓稠,暗金莲纹张牙舞爪。 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背影,肤色在阳光下白的近乎透明。 见他离开,她低 你身边有不少朋友还没看到本章呢,快去给他们剧透吧 低在脑海中唤出系统。 系统这次像是把自己屏蔽久了过载似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应答,机械电子音难得有了一丝迟滞。 谢清言开门见山: 【请求使用道具:限制文女主体质】 一阵滋滋的电流声之后,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收到】 【正在确认道具……】 【请问宿主是否确认使用?】 谢清言毫不犹豫: 【确认】 系统又生成了一堆数据,是调用道具的程序: 【请宿主选定使用对象】 谢清言:【秦京生】 这一次,系统的停滞时间比唤醒它更长,然而谢清言的回答都在程序的合理范围内,言出法随,系统必须执行。 【宿主请再次确认。该道具属于极品体质道具,稀有程度……】 谢清言打断它:【确认无误。】 系统声音干巴巴的: 【已生效。】 【失去道具:限制文女主体质。】 明明只是数据体,系统还是流露出了扼腕叹息的不舍之态: 【这样的道具,你居然拱手让人?】 【宿主你糊涂啊。】 尽管跟系统对话根本不用任何面部表情,谢清言还是忍不住笑了: 【如果拥有这种体质可以无往不利,那天下人为什么都在追求钱权,直接都去修**媚术好了。】 【女性不只是一种性别,更是一种处境。】【拥有这种体质,无非是让自己变成轻易受制于人的弱者罢了。】 系统尽基本义务做出道具提醒: 【这种体质不是一蹴而就的,秦京生会有个慢慢变化的过程,不过,也不会太长】 谢清言不急不缓: 【那便拭目以待好了。】 此刻她隐在繁茂的树枝之中,秦京生回头,自然看不见她,可是她从高处俯视,要看见秦京生却不难。 现下,秦京生虽然已经走的老远,她却也没有跳下来,仍然静静的坐着。 坐了过了快半个时辰,系统终于察觉到她的意兴阑珊,主动问询: 【其实,宿主有没 听说看这本书的人都是很幸运的,分享后你的运气会更棒 有想过?】 【秦京生,玉无瑕,祝英齐,只是咱们完成任务回家的偶然条件。】 谢清言脸上难得的毫无笑意,截断了系统这卖关子的话: 【玉无瑕一事,祝英台遭逢打击,必会跟梁山伯倾诉。】 而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57581|1916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梁山伯的性格,也一定会劝她帮助玉无瑕。 只是今天这情况,不知祝英台何时才能从“被朋友背叛”的打击中缓过来,设法相救玉无瑕,那却要走一步看一步了,她又不是祝英台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祝英台会不会抽冷子做点什么事。 不过,大方向总是不会有错的。 【反正两人必然推心置腹,关系必然更进一步,这已经比原剧情线快的多了。】 系统不禁意外: 【其实我说的是马文才。】 【宿主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把要做的事情告诉他,不用你出手,他就会帮你做完。】 穷尽谢清言的想象力,也无法想到它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言论: 【绝无这种可能。】 【我今天已经将他得罪透彻,我想这个攻略任务可以宣告失败了。】 系统像固体一般凝住了: 【为什么?】 谢清言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信口胡说: 【情到深处便薄情,我也不想再为此费心。】 【反正,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并非同路之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只是让你攻略,没让你跟他同路,但我就是不想再做了。】 她从未像这样孩子气,说上许多气话怪话,系统似也觉得这超乎常理,许久的缄默过后,它变得有些结巴: 【宿,宿主,你误会了。】 【目前为止,马文才对你的心动值为:100】 【哦,我的意思是,攻略任务已经完成了,并非失败】 谢清言怔住了。 树枝间的风忽然静止,连远处隐约的人声都像隔了一层水幕,模糊而不真切。 【什么?】 系统这次答得飞快,甚至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经过三次复核确认无误,反派对于宿主的心动值目前为:满值。】 系统像是生怕谢清言幽它一默,问它一句满分是多少,连忙抢先一步解答。 谢清言此时却没有那个心思,急急追问: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功能的?】 系统震惊的提高了三个音量: 【就是上次更新之后啊!】 谢清言手掌扶额: 【怎么不早说有这功能?】 【因为你选择了跳过更新引导!】 【事实上,你翻页就能看到。】 【你倒是翻页啊。】 第93章 软语 然而,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系统面对谢清言的怀疑,表示爱信不信: 【言语可以骗人,但是数据不会。】 谢清言联想了许多数据**的实例,认为它的论据站不住脚。 气的系统滋滋电流不断,再三保证系统给出的信息绝对属实。 谢清言终于沉默下来。 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心像是被揪紧了一下。 系统噼里啪啦的运行着,没看过她这种怅然若失的德行,非常少见多怪: 【宿主,难道你一点都没察觉吗?】 【说没有吗?那倒不至于,但要是说有,那也不至于。】 归根到底,谁能想到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反派默默给她涨满了好感度呢? 哪怕她什么都没做。 这是什么概念? 一觉醒来梁祝都掉到纯爱榜第二了。 这个惊人的发现引起的滋味真叫人毕生难言,像心脏变成了湿毛巾被翻来覆去的拧了好几遍。 可是最先泛上来的却不是痛意,而是酸涩。 其实马文才固然是狠辣无情的反派,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也许她骨子里比马文才功利的多,所以才不相信,在什么都没得到的情况下,他居然会给出全部的心。 残春接着初夏,满山翠色望不尽。人来人往,径边荼蘼花事将了。 谢清言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早该想到的,他在那种家庭里长大,样样都必须做到最好,母亲早早离世,说是家里的独子,马太守打起人来恐怕也没有手软过。 他没有朋友,没有能说话的人,更没有喜欢过谁,当然不知道怎么去开始一段正常的感情。 不管心上人如何对待他,他都不管不顾的给予全部。 她一路回到春归院,角落里还真的多了个放药罐的小炉灶,可见匠人手巧。 不巧的是院里一个人都没有,虽说早就猜到了马文才不会在,但连桃枝和马统也不见了,这便有些奇异了。 内室桌上放着一张纸,是桃枝的笔迹,匆匆几行,说是她感谢苏安的帮忙,又看马统一个人孤零零的,决定把两个人都带下山去大吃大喝一顿,日落前便归,不必担心。 这种三角关系 确实经典,梁山伯祝英台荀巨伯,马文才王蓝田秦京生,各种组合已经完全验证了这个理论。 马统倒是尽职尽责,临走前把房间都收拾好了,厢房窗口正对着竹林,晚上若有风,必然能听到竹叶沙沙作响, 想不到马文才还是个白噪音爱好者。 既然他不在这里,那便只有一个地方了。 ———————— 后山,马厩。 追风睫毛长而密,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谢清言。 顺着追风的眼神,很容易看到那个木黄色的柜子。 柜门下,压着一片衣角。 谢清言抬手打开柜子,见到马文才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 日光照亮他满脸的泪水,以及那双通红的眼睛。 这样的对视只维持了一秒,下一刻,马文才气急败坏的关上了柜门。 闷闷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 “走开,我不要你管!” “走开呀!” 见到马文才这双眼盈泪的模样,她要是还能迈的动步子,也就不是谢清言了。 系统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是被迷住了,不免无力至极: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戏弄大shai迷】 【等反派黑化了你就知道好歹了】 谢清言哪有心思跟它废话,让它识相点自己屏蔽掉感应,别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随即,她缓缓再次打开柜子,旋身钻了进去。 本来还算绰绰有余的柜子里挤着两个人,空间顿时变得狭小。 马文才下意识往后缩,脊背依然抵住柜壁。 谢清言却很不识相,不仅不让点空间出来,反而紧跟着逼近。 这一下,马文才算是彻底被她惹**了。 “我叫你别管我,你进来做什么?” “你想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谢清言已经能闻到他身上的清冽气息,混杂着泪水和木料陈旧的味道。 一片黑暗,他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谢清言往前倾了倾身子,姿势半跪,在维持平衡和节省空间中找一个中点: “我是来看你,不是来看你的笑话。” 虽然这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了。 马文才早适应了这种黑暗,语气怒意十足: “看**什么?看我有没有被你气死吗?”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明明我在帮你说话,你却帮着梁山伯和那个青楼女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怎么可以啊!” 这凶巴巴的话如果没有哽咽的话,倒还挺有杀伤力的。 谢清言低下头,努力控制住那种从心底发出的笑意: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 “我给你赔礼道歉,好吗?” 要是按照她往常的处事,这会儿她要么倒打一耙,要么巧言善辩一番,唯独没有认错这一项。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房间里的满窗绿竹猗猗,以及那满值的好感度,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非要一较高下的好胜心了。 马文才早已做好了她狡辩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轻声细语。 一时之间,憋了许久的火气竟也奇迹般的消散了不少。 “好什么好?你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为什么?”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比不上梁山伯?” 凭什么啊? 梁山伯不就是一个乡下来的破落户,马家最卑微的奴才都比他强三分。 比身份,比才学,比能力,自己哪里不比他强上百倍? 谢清言见他越说越急,连忙道:“比得上比得上,佛念哥哥在我心中,自然胜过世上所有人。” 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说的便十分流利,又一心二用的侧头听着柜外的动静。 马厩虽然素来无人,难保不会怕什么来什么,万一正好有人也来牵马喂马,不是听个正着吗? 然而,她这个回答听在马文才耳中,却只让他觉得可悲。 这样的做派,她怎么连敷衍都不肯做的认真一点! 她是不是以为凭着他的情意就可以任意施为? 他心中清楚的很,她的话并不能信,他也不敢信。 信了,就是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任她宰割。 可是…… 或许他可以不必立刻相信。 或许……他可以装作相信她的话,假装既往不咎。 至少她现在还在与他虚与委蛇,说出的话,似乎与往日也有所不同。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虽然这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了。 马文才早适应了这种黑暗,语气怒意十足: “看**什么?看我有没有被你气死吗?”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明明我在帮你说话,你却帮着梁山伯和那个青楼女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怎么可以啊!” 这凶巴巴的话如果没有哽咽的话,倒还挺有杀伤力的。 谢清言低下头,努力控制住那种从心底发出的笑意: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 “我给你赔礼道歉,好吗?” 要是按照她往常的处事,这会儿她要么倒打一耙,要么巧言善辩一番,唯独没有认错这一项。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房间里的满窗绿竹猗猗,以及那满值的好感度,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非要一较高下的好胜心了。 马文才早已做好了她狡辩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轻声细语。 一时之间,憋了许久的火气竟也奇迹般的消散了不少。 “好什么好?你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为什么?”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比不上梁山伯?” 凭什么啊? 梁山伯不就是一个乡下来的破落户,马家最卑微的奴才都比他强三分。 比身份,比才学,比能力,自己哪里不比他强上百倍? 谢清言见他越说越急,连忙道:“比得上比得上,佛念哥哥在我心中,自然胜过世上所有人。” 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说的便十分流利,又一心二用的侧头听着柜外的动静。 马厩虽然素来无人,难保不会怕什么来什么,万一正好有人也来牵马喂马,不是听个正着吗? 然而,她这个回答听在马文才耳中,却只让他觉得可悲。 这样的做派,她怎么连敷衍都不肯做的认真一点! 她是不是以为凭着他的情意就可以任意施为? 他心中清楚的很,她的话并不能信,他也不敢信。 信了,就是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任她宰割。 可是…… 或许他可以不必立刻相信。 或许……他可以装作相信她的话,假装既往不咎。 至少她现在还在与他虚与委蛇,说出的话,似乎与往日也有所不同。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虽然这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了。 马文才早适应了这种黑暗,语气怒意十足: “看**什么?看我有没有被你气死吗?”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明明我在帮你说话,你却帮着梁山伯和那个青楼女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怎么可以啊!” 这凶巴巴的话如果没有哽咽的话,倒还挺有杀伤力的。 谢清言低下头,努力控制住那种从心底发出的笑意: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 “我给你赔礼道歉,好吗?” 要是按照她往常的处事,这会儿她要么倒打一耙,要么巧言善辩一番,唯独没有认错这一项。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房间里的满窗绿竹猗猗,以及那满值的好感度,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非要一较高下的好胜心了。 马文才早已做好了她狡辩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轻声细语。 一时之间,憋了许久的火气竟也奇迹般的消散了不少。 “好什么好?你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为什么?”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比不上梁山伯?” 凭什么啊? 梁山伯不就是一个乡下来的破落户,马家最卑微的奴才都比他强三分。 比身份,比才学,比能力,自己哪里不比他强上百倍? 谢清言见他越说越急,连忙道:“比得上比得上,佛念哥哥在我心中,自然胜过世上所有人。” 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说的便十分流利,又一心二用的侧头听着柜外的动静。 马厩虽然素来无人,难保不会怕什么来什么,万一正好有人也来牵马喂马,不是听个正着吗? 然而,她这个回答听在马文才耳中,却只让他觉得可悲。 这样的做派,她怎么连敷衍都不肯做的认真一点! 她是不是以为凭着他的情意就可以任意施为? 他心中清楚的很,她的话并不能信,他也不敢信。 信了,就是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任她宰割。 可是…… 或许他可以不必立刻相信。 或许……他可以装作相信她的话,假装既往不咎。 至少她现在还在与他虚与委蛇,说出的话,似乎与往日也有所不同。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虽然这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了。 马文才早适应了这种黑暗,语气怒意十足: “看**什么?看我有没有被你气死吗?”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明明我在帮你说话,你却帮着梁山伯和那个青楼女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怎么可以啊!” 这凶巴巴的话如果没有哽咽的话,倒还挺有杀伤力的。 谢清言低下头,努力控制住那种从心底发出的笑意: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 “我给你赔礼道歉,好吗?” 要是按照她往常的处事,这会儿她要么倒打一耙,要么巧言善辩一番,唯独没有认错这一项。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房间里的满窗绿竹猗猗,以及那满值的好感度,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非要一较高下的好胜心了。 马文才早已做好了她狡辩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轻声细语。 一时之间,憋了许久的火气竟也奇迹般的消散了不少。 “好什么好?你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为什么?”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比不上梁山伯?” 凭什么啊? 梁山伯不就是一个乡下来的破落户,马家最卑微的奴才都比他强三分。 比身份,比才学,比能力,自己哪里不比他强上百倍? 谢清言见他越说越急,连忙道:“比得上比得上,佛念哥哥在我心中,自然胜过世上所有人。” 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说的便十分流利,又一心二用的侧头听着柜外的动静。 马厩虽然素来无人,难保不会怕什么来什么,万一正好有人也来牵马喂马,不是听个正着吗? 然而,她这个回答听在马文才耳中,却只让他觉得可悲。 这样的做派,她怎么连敷衍都不肯做的认真一点! 她是不是以为凭着他的情意就可以任意施为? 他心中清楚的很,她的话并不能信,他也不敢信。 信了,就是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任她宰割。 可是…… 或许他可以不必立刻相信。 或许……他可以装作相信她的话,假装既往不咎。 至少她现在还在与他虚与委蛇,说出的话,似乎与往日也有所不同。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虽然这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了。 马文才早适应了这种黑暗,语气怒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57582|1916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十足: “看**什么?看我有没有被你气死吗?”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明明我在帮你说话,你却帮着梁山伯和那个青楼女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怎么可以啊!” 这凶巴巴的话如果没有哽咽的话,倒还挺有杀伤力的。 谢清言低下头,努力控制住那种从心底发出的笑意: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 “我给你赔礼道歉,好吗?” 要是按照她往常的处事,这会儿她要么倒打一耙,要么巧言善辩一番,唯独没有认错这一项。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房间里的满窗绿竹猗猗,以及那满值的好感度,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非要一较高下的好胜心了。 马文才早已做好了她狡辩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轻声细语。 一时之间,憋了许久的火气竟也奇迹般的消散了不少。 “好什么好?你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为什么?”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比不上梁山伯?” 凭什么啊? 梁山伯不就是一个乡下来的破落户,马家最卑微的奴才都比他强三分。 比身份,比才学,比能力,自己哪里不比他强上百倍? 谢清言见他越说越急,连忙道:“比得上比得上,佛念哥哥在我心中,自然胜过世上所有人。” 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说的便十分流利,又一心二用的侧头听着柜外的动静。 马厩虽然素来无人,难保不会怕什么来什么,万一正好有人也来牵马喂马,不是听个正着吗? 然而,她这个回答听在马文才耳中,却只让他觉得可悲。 这样的做派,她怎么连敷衍都不肯做的认真一点! 她是不是以为凭着他的情意就可以任意施为? 他心中清楚的很,她的话并不能信,他也不敢信。 信了,就是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任她宰割。 可是…… 或许他可以不必立刻相信。 或许……他可以装作相信她的话,假装既往不咎。 至少她现在还在与他虚与委蛇,说出的话,似乎与往日也有所不同。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虽然这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了。 马文才早适应了这种黑暗,语气怒意十足: “看**什么?看我有没有被你气死吗?”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明明我在帮你说话,你却帮着梁山伯和那个青楼女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怎么可以啊!” 这凶巴巴的话如果没有哽咽的话,倒还挺有杀伤力的。 谢清言低下头,努力控制住那种从心底发出的笑意: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 “我给你赔礼道歉,好吗?” 要是按照她往常的处事,这会儿她要么倒打一耙,要么巧言善辩一番,唯独没有认错这一项。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房间里的满窗绿竹猗猗,以及那满值的好感度,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非要一较高下的好胜心了。 马文才早已做好了她狡辩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轻声细语。 一时之间,憋了许久的火气竟也奇迹般的消散了不少。 “好什么好?你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为什么?”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比不上梁山伯?” 凭什么啊? 梁山伯不就是一个乡下来的破落户,马家最卑微的奴才都比他强三分。 比身份,比才学,比能力,自己哪里不比他强上百倍? 谢清言见他越说越急,连忙道:“比得上比得上,佛念哥哥在我心中,自然胜过世上所有人。” 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说的便十分流利,又一心二用的侧头听着柜外的动静。 马厩虽然素来无人,难保不会怕什么来什么,万一正好有人也来牵马喂马,不是听个正着吗? 然而,她这个回答听在马文才耳中,却只让他觉得可悲。 这样的做派,她怎么连敷衍都不肯做的认真一点! 她是不是以为凭着他的情意就可以任意施为? 他心中清楚的很,她的话并不能信,他也不敢信。 信了,就是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任她宰割。 可是…… 或许他可以不必立刻相信。 或许……他可以装作相信她的话,假装既往不咎。 至少她现在还在与他虚与委蛇,说出的话,似乎与往日也有所不同。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虽然这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了。 马文才早适应了这种黑暗,语气怒意十足: “看**什么?看我有没有被你气死吗?”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明明我在帮你说话,你却帮着梁山伯和那个青楼女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怎么可以啊!” 这凶巴巴的话如果没有哽咽的话,倒还挺有杀伤力的。 谢清言低下头,努力控制住那种从心底发出的笑意: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 “我给你赔礼道歉,好吗?” 要是按照她往常的处事,这会儿她要么倒打一耙,要么巧言善辩一番,唯独没有认错这一项。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房间里的满窗绿竹猗猗,以及那满值的好感度,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非要一较高下的好胜心了。 马文才早已做好了她狡辩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轻声细语。 一时之间,憋了许久的火气竟也奇迹般的消散了不少。 “好什么好?你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为什么?”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比不上梁山伯?” 凭什么啊? 梁山伯不就是一个乡下来的破落户,马家最卑微的奴才都比他强三分。 比身份,比才学,比能力,自己哪里不比他强上百倍? 谢清言见他越说越急,连忙道:“比得上比得上,佛念哥哥在我心中,自然胜过世上所有人。” 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说的便十分流利,又一心二用的侧头听着柜外的动静。 马厩虽然素来无人,难保不会怕什么来什么,万一正好有人也来牵马喂马,不是听个正着吗? 然而,她这个回答听在马文才耳中,却只让他觉得可悲。 这样的做派,她怎么连敷衍都不肯做的认真一点! 她是不是以为凭着他的情意就可以任意施为? 他心中清楚的很,她的话并不能信,他也不敢信。 信了,就是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任她宰割。 可是…… 或许他可以不必立刻相信。 或许……他可以装作相信她的话,假装既往不咎。 至少她现在还在与他虚与委蛇,说出的话,似乎与往日也有所不同。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