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十二年》
写在前面的话
首先感谢大家的支持!
说起这本书的诞生,也是磕磕绊绊,甚至多少有那么点冥冥之中的味道。
24年初,因为家庭原因,笔者背上了巨额债务,咬牙坚持了一段时间,却还是走到了绝路上,当时万念俱灰,浑浑噩噩,每天只能拼命工作。
笔者平时玩贴吧,看到贴吧上有人分享自己的经历,所以也抱着+3行孙礼的心态,发了一篇帖子。
发帖时没想着能写多少,也没想着会有人看,结果却出乎意料,帖子居然火了,有几万人阅读追贴。
大家也给帖子起了个名字,叫《清明十二年》,新加入读者有兴趣可以去贴吧搜索看看,也可以直接搜我贴吧ID:246868460,点进主页就可以看。
笔者自己也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停不下来,不到一周时间,一口气写了三万多字。
帖子完结后,有不少热心的读者,给予笔者了支持,这才交了已经拖半个月的房租,吃了顿饱饭。
更重要的是,有许多人的开导鼓励,再加上所爱之人的不离不弃,让笔者重新燃起希望,继续努力生活。
一年很快过去了,帖子已经积累了上百万阅读,而笔者眼下生活虽然依旧不容乐观,但却有盼头,那就慢慢来吧。
生活平淡下来后想了想,这个故事一直放在贴吧上也不合适,毕竟对于笔者来说,意义不同。
还有懂得都懂,要是哪天孙吧炸了(毕竟有前科),那可真就悲剧了。
而且当时发帖的时候,属于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所以写的很潦草,也遗漏了很多回忆,后面再想起来也没办法加进去了。
种种原因下来,笔者萌生了重新整理帖子的想法,想把它写得更完善,变成一本书,永久的保存,当然要是能挣点稿费改善生活,自然更好,毕竟还没娶媳妇儿呢(笑)。
所以,这本书就这么来了。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笔者不胜感激!
另外已经知晓内容的读者,尽量不要在评论里剧透,以免影响其他人的阅读体验。
也希望大家可以在评论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回忆,每一条笔者都会看,也很荣幸用这本书承载大家的故事。
最后祝愿大家健康平安,一切顺利!
第一章
我出生在九十年代西北地区的一个小农村,在最早的记忆里,她挤在一道道让日头晒塌了脊背的黄土梁子间,梁畔戳着些没人住的窑洞黑窟窿,活似风干千年的牙槽。
一条灰白的土路从下面的世界爬上来,穿过村口几棵满是疤痕的白杨树,给这里的人们带来生计,尽管这路硬得硌脚。
村里已经有些红砖房了,但更多的还是胡墼平房,而我家各占一间,红砖房叫大房,胡墼房叫伙房,远远看去像草筋粘住的两块土。
据我妈说,她生我时正逢大冬,雪扯絮似的下,月子坐穿了整个三九四九,家里大房那年才刚盖好,炉子都没有,房子里冷得渗人,一觉睡醒渗得人头皮疼。
我说,“那你不是在炕上坐着么。”
“那时候家里能把炕烧热都不容易么。”她吐了半片瓜子壳,“你爸天天就背着筐,可荒滩里拾柴拾粪……日子哎,慢慢也就好咧……”
这些过去的不容易,她第一次吐给我时,我五岁。
那时正值入夏,她坐在大房炕沿,肚子里怀着我妹妹,瓜子壳在唇齿间噼啪开裂,我倚着记忆里从来便有的黑炉子,心不在焉地听着,一只手抠着鼻屎,一只手不停地抽插烟筒下的风门,铁片刮得炉膛直呜咽。
我爸推开门进来,打断了我们娘俩的话头。
我妈拿起窗台上放着的拼音书,从书里取出一张折痕很深的纸递给他。
我爸接过展开,那纸只有半张,上面有用铅笔写的字。
“杨……杨书涵?”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昂。”
得到我妈的回答后,他折好纸,从裤兜里取出个旧钱包,小心翼翼地插进夹层,然后朝我下巴一扬,说了声“走”,便出了门,我麻溜地跟上去。
院子里停了一辆红白色的雅马哈摩托车,我认得那是发小他爸的,说起来这小子辈分还比我大,该叫他叔,但我从来没叫过。
我爸骑摩托车捎着我,从那条灰白土路颠簸着出了村。
“爸,可哪搭?”我迎着风问了一句。
“你姨父家。”我爸回答道。
我没再多问,小时候浪门子是仅次于过年吃肉的高兴事了。
摩托车突突的吼了好长时间,我已经忘了具体有多久,只记得自己坐在后面,拽着我爸腰两边的衣服昏昏欲睡,屁股蛋子震得发麻。
在被一阵咣咣咣的拖拉机声音吵醒后,我睁眼便立刻明白已经来到了颇为热闹的乡上,而且还不是我们村的乡,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戴着白帽子。
路是砂石路,左右是两排砖房,还有不少铺子,门前挂着用油漆手写的招牌,有小卖部,有农机修理铺,有卖臊子面的面馆……偶尔还能听见两声吆喝。
我爸骑着摩托车停在了一个铺子前面,他家墙上也挂着招牌,但字是所有招牌里最工整的,只不过我不认识,后来才知道,那是乡派出所。
摩托车灭了火,我刚跳下来就看到姨父靠派出所墙根坐着,右腿弓起,左腿直挺挺抻在地上,旁边还立着根拐杖。
见我们到了,他一把抓住拐杖,青筋在干瘪的手背上绷起,我爸催了我一句:“把你姨父扶一下。”
我连忙跑过去,姨父腾出一只手,沉甸甸地按在我后脖颈,这才吃力地往起挣,等他站稳,我又给他拍干净裤子上的土。
派出所中午还没开门,我爸和姨父聊了些地里草啊,放水啊,玉米长势等之类我不感兴趣的话题,我就摆弄着姨父的拐杖打发时间。
所幸并没有等太久,来了个挎着单肩布包的公安,看上去和我爸差不多年纪。
“叔,你咋来咧?”那公安冲我姨父问候了一句。
“给娃上个户口。”姨父说着话手又搭在我脖颈上。
公安看了我和我爸一眼,叹了口气,“哎,我滴叔呀……”他从挎包里取出钥匙开门,“走,进起说。”
进去后,我看着房间里那几张方方正正的桌子,还有上面堆满的书和材料,心里怯怯地,不敢再调皮。
姨父和公安说着话,那公安一开始有些为难,在我姨父说了一句,“啊恰恰恰恰恰恰,你再不说咧,要似别人我就不来咧,这我亲外森。”
于是,公安妥协了,给我上了户口,我也才终于明白,杨书涵原来是我的名字。
可我原本有名字的呀,不知道爸妈为啥又给我起个新名字呢?
出派出所后,我爸骑摩托车捎着我们俩来到了姨父家门口,他家住在更偏的山沟沟里,连砖房都没有,只有两间胡墼平房。
姨娘听见摩托车声音,从屋子里出来,两口子硬要拉着我和我爸进去吃个饭再走,可我爸却一直推脱,说什么不方便不添麻烦咧。
最后饭还是没吃成,我坐在摩托车上,很是不理解。
回去的路上,我问我爸:“爸,咋么可我姨父家吃饭?”
“你姨父是回回么,我们就不麻烦人家咧。”
我似懂非懂,继续问,“那咋可给我起了个新名字?”
“你妈要给你养个弟弟妹妹捏,公家不让养。”
“给我起个新名字就让养咧?”
“昂么。”我爸敷衍了一句,又反问我,“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得到这个回答,我一下子就骄傲起来,觉得自己挺有用,于是认真想了想才说,“妹妹吧。”
“昂。”我爸说,“那就让你妈给你养个妹妹。”
摩托车依旧颠簸,我心里憧憬着有个妹妹会是什么样子。
回到我们村已经是下午了,我爸径直把车骑到发小家,给他爸还了钥匙,路上还特意加满了油。
发小正在屋里吃饭看电视,我们隔着窗户一对眼神,肠子里的蛔虫就都笑了,等会儿野去呀!
不过得先回家填肚子,那时候庄稼户的晚饭总是吃得很早,日头刚偏西,灶上就开始冒烟儿了。
我急匆匆地扒拉完饭便要出发。
“别咧耍水。”我爸安顿了一句。
“嗷。”我擦着嘴窜出门。
说起水,去年村里可有了大变化。
一条水渠沿着村里那条主路修过来,每个巷道又有支渠连上主渠,这样家家户户园子里、水窖就都可以放到水。
搁以前,我们村的人都得拉着架子车,跑去很远的地方取水,才能对付饮水和浇地。
下雨下雪更是老天赏的恩赐,每年冬天,一家子人在雪地里仔细收集干净积雪时,都像拜神佛似的。
如今有了水渠,村里样貌就全然不一样了,就连娃娃们也多了新耍头。
我来到发小家,这小子正拿着两只布鞋,在院门口光脚板坐着等我。
没错,都四岁了,他还是不会穿鞋,他妈不让他出去玩的话,就干脆不给他穿鞋。
每回去他家找他,我都先得给他把那两只鞋套上,他这才能跟我一块儿出来野。
给他套上鞋,我俩便一溜烟儿冲到水渠边上去了,至于我爸的安顿?早忘到渠里咧!
我俩疯耍到天黑,该回家了,我脑子突然一转,冒出个好点子。
要是我在主渠连我们巷道支渠的水闸子那儿,捅个窟窿,把水引到我家园子里,给我家那片韭菜还有几棵果树引上些水,岂不是一桩好事?
那时候这种小渠的水闸,也就是用一堆湿土拍瓷实了堵着,我俩说干就干,寻了根木棍几下就捅开个洞,还约好今天放我家园子,明天放他家园子。
捅开水闸子后,因为我家是巷道第二户,我俩又猫着腰把巷道第一户人家的水口子扒土堵严实,又把我家的水口子扒开,再把水渠那头堵好。
这第一户是我另一个发小家,不过他那会儿还是个鼻涕都擤不干净的三岁小孩,不配跟我俩一块儿耍。
等七手八脚忙活完这些,我俩才各自晃回了家。
夜里躺在炕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明天爸妈见了水会夸我给家里做好事。
你兴许要问:这些事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咋还能记这么真?
别急,且听我给你慢慢儿讲,人这一辈子啊,总有些事刻骨铭心,忘也忘不了。
第二章
等我再醒来时,日头已经红红地挂在东边。
我妈应该在伙房忙活,小娘娘在院子里划拉着扫地,却不见我爸的人影儿。
想起昨晚的大功劳,我骨碌一下爬起来,趴着窗台就往外看。
嚯!园子里果然汪着一大片水,甚至漫过了韭菜,只看到一些星星点点的绿尖尖,羊粪蛋子倒是飘起来不少。
那几颗果树下半截泡在水里,枝叶都支棱起来,看上去更有生气儿了。
我瞅着自己的杰作,心里正美滋滋地想着一会儿咋跟我爸显摆,眼珠子却猛然定住!
不对劲!
周围一圈院墙咋全都塌咧?!
我赶紧下炕蹬上鞋,窜出院就往巷道口走,渠里都是黄泥汤子,甚至路面上都有水渍。
巷道口聚着几个大人在说话,其中就有我爸,手里还端着个湿漉漉的铁锹。
我还没走到跟前,我爸便一个眼刀剜过来,吼了句,“往回走!”
听见这句我像被鞭子抽了似的,身子一拧就往家蹽,同时听见他在后头跟那几个大人撂了句“你们说,我先回”,然后也跟上来。
打记事起,我就没觉得那条巷道有那么长,我爸跟在后面一声不吭,可我腿肚子早开始转筋。
刚进院子,他就喝住我:“你给我站咧!”
我吓得一哆嗦,蹭了两步靠墙根儿站定。
我爸提着铁锹逼到跟前,阴着脸问:“我昨儿给你咋说,叫你不咧耍水不咧耍水,一天说上话球风过耳着捏?”
我哪还能憋出声,我爸又吼了一嗓子:“水口子谁扒开的?”
“不知道么……”我嘴先于脑子出了声。
这话刚出口,“啪嚓”一声,我爸抬脚就踏断了锹把,一把攮住我衣领子,照着屁股就是两下。
“我把你个略日哈滴,你再说一声不知道!”
啊!!!
我一声惨叫炸开,怕是整个村里都听见了。
我妈听见动静从伙房出来,大声喊了一句,“可咋咧啥?”
然后催促我小娘娘,“赶紧把你哥拉住!”
小娘娘扔下扫把,三步并两步跑过来拉住我爸的胳膊,一边从他手里夺过了那半截锹把,一边劝道:“哥,行咧撒。”
“你走开!”我爸甩开我小娘娘,抬手朝着我脖颈又是啪啪两下脆响。
“谁给你教滴扯谎,把老子当瓜子哄着捏?”
我被那两巴掌拍的眼冒金星,哭声都噎了一下,我爸不知道从哪又捡了根细木棍,提着我胳膊,照着屁股就是一顿连抽,最后一下木棍都被打折了半截,飞出去老远。
我妈见小娘娘拉不住我爸,也顾不得怀孕,急着慢跑过来,死死扯住了我爸的胳膊,大声吼道:“你行咧撒!把娃往死里打呢?!”
我站在一边嚎啕大哭,屁股上火辣辣的疼,那细棍子上有橛橛,给我屁股都打烂了,血顺着腿杆子流下来,流进了布鞋里,黏糊糊的。
我想着可惜爷爷奶奶带着二娘娘出去打工了,不然肯定能第一时间劝住我爸,我想着等他们回来我高低要告上一状。
我也忘了最终有没有告状,只记得一家人忙活了好些天,才把院墙重新砌起来,我也好一阵子没敢再靠近水渠。
日子就像渠里的水,不紧不慢地淌着。
后来啊,我妈真的给我生了个妹妹,我欢喜地不得了,一天到晚“妹妹”“妹妹”地叫个不停,直到长大后我都是叫妹妹,从来没叫过名字。
随着妹妹的出生,我也开始上小学了,那所小学离家很远,大概得有四五公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出发,有时候爷爷闲了,也会骑着二八大杠接送我。
因为中午不回家,所以每天清早,奶奶都会在我书包里装一张烙好的饼,还有一瓶水,记得装水的瓶子还是非常可乐瓶。
水喝完了就去学校外面的水渠里灌水,虽然看上去有些混浊,但那时候谁讲究这些?能解渴就行。
有时候嘴馋了,我就到学校门口小卖部,用瓶子换零食吃,一个瓶子卖一毛钱,在小卖部可以等价交换,回家后再和奶奶说瓶子丢了,或是让同学偷了,然后奶奶就会骂骂咧咧地再给我找个瓶子。
上学便有了很多新奇的事,我会在放学回家后,给我妈讲今天老师教了一首歌,是这么唱的: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滴小草……
结果我妈说,她也会唱,然后在我惊讶的目光中唱了后半段。
我会找我妈盯我背古诗、背课文,好多古诗一说名字她就知道,我才发觉原来她这么有文化。
我会给她表演学校教的广播体操,初升的太阳,结果做着做着就忘了怎么做,于是嘴硬说没放音乐才忘了。
我还会拿着本子给她炫耀,今天老师在我作业上画小红花了,和她说自己在学校怎么被老师夸,有同学没写作业被老师打手心。
还和她讲六一儿童节,全校的人出去游行,敲锣打鼓的可热闹了。
我妈总是不厌其烦地听我那些说不完的小孩儿话……
当然,我还是会挨我爸的骂或者打,就像麦子割了一茬又一茬:
在我把家里的几盒工农火柴撕了宽面去拍翻,结果输光的时候;
在我撕了上学期的书,叠了厚厚一摞四角的时候;
在我撺掇发小,把他家太阳灶上亮晶晶的玻璃片给抠下来耍的时候;
在我穿着新短裤坐渠里划水,结果把裤子磨了好多洞的时候……
只有一次,我在学校玩攻城,结果胳膊摔脱臼了,回家后我爸没有打我,而是背我走了二里地,去隔壁村找会接骨的老人给我接上胳膊。
谁成想我晚上睡觉从炕上滚下来,又摔脱臼了,我爸都气笑了,只得背着我再走一趟。
后来啊,我妈给我又生了个弟弟。
只是这次,月子还没坐完,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就找上门,给我妈做结扎手术,大房的土炕成了手术台,天冷得喝气成雾也没能阻止。
……往后经年,她那腰和腿就跟灌了凉铅似的,手指也再沾不得凉水。
我只记得那些人上门时,村里的女人们都吓得藏起来,只记得当时我趴在窗上看,看见我妈一边被做手术,一边还瞪了我一眼让我走开,我爸便给了我一毛钱打发我出去耍。
那时候还花的还是老版钱,还有二毛和二块的,那时候小学还是要交书本费的。
我清楚记得三年级我爸带我去报名,和老师聊天说书本费二十七块五,他面色一滞,听到老师夸我学习好,又像是很大度地掏出一把零钱爽块交了。
回去的路上给我抱怨:“老子给你把钱花上,一天可要好好学习”。
有一段下过雨的小路成了烂泥,他一把把我抗到肩上,几个大跨步就走过去了。
回想起来,他那时候也和我如今差不多年纪,他怎么就能养活自己爸妈,养活我还有弟弟妹妹呢?
又后来啊,二娘娘和小娘娘都依次出嫁了,我家也有了电视机摩托车,还有了拖拉机,院子里还盖起了牛圈养上了牛。
妹妹也跟着我一起上学了,在我和同学打架被按在地上的时候,把半包方便面砸人家头上洒了一地,哭着说:“别打我哥,别打我哥。”
……
说起来,那些记忆都朦朦胧胧的,像是黑白电视机里的老电视剧,画面变为彩色的那个夏天,我记得自己和发小在渠边玩水,我爸骑着摩托车过来,和我说赶紧回家,要搬去县城住了,说我考上了县城的重点初中。
我一脸懵逼地坐上了摩托车,被我爸带到了县城,左拐右拐进去了一个院子。
后来我才知道,爸妈在县城找到了工作,租到了房子,我这个在黄土梁下野大的娃,以后要变为“城里人”了。
第三章
那个院子在县城边儿上,出了巷道就是柏油马路,院子里有七八间砖盖的平房,甚至外墙上都还贴着白瓷砖,在村里,只有发小家的房子才是这样。
我家租了最西边的两间,一大一小,我还清楚记得房租,大房间六十,小房间四十。
搬到新家的头一晚,我妈包了顿韭菜鸡蛋饺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个饱,也算冲淡了些新地方的陌生。
饭后,我爸不知道出门忙啥去了,新家多少还有些空落落的,电视机都没有,我和妹妹弟弟只好在炕上瞎扑腾。
我妈在案板柜旁边洗锅,突然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句:“回家的饺子离家的面呐。”
我耳朵一竖,坐到炕沿边问她:“我们这不是离家了么,咋吃的饺子?”
我想着乡下的那片土地才是家,爷爷奶奶还都在那儿呢。
我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疲惫,有复杂,有欣慰,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以后这儿就是我们家了。”她声音不高,却沉甸甸的,“要想着往城里走,扎根,做一辈子农民出不了头,你看我们家今天想吃顿饺子就能吃上,往前数个七八年,不要说饺子,白米白面都吃不起,所以你要好好念书,好好学习呢。”
“嗷。”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当是我妈的日常教育。
离开学还有段日子,爸妈正式工作了,我们仨待在家,只敢在院子里玩,顶多去大门外往巷道尽头的柏油马路张望一下,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突然便觉得这城里也一点也不好耍,比乡下差远了。
院子里别的租户有小孩,我看见他们在玩一种圆圆的硬卡片。
我凑过去看了一会儿,心里嘀咕着:这不就是摔四角嘛。
不过人家那卡片比用纸叠的四角精致多了,上面还印着动画片里的角色,他们管这叫王牌。
城里娃的耍头都透着洋气,可惜啊,我是要上初中的“大人”了,对这种玩意儿已经提不起兴趣。
旁边屋里猛地传出一阵兴奋尖叫,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脆响,我好奇扒人家窗户上看了眼——这家娃居然在耍电脑!
发小家去年也买了个电脑,还是薄薄的液晶屏呢,只不过他妈管得严,总共就带我玩过几次。
这户人家的虽然是个大头电脑,可对于我来说依旧是个诱惑的新奇玩意儿,我看着那俩小孩玩格斗游戏,不知不觉入了迷。
直到一阵熟悉的突突声才给我拽回来,我一扭头,正好看见我爸骑摩托车车进了院子。
他一路没停,径直骑到了院子最西头我家门口,只是在路过我的时候说了句:“往回走么。”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一怵,可转念又想:我都快上初中了,总不能动不动再挨打吧?
再说了,我今儿好像也没犯啥事,他刚才那语气,听着也就平平常常。
这么一想,我那怵劲儿也就散了,抬脚就进了屋。
可刚进去就看见我爸坐在炕沿边上,手里还拿个火钳,向眼前地面上一指,冲我说了句:“往这儿站。”
弟弟妹妹见这架势,一下子都窜出了门。
我心里咯噔一下,按他说的在那儿站定,嘴上强撑着问了句:“……咋咧?”
“咋咧?!你说咋咧?”我爸语气陡然变高。
这时候就算我再笨也猜出来我爸为啥生气,腿肚子虽然开始哆嗦,但还是辩解道:“我就看咧一下么。”
“有啥好看滴?!别人家东西你爱滴很?扒人家窗子上跟要饭滴一样。”我爸说着就拎起火钳,梆梆两下狠狠抽在我小腿肚子上。
“嗷——”我疼得嚎了一声,眼泪登时就出来了,嘴里还继续辩解:“我就看咧一下。”
“你还想看几下?!我一老给你咋说滴?”我爸说着又抡起火钳,朝我腿肚子上连着抽了几下,火钳都被打弯了。
“嗷——!”钻心的疼让我只剩下哭的劲儿,腿肚子也疼得直抽抽,手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
我爸喘着粗气,用火钳指着我:“我连你妈把你们领到这儿,是让你一天扒人家窗子滴?”
我不知道突然哪儿来一股邪火,脑门子一热冲我爸顶了句:“那你咋不给我们家买个电脑?”
空气猛地一滞,我爸手里的火钳顿在半空,只呼哧呼哧喘着气。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目光又瞥向墙上挂的表,然后把火钳当啷一声扔在地上,用手指着我:“我先接你妈走,给你娃我今儿先攒着!”说罢便摔门出去了。
我听着摩托车声音出了院子,这才擦了眼泪,一点点卷起裤管——小腿肚子已经慢慢肿起来,还有两道红印子。
我心里多少有些委屈,想着不就是看了眼人家耍电脑,至于么?
晚上爸妈回来后,我妈看了看我腿肚子的伤势,埋怨了我爸几句,我爸走之前虽然说给我攒着,但这会儿也没再多说什么。
可我却气不过,偷偷拿我妈手机给奶奶打电话告了个状,吃完饭后便早早回隔壁房间躺下了。
夜里,我侧躺在炕上睡不着,腿肚子还隐隐作痛,下午的事还在脑子里徘徊,对我爸那股怨气堵得心里发闷。
“吱噶——”
隔壁房门响起干涩一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我听出了我爸的脚步,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又是“吱噶——”一声,我爸的脚步进了这个屋,他手电筒照在地上,慢慢走到炕边。
我那条腿露在外面,裤腿还卷起来着,我爸拿起手电筒照在我腿上,又伸手轻轻按了按肿起来的地方。
腿肚子上传来一阵细微刺痛的麻,我竭力保持着呼吸平稳,手电筒的光柱像是一堵墙把我们俩隔开。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手电光无声移开,脚步声拖着地,慢慢挪出去,门也“吱——”地带上了。
屋里又黑了,我心里的怨气散了大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哐当”一声开门叫醒的,奶奶人还没到跟前,骂声先灌满了屋,原来老两口一大早就坐公交车来县城了。
“拿我照!你爸把你咋打咧?”
我揉着眼,迷迷糊糊指了下:“腿上么。”
奶奶一看我腿上的伤势,火气更大了:“都肿咧么,把这个么出息滴,一天安顿上不听,手上么个轻重,动不动就打娃……”
她说着就转身出了门,直奔隔壁。
没一会儿,那边就就传来她骂我爸的动静,一句比一句高。
“你把我那个孙子咋话咧?”
“我从小把你动过一个指头吗?”
……
我支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心里偷着乐,等到听见我爸骑摩托去上班了才从炕上爬起来……
直到我上大学了,有一回和我妈聊天,才偶然听她提起:原来那天下午,我爸接上她后,就直接去了电脑城。
他兜里揣着攒下的一千块钱,可进了电脑城一打问,随便一台电脑下来都得四五千。
他站在那儿,没吭声,又默默骑着车带我妈回家了。
我想起四岁那年,他也是这样,兜里装着五十块钱,领我去医院,问大夫我裤裆里只有一个蛋蛋(隐睾)的事。
大夫说:“得开刀把腹股沟里的那个切掉。”
我爸问:“得多少钱?”
“一千块钱。”大夫回答。
我爸愣了下没说话,大夫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其实……不做也影响不大。”
于是,他又领着我出了医院,回去的路上,在街边摊上,给我买了件新短袖。
第四章
夏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开学了。
我爸带我去学校报了名,班主任是个和我爸岁数差不多的男人,也是我们的英语老师。
开学第一天,他就按个子高矮给我们排了座位,我坐在了靠门第一排。
由于我们班是尖子班,县城学生占了大部分,仅有十来个从乡下小学考上来的。
才上了几天课,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就在我心底悄悄扎下了根,又涩又沉。
我接不上他们聊天的话题,不懂什么QQ号,也没听过他们说的明星,上课回答问题时的普通话,都没有他们说的标准,甚至教室里的暖气片我都还是头一回见。
有一次课间,同桌和后桌聊周杰伦的歌,我试着插了句嘴:“你们有没有听过月亮之上,一男一女唱的,男的是个光头。”
然后他们便哄堂大笑,我也识趣地不再说话。
这歌还是前两年小娘娘出嫁时,我跟着去送亲,在婚房里那个连着VCD的电视上看到的。
于是,我只好每天谨慎又小心,生怕被大家孤立,能做的只有按部就班的学习。
不过和小学不一样的是,我每天早上会有五毛钱的早餐钱,每周末才能回乡下玩,初中离新家近些,走路只要半小时,可县城对我来说就是一处陌生的森林,过马路都要张望好久。
转折点是第一次月考,我斩头露角,考了全班第二名,第一名是个县城学生,英语高出我好多分。
班主任按成绩微调了座位,我还是在第一排。
不过打那以后,开始有同学问我题或者借我作业抄,我自然是来者不拒,无论自己是不是有空,于是在大家眼里我成为一个学习又好,又好说话的老好人。
我也开始能融入他们,只不过有点慢罢了。
某个礼拜五放学前,班主任捏着沓纸进来,一人发了一张。
“家庭信息表,放假回去填好,周一交上来。”
他说完又抖了抖手里另一份不同的表格,“班里有教师子女的,上来再领一张这个。”
底下窸窸窣窣,站起来好几个上去领表,都是县城学生。
我捏着手里那张表,忽然想起我妈,她也教书带学生,也算是老师吧?
我心里头动了动,也跟着蹭上了讲台,班主任正低着头理多余的表格,抬眼看见我,眉毛一挑,没多问,从底下抽了一张递给我。
我刚回到座位,旁边就探来个脑袋低声问:“你爸是老师啊?”
“我妈是。”我把表格小心翼翼夹在练习册里,声音平平的。
“我就说么。”那声音带了点恍然大悟的劲儿,“怪不得学习好呢。”
“一般老师滴娃学习都好。”
“人家里从小就教着呢。”
……
我听着他们的议论,低头假装整理书包,嘴角没压住勾了一下,又赶紧抿平。
晚上回到家,我拿出两张表格摊在炕沿上,先把那张教师子女登记的表给我妈。
“妈,学校让填这个呢。”
我妈接过去,目光在纸面上停了好一会儿,我爸也好奇凑过来看。
末了,她把表轻轻递还给我,“妈又不是人家说滴那种老师么。”
“咋不是?”我有点不明白,“你不是在教书么。”
我爸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个事,解释道:“你妈那个是民办学校么,算是一种教学机构,跟公家两码子事。”
“昂。”我妈也应了一声。
我不死心地追问:“那你还是北大毕业的呢,以前还教了那么多学生。”
我见过她有个硬壳红皮本子,跟新的一样,上面有北京大学几个字,本子里那张发黄的纸上还盖着红章。
我妈嘴角弯了弯,那笑却没到眼底,“那是结业证书么,妈可北京大学是参加个学习班,总共就三个月,人家发了个结业证书,和正经滴毕业证书又不一样。”
我爸也接着说:“你妈又么正经上过学,就念咧个二年级,也么学历,都是自学滴。她那个学校,工资是校长,也就是老板手里发,人家这个说滴是有编制滴老师,铁饭碗,工资都是国家发滴。”
“……哦。”我没再说啥,看着手里那张表格,默默折起来塞进书包,然后拿起那张家庭信息表,和爸妈商量了好一阵才填完。
屋里的黄灯泡闪了一下,我在父母职业那一栏里,按我妈说的,填上了务农。
……
周一早上,大课间的操场上,散开的蓝白人流裹着汗味儿涌进教学楼。
教室里嗡嗡的很是热闹,班长正挨个收上周五发的表格。
收到我这儿,我交了那张填好的家庭信息表。
班长在名单上看了眼,问我:“那个教师子女的表呢?”
“我没填,”我顿了下,“就不交了吧。”
“不行,老师说了发下去多少收上来多少。”班长有点不依不饶。
也许是因为刚开学,她也刚当上班长,所以有些较真,周围同学也跟着把目光投过来。
我脸上有点热,只好拿出那张空白表格给她,解释道:“我记错了,我妈不是老师。”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假。
果然,邻桌那个爱当显眼包的男生“噗嗤”了一声,嗓门还很亮,“嚯,你妈干啥的你还能记错?你这儿子当的,啧啧!”
他这一嗓子下去,周围同学也跟着爆出一阵哄笑。
我杵在座位上,难堪得要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拿着零食的女生等在过道,要回座位。
她看了眼这边,声音不大却清凌凌地切开了哄笑:“有啥好笑的呀,也许人家妈妈是开辅导班的呢。”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赶紧顺着坡下对班长说:“对!我妈就是开辅导班的,班长你跟老师说一下。”
班长看看她,又看看我,估计也是嫌麻烦,便收了那张空白表格,“行吧行吧。”
周围看热闹的目光也一下子散了。
我松了口气,忍不住回头去找那个女生,她坐在我后面第四排靠窗,皮肤白白的,阳光刚好从窗户斜切进来,落在她束起的马尾辫上,几根飞扬的发丝像黑夜里的碎星星,忽闪忽灭。
对了,她同桌还借我作业抄过呢,她名字里好像……有个“雪”字。
就叫她阿雪吧。
第五章
那次事件仅仅是个小插曲,我和阿雪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交集。
她性格比较内向,在班里一向话很少,甚至上课都不会主动回答问题,而我就更不用说了,老实娃一个。
这样平淡的日子实在很难留下什么回忆,初一上学期眨眼便结束了,期末考试我依旧是班里第二名,英语还是短板。
刚放寒假,我就迫不及待地回了乡下,县城没有什么好玩的,我也没什么算得上是朋友的同学。
上公交前,我攥着攒下来的三块巨款,去小卖部买了一堆鞭炮,想着回去和俩发小耍个欢实。
冬天的日头惨白,只带着些许热气儿,沟畔那几棵老白杨的秃枝直愣愣戳向天,土路踩上去还是硬得硌脚,可看见村里人家房顶那几缕让风吹斜的烟,心里还是觉得踏实。
寒假作业我早早就写完了,之后的日子便是尽兴的和俩发小玩,鞭炮放完了就耍弹珠。
有天上午吃完饭,我们仨在我家院子里耍弹珠。爷爷在牛圈里出牛粪,奶奶搬了个凳子,坐在台子上晒太阳,颇有那么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爷爷出完了粪,蹲在院子边,拿了块土坷垃擦铁锹上粘的粪,看我们耍得欢,便打趣道:“哎,苦死滴老子,笑死滴儿子,傻死滴孙子么,也么说把牛圈里粪出一哈。”
我一发精准定位,把发小的弹珠打出去好远,抬头看了眼爷爷,嘿嘿一笑。
奶奶笑骂他:“哎哟,出咧点粪就把你苦死咧?你么把金山银山挣哈么。”
我也跟着帮腔:“就是么,你又么挣下。”
爷爷拄着铁锹站起身,“还是金山银山么,你爷我当年也是吃国家饭滴人。”
“赶紧行咧!”奶奶立马拆台,“还是国家饭么,你能吃出个啥滋味撒?就给人看个林场,着咧火糊里糊涂给人顶了包,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哎……你也是个……”爷爷被噎得没话说,抄起锹抖了抖土,“我给孙子讲个老话么。”
奶奶没接话,看着我们爷俩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爷爷年轻那会儿,真是在国营林场端过饭碗的。
只是后来林场失了火,他糊里糊涂替人顶了包,自己家又没根没蔓,去申辩了几次,却也笨嘴拙舌的说不出个道道。
那会儿奶奶才刚和他说好了媒,是个泼辣干脆的性子,立马让爷爷跟那些人划清了界限。
工作虽然丢了,可奶奶也没有嫌弃他,两人就从窑洞开始一点点熬苦日子,直到我爸结婚那年,我们家才还清了十几年前集体时期欠的口粮钱。
自然了,他后半辈子在奶奶跟前,算是彻底没了“话语权。”
寒假很快就过去了一半,我天天掰着手指头盼过年。
这天清早,天刚泛鱼肚白,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奶奶手机滴滴滴的尖叫刺醒了。
迷糊中听到奶奶对爷爷说:“老二让煤烟打咧!”
紧跟着便是老两口慌慌张张下炕的动静,院子里传来汽车声,有个男人喊了一嗓子:“大哥!”
我一下子清醒了,爬起来问:“奶奶,咋咧?”
“么咋,你睡着,起来咧可你小爷家吃饭。”奶奶撂了句话,跟着爷爷就出了门。
我爬到窗户边,对着玻璃上的冰花哈了几口气,又用窗帘使劲擦了擦,擦出一小块儿透明,正好看见发小他爸的面包车正在院子里掉头。
小爷(另一个发小他爸)一把拉开车门,冲爷爷说了句啥,三人钻进车,一溜烟就窜出了巷道。
我在炕上躺了会儿,却也再没了睡意,便起来穿衣洗脸,去了隔壁小爷家。
小奶奶去我家给牛拌了食,回来又给我们做了饭,我和发小端碗,头对着头闷声扒拉,谁也没敢提开电视的话,屋里静得只剩筷子碰碗沿的声音。
再后来,等到信儿就是,我二爷去世了。
我已经忘了具体过程,只记得二爷家院里的哭声撕心裂肺,只记得二爷躺屋里支起来的门板上,盖着白布。
前来看最后一眼的人排着队,我跟在我爸后面,就那么木呆呆地走过去,轮到我爸,爷爷掀起白布,我看见二爷闭着眼,脸色蜡黄,额头正中豁着道深得发黑的印子。
后来听大人们说,二爷是给一个小砂石场看门的,半夜估摸出煤烟打人,强撑着想往出爬,结果刚下炕就栽倒了,头刚好磕在炉沿铁棱子上。老板最后给赔了三万块钱。
接下来便是哭声、吵闹声、喇叭声混乱成一团的几天。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安静在坟地里新起的一堆黄土上。
天黑了,我躺在炕上,听着风在窗外呜呜地刮,爷爷躺在我旁边,对我说:“电视上说啥人可阴间可天堂滴,哪有这回事,你二爷就是死咧么,土里一埋也成咧黄土,人死咧就啥都么咧。”
这个年过得,很是平淡……
寒假到底还是结束了,我也该回县城上学了,临走前,奶奶给了我卷起来的两块钱,说让我到了学校,一天好好念书。
新的一学期,班里好像啥都没变,我还是坐在靠窗那个熟悉的位置。
可我已经开始慢慢咂摸出点味儿了,耳边不再只有风吹玉米叶的哗哗声。
周杰伦是谁我搞明白了,顺带还知道林俊杰、王力宏、蔡依林和五月天。
QQ号是个啥玩意儿我也弄清楚了,听他们说班里谁谁有一个太阳!
还有什么CS、红警、QQ飞车……虽然我还没摸过几次键盘,但是知道了有个地方叫网吧,是专门耍电脑的。
就连旁边女生偷偷压在课本底下看的那种花花绿绿书皮子的言情小说,我也瞄过几眼书名。
在班里我也有了几个能玩到一块儿的同学。
这县城上初中的日子……好像还是有点意思的。
开春的风刮在脸上,总算不跟刀子似的了,就在天气慢慢暖和的当口,院子里搬来了个新租户。
是个约摸二十出头的漂亮姐姐,身材高挑,戴着副细框眼镜,说着一口好听的普通话。
只是她兜里似乎不太宽裕,我看她跟房东大爷在那儿磨嘴皮子好半天,才定下来租那个最小的房间。
紧跟着,院子里进来一辆叮铃哐啷的三轮摩托车,拉着几个大包小包,还有个旧桌子。
那姐姐又陪着笑,细声细气地和三轮摩托车师傅讲价,最后师傅叹了口气,才熄了火开始搬东西。
第六章
这周礼拜五傍晚放学回来,刚进院子,正撞见那位姐姐端着盆水出来倒。
她瞧见我,忽然问了一句:“小同学,你上初几呀?”
我被这个称呼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回了句:“初一。”
“今天放假了吗?”她又问。
“嗯。”我应了一声,正要走,突然注意到她那双冻得有点发红的手,于是憋出句普通话:“你……没烧炕吗?我看你家烟囱一直没冒过烟。”
西北的开春就这样,白天太阳底下有暖和劲儿,可夜里寒气就上来了,动不动就掉到零度以下。
“我……不会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有点可怜她,“那我帮你烧吧。”
她眼睛一亮,连忙说:“哎呀,那可太谢谢你了!”说着就侧身把我让进了屋。
房间不大,东西也少,但收拾得很干净,就是冷得跟冰窖似得。
房东配了个小铁炉子,我掀起炉盖一看,里面胡乱塞着几根烧得焦黑半拉的木棍,看样子她试过,没弄着。
我四下一看,发现她居然连块儿炭都没有。
“你连炭都么有,咋烧炉子。”我脱口道。
她又脸一红,“我不知道在哪里买。”
“那你等会儿,我回家给你拿一点。”我说着就要走。
“哎!”她突然叫住我:“还是算了吧,你家里人回头再说你……”
“那有啥,一点炭么。”我说完就出了门,一溜小跑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爸妈还没有回来,我甩下书包,先把炉膛盖取开,在炉子里添上炭,然后奔到屋外墙角,那儿放着我家好几麻袋炭。
我提起半袋用剩的,想了想又放下,转手从旁边装玉米芯的麻袋里掏了一大把玉米芯,哗啦一声装进这半袋炭里,这才提起袋子折回她家。
进了屋,我把那半袋炭放到炉子边,先把炉子里那几根烧得半拉的木棍抽出来,回手在袋子里抓了一把玉米芯塞进去,又单独拿起一根,问她:“有塑料袋没?”
“有有。”她赶紧走到桌子旁,把自己装土豆的塑料袋哗啦一倒,腾空了递给我。
我接过塑料袋,三两下卷在玉米芯上,又问:“有火柴吗?”
她忙不迭从桌子上取了个打火机塞我手里。
我嚓一声打着火,凑近塑料袋点着,小心地放进炉子里,又伸手进去调整了一下位置。
“小心手!”那姐姐急得惊呼了一声。
“么事。”我轻松道。
火苗很快就舔上来,没一会儿,玉米芯就噼啪响着烧旺了。
我正要取炭往里添,才猛地想起火钳忘拿了,她这儿自然也不会有,便干脆用手拎了几块小炭,丢进火堆里。
我拍了拍手上的炭灰,“行,炉子里炭烧完了,你记着再加几块就行了,炕先不急,等我给我家炕烧好了,再过来给你烧。”
那姐姐眉眼弯弯,声音都透着高兴劲儿:“哎呀,太谢谢你啦,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闷声回答:“杨书涵。”
“我叫王可漪,涟漪的漪。”她补充道。
“哦……三点水的那个漪?”我琢磨着,她人倒真跟名字似的,清清亮亮,文文气气。
“嗯嗯!”她笑着点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可漪姐。”
我有点害羞,但还是低低叫了声:“可……漪姐。”说完又赶紧补了句:“那我先回了。”
进了家门,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开始烧炕,这是我每天必干的活儿。
县城不比乡下,没有什么粪啊玉米杆啊之类的,烧炕只能用炭渣子。
我抄起火钳,从炉子里稳稳当当夹出一疙瘩烧得正红的炭块,端着就出了门,先给一个屋的炕洞里放进去,又从炭袋子里捡几块炭添上,另一个屋的炕也照方抓药。
做完这一步,再从炭渣袋子里挖上一铁盆碎炭末子,兑上水,拌成稀稠正好的炭泥。
等两个屋的炕洞都完全烧起来,这才用个小铁铲,把炭泥小心盖在那堆红火炭上,最后搬砖头把炕门堵上,就算是齐活了。
爸妈估计快回来了,我又赶紧拌了一盆炭泥,端着就去了可漪姐家,这回没忘了带火钳和小铁铲。
可漪姐见我端着一盆黑乎乎的东西,好奇地探过头问:“这是啥呀?”
“烧炕用的。”我应了一声,麻溜开始往炕里送炭,可漪姐蹲下身,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
“可漪姐,你是哪儿的人啊?”我说着话手里活儿没停,心里估摸着她肯定是大城市来的,普通话这么标准,炉子也不会烧。
“重庆的,你知道重庆吗?”可漪姐反问我。
“知道,直辖市嘛!”我一副了然的样子,“那你咋来我们这儿了。”
“嗯……跟我对象来的。”可漪姐脸上笑淡了一点,手指头无意识卷着衣角看了眼窗外。
我注意到她话里语气不对,便转了话头:“你们那边不烧炉子和炕吗?”
“没有呀。”她摇摇头,发梢跟着轻轻一荡,“我家用空调,来这儿之前都没见过这些。”
“哦……空调……”我咂咂嘴,想象着那东西怎么取暖。
手上也没停,麻利地把炭泥盖上去,刚把炕门堵上,院子里就传来了熟悉的摩托车突突声,看来我也得撤了。
临出门,我回头嘱咐:“晚上睡觉前,你记着把炉子里炭添满,再把里头那个小圆盖盖严实,用灰封好边,这个铲子我先给你放……”
话说了一半,我猛地想起二爷的事,心里一咯噔,怕她封不好炉子……
我又赶紧改口:“算了算了!你就记着睡觉前把炭添满,让它自己烧完就行了,炉子我明儿再过来帮你点。”
可漪姐点头应下:“你要是学习上有不会,可以来问我。”
“你是……大学生啊?”我有点懵,大学生在我们这儿可是个稀罕的。
“大学都毕业啦。”她笑道。
“哦……行,那我先回了,”我说完便出了门。
回了家我爸问我:“今儿给炕添咧多少炭?”
我嗦着面条随口说道:“我那边多添咧些,昨儿后半夜炕冷咧,把我冻滴。”
……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可漪姐也慢慢熟悉起来,她和我讲了许多我从不知道的事,描绘那个我从未踏足过的、广阔的外面世界。
后来我也知道了她来这儿的前因后果:在大学里找了个我们这儿的回民对象,家里死活不同意,她一赌气,就跟着男朋友来到了这儿。
可是男朋友家里也很反对,可漪姐只好在这儿先安顿下来,找了份会计的活儿,一边上班,一边还学习回民的经文。
她对象工作忙,偶尔也过来坐坐,是个瘦高个小伙儿,穿着打扮都挺朴素,每回来都给她买好多东西,我自然也跟着沾光。
我一碰到不会的题,总是去找她,那场景我还记得真切:我坐个小凳子趴在炕沿边写作业,她穿着牛仔裤坐在炕沿上,手里拿个小册子,磕磕绊绊地小声背诵经文。
轮到我卡壳,就会小心翼翼地用笔戳戳她的腿,她眼神立刻就会从经文上移开,温温柔柔地移到我这儿,俯下身子凑过来指点,那垂下的发梢会不经意扫过我写字的手背,痒酥酥的。
有时候则是另一种光景,我在自己屋安静地写作业,那木门就“吱呀”一声,顶开一条缝,可漪姐笑嘻嘻地把脑袋探进来,双手背在身后藏的严严实实,故作神秘地问我:“快猜,我给你带啥好吃的了?”
其实哪用猜呀,那混着孜然辣子的烧烤香气,门一开就钻我鼻子里了。
“烧烤!”我急不可耐地喊出来。
她这才绷不住,嘿嘿一笑,把背后藏的塑料袋亮出来,那一把油光红亮的串串总能勾起我的馋虫。
我俩肩并肩挤在我的小书桌旁,吃着香辣的烧烤,她一边小口吹着热气,一边问我,今天在学校都有啥事,数学讲到哪儿了?英语讲到哪儿了?单词背了多少……
一来二去我爸妈也和她熟悉了,有个大学生给我辅导自然乐见其成,隔三差五还叫她来我家吃饭。
第七章
初一就要结束了,临近期末,我和阿雪也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交流,说起来也挺戏剧的。
那天早上第一场考完,我走出考场心里还琢磨着最后那道题对不对,手下意识往兜里一插——空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草!记考试时间的小纸条丢了!
回头扫了一圈,发现整个考场就我和阿雪是同班,就这样随着人流走到校门外,还是决定去问一下她下午几点开考。
阿雪随口应了句:“下午四点咯。”
我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全然不知道的是,等我走远,她才猛地想起什么,急忙翻出自己的文具盒一看,脸色唰地就变了!攥着文具盒拔腿就追。
可校门口那条街,此时下考的赶考的,人潮像开了闸的洪水,前推后拥,哪里还有那个穿洗得发白校服的身影?
她追到路口才停下脚步,到底没找见我,她是想告诉我:下午的考试,其实是两点来着……
我回家吃过饭,倒头就睡,再睁眼,桌子上的闹钟正蹦蹦跳跳尖叫,三点半了!赶紧收拾了一下出门。
半路上,脑子还木着,我在小县城的人潮车海里缓缓穿梭。
那时候只认得三菱和大众,更多是些叫不出名字的车,它们呼啸擦身而过,离我的世界那么远,像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平行线。
走进学校,走进考场,一眼扫过去却是满教室的生面孔,他们没有初一学生的稚气,青春的棱角刻在每个人脸上。
我心头一紧,不对!早上见过的人下午再见着绝不会没印象!
阿雪!
我凭着早上的记忆看向她的座位,却是一个剃着寸头的大男生!
“走错咧?”我有点懵,退出来看了眼门牌——是我的考场没错啊。
就在这时,考试铃猛地响起来,一位夹着试卷的中年女老师,脚步匆匆地就到了跟前。
一丝不安像滴进清水的墨汁,在我心底缓缓放大……
“要考试了咋还不进去?!”女老师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老师……”我心里还抓着最后一丝希望。
“咋了?要上厕所赶紧去!”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是初几的在考试啊?”我挤出一句话。
“初三啊!考化学的。”她皱着眉头回了句。
“哦……我走错考场了……”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讪笑,极力掩饰着让泪花没逃出来,自己却顺着楼梯踉跄逃了。
我终于明白,是阿雪骗了我!我错过了考试!
班主任的面孔,语文老师的面孔,爸妈的面孔还有那些同学的面孔叠在一起,在我脑海里变成个我不敢直视的存在。
“臭婊子!为啥骗我?”我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出了校门,正好看见阿雪背着书包站在马路牙子上张望,我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喊了一句她名字。
阿雪慌忙看过来,腮边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痕。
“你害得我没考试,我都没哭你还有脸哭了?!”我冲着她吼了一句,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阿雪被我吼得肩膀一缩,带着丝哭腔断断续续地解释:“不是……对不起,我早上告诉你时间后你就走了,我就感觉记错了,就又看了一下,是两点考试,可我一抬头就不见你人了……”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下来不敢看我,手指头紧张地抓着书包带子。
看她这样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回吧。”
一路上依旧是车潮人海,而我却把一生都已经规划好了:想着下学期开学可能就被开除,我去工地找个工作,打几年工就被家里安排着娶媳妇儿,几亩地,几头牛,然后过一辈子农民的生活。我才当了一年城里人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走到半道,心里那股憋闷压的我喘不过气,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阿雪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我。
她见我回头看她,也猛地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挪过来。
“你家不是在那边吗?跟着我干嘛?”我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现在怎么办啊?”阿雪看了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我这才发现,她低着头的时候,我才和她差不多高,
“咋办?”我冷笑一声:“估计要被开除呗,都是你害的!”
“啊?开除啊?有那么严重吗?”阿雪被吓了一跳。
“你以为呢!”我语气里带着点嘲讽。
“我还以为你爸会打你,我……去你家帮你说说情……”她声音说着又小下来。
“呵!”我气极反笑,“你是不是盼着我挨打?”
“哪有啊——!”阿雪急得惊惶失措,涨了红脸,我后来就喜欢她这股缺心眼的劲儿。
她着急辩解:“我当然不希望你挨打。”
我冷冷地看着她,没吭声。
阿雪又赶紧补充:“也不想你被开除……”这话已经带着哭音了。
看着她这样,我终于有一丝解气。
“又哭!我走了,你别跟着我,慢慢哭吧。”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次,身后那细碎的脚步声终于没再跟上来。
等我磨蹭到家门口,腿肚子已经止不住地打颤,可漪姐也还没回来,我始终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做了好半天心里建设,我才硬着头皮进了屋,万幸只有我妈在家。
我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偷偷拿到她的红色诺基亚滑盖手机,然后去我房间给班主任打电话解释。
不出所料,得到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心凉透到脚,这下更让我确定了以后的人生。
我把手机放回去,一个人坐在房间,透过窗户远远看着院门。
好不容易捱到可漪姐回来,我跑过去找她,刚进门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可漪姐才放下小挎包,一见我这样连忙过来问我,一边还给我擦眼泪:“怎么了呀?谁欺负你了?”
“没……”我自己用手背抹干眼泪,“我今天下午语文考试,记错时间了没考。”
可漪姐一怔,眉眼弯出弧度,“那有什么呀?不就一门考试嘛。”
“老师肯定会开除我的,咋办呀……”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怎么会,哪有一门考试没考就开除的,而且你学习那么好,老师也舍不得。”可漪姐耐心安慰我。
“那我爸要是问起来咋办?”
“没事,我去给你说,走,我们现在就过去。”她说着就要出门。
我赶紧叫住她:“先别说,过两天领成绩单了再说。”
可漪姐被我这幅模样逗得咯咯笑,“哈哈好嘛,真的没事呀,哪有那么严重,之后几门你正常考就行啦。”
我虽然半信半疑,不过情绪也总算平复下来。
可漪姐拿起手机放了首歌,然后开始忙活做饭。
“你今天在这儿吃不?”
“不了不了,我妈也在做饭。”
我坐在炕沿,听着手机里的旋律,突然觉得还挺好听,只不过是首英文歌,我听不懂,于是问她:“可漪姐,这歌叫啥名字啊?”
“my love,西城男孩的歌……So I say a little prayer……”她降了调哼唱,发丝垂落肩头……
我恍惚中看到了曾经的岁月,哪怕是上课睡觉被抓都以为是什么天塌了的大事,午睡时翻来覆去,连太阳都仿佛黑白,现在想来,那也不过平平淡淡的一天……
第八章
后面几门考试,我听可漪姐的正常参加,甚至拼了一百二十分的努力,想着尽可能缩小一个零蛋的影响。
好几次下考场,阿雪都想过来和我说话,可我心里还有气,完全不搭理她。
考完试后,又过了几天,要去学校领成绩单了。
班主任办公室里,我是第一个来的,可他却把我晾在一旁,一直给所有人发完成绩单后,才虎着脸把最后一张给我。
我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因为语文是零分,我从年级前十掉到年级二百多名,就连阿雪都要比我高十几分。
班主任板着脸,吓唬我说:“你下学期不用来了,我宣布你毕业了!”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眼睛又湿润了。
“还站着干啥?往回走!”他声音突然拔高,语气严厉了几分。
我吓了一跳,拿着成绩单灰溜溜地走出办公室,一抬头,才看见阿雪站在走廊里等我。
“老师咋说呀?”阿雪凑近一步,小心翼翼地问。
“说让我下学期别来了呗。”我夸张地嘘了口气,语气中满是装出来的不在意。
“咋会呀!”阿雪有点急:“我让我爸给老师说了,老师说不会开除你的。”
“真的?”我那点伪装瞬间碎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真的!不信你回去问你爸,你爸肯定早就知道了。”阿雪一脸笃定。
我心里嘀咕着:怎么可能?他要是早知道,我现在就是瘸着来学校的。
可让我意外的是,回家后我爸真的没有打我,只是凶了我几句,然后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
我不知道他们谈论了些什么,唯一清楚的是,我这个城里人可以再当下去了,对于阿雪的怨气也随之消失。
放暑假了,我还是早早就写完了作业,没有负担地回乡下玩了一整个假期。
还记得小时候看过十万个为什么,立志当个天文学家。
可随着不断成长,梦想也不断地退而求次,变成了一所好大学,一份稳定的工作,一栋安居的房子,一个无病无灾的家庭,曾经以为最起码的生活,到后来才发现竟要为此拼地头破血流。
八月下旬开学,初二拉开序幕。
班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缺考一门,总有两三个目光看过来,议论我这个尖子生的滑铁卢,也时不时有人特意来我这儿问。
而我早就想好了说辞,说去医院看病了所以没有考。
没想到的是,我跌落神坛后,居然和大家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新学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重新调座位,成绩好的坐在前排,成绩不好的在后面,这是那个时代天经地义的事。
我的座位自然也往后挪了挪,第四排,不过让我意外的是:新同桌居然是阿雪。
“新同桌——你好呀~”阿雪故意拖长调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着我,让我感觉自己是她的新玩偶一样。
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咋,没见过吗?上次的账还没和你算清呢!”
“嘻嘻,”她笑地眉眼弯弯,“我就说你不会被开除嘛,你大人有大量,我请你一周的早餐,就当赔罪了好不好?”
阿雪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
“一周早餐?!”我惊讶了一声。
我每天有五毛钱的零花钱,早晨我可以在校门口的小摊那儿买一个烙饼,中午再买两支冰棍或者一个雪糕。
“怎么啦?嫌少啊?”阿雪小嘴一噘,我想她肯定的是心疼钱了。
“没有没有,早餐就不用了,一个雪糕就好了。”我表现地很大度。
可第二天一早,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阿雪还是把一份早餐倔强地搁在我桌上,还我平时都奢侈不起来的小面包和牛奶。
“哟,阔小姐啊!”我看着桌子上喷香的小面包和牛奶,刚下肚的烙饼瞬间就没了存在感。
“快吃吧,还热着呢。”阿雪也拿起自己的小面包,小小咬了一口。
“唔……你爸一天给你多少钱啊?还有钱给我买早餐。”我嘴里塞着面包,含糊不清地问。
那时候这种甜甜的糕点类食物,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吃到。
“三块钱呀。”阿雪随口说出了我一周的零花钱。
“我草……”我咽下面包,忽然想起上学期地震捐款,捐二百的好像就是她,我只捐了一块。
于是便觉得这一周的早餐,她请得理所应当,我理所应当地吃着小面包想着这件理所应当的事。
初二的日子,就这样在九月的风里洇开,青春期像解冻的涧水漫过河床,悄然冲刷出我的青涩。
日子不再是刻板的格子,我在其中游走,第一次尝到了自在的滋味。
不知何时起,我说话声音已拔高了调门,笑声变得清亮,走路也开始带风,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晒黑一截的胳膊。
目光所及,世界的调色盘被打翻,晕染出中学时代更驳杂也更真实的底色。
我看见学校后巷,乌泱泱的人群聚散如蚁,裹挟着少年意气的喧闹;
看见男厕所里,廉价烟草的蓝雾经久不散,在昏暗里浮沉缠绕。
也曾听闻深夜网吧里,键盘敲击如雨,演绎另一个世界的繁盛;
又瞥见过操场角落那些被夕阳拉长,指尖羞涩勾连又仓促分开的影子……
九月份,学校门前的那条路,两旁种满了白杨树,一阵清爽的风儿吹过,黄色的叶子,便随风扑嗽嗽落下来,烧烤的灰烟依旧占据了半条街,随着忽明忽暗的火星,绕上了天。
可我才尝了一口青春的滋味,甚至来不及分辨甜更多,还是涩更浓……可漪姐却要走了。
那天下午放学,我哼着歌脚步轻快地进了院子,见可漪姐的房间门虚掩,想着她今天倒是回来的早,便先进去打个招呼。
进了屋,看见可漪姐正红着眼坐在炕沿发呆。
她见我进来,把头撇过去,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点刚哭过的沙哑,“……放学了啊?”
我脸上的笑僵住,轻轻走过去,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可漪姐……你……咋了?”
“没事……”她避开我的视线,吸了下鼻子。
“哦……”我站在那儿,看着她肩膀微微塌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不能不说,“有啥事……和我说说嘛。”
空气凝滞了几秒,可漪姐长长吁了口气,抬手把脸颊边的几缕湿发别到耳后。
“书涵,我明天就要走了。”
“啊?回家吗?”我脑子懵了一下,“那……那你啥时候回来?”
可漪姐转过来看着我,她眼里无光却还是挤出一点笑,“不回来了……”
许多年后,我在异乡为生活奔忙,那个下午的细节依然清晰如昨。
可漪姐别头发时微微颤抖的指尖,她眼眶里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泪光,还有那句轻飘飘却砸得我胸口发闷的“不回来了。”
我和可漪姐只认识半年,但我见过她那份为爱奔赴的孤勇和柔韧,不远千里来到西北小城,只身租房工作,学习拗口的经文,改变穿着和饮食习惯……
可终究,世情磨碎了期许。
她给我留了电话,起初我们还偶有短信来往,直到某天电话拨过去只剩冰冷的空号忙音,她像一缕消散的烟,再无痕迹……
风带走了山城的雨,却把湿漉漉的惘然,永远渗在了那个小院的黄昏。
第九章
早自习课上,班里的背书声嗡嗡响成一片,我桌子上摊着书,却转着笔发呆,良久才叹了口气:
“哎——”
“咋了呀?”阿雪闻声停下来,脑袋一歪问我。
“我一个邻居姐姐搬走了,以后哎,估计见不着了。”我笔尖戳着书页,点出个小墨点。
“为啥呀?”她追问。
“和她男朋友分手了。”
“啊?为啥呀?”阿雪眼睛忽闪着。
“哪儿那么多为啥?家里不同意呗。”我瞥了她一眼,突然发现这丫头有爱听八卦的爱好,几句话就能勾起兴趣。
“哎,你平时不说土话吗?还是在学校故意说普通话的?”我试图转移话题。
和她做同桌几天,交流多了我才知道,原来她不仅只有上课说普通话,平时也一样,这倒让我和她说起话来有点怪怪的,跟演电视剧似的。
“对呀,从小就说普通话,习惯了。”阿雪点点头,调子突然一拐,用方言说了句:“不过土话我也会说捏。”
“噗嗤!”我没憋住,被她这一句逗笑。
阿雪耳根子泛红,攥着拳头虚晃一下,“哎呀,笑啥笑,你快讲讲你那个姐姐的事。”
“老师!”我突然咋呼一声,嗓子拔高,瞬间切进了摇头晃脑地背书模式:“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
阿雪吓得一激灵,唰得坐直,小嘴叭叭跟上:“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眼睛却悄悄瞄了一眼窗外,走廊空空荡荡的,哪有人影?
她这才反应过来,气得腮帮子一鼓,小鼻子皱成了包子褶,盯着我看。
我憋着笑,书声没停:“林尽水源——便得一山……”话没落地,胳膊上就挨了她一记小拳头。
有个女生同桌确实会有很多乐趣,我们相处时间长了,也越来越融洽。
阿雪会和我聊那些印在杂志、贴纸、包书纸上的明星,眼睛亮晶晶地说着谁谁的歌好听,谁谁穿的衣服时髦,谁谁演了什么电影电视剧。
会从书包里摸出新买的发卡、头绳、手链之类的,献宝似地问我“好不好看?”
还会带来我平时吃不到的零食、好吃的,和我分享,傲娇地说“看我有啥好吃的都想着同桌。”
有时候也会压低声音,跟我分享女生间的小秘密,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闹别扭,谁又说了谁的悄悄话……
我呢,就和她讲在我在乡下野的事。
讲我和发小在水渠里扎猛子,碰巧有人路过,慌得光屁股钻进玉米地里。
讲我和发小扒水口子,结果泡塌了我家的院墙,怎么被我爸打得鬼哭狼嚎。
讲谁家的大黄狗多么听话,谁家的羊圈门开了,羊满村跑,谁谁家的杏子李子好吃,特别是长出墙外的那部分……
讲我放羊的时候,偷人家瓜地里的西瓜吃,还挖人家地里的土豆,用土坷垃堆起个灶,生火烤,然后踩塌了闷上一天,晚上回家前刨出来,香喷喷的。
讲夏天打场完了,晚上躺在麦草垛上看满天星星多么惬意,还能抓到萤火虫……
那些对她来说遥远又似曾相识的乡野画卷,在我嘴里活灵活现。
当然,我最大的优势还是学习好,阿雪一有不懂的题就问我,我也会不厌其烦地,揉碎了给她讲,到后来她经常在其他女生面前炫耀,“有啥不会的题问我同桌!”
有一次,给阿雪讲题的时候,我俯身凑近了些,鼻尖忽然掠过一丝清甜的气息,像是雨后青草香混了点不知名的野花,淡淡的,却挠得人心尖发痒。
于是自那以后,每每凑近她时,呼吸总会无意识地微微一滞,然后偷偷多吸一口那若有若无的香气。
有时也像做小贼似的,趁着翻书页的间隙,或者假装侧头看窗外,又或是低头捡掉落的钢笔,飞快地捕捉一缕飘散在空气中的甜。
那干净柔软的香气,成了她周围一道无形的结界,让我既想靠近,又怕靠得太近。
这种夹杂着好奇、羞涩、试探、较量和陪伴的复杂体验,像无声浸润的雨,在我原本非黑即白的中学时光里,晕开了一抹捉摸不定的粉。
那时候,班里男女同学之间总隔着一层窗户纸,捅不破,却又忍不住互相瞄。
每到课间,或是下午上课前,教室后头总会堆上一群男生,话题绕来绕去,总免不了会说到哪个女生身上,这时候便会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却贼兮兮亮着。
要是真有上一对儿胆大谈恋爱的,那更是不得了,消息就跟长翅膀似的,立马能在班里传开,大家一谈起这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
不过对我来说,恋爱这种神圣又叛逆的事,还是没胆子想的。
我的心思有了别的去处,第一个便是小说。
那时候班里很流行看纸质小说,女生们课桌底下藏着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男生们则热衷于那些刀光剑影幻想小说。
也有那么几个“清流”,喜欢看《读者》《青年文摘》这种杂志,还工工整整的放在讲台旁边的图书角,透着股与众不同的高大上。
但让全班人都争抢的还得是《阿衰》《爆笑校园》这类的小人书漫画,即使都翻得卷了边,也能让人看得津津有味,憋不住笑出声。
有本印象最深的叫《坏蛋是怎样炼成的》,不知道是谁买的,一下子在男生间传的火热,大家十页十页撕开,在班里传阅。
我自然也避免不了,上课时拿着皱巴巴的十页,看得心潮澎湃,幻想着那个跌宕起伏,快意恩仇的世界,仿佛自己也是文东会的一员。
有一天自习,阿雪正专注地看着从别的女同学那儿借来的言情小说。
我见她看得入神,还抿嘴笑,便忍不住凑过去瞄了一眼,结果她一下子合上书,压在胳膊底下。
“你在看啥?还不给我看。”我问了一句。
“没啥呀!”阿雪脸一热,“你不是看谢文东吗?又不看这个。”
“给我看看呗,”她越藏着,我越好奇,伸手就要去拿。
“不行不行!”阿雪急了,手忙脚乱地把书塞桌仓里,“男生不能看!”
我刚想要抢,她却突然坐直了开始看课本,低声说了句:“老师来了。”
我赶紧缩回手,拿起笔假装在草稿本上乱画,班里也瞬间安静下来。
果然,年级主任出现在门口,背着手踱进教室,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一排排课桌,然后说起那老一套话:“整个楼道,就你们班最吵!纪律最差!别的班都……”
我表面上看着书,桌仓底下的手却趁着阿雪发呆,轻轻从她桌仓里取出了那本书,然后背过去偷偷看。
原来是本写校园恋情的小说呀,里面有接吻拥抱之类的桥段,怪不得阿雪不给我看。
不过我对此并不感冒,便又偷偷塞了回去。
但是一想到谈恋爱……阿雪不会……喜欢谁了吧?
第十章
我最终也没问她这种问题,心思早就被别的事物吸引走了。
在班里,我已经有了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其中有两位是网吧的常客。
每次他们凑在一块儿聊游戏,我都只能在旁边听着,插不上话,但总觉得莫名带劲。
某个周五放学,这俩又打算去网吧,这次非要拉上我一起。
“算了。”我推辞道:“我回去晚了我爸要说。”
“那有啥么,你就说多写了会儿作业么。”一个哥们儿边收拾书包边说。
“走走走,今儿去给你申请个QQ。”另一位也过来附和着。
阿雪都收拾好书包准备走了,听到我们的话,脚步一顿,转头看过来。
一听QQ,我有点心动了,班上好多人都有QQ,我还没这层身份,总归是不合适的,而且兜里还有前两天小娘娘来我家时,给的两块钱。
我犹豫了几秒,心一横便答应了:“那就走!”
“哎!”阿雪突然插话,语气有点急:“你俩去网吧就去,拉我同桌干嘛?”
然后语气软下来又对我说:“不就是QQ嘛,我今天回去给你申请一个号。”
先前那哥们儿乐了,胳膊搭上我肩膀,“你是人家啥呀?管得倒挺宽。”
“就是。”另一位也附和着。
阿雪被噎得脸一红,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我冲她笑了笑:“算了,我自己去申请。”
就这样,我被他们带着,踏进了人生第一个网吧。
记得那网吧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几间平房连成片,每间都塞满了电脑。
他俩熟门熟路领着我,找到网管,开了三台机子,那时候网费还是一块五一小时。
我们推开门进了其中一间平房,浓浓的烟味和汗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但却很热闹,键盘的噼啪声、游戏的音效、还有激动的叫骂声混成一片,吵得人耳朵嗡嗡响。
可对我来说,这地方却充满了新鲜感。
那两家伙一进门便钻人堆里打CS去了,我自己找到个角落的座位,捣鼓了半天,总算申请上了QQ号。
正想拿出纸笔抄下那串数字时,旁忽然传来一阵压抑又兴奋地窃笑。
我瞟了一眼,却看到旁边电脑屏幕上,两个赤裸的身体正纠缠翻滚。
脑子里登时只觉“嗡”的一声,血“唰”地涌上头顶,烫得耳根嗡嗡作响,又在下一秒退潮般缩回脚底,凉意顺着脊椎骨往下爬,留下阵阵眩晕。
我赶紧移开目光,转过去翻书包取纸笔,可纸笔放在桌子上后,目光却又不受控制地斜过去。
这一次是真的看清楚了,那活生生的肉体,毛孔清晰,表情扭曲,巨大的特写,毫无保留的细节,像一场无声地爆炸轰然撞进我眼里。
一股混杂着极度羞耻感和罪恶感的好奇,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越嘞越紧。
就在这时,网吧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大概是几个小伙游戏赢了,不过却也惊醒了我,于是连忙收回视线,强装镇定地抄写QQ。
“谁他妈开网页了?卡死了!”有人扯着嗓子骂了一句。
旁边那两小伙儿闻声,赶紧关了网页,缩着脖子装鹌鹑。
可那画面已经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它野蛮地、赤裸裸地告诉了我真相,我十几年来建立的所有关于羞涩的幻想被砸得粉碎。
我忘了后来怎么下的机,怎么回的家,脑子里一片浆糊。
到家后,我爸问我:“今儿咋这时候才回来,咋一身烟味?”
“肚子疼滴,在学校厕所?(bà)咧个屎。”我随口胡诌个理由。
我爸也知道学校男厕所的样子,便没再多问。
夜里,我躺在炕上,白天的画面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紧接着无数碎片也涌上来。
爱情剧里偶尔的黑屏转场,水浒传里潘金莲和西门庆激吻,小黑屋里的木婉清和段誉,甄志丙解小龙女衣服,那些骂人的脏话,生物书上讲生理构造的几页,阿雪不让我看的言情小说……
还有自己身体某些时候莫名其妙的变化,甚至现在……
突然!
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夜空!
我一下子便悟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那些遮遮掩掩的暗示,那些欲言又止的回避,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禁忌……全都通了!
再想起自己之前还和同学争论过男女怎么才会生娃,我偏执地认为只要在一个炕上睡觉,时间久就自然有娃了……
那天的悟道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懵懂青春期的锁。
我看世界的眼光开始变了,走在校园里,目光扫过女同学,会不自觉地停留。
阿雪还是那个阿雪,可在我眼里,她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低头写字时垂下的发梢,生气时微微皱起的鼻尖,都像被重新描过一遍,清晰得发亮,还有那让我流连的,干净柔软的香气。
我意识到,原来女孩子,是有好看和一般之分的,而阿雪显然是前者。
别的方面我也开始琢磨出点味道。
为什么课间男生堆里的话题,总会拐到某个女生身上?
为什么有人会偷偷传纸条、放学后约在小卖部门口?
那种忍不住的偷偷摸摸,又带着甜味的小纠结,大概就是“喜欢”吧?
虽然我还没有喜欢的女孩,但也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形象,照镜子的次数变多了,从小到大的小平头,某次理发也变成了中间留长两边推短。
甚至学别人下午不穿校服,换上自己体面的衣服。
回家掰完玉米,晒黑后让我苦恼好久,有几次洗脸时甚至心一横用香皂和洗衣粉搓,好让自己快点白回来。
当然,有了第一次去网吧,第二次,第三次……便顺理成章地来了。
我渐渐成了那家小网吧的熟面孔。
开机、登录QQ、挂等级、互踩空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游戏也从最初的瞎玩,慢慢有了目标。
CS玩久了,屏幕晃得我头晕脑胀,有一次百无聊赖地在游戏列表翻找,点开了那个叫“魔兽争霸”的图标。
宏大的世界,奇幻的种族,复杂的技能……我像掉到了新大陆,一头扎进去。
没过多久,又在网吧老鸟的嘴里听到了一款叫DOTA的游戏。
从第一次点开那个地图开始,我便彻底陷进去,一发不可收拾。
为了在费伍德森林守护遗迹,我开始精打细算。
每天五毛钱的早餐,能省则省,饿着肚子攒网费。
偶尔还壮着胆子,编个像样的理由:“爸,学校要交资料钱,五块。”或者“爸,买两个本子,没墨水了,三块钱。”
然后手里攥着那点巨款,心里打着鼓,脚却不听使唤地走向网吧。
第十一章
不知不觉间,初二第一学期过去了一半,期中考试成绩也出来了。
当班长把成绩单贴在黑板旁边的墙上后,我一眼便在最顶端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班级第一,年级第二。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阿雪。
她成绩突飞猛进,竟然考进了全班前十,年级前百。
要知道,班里六十多号人,她以往都稳稳卡在二十多名,属于还不错但也不起眼的中上游。
大课间时,讲台旁边挤满了人,叽叽喳喳,都伸长了脖子在成绩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或喜或忧的叹息声彼此起伏。
像我这样常年在榜单前列的,从来不用凑这个热闹,只远远一眼,就能精准定位。
我坐在座位上看那群人,阿雪从人堆里挤出来,眼睛亮亮的,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径直朝我走来。
“咋样,我就说你这次考进前百了吧,还不信,非要自己看。”我打趣道,心里也由衷替她高兴。
阿雪坐回座位,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哎呀,这不是头一次嘛,多亏了你。”
“那你咋谢我?”我半开玩笑地问。
“都行呀!听你的。”阿雪答应得爽快。
“那可得请我吃早餐。”我随口一说,并没放在心上,考了第一名也是。
今天是周五,放学后我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网吧,前阵子刚知道,原来大家都在浩方平台打DOTA,能和真人对战。
我也注册了个账号,上去打了两把,结果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这才明白什么是人外有人,以我现在的水平,也就打得过简单电脑,还得是电脑不选那几个变态英雄的前提下。
不过这也更激起了我的好胜心,一门心思想着练技术,好早点能堂堂正正去打真人局。
也许是我求胜好学,今天居然打了一盘旷日持久的史诗大战,还是中等电脑,最后我都已经六神装了,终于推平。
出了网吧天已经黑透,入冬的夜风带着寒气直往领口钻,才十一月半,呵出的气就已凝成白雾,路灯下看得分明,我裹紧外套,回味着刚才那盘游戏,慢悠悠地晃回家。
拐进巷道,远远看见院门口杵着个黑影,走近后才发现是我爸。
“今儿咋可这时候才回来?”他冷着脸问。
“在学校写作业呢。”我答得敷衍。
“身上可一股子烟味,”他皱起眉头又问:“你是不是学着抽烟呢?”
他话里那怀疑的口气一下子戳中我,我不耐烦顶回去:“么!说咧学校厕所里烟味大滴很,不信你闻我嘴!”
“你天天蹲学校厕所?”我爸声音扬起,带着火气。
“昂么,你管这么多弄啥?”我也不甘示弱。
“咋现在人说一句你顶一句?”他说着猛地抬起手,“我把你个碎怂还说不成咧?”
我本能地想躲,却硬是被一股倔劲儿按住了身子,直挺挺站在原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爸手悬在半空,顿了几秒,最终还是慢慢放下来,只凶了一句:“往回走吃饭!”
进屋后,我妈把炉子上温着的一碗和着菜的面条端给我,又从案板柜里取出一小碗酸白菜。
我爸盘腿坐在炕上,沉着脸,盯着电视剧里的剧情。
“咋今儿回来这么迟?”我妈轻声问我。
“在学校写作业呢,作业写完上了个厕所。”我面不改色,继续撒谎。
“院子里厕所咋不上?”她又问。
“院里厕所臭滴很么……哎呦我吃饭着捏,说这干啥?”我就着酸菜嗦了一口面条。
“那学校厕所烟味好闻么。”我爸冷不丁插上一句,话里带刺。
我妈没接他的话,转而问:“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咧吗?”
“出来咧,这回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二。”
“昂,那考滴好。”她语气里带着满意。
屋里气氛明显松了下来,电视正播着《李小龙传奇》,过了好一会儿,我爸语气缓了些,对我说:“一天放咧学,早早往回走么。”
“嗷。”我应了一声。
“娃爱学就让在学校学么,教室环境好,灯也亮堂。”我妈在一旁帮腔。
我爸没再说什么,我也就安安静静看着电视,一口一口吃着那碗面。
周一早上,我刚进教室,阿雪已经到了。
她一脸神秘地冲我眨眨眼:“看你桌仓。”
我低头一看,里面有个塑料袋,装着小面包和牛奶。
“哟,给我带早餐了啊?”我一边笑着取出袋子,一边想着今天早上不用饿肚子了。
没想到桌仓里还有东西,是一套崭新的文具,还有一支单独包装的钢笔,十分精致,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这啥?”我惊讶地问。
“送给你的呀。”阿雪笑地眼睛弯弯,“作为你给我辅导学习的感谢。”
“哇,早餐就够了么,这得多贵啊,咱俩同桌还这么见外。”
我翻看着那套文具,铅笔盒、笔记本、中性笔和笔芯、甚至连尺规套装都有,心里既惊喜又不好意思。
“哎呀,你就拿着嘛。”她压低声音,“其实也不是我买的,是我妈买的让我送给你。”
阿雪告诉我,她这次成绩进步后,爸妈非常高兴,她说了和我阴差阳错成为同桌的事,说我平时怎么给她讲题,还把我夸了一番,说我聪明,人好学习还好。
班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喧闹声四起,我和阿雪吃着早餐,小面包松软,牛奶香甜。
她忽然问我:“我咋感觉你好像好久没买早餐了?”
我刚咽下一口面包,还没回答,她又追问:“是在家吃过了吗?”
“么,早餐有啥好吃的,”我嘿嘿一笑,“钱省着去网吧呢。”
阿雪顿时瞪大眼睛,差点被牛奶呛到:“我说呢!你一天钱都花在这上面了!”
我耸耸肩,一脸坦然。
她白了我一眼,无奈叹口气,想了想又说,“那……你周末来我家玩吧,我爸妈晚上才回家的。”
“你家有电脑?有网吗?”我脱口问了一句,又后知后觉,她家当然有电脑了。
“有呀。”
“不会被发现吧?”
“要是被发现了,我就说你是来给我讲作业的。”她狡黠地笑了笑,“反正你学习好,我爸妈也知道。”
我真没想到,她这样的乖乖女,说起谎来居然也这么自然。
“那你家有U盘吗?”
……
下午上课,阿雪就把她家的U盘带来给我,放学后,我特意绕道去了一家口碑好点的网吧,就是同学口中机子干净点的那种。
想起之前那哥们儿一脸愤恨地吐槽:“一缘网吧有病毒呢!上次我拷红警,就给我家电脑染瘫痪了,我偷着找人上门修电脑,他妈的一个病毒一块钱!”
我坐在网吧角落,看着魔兽一点点装进U盘,心里已经开始期待周末去阿雪家打DOTA了。
当然,作为网吧熟客,拷快捷方式这样的蠢事,我是不会犯的。
第十二章
一周转眼就过去了。
周末一早,吃过饭后,我便按约定去阿雪家的小区。
她家住在县城中心,走路不算近,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城里人住的地方。
整个小区总共只有六栋楼,每栋也不过六层,可对我而言,却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一走进去,我脚步不自觉地就放轻了,总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只好强装镇定,掩饰心虚,好像自己本来就住在这儿。
幸好阿雪早就等在花园里了,让我没想到的是,今天竟见到了她不穿校服的样子。
天气虽有太阳,却算不得暖和,她穿了件领口带花边的白衬衣,外搭一件淡蓝色针织马甲,颇为清新可爱,下身是比较宽松的黑色长裤,头发披散在肩上,还有些湿漉漉的,看样子刚洗完头。
即便游戏再吸引人,看到她这副模样,我心里还是微微一动,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你家里没人吧?”我犹豫着开口。
“就我一个呀,”她语气轻快,“你怎么才来呀,等你老半天了。”
我跟着阿雪走上四楼,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她从鞋柜拿出一双拖鞋递给我,我一愣,有些窘迫,“还要换鞋啊?”
阿雪似乎看出我的不自在,随手把拖鞋放回原处,笑笑说:“没事,不换也行呢。”说完就带我走进她的房间。
我跟在后面,心里暗戳戳地想:下次来一定要穿一双新袜子。
阿雪的房间很整洁,窗帘半开着,阳光洒在印着细碎小花的床单上,空气里有股熟悉的香气,我忍不住多吸了两下鼻子。
床边靠墙摆着书桌,有台电脑,书桌上整齐地摆着些书,有些女生的小玩意儿,还放着一小盆多肉。
整个房间柔软、干净、明亮,让我有些拘谨,却又莫名地感到安心。
我走到书桌前,指着那盆多肉说:“你咋不放窗台上让晒太阳?”
“呀!我忘啦,晚上窗户边上冷,我怕冻着,就放桌子上了。”阿雪过来帮我打开电脑,又拿起盆栽走过去放窗台上。
“游戏存到D盘里写我名字的那个文件了,你先玩嗷。”她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间。
我在椅子上坐下,熟练地找到游戏文件,打开了DOTA,设置了五个中等电脑,想了想又换成简单电脑,然后秒选我的绝活英雄。
“疼鸡狗!”
在我拿下超神后,阿雪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进来,在我旁边坐下,头发也已经扎起来了。
“这个蓝色的小人儿是你吗?”她看着屏幕上矮人狙击手几发平A点死小牛,好奇地问。
“对,这个叫矮人狙击手,我绝活。”我有点小得意,“你要不要玩一下。”
“行呀。”
我起身坐到床边吃着苹果,一边指挥她怎么移动、怎么攻击。
眼看她操作生涩快要被对面追死,我赶紧探身接过鼠标,秒开撒旦,回身几枪点死了小黑。
“啊啊啊……还是你厉害!”她小声惊呼。
听着她的夸奖,我暗自庆幸,得亏有先见之明,调的是简单人机。
时间过得很快,日头刚偏西,我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了,虽说才玩了没几把,但总悬着心,怕她爸妈突然推门进来。
阿雪见我退出游戏,一脸疑惑:“啊?不玩啦?”
“嗯,差不多了么。”我站起身,“要是你爸妈回来撞见,不太好。”
“那有啥,再说还早着呢……”她像是还没玩尽兴的样子。
“哎算了算了,下次再说。”我态度坚决。
她跟着我走到门口,一边穿鞋一边问:“那你明天还来不?”
我迟疑了一下:“明天……还要写作业呢。”
她没再坚持,点点头:“行吧,那我送你下去。”
阿雪一直把我送到小区大门口,临别时,她忽然转过身,朝我笑着挥挥手,说了声:“拜拜啦~”
我愣了一下,我们这儿分开时都习惯说“走”或者“走咧”,从来没人这么正经地道别。
但那声“拜拜”像颗石子投进心里,漾开浅浅的涟漪。
我也举起手,学着她的样子挥了挥,有点生硬地回了句:“拜拜。”
回去的路上,我双手插兜,脚步轻快,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我踩着那一地金光,心情格外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阿雪的关系越来越近,从同桌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平时的课间闲聊早就不够用了,于是上课我们也忍不住传起纸条。
怕老师发现,就找个草稿本,我写一句推过去,她写一句再推回来。
话题也是天马行空,有时是我新研究的DOTA出装,画满箭头合成路线,有时是她昨晚看的电视剧剧情,密密麻麻写满哪个角色最后和谁在一起。
偶尔还会问我“昨晚吃的啥?”或者“下午音乐课你唱歌不?”,甚至还会画个哭脸说“数学作业好多......”,更有一次,她在本子角落画个小太阳,旁边写着“今天天气晴,不冷,挺暖和呢,”而我回她几个z,写上“瞌睡死了”。
只是每次一到老师讲重点,阿雪就坐得笔直,听得特别认真。而我呢,听几句觉得自己懂了,心思就又飘远了。
有一次,我正埋头“记笔记”,写得正投入,本子突然人被抽走,我心里一惊,以为是老师,猛一转头,却看见阿雪正蹙着眉翻看我的本子。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拿起笔在空白处飞快地写了一句,又把本子轻轻推回来,自己立刻坐直身子,继续听课。
我低头一看,纸上多了一行小字:“你咋不听老师讲?光研究这些啊?”
本子上哪是什么课堂笔记,分明写满了我精心整理的DOTA英雄攻略,出装路线和克制关系,甚至什么英雄叫什么名字,什么简称都记得清楚。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提笔在旁边回道:“都讲第二遍了,有啥听的。”写完又把本子推了过去。
阿雪把本子拉到自己手边,低头迅速瞥了一眼,像是憋着口气,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啪”一声合上了本子,按住不让我拿。
我伸手想去抽回来,她却死死按着,指尖都微微发白。
拗不过她,我只好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目光却还忍不住往那个被她“没收”的本子上瞟。
第十三章
又要临近一次月考了,学生时代总有考不完的试,像是永远翻不完的山头。
下午自习课,班主任拿着一沓裁成手掌大小的白纸走进教室,递给第一排让往后传。不用看就知道,又是要贴考试座位号了。
纸条传到我们这儿,阿雪抽了一张,却没有立刻贴上。
她先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在空白处写了一行什么,然后才小心地用透明胶带把纸条粘在桌角。
“你还写的啥?”我好奇探过头去,看见标签空白处写着一行轻快小字:“考试加油,多检查哟~”后面还跟了个笑脸。
“嘻嘻。”阿雪转过头冲我一笑,“你考试的时候也要多检查,听到没?”
“我还用检查?”我嘁了一声。
“哎呀,就怕粗心嘛!”她轻声劝着,“多检查一下又没啥,说不定就能多拿两分呢。”
“昂。”我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三天考试转眼就过去,我和以往一样,觉得题目信手拈来,交卷时依然信心满满。
成绩单再一次被贴在了黑板旁的墙上。
上课铃响完,我踩着点走进教室,习惯性地朝榜单最前列望去,却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视线往下扫了好几行,才终于看见。
班级第六,年级三十多名,再往后数两个是阿雪的名字,班级第八,年级六十多名。
“我草?”我没忍住低呼出声,慢慢踱回座位。这节课的老师也跟着进了教室,全班起立齐声问好。
我从阿雪身后侧身挤进靠里的座位,坐下后凑近她小声说,“你这前一百名稳住了嘛。”
阿雪没接话,只是抿了抿嘴,在自己草稿本上快速写下一行字,悄悄推到我面前。
“你这次咋退步这么多?粗心了吗?”
我盯着那行清秀的字看了几秒,拿起笔在后面写道:“可能吧,问题不大。”随手又把本子推了回去。
阿雪瞥了一眼,没再回复,坐直身认真听讲了。
下课铃一响,我又特地凑到成绩单前仔细看了一遍。
其他科目依旧拔尖,可英语和物理明显拉了后腿,尤其是英语,几乎掉出了平时水准。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英语嘛,本来就是我的老短板,考差也情有可原,物理估计也就是粗心,下次仔细点就行了。
问题不大。
晚上回家后,我爸直接问我,“这次考试咋退步咧?”
我一点也不意外,想必班主任已经给我爸打过电话了,好学生总是会被盯得紧。
“粗心了么。”我端着饭碗坐在电视机前,眼睛盯着屏幕。
“你一老都不粗心,咋这次就粗心咧?”我爸不依不饶追问。
我咽下一口饭,叹口气,“又么退步多少……再说咧,谁能保证回回考滴好?”
这话里带着藏不住的不耐烦,青春期的叛逆让我总是讨厌说教和质问。
我妈见状赶紧打圆场:“成绩有起有落也正常么,娃一天也好好学着呢,下次注意就行咧。”
我爸沉默地盯着我看了好几秒,最终叹了口气:“反正你一天心里有点哈数就行,别光顾着耍。”
“昂,知道咧。”我闷声应了一句,低头继续吃饭。
这场关于成绩的风波,也就这么过去了。
生活刚归于平淡,西北的冬天就露出了它最凛冽的模样,一夜之间,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把整个小县城捂了个严严实实。
天还黑着,细雪仍在飘洒,我已经踩着积雪到了校门口。
自从周末能去阿雪家打DOTA,我去网吧的次数就少了些,手头也能宽裕到天天在校门口买葱花烧饼吃了,今天依旧如此。
我怀里揣着刚买的热乎烧饼走进校园,满眼皆是白茫茫,早到的学生已经踩出了一串串歪歪扭扭的脚印,通往教学楼的不同方向。
教室里还没几个人,等我在座位上啃完烧饼后,阿雪才姗姗来迟。
天冷不用穿校服,她今天穿了件修长的白色羽绒服,衣摆快到膝盖,脖子上缠着条红围脖,衬得小脸愈发白皙。
羽绒服虽然有帽子,她却偏偏不戴,任凭几瓣雪花粘在额前碎发上,竟不化也不落,在教室灯光下像是缀着的碎珍珠,随着她脚步微微颤动。
“今儿没我来的早。”我打了声招呼。
她把书包放在桌子上,拂去发间的雪珠,“路上滑呀,我走得慢。”说着从书包取出早餐,又掏出个印着小猫图案的保温杯。“你吃了没?”
“刚吃完。”我说着话先把英语书摊开在桌子上。
阿雪收拾好,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今儿应该不跑操吧?”
“肯定不跑,不过估计要扫雪呢。”
“不跑操就行。”
如我所料,早操铃声还没响,广播里就传来了校领导的通知:今天不跑操,上自习。
紧跟着,班主任走进教室,通知全班出去扫雪,又叫了一些男生去领卫生工具。
集体劳动这种事,初一的碎娃抡不动大扫帚,初三的要备战中考,自然就落到初二头上了。
这次一共两个班扫雪,各自划片包干,班主任又细致地给我们分了小组,四人一组,各管一块,还有几位高个男生负责用小推车拉雪。
我和前排那个男生去领了一把大扫帚,两把小扫帚,一路拉着走到信息楼前的空地,阿雪和另一个女生已经等在那儿,正聊着天。
我老远就喊了一嗓子,奋力把手里的小扫帚朝她俩高高抛过去,两个女生“哎呀”惊叫着躲开。
“你要是把我砸到你今天就完啦!”那个女生嗔怪地瞪我一眼。
阿雪敏捷地躲到一旁,蹲下身麻利地捏了个雪球,“看招!”雪球划出一道弧线朝我飞来。
我举起大扫帚猛地一挥,精准地将雪球击碎在半空,飞溅的雪沫在灰白的天光中闪闪发亮,“扔的不准呀。”
略微玩闹后,我们总算收心开始干活。
两个女生负责用小扫帚清扫信息楼前的台阶,而我和另一个男生则包下了楼前那片空地。
那男生是个城里娃,性子腼腆,一看就没干过这种粗活。
他拿扫帚的姿势别扭得很,既不知道如何省力,也不懂怎样能扫得干净利落。
我站在一旁,看他吭哧吭哧地费劲,扫过的地面却还斑驳留着残雪,终于看不下去。
“换我来吧。”我说着走上前,顺手接过他手里的大扫帚。
其实这活儿没什么难的,看似一大片空地,我左右开弓,三下五除二就扫完了一半,积雪被堆成了几个脏兮兮的小丘。
那男生站在一旁,有点无措地看着。
没过多久,我身上就开始冒汗,便停下来歇口气,这时两个女生也刚好扫完了台阶。
阿雪拍拍手套上的雪走过来,看见那男生站在一旁,便开口道:“李明,你怎么光站着看?快去接把手啊。”
那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上前来要接扫帚。
我摆摆手,也不计较:“算了算了,我来扫吧,这活儿他不会干,别难为人家了。”
“那你要不把我的手套戴上呀?”阿雪说着就要摘手套,“冻死了。”
“不了不了,”我连忙拒绝,“戴手套抓不稳,你们看我干就行。”
歇够了,我提起扫帚,在三人的注视下一口气扫完了剩下的区域。
回到教室,我座位旁有暖气片,把手贴在上面烤了会儿,冻僵的手指渐渐回暖。
阿雪从桌仓里拿出她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小口小口地吹着气。
我扭头打趣:“你这一天还挺养生,泡的啥宝贝啊?”
“我爸泡的。”她眼睛弯起来,“有茉莉花枸杞红枣啥的,你要不要尝尝?”
“不了不了。”我抽回手,“再说咋喝啊?”
“我倒杯盖里嘛,”她说着已经拿起杯盖,“你要是不嫌弃我喝过的话。”
我眼睛一转,突然改了主意:“那就……来点尝尝。”
她小心地往杯盖里倒了小半杯,递过来时还冒着热气。
我接过来吹了吹,抿上一口,随即夸张地闭上眼睛,咂咂嘴道:“嘶……美滴很!”
阿雪被我这幅模样逗得笑出声来,肩膀轻轻抖动着,“真有那么好喝呀?”
第十四章
临到年底,不知何时起,校园里悄然刮起了一阵过平安夜的风。
或许这传统以前就有了,只是初一时我在班里还太内向,没留意过这些热闹,但今年,这波潮流我也是赶上了。
平安夜前几天,学校对面那排平房小卖部门口,就已经摆出了包装花哨的平安果。
好好的苹果裹层纸,再塞进纸盒里,就比论斤卖的贵出一大截。
英语课下课,班主任敲敲讲桌,清了清嗓子:“明天又是你们说的平安夜了,我提前打好招呼,别的班我不管,我们班里别买平安果给老师送,要是被我抓住……”
他顿了顿,亮起英语书,“后面三个单元的单词,抄上五遍交上来……家里钱给上,不是叫你们这么花的,下课。”
班里顿时响起一阵揶揄的嘘声,随即在一阵欢闹哄笑中结束了这堂课。
“哎呀,”阿雪撅了撅嘴嘟囔着,“我还想着给老师送呢……”
“送么,老师又没说不让送。”我逗她,“抄点单词就能送了。”
“你给我抄啊?”她白了我一眼。
我嘿嘿一笑没接话,心里却琢磨开了:要不……给阿雪送一个?不知道多少钱,放学了去问问。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我和几个哥们一块儿往外走,其中一个撞我肩膀:“网吧走不走?”
“今儿不了。”我摇头,“得早点回。”
他也没多说啥,都知道我现在只偶尔去网吧了。
出了校门,刚想扭头扎进小卖部,却一眼瞥见阿雪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也走出来。
我赶紧刹住脚,胳膊往袖筒里一揣,假装在等人,脚尖百无聊赖地碾着地上的石子。
她也看见我,问了句:“你咋还不回?”
“等人呢。”我随口胡诌。
“是不是又想去网吧?”她眯着眼笑。
“啧!”我咂了声嘴,身子往后一仰,故意扯起嗓子学电视里李云龙的调调:“看你说的!你这个小同志,就把咱老杨往扁了看!”
阿雪和旁边女生一下子笑开了花,她冲我摆摆手:“行啦,那我先走咯,拜拜!”
“昂,拜拜。”我扬了扬下巴,看她走远了,才一猫腰钻进了小卖部。
放学点儿的小卖部,挤得跟回乡公交似的,我踮着脚从人缝里瞅了半天,好不容易够到一个红亮亮的平安果盒子,举高了喊:“叔,这个几块?”
老板正忙得满头汗,抬头瞥了一眼:“两块五!”
我心里一惊——真敢要价!嘴上却接着问:“光盒子咋卖?”
“五毛!”
“给我拿个盒子。”
老板从柜台底下扯出个压扁的纸片丢过来:“自己叠!”
我把刚才那盒平安果摆回原位,从兜里摸出五毛钱递过去,捏着那片纸挤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三两下就把纸盒子叠得方正正。
红亮亮的纸面,金色的丝带,好看的贴画,确实挺像回事。
我又小心地把它拆开展平,从书包里抽出本最厚的书,仔细夹了进去。
至于苹果?我家乡下园子里那么多果树,有的是!
回家吃过晚饭,我蹲在墙角那麻袋苹果前,翻了老半天,终于挑出个最大最红的。
那还是上次回乡下,爷爷特意从果窖里拣出来,让我捎到县城吃,大半袋苹果让我从市场口公交站,一路背回家,累得够呛。
我取出书里夹着的纸盒,叠成形,把苹果稳稳放进去。
可轮到系那条金丝带时却犯了难,笨手笨脚的绕来绕去,结出来的却还是和我鞋带一样的丑疙瘩。
没办法,只好挠着头去找我妈,“妈……这个蝴蝶结咋系啊?”
“平安果?给老师送?”我妈接过盒子,随口问。
“嗯。”我含糊应了一声,对她知道平安果也没意外,她学校里肯定也流行这个。
只见她手指翻飞,金丝带听话地绕成个漂亮的蝴蝶结,比我系的那个不知道强了多少。
“这盒子你买滴?”她一边系一边问。
“昂,五毛一个,买现成滴要两块五呢!”
“现在这些人,挣钱滴花样多滴很。”我妈把系好的盒子递给我,摇了摇头。
我接过来捧在手里,左看右看,红纸盒配着金灿灿的蝴蝶结,灯光下显得格外亮眼。
美滋滋地端详了好一会儿后,才把它小心地放在桌子最里头,紧挨着墙根,仿佛这样就能藏住那点懵懂的小心思。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在阿雪前面来学校,进了教室就把手里的平安果仔细藏进桌仓最里头,就等着大课间找个机会送给她。
没想到早自习刚下课,就看见一个男生拎着个精致的礼物袋,从教室另一头绕过讲台,径直朝我们这边走来。
那男生个子挺高,至少比我高出半个头,长得也精神,平时文文气气的,人缘特别好,今年校运动会他还是男主持呢。
他跟我也算说得上话,属于和谁都能处得来的那种。
阿雪正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见他过来,话音不由得停了。
男生把礼物袋往她桌子上一放,笑了笑说:“送你的。”
旁边几个同学立刻“哇”地起哄起来,我也闭上嘴,看着阿雪。
她明显愣了一下,盯着礼物袋看了好几秒,那男生转身刚要离开,她却突然开口叫住他:“哎,等一下。”
“啊?”男生有点懵地转过来。
阿雪看着他说:“平安果我就不收了,还得还礼,太麻烦,你送给别人吧。”
男生一时没反应过来,讪讪地说:“就是个苹果么,还啥礼啊……”
从我坐的角度,能清楚地瞥见那半开的礼物袋里绝对不止平安果,起码还有张贺卡,说不定还有别的小玩意儿。
阿雪已经把礼物袋递还到他面前,“谢谢了,真的不用。”
那男生的目光有点无措地落到我脸上,我只好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看我干啥?人家又不要。”
他尴尬地笑了笑,接过袋子,沿着原路溜了回去,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压低的议论声,窸窸窣窣像雨点打在窗上。
阿雪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跟我聊起刚才的话题。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七上八下:她不收平安果,这可咋弄……还好那哥们儿先帮我蹚雷了,不然丢人的就是我了。
可这平安果都已经准备好了,总不能浪费吧?不行就……硬着头皮送给班主任,然后乖乖抄那五遍单词?
第十五章
在我纠结的当口,不知不觉就到大课间了。
上完操回来,我刚在座位上喘匀气,阿雪就从桌仓里掏出个包装精致的平安果放我面前,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又取出张贺卡,一并推过来。
“那谁送的你又收了?”我一时没转过弯,脱口而出。
“什么呀!”阿雪鼓起小脸,瞪了我一眼,“这是我送给你的!”
“啊?”我有点懵,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啊什么啊?”阿雪佯装生气,伸手要拿回去,“不要就还我。”
“啊……要……要要。”我这才醒过神,一把按住贺卡,咧着嘴笑。
然后犹豫一下,还是从桌仓最里边里小心地摸出那个藏了一早上的红盒子,递到她面前:“那这个……你要不?”
“给我的呀?”阿雪眼睛倏地亮了一下。
“嗯,”我嘿嘿笑着,“你要是不要,我就给老师了……顺便抄点单词。”
“当然要呀!”她忍不住笑出来,无奈地撇撇嘴,接过了盒子,“你真想抄单词啊,再说咱俩啥关系。”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离上课还有一会儿,我好奇地打开贺卡,突然响起了《致爱丽丝》音乐,吓了我一跳,赶紧合上,冲周围瞄了一圈,幸好没引起别人注意,“这咋还会响啊?”
阿雪被我的反应逗笑了,“你回去再看嘛。”
我没听她的,而是小心翼翼地慢慢翻开贺卡,随时准备着要是再响就马上合上。
贺卡被我掀开一条缝,我凑近看,里面有几个小灯,有可爱的贴画,还有一行清秀小字:
“平安夜快乐呀!愿你冬天不冷,温暖常伴,愿你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我合上贺卡,轻声说:“字写还挺好看。”
阿雪嘁了一声,嘴角却带着笑。
我又要打开平安果,阿雪问:“你现在就要吃啊?”
“咋了,今天不是平安夜嘛,肯定今天吃啊。”
“行吧。”她没再拦我。
我打开了那个盒子,一个苹果静静躺在里面。
我把苹果倒出来,拿在手上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个质量一般的苹果,还有一块黑斑。
“哎呀!怎么是个坏苹果。”阿雪皱起眉头:“我都没拆开看过。”
“这种肯定都是批发的苹果,再批发些盒子一个个装上,坏不坏的谁也不知道。”我一副很懂的样子。
见她还盯着苹果,我安慰道:“没事,咱吃得是个心意嘛。”
随即咬了一口,给她看:“你看里面都好着呢,不影响。”
阿雪又看向我送给她的平安果,“也不知道这个好不好。”
我有点小得意,“你拆开看看。”
“包装的这么好,我舍不得拆。”她轻轻摸着那个蝴蝶结。
“那有啥,送给你就是吃的。”我说着把坏的那块咬掉,暂时放在窗台上。
阿雪看了我一眼,小心地拉开了蝴蝶结,拆开盒子后,轻轻一倒,一个饱满的苹果沉甸甸地滚到她手心里。
“哇!这么大!”阿雪吃了一惊,笑开了怀:“你运气怎么这么好?”
我也乐了,“啥运气啊,这是我家里种的苹果,我就买了个盒子。”
“你还挺聪明呀。”她拿着苹果左右端详,“那我更舍不得吃了,我要拿回去。”
说着又把苹果装回盒子里,仔细地按着丝带的折痕,系了个一模一样的蝴蝶结,我也只好由她了。
在风雪交替中,二零零八年悄然画上了句号。
新年第一天下午,各个班级都已经洋溢起节日的热闹了。
没错,学校同意各班停课庆祝元旦,不得不说县城学校确实不一样,我在农村上了六年小学,从来不知道什么圣诞元旦,唯一的节日只有六一儿童节。
班主任早早用班费采购了干果零食饮料,同学们也把教室装点一新,五彩的气球簇拥在墙上,亮晶晶的彩带从灯管上垂下来,每次有人开门进出,气球和彩带便随风轻轻晃动。
当然,最让人期待的,自然是班里那些有才艺的同学准备的节目了。
我嘛,如今也算得上“有才艺”的一个。
说起来,我已经不再是初一时那个只敢缩在后排当观众的小子了,也不再是那个只听过《月亮之上》的乡巴佬。
这一学期里,我听了不少歌,有在阿雪家打DOTA时,她电脑里放的;也有用我妈手机内存卡,借了同学的读卡器,去网吧搜罗的,包括可漪姐说的那首《My Love》。
今年我主动报了节目,要独唱《天使的翅膀》。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上台了,初二开始,音乐老师每节课前都会点三个同学上台唱歌,我从最初的推拒到后来的踊跃,早就成了常客。
《星星点灯》、《水手》、《大海》、《童年》……这些歌我都唱了个遍。
而每周我在音乐课上唱完一首歌,接下来一段时间,班上总会飘唱着那旋律,有时候是后排男生扯着嗓子嚎两句,有时候是女生们轻声哼唱。
想起报节目的那天,我偷偷问阿雪:“你说我元旦唱个什么歌好?”
她虽然从来只爱当观众,但是知道我要上台却来了兴致,和我商量了好几首,最后终于拍板,“那就天使的翅膀吧,你上次在我家打DOTA的时候,也哼地挺好呢。”
“啊?你不是戴着耳机在听听力吗?”我一愣。
她狡黠地眨眨眼:“嘻嘻,我不这么说,你怎么可能唱出声?”
元旦联欢会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当我站在台上唱起《天使的翅膀》时,台下反响格外热烈,甚至有不少同学站起来跟着节奏晃动拍手。
而我站在台上,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越过欢呼的人群,停留在那个坐在角落的阿雪身上。
她安静坐在那里,眉眼弯弯地为我鼓掌,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笑意。
那一刻,我还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经在她身上停留了太久,也不知道这份不自觉的关注意味着什么。
年少的心事总是藏在歌词里,也许在那些一起听歌,一起打DOTA,一起刷题的日常里,有些东西早已悄然改变;又或许,我只是想记住这个瞬间,记住她眼里的光,记住掌声中这份莫名的心动。
歌声落下,掌声如潮,我收回目光,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了一下,余波荡漾。
第十六章
初二第一学期结束了。
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发下来,我的名字还是挂在五六名的位置,像是被钉在了那里。
自从那次掉出前二,似乎就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怎么也上不去。
阿雪的成绩倒是稳稳扎在了前十,在老师和同学们眼里,她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好学生了。
家里,我爸对我的成绩颇有微词,几次欲言又止。可他如今也摸不清该怎么管我,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服。
说到底,他也是头一回有这么大个儿子,眼见我一天天蹿得都快和他肩膀齐平,去年以来更是时常对他的话流露出不耐烦,甚至偶尔顶两句嘴。
他站在那儿,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半大小子,大概心里也充满了困惑,不知道该抡起巴掌,还是该拍拍我的肩膀。
我们父子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而坚韧的纱,他在这头,我在那头,彼此都看得见,却都不知道该如何伸手触碰。
放寒假后,我没有着急回乡下,而是借着去同学家写作业的名义,天天都去阿雪家,当然,真正的目的是打DOTA。
之前闲聊的时候知道,她爸妈在市里开着店,每天一大早就开车出门,往往天黑透了才回来,有时候忙得太晚,索性就住在店里。
平时上学还好,一放假,她便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也不喜欢去凑店里的热闹,现在有我经常去,她自然很高兴。
阿雪自己有手机,每次去之前,我都偷偷拿我妈手机给她发条短信,等她回了,再赶紧把记录删干净。
西北的冬天干冷干冷,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路两旁的树早秃得精光,沿街的店铺都挂上了厚棉帘,一掀一放逸出团团白气。
我咯吱窝下夹着根本没打算写的寒假作业,踩着人行道上硬化的残雪,朝她家小区踱去。
经过市场口时,那个卖烤红薯的摊子正冒着诱人的白烟,兜里那一块钱突然便想到了自己的去处。
我凑上前,挑了个顶大的红薯,摊主大爷一边装一边嘟囔:“娃儿哎,这得一块五捏。”
我讪笑着递过去一块钱,抓起红薯塞怀里便走。
刚拐进小区大门,就看见阿雪已经在花园边上等着了,她裹着那件白色长羽绒服,心不在焉地晃着健身器材,一抬眼看见我,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
“你咋不在家等我啊,冻死了么。”我搓着手哈口气捂了捂耳朵。
阿雪没接这话,反而盯着我鼓囊囊的胸口,“你怀里塞了个啥呀?”
“你猜。”
“烤洋芋?”她眨眨眼。
“谁还吃烤洋芋啊。”我没再卖关子,从怀里掏出那个红薯,“诺,红薯么。”
“哇!”阿雪眼睛一亮,接过红薯时还被烫的缩了下手,“还热着呢,你是马大脚呀。”
“啥?”我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又剁了剁脚。
“没啥没啥。”她抿嘴一笑,“走吧走吧。”
我们一块儿上了楼。进了门,我熟门熟路地弯腰换鞋,自从第一次来过后,每次来之前我都会特意洗脚,再换上平时不穿的新袜子。
阿雪家暖气很足,一进门就像跌进了暖融融的春天。
我脱了外套随手往床沿一放,她也脱下羽绒服,露出里面杏色的修身毛衣,衬得人格外清秀。
她很自然地拾起我的外套,和自己的并排挂上衣架。
我坐到电脑前,看见屏幕上暂停着《魔幻手机》的画面。
“这个你没看过啊?”我有点意外。
“看过呀,”她捧着红薯凑过来,挨着我坐在床沿,“无聊再看一遍嘛,我超喜欢焦恩俊。”
“就是那个演二郎神的?”我努力回忆着,“小李飞刀也是他吧?”
“人家叫李寻欢!”她纠正我,一边想掰开红薯,却被烫得无从下手,“那个我也看过两遍啦。”
“给我。”我从她手里接过红薯,忍着烫掰开,把明显多的那半连着塑料袋给她,自己则是捏着红薯咬了一口,顺手关了剧,点开了浩方平台。
阿雪小口吹着气,细细吃着红薯,忽然问:“你啥时候回乡下啊?”
“过两天吧,”我盯着屏幕,含糊应着,“回是肯定得回的,不然我爷我奶该念叨了。”
“哦。”阿雪轻轻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我三两口吃完手里的红薯,把皮儿递给她,开了游戏。
……
一到放假,日子就飘得特别快,今年的年也来得早,饶是我有再多借口,也得收拾收拾回乡下了。
村里这两年模样变了不少,好几户人家都起了新房,胡墼房眼见着越来越少。
之前一次吃饭时,我爸也念叨过,盘算着把家里那间胡墼伙房推了,盖间红砖房和大房连上。
至于更气派的亮瓦瓷砖,合金门窗,水泥院子之类的,那还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在我家还盘算的时候,发小家已经张罗开了。
说到这儿,也该给那俩货取个名了。
小时候和我一起扒水口子,家里条件好些的那个,就叫马小宁吧。另一个,我小爷的儿子,就叫杨小南吧。
我在村口下了公交,进了村刚走到我家巷道口,就看见马小宁家的院子整个儿推平了,砖头沙子堆了好几堆,看样子只等开春化冻就要动工。
这俩蹲在巷口土堆上晒太阳,一见我回来,杨小南窜起来就给我胸口一拳:“你怂在该上蹲着享福,不想回来咧么。”
“我爸不让回来么,让我先写作业,一天乌苏求子滴。”我笑着搡了他一把。
这俩也都上初一了,一起考到了隔壁县城的初中,当然了,比不上我那所重点中学。
简单和他俩谝了几句,我便转身进了巷道,朝家走去。
刚迈进院子,就撞见爷爷抱着一捆玉米杆往草房走。
他看见我,脚步顿了顿:“回来咧。”
“昂,”我应了一声,“爷你抱草弄啥捏?”
“给牛铡点草么,你进起。”他言简意赅,说完便继续忙活去了。
还没走到大房门口,一股炖鸡的香味就飘了过来,勾得人直咽口水。奶奶知道我今天要回来,早就炖上了鸡。
我掀开门帘进屋,奶奶正守着炉子边照看锅灶。一见我,她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一连串地问:“吃饭咧吗?咋回来滴?路上冻着吗?你弟你妹咋么一搭里回来?考滴咋么个?学校放咧几天假?”
明明每件事她早就知道答案,却偏要拉着我的手,再亲自问上一遍。
第十七章
回到乡下后,生活齿轮仿佛突然慢了下来。
每天睡到日头老高才醒,爷爷奶奶也惯着我,从不催我起床,这要是我妈在,早一把掀了被子。
等我磨磨蹭蹭爬起来时,爷爷已经出门忙活去了,奶奶则总是坐在炕沿那片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地方,手指上套着顶针,不是在纳布鞋,就是织着毛衣毛裤。
他俩早就吃过饭,我的饭单独留在炉子边上温着,一碗黄米饭或是粥,和一叠炒过的酸菜,上面还扣着碗保温。
我胡乱扒拉上几口,便溜达着去找两个发小。
如今上初中了,小时候痴迷的弹珠、顶牛、摔四角什么的,早都提不起兴致。
现在能让我们凑在一块儿的,是围坐在马小宁家偏房的炉子边打牌,还买了些大刀肉作为赌注。
油汪汪的辣条流转来流转去,边玩边吃,最后慢慢都进了肚子。于是便改成弹脑瓜崩,几轮下来,马小宁捂着头嗷嗷叫,连忙提议开电脑去打游戏。
自从之前我带着他俩去了两次网吧,马小宁在自家电脑上也装了魔兽,入坑了DOTA,不过目前还停留在被简单电脑虐的阶段。
三个人打DOTA的话,总有两个人得干看着,我们便干脆打起拳皇,后台还挂着3个QQ号升等级。
正玩的热闹,我的QQ开始“滴滴滴”响个没完,点开一看,全是阿雪的消息。
“在吗?”
“你在哪儿登的QQ呀?”
“我给你的留言看了没?”
“作业写到哪儿了?”
“那个黑暗游侠买什么装备呀?”
……
这俩家伙也凑到屏幕前。
“这女子谁啥?”
“咋一直发,日撵死咧。”
“我同桌么。”我含糊应着,笨拙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回复。
他俩还在旁边不停地催,我心一横,删掉刚才打好的半句话,只回了四个字:“不是本人。”
杨小南干脆抢过鼠标,直接把我的状态改成隐身。
没过一会儿,聊天框里静静弹出来两个字:“哦哦。”
……
等游戏打完,我溜达着回到家,凑到奶奶跟前:“奶奶,你手机给我看一下。”
奶奶正忙着和面,头也没抬就从兜里掏出那个长虹手机递给我。
记得她之前的手机去地里放水时,不小心掉渠里了,为此心疼了好一阵子。
小娘娘又给她买了个新的,还有Java功能,可以上QQ,不过这些自然只有我会用。
我熟练地按着小键盘登上QQ,给阿雪仔细回了消息,然后捧着手机等了一会儿。
屏幕上安安静静,我怕话费被我搞完,没敢多等,又退出了账号。
阿雪后来还是回了消息,我也隔一两天就找奶奶要手机,登上QQ看她说什么,再一条一条回过去。
虽然我们总是凑不到同时在线的时候,却都乐此不疲,像过去的人写信,这次写下厚厚一沓寄出,下次就能收到对方长长的回音。
那些断断续续的文字,就这样串起了整个寒假的期待。
天气渐暖,开学了。
第一天早自习,阿雪叽叽喳喳和我说个不停,像只憋了一整个寒假的小麻雀。
什么喜羊羊大电影,春晚刘谦变魔术,小沈阳不差钱,有个新出的动画片叫《快乐星猫》,自己QQ升级了还养了个宠物,发现个唱歌很好听的歌手叫周传雄……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七上八下,开学第一天上课,各科老师都会挨个儿检查寒假作业。
没错,我头一次没有完成寒假作业。
数学物理只胡乱填了一半,英语更是全靠“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的口诀蒙完了整本,只有语文作业是老老实实写完的。
此刻我正盘算着待会儿怎么蒙混过关。
果然,第一节英语课,班主任就开始挨个检查作业。
轮到我和阿雪时,他只是随手翻了翻我俩的作业,看见写满了字就点了点头。
这就是好学生的“特权”,其他人可没这么幸运,班主任会仔细查看答题情况,好几个糊弄的同学都被揪出来,抱着作业出门,站到了走廊里。
检查完后,班主任拎着根PVC管走出教室。
紧接着,走廊里就传来“啪啪”的声响,夹杂着吃痛的抽气声,偶尔还有忍不住的惨叫。
我听着外面的动静,手心冒汗,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阿雪悄悄冲我吐了吐舌头:“还好咱们都写完了。”
我凑近她压低声音:“其实……我也都是胡诌的。”
阿雪瞪圆了眼睛,一把抓过我的英语作业翻看,气得腮帮子鼓鼓:“我要告老师!”
“你去告么,”我太了解她了,无所谓道:“反正挨打的又不是你。”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叹口气,白我一眼。没等她缓过神来,我又补了一句:“其实我数学和物理也没写完。”
“你!”阿雪再次震惊,“给我看看!”
我从桌仓里掏出那两本寒假作业递过去,她刚要放在桌上,我赶紧按住她胳膊:“别拿上来啊!”
阿雪把作业本放在腿上翻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等会儿检查起来你咋办啊?”
“看能不能混过去么,”我拿回作业本,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混不过去也没办法,大不了挨顿打。”
“你寒假都干啥去了?”阿雪眉心依旧拧着,倒像比我还着急。
“耍么,还能干啥。”我往窗外瞥了一眼,正看见班主任腋下夹着那根PVC管,翻开一个倒霉蛋的作业。
阿雪把自己的数学物理作业推到我面前:“下节语文课,还有时间,你赶紧抄。”
我也不矫情,埋头唰唰地写起来。
阿雪在一旁还埋怨:“你早自习的时候咋不跟我说?”
“你话说个不停么,我插不上嘴。”我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还怪上我了?”她突然伸手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疼得我倒抽冷气,赶紧求饶:“姐,你让我先抄啊,没时间了。”
阿雪本来也想帮我抄,可她那清秀的字写我作业上,好似粪堆里蹦出个棉花球,实在违和,只能作罢。
下课铃一响,我正埋头苦抄,阿雪却不见了人影,直到上课铃响她才急匆匆跑回来。
“你干啥去了?”我问了一句。
“给你借作业去了。”她压低声音说。
“借到了没?”我心里升起一丝希望。阿雪是在县城长大的,在别的班肯定有小学同学,不像我,除了本班人谁也不认识。
“还不一定,反正你先抄嘛。”她边说边拿出了语文课本和作业。
语文老师走进教室,简单寒暄后开始检查作业。
这我倒不慌,等老师查完我这边,我又继续奋笔疾书。
语文课下了后,我的数学作业仍旧还剩好几页,那些需要写步骤画图的题格外浪费时间,物理作业更是纹丝未动。
眼下只能把希望全寄托在阿雪身上了。
正发愁时,教室门口有个男生探头张望,阿雪眼睛一亮,小跑着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她揣着两本寒假作业回来,“给。”她把作业拍我面前,压低声音说:“他们班已经查完了,第一页写了名字,你撕掉写上自己名字。”
我如获至宝,咧着嘴笑:“哎呀,还得是你啊!”
“哼!”阿雪扬起下巴,嘴角却藏不住笑意,“下次再这样,我可真不管你了。”
我赶紧表忠心:“好嘛好嘛,你就是我亲姐!”
数学课上,老师检查到我这儿时,我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随手翻了翻我的作业,看见写满了公式和解题过程,满意地点点头,走到下一排。
我长舒口气,悄悄在桌下碰了碰阿雪的手肘。
她斜了我一眼,没说话,却在作业本边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粉笔灰在光柱里轻轻飞舞,这个险象环生的早晨总算过去,初二第二学期,也就这么开始了。
第十八章
如果说初一的我还在笨拙地摸索县城的规则,初二第一学期尚带着点试探的小心,那这第二学期,我算是彻底放开了手脚。
网吧照去不误,小说看得更凶,我爸那些唠叨也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跟女同学课间打闹也成了家常便饭。
每天放学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候甚至打着上晚自习的幌子,去网吧打两把DOTA。
更有一次,班上同学和隔壁班为了篮球场起了冲突,体育委员特意叫上我:“杨书涵,放学别走,一起去撑个场子!”我愣了一下,居然有点暗爽,原来在别人眼里,我也算是号人物了。
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我居然又考了班级第一。
这让我彻底飘了,觉得就算不像以前那么拼命,我也照样能学好,上学期成绩下滑,果然只是粗心罢了。
那阵子我走路都带风,甚至有一次值日拖地的时候,隐约听见后排几个女生在嘀咕什么“学习又好”“长得还挺顺眼”“唱歌也好听”,最后还补了句“就是个子不太高”。
从那以后,我上课时总是忍不住用余光扫视教室,总觉得有女生在偷偷往我这边看。
有次我猛一回头,果然撞上一个女生慌忙移开的目光,心里顿时像揣了个小马达。
照镜子的次数更多了,经过玻璃窗时总要偷偷瞥一眼,把额前那绺头发拨了又拨。
这天数学课,我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手里的笔在书上划拉得乱七八糟,自己也认不出是什么鬼画符。
昨晚借来的金庸武侠小说太精彩,我在被窝里打手电看到半夜。
阿雪隔一会儿就用笔杆捅我一下,我勉强睁开眼,没几分钟眼皮又开始打架。
可能是我刚才换了个姿势趴着,阿雪没留意,笔杆结结实实戳在了我肋骨上,一阵尖锐的疼让我瞬间炸毛,想也没想就吼出声:“干啥!”
全班瞬间安静,齐刷刷看过来,正在黑板上写公式的老师转过身,用黑板擦敲敲讲桌:“个别同学,上课好好听!”
阿雪低着头假装记笔记,耳根却通红。
我深吸一口气,彻底清醒了,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分。
等老师转回去继续写,我凑近她小声说:“你戳到我肋巴骨了,疼得很。”
阿雪依旧没吭声,扯过草稿本飞快写了一句推过来:“我不小心的,这节课讲新内容啊,还是要听的。”
我拿起笔回了一句:“太瞌睡了,等下你给我讲一遍,一样的。”想了想又添上三个字:“对不起啊。”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哭脸。
阿雪看着草稿本,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最终还是轻轻画了个小小的对勾。
下了课,我堆着笑脸凑到她跟前:“这个勾股的定理咋推的?给我讲讲呗。”
阿雪合上书,没接我的话茬,反而板起脸问:“你昨天晚上干啥了?”
我很少见她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有点心虚,嘴上还是强撑着:“没干啥啊。”
“没干啥能困成这样?”她指了指我课本上那些鬼画符,“你好好说。”
“……看小说了。”我耷拉下脑袋。
“看的啥?”
“《射雕英雄传》。”
“书呢?”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我下意识撒谎:“放家里没拿。”
她也不争辩,直接伸手探进我桌仓里摸索。
我慌忙去挡,她已经抽出了那本快被翻烂的书,“没收了。”她把书往自己书包里一塞。
“别啊!”我急得去拽她书包带,“这书是我问别人借的!”
“等人家来要的时候我再还。”阿雪拍了下我手背,忽然定定地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又考了第一,就飘得不行了?”
“我没飘啊……”这话说得我自己都心虚。
“这才刚开学,这次月考才学了多少东西,你就是仗着自己脑子快。”她不等我反驳,继续说:“等后面学得多了,看你还能不能靠小聪明考第一。”
我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阳光斜斜地照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上,她已经摊开了草稿本,用尺子笔画着三角形:“看好了,这是勾股定理,不是勾股的定理,没这么个人,公式是这么推的……”
她的笔尖在纸上沙沙走着,勾勒出清晰的几何图形。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从纸面移到了她的侧脸,阳光正好描过她的鼻梁,刘海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讲得认真,嘴唇微微翕动,偶尔用笔杆轻轻点着图纸强调重点。
“这里要作辅助线,看懂没?”她转过头来,恰好撞上我的目光。
我猛地回过神,慌忙点头:“嗯……嗯……懂了!”
忽然觉得她较真的模样比什么勾股定理难理解多了。
被阿雪这么管教了一回,我倒是真把心收回来不少。
网吧是不常去了,可DOTA的瘾哪是说戒就能戒的?只好巴巴地盼望着周末,能去她家过几把瘾,有时候周末还得回乡下,能玩的机会就更少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柳絮飘得人心烦。
上周末刚回过乡下,这周六总算能去阿雪家了。
我熟门熟路地来到她家小区,远远就看见她站在花园边的树荫下,白色短袖衬得人格外清爽。
“吃了没呀?”阿雪一见我就问。
“吃了,不然我妈哪能让我出门。”我卷了卷外套袖子,“你说你,每次非得在外头等,就不怕被人看见?”
我们一起进了单元门,楼道的阴凉顿时包裹上来。
“怕什么呀,看见就看见呗。”楼道窄,她跟在我后面,“我跟你说个事。”
“啥事?”我头也没回,踩着台阶往上走。
“我可能……下学期要转学了。”她声音从身后轻轻传来。
我脚步一顿,猛地扭头:“转学?”
“你先走呀,”她推了我一把,“进去再说。”
“哦。”我应了一声,心里却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剩下的几步楼梯,我们谁都没再说话。
进了屋,我弯腰换鞋时忍不住又问:“为啥突然要转学?”
“我爸妈昨天说,想在市里买房子,然后把我转到市里的初中。”她从餐桌上拿了个橘子递给我。
我接过橘子,没剥,跟着她走进房间坐在床沿。
心里明知道她家店就在市里,买房转学是顺理成章的事,市里的学校肯定也比县城好,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前两天看电视,专家说金融危机刚过,房价说不定要连跌三年呢。”
她打开电脑,坐了下来:“反正我跟我爸说了不想转,要是他们真买了房,我就住校,马上初三了,转学还得重新适应。”
“就是么,”我捏着那个橘子,“而且到时候,说不定还碰不到我这么好的同桌了。”
阿雪“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就是呀!”
我也跟着嘿嘿笑起来,心里那点说不清的郁结忽然就散了大半。仔细剥开橘子,我掰了一瓣递给她。
阿雪接过时指尖擦过我掌心,她飞快地把橘子瓣塞进嘴里,随即假装被窗外什么东西吸引,仰起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两条小腿在椅子下不自觉地轻轻晃荡起来,就是不肯让视线落回我身上。
第十九章
我操控着影魔晃晃悠悠游走上路,对着敌方英雄连放三炮,全数打空,只好悻悻收了波兵线,想着好歹推个塔挽回颜面。
这时死亡先知突然停在原地不动,屏幕右下角跳出一行字:“你妈的,这脑残sf能不能滚去中,别来上路恶心老子。”
我一股火窜上来,双手搁在键盘上就要骂回去:“草你……”
刚打了两个字,阿雪的小脑袋突然凑过来看屏幕,我手指一顿,默默删掉那俩字,操作着影魔灰溜溜撤回中路。
她坐回床边,重新捧起小说看,目光却在书页和屏幕间偷偷来回瞟。
我不甘心地盯着对方狂拆双子塔,用队友遗产更新了装备,打算最后一搏。
结果刚走出泉水放了一炮,身边突然冒出个小强,一套抽插给我钉在原地,其他敌人一拥而上,血条瞬间消失。
退出游戏,我伸了个懒腰,目光悄悄转向阿雪。
她正巧抬头,眨眨眼:“输啦?”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我俩同时僵住,四目相对间,阿雪站起身:“可能是我爸妈回来了。”
“这么早?”我手忙脚乱关掉游戏,站起来时大腿还磕到桌子,“现在咋办?”
“先别急。”她压低声音说完,快步出门走向客厅。
门外传来阿雪说话的声音:“妈,你怎么回来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我早上去你外奶奶家了,回来换个衣服去店里,你在家干嘛呢?”
我心跳得像打鼓,慌忙抓过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又把卷起的袖子仔细放下来捋平。
“我和我同桌玩电脑呢。”阿雪坦然答道。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么直接?
“你同桌来啦?”阿雪妈妈声音里透着惊喜,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我只好硬着头皮开门,正好迎上走来的阿雪妈妈。
我楞了一下,没想到她妈妈居然这么年轻漂亮,及腰长发松松地披在肩上,看起来就像她姐姐。
我怯生生的说了句:“阿姨好。”
“哎呀,你好你好,”阿雪妈妈笑着打量我,“你就是书涵吧?”
“嗯嗯。”我害羞地点点头,余光瞥见阿雪在她妈妈身后冲我吐了吐舌头。
“快坐快坐,”阿雪妈妈热情地招呼我,“小雪去给书涵倒杯水,拿些点心。”
“哎呀妈,不用不用,你快去忙你的呀。”阿雪拉着妈妈的胳膊撒娇。
阿雪妈妈笑眯眯地看着我:“多亏了你帮小雪辅导学习,阿姨一直想当面谢谢你呢。”
我憨憨笑着:“是她自己聪明。”
“聪明什么呀,”阿雪妈妈笑着看阿雪,“她小学成绩可差了,数学就没及格过几次,我和她爸爸愁的呀。”
“妈!”阿雪急得跺脚,“你快别说了,还去不去店里了。”
“好好好。”阿雪妈妈又对我说:“你看你今天来,阿姨也没好好招待你,你别往心里去呀。”
“没有没有,好着呢。”我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你们中午吃饭了吗?”阿雪妈妈从挎包里取出个粉色钱包,取出一张一百元递给阿雪:“你去带书涵出去吃点,人家来我们家都没好好招待。”
“知道啦知道啦。”阿雪接过钱,拉着我袖子进了她房间,把我按在床边坐下,快速说了句:“你先坐着。”然后出门去,在客厅和她妈妈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我长舒一口气,感觉后背都被汗浸湿了。
没过一会儿,换了身衣服的阿雪妈妈又出现在门口,我连忙站起来。
“书涵,阿姨今天忙,先走了,下次来家里好好聊聊天。”
“好,阿姨您忙。”我连忙说道。
阿雪推着妈妈出了门,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关门声。
我走到房间门口,看见阿雪从玄关走过来,双手背在后面,冲我得意地笑着:“我就说没事吧?看把你吓的。”
我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咋直接说我们在打游戏啊?”
“怕什么,我妈不会说的。”阿雪满不在乎,“你还玩不,要不咱俩先出去吃好吃的?”
“还是算了吧……”我本能地想要拒绝。
“哎呀走嘛,”阿雪不由分说地走到门口就要换鞋,“吃完回来再玩。”
看着她已经换好了鞋,我也只好跟了上去。
出了小区,我俩沿着街道慢慢走。午后的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阿雪侧过头问我:“你想吃啥呀?”
“都行么。”我下意识应着,眼睛却忍不住打量四周。这儿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方,店铺招牌五颜六色,看得人眼花。
“别都行呀,”阿雪不满地撅起嘴,“是我妈让我招待你的,又不是我请,你快说一个。”
我一时语塞。从小到大,我连正经馆子都没进过,哪里知道什么好吃?憋了半天,才寄出几个字:“包子……或者烧烤吧,拉面也行。”
阿雪忽然停下脚步,盯着我看。
我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看我干啥?”
她抿嘴一笑,转身继续往前走:“算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跟着她拐进一条小巷,路边有家小店,玻璃门擦得锃亮。
阿雪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服务员递来菜单,阿雪看都没看就直接点单:“一个凉拌手撕鸡,一碟凉菜,随便掺三个,两碗饭。”她转头看我,“他家的手撕鸡可好吃了。”
等菜的功夫,我捧着茶杯小口啜饮。茶水有点烫,透过薄薄的塑料杯壁传到掌心。
我偷偷打量着这家店,墙上挂着营业执照,角落的电风扇慢悠悠转着,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醋香。
目光游移间,突然发现阿雪正双手托着下巴看我。
“咋了?”我有些不自在地问。
“没咋呀,”她眼睛弯弯,“你还喝不,让服务员再添点?”
“够了够了。”
这时服务员端来菜盘。白瓷盘里堆着撕得细细的鸡肉,淋着红油,撒着花生碎和葱花。
我小心地夹了一筷子,只敢碰靠近自己这边的部分。
“味道咋样?”阿雪期待地问。
“嗯嗯,好着呢。”我低头扒饭,鸡肉的麻辣鲜香在嘴里化开。
“那你多吃点,”她很自然地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别光吃饭呀。”
我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放下的筷子上,那筷子干干净净,分明还没沾过她的口,可心里还是没由来地一撞,耳根子跟着就热了起来。
阿雪似乎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假装整理了下头发,低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饭桌上安静了片刻。吃了差不多一半,阿雪见我依然拘谨,不敢多夹菜,便开始絮絮叨叨讲起学校的趣事,一会儿叫服务员添水,一会儿起身去拿纸巾。渐渐地,我被她的话音带着,也放松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塔地聊着。
窗外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得盘子里的红油闪闪发亮。
第二十章
柳絮依旧没完没了地飘着,有几片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进教室,在阳光里打着旋儿。
自习课上,嗡嗡的背书声像夏天的知了叫个不停,我坐在硬邦邦的板凳上,一条腿不自觉地抖着,心里盘算着离五一放假还有几天。
阿雪忽然凑过来,“你晚上看电视着没?《宝莲灯》出前传了。”
我扭头瞥了眼窗外,确认没有老师的身影,才接话:“前传?讲啥的?刘彦昌和三圣母谈恋爱吗?”
“咋可能!”阿雪嫌弃地撇撇嘴,“刘彦昌不配当主角,是讲二郎神的,可好看了。”
我心里了然,她最喜欢焦恩俊了。
“具体讲的啥啊?有孙悟空吗?”
“好像后面有,但孙悟空还没出来呢。”她眼睛发亮,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就讲二郎神怎么救他妈妈,大闹天宫什么的,昨晚演到杨婵拿到宝莲灯了。”
“唉,我爸晚上看《潜伏》着呢,我遥控器都拿不到。”我无奈道。
“没事儿,”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也落了几集没看,等后面你来我家,我俩在电脑上看。”
“行么,”我漫不经心转着笔,“长不长啊?”
“四十几集,”她忽然瞪我一眼,“你可别光想着打DOTA。”
我嘿嘿一笑,没接话。
阿雪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又问:“哎,你吃过苦苦菜吗?”
“吃过啊,”我有些好奇她怎么突然问这个,“小时候常吃,你问这干啥?”
“我妈最近特别想吃,去市场转了好几趟,都没买到。”阿雪叹了口气,“我连啥味儿都不知道呢。”
我忍不住挑眉:“苦苦菜有啥好吃的?我小时候都快吃吐了。”
“你家里种这个吗?”阿雪追问,“我妈她几个朋友最近都在念叨,说这两天就是吃苦苦菜的时候。”
“种?那是草啊!”我哭笑不得,“现在地里长了,都是拔了喂羊的,你们城里人真会吃。”
说着说着,我心里一动:“市场上买不到吗?”
“对啊!”阿雪用力点头,“我妈说就几个摊位有,去晚一点就抢光了。”
“这样啊,”我盘算了一下,“那我这周末回去了,去地里给你拔一些带来。”
“真的?”阿雪眼睛一亮,“那我到时候给我妈一个惊喜。”
我看着她,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背着麻袋从地里回来,一袋子都是绿油油的苦苦菜,奶奶拌啊炒啊的,配着黄米饭,吃得我直发愁。
……
很快到了周五,放学铃声一响,我和阿雪打了个招呼就冲出教室。
蹭了同学的自行车后座走了一段,又一口气跑回家,麻利地脱掉校服,换上便装,背起书包就往市场口赶,去晚了可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回乡的公交车了。
破旧的公交车驶出县城,走完县道,又在黄土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路过我们村口时停下,只有我一个人下了车。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我沿着乡间小路往家走,偶尔遇见村里长辈:
“放假咧?进来吃个饭。”
“不咧爷,你缓着。”我笑着摆手。
走到巷道口,马小宁家的新房已经盖好了。
亮瓦瓷砖在夕阳下反着光,合金门窗锃亮,水泥院子平整得能晾粮食。看得我心里有点发酸,这规格,我家确实想也不敢想。
这周他俩没回来,估计是等着五一长假。其实要不是答应阿雪挖苦苦菜,我这周也没打算回来。
奶奶照例给我做了一顿好吃的,爷爷还是老样子,忙着伺候他那几头牛和羊。
晚上躺在炕上,我用奶奶的手机和阿雪聊QQ:
“我周天上午回城里,中午把苦苦菜给你送过去。”
“好呀,你今天看宝莲灯前传了没?”
“没……我忘了,看洛洛历险记了。”
“我最喜欢里面一句话,爱是付出,欲是索取。”
“那有啥,战争是场肮脏的游戏,而我是个肮脏的玩家!”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
周天,太阳还没出,我就爬起来,拎着铲子和麻袋要出门。
爷爷正在水窖边打水喂牛,看见我愣了一下:“今儿咋还起滴早?”
“我可地里铲点苦苦菜,”我扯了个谎,“给老师送捏。”
爷爷“昂”了一声,没多问。
我拎着家伙什走出巷道,去往我家地里。
晨雾还没散尽,露水打湿了裤脚,玉米苗才过脚踝,地里的苦苦菜正嫩,一铲子下去,连根带土,散发着熟悉的青草味儿。
自家地里的挖完了,我又溜到别人家地里。
等装了半麻袋,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我直起酸得不行的腰,几个指头都被菜汁染绿了,这玩意儿老难洗。
掂了掂觉得分量差不多,我背起麻袋出了地,往家走。
奶奶已经做好了饭,见我背了一袋子苦苦菜回来,纳闷地问:“铲这么多苦苦菜弄啥?”
爷爷替我说:“给老师送么。”
“那个要拣呢么,这么个咋送?”
吃完饭,奶奶搬来大盆,和我坐在院子里拣菜。
她利索地掐去老根,挑出杂草,我也跟着学,捡完后又用水淘洗了三遍,最后挑好的装了两大塑料袋。
快到晌午时,爷爷奶奶送我到村口等车。
奶奶往我兜里塞了五块钱,让我在学校花。
公交车摇摇晃晃来了,我背着书包,提着两袋苦苦菜上车,从车窗望出去,两个身影一直站在尘土里,直到拐弯看不见。
公交车从土路晃到柏油路,颠簸到平稳,最后终于进了县城。
我下了车,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往阿雪家走,胳膊被拽得生疼。
刚拐进阿雪家小区,还是老远就看见她在花园边上等我,一见到我,立马笑着跑过来。
“哇,这么多!”阿雪赶紧接过一个袋子,和我一块儿上了楼。
进屋后,我小心站在门口地垫上,把袋子放稳:“都洗过了,直接就能下锅,你记得把袋子打开让晾着,不能捂。”
“你这就要走啊?”阿雪拉住我袖子,“进来缓一缓再回嘛。”
“哎……算了算了。”我挣开她摆摆手。其实是袜子不干净,而且我早上还下过地,实在不好意思脱鞋。
我退到门外,冲她笑了笑,看着她有点幽怨的眼神,一点点关了门。
第二十一章
五一放假了。
头一天我还没打算回乡下,盘算着上午去阿雪家打两把DOTA过过瘾,下午再回也不迟。
正坐在家里端着碗看电视吃饭,院墙外忽然传来“布咕布咕”的叫声。
我愣了一下,这调调太耳熟了,小时候在村里,我们仨就爱用这个暗号,在自家院里学布谷鸟叫,要是听见隔壁院也传来一样的叫声,那就是对上暗号了,然后心照不宣地溜出去集合。
可这儿是县城啊,难道城里娃也兴这个?
我撂下饭碗跑到院门口,探头一看,巷道深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一边走一边“布咕布咕”叫得欢。
“喂!”我喊了一嗓子。
那俩货齐刷刷回头,看见是我,顿时嬉皮笑脸地跑过来。
“我就说是这个巷子么”杨小南得意地搡了马小宁一把。
“赶紧走啥,顺球死咧。”马小宁咧着嘴,冲到我面前。
发小一见面,还没开口,就都咧着嘴笑起来。
“你俩咋来咧?”我锤了下马小宁的肩膀。
“坐班车么,找你耍来咧,你今儿回不?”他问我。
他俩要从邻县回家,得先坐车到我们县,再从县城转车回乡下,这是顺路来找我玩了。
“回么!”我赶紧说:“我吃饭着捏,走,先进,你俩饭吃咧嘛?”
他俩摆摆手让我先去吃饭,吃完了出去耍。我也只好跑回屋,三两口扒完饭,跟我妈打了声招呼就窜出门。
现在凑一块儿,还能去哪儿?自然是网吧。
我领着他俩去了我常去的那家网吧,很老道地开了三台机子。
五一假期,网吧已经有点爆满的苗头,幸亏这会儿还不到中午,我们在角落找到了仅剩的三个连座。
杨小南一边开机,一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给你说,这怂找咧个对象。”他朝马小宁努努嘴。
“嚯?”我惊讶地转头看向马小宁。
这家伙正盯着屏幕上的开机动画,笑而不语。
我又问杨小南,“啥时候找滴?”
“就这一学期,总有一个月咧。”杨小南压低声音,“心疼滴很,还是我们年级级花捏!”
“你坐那边。”我和杨小南换了位置,坏笑着凑到马小宁跟前,“对象叫个啥名字?有相片子吗?”
“李欣冉。”马小宁也不藏着掖着,麻利地登上QQ,点开那个女孩的空间相册。
照片加载出来瞬间,我眼前一亮——确实漂亮,眉眼间带着几分清冷,笑起来却又甜得很。
“你怂可以啊!”我使劲儿拍了下他肩膀,“人家咋就看上你了?”
许是打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缘故,我从来没觉得这小子有啥特别的。
可这会儿仔细一打量,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眉眼也长开了,鼻梁挺挺的,确实有几分人模狗样了。
被我这么一问,这小子更来劲了:“这女子,去年刚开学军训那会儿,就有好多人追,连初二初三的都有,好多人送礼物写情书,但人家一个都么看上。”
杨小南也凑过来听,马小宁得意地点开另一张更精致的照片,继续说:“我之前也陪我们班滴一个娃,可给人家送情书,那怂买了一扎干粮馍,要给人女子送,把我臊滴呀……”
我们仨都爆笑起来,网吧角落里全是我们的声音。
马小宁接着说:“但就那次,我觉得这女子看我滴眼神儿不对,过了几天,我就买了盒德芙巧克力,写了情书,可给人家送,结果人家接到后就笑了,说她也暗恋我好久了。”
我听得心里直羡慕,这他妈是什么电视剧剧情?
八卦完了,还是要步入正题的。
我登上QQ,给阿雪发了条消息:“今天不去你家了。”
刚点开浩方平台在游戏房间里等人,阿雪的消息就弹出来:“那你在哪登的QQ?”
“网吧。”
我匆匆回了俩字,游戏已经开始了。
网吧里烟雾缭绕,叫骂声和键盘声响成一片,我们仨戴着耳机,完全沉浸在游戏里。
我正盯着读秒等复活,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
心里猛地一沉,该不会是我爸找来了?慌忙转头,却看见阿雪站在身后,正抿着嘴笑。
“你咋来了?”我赶紧摘下耳机。
“出来转转呀。”她说着,被旁边飘来的烟呛得直皱眉,用手在面前扇了扇。
这时我的英雄复活了,我手忙脚乱戴上耳机:“你先等我一下,这把马上完!”又投入到激烈的团战中。
游戏还没结束,一瓶茉莉清茶突然放在我手边。扭头一看,阿雪怀里还抱着两瓶,正挨个儿递给我两个发小。
那俩一脸懵地看着阿雪,又看看我,见我拿起瓶子喝了一口,才赶紧道谢接过。
趁着又一次阵亡的间隙,我摘下耳机对阿雪说:“你给我们买啥水啊,浪费钱。”
“我看别人上网都喝饮料呀。”她笑眯眯地说。
我们哪是不想买,是付完网费后,兜里就剩回乡车费了。
好不容易打完这局,我把阿雪叫到网吧外面:“你一个女娃来网吧干啥,里头乌烟瘴气的。”
“我真是路过。”她眨眨眼,“碰见咱们班XX,他说你在这儿,我就进来看看嘛。”
“行了,快回去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我催促道。
阿雪没接话,而是问我:“你啥时候回乡下?”
“今儿下午就回,跟我这俩朋友一起回。”我指了指网吧里面。
“他俩也是你们村上的呀?”
“嗯,我们从小长大的。”我说着,注意到她手里还提着份凉拌手撕鸡。
“哦……”她点点头,“那我先走咯。”
看着她走出网吧小院,我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这才转身回去继续战斗。
回到座位上,俩发小正看着我,一脸等着听好戏的表情。
杨小南凑过来手放在我肩膀:“你也找下对象咧?”
“么!”我赶紧推开他,“就是我同桌么。”
马小宁在旁边笑得贼兮兮的:“那你总找捏么,我看人女子看你眼神儿咋也不对啊。”
“你怂看谁眼神儿都不对,我不找对象,”我把耳机拽过来,“赶紧开。”
游戏界面亮起来,我却盯着屏幕走了神。
刚才阿雪在院子里欲言又止的模样总在眼前晃,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说不清是后悔没多问一句,还是后悔让她就这么走了。
第二十二章
五一假期在乡下的疯玩中转眼就过去了。
回到学校就是期中考试。成绩单发下来时,我愣了一下,居然又掉到了班级五六名,而阿雪这次破天荒地冲进前三,把我都给超了。
“你现在可真是青出于蓝了嘛。”我翻看着数学卷子,那几道明明会做却粗心错的题,看得我心里一阵惋惜。
阿雪正盯着她卷子最后一道大题发呆,那道题她做错了,“我说啥来着,你的小聪明不顶用了吧?”
“唉,粗心了粗心了。”我懊恼地叹口气。
她瞥见我的卷子,眼睛突然一亮,凑过来指着最后那道题:“这道题你对了呀!怎么做的?”
“咋,还有你不会的题?”我忍不住翘起嘴角。发卷子时我就注意到了,这道题全班就我一个人拿满分。
阿雪抿嘴瞪我,脸颊微微鼓起。
我也不再卖关子,拿过她的草稿本,用尺子把那道题的示例图仔细画下来,推过去:“来,你写步骤,我帮你看看哪儿卡住了。”
阿雪盯着草稿本看了一会儿,“我还是没看懂呀。”
“看这里,”我抽出她文具盒里的铅笔递过去,“你从A点作垂直于BC的辅助线到点M。
阿雪突然按住我胳膊:“等下……为啥是AM?”
“你看呀,”我用笔尖点着图形,“利用这个60度的角B,这样就构造出一个三十六十的直角三角形呀。”
我顺手拿起她的钢笔,划拉了两下却没出水,便取出自己的墨水瓶,低头开始给钢笔吸水,“你先把辅助线画上,我一步一步讲。”
她俯身画线,马尾辫垂下来,发梢轻轻扫过我卷子袖子的小臂,像羽毛挠过。我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挪开。
吸好墨水,我拧紧笔帽,继续讲解:“平行四边形里,AD等于BC等于4对吧?AB等于2,然后看这个直角三角形ABM,AB是斜边,角ABC是60度,那角BAM就是30度,所以BM就是1嘛。然后60度角对的边是30度角对的边的根号3倍,所以AM就是根号3。”
“啊?这个公式我咋没听过?”阿雪一脸疑惑,“老师只说30度所对的边是斜边的一半啊。”
我嘿嘿一笑,带着点小得意:“这个老师没细讲,我做课外题的时候看到的,反正你记住就行,好用着呢。”
阿雪点点头,拿出她的笔记本,工工整整地把这个结论记下来。
我看她写完,又接着说:“现在知道BM是1,那MC……”
“呀,那我知道了!”阿雪突然打断我,似乎思路一下子通了,拿起笔就开始沙沙地演算起来。
我看着她写,直到她最后算出结果,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我:“所以AC等于根号12,化简就是2倍的根号3。”说完,还求证似地瞅了一眼我的卷子。
我点点头,“对咯,现在看第二问,证明三角形AFG和HBG全等。”
她没看题,目光却落在我沾着墨水的手指上。
我以为她是怕我把卷子弄脏,随手在桌子边上抹了抹:“第二问关键就是这个BF的中点G,你看……”
她忽然从兜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卫生纸,默默递过来。
我随手接过,胡乱擦了擦手指,目光移回纸上,发现她刚才画辅助线没用尺子,有点歪。
“线要画直呢,”我说着,自然地从她文具盒里取出橡皮,擦掉那条歪线,重新拿尺子画下笔直的一条,“不然这个角度就看着不对,影响思路。”
午后的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到桌面上,在纸上的沙沙声里,两道影子悄悄地交叠在一起。
“好,你看这儿,AD平行于BC,所以角FAG……”
她突然眼睛一亮,抢答:“有内错角!”
“对!”我赞许地冲她点点头。
她受到鼓励,低下头继续写步骤,嘴角抿着笑。
等她写完,我笔尖移向最难的第3小问,这题有个动点E,专门为难学霸的。
“这个第3问也要作辅助线呢,”我边说边比划,“要过F作FN垂直BC于点N,然后再过D作DQ垂直于BC的延长线于点Q。”
她没应声。我抬头,看见她正望着我刚才擦过,却仍留着点蓝印的指尖出神。
“喂,”我取过尺子自己动手画起来,“看这里呀。”
等我把两条辅助线都画好,一抬头,见她还在走神。
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看这里呀,它说BE等于2时,求三角形DFH的周长,第一问里知道BM等于1,所以这个ME也是1,AM又是根号3,那在三角形AME里……”
她猛地回过神,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视线慌忙地从我脸上移开落到草稿纸上:“……所以AE等于2?”
“对呀!”我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没留意她的异样,“AD平行BC嘛,平行线间距离处处相等,现在你用AM为高算三角形ADE的面积,再以AE为底,DF为高,用面积反推DF。”
我讲得兴起,干脆自己趴下来,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没注意到,身旁那道目光又一次悄悄地离开了算式。
“你看,算出来DF是2倍的根号3,AD是4,然后第二问里证了三角形AFG和HGB全等,那对应边AF等于HB,然后在直角三角形ADF里,算AF……”我略微一演算,写出结果,“AF等于2,那HB也是2。”
阿雪安静地点点头。
“现在再算FH和DH的长度……在直角三角形FNH中……”我一边埋头计算,一边无意识地念叨着解题思路。
阿雪就那么一直看着我,周围同学的喧闹,窗外偶尔的鸟鸣,仿佛都在这一刻褪去了。
“你看,FH是2,DH是4,DF是2倍的根号3,然后把这三个边加起来,周长就是6+2倍的根号3。”我长舒一口气,撂下笔,坐直身体,颇有成就感地转过头。
她和我一对眼,躲闪开低头看题,睫毛垂得密密的。
“咋样?”我讲得口干舌燥,却没等到预想中的夸赞,有点不甘心地追问。
“还是你厉害呀!”阿雪声音比刚才轻快了些,伸手把笔帽盖上,从桌仓里取出自己的杯子,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让出位置。
“干啥?”我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洗洗手呀。”她指了指我手上还没擦干净的墨渍。
“算了算了,”我无所谓地摆摆手,“你留着喝嘛,我回去再洗。”说完便拿起自己的卷子,得意地哼起小曲儿。
阿雪没再说话,默默拧开杯盖,小口喝了一下,又轻轻盖回去,视线落在草稿纸上,半天没挪开。
第二十三章
西北的五月,不单有晃眼的大太阳和烦人的柳絮,还有能把天地搅成一片浑黄的沙尘暴。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公式,粉笔灰和窗外的尘土味儿似乎都混在了一起。
我坐在座位上,转着笔,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风呼呼地刮,黄沙漫天,几百米外的小区楼房都看不清了。
我瞥了眼旁边的阿雪,发现她也没看黑板,一直低着头,胳膊紧紧捂着肚子。
讲台上,老师的目光似乎扫过我们这边,我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小声说:“老师好像看我们了。”
阿雪没吭声,也没动。
我这才透过她有些凌乱的刘海,看见她鬓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心里嘀咕:今天刮沙尘暴,不算热啊……
“都把头抬起来听讲!”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满,说完又继续讲解题目。
可阿雪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我这才觉出不对,凑近了些,小声问:“你咋了呀?”
她像是从牙缝里吸着气,声音又轻又弱,“肚子……疼。”
我已经不再像别的同学那么怕老师,见状直接举起了手,扬着嗓子喊出来:“老师!”
讲课声戛然而止,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数学老师是个中年妇女,停下笔,看向我。
“xxx肚子疼。”我大声说着指了指阿雪。
老师放下粉笔走了过来,俯下身,声音放得很轻,关切地问了阿雪几句。
我没听清具体内容,只看见阿雪咬着嘴唇,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那你……请假回家吗?”老师又问。
阿雪停顿了一下,仿佛攒了攒力气,声音带着些颤抖勉强开口:“老师……让我同桌……送我回去吧……他知道我家。”
我愣了愣,意识到情况可能比我想的要严重些。
数学老师转过头,低声对我说:“杨书涵,那你把她送回去,路上慢些。”
我一听,心里莫名地来了劲。且不说阿雪到底怎么了,但能光明正大地不上课,总是件让人乐意的事。
我赶紧从阿雪身后的空隙挤出去,伸手搀住她的胳膊。
阿雪借着我的力,吃力地站起来,身子半弯着,几乎靠在我身上。
我俩就在全班的注视下,慢慢出了教室。
一出门,沙尘暴劈头盖脸地呼号卷来,才走了几步,我就看见阿雪头发上已经蒙了层细密的尘土。
我没多想,脱下自己的校服,露出里面的短袖,把衣服盖在她脑袋上,慢慢往校门口走。
门卫大爷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隔着风沙大声问我们是几班的,跟老师请过假没有。
我高声应了几句,他挥挥手,便遥控开门放我们出去了。
“打个车吧……我走不动了。”阿雪的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我脑子里一瞬间闪过那些电视剧里背女同学的桥段,可看着这漫天黄沙,再掂量下路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也就散了。
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
我拉开车门,小心地扶着她坐进后座,对司机报了小区名字。
车子启动时微微一顿,阿雪疼得轻轻“嘶”了一声,身子一软,无力地靠在了我肩膀上,盖在她头上的校服也随之滑落。
之前那点因为逃课而升起的小窃喜,此刻瞬间消散干净,心里只剩下担心。
我扭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阿雪。
她紧闭着眼,鬓角的刘海被汗水浸湿,黏在格外白皙的脸颊上,小汗珠还不断从额头渗出。
一阵没来由的心疼猛地攥住我,她家里估计也没人,这个样子就算回去可咋办?要不……还是直接去医院?
就在我心里七上八下琢磨时,出租车已经停在了小区门口。
“叔,”我赶忙开口,“开进起,到二号楼四单元。”
“我兜里……有钱。”阿雪小声说了句。
我没接她的话,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一卷零钱,抽出一块,把剩下三块加两张五毛递给司机。
车在单元门口停稳,我拿起校服,小心地把阿雪搀下车。
“要不……我背你上楼?”我问了句。
阿雪抬起头看我,脸色惨白,却还是轻轻笑了下:“没事……我能走呢。”
我也不好再坚持,扶着她的胳膊,支撑着她大部分重量,一步一步上了楼。
进了屋,她家里果然没人。我也顾不上换鞋,很熟悉扶着她到她房间。
我拿过枕头放平,阿雪脱了鞋,侧着身子蜷缩在床上,依旧捂着肚子。
我在床边蹲下来,看着她苍白的脸,有些着急:“要不,给你妈打个电话吧?或者咱去医院?你中午是不是吃啥了?”
“不用……我缓缓就好了,”阿雪声音细若游丝,忽然埋低了头,耳根泛起红晕,“就是……那什么来了。”后半句几乎含在了喉咙里。
“谁来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追问。
阿雪抿紧嘴唇不吭声,脸颊也浮现一抹红。
我盯着她看了几秒,脑子猛地转过弯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说呢……”
我这话一出口,阿雪头埋得更低了。
意识到自己点破了女孩子的私密事,我顿时也尴尬起来,挠了挠后颈,闭上了嘴。
房间里霎时安静得只剩窗外风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那……总得吃点药吧?都疼成这样了……”
“不能吃药的。”阿雪声音依旧微弱。
“唉……”我叹了口气,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心里干着急,却又没一点办法。
就在这当口,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是以前有次可漪姐肚子疼,她也是这样难受,然后自己切了些生姜片,煮成生姜水泡脚,泡完了还是我帮她倒的水。
我一拍手,有了!“你等一下!”话音未落,人已经站起来出了房间,直奔厨房。
我在厨房里一阵翻找,终于找到一块生姜,开锅烧水,熟练地将生姜切成薄片。
水滚开了,先舀出一杯晾着,再把生姜片倒锅里,任它们在沸水里翻滚。
接着去洗手间找了个盆,等生姜片煮了十几分钟,水的颜色变黄,才连姜片带水倒进盆里,又仔细地兑上凉水,用手试着水温。
一切准备妥当后,我端着那盆热气腾腾的生姜水回到她房间,轻轻放在床边。
“来,起来泡个生姜脚。”我说。
阿雪原本蹙着的眉头微微舒展,竟轻轻笑出来,“还生姜脚呀?”声音虽弱,却带着点调侃。
“生姜水泡脚,很管用的。”我蹲下身,一字一顿,说得格外认真。
“真的?”她将信将疑,声音软软,“你从哪儿学来的呀?”
“这你别管。”我伸手扶住她胳膊,帮她坐起来。
阿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我面前慢慢脱掉了白袜子,露出一双白皙秀气的小脚丫。
她先用脚尖轻轻点了下水面,立刻缩回来,“有点烫。”
“就要烫呢,你慢慢适应一下。”我鼓励道。
她听了,便再次试探着,一点点将双脚浸入水中,直到完全没入姜汤里。
安顿好这边,我又转身出去,把刚才晾着的那杯热水端进来,递到她手里:“给,喝点热水。”
阿雪接过杯子,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
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屋子里只剩下她轻轻的喝水声,和窗外尚未停歇的风声。
……
随着温热的姜水从脚底下蔓延至全身,再加上那杯热水下了肚,阿雪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透出红润。
“真的管用呀!好像没那么疼了。”她惊喜地转过头,眼睛恢复了神采,说话也明显有了力气。
看她好转,我心里也跟着一松,咧嘴笑了:“管用就好嘛。”
阿雪把喝空的杯子递给我,我随手放在旁边桌上。
她舒服地往后一仰,双手撑在身后,小脚偶尔无意识地轻轻拨动一下水花。
我看着她发了呆,气氛又安静下来。
她转过脸,正好撞上我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随即扭头望向窗外,找了个话题:“今天风好大。”
“对啊。”我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窗外,黄蒙蒙的一片。
阿雪又回过头来,视线落在我头发上,“你头上都是土,要不……你洗个头呀?”
“算了,”我下意识想用手刨两下头发,抬起手想到这是她房间,又放下,“洗完等会儿出去成泥了。”
“那你……打不打DOTA?”她眨眨眼,又找了个话头。
“不了吧,等会儿还回学校呢我。”
“别去了呗,”她劝道,“反正就剩两节课了。”
“那也算了,这时候打啥DOTA。”我还是摇头。
阿雪没再坚持,我也没说话,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水……有点凉了。”
“我去给你拿毛巾。”
“嗯,粉色的那个。”
我起身出去,从洗手间架子上找到那条柔软的粉色毛巾,拿回来递给她。
阿雪弯下腰,从水中抬起双脚,那双白皙的脚丫被热水烫得泛着红晕。
我端起水盆,走到进洗手间,将水倒进马桶,按下冲水按钮,看着浑浊的姜水打着旋儿消失。
等水箱水满,我又按了一次,直到看着水慢慢变清,才出了洗手间。
阿雪已经穿好了袜子,语气轻快了许多:“今天多亏了你呀,这办法我得记下,以后再疼就泡脚。”
“嗯,”我点点头,“那行,我就先回了。”
“着啥急啊?”她连忙说,“等风小一些再走嘛。”
“那我待着也没啥事啊。”我实话实说,今天这气氛有些怪怪的,让我下意识想要逃避。
阿雪起身打开电脑,显示器的光亮驱散了房间些许昏暗,“那还是打DOTA吧!”她回过头,语气里带着坚持。
我看着她恢复活力的样子,也乐了,“行吧!那就来一把!”
窗外,沙尘暴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着,肆虐着昏黄的天地。
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阿雪坐在我身旁,看着我玩自己最爱的游戏。
第二十四章
柳絮飘尽,阳光下空气中渐渐透起热浪,书包的肩带磨起了毛边,草稿本上的悄悄话叠了一页又一页。
时间像夏日窗台上的光影,你盯着它时,一动不动,可一不留神,它就已从桌角悄悄爬到了墙根。
我和阿雪之间,好像也随着这光影悄悄挪了地方,说不清从哪天开始,彼此在对方生活里的分量越来越沉。
阿雪隔三差五就变着法儿给我带早餐,明明我都说过自己会买,可她却总有理由,什么自己买多了吃不下,今天买牛奶剩下最后一袋,老板说加一块便宜卖了,还有自己新发现个好吃的糕点,想让我也尝尝……
我们会互相帮对方做值日。有次下午该我值日拖地,等我到教室后,正要动工,却发现阿雪已经提着水桶和拖把到了门口,“你拿那个拖把去拖左边,我拖右边。”水桶把手在她手上勒出红印,她拿着拖把拖得很仔细,我们一左一右,把教室地面拖得发亮。
我们还知道彼此的QQ密码,她的留言板里有我写的“勿忘我”,我的空间里全是她踩过的痕迹。
甚至有一次周末去她家,发现我的小企鹅和她的小企鹅竟然结婚了。
“反正都要养嘛,”她理直气壮,“不如让它们做个伴。”说完自己先咯咯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这些细碎的牵绊,像夏天长疯的藤蔓,在每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里,悄悄把我们缠在了一起。
这天语文课上,老师正在讲台上讲着之乎者也,阿雪悄悄把草稿本推到我手边。
我低头一看,上面写了一行小字:“生姜片要煮多久呀?”
我挑了挑眉看她,她还假装盯着黑板,耳根却悄悄红了。
我在那句话下面写道:“十五分钟左右,水变黄了就行,肚子又疼了啊?”
本子很快又推回来:“没,就是……提前准备下。”最后几个字写得格外潦草,写完她又像是后悔了,拿起笔在那行字上胡乱涂了几道,墨迹几乎要透到下一页。
我还是从那些歪歪扭扭的涂改里,依稀认出来了“就是快来了”这几个字。
下课铃响,我凑过去问:“你每次肚子都疼吗?”
“不一定,”她摇摇头,“有时候轻,有时候重,重的时候,从肚子疼到腰,整个人都直不起来。”
“腰也疼啊……”我若有所思,“我妈腰也经常疼,不过她那个是老毛病了。”
没想到我随口一句话,阿雪却记在了心里。
过了几天课间,她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盒中药贴膏,“你那天不是说你妈妈有腰疼的老毛病嘛,我外奶奶也是,她用这个药,效果可好了,你让你妈妈试试。”
我接过盒子,发现上面还贴着纸条,是她手写的用法用量,字迹清秀得像她的人。
“你咋还拿你外奶奶的药啊。”
“她有很多呢,”阿雪推了推药盒,“你先拿回去让你妈妈试试嘛。”
我听了她的,回去后把药拿给我妈,说同学给推荐的。
结果,我妈试了两贴后真的管用,腰舒服了很多。
可当她让我爸再去买才知道,这药太贵了,一盒里还就几片,便心疼钱没让我爸买。
我知道这药很贵后,悄悄问我妈要了一百块钱,在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把钱递给阿雪。
“给,这个是上次的药钱。”
阿雪愣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你这是干嘛?一盒药而已嘛,你怎么还给我钱。”
“那药很贵的,”我试图讲道理,“你拿着吧。”
“我不要!”她声音突然提高,扭过头去继续背单词。
我把钱塞到她校服口袋里,她却猛地掏出来,啪地扔回我桌上。
我又推过去,她再推回来,那张钱在我们之间来回挪移,像一场无声的拉锯。
突然,她停下手,抬起头看我,眼圈已经红了:“你什么意思,咱俩关系还比不上一盒药吗?”
我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咙里。
她已经低下头,把最后推过来的钱,又固执地拨回我这边,然后死死盯着英语书,两滴眼泪落下,在书页上晕开两团深色痕迹。
我顿时慌了神,赶紧把钱收进裤兜,凑过去轻轻摇晃她肩膀,小声说:“哎呀,哭啥嘛,我的错我的错,钱我收起来了。”
阿雪肩膀轻轻抽动了一下,没理我。突然,她伸手在我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我“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听到我抽气声,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才从口袋里摸出卫生纸,仔细擦脸上的泪痕。
见她好了,我笑着轻轻叹口气,心想着哄女孩也挺简单的。
只是这一百块钱,我是悄悄昧下呢,还是老实上交呢……
“回去把钱还给你妈妈。”阿雪突然开口,声音还带着刚哭过的鼻音。
我睁大眼睛,错愕地点头应了一声,“昂……”
下午有体育课,我已经不再跟着男生们满操场疯跑,她也不和女生们挤在树荫下说笑。
我俩总是不约而同地往操场边缘走,一直走到校园最角落的那堵墙下,寻一处安静的阴凉地,并肩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说的什么其实大多记不清了,只记得知了在头顶没完没了地叫着,风吹过树叶的影子在我们身上轻轻摇晃。
阿雪喜欢吃雪糕,每次体育课路过小卖部都会买上两个。
我看着她撕开包装,忍不住说她:“你就吃吧,吃完了这个月肚子再疼。”
“怕什么,”她得意地一笑,伸出舌尖小小舔了一下雪糕,“反正有你教给我的办法。”
忽然又想起什么,她碰了碰我胳膊,“哎,上次你那俩哥们儿有没有说我啥呀?”
我想起那俩货挤眉弄眼的样子,含糊地咬了口雪糕:“没说啥啊……就说你还挺大方的。”
“没啦?”阿雪歪过头追问。
“没了啊,”我赶紧把话题扯开,“后面主要都聊马小宁找的那个对象了。”
“都有对象啦?”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是不是坐最里面那个?”
“你咋知道?”我愣住了。
“猜的呗,”她抿嘴一笑,身子往前凑了凑,“他对象你见过没?长得好看不?”
我脑子里过了一下那天的几张照片,老实点头:“嗯,好看的很,还是他们年级级花呢。”
“哦。”阿雪没再说话,小口小口吃着雪糕。
我也不知道气氛怎么就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风吹过围墙外杨树的沙沙声。
我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找了个话头,“你就没有那种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吗?”
阿雪把吃完的雪糕棍在手里转着,摇摇头:“没,亲戚家大多是男孩,女孩年龄又太小了。小学时倒是有几个玩得好的,上初中就不联系了。”她顿了顿,“现在也就和我们班那几个女生关系还行。”
“那几个为啥不联系了?”我追问。
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揪着脚边的草叶:“其实小学时关系可好了,我还经常带她们来我家玩。后来有一次……她们来玩的时候,有两个偷拿了我家的钱。”
“我去,”我坐直身子,“多少钱啊?”
“好几百呢。”她抬起头,语气里带着点委屈,“我爸当时以为是我拿的,把我骂了一顿,还一直追着问,我就一直哭,说不是我拿的。”
“后来呢?钱找回来了没?”
“嗯,”她点点头,“过了两天,那俩女生的爸妈发现了,带着她们来我家还钱道歉。但打那以后,她们几个就慢慢不跟我玩了,亏我还经常给她们请客。”
阿雪说完感慨地叹口气,把雪糕棍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快下课啦,老师要喊集合了。”
我也站起来,和她一前一后走回操场。
第二十五章
期末考试结束,暑假开始了,一学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
我原本盘算着放假头几天去阿雪家打打DOTA,没想到她爸妈要带她去BJ玩。
阿雪说把自己的钥匙留给我,不过我没那么厚脸皮,也怕被别人当成坏人抓起来,便拒绝了。
计划落空,我只好收拾东西回乡下。
这天午后,我要来奶奶的手机登录QQ。
果然,刚上线,阿雪的灰色头像就跳动起来。
“在吗?”
“你这两天在干嘛呀?”
“暑假作业写了没,可别开学再让我给你借。”
“BJ好大,就是太热了,比我们那边还热。”
“今天我坐地铁了,就是那种在地下跑的火车,人超级多好挤的,不过那个广播里的声音真好听。”
“今天去了天坛,天安门,故宫,拍了好多照片,明天还要去颐和园。”
“你要不要看?你能收到照片吗?”
……
我一条一条回复着,最后补了一句:“收不了,我用我奶奶手机登的QQ。”
等我再上线,QQ里又塞满了她的消息,最后一条写着:“我在空间建了个相册,答案是你网名。”
正好下午去马小宁家玩电脑,一开机我就直奔QQ空间。
“你弄啥?”这俩凑过来问。
“看个东西,先等会儿。”我说。
我点进阿雪空间,找到那个带锁的相册。
一点开,弹出个密码问题:谁最帅?
我尴尬地左右瞟了一眼,硬着头皮在输入框里敲下自己的网名:孤独的飞鸽。
果然,耳边响起了这俩货夸张地起哄声:“喔——”
“你把人叠潮咧!”杨小南唾了一口。
马小宁伸手托住我下巴,“拿我看帅着吗?”
“行球子咧。”我拍开他的爪子,在这俩货的嬉笑声里一张一张看阿雪上传的照片。
还记得有一张是她站在天安门广场,对着飘扬的国旗敬礼,神情特别认真。
“上次么细看,这女子也心疼么,”马小宁突然凑近,“我说好话,你咋不凑个对象?”
“就是,”杨小南也跟着起哄,“我看人家对你有意思捏。”
“再不胡说咧,人家条件那么好,能看上我?”我指着照片,“你看这都是在BJ拍滴。”
“你管她条件弄啥,她又不是马化腾滴女子。”马小宁不以为然。
“就是么,走个BJ还升天咧?”杨小南附和着。
我关了空间,点开游戏,“那也不找,要是让老师知道咧咋办?”
“你又不请球老师做媒,他咋能知道咧?”马小宁说。
“就是,再不抓紧让别人下手咧,我不信这女子在学校么人追?”杨小南接着说。
我想起之前给阿雪送平安果那个男生,人家各方面都比我强,学习也不差。
“你要是拉不下脸,把她QQ给我,”马小宁说着就要抢鼠标,“叔给你把这个媒当咧!”
“你大地球,赶紧行咧。”我一把护住鼠标,杨小南也来抢,三个人笑着扭作一团。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马小宁他妈妈站在门口,我们仨立刻像被点了穴道,僵在原地盯着屏幕。
“马小宁,你过来。”他妈妈在沙发上坐下,声音平静的吓人。
“妈,咋,咋咧?”马小宁蹭着步子挪过去。
“你俩也来。”
我和杨小南对视一眼,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三人并排坐在沙发上。
我瞥见他妈妈手里攥着马小宁的书包,心里咯噔一下。
马小宁脸色已经白了。
果然,他妈妈从书包里掏出一沓信封,随手抽出一张,清了清嗓子:
“不要问我为什么,感情是没有理由的,每次靠近你,我的心跳都会加速……”
“我想做你一个人的天使,永远张开翅膀守护你……”
“如果爱你是种罪,我愿意被判处终身监禁……”
“人类太假,你太傻,我的爱,很极端,要么一生,要么一世……”
马小宁把头埋得快要扎进膝盖里。
我和杨小南死死低着头,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互相掐着对方的大腿,指甲都快陷进肉里。
念了几封,他妈妈自己也念不下去了,皱着眉头辨认那些火星文:“这都写的啥……你一天在学校就干这事着呢?”
我俩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感觉下一秒就会爆炸。
“你俩呢?”他妈妈突然调转枪口,“找对象咧吗?”
“么找!”我俩异口同声。
“你俩知道他找对象不?”他妈妈又问。
我俩刚要对视,他妈妈就摆摆手,“行咧,你俩知道也说不知道。”
我俩又低下头,听他妈妈继续数落马小宁。
最后,马小宁被勒令分手,还要写保证书。
这货耷拉着脑袋,嘴上答应得比谁都乖。
……
等我们逃出他家,刚拐过巷口,我和杨小南就再也憋不住,爆笑得弯下腰,直锤墙壁。
马小宁灰头土脸地跟在后头,看我们笑得东倒西歪,没好气地踹了我一脚:“你就笑美!我刚关电脑滴时候,把那个女子滴QQ号记下咧,信不信我今儿黑咧就加她,说你喜欢人家,怂滴不敢开口?”
我脸色一变,立马止住笑:“你看你,你自个儿让抓咧,弄我干啥么?”
“那你管我。”马小宁耍起了无赖。
我只好软下来,“我滴错我滴错,我不笑咧。”说完赶紧推了一把还在吭哧吭哧笑的杨小南,“行咧行咧,再不笑咧。”
“那你先说,”马小宁威胁起了我,“到底喜欢人家不?”
“啧!哎……说这有啥意思么。”我搪塞着,脚下踢着石子。
“你说不说?不说我真加咧,就说是你让我帮忙传话滴。”
我被他逼得没辙,眼看躲不过去,只好含糊地嘟囔,“喜欢……喜欢,行咧吧?”
“哎——这就对咧嘛!”俩人立刻来了劲,一左一右凑过来,“喜欢就追么,等人家丫头主动寻你?”
我一下子成了他俩的重点关照对象,挣脱不开,只好求饶:“这事……这事不急么,等开学再说,行不?”
“到时候送个啥礼物?”
“不如直接写情书,参考我滴!”
“请人家吃麻辣烫也行么!”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俩热火朝天的给我出主意,八卦我和阿雪的日常。
我听着那些不靠谱的主意,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自己配喜欢阿雪吗?
什么是喜欢呢?
喜欢一个人,又该是怎样的呢……
第二十六章
自从被这俩货逼着说出喜欢阿雪后,我像是被下了蛊,脑子里开始整日盘算这事,每天干什么都能想到她。
可想来想去,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马小宁自然是没跟他对象分手的,还整天把他谈恋爱的事讲给我们听。
看着这货吃了蜜蜂屎的样子,我心里竟也悄悄生出几分羡慕。
这天早上,我睡醒后迷迷瞪瞪去园子里撒尿。
正尿着,忽然觉得天色暗了下来。抬头一看,刚才还湛蓝明净的天空,不知何时沉入了一种昏黄的古铜色。
我眯着眼找太阳,发现它变成了个边缘清晰,却明显缺了一角的银盘子。
“日食了?”
我赶紧提上裤子跑到院台上,爷爷奶奶也出了屋,仰头张望。
气温明显降了,一阵难得的凉风吹过,竟让我在夏天的早晨起了层鸡皮疙瘩。
爷爷奶奶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啥新奇,便催我回屋洗脸吃饭。
我胡乱抹了把脸,要来奶奶的手机,一边扒拉饭一边登录QQ。
阿雪的消息已经跳了出来:
“在吗在吗?”
“日食你看了没呀?”
“记得戴墨镜,别直接看。”
我咬着筷子回复:“刚看见,太阳缺了一个角。”
消息刚发出去,她的回复就来了:“可惜呀,没和你一起看。”
我怔住了,手指悬在按键上好半晌,删了又写,最后只回过去三个字:“我也是。”
发完又觉得这话太莫名其妙,赶紧补上一句:“可惜没一起看。”
阿雪发了个俏皮吐舌头的表情。
我回去一个大兵叼烟的表情,匆匆打下:“下了,我要吃饭了。”然后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慌忙退出QQ……
这个暑假,我老老实实写完了作业,疯跑野外的日子少了,拿着奶奶手机登QQ的时候却多了。
就连发呆也成了常事,常常坐在院门口那截老树桩上,看着蚂蚁们在脚边来来往往,一看就是大半晌。
直到发小们朝我眼前扔来个土坷垃炸开,才猛地回过神。
七月在蝉鸣里溜走,八月也转眼到了尾声。
开学前两天,爷爷奶奶照例送我到村口等车,奶奶照例往我手心里塞了卷带着体温的零钱。
公交车晃悠悠地开动,窗外的白杨一棵接一棵地向后退去。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景致渐渐模糊,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怅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没心没肺的野小子,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
……
开学第一天,教室里的吵闹声还带着暑假的余温。
阿雪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作业呢?快给我看看。”
明明在QQ上已经告诉过她我写完了,可她还是不放心。
阿雪拿过我的暑假作业,一科一科地翻,一页一页地查,比老师还仔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直到确认每一页都写满了字,她才抬起头,嘴角扬起一个满意的弧度:“这还差不多。”
“你看你,比老师查得还严。”我假装抱怨,心里却泛起一丝甜。
“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嘛。”她说着,顺手帮我把散落的本子整理齐。
就是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让我突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慌忙转过头,假装整理书包,随口问起她暑假还去哪里玩了,阿雪也没注意到我的异样,一肚子话就开始倒出来……
初三就这样开始了。九月的校园依旧喧闹,白杨树依旧飘着落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教室里的粉笔灰还是在阳光里打着旋,下课铃声还是那么刺耳。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当阿雪低头记笔记时,我会注意到她马尾辫从肩头滑落的样子;当她转头问我问题时,我会先闻到她身上熟悉干净的香气;当她凑过来看我练习册时,我的动作会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靠近。
那些打打闹闹的相处里,不知何时掺进了些许小心翼翼。那些心照不宣的瞬间,在初三这个特殊的年份里,默默改写着我们的故事。
日子一天天流淌,在初三繁杂的学习间隙里,QQ农场像一阵不知从哪儿刮来的风,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个校园。
一夜之间,所有人的话题里都变成了“你几级了”、“昨晚你的菜被谁偷了”、“我地里已经能种西红柿了”……
我和阿雪自然也逃不过这股潮流,每天早上一到学校,我第一件事就是凑过去问她:“昨晚给我收菜了没?草除干净了吧?”
她也总是认真点头,后来干脆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我俩农场各种作物的成熟时间。
我不能老去网吧,全靠她每天回家经营两个农场。
这天早上,我照例问她收成如何。
她却苦着脸说:“咱俩的菜,昨晚让我妈给偷了!”
“啊?她也玩这个啊?”我惊讶道。
“对啊,她看我天天收菜,觉得好玩,就自己也开了农场,还让我给她加了你的QQ,”阿雪哭笑不得,“昨晚她大半夜定闹钟起来,把咱俩的茄子和胡萝卜给偷了。”
“啧!”我可惜地咂咂嘴,看着她,突然一起笑出了声。
早自习的下课铃快要响时,班主任却突然推门进来。我们赶紧坐直身子,班里瞬间鸦雀无声。
他清了清嗓子:“下午初三开动员会,都把校服穿上,跑校生中午回去跟家长说,能来的都来学校参加一下。”
班里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班主任用黑板擦敲了敲讲桌,“咚咚”两声,教室里又安静下来。
“下面这几个人,务必让父母来一个。”他说着开始点名。
我竖起耳朵听着,发现都是班里成绩靠前的学生。当听到我和阿雪的名字时,我俩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班主任说完就出去了,教室里重新热闹起来。
“老师为啥点我们啊?”阿雪转过头,眉头轻轻蹙起。
她爸妈在市里,中午一般都不回来的。
“估计是要上台领奖什么的吧。”我说着自己的猜测,突然想起什么,“那啥,要是你妈妈来,千万别让她和我爸妈说,我去过你家。”
阿雪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抿起一个心领神会的笑:“知道啦!”
第二十七章
中午放学回到家,我和爸妈说了下午开动员会的事。
我爸还要去工地,我妈正好下午没课,便答应和我一起去。
午睡醒来,我爸骑摩托车把我们娘俩送到校门口。
学校里比平时热闹许多,到处都是领着家长的学生。我带着我妈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了操场我们班做早操的位置。
“妈,你就在在这儿等着,我看看啥安排。”
我让我妈站在树荫下,自己踮起脚在人群中张望。
同学们都带着家长有说有笑,可我看了一圈,始终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班长突然跑来通知大家回教室搬凳子,同学们呼啦啦往教学楼涌去,我一边走一边不住的回头,盼着能在校门口看见阿雪。
直到走到空荡荡的教室,她的座位还是空的。
我默默拎起两个凳子下楼,班主任已经组织好队伍,正领着全班往操场指定区域走。
我走在队伍里,目光仍在人群中搜寻。
到了场地,班主任让我们按座位顺序,把凳子摆在队伍后面给家长坐。
我提着凳子走过去时,我妈问我:“咋多拿了一个?”
“我同桌的,”我摆好两个凳子,“她还没来。”
等家长们都在凳子上坐定,我们才回到班级队伍里站好。
今天是个难得的阴天,微风拂过操场,旗杆上的红旗轻轻飘动。
主席台上,几个老师正在调试着麦克风,刺耳的电流声不时响起。
各个班级陆续整理好队伍,动员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可阿雪的座位依然空着。
班长正挨个点名,念到阿雪后,没人应答,她转头看向我。
我刚要开口,忽然在操场入口处看到了阿雪正领着她妈妈往这边走。
“来了。”我朝那个方向指了指。
班长回头确认后,继续点名去了。
我走出队伍,站在家长区边缘等着她们走近。
阿雪远远看到我,知道了我们班的位置,脚步快了些。
她是穿着校服,可她妈妈的出现,却让不少家长和学生的目光都看过去。
阿雪妈妈今天穿着素雅的薄衬衫和修身长裙,踩着高跟鞋走在草坪上,一顶宽帽檐虽遮住了半张脸,却能看出格外年轻的侧影。
这身打扮其实也正常,可耐不住她妈妈实在漂亮,我看到几个男生一直目送她们走过,眼神还不肯挪开。
“看,我就说我同桌给我拿凳子了吧?”走到近前,阿雪对她妈妈说着,语气里带着小得意。
她妈妈看到我,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落座后,又自然地向我妈伸出手。
两位母亲的手握在一起时,我注意到我妈的手有些粗糙,她那件穿了几年的红玫瑰衬衫更显朴素。
阿雪安顿好她妈妈,小跑过来,和我一起进了队伍,她站在我身后的位置。
“你咋才来?”我压低声音问。
“我妈太墨迹了,从市里回来就快迟到了,她还非要卸妆。”阿雪无奈地撇撇嘴,“卸完妆又等了五分钟她辣椒熟。”
“让她赔我茄子。”我打趣道。
阿雪噗嗤笑出声:“你自己跟她说去。”
这时喇叭里传来校长的声音,动员会开始了,我转过身,目光掠过后面阿雪妈妈正和我妈说着话。
校长说完开场白,介绍身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说是从大城市请来的名师,讲了一堆头衔。
那老师一开口就声如洪钟,满嘴“决战中考”“改变命运”的豪言壮语,带着我们喊了一遍又一遍口号。
操场上群情激昂,掌声雷动。
我心里也有所触动,在我们那儿,要是谁家的孩子中考能考去省重点高中,那就已经迈过光宗耀祖的门槛了,谁提到后都免不了夸两句。
阿雪轻轻戳了戳我后背,我微微后仰,她凑近我耳边低声说:“这人就是个神棍,就会说大话,你别信。”
我点点头,直起身子。
台上的演讲还在继续,不知不觉两节课就过去了,操场上不少学生都已经坐在了草坪上,开始心不在焉。
等演讲环节终于结束,教导主任接过话筒,宣布优秀学生上台领奖。
班主任招呼我们这些上午被点名的学生出列,按照班级顺序排队走上主席台站定,我和阿雪在靠前的位置。
《我相信》的旋律开始响彻操场,我们在一个老师的引导下,依次走过主席台。
主席台上的领导老师们给我们颁发奖状和奖品,我看见我妈和阿雪妈妈笑着看我们俩。
领完了奖,本以为可以下台了,教导主任却让我们先留步。
话筒又回到那个“名师”手中。
他开始大谈感恩父母,又请我们这些优秀学生的家长上台,随机点了一些,采访互动什么学习方法、教育心得,给所有人做表率,把几个学生感动地说话直哽咽。
音响里又放起了《感恩的心》,他要求我们台上这些学生,拥抱自己的父母。
阿雪自然地抱住她妈妈,却调皮地转过头,对我眨了眨眼。
我僵硬地抱住我妈,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洗衣粉气味,尴尬得脚趾抠地。
最后,在那位“名师”的带领下,让台下全体学生转身向后,对家长鞠躬,齐声高喊:“爸爸妈妈,您辛苦了!”
这场持续了整个下午的动员大会终于落下帷幕,回到队伍时,我和阿雪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放学后,我和我妈并肩走在县城的大街上。
自从搬到这里,还是头一回和她一起走这么长的路。
她轻轻挽着我的胳膊,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过马路时总要停下来张望好久,像极了我初来县城时的样子。
“儿子,还记得你一年级那次过六一吗?”我妈忽然开口,“那时候学校也让请家长,你嫌妈衣服裤子上有补丁子,让妈起了学校装着不认得你。”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那时候还碎着么,不懂事么。”
“那现在懂事咧吗?”她轻声问。
“肯定懂事咧啊。”我抬手挠了挠头,回头望了一眼,远远看到阿雪和她妈妈在校门口上了辆出租车。
“昂,我儿子懂事咧就好。”我妈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不知道,我还记得更久远的事。
那是三岁那年,家里断粮了,我饿得直哭。我妈实在没办法,就抱着我去马小宁家串门,马小宁的奶奶塞给了我一个馍馍。
回家的土路上,我趴在她怀里,捧着馍馍啃得香,而她抱着我,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抹眼泪。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悄悄放慢脚步,让她挽得更稳些。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到了教室,一边啃着菜夹馍,一边想昨天动员会的事。
照我现在的年级排名,考上省重点高中应该不是问题。
到时候就要住校,爸妈就会给生活费了。阿雪应该也能考上,不过听说那个学校一个年级有几十个班,怕是很难再分到一个班了。
吃完最后一口馍,我起身去后排扔垃圾,一转身,正好看见阿雪提着早餐走进教室,还又买了两包牛奶。
“你咋又买了两包?”我走过去问。
“我妈昨天买了一箱呢。”她嘿嘿一笑,放下书包,顺手扔了一包到我桌上,“给你拿了一包。”
我颇为无奈,回到座位上,“我农场升级了没?”
“还差一点,今天下午回去收了菜就能升。”她放好书包,拆开自己的早餐,“我妈说初三了要少玩电脑,心思得放在学习上。”
“她那是想偷你菜,再说了反正你玩她又不知道。”我不以为然。
“那也得自觉嘛,”她小口咬着糕点,“我妈说要是我考到省重点,就给我买个MP5。”
“还有MP5?”我愣了一下。
“对呀,能看电影,能打游戏。”她眼睛亮亮的,“但是得考上了才有,咱俩都考过去,到时候我借你玩。”
“啧!”我咂咂嘴,心里盘算着能让我爸给买个MP3就知足了。
清晨的教室渐渐喧闹起来,同学们三三两两走进门,聊天的声音此起彼伏。
阿雪吃完早餐,正要掏出课本,突然轻轻“啊”了一声,随即低头在书包里慌乱地翻找起来。
“咋了?”我凑过去问。
“我笔记本好像丢了!”她声音里透着焦急,“就是那个绿色的,记数学物理的那个。”
她把书包里外翻了个遍,连夹层都仔细摸过,还是没找到。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夹在胳膊下面,想着路上背点公式,然后去买早餐的时候好像还在……然后……”她越说越失落,“唉,肯定是在路上丢了,上面写了班级姓名的,要是有好心人能捡到送来就好了。”
“这个……感觉悬啊。”我安慰道:“不行你就用我的嘛。”
“你记得东西太省略了,我哪能看懂。”阿雪嘟囔了一句。
早操时间快到了,我看着她无精打采地翻着英语书,连单词都背不进去,心里突然冒出个决定。
“让一下,我去上个厕所。”我装作自然地站起身。
阿雪往前挪了挪凳子,让我出去。
我走出教室,快步下楼,却没有走向厕所,而是径直跑出了校门。
清晨的街道上,上班上学的人流熙熙攘攘。
我逆着人群,目光仔细扫过路面、墙角、树根,走过煎饼摊,路过理发店,一直找到阿雪家小区门口,却还是一无所获。
我心一横,既然都出来了,干脆找到底。
折返的路上,我走得更慢了,检查每一个可能落下的角落。
校服被晨风吹得微微鼓起,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当第二次经过某个小卖部时,我猛地停下脚步,小卖部门口那个冰柜上,赫然躺着一个绿色的笔记本。
我快步上前,拿起本子。封面上还有个鞋印,边角微微卷起,但完好无损。翻开第一页,正是阿雪的名字。
店里老板隔着玻璃朝我笑了笑,我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转身就往学校跑。
刚冲进校门,就看见校长拿着个文件夹站在教学楼前。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来:“站咧!哪个班滴?”
“初二六班的。”我脱口而出。
“过来站着!”他指了指,打开文件夹提笔划了一道。
我乖乖走到指定位置,那里已经站了七八个迟到的学生了。朝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教学楼里传来早自习的读书声。
我抬头朝三楼我们班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阿雪趴在窗户上看我。
我举起手中的笔记本挥了挥,咧着嘴朝她笑。
下早自习的铃声终于响了。
校长从办公楼踱步出来,远远朝我们这边一挥手,队伍里几个男生试探着挪了两步,见校长已经背过身去,大家顿时如蒙大赦,一哄而散。
进了教室,我把笔记本往阿雪桌上一放,侧身回到座位。
“你去找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阿雪话里埋怨着,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跟你一说,你不让我去了。”我假装漫不经心地翻开课本。
阿雪拿出纸巾,仔细擦着封面上的鞋印,轻声问:“校长说啥了没?”
“无所谓,”我耸耸肩,“他问我是哪个班的,我说是初二六班的。”
她“噗嗤”笑出声来,我看着晨光落在她含笑的睫毛上,心里像刚灌下去的可乐,咕嘟咕嘟直冒泡……
第一节上课铃响了,班主任拿着英语书走进教室。
等我们起立问完好,他清了清嗓子:“把桌子上书收下去,啥都不要放,每人撕一张纸,大一点。”
教室里顿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撕纸声,夹杂着窃窃私语。
我心里一沉,这是要听写单词了。
“你单词背会了没?”我压低声音问阿雪。
她正小心地沿着本子撕下一张纸,“差不多吧。”
这话让我稍微安心了些。
等大家都准备好,班主任走到门口第一排前:“一、三、五、七列是A组,二、四、六、八列,你们是B组,明白了没?”
“明白。”几个同学稀稀拉拉地应着。
“都没睡醒?明白了没!”班主任提高了嗓门。
“明白!”这次全班齐声喊出来。
班主任点点头,“好,今天考前两个单元单词,纸上先把名字都写上,A组还是B组也写上。”
我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我是A组,阿雪是B组。
班主任翻开教案开始念:“听好了,A组:句子,意见;B组:不公平的。”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沙沙的书写声。
班主任念得很快,刚够写完一个单词的时间,而且顺序完全打乱。
他不停在过道间巡视,根本不给人偷看的机会。
我有好几个单词写不出来,想问阿雪,却根本来不及。只能靠运气,刚好从她写出来的单词里瞟到一个我认识的,但也远不解渴。
正当我抓耳挠腮时,忽然瞥见阿雪加快了书写速度。每当老师念A组单词时,她就趁机小声提醒我。
“p-r-o-n-o-u-n-c-e。”
“pro……后面呢?”我刚要问,班主任已经念出了下一个单词。
阿雪只好先写自己的,等再想提醒我时,我又得应付新单词了。
沙沙的书写声,班主任巡视的脚步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都在这个紧张的早晨被无限放大。
第二十九章
“A组:不合,争论,不一致;B组:麻烦,困难。”
班主任念完最后一组单词,教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响。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全班,“好,现在都把手放下去,坐直了,第一排的,起来往下收,A组B组分开。”
全班同学在他的注视下挺直腰板,连呼吸都放轻了,谁也不敢动小心思。
我最后一个单词终究没写出来,纸上留着许多刺眼的空白。
阿雪目光扫过我的听写纸,眉头轻轻蹙起,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我叹了口气,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前排的同学开始收纸,脚步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我看着自己的听写纸被收走,心里给今天判了死刑。
班主任整理好收上来的纸张,这节课已经过去大半了。“剩下的时间上自习。”他宣布道。
“你错了多少个呀?”阿雪凑近问。
“不知道,”我闷闷地说,“少说也有二十个吧。”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压低声音埋怨,“你咋不背啊?两个单元,总共才九十多个,你错了二十个,还至少!”
“现在说这有啥用,”我又叹了口气,“等着挨打吧。你呢?错了几个?”
“都写出来了,错几个就不知道了。”她说。
“牛皮!”我赞叹一句。
阿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抬手在我胳膊上拍了一下。
我环顾教室,发现不少人都愁眉苦脸,有几个正在交头接耳,得知别人错得更多时,便露出幸灾乐祸地笑,仿佛这样就能心里宽慰些。
按照班主任以往的规矩,错一个单词要挨一棍子,十五下封顶。那根白色PVC管落在掌心的滋味,光想想就让人心里发怵……
一早上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阿雪却没有来,听别的同学说,班主任叫了几个女生去办公室批改单词了。
我心里燃起一丝希望,要是她能批改到我的就好了。
体育课结束,回到班里,阿雪直到上课铃响才匆匆走进教室。
“咋样?你看到我的了没?”我迫不及待地问。
她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没,看到了也没机会,老师和我们几个一起改的。”
“那……错的人多不多?”我不死心地追问。
“感觉还好,我错了两个。”她说着取出了课本。
我心里又是一沉。今天不会被当典型吧,虽然别的老师我不怕,可班主任从来一视同仁,就连阿雪都挨过一次打手心,我还是挺怵他的。
两节课过去,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上课铃刚响完,班主任就拿着一沓纸走进来,原本还有些骚动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空气都仿佛凝固。
几个同学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要问好,被他摆摆手制止了。
他把那沓纸递给讲桌旁的第一排,两个同学立即起身开始分发。
“早上的单词听写,”班主任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两个单元,说实话,我很失望……”
我的手在课桌下不自觉地握了又松。当听写纸发到手上时,看到那个“28”,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阿雪凑过来看了一眼,小脸立刻皱成一团,担忧地望着我。
“你们现在初三了,也都大了,知道要个脸呢,”班主任环视全班,“我再打你们也不合适了,今天起我们换个新办法。”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全班都屏住了呼吸。
“错一个单词,就去大街上捡一个瓶子,明天大课间,准时交到我办公室来。”他扬了扬手中的表格,“谁错了多少个我这儿都记着呢,少一个瓶子都不行,也不赊账。”
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如释重负的吐气声,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谁能想到,让人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的惩罚,居然会是这样。
班主任拿起黑板擦敲了敲讲桌,“把练习册拿出来,这节课讲题。”
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一边从桌仓掏练习册,一边忍不住咧开了嘴。
“你还笑,真是便宜你了。”阿雪声音里带着嗔怪,眉眼间却也舒展开了。
“嘿嘿,”我凑近些,压低声音,“你那两个瓶子我包了。”
“你包个头!”她小声嘟囔,“你去哪儿捡二十八个瓶子啊?这么多人抢,二班的也要捡呢。”
“啊?二班也考了?”我这才反应过来班主任是带两个班的英语课。
“对呀,”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讲台,“放学我跟你一起去。”说完便坐直身子,认真听讲。
放学铃声一响,我和阿雪就冲出了教室。
果不其然,操场边、教学楼下的几个垃圾桶旁,已经围了不少我们班和二班的人,正埋头翻找,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
“快走!”我催促一声,跑到最近的一个绿色垃圾桶旁,伸头往里一看,只有些黏糊糊的零食袋和废纸,一个瓶子也没有。
“有吗?”阿雪也跑过来,满怀希望地问。
“没。”我摇摇头,转身又冲向几步外的另一个垃圾桶,翻了两下,结果依旧没瓶子。
阿雪跟在我身后,喘着气说:“老师拖堂了五分钟,二班的人肯定早都翻过学校的垃圾桶了。”
我拍了拍沾上灰的手,下定决心,“走,出去捡!”
走出校门,正是小县城最热闹的时候。
夕阳把整条街染成橘黄色,可我们根本没心思欣赏。
下班的、放学的挤满了街道,自行车铃铛叮当作响,摩托车突突地冒着烟,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路边烧烤摊飘着火星,小卖部门口挤满了买零食的学生。
我和阿雪混在熙攘的人流里,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视着地面。
可这条街太“干净”了,别说瓶子,连个像样的包装盒都难找,偶尔看见个空瓶子躺在路边,还没等我们靠近,就被眼疾手快的环卫大爷抢先捡走了。
走了大半条街,还是两手空空。我这才意识到,这惩罚看着简单,实际上真不容易。
“要不……我去买些矿泉水吧?”阿雪犹豫地看着路边的小卖部。
“那咋行!”我立刻否决,“那得多少钱啊!再说了,买的水咋办,全倒了吗?那也太作孽了。”
她想了想,也觉得不妥,轻轻点点头。
我们只好继续往前走。
经过一个垃圾桶时,我假装系鞋带蹲下身,快速往桶里瞥了一眼,只有发搜的饭盒和烂菜叶,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
“有吗?”阿雪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望风,小声问道。
“没。”我赶紧站起来,脸上发烫,装作没事人似的走开。
越往前走越偏,我们拐进一条安静的小巷,这里没有店铺,只有两排老旧平房院落。
放慢脚步,我们仔细搜寻着墙根、树坑,连堆在角落的杂物都不放过。
就在快要放弃这条巷子时,阿雪突然眼睛一亮,快步跑到一个墙角,弯腰捡起两个沾满泥土的矿泉水瓶。
她小心地磕掉瓶子上的土,一手一个举着,雀跃地说:“总算开张啦!”
我也忍不住笑了,“要不你先回吧,你的已经拾上了,我自己慢慢找。”
阿雪撅起嘴,“你自己得拾到半夜呀!还是一起吧。”
“行!”我心里一暖,和她并肩往巷子深处走去。
直到走出巷子来到另一条街,也没再看见瓶子。
我正有些气馁,四下环顾,眼睛猛地定在不远处街边的一个绿色垃圾桶上。
“那边!”我低声招呼阿雪,快步冲过去,伸头往桶里一看——三个瓶子!
我心里一阵狂喜,也顾不得脏,伸手就把它们捞出来。
阿雪也发现了“新大陆”,一个被风吹得地上打滚的大红塑料袋。
她小跑着追上去,一把抓住,像找到个宝贝。
“用这个装!”她跑过来撑开塑料袋,我把三个瓶子塞进去,她提着袋子一掂,“一下就有三个啦!”
“还剩二十五个!”我盘算着,心里轻松不少。
这时,一位骑着二八大杠的大妈慢悠悠从我们身边经过,目光在我们脸上和红塑料袋之间来回扫了两眼。
我脸上顿时一热,赶紧从阿雪手里拿过袋子,低声催促:“快走快走,丢死人了……”说着便埋头加快脚步。
阿雪小跑着跟上我,歪过头,嘴角弯起弧度:“哟,现在知道丢人啦?早让你好好背单词你不听。”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认命般的调侃,“唉,我以后就是跟着你捡破烂儿的命喽。”
我心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漾开,咧着嘴傻笑,不敢看她,只好把目光投向更远的街角。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我们终于凑齐了三十个瓶子,同时也饶了一个大圈,走到了她家小区门口。
我手里提着两大袋哐当作响的战利品,阿雪也提着一小袋。
她停下脚步,在路灯下抿嘴一笑:“今天算是让你送我回家咯。”
我嘿嘿笑着,伸手要去接她手里的袋子:“都给我吧。”
她却把袋子往后一藏,“这袋我拿回去吧,多了你不好拿。”
“那……行吧。”我没再坚持。
路灯下,我们面对面站着,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晚风吹过,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声响,远处传来谁家炒菜的香味。
最后还是阿雪先开口,声音轻轻的:“那我……先回去啦?”
“好。”我迈开脚步,却又忍不住回头。
“拜拜。”她站在原地没动。
“嗯,拜拜。”我应了一声,转身往前走。
走到街角转弯处,我悄悄回头,她还站在原地远远看着我。
我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朝她晃了晃,她这才笑着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小区。
夜色中的小县城安静下来,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瓶子开心地叮当作响。
第三十章
国庆放假回到乡下,又要掰玉米了。
我站在田垄上看着玉米地直发愁,既愁干活,也愁晒黑。
下地前,我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用旧纸箱剪了个只漏眼睛的头套,脸上还缠着奶奶的旧围巾。
爷爷提着镰刀路过,看见我这副模样就笑:“孙子还知道顾脸咧,怕不是在学校瞅下媳妇子咧?怕晒黑了人家女娃娃嫌弃?”
我臊得正要反驳,奶奶提着水壶过来,“哎呦,你那时候不知道顾脸么?”
玉米地里又闷又热,细毛毛钻进衣服里又扎又痒。
我掰完了两行玉米,赶紧跑出地里一屁股坐在沟沿上,凉风迎面吹过来,舒服得很。
望着哗哗响的玉米地,我心里忽然想:要是以后真娶个城里媳妇儿,该怎么跟她说,才能让她不嫌弃我家这几亩玉米地呢……
连续在地里忙活了几天,从太阳露头干到日头西沉,总算把玉米都掰完了。
我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裹得严实还真管用,脸确实没怎么晒黑。
国庆还剩两天假,正好能和俩发小聚聚。
杨小南家玉米也收完了,马小宁家最省事,雇人掰的,这小子整个国庆都在耍,让我好不羡慕。
我们仨坐在村里废弃小学的教室后墙根,借着阴凉啃辣条。
这间教室早就成了危房,房顶破了几个洞,满是麻雀窝,听说我爸小时候还在这儿念过一年级。
马小宁咂巴着嘴里的辣条,得意地和我们俩显摆他跟对象都拉过手,亲过脸了。
“你呢?和那个女子咋样咧?”杨小南突然扭头问我。
“啧!”我瞪了他一眼,“咋可扯到我身上咧么?”
“你赶紧说,有啥好羞滴?”马小宁跟着起哄。
我站起身,盯着墙上模糊的“学会生存,学会做人”字样,“唉,这个真不好说。”
“有啥不好说滴?”马小宁不依不饶。
眼看躲不过去,我只好含糊道:“主要不知道人家对我啥意思么。”
“你总试当着问一下么。”杨小南插嘴。
我斜他一眼,“你怂也么对象,还给我出上主意咧?”
马小宁噗嗤笑了:“谁说滴?人家比你强,开学那会儿,人家已经给班上一个女子送礼物咧,就是让人家退回来咧,哈哈哈!”
我俩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杨小南恼羞成怒,抓起个土坷垃就砸我,我灵活躲开。
他转身又掐住马小宁的后脖颈使劲晃,“还不是你怂给我出滴馊主意!”
一阵玩闹过后,这俩还是把话题绕回了我身上。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劲儿撺掇我早点跟阿雪表白。
我嘴上含糊应付着“快咧快咧”,可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马小宁看出我的迟疑,想了想说:“这么着,等过两天走学校前,我爸给咧生活费,我借你……二十,到时候你给那女子买个礼物。”
我心里一暖,知道他家里条件虽说好一些,每周有五十块生活费,但一下子借给我二十,对他来说也不少了,况且这笔巨款我可还不起。
我摆摆手:“算咧,不是钱滴事。”
马小宁嘿嘿一笑:“反正你就抓紧,我可有那女子滴QQ号呢。”
我白了他一眼,没再接话。目光越过田野,望向那轮渐渐沉入远山轮廓的夕阳,心里像被晚风吹散的炊烟,不知道该飘哪儿去……
国庆收假回到学校,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这学期结束前再没有长假,是该把心收回来好好学习了。
我也确实认真了一阵子。最近一次月考,我和阿雪的名字一前一后挤进了班级前三。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教室里的空气变得不太一样了。
如果说初一初二时,男生女生之间还隔着一层窗户纸,现在这层纸已经在秋风里摇摇欲散了。
课间休息时,男生会自然地伸手拨弄女生的马尾辫,女生会笑着拍他手臂。
曾经敏感的玩笑现在可以大方地说出口,偶尔的肢体接触也不需要刻意避开。
QQ空间的留言板更是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花园,“勿忘我”后面开始跟着暧昧的表情符号。
班里已经公开了两对情侣,还有更多人在暗地里蠢蠢欲动,即使不说出喜欢,也会有自己关注的异性。
一个周末,上午吃完饭,我收拾妥当便出了门,直奔阿雪家。
自从升了初三,这还是我头一回去她家,上一次的记忆还停留在暑假之前。
到了小区门口,阿雪已经等在花园那儿了。
她一见我,就微微撅起嘴:“你说说,这都多久没来找我玩了?”
“总得学习嘛。”我嘿嘿一笑。
其实哪是我不想,实在是身不由己,不是得回乡下干活,就是家里有事被我妈叫住。
更深的缘由是,如今自己心里揣着那份心思,反倒不太敢像从前那样,坦然自若地和她单独相处了。
我俩一前一后上了楼。进了她房间,电脑屏幕还亮着,暂停着一部我没看过的电视剧。
“看的啥?”我随口问。
“《爱情公寓》,我跟你说,这个可有意思了,喔!你等我一下。”阿雪说着转身去了厨房。
我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等她。
没过多久,她端着一个果盘进来,里面装着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紫红色外皮的水果。
“这是啥?”我好奇地拿起一块端详。
“火龙果,我妈昨天买的。”阿雪把盘子放在书桌上,“你尝尝。”
“这电视剧你还看吗?”我指了指屏幕。
“先把这集看完吧,咱俩边吃边看。”她说。
我点了继续播放,注意力却一时被手里的火龙果吸引,小心地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剧集开始,没想到这剧格外有趣,当放到曾小贤穿着变形金刚服装,拿着水枪滋胡一菲时,我和阿雪都绷不住大笑起来。
我笑得太过,竟呛出个鼻涕泡,慌忙扭过头,手忙脚乱地扯过桌上的卷纸,背过身去擦鼻子,还强装镇定地抹了抹嘴,假装是在擦沾上的果汁。
一集播完,片尾曲响起,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欢乐里,意犹未尽地说:“要不……咱俩再看一集?还真挺好看的。”
阿雪看着我略显狼狈又装无辜的样子,抿嘴一笑:“好嘛。”
我挪动鼠标点了下一集。果盘里还放着最后一片火龙果,我们却谁都没去动。
第三十一章
新一集才看了几分钟,屏幕突然黑了。
“咋回事?”我一愣,看向阿雪。
她伸手划了几下鼠标,屏幕依旧漆黑,“你是不是踢到插线板了?”
我弯腰检查桌底:“插头好着呢,你拉灯看看。”
“拉灯?”阿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起身去按下开关,灯没亮,“好像停电了。”
“看来今天不适合打游戏,”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要不我就先回了?”
“哎呀!你着啥急嘛!”阿雪蹙起眉头,“万一等会儿电就来了呢。”
见她坚持,我又坐回椅子,随手拿起桌上一本书,胡乱翻着。
阿雪走过来,“你让一下,我取个东西给你看看。”
我脚一蹬,椅子带着轮子向后滑开半尺。
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素色信封递过来。
“这啥?”我接过信封,目光落在上面几个字:xxx收。
“你取出来看嘛。”她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坐到床沿。
我小心地打开信封,抽出一张质地挺括的信纸。
“xxx,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想……”
“哎呀,你别念出来呀!”阿雪突然打断我,耳根透出一抹绯红。
我咧嘴笑了笑,目光重新落回信纸上。
字迹工整干净,可越往下读,嘴角的笑意却慢慢僵住了——这他妈是一封表白信!
信里那些小心翼翼的措辞、藏不住的悸动,一字一句都扎得我心里发闷。
直到看见末尾那个熟悉的名字,正是之前给阿雪送平安果的男生。
“他……给你表白了?”我抬起头,嗓子有些发干。
“嗯。”阿雪手指绞着衣角。
我深吸了口气,把身子坐直了些,“那……然后呢?”
她忽然抬头盯着我看,目光清澈,却让我莫名地局促起来。
我只好又低头假装看信,含糊咕哝了一句:“写得还挺好的。”
“好啥呀?”她突然开口,语气嗔怪,“你快给我出个主意,我该咋拒绝他?”
一听这话,我心头的阴霾瞬间散了大半,忍不住想笑,又赶紧用拳头抵住嘴唇:“就那么拒绝么,还问我。”
阿雪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来:“唉,主要信是别人给我的,我不知道写的啥,要是他当面给我,我肯定就不收了。”
我顿时乐了:“王凯(化名,下同)居然还没死心。”
阿雪瞪了我一眼,我赶紧收敛笑容,“要不,等周一了我替你去还给他?”
“行!”
我话音还没落,她就吐出个字,仿佛就等着我这句话。
我无奈地抬手抹了把脸,心里哭笑不得。
阿雪却又苦起个小脸,“昨天放学路上,李晓娟跟我说,好像还有人也准备给我表白呢。”
“我去,谁啊?追你的人挺多啊。”我心里咯噔一下,确实有些吃惊。
“不知道呀,我问了,她不给我说。”阿雪收起信封,塞回了抽屉。
她沉默片刻,忽然转过头问我,“你呢?有没有喜欢的人?”
“啊?”我脸上一热,“我……我没有啊。”
阿雪撇撇嘴,“我不信,你都脸红了,我看你跟张佳玩得挺好呀,上次体育课她沙包扔树上,你还爬树给人家取下来。”
我一愣,那次体育课她明明去批改单词了,“那都国庆前的事了,你又不在,那是……那是那几个男生不会上树,我才上去取的。”
“就你会上树!”阿雪狡黠地眨眨眼,“真对人家没意思?那……是赵璇?马晓燕?还是常小宇?不会是……丁慧玲吧?”
我尴尬地干笑两声,“真不是,你别胡猜了……”
“真不是?”她抓住这句话,不依不饶,“那就还是有喜欢的人,我看你平时女生缘好得很呢。”
“啧!”我咂了下嘴,强装出一副正经模样,“真没喜欢的,人缘好那说明我人品好嘛……你看你,一天不好好学习,就想这些事。”
“哟,”阿雪立刻反击,“谁不好好学习呀,一天就想着打DOTA?”
我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挠挠头。
说到这儿,倒是想起俩发小撺掇我的话,心里一动,试探着反问:“那你呢?有没有喜欢的?”
阿雪忽然安静下来,垂下眼睫想了想,再抬起时,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有啊。”
“啊?”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原先准备好的追问全都卡了壳,“谁……谁啊?”
她却冲我轻轻一哼,扭过头去:“不跟你说。”
我也想学她,报出几个可能跟她走得近的男生名字,可话到嘴边,却一个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好悻悻嘟囔了一句:“不说算了。”
又干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电还是没有要来的迹象。
胸口那团说不清的憋闷劲儿越来越沉,像浸了水的棉花,堵得人透不过气。我站起身说要回去了。
阿雪跟着站起来留我,我想这其实是客气话罢了,从小到大和我爸妈去亲戚家做客,临走时主人家也都说“再坐坐。”
我走到门口,编了个由头:“真得走了,我爸说下午家里来客,要我早点回去。”
她愣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轻声说:“那我送送你。”
“不了,上下楼麻烦的。”我撂下话,弯腰穿好鞋,没再多看她,推开门就出去了。
下了楼,走出小区大门,我却并没急着回家,而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
十月下旬的天,灰蒙蒙的,像一块没拧干的臭抹布压在头顶。
市场口那辆破架子车上的烤红薯炉子,冒着呛人的煤烟。
几个小贩的吆喝跟念经似的,有气无力,还混着自行车铃尖锐的刮擦声。
旁边饭馆门外的柴油发电机突突响,震得人脑仁儿疼。
我双手插在裤兜里,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阿雪那句轻飘飘的“有啊。”
唉,她心里果然装着别人了。
会是谁呢?
多半也是个干干净净的城里娃吧。要不是班上的,那……会不会是她小学同学?
我忽然想起上学期开学,那个给她送寒假作业的男生,她当时笑着就跑出去了,还和人家说了会儿话,难道……会是他?
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越扯越紧,理不出个头绪。
不知不觉,竟晃荡到了我常去的那家网吧的巷口。
巷子对面的移动营业厅门口,音响正放着吵人的歌曲,看来停电的只是阿雪家那一片。
我摸了摸裤兜,还有两块钱,本来想着周一早上,给阿雪买我新发现的酱香饼呢。
算了。
去他妈的酱香饼。
打两把DOTA去!
第三十二章
周一。
早自习的教室里嗡嗡作响,大部分人都在背着单词或文言文,也有几个男生借这片背书声做掩护,哼着自己拿手的歌。
我正看着英语书出神,胳膊肘被阿雪轻轻碰了一下。
回过神,见她已经把那个信封递到我面前:“给,下课帮我还给王凯去。”
我接过信,心里那点不甘又冒出来,“哎,那你啥时候,跟你喜欢的那个表白啊?到时候肯定还得我帮你送信,不如早点跟我说,我还能提前给你打探打探军情。”
“不着急,”她眼睛看着课本,嘴角却弯着,“肯定是男生先表白呀。”
我撇撇嘴,“你咋知道人家是不是喜欢你,就这么干等着?”
阿雪耳根微红,语气却笃定:“我知道呀。”
“你咋知道?谁给你说了?”我追着问。
她看了我一眼,“反正我不着急。”
“那这人我认识不?”我又追问。
“不跟你说。”阿雪说完继续背文言文。
看她这样,我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了。等下课铃一响,我便拿着信绕了一圈走到王凯座位旁,把信封往他桌上一放,撂下一句:
“我同桌说她不找对象。”
那小子愣了一下,悻悻地把信塞进了桌仓,他附近的几人立刻凑过去打问情况。
第一节课快上了,我刚把语文书摊开,走进来的却是班主任。
“把上周发的疫苗知情同意书收上来,”他站在讲台上,“等会儿去一楼,排好队,男女生分开,打疫苗。”
我心里一惊,周末光顾着心烦意乱了,竟把签字这茬忘得干干净净。
班长应声起来开始收,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班主任拿起黑板擦敲了敲讲桌,议论声才低了下去。
他环视一圈,提高了嗓门:“都听清楚,有没有吃鸡蛋过敏的?对鸡蛋过敏的不能打!有没有?”
连着问了几遍,底下没人应声。他这才撂下一句“先自习,等我通知。”便转身出去,站在楼道里和隔壁班老师聊了起来。
我赶紧从书包里翻出那张皱巴巴的同意书,在“学生姓名”栏里飞快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在“家长姓名”那栏用潦草的笔迹胡乱划拉了个我爸的名字,赶在班长收到时交了上去。
阿雪斜眼瞥见我的小动作,没做声。
我却开始有点心虚,没话找话:“你……怕打针吗?”
“不怕呀,”她转过头,有点奇怪地看我,“咋啦?”
“哦,没事,就随口问问。”我嘴上应着,手心却已经开始冒汗。
从小到大,我最怕打针了。
记得四岁那年,我感冒发烧,爸妈带我去乡卫生所。
刚到门口,我瞅准他们一个不留神,扭头就跑,一头扎进路边的麦草垛里藏了起来。
大人们找了我整整一个下午,喊破了嗓子,我就是咬着牙不吭声。
最后我爸没办法,骗我说:“走,回家,卫生所关门了。”
我才犹犹豫豫地探出脑袋,结果他一上来就照着我屁股邦邦两脚,然后提着满头麦草还哭哭啼啼的我进了诊室。
可真等到要打针时,我屁股上的肉绷得紧紧的,针头扎不进去。
大夫没办法,我妈只好哄着我和我说话,分散我注意力。
可每次针尖一靠近,我屁股又不自觉地使劲儿,全身都僵着。
就这么来回折腾,直到天都快黑了,那针才总算打进去。
虽然这次打得是肩膀,可一想起这些,我仿佛又感觉到屁股上那股紧绷的劲儿,连带着现在坐在教室里,都觉得坐立难安了。
班主任站到门口,喊了一声:“走!”
同学们窸窸窣窣地起身往外走。我磨蹭着等阿雪和女生们都出去了,才挪到门口,犹豫再三,还是走到正在楼道里的班主任跟前。
“老师,”我压低声音,“我吃鸡蛋过敏。”
班主任眉头一皱,“我刚问了几遍你咋不说?吃过鸡蛋吗?”
“没咋吃过。”我硬着头皮扯谎。
不料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就从旁边插了进来:“老师,杨书涵撒谎,他最爱吃韭菜炒鸡蛋了。”
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阿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
原来她下楼到一半,没见我跟上,又特意折了回来。
班主任目光在我俩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无言地瞪了我一眼。
我脸上发烫,讪讪地低下头,赶紧转身往楼梯口走。
阿雪快步跟上我,眼睛弯成了月牙:“原来你是怕打针呀?”
我一边下楼,一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好你个叛徒!你等着,你叛变革命了你知道吗!”
她冲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声像清亮的铃铛在楼梯间回荡:“没想到嘛,这么大个人了,还怕打针!哈哈哈……”
楼下空地上,我们班已经按男女分成了两排,分别朝着教学楼一层的两个教室挪动。
我排在了男生队伍靠前的位置,抬眼却看见阿雪径直站到了女生队伍第一个。
她进去得很快。等我排到门口时,她已经和几个打完针的女生凑在了我们这边的窗户外头,隔着玻璃朝里张望。
轮到我了,我硬着头皮走进教室,按照指示,脱下一半校服,将肩膀露了出来。
冰凉的酒精棉擦在皮肤上,我下意识别过头,视线正好对上窗外的阿雪。
她正趴在玻璃上,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我。
针头刺入的瞬间微微一疼,疫苗液体的凉意顺着手臂蔓延开……好像,也就那么一下,并没有想象中难熬。
我按着棉签走出教室,阿雪立刻迎上来,眼角还挂着笑意:“你经受住了组织对你的考验呀!”
我立刻挺直腰板,嘴硬道:“啥考验不考验的,我本来就不怕,就是觉得咱这儿又没啥禽流感,打这针纯属多余。”
阿雪抿着嘴笑,也不戳穿我。我俩就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等着规定的半小时观察时间过去。
早晨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忽然用肩膀轻轻碰了我一下,“可以了,快把衣服穿好,早上还是挺凉的。哎,这周末来我家,我给你露一手。”
“露啥?”我拿掉棉签穿好校服,“这周末不行,得回乡下。”
“哦,”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那就下次吧。”
第三十三章
周五下午回到乡下,吃过晚饭,我溜达到巷口。
西北秋末的傍晚已经带了寒意,白天刚下了点小雨,土路还有点湿泞,空气里一股清冷的泥土味儿。
杨小南和马小宁俩人插着兜,正在那儿谝着闲话等我。
一照面,还没说上两句,这俩就迫不及待地问我:“咋样咧?和那女子有进展么?”
我叹了口气,在路边大石头上蹭了蹭脚底的泥,“问咧,人家有喜欢滴人。”
杨小南一听就乐了,“我就说么!这女子不可能么人追,那你……”
“你知道个球!”马小宁打断他,转头盯着我,“那她喜欢谁你知道不?表白咧吗?”
“么表白,喜欢谁我问咧,不给我说。”我闷声道。
“么表白就有机会!”马小宁来了精神,“不是,你还是个同桌么,她和哪个男生耍滴好你不知道?”
我愣了下,仔细回想,阿雪好像确实不怎么跟男生打交道,平时课间不是和女生说话,就是和我闲聊。
“她……在班上好像么跟哪个男生耍滴好。”我迟疑着又补了句:“别滴班……我就不清楚咧。”
“走!”马小宁突然拽了我一把。
“干啥?”
“我开电脑,看一下她空间有啥情况。”
我一听,心里那点死灰好像又冒起了火,赶紧和杨小南一起跟了上去。
进屋前,我们仨在门外台子上磨了好一阵鞋底,生怕把他家亮堂的瓷砖地踩出泥印子。
等着电脑开机时,杨小南坏笑着说:“要是真找着咧,下周五我俩回来滴时候,先到你学校找你,我们一起堵那个怂娃。”
马小宁也嘿嘿笑着帮腔:“行么,到时候给这娃上一课。”
电脑总算开了,他打开QQ,我输入账号和密码,他登了上去,在我的指引下找到阿雪,点开空间。
我们仨立刻凑上去,开始在留言板和她说说的字里行间找蛛丝马迹。
正找得专心,屏幕右下角的QQ图标突然闪了起来,是阿雪的消息:
“在吗?”
马小宁跟没看见似的,鼠标继续滚动,音响里偶尔传出一声系统的咳嗽提示声。
可翻来找去,阿雪的留言板上大半都是我留的“踩踩”,剩下的也都是些女生的贴心话。
说说的评论区更是干干净净,不见有哪个男生有出格的留言。
马小宁有点泄气,退回到桌面上。
我那只QQ宠物正在桌面上活蹦乱跳,他鼠标移过去一看,宠物心情值、清洁值、饥饿值那些条条,居然都是快满的。
“你啥时候开滴粉钻?”他扭过头,惊讶地问我。
“不知道么,”我老实回答:“我都么管过它。”
这话不假,每次去网吧或者在阿雪家玩的时候,我都是挂上了QQ就直奔DOTA,哪顾得上这小家伙。
马小宁没吭声,直接点进宠物社区。这一进去,他就傻眼了,我的宠物家园不仅装饰温馨豪华,还和阿雪那个扎蝴蝶结的宠物闺女结婚了。
他猛地转过来,“这女子喜欢滴总不是你吧?”
“不能吧……”我喉咙发干,心跳得咚咚响,不敢相信。
“这还看不出来?”马小宁指着屏幕,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都和你宠物结婚咧,留言板也就光你一个男生,每次一上QQ就给你发消息,不是你还能是谁?”
杨小南也急得直拍大腿,“就是么!哎……我都看出来咧。”
“那是……那是我俩平时关系就好着捏,同桌么……”我试图辩解,声音却越来越虚。
“那他咋不跟别滴男生关系好?偏偏就跟你?”马小宁白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哎……我看你是个瓜怂么。”
我接过鼠标,想着该给阿雪回个什么,可对着空白的输入框,手指搁在键盘上半天,却敲不出一个字,最后只能慌乱地退出QQ。
我们仨出了门,这俩家伙又开始一左一右地撺掇我表白,这次比以往都来劲。
在好一阵拉扯后,最后总算达成了一个在我看来已经足够大胆的计划:等到平安夜那天,我先给阿雪送贺卡和平安果探探路,如果她收了,第二天就把表白情书给她。
这已经是我磨破嘴皮子、一再求稳后的结果了。他俩恨不得让我下周就去跟阿雪当面说。
夜里,我躺在炕上,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开始细细地回想和阿雪之间的点点滴滴。
那些原本理不清的头绪,在此刻的安静里,竟一点点清晰了,原来属于我们的光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攒了这么多。
我突然没憋住傻笑出来,又赶紧翻个身装着咳嗽两声,然后继续在回忆和憧憬中不知不觉睡着……
日子又回到上学的轨道,不紧不慢地往前淌。
我开始偷偷掐算平安夜的日子,在上课时也翻看起了从前不屑一顾的言情小说。
还从各种犄角旮旯搜集漂亮情话,工工整整地抄写在DOTA攻略本上,然后偷偷练习文笔,练习写情书。
这些,自然都得背着阿雪,除了言情小说有次没注意被她没收了。
我们表面上还和从前一样,说笑打闹,讨论题目,互相关心。
只是自从心里揣上那个“可能”之后,我不知不觉就和班里其他女生疏远了些。
眼睛也变得像装上雷达,上课、课间、做操、放学……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身边,警惕着每一个可能和她走得近的男生,生怕那个“万一”跳出来,把我这点刚冒头的念头给掐了。
有天放学,我俩在校门口分开,各走一边。
我走出几步,却鬼使神差地停下,转身,然后在熙攘的人流里,远远跟在了她身后。
看着她背着书包的背影,马尾辫随着步子晃啊晃,穿过烟雾缭绕地烧烤摊,绕过突突作响的摩托车,甚至在理发店门口因为放着周传雄的《青花》而停下脚步,安静听完,才继续往前走。
直到那身影安全地拐进小区大门,我心里才一松,绕上一个大圈,慢悠悠地晃回家。
有了头一回,就有第二回。后来,这竟成了我每天放学后雷打不动的习惯。
在那段不远不近的路上,我的脑子从来没闲过。
各种英雄救美的戏码轮番上演:一会儿幻想着有个小混混拦她去路,我立刻从天而降,三拳两脚把他打跑;
一会儿想象楼上有个花盆坠落,我飞身扑过去护住她;
要么就是她没留意冲来的汽车,我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将她拽回来……
妈的,可惜。眼巴巴跟了大半个月,啥也没遇上。
倒是我自己,有一回光顾着盯她的背影出神,“哐当”一下,被斜里冲出的自行车结结实实刮了肩膀,疼得我龇牙咧嘴,那狗日的还回头瞪了我一眼。
第三十四章
这天周末,我还是和往常一样,上午吃了饭跟我妈打招呼说要出门。
临行前,还想起阿雪昨天特意叮嘱让我少吃点,就没敢多吃,扒拉了几口就在我妈的唠叨中出了门。
十一月下旬,天说冷就冷,昨天下过一场小雪,落地就化得差不多了,可寒气却实实在在地渗进了地面。
街上的行人都裹上了厚棉衣,呵出的白气此起彼伏。
前两天我爸带我去市场,给我买了件新棉衣,黑白色的,牌子还是阿迪达斯。哦,现在该叫羽绒服了。
他为这件衣服跟老板娘磨了半天嘴皮子,从三百硬是讲到了八十五,最后在老板娘一脸不乐意的眼神里,把这件衣服给我装上了。
我穿着新衣服,走路都格外小心。路过市场口时,习惯性地望了一眼,没看见那个卖烤红薯的炉子,许是天太冷,老汉今儿没出摊。
进了阿雪家小区,一眼就看见她站在光秃秃的花园边等我。
她今天也穿了件新羽绒服,是那种很柔和的粉色,领口微微敞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毛衣领子。
“呀!买新衣服了呀?”阿雪眼睛一亮,笑着走过来,“快让我沾沾光!”说着便伸手在我胸口上蹭了两下。
“你不也买了嘛,”我笑着,作势也要去摸她袖子,“给我也沾沾。”
“不给!”她笑着往后一跳,躲开了。
我追上去,我俩就这样嘻嘻哈哈,一路跑上了楼。
进了屋,我脱了羽绒服,阿雪接过去,把两件衣服并排挂在了衣架上。
“你没多吃吧?”她扭过头又问了一遍。
“没,就吃了几嘴。”我松了松肩膀。
她家冬天总是这么暖和,不像我家,离开炉子几步远,后脖颈就嗖嗖窜凉风。
“你坐着等会儿呀,我去盛饭。”阿雪脚步轻快地往厨房走,语气里透着藏不住的雀跃。
“你还会做饭?”我有点惊讶,跟着她往厨房走。
“嘿嘿,前阵子才学的。”她说着,转身把我轻轻推出来,“哎呀,你别进来,先去我房间等着。”
我只好笑着退出来,往她房间走。
电脑屏幕还亮着,暂停在《爱情公寓》的某个搞笑画面上。
在椅子上坐了没一会儿,阿雪就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米饭进来。
她把碗放在书桌上,又转身出去,没多久又端着一盘黄绿相间的韭菜炒鸡蛋回来,手里还攥着筷子勺子。
我凑近了看,鸡蛋炒得金黄油亮,韭菜碧绿,倒是有模有样。
阿雪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盖在我碗里,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快,尝尝味道咋样?”
我咧嘴一笑,端起碗扒拉了一大口,嚼了几下,味道有点意外,“嗯?你还放了西红柿?”
“对呀!”她下巴微微一扬,带点小得意,“我自创的,到底好不好吃嘛?”
我使劲儿点点头,咽下嘴里的饭,“好吃!真是给我露了一手!”
她一听,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伸手点下鼠标,继续播放《爱情公寓》,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等吃完了饭,阿雪起身收拾碗筷,端着去了厨房。
我则迫不及待地关了视频,点开了浩方平台。
正在游戏房间里等人,我心里忽然一动,想起前两天在贴吧看到的一张游戏截图,一个念头随之冒了出来。
我立刻退出房间,转而点开了魔兽争霸,载入了DOTA6.63版本的单机地图。
进游戏后,我拍了拍脑袋,又退出来,在网上匆匆搜了几个单机模式的作弊指令记住。
重新进入游戏,在聊天框飞快地输入了-test和-wtf等一系列代码。
我选了影魔,先买了一把闪烁匕首,接着又买了好几只能运送装备的动物信使。
给影魔和每只信使都塞满了“铁树枝干”这件装备,然后操控着影魔,领着这一队叽叽喳喳的小鸡,走到了近卫军团下路旁边一处开阔的草地上。
深吸一口气,我开始操作了。
我让影魔把一个树枝扔在地上,瞬间变成了一个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宝箱。
我如法炮制,一个接一个地摆放。当影魔身上的树枝用完后,我操控信使把身上的装备给影魔时,不料因为站得太近,这家伙居然“嗖”地一下把地上刚摆好的几个宝箱又给捡了回去!
“啊呀!”我懊恼地叫了一声,只好耐着性子重来。
这次我学乖了,让影魔走远一点再接收装备,同时操控好几只信使轮流运送树枝,像一支忙碌的工程队。
随着影魔不断地调整角度扔出树枝,草地上,一个由发光宝箱组成的图案一点点清晰起来。
那是一颗大大的心。
摆完了心,我又操控影魔回家,买了强袭胸甲和希瓦的守护,脚底下出现了漂亮的光环,接着出去补兵收魂。
收满魂后,我操控影魔来到下路,站到了心形正中央。
我长吁口气,正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阿雪洗完锅,擦着手走了进来。
我赶紧把游戏视角拉远,假装在看风景。
她在我旁边坐下,瞥了一眼屏幕,“你怎么不玩呀?”
“我给你看个东西。”我强压着得意,神秘兮兮地说。
“啥呀?”她好奇地凑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将视角缓缓拉回,稳稳定格在那片草地上。
那个由无数金色宝箱拼成的、闪闪发光的心形,完整地呈现在屏幕中央。
紧跟着操控影魔放大,掐好时间点下希瓦的守护。
魂之挽歌的幽魂紫影与希瓦守护的湛蓝冰环,以影魔为中心交织绽放,将那颗金色的心映衬得愈发璀璨夺目。
“哇!”阿雪惊讶地轻呼一声,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格外明显。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好几秒,我才轻声问道:“咋样?”
“好看呀……”她仿佛才回过神,声音轻轻的,然后伸手放在键盘上,“你再放一遍,我要截下来当桌面!”
等我俩配合着截下图后,她摇摇我胳膊,亮着眼睛,“你能不能再摆个别的呀?”
“摆啥?”我问道。
她歪着头想了想,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又大胆的笑意,“摆个I LOVE YOU。”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要发空间。”
“行么!”我来了劲,埋头继续操控小鸡运送树枝,相继在草地上摆出了“I”和“LOVE”。
等我摆完了“LOVE”,阿雪突然开口:“我也要摆。”
“行。”我站起身,把位置让出来,坐到了床边,“用鸡送装备的时候站远一点。”
“喔。”阿雪坐到还带着我体温的椅子上,握住鼠标,开始有些笨拙地移动视角、捡起树枝,一下一下,认真地在地上摆出了那个“YOU”。
等她终于摆完最后一个字母,转过头来看我,眼里带着点期待,“我摆的咋样?”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咧着嘴笑:“好着呢,好着呢。”
那三个单词在屏幕上闪着微光,像我们不敢说出口,却早已藏不住的心事。
第三十五章
十二月了。
时间像指缝里的沙,那时只觉得每一天都漫长煎熬,可当我如今把手指搁在键盘上,却发现那段日子已干涸成一片空白,捞不起一点鲜活的记忆。只剩下每天放学远远看着的那个背影,那个轻轻摇晃的马尾辫。
我至今仍在恨自己,为什么那时候就没有养成写日记的习惯。要是写了就好了,哪怕记下几句流水账,要是写了就好了。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记忆里,那年冬天格外冷,风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
那时候的冬天,我们北方的农村家庭都不怎么洗澡,天寒地冻的,屋里连个卫生间都没有。
晚上睡觉前卷起线裤,腿上的死皮和灰屑簌簌地落下来,能在炕上铺一层。
说到这儿倒是想起一件事。
现在和前几年不一样了,周末我还要去阿雪家,我怕自己身上有味儿,怕脱了鞋,裤管里会掉出死皮来。
有天周五晚上,我想洗澡,又不敢跟我妈直说,怕挨骂说冻感冒了。
只好偷偷烧一壶水,假装要喝,实则提过去到我房间。脱光了站在盆里,拿着喝水的搪瓷缸子,一点点兑着热水,艰难地往身上浇。
我的房间没有炉子,水浇在身上,热气转眼就散了。
我冻得浑身抖成了筛子,牙齿打颤,却硬是咬着牙洗完了。
然后赶紧擦干,缩进被窝里,哆嗦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那时候身体也真是硬朗,这么折腾都没感冒。不像现在,每天多干一会儿活,熬得一晚,第二天就头昏脑涨的。
日子一天天往前挪,我课桌里的那封情书写了又改,废稿攒了厚厚一沓。
有次去了网吧,甚至破天荒没开游戏,而是笨拙地搜索“怎么写情书”、“最能打动女生的话”。
就在这望眼欲穿的期盼里,日历终于翻到了十二月二十四号。平安夜到了。
情书早已经准备好,平安果也在昨天就买好了。
依旧是买了个盒子,装的是自家的苹果,不同的是,这次还配了张贺卡,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我祝福的话。
这天下午我早早到了教室,等了一会儿,阿雪也来了。
她刚坐下,我就把包装好的平安果放到她桌上。
“给我的呀?”阿雪眼睛弯起来。
“对啊。”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我镇定多了。
见她正仔细端详盒子,我又掏出贺卡,轻轻推到她面前。
“还有贺卡呀?”她惊喜地拿起,指尖在封面上摩挲,却迟迟没有打开,反而带了几分羞涩望向我,“你写的什么呀?”
我咧嘴一笑,“没啥,你打开看么。”
她迟疑片刻,终于翻开贺卡,目光在字句间游走,几秒后笑容忽然凝滞了一瞬,随即轻声说:“写得……挺好的。”
“咋了?”我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里那一丝不自然。
“没咋没咋。”她很快扬起笑脸,从桌仓里也取出一个精心包装的平安果和贺卡,“这次我也是单独买的苹果呢。”
“你早就准备好了啊?”我有些意外。
“对呀,”她抿嘴一笑,“本来早上就想给你,但又想看看你会不会先给我,就一直藏着。”
“那肯定会么。”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既然阿雪收下了平安果,就该进行下一步了。
可转念一想,明天圣诞是周五,要是把情书给她,还得煎熬两天才能知道结果,周末爸妈要带我去外奶奶家来着。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等到周一再说。
坐在去乡下的班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枯树枝,满脑子都是那封揣在书包夹层里的情书……
两天过去,终于熬到周一了。
老师正在分析上周的月考卷子,声音忽远忽近。
我的目光落在摊开的试卷上,那些红叉像一个个嘲讽的脸,这次我破天荒地掉出了年级前百,是三年来最差的成绩。
上周班主任找我谈话时,我还用粗心大意搪塞过去。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自从动了跟阿雪表白的念头,这一个月来,我的心思早就不在书本上了。
今天也一样,整整一天,我都在勇气与怯懦之间反复拉扯。
早自习下课铃响时,我摸着书包里的信封,想着就在此刻给她。可看着她转过头来问我数学题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就大课间吧,等做完操,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可当真站在熙攘的走廊里,看着她和其他女生说笑的身影,又觉得不是时候。
上午放学、下午上课前、下午放学……
我在心里把时间切成一块块,在每个节点前徘徊,像在十字路口一次次绕道而行的旅人,为自己找尽拖延的借口。
即便我们有过那么多心照不宣的瞬间,可事到临头,我还是心里没底。
我最怕的还不是她直截了当的拒绝,而是怕她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认真地说:“现在要以学习为重呢。”
“哎!”阿雪推了推我的胳膊。
“啊?”我猛地从纷乱思绪中惊醒。
“放学了呀,你发什么呆呢?”她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正系着围脖。
我这才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在收拾东西,老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下意识摸了摸书包里信,手心起了一层汗。
“哦哦,就走。”我胡乱地把书塞进书包,把信悄悄揣进怀里,赶在她出门前跟了上去。
暮色四合,校园里熙熙攘攘。路灯已经亮起,在教学楼倾泻的灯光中晕开一圈圈光晕。寒风掠过光秃的枝桠,呵出的白气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过两天元旦了,你这次打算唱啥歌?”阿雪半张脸埋进围脖里,声音闷闷的。
“张杰的《天下》吧。”我答得心不在焉,手在兜里隔着衣服压着那封信。
“唱啥《天下》呀?”她看了我一眼,“能不能唱《童话》?我想听你唱这个。”
“再说么。”我含糊应着,目光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校门,每靠近一步,心跳就快上一分……
终于还是走到了校门口。昏黄的路灯下,她转过身,“拜拜啦。”
“拜拜……”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裹紧羽绒服汇进人流,像冬日里最后一抹晚霞,眼看就要被夜色吞没。
就在那抹粉色快要彻底隐入人潮时,我猛地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快步追了上去。
“哎!”我拍了一下她肩膀。
她闻声回头,围脖微微滑落,露出冻得有点发红的鼻尖,“怎么啦?”
“这个给你!”我把信塞进她手里,触到她指尖的冰凉。不等她反应,我转身就走,几乎是小跑起来,心脏在耳边咚咚作响,生怕她追上来。
走出很远,我才停下脚步回头,校门口依然人来人往,早已看不见她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我又逆着人流往回走。转过街角,远远看见那个粉色羽绒服的背影,便放慢脚步,隔着十多米的距离悄悄跟着。
我期待着她会停下脚步拆信,可她只是随着人流正常地走着,偶尔避开路面的薄冰,始终没有拿出那封信来看。
有几次她抬手整理围脖,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可她终究没有拿出那封信。
一直跟到她家小区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单元门后,我这才叹口气慢悠悠地往家走。
寒风吹得脸颊生疼,我戴上羽绒服帽子,独自走在回家路上。
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我忍不住想,那封信现在在哪儿?在她口袋里,还是已经被收进了书包?她会不会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拆开看?
雪花开始零星飘落,我呵出一团白雾,加快了脚步。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我第一个就到了教室。
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踏实,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阿雪会怎么决定。
吃饭走神,作业一个字也没写进去。好不容易熬到起床的点,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早早就出了门。
到了教室,我坐在座位上,机械地嚼着菜夹馍,食不知味,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口,每进来一个人,心就跟着提一下。
天还没亮,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来,教室里渐渐响起了喧闹。
当班里人快到一半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阿雪手里提着早餐,像往常一样走进来。我心猛地一跳,目光像被线拴住一样,紧紧跟着她。
她走过来,从袋子里取出一包夏进牛奶放到我桌上,语气自然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哎,昨晚就下了一点雪,还以为能下起来呢。”
“对啊……”我愣楞地应了一声,嗓子有些发干。
她取下围脖,放好书包,坐下开始吃她的早餐,对昨天那封信只字未提。
我假装看书,余光却偷偷扫过她的侧脸,想从她表情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刚才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圈的话,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怎么也问不出来。
我只好低下头,咬开了那包牛奶,默默地喝着。
牛奶还是纯牛奶,说起来大部分人其实都不喜欢喝,更偏爱酸奶。我和阿雪算是例外,还有我妈。
我是因为九个月大的时候,我妈营养跟不上没奶水了,所以后面都是用羊奶喂我,以至于长大后对纯牛奶情有独钟。
我妈是从不挑食的那种人,至于阿雪,估计是从小到大喝成的习惯吧。
只是现在,这最爱的纯牛奶喝在嘴里,也没了滋味。
时间慢悠悠地推移,窗外的天色由暗转青。早操、自习、上课、下课、放学……
一上午在焦灼中过去了,阿雪还是和往常一样,和我讨论习题,说些闲话,那封信仿佛石沉大海。
我坐立难安,感觉屁股下的凳子像长了钉子,昨天给她信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勇气,今天再也没有一点胆子去问了。
下午到了学校,情况依旧。看着窗外太阳一点点移向西天,我的心情也从期待和激动变为了失落和后悔。
我暗暗骂自己太冲动,把一切都搞砸了。
捱到放学前,我已经像个彻底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
直到老师宣布下课,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我才胡乱收拾了一下准备走。
阿雪正慢条斯理地系围脖,我耷拉着脑袋,单肩挎上书包,默默地从她身边越过,准备离开。
“哎!”身后突然传来她的声音。
我茫然地转过身,看见她已经背好了书包,亮着眼睛看我,“要不今天你送我回家?”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才忙不迭地点头,“好,好么……”
她从我身边走过,羽绒服互相蹭起窸窣声,我的目光还呆呆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走呀。”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哦哦!”我这才彻底回过神,赶紧跟了上去。
出了校门,我走在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眼睛直直盯着前方。
阿雪也不说话,我们就这样沉默地走着,只听见脚步声和街上的喧闹。
“今天比昨天冷啊。”我鼓起勇气憋出一句。
“对啊。”她应了一声,就又没了下文。
我只好继续埋头往前走。街上学生很多,不乏有并肩而行的男女生,他们都有说有笑的,像我们这样一言不发的,恐怕是独一对。
路过那家理发店,里面亮着灯,一个杀马特小伙儿正坐着看手机,今天居然没放歌。我心里叹了口气,本来想借此找个话题来着……
眼看再拐个弯就要到她家小区了,我刚冒头的那点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了下去。
“算了,就这样吧,做朋友也挺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就在离小区门口只剩几步路的时候,我正茫然地看着眼前,突然,一只手轻轻牵住了我的手。
我猛地抬头看她,她也正迎上我的目光,眼睛里闪着光,嘴角抿着羞涩的笑。
“以后你都送我回家哦,”阿雪晃了晃我们牵在一起的手,声音轻轻的,却像个惊雷炸在我耳边,“男朋友。”
说完,她松开手,转身就跑进了小区,只留下一个轻快的背影。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回过神来。
手指上还残留着她刚才的温度,那句“男朋友”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刚才的画面,走着走着就咧开嘴傻笑起来,整个人晕乎乎的,像踩在云朵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晃回了家。
吃了晚饭,我偷偷拿着我妈手机,也顾不得心疼话费了,急急忙忙登录QQ。
阿雪的头像是灰的,估计她爸妈回来,要吃饭了,于是便进了她空间。
页面加载的很慢,进度条一点点往前挪,终于刷出来的时候,第一条就是她发的说说:
“今天好开心,有个笨蛋终于勇敢了一次!”
我盯着屏幕会心一笑,拇指在方向键上来回挪动,把光标移到那个大拇指图标上,按下了确认键。
又回到我空间,留言板里多了许多她新留的言,于是一下一下按着方向键,一条条仔细看:
“以后每天都要送我回家哦~”
“不许惹我生气!”
“你女生缘好过头了,哼哼!”
“虽然你玩DOTA厉害,但也要好好学习呀~”
“唉,都三年了怎么还不长个,是不是一天没好好吃饭着?”
“记得保密,保持低调哦~”
“我们一起考去xx吧!”
每读一条,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看完了又回头再看一遍,直到我妈要手机,才慌忙退了QQ。
晚上躺在炕上,这些天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不见了。
我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偶尔一想起关于阿雪的什么,就忍不住傻笑出声。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我在那一片清冷银辉里,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
第三十七章
我想,昨天一定是我长这么大以来,人生最高光的时刻了。
什么小时候捅开水渠泡塌院墙,什么考到县城重点,什么给村里十几户人家调好卫星锅收到信号,什么考班级第一,年级第二……
都不如我谈到个这么好的女朋友。
我想,就算过了许多年,哪怕我将来考上省重点,考上清华北大,当上天文学家,也不会再有什么成就能比得过这一刻了。
今天是我人生新篇章的第一天。我脚步轻快,哼着《童话》,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天还没亮,路灯在晨雾里晕开昏黄的光圈,可我看哪里都像是在发光,连路边光秃秃的树枝都显得格外顺眼。
路过校门口小摊,烧饼的香气飘过来。
我攥紧兜里那张攒了许久才有的十块钱,想着今天要给阿雪也买个早餐。
可转念一想,我那个傻女朋友一定也会给我买,到时候两份肯定吃不完,白白浪费。
还是留着吧,下午放学带她去吃校门口那家烧烤,她最爱吃烤花豆腐,每次都能吃两串。
想到她咬着花豆腐时鼓起的腮帮子,我又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到了教室,班里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
我在座位上把书包放好,没等多一会儿,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阿雪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塑料袋走进来,很自然地把其中一份放在我桌上,依旧是夏进纯牛奶和甜甜的小面包。
我心里一甜,嘴上却习惯性地客气了一下:“哎呀,不用给我带嘛,我自己会买。”
她伸出手指,轻轻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见外了不是?给你买了你就乖乖吃。”
我嘿嘿地傻笑起来,老老实实地拆开了袋子。
她摘下围脖,也坐下来,收拾好后就小口小口吃着自己那份,脸颊微微鼓着像个小松鼠。
教室里人还不多,只有零星的读书声。
我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凑近她,压低声音问:“那个……咱俩现在,算啥关系?”
她一听,忍不住“噗嗤”笑出来,随即又强忍住,故意绷起小脸,反问我:“你说呢?”
“男女朋友。”我几乎是屏着呼吸说出这几个字。
“知道你还问!”她飞快地甩给我一个娇嗔的白眼,然后继续吃早餐,耳根却悄悄泛红了。
我心满意足地坐直了身子,感觉全身细胞都在欢快地跳跃,再吃小面包时,感觉比刚刚更甜了。
天色渐渐泛青,早操铃响,各班同学都从教学楼里涌出来,说说笑笑地往操场走,呵出的白气此起彼伏。
我把手揣在兜里,故意放慢脚步,等阿雪从后面跟上来,然后肩膀轻轻挨着她的肩膀,羽绒服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偷偷摸摸的亲昵,让普通的上操走路都变得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刺激。
她用手肘轻轻顶了我一下,眼睛扫了一圈周围,声音压得低低的:“哎呀,你别凑这么近……不是说好要低调嘛,被老师看见怎么办?”
“哦哦,”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走快两步,混进旁边几个男生堆里。
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她那边瞟。看着她把半张脸埋进衣领,只露出一双眼睛,和我目光对上时又赶紧移开。
这第一次谈恋爱,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心里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她是我对象,可理智又提醒着要收敛。
这种感觉真是比做数学题还让人挠头。
上了早自习,教室里嗡嗡的读书声像一层温暖的背景音。
我背了几个单词,心思却全在旁边的人身上。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在草稿本上写下一行字,轻轻推过去:
“你说咱以后怎么相处啊?”
有些话,用笔写确实比当面说容易开口多了。
阿雪正低头念着文言文,瞥见本子,嘴角微微翘起。
她拿起笔,很快写了一句话推过来:
“就和以前一样呀,但是你要天天送我回家,要听我话。”
我看着本子上清秀的字迹,心里甜滋滋的,又提笔写道:“本来就听着呢。”
“你明明从来都不听,”她写字的动作快了一点,笔尖沙沙响,“每回让你在我家多待一会儿,你就急着走。”
“以后不会了,都听你的。”我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悬了片刻,鼓起勇气添上一句,“虽然信里说过了,但还是想再说一遍:我喜欢你。”
把本子推过去后,我立刻抓起英语书,假装背诵,余光却紧紧锁在她脸上。
阿雪看到那句话,脸颊倏地红了。她抿着嘴笑起来,眼睛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就是不看我,然后才低下头,慢慢写下一行字,推过来:
“我也喜欢你呀!”
看到这句话,我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要是这时老师来巡视,一定会发现全班同学都在认真背书,只有我们两个红着脸。
我没再回话,开始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左手装作自然地放下来,一会儿揣进兜里,一会儿又拿出来,一会儿伸进桌仓摸出个根本用不到的胶带,一会儿抬起手挠挠头,最后又不安分地放在大腿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
阿雪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她原本放在桌上的右手也慢慢滑到腿上,嘴上还在流利地背着《出师表》,声音却微微发颤。
我深吸一口气,手抬起来又不好意思地放下,心里默念着“就一下”,还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外,走廊空荡荡的,老师不在。
手心在大腿上蹭了又蹭,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地挪过去,轻轻放在她微凉的手背上。
阿雪羞涩地低下头,嘴角却弯成了月牙。手指轻轻一动,反过来与我十指相扣。
我们的手在课桌下紧紧相握,她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来。我望向窗外,看着远处泛红的天际线,嘴角怎么也拉不平。
这一整天,我们都在草稿本上传着悄悄话,阿雪也放纵了一回,不再那么注意老师听讲。
更多时候,我们的手在课桌下牵着,我挠挠她手心,她掐一下我手背,最后总是十指相扣。
直到放学铃响,我们才松开手,指尖还留着彼此的温度。
第三十八章
下午放学,我和阿雪并肩随着人流走出校门,拐向她家方向的右手边。
正值黄昏,路灯早早亮起,在校门口投下温暖的光晕。学生笑闹声、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颇为热闹。
我刚想牵她的手,她却躲开,“学校附近不能拉手呀,等走远一点嘛。”
“那行么,”我乐呵呵地笑着,正好瞥见路边烧烤摊正冒着诱人的白烟,“走,吃点烧烤吧,我请客。”
“嗯……”阿雪眼睛转了转,嘴角扬起,“行嘛,我想吃花豆腐。”
明明是我主动提议,被她这么一说,倒像是我在满足女朋友的小愿望,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我心里暖乎乎的。
我赶紧走上前,很老道地对老板说:“来四个花豆腐,两个素鸡。”又看到菜盘里一摞巴掌大的小鱼,炸得金黄酥脆,扭头问阿雪:“鱼你吃不吃?”
“吃呢。”她点点头。
“再来两条鱼,多少钱?”
老板麻利地把食材下到油锅,“六块。”
我掏出那张十块钱,爽快地递过去,老板一边拨弄食材,一边翻找零钱。
一辆汽车缓缓从人流中挤过,我拉着阿雪退到了马路牙子上。
她站了几秒,却又下来,挪了两步站在我前面,轻轻靠在我身上,发梢随风飘起,淡淡的发香混着烧烤的烟火气,在黄昏里格外清晰。
等吃完了烧烤,我俩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转过街角,行人稍少些,我悄悄移到靠马路的一侧护着她,试探着去牵她的手。
这次她没有挣脱,反而因为天冷,直接把冰凉的手指塞进了我袖筒里。
走了没几步,阿雪突然停下脚步,“咱俩换个位置,你走到马路牙上来。”
“啊?为啥?”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现在比我矮一点呀,所以我走下面你走上面,男朋友的面子肯定要照顾到的。”
我刚要开口,她又抢着说:“说好听我话的,等你高中个子长上来了就好了嘛。”
“行么。”我心里暖暖的,乖乖走上了马路牙。
这样一换,我就比她高出一点,她走在下面,微微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街上人来人往,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阿雪忽然问:“那封情书是你自己写的嘛?”
“对啊。”我说,“我准备了好久,写废的都有十二张呢。”
“没看出来嘛,”她歪着头笑,“写得还挺好。”
“那是,”我忍不住扬起嘴角,“下了功夫的。”
走了一段,我想起件事,“对了,我不是那天晚上就给你信了么,你为啥第二天来了学校,一点都不提这个事,一直等到放学?”
我本来以为她是在考虑要不要答应我,没想到她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带着坏笑,“哼,我就是故意让你着着急,我等你表白等了那么长时间呢。”
我愣了一下,随即嘿嘿笑起来,“一直没机会嘛,写情书也准备了好久呢。”
她把手从我袖筒里抽出来,轻轻掐了下我胳膊,又很快塞了回去,路灯的光把我们的影子融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这段平时只用走二十分钟的路,今天我们磨磨蹭蹭走了半个钟头。
可再慢的路也有走到头的时候。快到小区门口,阿雪把手从我袖筒里抽出来,塞回自己兜里。
“你把我书包打开,”她转过身,“我英语书里有封信,你取出来。”
我拉开她她书包拉链,想着应该是她给我写的情书,心里偷偷窃喜着。英语课本里果然夹着个粉色的信封,边角折得整整齐齐。
“回去再看呀。”她轻声说。
“好。”我拉开拉链,小心地把信放在怀里。
“那……拜拜啦。”她把手缩在袖子里,轻轻挥了挥袖口。
“拜拜。”
我走出十几步路回头,她还站在原地,路灯把她影子拉得老长。我挥挥手示意她快进去,她这才转身走进小区大门。
回到家吃过晚饭,我钻进自己房间锁上门,迫不及待地拆开那封信,果然是阿雪写给我的情书。
我还记得开头:
“你好呀杨书涵,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在一起了,所以现在应该叫你男朋友才对。你这个笨蛋,表白需要等那么长时间嘛?明明早就喜欢我了对不对,却一直憋着,真是个胆小鬼。唉,也不知道这封信什么时候才能给你……”
看着信纸上熟悉的字迹,我一边笑一边后悔。要是早点鼓起勇气就好了,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可以在一起的日子。
转念一想,要不是那俩家伙逼我一把,我可能到现在还在犹豫,甚至还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
不过现在好了,我和阿雪还有很长的未来呢,时间会走得很远的。
我把信仔细折好,装进信封,放到抽屉最下面。刚躺进被窝又觉得不踏实,万一被我妈收拾房间时发现,步了马小宁的后尘可就完了。于是又爬起来下炕,把信装回书包,夹在练习册里。
以后应该还会有很多情书,看来真得买把锁把抽屉锁起来……可是还要钉锁环,我妈不会让我破坏桌子的,这可怎么整……
二零零九年最后一天了。
下午班里要办元旦联欢会,明天开始连着周末放三天假。
在阿雪的劝说下,我最后还是答应在联欢会上唱《童话》,虽然觉得还是《天下》更带劲些。
中午放学,我们随着人流往校门口走。阿雪忽然问我:“明天你要回乡下不?”
“咋了?会回啊,上周去你家打游戏都没回。”我顺口答道,以为她想约我出去玩。
“你上周哪有来?”她看了我一眼,“明明去你外奶奶家了。”
“哦……那就是上上周。”我挠挠头,“反正明天得回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那你能不能后天再回啊,明天咱出来玩嘛。”
女朋友都开口了,我哪能不答应,当即点头,“那行嘛,明天中午我来找你。”
说这话时,我满脑子都是下午过元旦的事,完全没多想。
走到校门口,看着她辫子在阳光下晃,我突然舍不得就这么分开,“我能不能中午也送你回家?”我鼓起勇气问。
阿雪噗嗤笑出来,轻轻推了我一把,“哎呀,你送我回去绕一大圈,哪还有时间吃饭呀?快走吧,下午还得早点来呢。”
见她这么说,我只好乐呵呵地朝她挥挥手,转身往家走去。走出几步回头,看见她还站在校门口,迎着阳光朝我笑。
第三十九章
我回家匆匆扒了几口饭,便早早赶回学校。
教室里已经热闹起来了,桌子凳子被挪到四周,中间空出一片场地。我找到我们的桌子,特意搬到教室角落。
正忙着,班长招呼几个男生去搬东西,我跟着下楼,一起把饮料、干果什么的搬上来,还意外得知班主任订了几百个饺子,正在来的路上。
这些都是我们考单词捡了一学期的瓶子换的班费。
联欢会开始了,我表面上盯着教室中央唱歌的女同学,和身边男生一起起哄叫好,心思却全在身边的阿雪身上。
她安静地坐在我旁边,趁我不注意,悄悄把自己的几个饺子,夹到我的一次性饭盒里。
我假装没看见,心里却翻江倒海。这可是她用过的筷子!这算不算间接亲嘴了?
我耳根发烫,连吃饺子时都小心翼翼起来。
阿雪没报名任何节目,她一向这样,在集体活动里更喜欢当个安静的观众,看着别人热闹。
轮到我上场了。
没有话筒,没有音响,我就站在教室中央清唱《童话》。
唱到“我会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时,我偷偷瞄向阿雪,她正看着我轻轻打着拍子,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我冲她悄悄眨了两下眼,她便笑了出来。
唱完后,我在一片掌声里回到座位,几个女生凑过来起哄,让我再给她们唱一首去年唱过的《天使的翅膀》。
“这有啥好唱的,”我摆摆手,“我给你们唱《天下》。”
结果刚说完,她们就兴趣缺缺地散了。
阿雪却悄悄扯了扯我衣角,轻声说:“那你给我唱吧,我要听。”
我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在这么多人的教室里给她一个人唱歌太过羞耻,只好挠挠头,“算了算了,还是看节目吧。”
她没再坚持,只是在我们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元旦联欢会热热闹闹地散了场,学校早早就放了学。
我和阿雪并肩走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夕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今天心情依旧格外的好,还跟她念叨着:“回去记得帮我收菜啊,顺便把李鸿飞的菜给我偷了,他偷我两次了。”
“知道啦,”她应了一声,却突然转了话头,“我发现你最近又不咋好好学习了,就看小说,研究你的DOTA攻略,上次月考都考到一百名外了,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呀。”
“学着呢学着呢。”我嘿嘿笑着,眼睛却被路口聚集的一群人吸引,连那个“扛把子”都在,今天放假,约架倒是常有的事。
“你就会嘴上说,”阿雪拽了拽我袖子,“你看你早上考单词,全抄我的。”
“忘了背嘛。”
“那你下次还是去捡瓶子吧。”她说着在我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
我配合地“嘶”了一声,赶紧求饶。
走到小区门口,阿雪转身叮嘱:“明天下午再来找我呀,别早上来。”
“行!”我满口答应。
回去的路上经过网吧,想到兜里还有两块钱,今天放学早,要不去打两把DOTA?
但又想到明天要见阿雪,还是忍住了,这两块钱还是留着给她买零食更好。
到家后,我爸见我回来,开始推出摩托车,准备送我们仨回乡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爸,我就不回咧,马上期末考试咧,多复习复习。”
他正拧开油箱盖看油,手上动作停了一瞬,没回头,只“昂”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我忽然意识到,自从我上了初三,很多事都悄悄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的要求刨根问底,或者直接驳回。
现在,即便是一些听起来不太靠谱的理由,他大多也会点头。
我出去玩,或者是回来的晚,他顶多等我回来后,给我说“饭热着”,不再像以前那样追着问“可哪咧”、“咋这时候才回来”。
最让我意外的,是有几次我试探着问他要手机登QQ,他居然没说我,只是沉默着把那台诺基亚递过来。
后来,他甚至为此特意去营业厅,开了每个月五块钱三十兆的流量套餐,像是办一件正经事。
我站在门槛上,看着他蹬摩托车,心里忽然明白,这不是放任,只是他面对一个即将长大的儿子,所能做出的笨拙又真诚的妥协。
他在用他沉默的方式,学着走进我的世界,哪怕这个世界,他其实一点也不懂。
时间悄悄走到了二零一零年。
下午天色灰蒙蒙的,早上刚下的雪在地上铺了一层。
我到了阿雪家小区门前的空地,踩着新雪等她。
今天她居然没在花园里等我,我闲着无聊,就用脚在雪地上踩出个“I LOVE YOU”。
没过多久,听到远处单元门“吱呀”一声,阿雪裹着粉色羽绒服走出来。
她看见雪地上的字,会心一笑,“好啦,快擦掉,别让我爸看见了。”
我赶紧用脚把字迹抹平,“你爸在家啊?”
“对啊,”她朝楼上某个窗户瞥了一眼,“不然咱就去我家了。”
“哦哦,那我们去哪儿?”
“去广场呀。”她把手揣进口袋,和我并肩走着。等走出小区一段距离,又很自然地把手塞进我衣兜里,和我握在一起。
路过一家飘着甜香的蛋糕店时,阿雪突然把手抽出来,“你在这儿等我啊。”说着就推门走了进去。
我隔着起雾的玻璃张望,心里纳闷:这大下午的,吃什么面包啊?
没一会儿,她提着一个小小的方形蛋糕盒走出来。
“吃这么高级啊?”我惊讶地看着她手中的盒子。
“哪有啊,”她眨眨眼睛,“给你过生日。”
过生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像我这种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什么生日概念。
我爸顶多会在某个寻常日子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我后颈,咧嘴一笑:“十四了啊,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去广场的路上,我忍不住打趣:“电视上才看到人家过生日,你还搞这套。”
“什么呀,我每年都过的。”阿雪一脸认真,一边说一边寻找着合适的角落,最后相中一个僻静的小亭子。
我这才意识到,和阿雪比起来,我还是个乡巴佬。不过那又怎样呢?还不是我女朋友。
到了小亭子里,我用袖子拂去石桌上的积雪。阿雪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桌上,揭开盒盖,亮出一个小巧的奶油蛋糕,上面还用红色果酱写着“祝杨书涵生日快乐”。
看着她往蛋糕上插蜡烛,我突然有些拘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来,低头。”她拿起一个金色的纸质皇冠。
我忍不住笑了:“这不是红太狼头上的皇冠嘛?
“那你也是灰太狼,”她抬起胳膊,“快低头呀”
我顺从地低下头,感受着她轻轻把皇冠戴在我头上。
接着她弯腰点燃蜡烛,跳动的火苗在灰蒙蒙的午后格外明亮。
阿雪退后一步,轻轻拍手,笑眯眯地望着我唱起生日歌,歌声在空旷的亭子里悠悠回荡。
我被她看得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好啦,快许愿吧。”
“啊?就像电视里那样?”我还是放不开。
“对呀对呀。”她期待地看着我。
我望着那簇温暖的烛光,笨拙地合拢双手,在心里悄悄许下了人生第一个生日愿望。
睁开眼睛,我一口气吹灭蜡烛,青烟袅袅升起,阿雪开心地拍手欢呼。
我们站在小亭子里,分吃了那块小小的蛋糕,还互相喂着吃,俩人有说有笑的,合不拢嘴,每一口都甜得很。
就这样,我过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生日。
第四十章
元旦过完,我和阿雪的恋爱进展得很快,或许是因为我们原本就是最熟悉彼此的知己,从朋友到恋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尴尬的破冰期,只是最初那两天稍微不适应,没过多久就自然地进入了热恋状态。
每天依旧互相关心,在草稿本上写着甜言蜜语,课桌下的手总是悄悄牵在一起。
期末考试结束几天后,我们回学校领成绩单。
学校办公楼前,阿雪拿着我的成绩单,眉头越皱越紧,“你看看你,都掉到一百二十名了,让你平时看小说打游戏,下学期可不能再让你打DOTA了。”
我挠着头嘿嘿笑:“下学期不看小说了,但我都是周末才打DOTA的,真不关DOTA的事,你不让我玩,那我去网吧……”
话没说完,她结结实实给了我一拳,“你还好意思说去网吧?”
我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生气了,赶紧收起嬉皮笑脸,“哎呀,这次没考好是意外么,我保证下学期一定好好学。”说着试探地去拿她手里的成绩单。
她把成绩单往我怀里一甩,扭头就往校门外走,我赶紧追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别生气嘛,我下学期真的改。”
“你上次月考也是一百多名,也是这么说的!”阿雪走得很快,也不转头看我。
“上次是粗心了。”我急忙辩解。
她冷着脸,继续往前走。
我跟着走了一段,一咬牙,“我保证,要是下次再考不好,就一学期都不打DOTA。”
她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瞪着我,“你说的啊?”
“我说的!”我赶紧立正站好,“保证听你的话。”
“这还差不多……”阿雪面色缓和下来,叹了口气,见我衣服拉链只拉了一半,便伸手给我往上拉了拉,“大冬天的,脖子不冷啊你。”
“现在不冷了。”我嘿嘿笑着,换了她一个白眼。
我们并肩往她家走,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她的唠叨也一直没停。
到了小区门口,阿雪松开我的手,“明天我要去我奶奶家了,咱俩要等开学才能见了。”
“呃,那就开学见么,我也要回乡下了。”我心里有点惋惜。
她又开始了唠叨:“寒假把作业写完,开学我可要检查的,还有啊,一天把衣服穿厚点,别老不拉拉链,小心感冒了,还有少去网吧,别乱花钱……”
我忍不住逗她:“怎么现在都跟我妈一样了。”
“咋,还听烦了呀你?”她立刻鼓起小脸。
“没没没,”我赶紧投降,“那还是喜欢被你管着的。”
她娇嗔地瞪我一眼,“那我走了啊?”
“嗯,拜拜。”
“拜拜啦。”
阿雪转身走进小区,羽绒服帽子上那圈毛边在风里轻轻晃动。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远,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她在单元门口停下,回头远远朝我挥了挥手,这才推门进去。
我又在寒风里站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脚冷,才转身往家走,我们开始经历在一起后的第一次长时间分别。
回了乡下,我跟俩发小说了和阿雪在一起的事,这俩货一听就炸了锅,围着我又锤又闹,非要让我开学后把阿雪约出来见见。
我自然是美滋滋地应下了,其实阿雪早就有这个意思,之前还特意提起过,想认识一下我这俩发小。
整个寒假,我和阿雪全靠QQ断断续续联系。今年寒假她头像总是灰着,估计是因为在奶奶家上网不方便。
我也没法常上线,之前用奶奶手机登QQ,话费暴涨,被小娘娘逮个正着,之后再想摸到手机就难了。
每次好不容易偷偷上个QQ,却没收到阿雪一堆消息,只能自己发上几条,悻悻下线,揣着空落落的心去找发小。
冬天的乡下实在没什么耍头。打牌打腻了,我们就出去在村里瞎转悠,最后总是不知不觉晃到村外的荒野上。
他俩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却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雪野出神。
我想象着阿雪从天地交接处走来,发梢沾着雪花,鼻尖冻得通红,朝我伸出小手撒娇:“好冷呀,快让我手在你怀里暖一下。”
这个画面让我心里猛地一软,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呀,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个样子。
我开始期待着快点开学,想要见到她,要和她一起考去省重点住校,那样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等我有了更多生活费,也要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想到这儿,我突然愣住,自己居然还不知道她生日是哪天。
顿时也没心思和他俩瞎转悠了,我跺跺脚,“回么,冻滴。”,然后三个人便慢慢往回走,可我却还是着急地想加快脚步。
一到家,我趁奶奶在伙房忙活,悄悄拿了手机,登上QQ,正想给阿雪发消息,却惊喜地发现她的头像在跳动。
我赶紧点开,一下子就收到好多条:
“作业写到哪了呀?”
“你在乡下都玩些啥?”
“爷爷奶奶身体好吗?”
“什么时候回县城啊?”
“仙剑奇侠传三过两天就要播了,在江苏卫视,你记得看哦。”
后面还有一长串她这些天的见闻经历。
我一条一条回复,最后问她:“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当然,这些消息发出去,也并没有及时等到她的回复。
后来,我也真的听了她的话,过完年后守在电视机前看了《仙剑奇侠传三》。
景天、雪见、徐长卿、紫萱他们的故事确实感人,我想着开学后一定要和阿雪好好讨论剧情。
就在这一天天的期盼里,天气渐渐暖和,田里的积雪开始消融。
离开学还有两天,我迫不及待地就回了县城,用我爸的手机登上QQ,约阿雪明天出来玩。
消息发出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好呀!”
第二天下午,我特意收拾了一番,问我爸要了五块钱,匆匆出了门。
一路上心情很是激动,刚转到她家小区那条路口,就看见阿雪已经远远等在小区门口了。
她还是和之前一样,一见我,眼睛一亮就小跑着迎上来,蹦到我面前,“作业写完了没?”
“写完了么。”我看着她被风吹红的脸颊,心里那飘了一个多月的思念终于缓了下来。
我们沿着街道慢慢走,把攒了一个寒假的话都倒出来。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广场,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小亭子里,石桌上的积雪已经化尽。
阿雪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你上次不是问我生日嘛,在九月二十二号呢,阳历的,还远着呀。”
“这样啊……”我痴痴地看着她继续说,发现她睫毛长长的,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真像个小月牙。
“我跟你讲啊,仙剑奇侠传三其实是游戏改编的,有个游戏就叫……”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轻声说:“抱一下。”
“啊?”阿雪停了话头,愣了一下。
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微微张开双臂。她忽然红了脸,低头犹豫了一瞬,然后向前一步,轻轻投入我怀中。
她手臂环住我的腰,越抱越紧,发间传来熟悉的清香。
“想我了没?”我在她耳边轻声问。
“想了。”她把脸埋在我肩头,低声回答。
第四十一章
学习节奏明显快了起来,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多了一个倒计时,班长每天都在擦了重写新数字。
可随着天气渐暖,开学大半个月了,我的心还像断了线的风筝,迟迟收不回来。
自从给阿雪写了那封情书后,我意外发现,自己现在对文字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语文老师布置的作文,分数越来越高,有几次还被老师点名,当成范文上讲台念。
这种被肯定的感觉,比打赢两把DOTA还让人兴奋。
那时候QQ空间正火,我三天两头就在上面发些“青春忧伤”的小酸诗,写些似是而非的感慨,然后盯着空间里不断增加的点赞和评论沾沾自喜。
偶尔再认真给阿雪写封情书,看她嘴角抿着笑念,更是让我虚荣心爆棚。
这个周末,我又来到阿雪家打游戏,今天还是我求了好久,她才同意的。
阿雪正在洗衣服,我激动就位,开了电脑,熟练地进了游戏。
在酒馆选人的时候,无意间多看两眼英雄背景故事,竟一下来了兴趣。
幻影刺客的复仇、死骑的宿命、剑圣的传承……一个个故事让我忘了时间,直到聊天框跳出队友的催促,才慌忙选了矮人狙击手。
这局游戏打完,我直接开了把单机,一个人坐在电脑前,仔细阅读每个英雄的背景故事。
阿雪晾完衣服走进来,坐到床边,“你咋不玩呀?”
“看英雄介绍呢。”我眼睛还盯着屏幕,“这些故事挺有意思的,你说……我能不能以DOTA的背景,写个小说?”
阿雪凑过来,“是吗?我看看。”
我一边拖动鼠标一边兴奋地讲:“我之前看过那个《魔兽剑圣异界纵横》,不过他那个是写魔兽里的剑圣,DOTA里也有剑圣,但我更喜欢敌法的故事……”
“现在还是先好好学习嘛,”阿雪轻轻打断我,“马上中考了,这个不急呀,以后再写。”
“那我先把这些故事抄下来,”我坚持道:“你给我拿个新本子。”
“哎呀,慢慢来嘛,”她按住我的手,“你着啥急呀,这得抄到啥时候,等我有时间给你上网搜搜。”
“行吧。”我咂咂嘴,退出游戏,悻悻地回到浩方平台上。
到了周一早上,大课间结束后。
我刚回到座位,阿雪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啥?”我好奇地问。
“你得先答应我,不能影响学习。”她认真地看着我。
“行行行,到底是啥呀?”
阿雪不再卖关子,从书包里取出一沓用订书针整齐装订的A4纸递给我。
最上面一页是手写的封面,“DOTA故事集”,虽然是用粗水彩笔写的,可字迹依旧工整清秀。
“我去!”我惊讶地看向她。
阿雪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嘴角扬起笑,“我给你在网上搜的,全都打印下来了,比游戏里的全面多了,还省得你抄了。”
“可以啊!”我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阿雪整理的内容确实很全面,甚至每个英雄的技能效果都有。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DOTA里的费伍德森林,在魔兽世界里属于卡利姆多大陆。
“我发现里面其实有很多东西都是魔兽里的,”阿雪指着其中一页说,“比如那个巫妖王啊,燃烧军团什么的,魔兽的故事太长了,我就打印了一部分,你后面要是需要再和我说。”
“不急不急,我先看这些。”我乐得合不拢嘴。
“行啦,先收起来,快上课了。”她说完拿出了课本。
我乖乖照做,小心地把那沓资料放进桌仓里,心里却已经按捺不住激动,想着晚上回家,一定要趴在被窝里好好看个够。
前排那小个子男生转过来,冲我使了个意味的眼神,我笑着推了他一把,让他转过去。
自从到了初三第二学期,班里的气氛更不一样了。
男女生的界限变得更模糊,课间打闹时多了几分亲昵,再加上临近毕业的伤感,反而让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愫更加躁动。
谈恋爱的同学不再遮遮掩掩,放学时总能看到有几对初三的牵着手,只要避开老师的视线就好了。
班里也流传着各种八卦,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又和谁分了手,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地下恋情,其实早就在同学中传开了。
我和阿雪自然也不例外。有次放学路上牵着手,被班上同学看到,没两天全班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在大多数人眼里,我们都是令人羡慕的一对,成绩都在前列,又是同桌。
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人祝福,就有人眼红。
特别是阿雪本来就有不少倾慕者,我自然成了某些男生的眼中钉。
反倒是女生们都很支持我俩,经常冲我俩挤眉弄眼地笑。
从被发现开始,我在男生堆里时就有人问:“你俩真在一起了?”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大多数人会起哄叫好,坏笑着问我俩好多久了。
但也有那么一两个阴阳怪气:“xxx真是眼神儿不好啊。”“说说咋骗到手的?”“癞蛤蟆真能吃上天鹅肉了。”
对于这些,我也都是一笑置之,当做是玩笑话。
可是今天却有了变故。
学校每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会大扫除,这周正好轮到我值日。
我正在教室里拖着地,听到后排聚了几个男生在说笑,见我走近,有人故意提高音量:
“李飞算啥?杨书涵才是舔着脸吃软饭的好手……”
这句话像根针,直直扎进我心里。我攥紧拖把杆,走到他们面前:
“刚才谁说的?”
那几个男生立刻噤声,互相交换着眼神,没人接话。
我环视一圈,人群里确实有一个,是我之前听说喜欢阿雪的,还有个是王凯的跟班。
我把拖把往地上一顿,冷着脸骂了句:“一天逼嘴里放不出好屁来。”
水花溅起,打湿了几个人的裤脚。一个高个男生猛地站起来,“我说的!咋了?你没逼脸承认?”
我闻声看去,正是那个王凯的跟班周强,心里的火“蹭”地窜上来,一把扔了拖把,抬脚就踹过去,“我承认你妈了个逼!”
周强躲闪不及,被我结结实实踹在肚子上,“哐当”一声撞翻了课桌,书本散落一地。
我趁他还没爬起来,扑上去揪住他衣服便挥拳,却没留意身后,不知道被谁狠踹了一脚。
我一个趔趄单膝跪在了湿漉漉的地上,校服裤子立刻湿了一片。
周强趁机翻身起来,和我扭打了在一起。
第四十二章
教室里混乱成一团,我俩打架又撞翻了一个桌子。
旁边几个男生见势头不对,赶紧上来拉架,七手八脚地拽着我们。
混乱中,周强一记拳头擦过我的鼻子,温热的血立刻涌出来,滴在水泥地上。
走廊里说笑的女生们看到班里的情况,都挤了进来。
我被两个人架着胳膊,还在朝周强吼:“你他妈再说一遍!”
“杨书涵!”
阿雪的声音像盆冷水浇下来,我喘着粗气转头,看见她挤过人群,脸色发白。
她看着我流血的样子,急忙从兜里掏出纸巾,按在我鼻子上。
“散了散了!”班长大声驱散围观的人。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几小堆人窃窃私语。
几个女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还在流血吗?”“快去水房洗洗吧。”“别弄到衣服上。”
血迹在纸巾上慢慢渗开,我取下鼻子上的纸,阿雪又取出一张,撕了一半卷成团递给我。
我塞进鼻孔堵住,这才感觉到膝盖火辣辣地疼,校服裤子的右膝全湿了。
我们穿过走廊下楼,走到教学楼外的水龙头前。
阿雪拧开水龙头,我一边洗,她一边蹲下来,小心地卷起我那只湿了的裤腿,看腿上有没有伤……
走在放学路上,我小心地抽出塞进鼻孔里的纸团,随手扔了,摸了摸鼻子,血已经止住了,但鼻梁还隐隐作痛。
“你说你干嘛和他计较呀,”阿雪一边走一边用湿纸巾擦拭我校服上的血迹,“说就说了呗,这都擦不掉了,回去用冷水泡着洗洗。”
她仔细搓了搓那块暗红色污渍,“他们说闲话又不能把咱俩说散了,他知道个啥?”
“那我也不能装作没听见吧?”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想着回去给马小宁发个QQ,让他俩周五放假坐车到县城后,先来找我,我们仨非得去堵周强那小子不可。
“你就装作没听见不行嘛?”阿雪停下脚步,认真看着我,“等过几个月咱俩上高中了,这辈子也没机会再见到他们了。”
“这怎么装?”我愤愤道:“今天还有个谁从背后下黑手了,我不能白吃这个亏吧?”
“哎呀,又不严重嘛,”她挽住我胳膊,声音软了下来。
“他们说白了就是羡慕你,羡慕咱俩。你想啊,等咱俩考到了xx高中,到时候就会住校,每天一起吃饭,有大把时间在一起,周末一起回家,要是不想回来,咱俩还能出去市里玩,你去过xx(省会)没?”
“没,”我老实摇头,“我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出过。”
“没事,过几个月就能去了,”阿雪晃了晃我胳膊,眼睛亮起来,“到时候咱俩去吃手抓羊肉,我爸说有家老店特别香。还有,周末你要是想打DOTA,我陪你去网吧,咱俩一起玩。”
“真的?”我顿时来了兴趣,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
“真的,”她挽着我继续走,“但是你得先说好,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行么。”我勉强点头,“那到时候可要说话算话,别反悔不让我去了。”
“哎呀,不反悔不反悔。”她笑着保证。
夕阳拉长了我俩的影子,我被她描述的高中生活深深吸引,开始想象着上了高中后的日子。
那些关于报复的念头,不知不觉就被对未来的期待冲淡了。
晚上回到家,阿雪在QQ上还给我发了好多话:
“我知道人家说你吃软饭,你心里不舒服,那是他们不了解情况,咱俩明明是互相喜欢呀。
我才给你买了几次早餐而已,你帮我的要多了去了,要不是你,我成绩也不会变得这么好,我妈要给我找补习班,得花更多钱,还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效果呢。
我们两个既然在一起了,就是不分你我的,不能计较谁为谁付出了多少,那样感情就变质了。
所以你以后再听到这种话,就别往心里去。”
我后来到底没去找周强算账。不过打完那一架后,那些阴阳怪气声就再也听不见了。
生活又归于平淡,转眼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初三迎来了第一次模拟考试。
考数学时,我头一次在考场上抓耳挠腮。
最后那道大题像堵墙横在面前,我反复读题,笔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半天,硬是找不到突破口。
余光瞥见考场上几个同班同学,心里冒出年头:要不……悄悄问问?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按了回去,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只好先放下,回头检查前面的题,倒还真查出两道粗心算错的,赶紧改过来。
轮到英语考试,我的传统弱项。
完形填空半数都拿不准,后面的翻译也是磕磕绊绊。
想到考砸后阿雪会生气,我咬咬牙,朝旁边的陈琳使了个眼色,她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陈琳抬头,与我对视的瞬间微微一愣。
我做出求助的口型,心跳如擂鼓。
她脸一红,看了眼老师,悄悄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在草稿纸上飞快写了起来。
当那个小纸团滚到我脚边时,我几乎要欢快出声。同时也咂咂嘴,这丫头真是胆小,明明趁老师不注意伸个胳膊的事,却还要扔,不过还算扔得准。
我看了眼背过去的老师,飞快弯腰捡起,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所有答案,除了作文。
“我靠,靠谱!”我心里赞叹一声,赶紧抄写起来。
就这样,我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考试作弊。
这天下午,班长把成绩单贴在了黑板旁边的墙上,瞬间就聚了一堆人,我也挤进去找自己的名次。
还没找到自己的,就先看见了阿雪的,赫然排在榜首,班级第一,年纪第三!
我咂咂嘴,目光往下扫了几行,终于在第九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年级排名刚好进前百。
看着成绩单,我心里有些发虚,要不是抄了陈琳的答案,英语高了一截,真实成绩恐怕还是和上次一样。
上课铃响,我回到座位,对阿雪说:“你这次考得可以呀!破纪录了嘛。”
她没接我话,反而蹙起眉头,“你这次又考差了啊。”
“咋能说考差的,那比起上次,不是在进步嘛。”我强词夺理。
阿雪刚要开口,黑板旁的人群突然像受惊的麻雀般散开。我一扭头,正好看见班主任从窗外经过。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班主任站在门口,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们身上。
“杨书涵,xxx(阿雪),你俩出来。”
第四十三章
班主任声音不高,却让我心猛地一沉。
我们站起来,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难道谈恋爱的事被发现了?
出了教室,跟着班主任往办公室走时,我心里七上八下,思索着对策。
阿雪虽然沉默着,但从抿紧的嘴唇也能看出她同样紧张。
办公室里还有两位老师在批改作业。班主任在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地问:“杨书涵,我咋看你最近状态不对啊,成绩比起之前可是差远了。”
我心里松了口气,挠挠头,憋出那句老话:“粗心了么。”
班主任无奈地白了我一眼,“说上点新鲜的。”
我讪讪地闭上嘴。
阿雪突然开口:“老师,他是给我辅导,自己成绩才掉下来的。”
班主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你们俩放到一起,是想着让你给xxx辅导一下,现在来看,效果也确实很好。”
他话锋一转:“但是辅导归辅导,不能把自己给耽误了,现在人家成绩也上来了,往后你俩就互相学习着。”
他拿起成绩单,仔细看了看,“还有,你这个英语一直……昂,英语这次考得还行,语文也一直保持得很好,就是这个数学和物理,明显退步了……”
班主任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学习上的事,还特别表扬了阿雪这两年来的巨大进步。
最后让我们回教室,顺便把另一对同桌叫来。
出了办公室,我坏笑着去拉阿雪的手,被她一记白眼甩开,“老师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没?”
“听了听了,”我嬉皮笑脸地说:“以后就靠你辅导我了。”
阿雪在我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和我并肩穿过走廊,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面上,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长高了一点。
回到教室,我给那对同桌传了话,便回到自己座位。
今天是四月二号,周五,学校会连着清明节放假,能休三天。
教室里安安静静,都在自习。四月初的春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斜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校园里那几颗大柳树已经抽出了新芽,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偶尔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叫。
没一会儿,那两人进来后,又叫了另外两人出了教室。
我突然想起什么,胳膊拄在桌上,压低声音,“马小宁和杨小南下午要来县城,说想约咱俩一块吃个饭。”
“行呀!”阿雪眼睛一亮,也学我的姿势,凑过来,“他俩啥时候来?”
“他们中午就放了,估计等咱们放学,他俩就在校门口等着了。”
“哦……”她歪着头想了想,“那咱去吃啥呀?”
“他俩请客,看他们安排。”我小声回应。
“那咋行,是人家俩个来找我们,应该是我们做东的。”她顿了顿,“而且是你找了对象,肯定也是你请客呀。”
“呃……”我面露难色,“我们说好了的……”
“那也不合适嘛,”阿雪小声说着,从兜里掏出张叠起来的五十块钱,放到我面前,“你要是钱不够,我这儿有,到时候你得抢着付钱,知道没?”
“哪能让你掏钱啊?”我下意识要推拒。
“什么我呀你的,是咱俩。”她嗔怪地瞪了一眼,“你快装上,到时候吃啥再商量。”
看着她认真地表情,我只好收起了钱,“那……到时候再说。”
“又再说!”她伸手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就这么说定了。”
话音未落,教室上方的喇叭里突然传出“刺啦”一声电流杂音。
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抬头,齐刷刷望向那个米黄色方形喇叭。
短暂静默后,喇叭里传出教导主任地声音:“咳!通知!这节课上完放假!下周二上课,住校生周一晚上返校上晚自习!”
教室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几乎同时,窗外也传来其他班级的喧闹声,整栋教学楼都沸腾起来。
喇叭里还在叨叨地强调着:“各班走之前,打扫好卫生,关好窗户……”但已经没人认真听了。
我和阿雪也欣喜相视一笑,没想到学校今天居然这么大方,提前两节课就放假了。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班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同学们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拉链声、桌椅挪动声、说笑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每一粒尘埃都在欢快舞蹈。
我站起来,透过窗户远远看向校门外,果然看见那俩货站在小卖部门口等。
“快收拾,他俩来了。”我对阿雪催促一句。
等下课铃声一响,我们便随着欢腾的人流下楼。
校门口熙熙攘攘,马小宁和杨小南一眼就认出我们,笑着迎上来。
还没等我开口,他俩就齐声朝阿雪喊道:“嫂子好!”
阿雪脸“唰”地红了,慌忙摆手:“哎呀哎呀,别这么叫,我该叫你们叔叔的。”
这话让这俩家伙顿时窘住了,挠着头尬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就叫名字么。”说着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
马小宁问我:“走哪吃?”
我想了想,转头看向阿雪,“要不我们去吃麻辣烫?”
阿雪乖巧点头:“我都行呢,看你们嘛。”
“行,那就走。”
我们商量定了,便朝我知道的一家麻辣烫店走去。
一路上,阿雪安静地走在我身边,拽着我一点衣角,看我们三个说笑打闹。偶尔话题转到她身上时,她才抿嘴笑笑,轻声应上一两句。
杨小南悄悄凑过来,低声说:“这女子乖滴很么。”
我听得心里美滋滋的,故意提高嗓门朝阿雪喊:“听见没?杨小南夸你乖得很,你乖不乖?”
马小宁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杨小南一脸错愕,锤了我肩膀一拳,“哇!你怂咋这样!”
阿雪抿着嘴笑,耳根泛红,伸手在我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那你也赶紧找个乖滴么。”马小宁搭着杨小南的肩膀打趣。
“肯定比你那个对象乖!”杨小南反手就去扭他胳臂,两人顿时打闹成一团,我也加入进去。
四月的风吹过街道,路边偶尔飞起几朵柳絮。我们三人在放学的人潮里笑作一团,引得路上学生纷纷侧目。
阿雪看着我们三人打闹,时不时小心地拉拉我衣角,说着“慢些”,眼里漾着温柔笑意。
那顿麻辣烫吃到最后,在阿雪的眼神示意下,我还是抢着付了钱,在这俩货面前,狠狠长了回脸。
第四十四章
某个午后,阳光透过窗帘,在阿雪房间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
我刚结束一局游戏,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
阿雪正趴在床上看小说,穿白袜子的脚丫调皮晃着。
“哎,”我转过椅子,“你说咱俩都在一起四个多月了,也没个特别的称呼。”
阿雪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你想叫我什么呀?”
“这不是得商量着来嘛。”我挠挠头。
“你说几个嘛。”她把下巴放在叠起的手背上,歪着头看我。
“小雪?”
“不行,”她嘟起嘴,“我爸我妈这样叫我,咱得叫个特别的。”
“雪儿……行不?”
她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有吗?”
“亲爱的。”我想起电视剧里的称呼。
“咦,太肉麻了。”她皱了皱鼻子。
“宝宝,宝贝?”
“我又不是小孩子呀。”
“那……名字后面两个字?”
“嗯……不够亲密。”
我灵机一动:“那我干脆叫你姐得了。”
阿雪噗嗤笑出声:“那也行,我本来就比你大嘛。”
“想得美,别人还以为咱俩真是姐弟呢。”我伸手指了下她额头,她顺势躺倒,“哎呀!”
阳光落在她发间,我忽然福至心灵,“阿雪?”
她眼睛倏地一亮,“这个好!就这个。”
“阿雪……”我低声念了一遍。
“哎!”她清脆应了一声,我们同时笑出来。
“行,那该我了吧?”
“书书。”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啊?”
“哈哈,你也答应啦。”她得意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不是,”我哭笑不得,“为啥要叫这个,不叫书涵,涵涵什么的?”
“我早就想好啦,”她坐起来,认真地说:“书涵,涵涵肯定都有人叫,但是肯定没人叫书书对不?”
“这个……听起来有点……”
“就这个嘛,我早就想好了的。”阿雪撒娇道。
看她眼巴巴的样子,我只好妥协。她立刻凑到我面前,甜甜地叫了声:“书书!”
我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快答应嘛!”她催促道。
“哎哎哎!”我连应三声,慌忙转过身面对电脑。
她也不看书了,蹭过来跪在床边,从背后环住我的脖子:“那你再叫一声阿雪。”
我看着屏幕上未退出的游戏界面,含糊嘟囔:“阿雪。”
“哎——书书!”她拖长了调子,笑声清亮像摇响的风铃。
阳光渐渐西斜,把整个房间浸在蜜色的光晕里。
这个午后定下的亲密称呼,后来我们却很少有机会叫出口。
在人前总是规规矩矩地互称全名,独处时一个眼神就足够,只有偶尔腻歪时,才会趴在对方耳边,唤一声“书书”或“阿雪”。
我总想着未来还长,这些亲昵的称呼总一天能大大方方地说出口。
四月在柳絮飘飞中过去了,五月也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半。
那时候总觉得时间挥霍不完,青春像是口袋里永远掏不完的糖,一颗接一颗,甜得理所当然。
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班里突然掀起了一阵迟来的狂欢。好像所有人都在这个夏天突然惊觉,初中快要结束了。
谈恋爱的终于敢光明正大,去网吧的彻夜不归,上课时后排总是趴着一片。
我自诩比他们清醒。课程早已学完,那些公式定理也都在心里生了根,觉得自己只需稍稍出手,复习上几天,就能轻松考回前列,稳稳踏进省重点的大门。
我想未来一片光明,我的六神装也都买好卷轴了。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反复强调重点,我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远处那个居民楼顶,要是架上一台《血战上海滩》里的巴祖卡,就能控制整个校园……
转头看见阿雪正专注记着笔记,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认真。
忽然想起这两个月偷偷完成的“大作”,我忍不住从书包里摸出那个笔记本,悄悄从桌下递过去。
阿雪低头瞥了一眼,疑惑地看向我。
我得意地挑挑眉,用气声说:“你翻开看看。”
她迅速写完黑板上最后一道题,拿起本子翻开,扉页是我用艺术字精心描画的六个大字,还特意用笔反复涂黑加深:最后的破法者。
“你写的小说嘛?”阿雪压低声音,眼睛微微睁大。
“对呀,已经写到四十四章了。”我难掩得意。
阿雪快速翻了几页,眉头轻轻皱起:“下课我再仔细看。”说罢便把本子塞进了桌仓。
我咂咂嘴,伸手想去拿回来,却被她拍了一下手背。
心里顿时打起小鼓,早知道不这么着急给她看了,万一又被没收可咋办。
下课铃一响,阿雪就取出那个本子,认真地翻阅起来。
她仔细辨认着我潦草的字迹,忍不住吐槽:“你这字,也就你自己能看懂了。”
“草稿嘛,以后会誊写的。”我讪讪地笑。
“玛吉纳……主角是敌法师呀?”她抬头问我。
“对!”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流,终于有人能看懂我笔下的世界了。
阿雪仔细读了两章,合上本子。
我以为她要讨论剧情,她却先板起小脸:“你就不听我话!说好了不能影响学习,早知道不给你打印那些背景资料了。”
“没影响啊,”我急忙辩解:“你见我上课写过没?都是放学回家后才写的。”
“那也会占用学习时间呀,”她眉头轻蹙,“就不能中考完再写嘛,到时候想怎么写都行啊。”
“灵感来了挡不住么……”我小声嘟囔。
“你还灵感,你这写的也不对呀。”
她翻开第二章,指尖点着某处,“怎么能从奥伯丁直接跑到暮色森林去呢?这俩都不在同一片大陆好不好,一个是卡利姆多大陆,一个是东部王国大陆。”
“我靠!你咋知道?”我震惊地睁大眼睛,“那该咋走?”
“哼,具体路线我还不清楚,但是隔着无尽之海,肯定要经过好多地方。”
她仰起下巴,带着小小得意,“还有,费伍德森林东边是海加尔圣山,不是奥伯丁,世界之树就长在海加尔圣山上,旁边就是永恒之井,永恒之井在上古时期,为了对抗萨格拉斯爆炸过一次,现在这个是新的,是伊利丹……”
“我靠我靠!你咋知道这么多?”我再次被震住。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她神秘地眨眨眼,“魔兽的故事线,还有地图,我都打印下来了,我爸还有官方小说呢,里面更详细,你要是乖乖听话,等中考完了我就给你。”
“行行行,那你现在再给我多讲讲。”
我急不可耐地凑近,整个人都浑身躁动,像被点燃了似的,恨不得立刻和她聊上一整个自习。
“哎呀,我知道也不多,就看了一点。”她故意卖关子,把笔记本收进书包,“等下午放学咱俩再说,你这个本子,我就没收了,中考完再给你。”
我只好点头答应,知道自己写得有很多破绽,也不急着要了,只是心里像被猫爪挠着,盼着快点放学。
第四十五章
上周又是一次模拟考试,这次我没作弊。出了成绩后倒让人惊喜,比上次还进步了一点,要是保持住这个势头,上省重点不是问题,阿雪依旧是班级第一。
周末照例在她家。她最近发现个很有意思的游戏,叫《植物大战僵尸》,此刻正盯着屏幕,构筑防线呢。
我坐在床边看她操作,阿雪手下不停,嘴上也不闲着:“你英语要是多背背单词,还是有很大提升空间的,要是再提高二十分,不是就稳了嘛。”
“背着呢背着呢。”我含糊应着,心里又冒出小得意:看吧,确实只要我稍稍出手,成绩自然就上来了。
“其实这次卷子偏简单的,估计学校是为了给我们一些信心。”她说着,熟练地种下个倭瓜,“砰”地砸扁一只铁桶僵尸。
“那简单也是对所有人都简单呀,我这排名不还是提升了。”
“对你来说应该进步更多的嘛……”她话音未落,一只海豚僵尸已经阻挡不住,跳过刚补上的向日葵,上了岸。
“哎呀,又被吃脑子了!”她懊恼地松开鼠标,屏幕上出现了“僵尸吃掉了你的脑子”的字样。
“让我来!”我跃跃欲试地接过鼠标……
六月的风吹过窗外柳树,拂去了灰尘穿过窗口,把阿雪身上的香味绕进我鼻孔。我懒洋洋地靠着后排桌子,半迷着眼看老师敲黑板,想着以后再做的梦都要以此为终点。
胳膊突然被阿雪掐了一下,痛得我笑出来,刚坐直身子,就听见老师一声训斥:
“杨书涵,你笑什么呢?站到后面去!”
我叹口气,拿着书起身站到后排,和那些提前规划未来的同学挤在一起,方才萦绕鼻尖的清香,被角落垃圾桶和汗臭味取代。
阿雪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半是责怪半是无奈……
班里最近流行起写同学录。我和阿雪也各自买了一本,给大部分同学都发了活页,却默契地没有递给彼此。
我开始卖弄那点文字功底,在收到的每张同学录上,都要写上几句半文不白的话。
可写得多了,肚子里那点墨水实在有限,免不了有些重复的句子。
阿雪比我写得还认真。她总是握着笔细细思量,给学习好的同学写“金榜题名”,给成绩靠后的同学写“愿你一路坦途”。最后居然没有一个人是重复的话。
这么一看,倒显得我那些文绉绉的句子有些刻意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操场边的白杨树叶被晒得发亮,六月份的时间仿佛按下了快进键,不知不觉就临近毕业了。
学校通知要办毕业典礼,这个消息让原本有些沉闷的毕业班顿时热闹起来。
这天下午,阿雪从家里带来一台银色的数码相机。看她兴奋地调试镜头,我心里也跟着欢喜。
不少同学看见相机都围过来想合影。阿雪调试好相机递给我,我机械地按着快门,透过取景框看着她和其他男生并肩站在一起,挨得那么近,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翻看相片时,我忍不住抱怨:“你和男生合影能不能别靠那么近啊,我都没你几张照片。”
“吃醋了呀?”阿雪收起相机,突然拉起我的校服,“一,二,三,四……这都几个女生签名了。”
“那我这衣服不要了。”我作势要脱。
“别呀别呀,”她连忙按住我胳膊,“好好好,我把靠太近的几张删了。”
她真的开始删照片,特别是王凯那小子,胳膊都搭在她肩上了。
阿雪突然想起什么:“你还说没我照片?你整天就知道打DOTA,自己空间都不看,我在你相册里存了好多我照片呢。”
我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很久没打理过QQ空间了。
“我给你装扮空间,给你偷菜、停车、养宠物、给你卖好友……”她细数着,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委屈,“你倒好,还说没我照片。”
我讪讪地挠着头,正要开口,忽然瞥见三楼走廊上,班主任正独自倚着栏杆。
他手里夹着没点的烟,默默望着楼下嬉笑打闹的我们,那张总是严肃的脸上,竟带着罕见的温和。
“看,老师在那儿。”我碰碰阿雪的胳膊。
“走,咱俩去找老师合个影。”她收起相机,我们并肩朝教学楼走去。
上了三楼,阿雪举着相机,笑嘻嘻地凑过去:“老师,咱拍个照吧!”
班主任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
我找了个邻班的同学帮我们拍照。
我们一左一右站在班主任身边,他伸手揽住我们的肩膀,快门声响起,定格了这个瞬间。
照片里,我们笑得灿烂,班主任眼角堆起了细密的皱纹,背景是我们班门口,那个我们追逐打闹了三年的教室。
许多年后,当我再次翻出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才发现它远不如记忆中那般清晰。
可那个午后的每一个细节却始终鲜明,班主任身上淡淡的粉笔灰味,阿雪发间飘来的清香,还有穿过走廊的风带着初夏特有的凉爽。
那时的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是在那片刻的永恒里,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时光永远不会结束。
我开始人生第二次大考,卷子上的题目大多顺手,偶有几道磕绊的大题,也按老师教的,把能想到的步骤都写满。
最后一场的铃声响起时,我刚好写完最后一道题,笔尖在答题卡上轻轻一顿,像是为这三年画下的句号。
出了考场,把文具袋递给校门口等我的老爸,他骑在摩托车上,准备蹬火。
“同学等着我去吃个散伙饭呢。”我朝他说完,准备要走。
我爸叫住我,从兜里掏出钱包,在几张红头中拿出一张五块,递过来。
我咧着嘴接过,转身就跑远了。
阿雪在另一个考点,距离我这儿有两公里的路,估计她爸也会接她。
我一口气跑到她家小区门口,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短袖后背湿了一片。
路口拐进一辆黑色轿车,我认得那是阿雪爸爸的车,于是往旁边的电线杆后站了站。
车到小区门口时,后车窗缓缓降下,阿雪露出脑袋,冲我眨了眨眼,意思让我等她,我点点头表示收到。
十分钟后,她蹦蹦跳跳地出现在小区门口,见面就说我:“你跑什么呀?我等你也行嘛。”
“锻炼下身体么。”我边贫嘴边和她一起沿着街走。
阿雪走在马路牙下,踩着路边的落叶,和我对着最后一场考试答案,结果对出了好几处不一样的,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我也不记得那道题选C还是D了……”我挠着头。
“刚考完你就忘了啊。”阿雪白了我一眼。
“算了算了,”我赶紧转移话题,“现在对也是白对,我们去哪儿?”
“去吃肉吧,”阿雪眼睛一亮:“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烤鸡嘛。”
“我啥时候说过?”
“你忘啦,你上次说,你爸带着一只鸡去医院看你三奶奶,你馋得不行。”
“哦哦,这你都记得,很贵的。”我有点不好意思。
“姐有钱,”阿雪潇洒地一甩马尾。
我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兜里那张五块钱已经被我捏得皱巴巴了,还被刚才出的汗浸潮了一些。
阿雪走在前头,马尾辫在夕阳里一晃一晃,我像是被勾住的小野猫,亦步亦趋跟着。
“真去吃鸡啊?”我再次小声确认。
“对呀,”她冲我回头笑了笑:“别想贵不贵了,咱终于考完了,去下馆子吃顿好的嘛,又不是天天吃。”
等切好的烤鸡上桌,阿雪先把一只鸡腿夹到我碗里,又仔细地把鸡皮一点点撕下来,堆在我面前,然后托着下巴看我吃,眼睛弯弯的。
“看我干啥?你咋不吃?”我嘴里嚼着肉,含糊地问。
“哎,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想看你,又不敢盯着看,现在就想一直看着你。”
“那边吃边看,还下饭!”我说着给她夹了两块肉。
她扑哧笑出来,这才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吃起来。
第四十六章
饭后,我们慢悠悠地溜达了一阵,才把阿雪送到她家小区门口。
暮色渐沉,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她说完转身跑进单元门,脚步声在楼道里嗒嗒作响。
没过多久,她抱着满满一摞东西下来,有我那本写小说的笔记本,厚厚一沓打印的魔兽资料,还有三本封皮磨得发旧的官方小说。
“我明天要去外奶奶家,这几天都不在。”她把东西小心地递到我怀里,“你先看这三本,等我回来再给你拿剩下的。”
“还有啊?”我掂了掂怀里沉甸甸的书。
“对呀,还有好几本呢。”她笑道。
“那我走咯。”
“拜拜!”
我抱紧这摞书,像抱着整个暑假的宝贝,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接下来的日子,我整个人像突然卸下了千斤重担,彻底放了羊。
阿雪不在家,我便去网吧,老位置,一坐就是一下午,DOTA打了一局又一局,鼠标点得噼啪响,每次回家前,都要溜达好一阵子散散身上的烟味。
在家里更是肆无忌惮,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阳光把被褥晒得滚烫才懒洋洋爬起来,踢踏着鞋去隔壁房间,端起我妈给我留的饭,打开电视看《铠甲勇士》。
夜晚,便打开小台灯,趴在炕上看阿雪给我留的那些书,沉迷在魔兽恢宏史诗的故事里无法自拔。直到我爸起夜上厕所时,敲一下我房间窗户,才悻悻地关上灯睡觉。
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夜,连虚度光阴都显得理直气壮。
只是偶尔在深夜合上书后,会想起那个为我细心撕鸡皮的姑娘,想到她可能会笑着问:“你小说写得怎么样啦?”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查中考成绩的日子。
我和阿雪约在校门口见面,一路上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又安慰自己省重点肯定没问题的。
本来已经放暑假的校园,又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讨论分数。
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阿雪站在白杨树下张望。
她一见我,眼圈立刻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咋了咋了?谁欺负你了?”我赶紧上前,有些着急。以前虽然也惹她哭过,但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么伤心。
她摇摇头不说话,肩膀开始轻轻抽动。
我慌忙翻遍所有口袋,没找到纸巾,只好用手背去擦她的眼泪。
“有啥事你说嘛,是你没考好吗?这有啥呀,大不了我陪你一起留在县一中,县一中也不错的。”
“呜呜呜……不是……是……你没……没……没考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愣,心猛地往下一沉,但到底不像初一缺考时那样惊慌失措了。
“我没考好啊。”我扯出个笑,故作轻松,“那你考得怎么样啊,别哭了,这么多人呢,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哄了好半天,她的抽泣才渐渐平息,缓了口气,自己擦了擦眼泪。
“我考了六百四,可以去xx(省重点),你五百六,离重点线还差二十分呢。”
“没事嘛,”我拍拍她的肩,“县一中也算重点呢,你就去呗,咱以后QQ联系,放假也能见到啊。”
我安慰好了阿雪,让她等我,自己去找班主任领成绩单。
进了办公室,班主任看见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抽出那张成绩单递给我,声音比平时温和许多:“也不要灰心,你聪明着呢,到了高中好好学,可不敢再耍了。”
我鼻子一酸,低头盯着成绩单上那个刺眼的分数,闷闷地“嗯”一声,想着他要是像初一那次一样,骂我一顿该多好。
他起身拍了拍我肩膀,“你和xxx(阿雪)上了高中,也不要断了联系,以后要想着跟上人家脚步。”
我只是一味点头嗯着,全然没多想。班主任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让我离开。
出了办公室,我捏着那张决定命运的成绩单,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重量。
送阿雪回家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她眼眶还红着,我心里乱糟糟的。
到了小区门口,我说:“快回去跟你爸报个喜,xx(省重点)的报名处在教育局呢,让他领着你去。”
“要不……我不去了,咱俩去县一中。”阿雪轻声说。
“那咋行?”我提高了声音,“县一中和xx能比吗?你快回去,我先走了。”
说完就往路口走,我知道她一定还在背后看着我,但我没回头。
拐过路口,我独自走到县一中校门外。
教学楼比初中还旧,操场也不如初中大,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想着未来三年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回到家,我平静地把消息告诉了爸妈。
他们比我想的还要镇定,许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许是觉得我长大了。
“县一中没问题吧?”我爸问了一句。
“一中那肯定行,”我妈接话,“应该能进个重点班。”
我点点头,回到房间躺在炕上。夕阳把墙壁染成昏黄,我望着天花板上那些熟悉的裂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配不上阿雪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浑浑噩噩,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亲戚来了不见,谁家请客也不去,连外奶奶家过事,我都没露面。
满脑子想的不是未来的高中生活,而是该不该和阿雪提分手,QQ也不敢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我越想越懊悔,要是当初多学一点,多听阿雪一句劝,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翻出那本写了一半的小说,看着自己曾经珍视的文字,只觉得全是垃圾。
我一页页撕下来,扔进炕洞,点燃了火苗,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梦烧成灰烬。
也许那些人说得对,我本来就不配。
是时候了,该结束了。
我问我爸要来了手机,登上QQ,想给阿雪说分手,别耽误她了。
刚上线,却先看到她前天发来的消息:“在吗?看到消息来小区门口等我。”
我立刻起身,从县城郊一路走到城中心。
过马路时不再像从前那样张望,川流不息的车我也能叫出大半名字,之前听班里男生说,县城新来了辆宾利。
可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本就拥有不了,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肯定也一样。
到了小区门口,我抬头望她家窗户,我知道她肯定会看到我,我知道这两天她肯定会无数次在窗前张望小区门口。
我蹲在那根电线杆旁,想起自己曾经何等风光,学习好时所有老师都青眼有加。
现在,真就成了六神装只买卷轴还沾沾自喜的蠢货。
我想该怎么开口和阿雪说分手,要是她哭了,会不会被她爸妈看见?以为我欺负他们女儿?
我会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有个衣着光鲜的阿姨走过来,居高临下说一句:“你配不上我家姑娘。”
虽然阿雪妈妈也不是那样的人……
风吹过小区花园,带来阵阵花香,我埋下头,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第四十七章
阿雪没有给我太多时间胡思乱想,只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她就出现在单元门口,穿着拖鞋远远走来,拖鞋里是小巧可爱白色袜子。
我想,这两天她不会每隔二十分钟就趴在窗台上看一次吧。
我正心乱如麻,她却显得很高兴,像她脚上的白袜子一样高兴。
走到离着十几步远时,终于忍不住笑着小跑起来,一下子蹦到我面前。
“我要在县一中上学,我爸妈同意啦。”她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
“啊?”我一时愣住,没接上话。
她就站在那儿,眼睛亮亮地看着我,等我反应。
我愣了好一会儿,喉咙有些发紧,“为啥啊?县一中……比xx(省重点)差远了。”
“我跟我爸妈说离家太远了,不想住校,”她抿了抿嘴,“而且县一中尖子班,也不比那边的普通班差吧。”
我知道她在说谎,以她的分数,去省重点也绝对是尖子班。一股混杂着愧疚和着急的情绪顶了上来。
“这咋行,你咋想的!”话出口有点冲
她看着我,眼里的光黯了,慢慢低下头,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下来。
我叹了口气,忍着胸口那股堵劲儿,声音软下来,“……是我把你连累了。”
“没有……”她带着哽咽,小声说:“是我本来就不想去。”
看着她强忍泪水又嘴倔的样子,我心里那点刚硬瞬间化了,她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要顾忌什么呢?
我按捺住想抱她的冲动,往前凑了凑,俯下身歪着头看她侧脸,“我知道,你爱我。”顿了顿又说:“……我也爱你。”
阿雪抬起头,愣了下,随即“噗嗤”笑出来,带着未干的泪痕,一拳捶在我胸口上,“肉麻死了!”
她妈妈还在家,我们不便多说,简单聊了几句,便告别了,约好明天上午来找她。
第二天上午,我吃完饭就出了门,一路来到她家小区。
阿雪还是和以前一样,早早地等在花园里,一见我出现,立刻笑着迎上来。
我们一起上了楼,她家里依旧没人,走进她房间,我看见电脑已经打开,甚至浩方平台都登录好了。
我拉开椅子坐下,盯着屏幕上熟悉的界面,却没移动鼠标。
阿雪端来一盘切得整齐的哈密瓜,在床边坐下,见我半晌没动静,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我,“怎么不开游戏呀?”
“感觉……打游戏没啥意思了。”我盯着屏幕说。
“哎呦,”她故意拉长语调,带着玩笑的口吻,“这可不像你呀。”
我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
阿雪收起笑容,凑近了些,“哎呀,考都考完了,现在还想那些干啥呀?”
“你真不应该留在县一中的,”我看着她的眼睛,“现在去报名还来得及。”
她眉头微蹙,“咋?你就忍心把我一个人打发那么远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试图解释。
她不由分说打断我,“那我问你,如果是我没考上,你考上了,你会选哪个?”
“……这不一样么,”
“你就说你咋选嘛。”她执拗地推了下我,非要一个答案。
我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那肯定是陪你留在一中啊。”
“对呀!”她声音轻快起来,“那你为啥非要让我去?而且说起来我还不如你呢,那天一开始,你以为是我没考上,想都没想就说要陪我去一中,我还是想了一路才决定的。”
“那还是不一样么,”我摇摇头,“再说哪有那么多如果啊。”
“怎么没有?”她反驳道:“人咋能不想如果呢?我以前成绩不好的时候,还总想着如果能考上第一,如果能考上xx(省重点),现在不也都实现了嘛。”
我接过话,“对啊,那实现了你就应该去的。”。
“你又来!”她有些气恼,伸手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
我疼得倒吸口气,却也忍不住笑出来。
阿雪看着我,忽然收起了所有玩笑的神色,很认真地说:“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是我离不开你,你明不明白呀!”
看着她那双清澈又执着的眼睛,我心里最后那点纠结和阴霾,被这句话彻底冲散了。
我点点头,终于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案,“昂!那咱就一起去一中。”
“这还差不多,”她脸上这才重新露出笑容,“那你到底玩不玩?不玩的话咱俩说会儿话。”
“行,那就说说话。”我转过椅子,和她面对面,拿起一牙哈密瓜吃了一口。
阿雪立刻高兴起来,开始满心欢喜地和我描绘高中生活,说高中要一起努力,一起考到同一所大学,或者同一个城市,等高考完了,就正式把我介绍给爸妈。
可她却闭口不提,自己究竟是用了怎样的坚持,才说服爸妈同意了这个决定。
我问了几句,她也只是用“就说我不想住校嘛”之类的话,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
看着她叽叽喳喳的样子,我恍然发现,这个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孩,骨子里竟藏着这样的倔强。
“书书!”阿雪推了我胳膊一把,把我从思绪里拽出来,“问你话呢,发什么呆呀?小说开始重新写了没?”
“啊?”我回过神,有点窘迫地挠挠头,“那个……我,我给烧了。”
“你!”阿雪瞬间鼓起小脸,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你烧了干嘛呀?写了那么久的!”
“感觉写得挺垃圾的,没意思。”我闷闷地说道。
“哪有啊!”她立刻反驳,语气带着惋惜,“除了地理设定有点问题,剧情还是挺好的呀。”
“你都看了?”我惊讶地看着她。
“对呀!我还等着看后续呢!”她说着,又用力推了我一把,“你起来。”
“干啥?”我不明所以,但还是站起身。
她立刻坐到电脑椅上,握住鼠标熟练地点了几下,“幸好我都给你都存到电脑上了。”
屏幕上跳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许多Word文档。
最上面是“最后的破法者”,下面则全是她整理好的魔兽背景资料。
“这么多字呢……”我看着她点开小说文档,喉咙有些发紧,“得打多久啊?”
“还行,”她轻松笑了笑,“每天抽空打一点,很快的。”
我一时语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又酸又涨。
阿雪看着我这副样子,眉眼弯弯笑起来:“你要是觉得写得不好,那就先看书嘛,后面再修改。”
“行。”我点点头,声音有点哑。
她立刻站起身,小跑着去了书房。没过多久,就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回来,全是她爸爸收藏的魔兽官方小说,封皮都有些旧了。
“这么多啊!”我吃了一惊。
“对呀,够你看一个暑假了。”她把书小心地放在桌上,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问,“那你……啥时候回乡下啊?”
“明天就得回了。”我说。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低头整理着小说。
我赶紧补充道:“不过这次应该能经常上QQ了。”
“真的?”她抬头,眼睛又亮起来。
“嗯。”我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四十八章
中考这事,总算尘埃落定了,我收拾东西回了乡下。
爷爷奶奶还是老样子,见我回来,给我做了顿好吃的。
饭桌上问起我考的咋样,听我说考上了县一中,脸上便露出了欣慰。在他们看来,能稳稳当当上个本地的好高中,就是顶有出息的事了。
下午,杨小南和马小宁俩就寻过来。
一照面,杨小南就咧着嘴锤了我一下:“咋就考咧个一中?总不是一天光顾着找对象咧么?”
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唉,差一点么。”
然后这俩货给我一顿笑话,可也只有他俩这么笑话我,我心里反倒不觉得难受。
“那你对象呢?考咧多少?”马小宁凑过来问。
“六百四。”我说。
“可以呢么!那能走xx(省重点)咧。”杨小南提高了声调。
“人家也要在县一中念。”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咋不走xx?”他俩几乎异口同声问。
我苦笑一下,“说是要跟我一起上一中。”
话音刚落,杨小南眉头就皱起来,“那你咋不拦一下?”他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认真:“你这是把人家耽误咧么!”
“说了,人家不听么,非要走一中。”我无奈地摇摇头。
马小宁在一旁咂咂嘴,用力拍了下我肩膀,“唉,这是个好丫头,你怂上咧高中再好好耍么!”
“意外意外。”我脸上发烫,只能再次用尴尬的笑把这话题含糊过去。
这个暑假,我过得有些凑合,多数时候,我都尽量避开村里人的目光。
过去,我常常被当做“别人家的娃”提起,如今却没考上省重点,总觉得没面子。
有亲戚打电话过来,那带着诧异的询问声,钻进耳朵里,被我自动想象成了嘲笑。
我第一次学会了得过且过。
每天,只有和阿雪在QQ上聊天的时候,心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和踏实。
她给的那些魔兽小说,我也一本不落的都看完了。
厚重的书本撑起了一个恢宏的幻想世界,可合上尾页后,我终究没有勇气再提笔,去写脑海里那个只完成了一半的故事。
我好像对自己失了信心,再也找不回当初学习好时,那种不管不顾的意气风发了。
那些曾在星空下闪烁过的,天文学家和出人头地的梦想,如今很少再想起了。
我好像一夜之间想通了现实:原来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只是芸芸众生里不起眼的一个。
我开始觉得,高中好好学,考个不错的大学,找份安稳的工作,最后能在省会里买上一间楼房,就算是很有出息,很圆满的一生了。
可夜深人静时,一个念头总会冒出来,我不知道,这算是大人们口中的成长,还是我把自己身上最宝贵的那点少年意气,给弄丢了。
暑假悄无声息地过完,高中生活,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开了头。
报名那天上午,我爸骑着他那辆旧摩托捎我来到新学校,车子在县一中大门外的停车区熄了火。
校园里比我想的热闹,教学楼旧是旧了点,但刷了层新漆后倒也有几分模样。
可踏进校门走了一段路后,那点说不清的落差感还是冒了头。
我安慰自己,知足吧,这已经是县城里最好的高中了。
操场口的公示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新生们都伸着脖子找自己的名字。
我让我爸在边上等着,自己一头扎进人堆里,从一班开始,目光顺着名单往下看。
阿雪的名字跳进眼里,我心里跟着快了一拍。可把一班的名单从头看到尾,也没找到我的名字。
果然没分到一个班么……
我耐着性子往后找,二班、三班……直到五班,才看见自己的名字和那串熟悉的准考证号。
“在五班。”我挤出来,走到我爸跟前说。
接下来按着路牌指引去餐厅报道缴费。
餐厅里人声鼎沸,家长和学生排成了长龙,我张望了一会儿,找到五班的队伍排进去,看了一圈,餐厅里好像没有一班的队伍。
队伍挪得倒快,没一会儿就轮到我了,新班主任是个中年男老师,个子不高,说是教语文的。
我刚坐到他面前,还没开口,他就冷着脸说了句,“见了老师咋不问好?”
我一愣,只好站起来,说了声:“老师好,我叫杨书涵。”
他这才点点头,“你好,请坐。”
这算给新生的下马威吗?我心里嘀咕着。
班主任递来一张表格和笔,让我填信息,自己则笑着和我爸打招呼握手,听他们聊起了学杂费。
我填完信息,抬头看到我爸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一张一张地数出些票子,递给了班主任。
他接过钱又数了一遍,收好后,随口问起我初中的成绩,我答了句“中等偏上”,没好意思提曾经的辉煌。
手续办妥,我让我爸先回去,说想自己熟悉熟悉环境,实则是想等等阿雪。
跟人一打听才知道,她们一班的报名点设在办公楼里。
我溜达到校门口附近,蹲在树荫下等着。
没过多久,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径直开进了校园,停在办公楼前。
更让我吃惊的是,居然有几位老师亲自迎出来。
阿雪一家下了车,她爸爸面带微笑,从容地和迎上来的校领导们一一握手寒暄。
她跟在妈妈身边,眼睛却不住地向四周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站到了树后,树皮粗糙的纹理硌着掌心,看着他们一家在一众领导地簇拥下,走进了办公楼里。
他们报名肯定还要好一阵子,我无处可去,只好靠在树上继续等。
人群的喧闹仿佛隔了一层膜,变得模糊不清。
初中班主任那句“要想着跟上人家脚步”的话,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比当时听着更刺心。
可现实呢?现实好像处处都在提醒我,有条看不见的沟壑,横在我和阿雪之间。
自从暑假想通后,我好像才后知后觉地看清了许多事。
我和阿雪之间,差的恐怕不是那几十分,还有比我想象中更远、更硬的东西。这些差距,会不会像寒风一样,迟早把我们这点温暖给吹散了呢?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像跌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窿,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来,冻得我心里发紧。
我惊恐地发现自己不敢再往下想了,赶紧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这些不吉利地念头甩出去。
第四十九章
所幸没等多久,阿雪一家就从办公楼里出来了。走到汽车旁,我看见阿雪侧头和她爸妈说了句什么,没有跟上车。
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校门,我这才从树后走出来,朝她走去。
刚走出几步,阿雪就发现了我。她眼睛一亮,立刻笑着小跑过来,马尾辫在身后一跳一跳的。
“原来你躲在这儿啊!”她在我面前站定,嘴角弯弯的,“我就知道你在偷偷看着我呢。”
我笑了笑,心里那点阴霾被她明媚的笑容驱散了些,“报完名了?”
“对呀!”她用力点头,“咱现在去哪儿?”
我环顾一下这所即将度过三年的校园,“在学校里转转吧,熟悉熟悉环境。”
“好呀!”
我们并肩在校园里随意走着。一个暑假没见,并没有带来丝毫生分,话匣子很自然地就打开了,聊着各自的暑假和对高中的猜测。
起初觉得这学校有些逼仄,教学楼离大门太近,显得局促。但往里多走一段,才发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小,操场、实验楼、宿舍一应俱全,绿荫道也颇为幽静。
毕竟是县城里最好的高中,该有的都有,这么一看,心里那份失落感,倒是被冲淡了不少。
走到一处林荫路的拐角,四周恰好没人。
阿雪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挡在我面前,然后毫无预兆地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个暑假没见,想没想我呀?”她把头埋在我肩膀上,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那股熟悉的、干净柔软的香气瞬间包围了我,像一阵温暖的风,把我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吹散了。
我被她的情绪彻底感染,也用力抱住她,“肯定想了啊!”
“哎呀,勒死我了,略——”她笑着吐了吐舌头。
我稍微松了松力,贪恋地呼吸着她发丝间的清香。
她总是这样,像个小太阳,轻而易举就能照亮我,把所有低沉的情绪都赶跑。
过了一会儿,阿雪轻轻挣开我怀抱,往后退了半步,歪着头打量我。
“等下,”她突然伸出手,掌心按在我头顶,然后慢慢平移到自己的额头比了比,眼睛一亮,“感觉你好像长高了一点哎!”
“那肯定啊,”我挺直腰板,“你现在估计就比我高两厘米了,明年就能超过你。”
“哈哈,那你加油!”阿雪笑得开怀,伸手给我理了理头发。
我们腻歪了一会儿,才继续沿着校园的小路慢慢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太阳偏西,才出了校园往她家走。晚上学校就要开始上晚自习,得抓紧时间。
到了她家小区门口,阿雪停下脚步问我:“你下午啥时候出门呀?”
我想了想,“六点半吧,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会不会有点晚?七点可就上晚自习了。”她眨了眨眼。
“没事,”我有点小得意地宣布,“我爸给我买了辆自行车。”
“哟,还有专车坐呀?”她笑起来,“那行,到时候你捎我,拜拜咯。”
“拜拜。”
我回家匆匆扒完午饭,迫不及待地把那辆新车推出来,在院子里骑了一圈。
不得不说新车骑起来就是舒服,没有一点噪音,车铃锃亮,拨一下响得清脆。
我下车,用脚拨下车撑,目光落在光秃秃的铁质后座上,心里琢磨起来:她坐上去,会不会硌屁股?要不……给她装个小垫子?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自己否决了。我爸要是问起来,该咋解释?这也太明显了。
思来想去,还是算了。我转身回屋,拿了本旧书出来,扔进车筐里,到时候把这本书垫在后座上,应该能强点。
下午的阳光把自行车照得发亮,我已经开始想象晚上骑车带着阿雪,穿过县城街道的情景了,心里不觉美滋滋的……
看了会儿电视,很快到六点半了,我准时出门,骑着车往学校走。
还没到她家小区路口,远远就瞧见阿雪已经等在那儿了,踮着脚往这边张望,挥着手,倒像比我还着急。
我稳稳把车停在她面前,单脚支在马路牙子上,从车筐里取出那本旧书递过去:“给,把书垫上,上车!”
阿雪接过书,铺在车座上,侧身坐稳,双手轻轻抓住我腰两侧的衣服,“坐好啦!”
我脚下一使劲儿,车轮便轻快地转动起来。
夏末的晚风拂面而过,天边铺满了橙色的霞光。我载着她,穿行在县城熟悉的街道上,自行车链条发出规律的轻响,这一刻,仿佛真的走进了某个温暖的老电影镜头里。
到了校门口,我们推着车进了学校,今天是周日,高二高三的学生也都返校上晚自习了,人声嘈杂,很是有氛围。
车在划定的停车区锁好,我和阿雪走到教学楼,在楼梯口告了别。她在一楼,我在二楼,就这么一层的距离,感觉像是隔开了一个世界。
走进教室,我习惯性地选了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同桌是个男生。
坐定后才发觉,和阿雪做了整整两年的同桌,身边忽然换了个人,心里头空落落的,怎么坐都觉得别扭。
第一天晚自习没什么教学任务,班主任组织男生去搬了新书,挨个发下来。
发完书,班主任简单介绍了自己,又让全班同学轮流站起来自我介绍。
等这套流程走完,他交代一句“大家互相熟悉熟悉”,便出了门。
教室里紧绷的空气瞬间就活了,窃窃私语汇成了喧闹,同学们前后左右地聊开了,算是新班级破冰。
我周围一圈恰好都是男生,没几句就熟络起来,话题无非是中考多少分,玩什么游戏,打不打球之类的,我很容易就接上了话,融入得倒也轻松。
不知谁把话头引到女生身上,几个脑袋便开始在教室里巡视,对着女同学评头论足起来。
我对这些没啥兴趣,自顾自地翻着新发的课本。墨香混着纸张的味道里,我忽然走神了,不知道阿雪这会儿在干嘛呢?
她是不是也和新同桌聊得起劲?她那同桌,是男生还是女生?她会不会也有点不习惯?
思绪这么飘着,一个事实猛地砸进脑海里:对啊!已经高中了,我和她不再是同桌,不能再像初中那样,转头就能看见她,随时能递小纸条说悄悄话了。
往后的日子,每天能真正待在一起的,恐怕就只有课间那宝贵的十分钟,还有上学放学的那段路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猛地一揪,开始后悔让我爸买这辆自行车了,它跑得太快,和她并肩走路的时光,都要被大大缩短了。
目光怔怔地看着书页,油墨味丝丝缕缕,喧闹声不绝于耳,而我坐在陌生的教室里,被一种突如其来、汹涌的想念淹没了。
第五十章
漫长的两节晚自习,总算在煎熬中挨到了头。
九点半,下课铃刚响,我第一个就出了门,三步并做两步蹿下楼梯。
阿雪已经等在楼梯口了,正倚着墙站在那儿,我们相视一笑,什么也没说,并排朝停车区走去。
夜色浓得化不开,九月了,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教学楼的灯光把影子拉长。
“你们晚自习都干啥了?”阿雪歪着头问我。
“也没干啥,发了书,然后自我介绍么。”我弯腰打开了车锁,“我还是坐在第四排靠窗,同桌是个男生。”
阿雪听了,眼睛弯起来,“我也坐第四排,同桌是个女生。”
我们推上自行车,随着人流走出校门。住校生还得再熬一节晚自习,十点半才下。
我没骑上车,只是推着,阿雪也很默契,没提骑车的事。
我们就这样慢悠悠走着,分享着各自班级的趣事,好像要把分开这两个多小时里没说的话都补回来。
走出一段,阿雪忽然试探着问我:“要不……我跟我爸说,把我转到你们班吧?”
我心里一跳,她果然想的和我一样,但又压住这份激动,故作平静地问:“为啥啊?”
自行车链条沙沙响着,阿雪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嘛,我突然发现,现在每天能见到你的时间,也太少了。”
我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我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可越是听她这么说,我心里那份理智就越是清晰。她已经为了我放弃省重点了,我不能再让她从尖子班转到普通班。
一班的师资、学校的重视程度,那都是五班比不了的。
我刚要开口,她又抢着说:“其实在哪学都一样呀,主要还是看咱自己嘛。”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心里又暖又涩,停下脚步,面对着她,很认真地说:“这可不行,一班和五班能一样吗?咱俩在一个学校就行,又不是见不到。”
“可见面时间也太短了……”她小声嘟囔,带着点委屈。
“真的不行,这事要听我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坚定些,“而且你咋跟你爸说?说不想住校才来一中还能理解,那从尖子班转到普通班用啥理由?说一班的风水不好吗?”
阿雪被我这话逗得笑出来,但笑容又很快黯淡下去,化作一声轻叹:“唉,那也只能这样了。”
“嗯?”我心里一紧,睁大眼睛看她。
她看出我误会了,连忙解释:“我是说,也只能乖乖待在一班喽。”
“这还差不多。”我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三年而已么,很快的。”想了想,又说:“我以后还是不骑车了,这样咱每天还能多待一会儿。”
“好呀!”阿雪立刻眉开眼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她狡黠地眨眨眼,“那今天……咱兜兜风呗?”
“行!”我利索地跨上车,她笑着侧身坐稳,双手轻轻扶住我的腰。
夜晚的县城很安静,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车,路灯把我们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
晚风凉丝丝的,吹在脸上特别舒服。我们故意绕了远路,骑得很慢很稳,直到快十点,才到她家小区门口。
看着她走进小区,朝我挥手道别,我才一蹬踏板,一个人骑进了夜色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
今天才算是高中正式开课的第一天,出门前,我去问我妈要零花钱。
她竟破天荒地抽出张二十块递过来,这巨款让我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但立刻又稳了稳神,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成熟样子,接过钱,装进口袋里。
“够不?”我妈在身后问。
“够了够了。”我应着,背上书包跨出家门,那架势,倒真有点像要远行的游子。
我想,或许是她第一次有了个上高中的儿子,也不知该怎么应对。我想,自己大概是真的长大了。
一路走到县城中心,看到阿雪已经等在路口了。
晨光熹微中,我们相视一笑,默契地并肩朝学校走去。
“唉。”我望着前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呀?”阿雪侧过头看我,打趣道:“年纪轻轻的老是学老汉。”
她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地走在马路牙下面,初升的太阳在她身后,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我说:“就是觉得,不知不觉咱都高中了,想到以后上大学,上班……想想还挺有压力的。”
“那有啥压力呀,”她语气轻松而坦然,“咱大学毕业后,就回来找个工作,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不就好了嘛。”
我有些惊讶这话从她口中说出,不过想想她成绩又好,以后出来后就算不找工作也有家底能继承,当然没压力。
我没多问,只是顺着自己的思绪说:“我们这个家族,还没出过大学生呢。”
“那你就好好学,当第一个大学生呀。”她转过头冲我眨眨眼。
“嗯!学!”我重重点头。
路过一家早餐店,阿雪拉我走了进去。她点了两份包子和小米粥,抢在我前面付了钱。
走出店门,她才恍然想起似的说,“哎呀,我忘了让我妈买牛奶了,今天咱先吃包子吧。”
“跟我抢干啥?我带钱了。”我咬口包子,含糊地说。
“都一样嘛。”她笑了笑。
我没说话,从兜里掏出那二十块钱,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外套口袋里。
阿雪一手端着小米粥,一手拿着包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口袋,愣了一下。
我故作随意地说:“那以后我的钱你保管,省得我手痒还去网吧了。高中……我得好好学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认真地侧脸,嘴角慢慢弯起弧度。
“行嘛。”
我俩走进校园,在楼梯口告了别,她向右拐进一班的走廊,我则上了楼。
开学第一天没什么课程,班主任给我们做入学教育,讲解校规校纪、作息时间什么的,顺便微调了座位,选举了班干部,剩下的还是班级破冰,互相熟悉。
到了最后一节课,他突然通知我们出去排队,领校服和军训服。
这话一出口,教室里立刻骚动起来。同学们纷纷往外走,议论声嗡嗡地响成一片。
我跟在队伍里,听着周围的议论,也觉得新奇,第一次知道高中还要军训。
这一刻才真切感觉到,高中生活真的要开始了。
第五十一章
两天的入学教育结束后,军训开始了。
九月的太阳依旧带着毒辣,好在天公作美,这几天总是多云,阳光被层层云朵滤过,总算不那么难熬。
我们套着勉强合身的军训服,松松垮垮地站在操场上,远看真像一排排等待收割的庄稼。
教官的口令短促有力,同学们在烈日下机械地重复着最基本的动作。
队伍里不时就乱了套,有人左右不分,总踏错脚,有人肢体僵硬,走起路来同手同脚。
那几个顺拐的背影在队伍里格外显眼,再严肃的纪律下也忍不住响起一阵阵压抑的笑声。
当然,还属站军姿是最难熬的,后背湿了又干,脚底板站得发麻生疼,却连手指头也不能动弹一下。
每当休息的哨声响起,我坐在草坪上喝水时,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穿过好几个方阵,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时候很巧,她正好也看过来,隔着攒动的人头,我们对视笑着,互相做个苦兮兮的鬼脸。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瞥,等训练再次开始时,心里那点燥热和疲惫,居然真能冲散不少。
这段军训的日子过得千篇一律,我和阿雪在一起的时间,只有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
还好只军训了一周,很快就过去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分列式方阵结束,总教官在看台上讲完总结,喊出最后一声“解散”的命令,整个操场瞬间沸腾,高一新生像退潮般四散开来。
我在人群里远远看见阿雪的身影,便向她走过去。
她正在和一个短发女生说笑着,往操场外走。
见我走近,和她并肩走在一起,那女生好奇地打量我,问阿雪:“这是谁啊?”
阿雪很自然地对她说:“我男朋友。”
“啊?你都有对象啦?”那女生惊讶地睁大眼睛。
“对呀,”阿雪笑得眉眼弯弯,“我们在一起好久了。”
我冲那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在一起也就半年多,这就叫好久了?
出了校门,阿雪拽了拽我,“要不今天下午咱就不回家了,我知道有个地方,咱俩去吃麻辣烫!”
“在哪儿啊?”我好奇地问。
“就在学校后面,穿过那条大路往巷子里走,”她边说边比划,“好多一中的学生都去那儿吃。”
“你这消息够灵通啊,”我被她雀跃的样子感染,点点头,“行,那咱去尝尝。”
我们绕到学校后面,果然,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学生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
阿雪不停地催促我走快些,说去晚了要排长队。
我们便牵起手,在夕阳斜照的街道小跑起来。
拐进巷子,一股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巷子里挤满了小饭馆,门外灶台上的火焰蹿得老高,学生笑闹声此起彼伏。
我们找了家看起来最热闹的麻辣烫店,在角落找到两个空位,点了满满一大盆,一边吃,一边聊着军训的趣事。
后来,那条烟火缭绕的小巷,成了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巷子里每家小馆的每道菜,都被我们尝了个遍。
军训终于结束了,规规矩矩的上课生活正式铺开。
坐在陌生的教室里,我再也闻不到那让我流连地、干净柔软的清香。胳膊肘旁边,也不会再有人趁我走神时偷偷掐我一下。
日子像窗外匀速移动的云,平淡地流淌。
唯一的亮色,是偶尔某个老师拖堂时,我总能从窗户瞥见过道里的身影。
她穿着那身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斜倚在走廊的栏杆上,脑后束着的马尾辫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校服明明都一样,可穿在她身上却格外好看。
她也不急,就安安静静地等着,直到我的目光穿过玻璃与她相遇,才抿嘴冲我笑起来,眼里尽是温柔。
那一刻,教室里的书声、黑板上的公式,都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
她站在秋天的阳光里,马尾辫随风轻扬,比整个高中时代都更撩动我的心弦。
这天,晚自习结束,我们随着人流走出校门。
路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我们,把前路照得一片明亮。
阿雪忽然从手中的书里取出个信封,塞进我手里。
“给我的情书啊?”我拿着信封,心里有点美,忍不住逗她。
“对呀,专门给你的。”她走在马路牙下,仰起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哟,我看看文采有没有追上我。”我欢喜地拆开,借着路灯光展开信纸。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手完全陌生的字迹。
“那怎么可能比得上你嘛。”阿雪在一旁抿嘴笑。
我快速扫了几行,看着笨拙的辞藻,瞬间明白,这根本不是阿雪写的,是某个不知名的家伙写给她的情书。
心里那点小得意立刻掺进了一丝酸意,我故意用满不在乎的口气点评起来:
“啧,要是我写的话,这句‘我梦见你向我走来,醒来后又期待这梦变为现实’,就写成:‘我看见梦时的呓语成真,从此流年笑掷,你成为了我全部的期待与幻想。’咋样?”
“还是你牛!”阿雪冲我竖起大拇指,笑得肩膀直抖。
我三两下把那张载着别人心事的信纸揉成一团,手臂一扬,精准地抛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像是随手扔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梦。
“居然还有人给你写情书,”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班的?”
“哎呀,这你就别问啦,”阿雪哈哈笑着,挽住我的胳膊,“我明天就去拒绝他。”
我知道她是怕我较真,去找人家麻烦,便也顺着台阶不再追问。
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发丝,心里一动,又说道:“话说你好久没给我写情书了哎。”
“写!今天回去就写!”阿雪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早自习刚下,班里一个女生笑着走到我桌前,把个温热的塑料袋放在我桌上。
“你对象人真好,”她朝我眨眨眼。
塑料袋里躺着一包夏进纯牛奶,一份馍夹香肠,还有一封叠得方正的信,信封上还带着早餐的余温。
周围几个男生开始起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把信塞进桌仓。
等上课铃响,老师背过身去写板书,我还是没忍住,悄悄抽出那封信,在课桌下展开。
阿雪的字迹一如既往地清秀,这封情书里没有那些缠绵悱恻的话,也没有华丽的辞藻,倒像是她坐在我身边唠唠叨叨地叮嘱,还有细细碎碎地描绘着我们的未来。
这么多年过去,信里具体写了什么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她要我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以后要考同一所大学,最好是在西安。
只记得信的末尾是一句:I am because you are,因为你在,所以我存在。
后来,我也真的带着那句话,去了西安。
第五十二章
晚自习下课铃响过,我们出了校门,默契地拐进一条远离主街的巷子。
九月下旬的夜风已经带着明显的凉意,和阿雪的手一样凉。
巷子很静,两侧院墙把脚步声荡出轻微回音,打着规律的节拍。
南边的天空挂着半轮月亮,像被谁咬掉一口,却还胖乎乎地亮着。
开学这大半个月,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意识到,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于是每天晚自习后,绕远路回家成了不成文的约定,就为了能多待这一会儿。
阿雪在我身边说着班上的新鲜事,说物理老师讲课太激情,唾沫星子能飞半米远,前排同学每节课后都要互相比谁课本上的“雨点”更多。
又说英语老师想让她当学习委员,可她实在不想当班干部……
我安静听着,时不时回两句,巷子里的回声让她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记忆里,这丫头初一时话挺少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说爱笑了?好像就是从我们成了同桌开始。这么一想,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对啊!还有一周就是她的生日了,我得给她准备个礼物。
“对了,”我打断她的话,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这周的钱我有用,就先不给你保管了,早餐你也别给我买了。”
阿雪转过头看我,忽然,眼睛一亮,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嗷——哈哈,我知道了!”
她荡了荡手,“行嘛,那你就别给我了,但是早餐我还是要给你买的,你可不许乱花钱买太贵的东西。”
我知道争不过她,只好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她继续叽叽喳喳说着班里的事,说自己交到个好朋友。
“还有男生给你写情书吗?”我冷不丁问道。
“没有呀,”她摇摇头,“他们好像都知道我有对象了。”
我想想也是,阿雪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我送早餐,就算有时候自己来不及,也会托同学带给我。
在消息传得比风还快的高中里,这早就不算什么秘密了。
送她到小区门口后,独自回家的路上,我开始认真思考该送她什么生日礼物,她好像也不缺什么,这反倒让我犯了难。
思来想去,既然她不缺实用的东西,那礼物就更要讲究心意了。
再摸摸口袋里的零钱,我最终决定送她一件小首饰,既不会太贵,又能让她时时戴着,看见就想起我。
周五中午放学,路过市场口时,我脚步一转走了进去。
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卖菜的、卖肉的、卖日用品的,各自占据着一方天地,吆喝声此起彼伏。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农,为了一张羊皮正和人吵得面红耳赤。
九月份太阳还是很辣,地面上耀眼的白刺得我微眯着眼。
看见个只有半截身子的老汉在乞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兜里抽出张五毛,放进他面前的铁盒里。
我兜兜转转,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卖首饰的摊位。
一块洗得发白的布铺在地上,上面整齐地摆着各式各样的小饰品,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见我蹲下来,连忙拍掉身上的瓜子壳,麻利地递过来一个小板凳。
“小伙子,要买给对象吗?”
我惊讶她的眼光毒辣,木讷地点点头。
“这一对耳环好看,小丫头子戴上最合适咧。”她热情地推荐。
我没接话,目光在那些小饰品里慢慢搜寻。
“项链,手镯也合适。”那妇女继续推荐。
最后,一条手链吸引了我,珠子一半白一半粉,接口处坠着一只小小的白色兔子。
“这个多少钱?”我拿起手链仔细端详。
“哎,小伙子眼光好滴很,”她夸张地称赞,“这个戴上漂亮滴很,肯定适合你对象,卖十二,给你抹个零,收你十块吧。”
我把手链又放回去,“太贵咧,这也就两块钱。”
话音刚落,她一下子提高了嗓门,“哎哟!你这个娃!两块钱进都进不来,最低八块咧。”
“五块吧,不行就算咧。”我起身,作势要走。
“行行行,”她连忙叫住我,“五块就五块,不挣你钱咧。”
她利索地把手链装进透明塑料袋,接过我那攥得温热的五块钱。
接着,我又去两元店花一块钱买了个带蝴蝶结的礼盒,小心翼翼地把手链装进去,又买了个质地挺括的信封。
礼物准备好了,接下来要完成一项更艰巨的任务,写情书。
整个下午的课,我都在构思这封信。
历史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君主专制演进”,我在本子上偷偷打着草稿。
一定要想出一句足够好的情话,要能配得上阿雪写的那句“I am because you are,因为你在,所以我存在。”
勾勾改改一下午,信纸上爬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可总觉得词不达意。
放学铃声响起,我只好把本子装进书包,这封情书,得等到周末继续打磨了。
这个周五要回乡下,高中放学晚,总是赶不上回村的末班车。
中午吃饭时,我爸跟我说,让我放学后去市场南口等着,村里老六爷的儿子会开车经过,能捎我回村。
放学后,我和阿雪并肩走出校门。这条路上挤满了学生,自行车铃铛声和嬉笑声交织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我忍不住跟她抱怨:“唉,我爸又不送我,公交车也没了,又得蹭人家的车。“
“那不是挺好嘛?还省钱了。“阿雪背着书包,轻快地走在马路牙下面。
“其实,要是村里的拖拉机、摩托车三轮车啥的,都行。“我绕开路边垃圾桶,“主要是坐人家汽车……“
“汽车咋了呀?不是更舒服嘛?“阿雪说完,忽然明白过来,转过头看着我笑,“哎呀,你就是想的太多了,都是一个村的,还在意这些干嘛呀?按辈分你是不是还得叫人家啥?“
“叫叔啊。“我说。
“对呀,“她眼睛弯成月牙,“你都叫他叔了,不蹭车不是白叫了嘛。“说完自己先嘿嘿笑起来。
我撇撇嘴:“是我爸太省了,花十几块打个车不就行了。“
“看你说的!“阿雪嗔怪地看我一眼,“十几块钱不是钱呀?你爸挣钱养家多不容易,你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我不懂事?“我瞪大眼睛看她。
“对啊。“她理直气壮地点头,马尾辫在夕阳里轻轻晃动。
“唉……坐吧坐吧。“我像泄了气的皮球。
走到她家小区路口,我和她道了别,独自穿过喧闹的市场往南口走去。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市场里飘着熟食的香味,我却还在想着刚才的对话。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讲道理了……
第五十三章
回到乡下,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
爷爷正在园子里弓着腰忙活,不知在侍弄什么,他总是这样闲不住,好像一停下来,浑身就不自在。
我喊了声:“爷,我回来咧。”
他直起腰,朝我这边望了望,应了句:“昂,先进起。”
伙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是土豆炖牛肉的味道,看来奶奶知道我要来,又做了好吃的。
她在灶台前忙活,见我进屋,手里活儿没停,嘴上却已经问开了:“咋得回来?饭吃咧吗?”
我一边应着,一边凑到锅边,掀开锅盖,拿筷子夹起块肉就往嘴里送,烫得直呵气。
正要溜出伙房,奶奶头也不回地开口:“先过来。”
她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压低声音:“你二娘前个儿在该上,看着你跟个丫头子一搭里走着咧,找咧个对象?”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镇定:“么有啊,就是同学放学顺路一起走么。”
“嗯?你二娘说你俩个还拉滴手。”奶奶意味地看着我。
“我二娘总看错咧么……”我支支吾吾,见奶奶还是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终于扭扭捏捏地承认:“给我爸别咧说……”
奶奶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
她撩起衣襟,从贴身小布包里摸出张十块钱,塞到我手里:“悄悄拿着,给你爸别咧说。”
我扭扭捏捏地接过钱,心里想着如果是奶奶去帮我买手链,肯定能砍到两块钱。
晚饭后,我独自溜达出门。
这周杨小南和马小宁都没回来,估计是要等到十一长假了。
暮色渐浓,炊烟袅袅,村里已经渐渐安静,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从远处传来。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土路上,脚下踢着石子,心思全在那封未完成的情书上。
祝她生日快乐的话已经写了,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也回忆了,对她描绘的未来也憧憬了,连前两天那封情书里她问我的问题,也回答了。
可最重要的那部分,关于爱,我该怎么说?
再写那些海誓山盟的漂亮话吗?我的DOTA攻略本上确实抄了不少。
可转念一想,这些话已经给阿雪写过太多次,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腻了。
或者再写一首情诗?写她对我有多重要,写她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可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些也都落了俗套。
我松了松肩膀,看到月亮又比前两天圆了一点。
想起阿雪写给我的那封信,没有华丽辞藻,就是些日常的叮咛,却比任何情话都动人。
相比之下,我过去写的那些,实在相形见绌。
这时,初中语文老师的一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好的作文,不是一味地堆砌华丽辞藻,而是用最平常的字眼,表达最不平常的意境。”
我心里一亮,是啊,表达对阿雪的感情,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
我想写喜欢她的温柔可爱,乖巧懂事,想写她依赖我时的小动作,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想写她在身边时,连风都变得温柔,阳光都格外明媚,连路边的树叶都格外翠绿……
可这些话,哪里写得完呢?就算写上一大段,也说不尽心中的万分之一。
既然如此,不如就写一句话,一句特别的话,不能像“我爱你“这样直白,却要比它更深刻。
我开始在记忆里翻找学过的古诗词,看过的情话,读过的文章。
从“玲珑骰子安红豆”到“愿我如星君如月”,都觉得差了点意思。
直到想起不知何处看见的一句“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浮上心头。
我立即转身往家走,书包还扔在炕上,翻出那本页角卷起的字典,急急地查找“戚戚“二字,指尖顺着笔画找到注释:③心动的样子。
就是它了。
我拿起笔,在草稿的末尾郑重写下:
“卿所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
我对着终于改好的草稿端详许久,满意地咧开嘴。
起身去洗干净手,回屋后,挑出最平整的一张信纸铺在炕桌上,开始一笔一画地誊写。
我的字终究是难看,横竖撇捺总不听使唤,写废了三四张纸,不是墨点晕染,就是笔画歪斜。
夜渐深了,窗外偶尔响起蛐蛐儿声,奶奶隔着门帘催了两次:“早些睡么,明个儿再写。”
我应了一声,手下却不停,直到炕上扔了许多纸团,才终于誊出一份勉强满意的,中指侧边已被钢笔硌出深痕。
我举起信纸对着灯光细看,那些字虽已用尽全力,却依旧笨拙僵硬。
忽然想起阿雪的字,清秀得像她笑起来时微翘的嘴角。可她写出的纤细,让我永远只能回忆。
周末一晃就结束了,周日上午,我拿着奶奶手机吃饭时,阿雪的QQ消息跳出来,让我下午四点去她家。
我问有啥事,她也不和我说,只说来了就知道了。
我中午回到县城,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在家待了一会儿,三点多就出了门。
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就看见阿雪等在那儿。她一见我,眼睛一亮,笑着小跑过来。
“这么早叫我来干啥?”我问道。
“你进去就知道啦。”她抿嘴一笑,故意卖关子。
我们并肩走进单元门,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刚到她家门口,一股熟悉的香味就钻进鼻子。
“羊肉?”我停下脚步。
“哇,你鼻子真灵!”她边笑边掏出钥匙开门,“我妈中午炖的,他们吃完去店里了,锅里还留了好多,我想着叫你一起来吃。”
“啧啧,那今天是有口福了。”我说着咽了咽口水。
“我知道你喜欢吃羊肉,”她推开门,“今天尝尝我妈的手艺。”
我弯腰换鞋,闻到满屋的肉香更浓了。阿雪往厨房走:“你先去我房间坐,我盛饭。”
“一起吧。”我跟了上去。
“好嘛。”她回头冲我笑笑。
厨房里,炖锅还坐在灶上,我卷起袖子,掀开锅盖,热气混着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阿雪递过来一个菜盆,我拿起勺子,小心地把羊肉一块块捞出来,她在旁边拿出碗筷,又盛了两碗米饭。
我们端着饭菜进了她房间,阳光斜照进来,把屋里染成暖黄。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们真像一对寻常夫妻,在某个平凡的下午,准备享用一顿温暖的晚餐。
第五十四章
肉吃得满嘴油光,阿雪又从冰箱里拿来一瓶健力宝倒进两个玻璃杯,气泡欢快地往上冒。
我们小口喝着,颇为惬意。
“那些魔兽小说你都看完了吗?”她忽然问。
“看完了,”我满足地打了个嗝,“明天我给你拿来。”
“不急不急,”她起身拉开书桌抽屉,“那你最近写小说了没?我上次打印的还一直没给你呢。”
“呃,没写,先放着吧,”我搔了搔头,“现在要好好学习么。”
“这又不冲突嘛,每天写一点,就当放松啊,而且写得挺好呀,放弃可惜了。”
“算了吧,”我苦笑道:“以前觉得还行,现在再看,简直看不下去。”
阿雪不再坚持,轻轻合上抽屉,“这说明你进步了呀,肯定会越写越好的,慢慢来嘛。”
“再说么。”我含糊地应着,低头盯着杯子里所剩无几的汽水。
饭后阿雪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水声哗哗响起。
我打开电脑玩了一把DOTA,许久不碰,手生得疯狂漏兵。
屏幕上的英雄笨拙地移动着,就像我此刻的心情,在现实和梦想之间摇摆不定。
上完两天课,周二下午学校广播突然通知今晚不用上晚自习,明天中秋节放假一天,后天照常。
放学路上,走到小区路口,阿雪忽然说:“到小区门口等我一下。”
“咋了?”我不明所以地跟着。
“我上去给你拿盒月饼。”
“算了算了,”我连忙摆手,“麻烦死了,你家里不吃吗?”
“哎呀,你就等一会儿嘛,”她拉着我走到小区门口,“家里有好多,都是别人送我爸的,根本吃不完。”说完就快步跑进了小区。
“那你慢点,不急!”我朝她背影喊了一声。
没过多久,就看见她提着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小跑着出来,纸盒上印着的烫金图案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你咋拿这么多!”我吃了一惊。
“我觉得这两种都好吃呀,就都拿来了。”她微微喘着气,把礼盒递给我。
我接过来掂了掂,沉甸甸的,“这……我回去怎么跟我妈说啊?”
“嗯……”她歪着头想了想,“你就说是同学送的。”
“哪个同学会送这么好的月饼?这买的话很贵吧?”我把礼盒提起来,“你还是拿回去吧。”
阿雪眨眨眼,突然灵机一动:“你等一下!”说完转身跑向旁边的小卖部,不一会儿拎着个塑料袋出来。
“咱把盒子拆了,把月饼装进去不就行啦?”她得意地晃了晃塑料袋。
“就你鬼点子多!”我忍不住笑了。
“嘻嘻。”
我把礼盒放旁边台子上拆开,阿雪撑开塑料袋,我再把礼盒里的月饼取出来,装进塑料袋里。
果然,这么一倒腾,看起来就普通多了。
“行,那我回去了。”我拎起塑料袋,“明天能出来耍不?”
“不行呀,”她摇摇头,“明天我生日,家里要来客人。”
“那行吧。”我朝她挥挥手,转身往家走。
二零一零年,九月二十二日,中秋节,阿雪的生日。
我坐在炕上,看着桌上那个小礼盒发呆,暮色正一点点漫上来,将小礼盒的轮廓晕染得有些模糊。
看着这份寒酸的礼物,我前所未有地希望时间能走快一些,等我上了大学,就有能力给她买更好的礼物了。
听说大学生可以当家教挣钱,到时候一定给她买个蛋糕,陪她过一个像样的,只属于我们的生日。
一天假期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上晚自习了。
我出门,提着装礼物的纸袋,走到我们每天碰头的路口,可今天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没有出现。
是她家里客人还没走?还是今晚干脆就请假了?
我在路口来回踱步,不时朝她家小区的方向张望。
天色越来越暗,路灯已经亮起来,眼看晚自习就要迟到,我只好转身,独自朝学校跑去。
冲进教学楼时,上课铃刚好响完,我把纸袋放进桌仓,心想,这礼物看来只能等明天再送了。
第一节晚自习下,我对着习题册出神,想着阿雪这会儿在干嘛。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敲窗声。
我一扭头,竟看见阿雪站在走廊里,正隔着玻璃冲我笑。
我立刻起身走出教室,她一见我出来,就蹦到跟前。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家里吃饭太晚啦,”她理了理了刘海,“我爸开车送我来的,刚到校门口,就看见你跑进去了。”
“哦,生日过了吗?”我问道。
“还没呢,晚上回去才过。”她说。
我们就站在走廊里说了几句话,十分钟的课间短得像个呼吸,不过还好礼物可以准时送了。
晚自习放学后,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把精心准备的礼物递给阿雪,她接过去时,脸上竟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哎哟,怎么还害羞上了?”我笑着看她。
她不答话,低着头走在马路牙下面,我侧身想看清她的表情,她却把脸别过去,只留给我一个微微发红的耳尖。
走到她家小区门口,阿雪突然停下脚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我应了声,看着她小跑进小区,身影消失在单元门口。
我靠在旁边的电线杆上,脑海里反复想象着她读信时的模样——该是眉眼弯弯,嘴角藏着笑。
夜色渐深,我在冷风里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她提着个袋子跑回来,神秘兮兮地拉着我往小区角落走,我不放心地看了眼她家的窗户。
“没事,”她轻声说,“我房间锁着呢。”
我才想起,只有她房间的窗户能看到小区门口。
到了角落的阴影处,她把袋子递给我。
“啥东西?”
“蛋糕呀,给你的。”她声音很轻。
“你生日过完了?”
“还没开始呢,等我爸回来,我躲着我妈先偷偷给你切一块儿。”
我打开袋子一看,她竟给我切了整整四分之一。
“行嘛,你快上去过生日,估计都十点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哦哦。”她应着,却站在原地不动。
我刚转身要走,她又叫住我:“你给我送的啥呀?”
“你自己上去看嘛,也不是啥东西。”
我再次准备离开,心里纳闷为什么送块蛋糕要特意来这个角落。
“那你给我写的啥?你就说你上了第三个晚自习嘛。”阿雪不依不饶追问。
“就是个手链,还有情书。”
“嗷嗷。”她沉默片刻,路灯的光在她眼睛里闪烁,“我喜欢手链。”
她突然又说:“你把眼睛闭上,我还有东西给你。”
我无奈地笑笑,顺从地闭上眼睛。
黑暗中,我感觉到她突然靠近,一双纤细的手臂环住我的腰。紧接着,一丝冰凉的触感落在脸颊上,像一片雪花。
我惊讶地睁开眼,发现她已经把脸埋在我的肩头,双手紧紧抱着我,羞得不敢抬头。
这个角落恰好被楼房投下的阴影笼罩,只有远处路灯光穿过层层树叶,在我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在这个被光影切割的角落里,时间第一次为我们停下了脚步。
不知抱了多久,月亮都悄悄移过来了,我轻声说:“好啦,再抱要睡着了。”
阿雪噗嗤笑出来,气息拂过我的颈间,这才慢慢松开环在我腰间的双手。
她看着我,“突然不想让你走了。”
“那就再待一会儿。”我迎上她的目光。
今晚的月亮像一枚温润的白玉盘,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
我想,中秋的月是懂人心的,它看见我们相爱,便照暗所有星辰,把整个天空让给了我们的对视。
“我爱你。”我情不自禁地说出这三个字。
她睫毛轻颤,深情望着我,目光清澈如这夜的月光。
“我也爱你。”
这一刻,连风都静止了,我们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仿佛就这样站成了永恒。
第五十五章
又上了一周的课,终于盼来了国庆长假。
九月三十号下午,学校提前两节课放假。中午回家时,我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装书包,就等放学后直接去市场南口,坐公交回乡下了。
下课铃一响,整栋教学楼都沸腾起来。我随着喧闹的人流下楼,在楼梯口看见等在那里的阿雪。她踮着脚在人群中张望,见到我时眼睛一亮。
“走吧。”她很自然地走到我身边。
我们并肩走出校门,街上挤满了迫不及待要回家的学生。
“哎,回去又得掰玉米了。”我叹了口气,把书包带往上提了提。
“你家种了多少地啊?”阿雪侧头问。
“十二亩呢。”
“那几个人掰?要掰多久呀?”她又问。
我掰着手指数,“我,我爸我妈,我爷我奶,五个人,肯定得干满整个十一假期了。”
“哎?你们一家都回乡下啊?那你怎么一个人坐公交?”阿雪又是一个问题。
我无奈地看她一眼,“我爸的摩托车最多只能捎四个人,我就是多余的那个,自己坐公交呗。”
她噗嗤笑出声来,忽然像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两个大棒棒糖,就是动画片里猪猪侠拿的那种。
“回去把这两个糖给弟弟妹妹。”她把糖递过来。
“我去,这么大!”我吃惊地接过,“那我的呢?”
“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吃什么棒棒糖呀?”她笑着说。
我撇撇嘴,把糖递回去:“给我装书包里吧。”
我站在原地,阿雪走上马路牙,要装棒棒糖却装不进去,书包已经塞满了。
她只好把棒棒糖的把塞进书里夹住,又用拉链拉紧,两个棒棒糖露在外面,像是两只耳朵。
“好啦,”她跳下马路牙,“走吧,我送你去坐车。”
“哎,算了算了,”我连忙摆手,“我自己去就行,你早点回家。”
“走嘛走嘛,”她执拗道:“反正今天放学早,我回家也是一个人。”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只好点头:“那行吧。”
我们沿熙攘的街道往市场南口走去,牵着手说说笑笑。不时有人投来目光,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到了市场南口,去乡下的公交车刚好到站。车门一开,早就等着的学生们一窝蜂涌上去,转眼间就把座位塞得满满当当。
“这个就是去你老家的车嘛?”阿雪指着那辆绿白相间的公交车问。
“嗯。”我看着拥挤的车厢,已经断了抢座位的念头。
“你要坐到哪儿下车呀?”她仰头看着车前窗的路线牌。
“你问这个干啥?”
“说嘛说嘛。”她拽了拽我袖子。
“XX村一队,在二湾口下车。”我说着那俩拗口的名字。
“什么口?”果然,她没听清。
“二——湾——口,”我一字一顿地用普通话说,“咋?你国庆还想来找我啊?帮我掰玉米吗?”
阿雪眼睛滴溜溜一转,嘴角藏着坏笑:“那可说不定哦。”
“别别别,”我当真被她唬住了,“你来了没地方待啊。”
“嘻嘻,骗你的啦,”她笑出声,“真要去的话,也是你以后领我去。”
“滴——”
公交车鸣了声喇叭,马上就要发车了。
“我得走了。”我看了眼车门。
“走吧,”她点点头,“到家记得给我发QQ。”
“行!”
我转身走出两步,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又折返回来,趁着她疑惑没反应过来,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哎呀!”阿雪惊呼一声,小脸瞬间红了,“小心被人看到了。”她声音带着娇嗔,却并没有真的躲开。
“走啦!”我得逞地嘿嘿一笑,转身上了车。
车厢里很拥挤,我勉强在车门边找到立足之地。
透过车窗,看见阿雪还站在原地,一只手摸着刚刚被亲过的脸颊,仰头望着车里的我,眼睛笑得弯弯的。
公交车缓缓启动,她的身影在窗外慢慢后退,直到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
回到乡下,今天下午肯定是不干活的。吃过晚饭,我溜达着出了门。
夕阳把整个村子染成橘黄色,杨小南家院里的玉米棒子堆得像座小山,看样子这货能少干活了。
他们俩都回来了,我们仨并排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马小宁随手从玉米堆里抽出一根,心不在焉地抠着玉米粒:“和你对象处滴咋样了?”
我咧嘴一笑:“好着捏,处咧大半年,连一次嘴都么拌过。”
“这怂滴对象,确实乖滴很。”杨小南说道。
“你呢?”我转向马小宁。
“分球子咧!”他把玉米棒子摔进玉米堆里。
我吃了一惊:“咋就分咧?你对象长滴那么心疼。”
“哎!”马小宁重重叹了口气。
“他对象人不球行。”杨小南幸灾乐祸地插嘴。
“咋咧么?“我追问道。
马小宁闷声说:“那个上咧初三就学坏咧,书也不好好念。”
“其实也不能光看学习么,”我试着劝解,“还是要看人。”
“话对着捏,”马小宁突然激动起来,“你知道她咋学坏滴不?一天跟上些混混女子胡整球着,打架、抽烟、逃课!我说球咧多少次,根本不听么!“
“呃……”我一时语塞,同样是处对象,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上周我把她甩咧。”马小宁别过脸去。
“他对象还在宿舍楼下嚎鼻子下跪,求着不分,围咧一堆人看热闹。”杨小南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看戏的快活。
“再不说球子咧!”马小宁烦躁地摆手。
“哎,分咧也好,初三咧,先好好学么。”我安慰道。
暮色渐浓,园子里的果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马小宁沉默片刻,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
“昂,你对象是个好丫头,这种可不好找啊,要好好处捏。”
“那肯定么,等上咧大学,也就能给家里说咧。”我话里带着憧憬。
想到阿雪也曾这样说过,等我们都考上大学,她就正式把我介绍给她爸妈。
只是……
我望着暮色中自家那两间亮起灯的老屋,又想起阿雪家住的那栋楼,心里忽然沉了一下。
只是……她家里,我家里,会支持我们吗?
这个念头像夜色一样悄然漫上来,沉甸甸地压在了心里。
第五十六章
整个国庆假期,我都在玉米地里耗着。日子掰着指头过,真可谓是度日如年。
不过如今有了女朋友,倒不像从前那么在意形象了。
玉米地里又闷又热,要是像往年那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简直喘不过气来,索性只戴个凉帽,由着太阳晒。
果不其然,七天下来,我整个人黑了一层,脖子都快晒红了。
假期最后一天回到县城,晚上要上晚自习,我吃过晚饭出门,走到路口就看见了阿雪。
路灯刚亮,她站在光晕里,一见我就笑弯了腰:“哈哈哈,你怎么黑成这样啦?像个煤球!”
“唉,太阳要晒,我又拦不住么。”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那你咋不戴个围巾呀,把脸遮住嘛,我记得去年你掰玉米可没晒这么黑。”她凑近仔细看了看我的脸。
“你掰过玉米吗就出主意。”我瞥了她一眼。
“没有呀。”她老实承认。
我们并肩往学校走,晚风习习,吹散了白天的燥热,这两天昼夜温差很大。
“那不就得了,你是不知道钻玉米地里啥滋味,又闷又热,再裹个围巾,能把人捂死。”
“那去年你咋没晒黑?”
“去年戴了啊。”我说完顿了顿,“那时候咱俩不是还没在一起嘛。”
阿雪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嗷——那现在就不管黑不黑的了,哈哈哈……”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明天,我把我的美白霜给你带来,你记得每天用着。”
“昂,”我应了声,又叹了口气,“唉,等以后我当家了,非把那几亩地卖了不可,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谁爱种谁种去。”
阿雪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连连摇头:“哎……我咋看你有点败家子的潜质呢?咋还能这么想呀?农民有地,日子才有盼头呢。”
“你一个城镇户口,咋好意思说这话。”我撇撇嘴。
“咋咋咋?”她冲我皱了皱鼻子,“以后还不是要跟着你变成农村户口嘛!”
刚说完,她便扭头,加快了脚步。
我心里一愣,看着她被路灯拉长的背影,让这句话给钓成了翘嘴。
原来阿雪对这件事,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等一下嘛,走那么快干啥。”我冲她背影喊了一声,咧着嘴,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夜风拂过脸颊,第一次觉得,这秋夜的凉意里,带着说不尽的温柔。
国庆假期后没上几天课,第一次月考就来了。
考场按中考成绩排布,阿雪自然在第一考场,我的位置要靠后许多。
也许是开学刚满一个月,中间又插进了军训和长假,各科都没教多少新内容,理科卷子上还掺着不少初中知识点。
高中学校的效率确实不一样,周日下午才考完最后一门,周一下午所有成绩就都出来了。
我排在年级二百多名,班里十几名,算中上游。
可英语实在拖了后腿,一百五十分的卷子,我只考了八十分。
今天晚自习放学,我和阿雪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正挨个问我的考试成绩,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数学考了多少?”她问。
“一百零五。”我说。
“有点低呀,”她看了看我,“语文呢?”
“语文考了一百三。”我声音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嗯,语文还行,比我都高。”她点点头,“英语呢?”
“呃……”我挠了挠头。
她蹙起眉:“不会连一百都没过吧?”
“嘿嘿,看人还挺准,”我讪讪地笑,“八十分。”
“八十?!”阿雪几乎叫出声,引得路人侧目。
“你怎么考的呀?”
“我发誓,我单词都背了,”我无奈地摊手,“可有些题就算看懂了也会选错,没办法么。”
“哎,光背单词也不够的。”她叹了口气,“等周末我给你补补课吧。”
接着她又问起其他科目,我一门门报完,她才罢休。
听她细细分析着我的成绩,我沉默着没说话,她察觉到了,话锋一转:“不过这第一次月考也代表不了啥,其他科都还好,主要是英语,要是能考一百二,总分一下子就上去了嘛。”
“说得简单,”我苦笑道:“我英语啥时候考过那么高?你光问我,你考了多少?”
“怕说出来打击你。”阿雪翘起嘴角。
我不以为然,“那有啥?我又不是没考好过。”
她便一一报了各科成绩,最后说:“班里第四,年级第九。”
“我去!”我惊讶地看着她,“这么高分才第四?你们班也太强了。”
她没接这话,转而问:“要不以后周末,你来我家,我给你补英语?”
“行么。”我点点头,自己着实也想提高成绩。
我们牵着手,继续往前走,绕进了一个巷子,周围光线黑了下来。
阿雪忽然又问:“这周五开运动会呀,你报名了吗?”
“没,凑那热闹干啥?”我撇撇嘴,“学校也真够抠的,运动会还要占个周末,要是周三开,开三天,再接着放假多好。”
“你想得倒美。”她笑起来,“其实我觉得你可以报一千五百米呀,看你耐力挺好的。”
“算了算了,”我连连摆手,“没意思,不如好好耍几天。”
阿雪没再劝,默默挨近了些,秋夜的凉风拂过,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周五,学校的秋季运动会如期而至。
对学生们来说,这无异于放了三天假,尽管晚上还得照常上晚自习。
整个校园都沸腾了,绿荫道上架起了许多大遮阳伞,每一处都是一个班的大本营。
操场四周站满了学生,加油声、呐喊声、嬉笑声此起彼伏。
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不时响起清脆的发令枪声,随后便是震天的助威。
田赛区域,实心球划出笨重的弧线,跳高杆前总聚集着一圈屏息凝神的目光,跳绳项目的男子组最高分居然比女子组高……
我没有报名任何项目,也巧妙避开了班里的所有杂务,乐得清闲。
和班里几个同样无所事事的男生,我们找了处远离喧嚣的草坪角落,席地而坐,看着远处那些为了荣誉和分数奔跑跳跃的身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我望见阿雪正坐在她们班的“大本营”里。
她被班主任委派了个任务,和几个女生守在班级站点,负责收集同学们写的加油稿,审核过后,再送到学校广播站。
此刻她正低头认真读着一张小纸条,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偶尔蹙眉,偶尔又抿嘴一笑,大概是在斟酌哪些句子能通过审核,被那个声音甜美的广播员念出来,响彻整个操场。
“哪个是你对象?”旁边一个男生用手肘碰了碰我,眼睛还在操场上四处搜寻。
我直起身,朝一班的方向指了指:“一班那儿,坐在中间手里拿着一沓纸条的那个。”
几个脑袋齐刷刷转过去,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阿雪身上。
“长得可以啊!”
“确实漂亮。”
“叫啥名字?”
……
七嘴八舌的问话涌过来,我听着他们毫不掩饰的赞叹,心里美滋滋的。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草坪上,远处突然传来发令枪响和震天的加油声。
“不说咧,”我站起身,拍拍裤子上沾的草屑,站起身,“找对象谝闲传去咧!”
他们在我身后起哄,我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朝着一班大本营的方向走去。
第五十七章
一班的大本营设在一棵老柳树下,支着蓝色的方形遮阳伞,几张课桌拼在一起,上面散落着稿纸、矿泉水瓶和各色零食包装袋。
几个女生正围坐在桌边说笑,见我走近,说笑声突然低了下去,几道好奇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xxx,你对象来了。”一个短发女生叫了声正在低头整理稿件的阿雪。
阿雪闻声抬头,看见我站在伞外,立刻露出笑脸:“快来帮我看看稿子。”
“行么。”我应着,搬过旁边的空凳子坐在她对面。
她递来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我正要看,旁边一位坐在桌子上的女生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哎,xxx对象,”她笑嘻嘻地探过身来,“给我们说说你俩咋好上的?”
这一嗓子把周围女生的兴致都勾起来了,纷纷凑过来起哄:“对呀对呀,说说嘛!”
这阵仗,真像是唐僧掉进了盘丝洞。
“先说你叫个啥名?”另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插嘴。
我脸上发烫,挠着头回答:“杨书涵。”
“昂,杨书涵,”先前那女生眨眨眼,“那说说呗,你俩咋谈上的?”
“哎呀,你们干啥呀?李思瑶!”阿雪羞得拍了下桌子,耳根都红了。
“快说快说!”几个女生齐声催促。
“我追的她么,”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写了封情书,就在一起了。”
“哪有这么简单?”李思瑶不依不饶,“多说点细节呀!”
“就是就是,”另一个女生附和,“情书里写的啥?”
“哎呀,你们快别问了!”阿雪急得站起来,伸手去捂李思瑶的嘴,“而且也不是他追的我,我们是互相喜欢的。”
“哟,这就护上了?”李思瑶灵活地躲开,从桌子上跳下来,“你们看看,这还没过门呢就护短!”
阿雪羞恼地去挠她痒痒,李思瑶一边笑一边躲,两人在树荫下闹作一团。
其他女生也跟着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后来她们又问了些平常的问题,在哪儿上的学,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做的同桌……
我渐渐放松下来,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雪见话题正常了,也不多管,和另一个女生继续审阅稿件。
过了一会儿,她见我聊得忘乎所以,便伸手轻轻戳了戳我的胳膊。
“还帮不帮我审稿啦?”她佯装生气地撅起嘴。
我这才回过神,“看,看,这就看。”
我拿起那叠加油稿,按照阿雪交代的标准,仔细筛选起来。
质量平平的,内容重复的,都被我单独放到一边,我看一张,就往桌角搁一张。
阿雪还在专心审阅自己手中的稿件,余光瞥见我不断往桌上放纸,起初没作声。
直到见我几乎要把整叠稿子都淘汰掉,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些……都是过审的吗?”
“啊?”我抬起头,“不是啊,都是要淘汰的。”
“那也不能全淘汰呀!”她哭笑不得,“你一张都没通过,我往广播室交啥?”
“可这些确实写得不太行啊,”我随手拿起一张念道:“‘高一一班的王刚,你是一班最给力的选手,加油吧,奔跑吧,对手都是浮云……’”
又拿起另一张:“‘恭喜高一一班的张乾,在男子二百米比赛中,首当其冲,拿下冠军,你是一班的骄傲……’你看这成语都用错了。”
“这个有问题吗?”阿雪困惑地眨眨眼。
“有啊,”我耐心解释,“‘首当其冲’的意思是最先受到攻击,拿第一怎么能说是首当其冲呢?”
旁边那个女生也好奇地凑过来听。
阿雪把自己挑出来准备通过的一叠递给我:“那你看看我选的这些行不行?”
我接过来仔细阅读:“这个‘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也用得不太对,用在夺冠上不太合适……”
两人听得连连点头,经过我这轮筛选,一叠二十多张的加油稿,只剩下七八张写得还不错。
“这么多都不能用啊?”阿雪看着所剩无几的稿件,苦起小脸。
其实倒不是我们较真,而是这些加油稿还关系到“精神文明奖”的评选。
这个奖项会根据各班加油稿的质量数量、运动员的赛场素质表现等,综合评定,其中加油稿的评分占比高达百分之七十,最后还要经过几位语文老师的专业审核。
“要不……我帮你们写几条?”我提议道。
“好呀好呀!”阿雪眼睛一亮,忙把笔和一沓空白纸条推到我面前,转头对旁边的女生炫耀道:“我跟你讲,他可有文采了,写的情书都可好……”
她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说漏了嘴,脸唰地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稿件。
那个女生会意地抿嘴笑起来,我也有些忍俊不禁。
我拿起笔,埋头开始写加油稿。
写写停停,不时问阿雪:“你们班跑四百米的是谁?”“跳远那个叫什么来着……”
阿雪和那女生一边答着,一边传看我写好的稿子。
就这么写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凑够了十几份。
阿雪一张张仔细看过去,最后把一叠稿子在手里掂了掂,满意地拍了拍。
“你在这儿等着嗷,我俩去广播室交稿子。”她交代了一句,和那个女生向办公楼走去。
我无聊地翻看着桌子上的废稿,一边听旁边几个女生谈八卦。
没一会儿,她俩就回来了,阿雪刚在凳子上坐定,广播里就响起了声音,正是我写的其中一篇:
“致高一一班全体运动员:跑道为笺,脚步作笔,汗水化墨,你们在赛场上挥毫,写下青春最热烈的诗行。
而看台上,我们以震天的呐喊应和,为这诗行谱上曲调。
这传奇的歌里,会唱着传奇的人。
这是属于我们的见证,这是属于我们的不朽,加油吧!为了青春!”
“哇,这谁写的?”旁边几个女生齐刷刷看过来。
“xxx对象写的。”一起审稿的女生抢着说。
“可以呀!”
“厉害!”
“写得真不错!”
……
“哎,一般一般。”我赶紧谦虚地摆手。
而在一众七嘴八舌的夸赞声中,阿雪看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第五十八章
运动会第二天,我依然无所事事。
阿雪那儿有一班不少同学,我大多不认识,待久了总觉得不自在。
帮她写了几份加油稿后,我便起身离开,想在校园里找找昨天那几个男生。
在操场上转了两圈也没见着人影,倒是尿意来了,只好往厕所走。
高中厕所建在篮球场后面,比较偏僻。刚绕过球场,就看见厕所门外聚着一群人,正吞云吐雾,走进去更是烟雾缭绕,熏得人睁不开眼,这种场景倒也见怪不怪了。
我找了个坑位正要解手,忽然有人拍我肩膀,回头一看,正是昨天那几个男生中的一个,剃着寸头。
“你们在这儿啊?”我一边解裤子一边问。
“昂,”寸头男生咧嘴一笑,“赶紧尿,尿完出来。”
我应了声,撒完尿走出去。看到他们几个正在角落,叼着烟说笑,眼睛不时瞟向隔壁女厕所出来的女生。
有个高个男生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我。
“不抽不抽。”我连连摆手。
“来一根么,”他把烟往前送了送,“咋还装上咧?”
“就是,”旁边有人起哄,“人给你递烟,不抽也要接么。”
“来来来,给涵哥点上。”另一个男生已经掏出打火机。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烟,火苗凑过来时,我只好低头点上。
虽然没抽过烟,还是学着他们的样子吸了一口,又原样吐出来。
“你这叫过嘴不过肺,”那个寸头男生给我示范,“得往深了吸。”
他吸了一口,胸口一提,缓缓从鼻子里冒出来。
我学着他的样子深吸一口,顿时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他们哄笑起来:“多抽两口就适应咧,先小口来。”
我试着小口吸了一下,让烟在肺里转了一圈,再从鼻子慢慢呼出。
一阵晕眩感猛地袭来,脚下发软,差点没站稳。
“哎,对咧!”他们笑着起哄。
“涵哥还是有悟性滴!”
“比我第一次学滴快!”
我缓了缓神,又继续尝试。这次学会了先浅吸几口,偶尔才过一次肺。飘飘然的感觉渐渐上来,倒也新奇得很。
“等会儿翻墙去网吧不?”高个男生提了一嘴。
“走么。”
“杨书涵去不去?”有人问我。
“算了,”我摆摆手,“下午还有事。”
“人家有对象滴人么,哪像我们几个光棍儿。”寸头男生使着眼色说。
我们一听,都哄笑起来,继续插科打诨。
一根烟抽完,我把烟头踩灭,心里开始有点发虚,这事要是让阿雪知道就糟了。
好在身上的烟味不难应付,待会儿要是她问起来,就说在厕所被熏的。
这借口以前去网吧回来糊弄我爸,百试百灵。
那几个男生翻墙去了网吧,我独自在操场上晃悠,看了场有我们班参加的接力赛,等身上烟味散得差不多了,才往一班大本营走。
柳树下只剩三两个女生坐那儿聊天,阿雪见我来了,从桌上拿起一瓶还没开封的茉莉清茶递过来:“给你买的。”
我坐在她面前,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可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不太对,欲言又止的样子,但也没开口问。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灵感来了,我就帮她写两段加油稿。
秋日下午的阳光暖融融的,透过柳枝洒在地上,斑驳摇曳。
时间过得飞快,最后一节课上课铃响了,校门已经提前敞开,操场上的人渐渐散去,一班几个男生也过来搬桌子。
阿雪把稿纸整理好,交给旁边那个女生,随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啦,回家吃饭。”
我喝完剩下的一点茶,起身把瓶子扔到旁边垃圾桶,和她一起出了校门。
回去的路上,阿雪忽然问我:“怎么闻见你身上有烟味呀?”
“啊?”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作镇定,“哦,可能是我那会儿上了趟厕所,男厕所好多人抽烟,估计是沾上了。”
说着我故作自然地拎起校服领口闻了闻,烟味早就散干净了呀,可能这丫头鼻子太灵了吧,我心里安慰自己。
阿雪“嗷”了一声,没再追问。
正值放学,街上熙熙攘攘的,我们走到路口告了别。
回家扒拉完晚饭,还得赶回学校上晚自习。
按理说周五周六晚上是不用上的,可学校非要借着运动会的由头让大家上晚自习,这朝三暮四的把戏,玩得太转了。
不过转念一想,晚自习也就是自己在教室里写写作业,没有老师来讲课,倒也不算难熬。这么自我安慰着,我又出了门。
晚自习果然在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中飞快过去了。两节课的时间,教室里的说话声就没停过。
下课铃一响,我哼着歌下了楼,阿雪已经等在老地方了。
我们随着人流走出校门,这两天晚上又冷了一点。
刚拐进一条支路,见四周没了熟人,阿雪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是不是抽烟了?”
这猝不及防的质问让我脑子嗡的一声,“不是……是那个……人家递的,我就……”
“人家递你就接?”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给你个嚼过的口香糖你是不是也要叼嘴里?”
一阵风卷过,她刘海被轻轻掀起,在眼角绕着。
我羞愧地低下头,感觉站在马路牙子上被她训太显眼,就想走下来,“我错了……”
“站上去!”阿雪喝道。
我又灰溜溜地站回马路牙子上,虽然她仰头看我,气势反倒更压人。
我再一次重复道:“我错了……这是第一次,保证也是最后一次。”
“要不是郑晓彤看见告诉我,我都不敢信!”她声音有些发颤。
“郑晓彤是哪个啊?”我下意识问。
阿雪狠狠一拳锤在我胸口上:“跟这个有关系吗?人家从厕所出来,看见你在男厕所门口,跟几个男生一起抽烟!”
“我错了我错了,”我连连讨饶,“真的就这一次。”
“你怎么这么没脑子?”她继续训我,“人家几句话就把你带坏了?好的不学,学这个倒是快!”
我站在路灯下不敢接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转身往前走,我赶紧跟上。
“下午那会儿问你,你还不承认,还想骗我……”
这一路上,阿雪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从抽烟的危害说到近墨者黑的道理,我除了认错,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走到小区路口,她才终于停下脚步,夜色中,她眼睛亮得我不敢直视。
“再让我知道,你就等着吧!”
“唉,真的最后一次,”我垂着头,很恳切地说:“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她盯着我看了好久,才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行了呀,赶紧回家去。”
“那……我走了?”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昂。”
她转身走向小区,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进了小区大门,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独自往家走。
风吹过空旷旷的街道,我回想着下午阿雪欲言又止的样子,感觉自己真是蠢,自言自语又骂了一句:
“今儿真个是鬼迷日眼了,草!”
第五十九章
运动会最后一天,我没再跟着那几个男生瞎转悠。
上午看了会儿跳高比赛,碰巧遇见初中的老同学,站在跑道边聊了半晌,剩下的时间,大多都待在阿雪身边。
有灵感了就写两段加油稿,她渴了我就跑去小卖部买饮料,其余时候就坐在那儿闲聊。
看她神色如常,眉眼间还是往常那般温柔,我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也暗地里发誓,往后绝不能再干坏事了。
秋日的阳光把操场照得明晃晃的,广播里不时传来各班的加油稿,到了下午,随着最后一场比赛结束,运动会也画上了句号。
全体学生在操场看台前集合,校长照例讲话,给优秀运动员颁奖。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直到副校长念出:“获得‘精神文明奖’的班级有:高一一班,高一九班,高二……”
那边的方阵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我悄悄弯起嘴角,这奖里有阿雪审稿的功劳。
运动会散场,回家吃过饭后,又要上晚自习了。
教室里还沉浸在运动会的余韵里,嗡嗡的说话声不绝于耳。班主任突然推门而入,喧闹声戛然而止。
“李彦虎,高小鹏,徐飞……”他冷着脸点了几个人名,“你们几个上来。”
那几个男生磨蹭着走出来,在讲台下站成一排。
“昨天晚自习干啥去了?”班主任说着,抬手就往他们后颈上挨个拍去,清脆的巴掌声在教室里格外响亮。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几位连晚自习都没上。
等训完这几个,班主任目光扫过全班,脸色铁青:“让我把你们说个啥呢?学习学习不行,晚自习光知道说话,卫生也做不好。昨天主任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每次走过咱们班,都在吵!是不是作业太少咧?”
他越说越气,最后提到运动会:“学习不行,运动项目也拿不到几个名次,连精神文明奖都争不来吗?那个加油稿,我就没听见广播念几篇咱们班的!你们一天是个干球啥的?”
整整一节晚自习,大半时间都在他的训斥中过去,直到下课铃响,他才出了教室。
放学回家的路上,阿雪脚步轻快,嘴里轻轻哼着《寂寞沙洲冷》的调子,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
“今天老师特意表扬我了,”她转过身,倒退着走,眼睛亮晶晶的,“说精神文明奖有我一半功劳呢。”
“我们班主任今天可气炸了,”我幸灾乐祸笑着,“打了人,还骂了我们半节课。”
“等明年运动会,你也得给你们班多写点稿子呀。”她转回身,自然地握住我的手。
“我才不写呢,”我撇撇嘴,“吃力不讨好的事。”
阿雪只是笑,手指在我掌心轻轻挠了挠。
走着走着,我突然感觉后背一阵痒,像是有小虫子在爬,扭了半天也够不着,只好停下脚步:“快,帮我挠挠,中间沟沟那儿。”
“哪儿啊?”她手在我背上摸索。
“里面,你手伸进去挠。”
她笑着把手从我衣服下面伸进去,指尖冰凉得我一哆嗦。
“这儿吗?”
“对对,就这儿,再往上一点……”我舒服得眯起眼,“哎……对,再挠挠……”
阿雪被我的样子逗笑,“哈哈哈,你看你跟陈小二一样,好了没呀?”
“好了好了。”我满足地抖了抖肩膀,“你手咋这么冰?”
说着我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继续往前走。
灯火阑珊,夜静人稀,她的手在我手心里一点点回暖,就像她一点点融进我生命里的每个瞬间。
我想,幸福就是痒的时候,阿雪会给我挠一下。
我想,生活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我们就这样牵着手慢慢走下去,没有烦恼,没有忧虑。
只是这样简单的日子,原来也是奢侈。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我和阿雪早早到了学校。
秋末的阳光正好,不烈不燥,我们在操场边的草坪上并肩坐下,她说着家里的趣事,我时不时回应两句。
微风拂起她额前的刘海,我看着她的脸蛋,想着凑上去亲一口,只是碍于不远处有人,始终找不到机会。
预备铃突然响起,打破了午后的宁静。我们拍拍裤子上的草屑,并肩往教学楼走,在楼梯口分开。
我刚在座位上坐下,板凳还没焐热,就看见班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了教室门口,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一愣,隐约觉得不安。起身走出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我跟上,安静的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回响,一路走向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坐着另一位老师,我认出是一班的班主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你和我们班xxx在找对象?”
他声音很平静,听进我耳朵里却像平地起风,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我本能地想否认,可想到阿雪每天雷打不动送来的早餐,想到我们每天并肩上学放学,想到这段时间这么高调,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我喉咙发紧,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我班主任看着我,沉着脸却带着笑,像是得意又像是生气。
他抬手在我后颈上重重拍了两下,巴掌响亮地回荡在办公室里。
“我就知道你把心思用到别处咧,月考英语才考咧八十分,还是找对象么,哎,你再不羞你先儿咧。”他说着,伸手又在我脸上拍了两下。
我垂着头没吭声,英语一直是我的弱势,长久以来都是拉分的那科。
一班班主任接过话头:“锤头大点不学好,自个儿不上进,还要拉着我们班滴学生,你中考考咧多少分?”
我抿紧嘴唇,还是没说话。
“我记得是……五百六么还是五百四。”我班主任在一旁搭腔。
“就是么,”一班班主任声音更尖锐了,“你知道xxx考咧多少嘛?人家考六百四,人是嫌远不想去xx(省重点)才来一中滴,人家这次月考,考咧年级第九,你才考咧几分?
还是找对象么,你这个年纪懂个撒?人家以后大学考到大城市,你能走个哪?
你尿上一泡把自个儿好好照一哈,看看毛长齐咧嘛……”
两个老师轮番训斥,我始终低着头。
在他们话语里,我成了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仿佛正在亲手毁掉一个优秀女孩的前程。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我一扭头,看见阿雪走进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班班主任。
一班班主任愣了下,立刻换了副语气,声音软了下来:“来来来,我正说你呢。”他示意阿雪站到我旁边,“老师也是为你好么……”
我班主任也在一旁帮腔:“就是,你们不要想着老师把你们咋咧咋咧,有些事以后再说也不迟么。”
阿雪没说话,低着头看桌面,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导。
只是在她班主任说完那句:“你不要让他影响你以后,就此打住,大事化小……”
阿雪突然抬头,大声冲两位班主任吼道:“我就和他在一起了怎么着?”
她一把拽住我手腕,拉着我就往外走,我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两个班主任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阿雪一路拽着我穿过走廊,脚步又快又急。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孩,在所有人眼里,她永远是个温声细语的乖乖女,连说话都不会大声。
直到操场上,她才松开手,肩膀突然颤抖起来。
我这才发现她又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慌忙伸手替她擦眼泪,轻声安慰:“没事啊,老师知道就知道么,咱们以后……以后低调点就行,大不了假装分手……”
“他……他那么说你……呜呜呜……”阿雪哽咽着,眼泪落得更凶了。
操场上只剩下她的抽泣声,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五味杂陈。
第六十章
我在操场边的石阶上陪着阿雪,安慰了好久,她才渐渐止住哭泣。秋风吹得她发丝凌乱,眼睛都有些肿了。
“现在……现在怎么办呀?”她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要不我们就先假装分手么。”我试探着问。
“我不!”阿雪猛地抬头,倔劲儿上来。
“假装啊,又不是真分……”我解释道。
“假装也不分!”她红着眼睛看我。
“唉……”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课铃响了,我抬头望了眼办公楼,好像那间办公室的窗户能看到操场,难怪过了半节课,老师都没来找我们。
“别耍脾气么,”我继续轻声劝道:“起码先把老师应付过去,不然越闹越大了。“
阿雪不接话,自顾自从兜里掏出纸巾,仔细擦着脸上的泪痕。
这时,我无意间瞥见远处校门口,心里猛地一沉,我爸那辆摩托车刚停稳,他正跨下车,在和门卫说着什么。
果然,班主任还是通知家长了。
“我爸来了,”我拉了拉阿雪的衣袖,“你先回教室。”
她顺着我的目光望去,迟疑了一下,终于站起身。我陪她走到教学楼附近,“你先进去,我去找我爸。”
她点点头,走了一段,却又在教学楼拐角停下脚步,看着我爸走进校门,夕阳照在她脸上,那双刚哭过的眼睛格外明亮。
我心里一揪,这丫头可别上头了!
还好阿雪只是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进了教学楼。
我深吸一口气,朝我爸走去。他正拦住一个学生问路,直到我走到跟前,才突然发现我。
“爸。”我低声叫了一句。
四目相对间,他眉头皱了一瞬,却又舒展开来,“你还找咧个对象?”
“嗯。”我闷声道。
“你们老师在哪里捏?”我爸问。
“在办公室。”
我领着他往办公楼走,脚步沉得像是灌了铅。推开办公室门时,班主任一见我爸,立刻笑着迎上来握手:“来咧。”
寒暄完,班主任转头对我摆摆手:“你先回去上课,把门带上。”
我只好退出来,轻轻带上门,回了教室。
这节是物理课,老师在讲台上分析运动速度与时间的关系,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满脑子都在想班主任会怎么描述这件事,会不会把我说成个带坏好学生的混账?
阿雪现在怎么样了?
她爸妈是不是也接到电话了?
我们肯定会被逼着分手吧……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透过窗看见远处校门缓缓打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正驶进来。
我浑身一僵,是阿雪爸爸的车!
事情真要闹到这一步吗?
手心已经开始沁出冷汗,我倒不怕挨骂挨打,就怕我爸坐在那里,听着别人数落自己儿子如何高攀,如何耽误人家好姑娘的前程。
想到他可能要为了我向人赔笑脸,心里顿时像被扎满了麦芒,又刺又慌。
时间缓缓流逝,物理课在焦灼中捱了过去。
铃声一响,老师前脚出门,我后脚就跟了出去,想着去办公室看看什么情况。
一出门,却看见我爸靠在走廊栏杆上,手里晃着摩托车钥匙。我走过去。
“你找滴哪个丫头子?”他语气平静,“指给我瞅一哈。”
我愣住了,“我们老师么跟你说?”
“么说么。”
我心里包袱松了一半,心里感激班主任没有让他们见面,嘴上说着:“那你再不问咧。”
我爸也没坚持,只是叹了口气:“总一天好好学习捏么,找对象那以后有滴是时间。”
我惊讶他今天居然没发火,反倒很轻松的样子,于是闷声应了句:“昂。”
“你也大咧么,一天把话听上些,尔个也不是找对象滴时候么,把你耽误咧不说,把人家丫头也耽误咧。”他说着,伸手在我后脑勺摸了摸。
“知道咧。”我说。
“行,爸走咧。”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老师说让你写份保证书,赶晚自习前交给他。”
“昂。”
我趴在栏杆上,看着他走下楼梯,出了教学楼,到校门口,和门卫笑着打招呼。
十几米外的综合楼前,阿雪一家站在那儿,她爸妈正和她说些什么。
那辆黑色轿车静静停着,车漆在阳光下闪着高贵冷硬的光。
我听不清对话内容,只看见阿雪倔强地甩开她爸的手,转过身去,也看向校门口。
我再一转头,已经看见我爸骑上了那辆老摩托,那突突声我远远站在二楼都能听到。
剩下的课我几乎没听,埋头在写那份保证书。
字斟句酌,写得情真意切,保证与阿雪断绝往来,保证专心学习,恳请老师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
写完后,趁着最后一节课间,我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扫了眼保证书,没多为难,只说了句“记住你说的话”,便摆摆手让我离开。
放学铃声响起,我随着人流下楼。楼梯口空荡荡的,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拉住个一班女生询问,才得知阿雪下午请了假,后面几节课都没来,于是只好自己一个人回了家。
晚饭时,我妈听了这件事唠叨个不停。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满脑子都是阿雪,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爸妈责骂了,是不是又在哭了……
我匆匆扒完饭,早早出了门。走到往常的路口,却还是没有看到阿雪的身影。
我站在老地方等着。暮色四合,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
等到街上都已经看不到一中学生的影子,我正想离开,忽然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从小区驶出。
经过路口时,我看到后车窗开着,阿雪的脸出现在窗口,她飞快地朝我使了个眼色,嘴角微微上扬。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拔腿就追,想着赶在晚自习前和她说上话。
可当我气喘吁吁跑到校门口时,上课铃声刚刚响完。
望着空空如也的校门,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黑色轿车在前方路口调头,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我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学校。
那就等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吧,至少知道她安然无恙,这就够了。
今天一整天似乎都在等待中度过,时间在期盼与不安中被拉得格外漫长。
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终于响了。
我快步走向操场,远远看见阿雪等在操场最远处,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我们还是心照不宣。
我飞快跑过去,停在她面前。
她见了我,故作轻松地开口:“今天看见你爸咯,很帅呀,比你还帅。”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爸?”
“一看就知道呀,你和他长得那么像。”她努力让语气轻快些。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像夜色一样浓重。
最终还是阿雪先打破了寂静,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你……不要我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班主任那些刺耳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你说话呀!”她拽了下我衣袖,眼里已经浸出了泪花。
我把那些犹豫和担忧都咽了回去,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有六神装了还怕什么呢?
“说什么呢,当然要你啊,我就是在想以后怎么办,你别再给我送早餐了,你看又哭,眼泪咋那么多。”
这话刚说完,她的泪水就决堤了:“呜呜呜……我看见……看见你写的保证书了……说要和我……分手……呜呜呜……”
“哎呀,我那是糊弄老师的,你也信啊,咋这么傻。”我边说边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快别哭了。”
心里暗骂班主任不厚道,下午还感激他没让两边家长见面,转头就把保证书给一班班主任,让阿雪看了。
“老师也让我写保证书……”她抽噎着,“我都没写。”
“保证书嘛,就是写给人看的。”我握紧她的手,“谁也不能把咱俩分开。”
听我这么说,阿雪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我爸说,以后上学放学都要送我呢。”
“那就先让他送,”我想了想说,“这段时间我们低调点,你也要乖乖配合呢,演戏就要演得真一点,知道没?”
“嗯嗯。”她乖巧地点头。
我捧着她的脸,仔细擦干泪痕:“好啦,一天天喝点水都淌眼泪了,来笑一个。”
她终于破涕为笑,眼睛弯弯,还是熟悉的小月牙。
十分钟的课间太短,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很快就响了,我们一前一后回了教学楼。
晚自习放学时,校门口果然停着她爸爸的车,我看着阿雪拉开车门坐进去,车缓缓开走。
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望着月亮,心里生出无尽迷茫,夜风带着格外凉意,卷起几片孤单落叶。
第二天早自习下课,我坐在教室里发呆,昨天忘了问阿雪要钱了,我的早餐钱还在她那里保管着,今天早上怕是得饿肚子了。
正想着,上次帮忙送早餐的女生走了过来,把早餐和一封信放在我桌上,还是熟悉的小面包和夏进纯牛奶。
“你对象给的。”她说。
我心里一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展开信纸。
阿雪在信里写了很多:答应我会好好配合演戏,嘱咐我要好好吃早餐,说她会每天托那个女生给我送。让我晚自习放学早点回家,她不在,我别一个人在街上闲逛,要我一天好好学习。
信的末尾,有一行字格外清晰:
“我这辈子为你流这么多的泪,都是因为上辈子你为我流了更多呀。”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信纸上,我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小心地把信折好放进书包。
我想,我们绝不会分开的,永远不会。
第六十一章
周末了,这周不回乡下。
昨晚阿雪在QQ上说,她白天要跟着爸妈去市里,晚上才能回来。所以我们这周末见不了面。
写完作业后,我在家无聊地看电视打发时间。
中午我爸回家吃饭时,我问他要了手机,想登QQ看看阿雪有没有再给我发什么。
QQ刚登录,没看到阿雪的消息,却看见她妈妈的头像在跳动。
我心里猛地一紧,虽然之前和她妈妈加了QQ,但是从来没发过消息,只是当个被偷菜的好友。
点开对话框,消息是那会儿才发的:“小雪的男朋友是不是你啊?”
我盯着屏幕发愣,思索着怎么回复,结果又一条消息弹出来:“在吗?”
“在。”我回复得小心翼翼。
“小雪的男朋友是不是你啊?”她妈妈又问了一遍。
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我硬着头皮回:“是。阿姨对不起,我们已经分开了。”
“那你现在能来我家吗?小雪和她爸爸不在,我想和你谈谈。”
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我爸,他正端着碗看电视,完全没留意这边。
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回了个“好。”
我退出QQ,把手机还给我爸,然后去隔壁房间,洗了个头,换了身干净衣服。
出门走了一段,想起空着手去不太合适,又折返回家。
“爸,给我给五块钱撒,我买两个本子……胶带也用完了。”
我爸正躺着准备睡会儿,没睁眼,“我钱包桌子上捏。”
我走过去拿起钱包,取了张五块钱。
可这五块钱也买不了啥,想了想,又去隔壁房间,拉开我妹的抽屉,取出个崭新的笔记本。
我翻开,里面果然夹着钱,足足有六张一块的。
“存这么多钱咧!”我心里一乐,全部拿出来装兜里。
我在市场口找了个摊位,称了十一块钱的橘子,提着沉甸甸的一袋。
去阿雪家的路上,我的心一直悬着,不知道她妈妈会和我说些什么。
不过想起上次和她妈妈见面的经历,人挺好的,对我印象也应该不错,希望待会儿不会搞得太难堪吧。
走进小区,正午的阳光把水泥地晒得发白,四下空无一人。
我熟门熟路地摸到那个单元门前,一步步爬上四楼。
站在阿雪家门前时,明明路上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心却还是跳得像打鼓。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那袋橘子,伸手进去,仔细揪掉两个橘子上的叶子,塞进裤兜。
深吸两口气,终于抬手按响了门铃,这还是我第一次按她家的门铃。
门内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开了,阿雪妈妈探出头来,看见是我,随即把门完全推开。长发及腰,还是那么漂亮。
“书涵,好久不见了,”她微笑着打量我,“长这么高了。”
“阿姨好。”我局促地提起手中的橘子,“给您买了点橘子。”
“哎呀,谢谢你,”她接过袋子,“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快进来。”
我弯腰换鞋时,她把橘子拎进厨房,然后带我走进客厅,在她示意下,我坐到沙发上,双手规规矩矩在膝盖上放着。
她给我倒了杯水,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阿姨。”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阿雪妈妈在侧面沙发坐下,开门见山:“你和小雪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初三的时候,十个月了。”我老实回答。
“哦,那也挺久了。”她点点头,“我那天知道她谈恋爱后,就猜到是你,她从来没带男生来过家里。”
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不要紧张,”她语气很温和,“阿姨没有怪你的意思。”
“嗯。”我闷闷应着。
“你俩其实还没分手吧?跟阿姨说实话。”
我硬着头皮,又“嗯”了一声。
“小雪之前说你中考发挥失常了,上了一中,她是为了你俩的感情,也要上的一中,对吧?”
我一愣,正要解释,她又接着说:“你不用瞒着阿姨,那天知道她谈恋爱,这些我就猜到了。”
“嗯,我那时候跟她说了,她不听。”我低声说道。
“这事过去了,咱们不说了。”她摆摆手,“今天找你来,其实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其实小雪已经跟我说了,她男朋友是你。”
我抬起头,一时没明白,既然她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再确认一次。
阿雪妈妈往后靠了靠,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其实阿姨不反对你俩谈恋爱,你是个好孩子,小雪现在成绩这么好,也多亏了你,但她爸爸那个人比较……比较传统吧,你心里也不要埋怨。”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是我把她连累了,也是我跟她……表白的。”
阿雪妈妈被我手足无措的样子逗笑了,捂着嘴别过头去。
“你不要紧张呀。”她收了收笑,“小雪那天晚上都跟我说了,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你对她有多好……这些我们都没告诉她爸爸。”
我错愕地抬起头,又赶紧低下:“哦……”
“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她目光很温和。
“我……我也没啥想法……就……就听她的么,分手也行呢,不分也……”我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她又笑起来,“我的意思是,你俩谈恋爱可以呀,但不能影响学习,要想着共同进步,当然……”她顿了顿,“不能再让老师和她爸爸发现了。”
我猛地抬头,脸颊发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只笨拙地点点头:“嗯……”
“听小雪说,你妈妈是老师?”阿雪妈妈转移了话题。
“不是……算是吧,在民办学校教书,就是那个xxx学校。”我回答道。
“哦,那个学校啊,那个学校我知道,”阿雪妈妈又问:“那你爸爸呢?”
“我爸就是……打工的。”我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她没在意,继续问:“你家是哪里的?”
“xx乡的。”
“哦……”她想了想,又问了些我们的情况,聊了一会儿。
最后见我实在局促,便送我出门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才发现后背凉了身汗,保持一个姿势坐太久,腰背也是阵阵发酸。
我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
回味起刚才的对话,心里像推开了一扇窗,突然敞亮了不少,现在我们也是有同阵营的人了。
不过阿雪妈妈也只能给予我们口头支持,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依旧不好过。
我想,为了我们,我真的该收心好好学习了。
第六十二章
周日晚上,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刚响,我就快步下楼。
到一楼,阿雪也刚好从一班的教室出来,我们默契地没有打招呼,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远,穿过人群,径直往操场最偏僻的角落走去。
走到双杠旁,我停下脚步转过身,阿雪立即小跑着扑进我怀里,双手环住我的腰。
“小心被老师看见。”我抱着她,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香。
“就抱一下嘛,”她在我耳边说,手臂又紧了紧,“这里看不见的。”
短暂相拥后,我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才松了口气,“你跟你妈说我们的事了?”
“对呀,”她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我妈说你人挺乖的。”
“乖啥呀,”我苦笑,“我快吓死了。”
阿雪笑得肩膀轻颤,“哈哈,她说你从头到尾一个姿势坐那儿,不敢抬头看她,就会嗯啊哦的,哈哈哈……”
我尴尬地挠挠头,“你妈居然不反对。”
“对呀,主要是我爸,”她收敛了笑意,“他说再知道我谈恋爱,就把我转到xx(省重点)去。”
“xx还能转进去?”我惊讶地问。
她轻轻晃着我的手,“不知道,可能我爸有认识的人吧。”
“哎……”我叹了口气,“咱俩以后估计就只能晚自习这会儿见到了。”
阿雪眼神黯淡了一瞬,忽然又亮起来:“要不……咱俩上第三节晚自习吧?”
“上么,正好写作业。”
“不是,我是说,咱俩跟家里说上第三节晚自习,然后又不真的上,第二节晚自习下了就走。我问我同桌了,第三节晚自习就只有年级主任转着看看,班主任早就回家了。”阿雪说完,期待着我反应。
“嘶……”我略微思考,咧开了嘴,“好像……好像也能行?”
阿雪眼睛也弯起来,“哈哈对吧?这样咱每天至少有一个小时时间呢,我爸要送我就让他送,看他能送多久。”
我沉吟片刻,“不过先不急么,这阵子过了再说,先好好表现,不然你爸怀疑了。”
“行嘛。”阿雪乖巧地点点头,又拥入我怀里。
十分钟过得飞快,我们正要分开回教室,我忽然想起什么,轻轻叫住她:“等下……”
她转过身,“咋了?”
“呃……给我六块钱。”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昨天买橘子钱不够,偷了我妹攒的钱。”
阿雪噗嗤笑出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把叠整齐的零钱,抽出张十块的递过来:“给。”
“六块就行。”我把十块钱塞回她手里,在她掌心里翻了翻,没有那么多一块的,就拿了张五块和一块。
拿完钱,我们一前一后往教学楼走,汇入匆匆的人流。在楼梯拐角处,她回头对我眨了眨眼,随即进了走廊。
晚上回家,我把那六块钱又夹回我妹的笔记本里,虽然从六张一块变成了五块和一块,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日子像暮秋晚风,不疾不徐地吹着。我开始收心学习,只是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身边空落落的。
和阿雪每天唯一的见面,就是晚自习那偷来的十分钟。我们总是快步走到操场最暗的角落,说上会儿话,拥抱一会儿。
其他的联系,全靠那个女生每天带来的早餐和信件。
阿雪的信总是写得很长,絮絮叨叨地说她每天做了什么,学到哪里了,说看见窗外的麻雀都会想起我。
有时信里还会写着几道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数学物理题,非要我做完,把解题步骤写在回信里。
周末她又总被她爸带着去市里,连这仅有的见面机会也被剥夺。
天气渐渐转凉,白杨树叶一片片掉光。
入冬了,我们都换上了厚外套,只是这样的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我告诉自己得静下心来读书,阿雪是我的六神装,但我也得先一刀一刀补出来。
有回心血来潮,去网吧打了把DOTA,手生得厉害,被人杀得丢盔弃甲,我盯着读秒倒计时,突然觉得这些虚拟的胜负索然无味。
切到QQ上,看见阿雪把签名改成了:“因为你在,所以我存在。”
我心里一动,把签名改成了:“卿所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
阿雪有次悄悄告诉我,她妈妈一直在帮我们周旋,隔三差五就给她爸吹风,说孩子大了该给些空间,她爸的态度也有所松动了。
十一月中旬,临近月考。
阿雪按我们的约定,以备考为由,提出要上第三节晚自习,她爸同意了,现在就等我和家里说了。
那段时间,我把自己埋进题海里。夜深人静时,台灯下的草稿纸积了一堆,笔尖划过的每道题都带着期盼。
月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冲进了年级前百,班里排第三,连班主任都面露惊讶。
而阿雪更是厉害,直接拿了年级第一。
这份成绩单成了最好的通行证,她爸爸生意又忙,见她这么自觉,渐渐不再天天接送。
而我凭着进步,也顺理成章地和爸妈说要上第三节晚自习。
于是,我们又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十一月下旬,我已经上了两天第三节晚自习打探情况,确认了班主任从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今晚,我们终于决定实施计划——逃掉这节自习!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铃响起,跑校生们像潮水般涌出教室。我混在喧闹的人流里下楼,在楼梯口与阿雪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分开行走。
校园里一时熙攘,寒风卷着枯叶在教学楼的灯光里打旋。我拉上羽绒服帽子,双手插兜,低头随着人群走出校门,然后转身朝家的反方向走去。
走过一个路口,四周已没有熟悉面孔,只剩下三两个一中回家的学生。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见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正快步走来。
她看见我转身,突然就奔跑起来,帽子被风掀落,马尾辫在身后飞扬,最后几乎是撞进我怀里的,带着一身寒气和朝思暮想的温暖。
“成功啦!成功啦!”阿雪紧紧抱着我,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我能感觉到她砰砰的心跳,和自己心跳混在一起
我们在路灯下紧紧相拥,一起笑着,像是久别重逢一样。
等情绪平复,阿雪在我怀里后仰,眼睛亮亮看着我:“我们现在去哪儿呀?”
“哪儿都行!”
“好!”
我们十指相扣,漫无目的地走在冬夜街道,诉说这些天的点滴。
北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咻咻的声响,路灯把我们的影子叠着晃,拉长时相缠,缩短时相偎。
这座县城很小,小到一条主干道就能串起所有重要的地方;可它又很大,大到足够我们把一生都画在这里。
第六十三章
经过这一番波折,我像真开窍了。如果说,从前只是模糊地看见现实的沟壑,那现在才算真切感受到了肩上的责任。至少,是懂一点了。
我开始明白阿雪为我舍弃的是什么,明白她心里对我藏着多深的情意,也真正为自己初三时的懈怠感到懊悔。
某个寻常的夜晚,我和阿雪走在县城一条不知名的小巷里。
两侧院墙斑驳,墙头枯草在风里轻颤,偶有窗户透出昏黄灯光,在地上投下小片光晕。
我回想着这一年的经历,忽然叹了口气:“唉,我要是初三那会儿好好学习就好了,咱俩现在就能在xx(省重点)了。”
阿雪转过头,“怎么突然说这个呀?”
“就是后悔了么。”我握紧她的手,“还让你跟着我来一中。”
她抿嘴笑了笑,“有啥好后悔的,反正我不后悔。”
我没说话,只剩下脚步声在窄巷里回响。
阿雪察觉到我情绪不对,轻轻晃了晃我的手:“别想这些了呀,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我转头看她,“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咱俩都去那边,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嗯……”她歪着头看天空,又看我,“中考前想过,来这儿后就没想过了。”
“真的?”我追问,“就好比面前有两条路,一条风景多好多好,一条看着也就那样,然后因为我,你选了不好的那条,走在这条路上,你就没想过,如果当初选那条就好了?”
“哪儿有那么多如果呀。”她笑了,“而且……”
我抓住她话里的漏洞:“你看你看,我之前也这么说,你还说人咋能不想如果呢。”
阿雪想了想,声音很轻却又笃定:“对呀,人不能不想如果,但也不能活在如果里嘛,那条路我又没走过,不见得就有多好。至少现在,每天都很满足呀,再说了——”她顿了顿,“没有你,我本来也考不上xx嘛。”
巷子尽头传来几声犬吠,远处主干道的车灯偶尔扫过,四下很暗,但我能看清她眼睛里的光,“行么,那咱就多想想以后。”
“嗯!”阿雪重重点头,忽然眼里带了点狡黠,“咋感觉,我的书书这两天一下子成熟了呀?”
“嘶……是吗?”我摸了摸下巴,玩笑道,“我一直都很成熟的好不好。”
“哈哈,是是是,成熟成熟。”阿雪挽住我的胳膊笑起来。
我们走出巷子,又拐进另一条支路。前几天晚上把这些日子攒的话都说尽了,这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竟觉得有些无聊。
街上人影稀疏,风刮在脸上,带着入骨的寒意。快十二月了,今年不知何时会下雪。
“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阿雪忽然提议。
“讲啥?童话啊?”我问。
“讲啥都行。”她眼里带着期待。
我想了想,“要不给你讲小王子?”
“小王子我看过呀,”阿雪立刻接上:“‘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是不是这么说的?”
“记这么清楚。”我又想了想,“那……我给你讲讲魔兽的故事?”
“行呀,”阿雪点头,“我爸以前打魔兽,要拉着我给我讲,我都不听。”
“你不喜欢听这个啊?”我问道。
“我爱听你讲的。”她说。
“行!”我清了清嗓子,理了理头绪,“很久很久以前,宇宙都才炸开没多久,那时候,诞生了一群有神力的种族,叫泰坦……”
阿雪听得很专心,听到不解处,便忽闪着眼睛问:“那些虚空领主们,为啥非要到处搞破坏呀?”
“不为啥,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心理扭曲,跟现在好些人一样。”我解释道。
“哦,那真坏!”阿雪恍然,催着我继续。
夜风吹起,她把我胳膊搂得更紧些,专心听着我讲。
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她家小区门口,已经十点四十多了。
“……萨格拉斯在阿古斯星球,忽悠来了两个很厉害的恶魔加入燃烧军团,一个叫基尔加丹,一个叫阿克蒙德。还有个先知维伦,他预见到燃烧军团以后要干坏事,就偷偷带着族人坐飞船跑了。就这样,一个新的燃烧军团凑齐了,正式开始入侵艾泽拉斯。”
我停下脚步,“今儿就到这儿吧。”
“明天接着讲,”阿雪显然没听够,不过还是叮嘱我,“路上看车呀,拜拜啦。”
“拜拜。”
我目送她走进小区深处,这才转身,独自哼着《亡灵序曲》的调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我已经走到了那个路口,远远就看见阿雪等在那儿。
白色羽绒服在清冷晨色里,格外显眼。
自打她爸不再接送,这段上学路,又成了我俩的时光。
她见我来了,递过来一个塑料袋,里头照旧是夏进纯牛奶和小面包。
我们一边吃,一边往学校走。阿雪几口吃完后,从兜里掏出两张红票子,在我眼前一晃,“当当!”
“嚯?你攒的?”我愣了一下。
“不是,”她抿着嘴笑,“我妈给的,说是我们的恋爱经费。”
“真的假的?”我又惊又疑。
“真的呀,我妈说了,咱俩出去干啥,不能总叫你掏钱。”
“呃……”我有点窘,挠了挠头,“咱俩平时,还是你掏钱比较多吧……”
“分那么清干嘛,”她把钱装进口袋,“我跟她说,咱俩的钱都在我这儿保管,不分你的我的。”
阿雪长久以来,都在给我灌输不分你我的道理,到如今,我对此也真的不再感到自卑,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
我牵起她的手,揣进我口袋里,“这钱先攒着吧,咱平时也没啥花钱的地方。”
“嗯,”她点点头,“我好久之前就开始给咱俩攒钱了。”
“攒多少了啊?给我说说。”我凑近问。
“嘻嘻,不告诉你,”她眼睛弯起来,“等高中毕业了,给你个惊喜!”
“行么!”
说着话,校门已经能望见了。三三两两的一中学生,正从各条巷子汇进这条街。
“那我先走啦。”阿雪说着,加快了步子。
“好。”我也自然地放慢了脚步。
我们一前一后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混在人群里,走进了学校。
第六十四章
晚上,第二节晚自习下课,我们依旧扣上帽子,混在人群里一前一后溜出校门。
碰头后,阿雪从兜里取出个MP3,递给我一只耳机:“我带P3来了,今天可以听歌。”她自己戴上另一只。
“下了些啥歌?”我塞好耳机问。
“都是咱俩爱听的,随机放的。”她说。
耳机里响起周传雄的嗓音,阿雪调好音量,把手揣进我衣兜,握住我的手。
“昨天说燃烧军团要打艾泽拉斯了,后来呢?”她问。
我理了理思路:“艾泽拉斯有个种族叫巨魔,长着个鸡冠子头,嘴里龇出两根长牙……”
“哈哈,是不是像杀马特?”她笑出声。
“跟杀马特头发立起来差不多。”我一本正经。
她笑得更欢了。
“后来巨魔跟虫族打起来了……”
阿雪听得入神,觉得音乐有点吵,随手切成了纯音乐。
讲着讲着,我忽然发现阿雪下载的这些纯音乐都格外好听。
旋律流淌在冬夜街道上,和我们悠闲的脚步都很合拍。
“这歌叫啥?还挺好听的。”我讲了一半忽然问。
“嘿嘿,是吧?”阿雪有点小得意,“叫《穿越时空的思念》,是一个动画片的插曲。”
“啥动画片?”
“《犬夜叉》。”
“没听过……不过前面那首,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那首叫《忧伤还是快乐》。”她说。
我点点头,音乐继续流淌,忽然耳机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喇叭声,“怎么GG爆都来了,换一个。”
“哎呀,顺序没调好。”阿雪笑着赶紧切了歌。
另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响起,我听了会儿,“这首也好听,叫啥?”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名字这么长?”
“翻译过来的嘛。”
“外国歌啊?”
“对呀,这几首都是。”
“哦……”我想了想,“我也超喜欢一个外国乐队。”
“我最喜欢周传雄的。”阿雪抢着说。
我逗她,“嘁,我就知道,不如周杰伦。”
阿雪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我继续说:“我最喜欢西城男孩的歌,特别是《My Love》,不过我还不会唱。”
“西城男孩?你以前都没跟我说过呀。”她侧头看我。
“现在说了嘛。”我清了清嗓子,夜风恰好把她的发丝吹到我肩头,“刚讲到哪儿了?”
“萨格拉斯忽悠那个女王艾萨拉,给他开传送门了。”阿雪不假思索,又补了一句,“他咋那么能忽悠人。”
“哦对,”我将她的手往兜里拢了拢,继续往前走,“先传送过来的叫玛诺洛斯,开始搞破坏,大屠杀……”
我们的脚步不响,墨蓝的夜色很深,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短暂绽放又消散。
这些天来,我迷恋上了这种漫无目的的游荡。
沿着昏黄光晕,走过打烊店铺,穿过沉睡小巷。没有非要抵达的终点,只有说不完的话。她走在我身旁,世界就变得很轻,很静。
于是在每个漫长的白昼里,我唯一期待的便是夜色降临。仿佛一整天,都只是为了这一个多小时的铺垫。
我跟她说巷口那棵老槐树掉光了叶子,她说像极了物理老师的头发;
我说今年冬天怎么还不下雪,她说每天都在看天气预报,一要下雪就告诉我;
我说在萨格拉斯即将穿过传送门时,有个兽人悍然跳进去和他对决,她轻声问:兽人真的都是坏的吗?
我的每一句碎语,都能在她那里得到回响。我想,有她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全部人间。
天色又黑了,北风又刮起。我盯着窗外,只等下课铃响,期待今晚和阿雪的游荡。
铃声终于响了。我正要收拾书包,一个女生拿着习题册走过来:“杨书涵,能给我讲讲这道题吗?”
我瞥了眼窗外涌动的人流,犹豫一瞬,还是接过本子:“我看看。”
等讲完题,班主任正好踱进教室,第三节晚自习的铃声紧接着响起。我只好坐下,等他巡视完一圈离开,再望向窗外,校门已经关了。
“靠!”我低声抱怨,重重坐回座位。
完了,阿雪一定还在老地方等着。我却被困在教室里,又急又恼,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多那一道题。
终于熬到第三节下课,我第一个冲出教室。校门不远处,那棵熟悉的树下,白色羽绒服的身影静静立着。
我快步走近,看见她正低头盯着地面,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念叨什么。
“肯定在骂我。”我心里一虚。
“来了来了!”我喘着气跑到她面前。
阿雪抬起头,“今天怎么上第三节了呀?”
“哎,本来要走的,有个女生来问题,我给她讲完刚要走,结果班主任来看了一圈,等他走了,校门都关了。”
“这样啊。”阿雪语气平静。
“我的错我的错。”我连忙认错。
“这有啥错的呀?”她一脸不解。
“呃……你没生气?”我小心翼翼地问。
“这有啥好气的,走吧。”她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
“真没生气?让你白等一节课。”我还是不放心。
“这点小事为啥要生气呀?”她抿嘴笑了笑,“你又不是故意的嘛。”
“哎,以后不给别人讲题了。”我叹了口气说。
“别呀,”她拽拽我的袖子,“帮别人不是应该的嘛,人家找你那是信任你,而且你讲题,自己还能巩固呢。”
“还是咱阿雪懂事。”我嘿嘿笑起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对了,我刚刚看你念叨啥呢?”
“没啥没啥。”阿雪随口说。
“哦。”我没再问,并肩和她往家走,心里还在为了今天没能散步而惋惜。
又是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们散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耳机里突然响起《My Love》的前奏。
我心头一暖,这丫头有心了。
前奏结束,耳边却响起两个声音,一个是西城男孩的原唱,另一个是阿雪轻轻的跟唱。
“An empty street an empty house
A hole inside my heart
I''m all alone the rooms are getting smaller……”
歌词应了眼前的空荡街景,却不应我们此刻满溢的情意。
阿雪唱得很专注,我摘下耳机,仔细听她唱。
她声音干净,每个转音都自然流畅,尾音也处理得恰到好处。
我这才发现,原来她唱歌竟这样好听。
歌声落下,我还沉浸其中,忽然想起可漪姐,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
阿雪见我出神,脸颊泛红,急急地问:“哎呀,你说话呀,我唱得咋样嘛?”
我被她的样子逗笑,“哈哈,好着呢好着呢,好听得很,啥时候学的?”
“就这几天呀,你上次说完,我就学了。”她眨眨眼。
“真是给了我个惊喜啊,”我说,“以后得多给我唱。”
“行嘛,”她眼睛弯成月牙,“那我再多学两首。”
“昂。”我戴上耳机,“昨天讲到伊利丹被他哥判了无期徒刑对吧?”
“嗯啊,”阿雪鼓起小脸,“我觉得他好可怜啊,他那么喜欢泰兰德……”
“这瓜怂没脑子。”我唾了一口,继续往下讲。
第六十五章
十二月快走完了上旬,天干冷干冷的,总也不见下雪,反倒天天都是大晴天。
我出了校门,仰头看了看天,星星稀稀拉拉地挂着,呵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散开。
“今天去哪儿?”我走到阿雪跟前,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嗯……”她歪头想了想,“我想去你家看看。”
“啊?我家?”我愣住了。
“就在外面看看嘛,我还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呢。”她晃着我的手。
我犹豫了下,觉得应该不会撞见家里人,“行吧。”
我们并肩往我家走,阿雪兴致很高,连歌都忘了放:“你家具体在哪儿呀?”
“上面加油站过去,第三个巷子。”
“哦,那有点远。”她点点头,略微加快了脚步。
我们聊着天,我给她讲着第二次兽人大战,讲着安度因·洛萨的牺牲,不知不觉就到了巷口。巷子里很暗,只有几户人家门缝里透出些微光。
“就这儿。”我指指里面。
“走,进去看看。”阿雪拉着我就要往里走。
“真要进去啊?”我脚步有些迟疑。
“我就认认门嘛。”她轻声催促。
我只好跟着她往里走,眼睛不停看着前后,生怕撞见我爸出门或是回来。
终于停在熟悉的大铁门前,我压低声音:“就这儿。”
阿雪立刻猫下腰,凑到门缝前往里瞧。
“最里面那两间。”我小声补充。
“看到啦看到啦,灯还亮着呢。”她兴奋地回头。
可她看了会儿,又转过来央求:“看不太清呀,能把门推开一点吗?”
“不行!”我赶紧制止,“会响的。”
“那咋办?”她眨着眼睛。
我打量了下院墙,走到一旁:“来这儿,我抱你看。”
阿雪抿嘴偷笑,乖乖走到墙边面朝墙壁。
我深吸一口气,弯腰抱住她的腿,用力往上一举,她的头刚好探过墙头。
“我看见你爸的摩托车啦。”她趴在墙头小声说。
“那我爸肯定在家么。”我闷声回应。
阿雪看得津津有味,我也不知道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看。
“好了没?”我胳膊有点发颤。
“再让我看会儿嘛。”她赖在上面不肯下来。
我只好又吸口气,咬牙坚持着。
“哎呀,你爸出来了!”她突然压低声音。
我作势赶紧要放她下来,她却急忙说:“别别别,他看不见我。”
我只能继续使劲撑着,她在上面实时播报:“你爸出来倒水了……又进去了……”
“好了没?我真不行了。”我感觉手臂都在发抖。
“好啦好啦,放我下来吧。”她心满意足地说。
我一松手,她轻巧落地,我靠着墙活动胳膊,直喘气,她却在一旁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我拍拍裤子站起身,“走了走了。”
“嘿嘿,”阿雪小步跟上,语气里带着雀跃,“这下我知道地方了,以后也能来找你啦。”
“那可不一定,”我给她泼冷水,“这儿就是租的,说不定哪天就搬了。”
我们并肩走出巷子,时间尚早,便决定慢慢溜达着送她回去。
“那到时候会买楼房吗?”阿雪忽然问。
“楼房?得二三十万吧。”我摇头,“我家没这么多钱。”
“慢慢来嘛,”她牵起我的手,“你爸妈还在挣钱呀,等以后咱挣钱了也能添上。”
“今年才把老家那个土房子拆了,盖了间砖房,买楼还早着呢。”
“你家盖新房了?”她眼睛一亮,“你都没跟我说。”
“就一间砖房,安了门窗,打了个水泥台子。”我语气平淡,“连腻子都没刮,地也是土的,算哪门子新房。”
“以后可以再盖嘛,”她轻声说,“你老家院子有多大?”
“嗯……”我望着远处的路灯,“院子倒是不小,就是有大半都种了果树和菜。”
“啥时候带我去看看。”她转头看我,眼神认真。
我迎上她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一丝玩笑,“等有机会吧。”我移开视线,轻声应道。
街道空旷,只有风声穿过光秃的树梢。走了一段,阿雪见我一直沉默,轻轻碰了碰我,“不讲故事啦?阿尔萨斯去诺森德之后呢?”
“明天再讲吧,”我摇摇头,“我突然想改个网名,现在这个太傻了。“
“那你想改啥?”她转头看我。
“阿尔萨斯咋样?”
“那我改成吉安娜。”她不假思索地说。
“嗯……不行,”我顿了顿,“他俩最后没在一起。”
“啊?”她睁大眼睛,“为啥呀?”
“这个讲到了再说,反正没在一起,再换个别的吧,你帮我想一个,想个魔兽里的。”
她歪着头想了会儿,“我叫精灵咕咕叫,你叫骷髅不会咕。”
“这也太怪了,”我笑出声,“我还不如叫小骷髅呢,不行,我要当巫妖王。”
“你当巫妖王那我咋办?阿雪撅起嘴,“小骷髅挺好的呀,我还能叫小精灵。”
我心里忽然一动,“那我叫幽暗城的小骷髅,你叫银月城的小精灵,咋样?”
“这个好!”她眼睛亮起来,“等我回去就给咱俩改。”
“你爸没管你玩电脑吗?”我问道。
“没呀,我有时候还打DOTA呢。”她说着,话里忽然带了点幽怨,“你都好久没来我家了。”
“你还打DOTA?”我着实吃了一惊,没注意她后半句。
“对呀,我现在都能打过简单的电脑了。”她语气里带着小得意,“等上了大学,我们一起玩,我给你包鸡包眼。”
“你还知道包鸡包眼?”我再次震惊。
“那可不,”她扬起下巴,“我还知道李晓峰、EHOME、820和2009呢。”
“知道的比我都多了。”我笑着看她。
“那你啥时候来我家啊?”她再次强调,“我刚说你好久都没来了。”
我望着远处黑黢黢的楼影,叹了口气,“哎,我哪儿还敢去啊?”
“现在周末能来呢,”她一脸期待看我,“我爸已经放心了,也不硬拉我去市里了。”
“那……过两天放假我去?”我眨眨眼看她。
“行呀,”阿雪眼睛一亮,“给你做顿饭吃,我学了新菜。”
“行!”我应得干脆。
阿雪立刻高兴起来,松开我胳膊在路灯下轻轻转了个圈,又笑着看我,“你猜我会给你做个啥?”
“你猜我猜不猜。”我看着她雀跃,心想这丫头怎么一点烦恼都没有。
第六十六章
周末,我上午就吃了几口饭,在我妈“咋吃这么点”的唠叨声里出了门。
算起来,我已经两个月没去过阿雪家了,当然,上回她妈妈找我谈话那次不算。
今天天气有点阴,灰蒙蒙的,可我心里揣着份期待,脚步很是轻快。
到了她家小区,刚进门,就看见阿雪已经等在老地方了,一见我,立刻笑着迎上来。
这场景重复过太多太多次,可每回看见,我心里还是会轻轻一动,连以后的梦里都常出现这个画面。
“不是让你在屋里等么,外面多冷。”我嘴上埋怨,手却自然地去牵她。
“都准备好啦,就等你来呢。”她避开我的话,眼角弯弯的。
我瞥见她指缝里沾着些白色,“你做的面?”
“你咋知道?”她睁圆眼睛。
我捏起她的手指,“手上还沾着面呢。”
“哎呀,出门忘了洗手了。”
我们并肩上了楼,一进屋,醋香混着炝锅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做的酸汤面啊?”我吸了吸鼻子。
“猜对啦,”她边挂外套边说,“跟我妈学的。”
又把我的羽绒服也接过去挂好,“快去洗手,过来帮我揪面片。”
“啊?”我愣住,“我不会啊。”
“不会就学嘛,”她推着我往卫生间去,“快点快点。”
等我洗好手走到厨房,阿雪正在案板前专注地擀着面,灶上的锅嗡嗡作响,水快要开了。
我倚着门框看她。她今天穿了件粉色纯棉长袖,胸口印着个可爱的简笔画猫头,袖子挽到肘间,露出一截白皙小臂,马尾辫随着她擀面一晃一晃。
“有点贤妻的感觉呀。”我打趣道。
“胡说啥呢。”她头也没回,娇嗔一句,耳根却悄悄漫上红晕。
我嘿嘿一笑,瞥到旁边扣着的菜盆,走过去掀开,里面是炝好的酸汤,西红柿打底,许多牛肉丁,香气扑鼻。
“真香。”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阿雪利索地提刀切面,拎起一根面剂,又在小臂上搭上一条,走到灶前,“把锅盖揭开,油烟机也打开,”她侧头看我,“你也去拿一条。”
我依言掀开锅盖,蒸腾的白汽扑面而来,锅里的水正翻滚着,打开油烟机后,又从案板上取了根面剂。
阿雪手指翻飞,面片如羽般轻盈落锅。我笨拙地学着她的动作,可面片总不听话,不是黏在指间甩不掉,就是歪斜地贴在锅沿上。
她很快揪完两条,见我手忙脚乱,忍不住笑:“手离远些呀,别让水汽熏上了。”
说着用筷子轻轻拨下粘在锅边的面片,又拿起一根示范,“你看我怎么揪,这样——”她放慢动作,指尖轻巧地一掐一抛,一片面就落入水中。
我跟着学,总算磕磕绊绊地揪完一根,“哎,太难了,”我泄气道,“还是你来吧,我就不添乱了。”
“总要学的呀,”她手上不停,“多练几次就会了嘛。”
“我一个大男人学这个干嘛……”
“谁说男人就不能学做饭了呀?”她挑眉,“你看人家那些厨师,不都是男的嘛,我还等着以后吃你做的饭呢。”
“你敢吃我都不敢做。”我小声嘀咕,却还是乖乖拿起另一根面剂。
“对,就这样,慢慢来嘛。”她眉眼弯弯地鼓励。
不多时,面剂已全部化作满锅翻腾的面片,当然大半都是她揪的。
我端着酸汤走进房间,一眼瞥见电脑屏幕上暂停的《三国演义》画面。
回到厨房,阿雪已经用漏勺盛好两碗面,我们各端一碗回到房间。
“咋想起看三国了?”我看着屏幕问道。
“语文老师让看的,说对写作文有帮助呢。”她边说边拿起勺子,往我碗里添了两勺酸汤,又特意多舀了些肉丁。
“啧,到底是重点班,要求都不一样。”我在床边坐下,看着满碗的肉忍不住说,“给我舀这么多肉啊……”
“多吃肉长身体呀,”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快尝尝味道咋样?”
我夹起一块牛肉丁送进嘴里,酸汤的香气瞬间在舌尖漫开,胃口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嗯——”我故意拉长音调,“香得很!”
阿雪满足地抿嘴一笑,伸手按下空格键。我们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面,一边看屏幕里曹操与韩遂在夕阳下回忆往昔。
时光在笔尖与书页间静静流淌。十二月中旬的月考,我的名次略有前进,已经能稳稳站进年级前百了,阿雪依然从容地守在年级前十。
转眼间,二零一零年已走到尾声。
我们又一次并肩度过了平安夜的星光,圣诞节的铃声。在广场那个熟悉的小亭子里,阿雪又一次为我点燃了生日蜡烛。
今年还给我准备了礼物,一块银色的机械手表。
阿雪说:“以后咱俩就能掐准时间见面啦。”
某个晚上,我们在县城里散步,我终于把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说了出来,“你到底喜欢我哪里呢?”
她想了很久,眼睛渐渐弯成月牙:“我也说不上来呢,不过我记得喜欢上你是初二的时候,有一次你给我讲题,我怎么都听不懂,你就很有耐心,一步一步给我讲,我写错的步骤,你帮我擦掉,钢笔没墨水了,你又帮我吸上……”
她声音轻柔,像在讲述一个珍藏许久的秘密:“大概从那时候起就喜欢上了吧。”
“是吗?”我挠挠头,“我都不记得了。”
她忽然凑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还有啊——某个人总偷偷闻我身上的气味,害得我每天回去都洗澡,一遍一遍问我妈确认,就怕我身上有味儿。”
“啊?哈哈哈……”我心虚地别开脸,“是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那你再闻闻。”阿雪忽然在巷口下站定。
我凑近她颈间,深深吸气:“嗯——是好闻。”
“哎呀,你还真闻呀。”她耳尖泛红,却没有躲开。
我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目光,那双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明亮,像浸在水里的星星。
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不自觉地向前倾身。
阿雪的呼吸变得急促,睫毛轻颤着合上,我也莫名紧张起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靠近。
我们已经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就在嘴唇相触的瞬间,路口突然驶过一辆车,阿雪受惊般向后一缩,我也猛地睁开眼。
待看清只是路过的车辆,她整张脸都红了,一头扎进我怀里,“等以后嘛……现在太早了。”
我紧紧抱住她,把脸埋在她发间,闻着清香,轻声回应,“行呢。”
第六十七章
二零一一年刚开年没几天,下午我正埋头演算习题,教室里忽然一阵骚动。
几个靠窗的同学低声喊着“下雪了”,引得班里大半人都扭头往外看。
我也循声望去,窗外果真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安静!下个雪有什么好看的?”老师敲了敲讲台。
教室里渐渐静下来,只剩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不过我坐在窗边,近水楼台,看着雪花静静地飘落,在地上慢慢积起。
心里第一个念头是:阿雪今天一定会很开心。
放学铃一响,我就快步走出教室下楼。在楼梯口看见阿雪站在台阶上,正伸手接飘落的雪花。
我经过时低声说了句“走了”,便继续往校门口走去,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走出校门一段距离,阿雪笑着追上来挽住我的胳膊:“可算下雪啦!”
“可算盼来了。”我笑着,看她头发上落了些雪花,伸手替她戴上羽绒服帽子,也把自己的帽子拉起来。
“晚上去哪儿呀?”她问。
由于戴着帽子,她每次说话都要微微转身看我,呆萌呆萌的。
“都行,你想去哪?”
“我们去看火车吧?”她声音里带着雀跃。
“那么远?时间来得及吗?”我看了眼她。
“你骑自行车带我去嘛。”
“行。”我毫不犹豫地答应。
我们在路口分开,我加快脚步往家赶。
吃完饭,我找来一块棉垫子仔细绑在后座上,又找了个塑料袋把垫子罩好。
穿上外套,戴好手套,我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雪花还在零星飘着。
到了路口,阿雪已经等在路灯下,雪花在她周围缓缓飘落,像无数羽毛。
见我骑车停在她面前,她眼睛弯起,“还垫了垫子呀?”
“怕你坐着硌。”我单脚撑地,“塑料袋取下来,别扔。”
“嗷。”她取下塑料袋装我兜里,侧身坐上后座,轻轻扶住我的腰,“好啦。”
晚自习在专注中过得很快。第二节下课铃响,我推着车走出校门,隔着十来米跟在阿雪身后。
走到人少处,她停下脚步转身望来,我蹬车上前,在她面前稳稳停住。
她利落地坐上后座,声音里带着雀跃:“出发咯!”
我脚下一蹬,自行车便载着我们滑入夜色。
积雪吸收了所有声响,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车轮碾过雪地的沙沙声。
阿雪把手塞进我的衣兜,从身后环住我的腰,脸颊轻轻贴在我背上,一路叽叽喳喳说着今天的琐事。
经过一个路口时,昏黄的灯光下竟还有个关东煮摊子没收。
“停一下停一下!”她轻拍我的背。
我单脚支地停下,她小跑过去,没一会儿就捧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回来,重新坐稳。
“啊——”她先自己咬了个鱼丸,又用竹签扎起一个递到我嘴边,我低头咬下,顺势轻轻咬住了竹签。
她在后面笑着拽了拽:“哎呀,看我把你牙拽掉!”
骑车约摸二十多分钟,远处铁轨的轮廓在夜色中就已若隐若现。
“今天语文老师又拿我作文当范文了。”她在我身后说着,语气里藏着小小的得意。
“是那篇三国观后感?”我小心地握着车把,保持平衡。
“对呀,哎……诸葛亮和姜维一辈子都没去过长安呢。”她顿了顿,“我们以后考大学去西安吧?”
到了铁轨附近,我停下车,单脚支地。阿雪轻巧地跳下后座,在新雪上踩出一串脚印。
“为啥就要去西安呢?BJ不好吗?”我牵着她,走进一片荒地,积雪不深,走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果断摇头:“BJ太累了,我不喜欢。”
“那南方呢?”
阿雪纤细的手指抵在嘴角,认真思索,“南方太热了吧,我不喜欢热,就喜欢冷,喜欢有雪的地方。”
“我也喜欢下雪。”我笑了,“所以就去西安咯?”
“对呀对呀,”她像小鸟啄食似的点着头,“离家不远不近,刚刚好。”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铁轨,若有所思,“考西交大吗?你肯定行,我可考不上。”
“别说丧气话嘛,还有两年呢。”
走到铁轨旁,阿雪小心翼翼地踩上枕木,回头看我,“快来快来。”
我跟上去,我们沿着铁轨慢慢往前走。雪后的空气清冽干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雪的甜味。
“你努努力肯定有机会,”她拉住我手,“以前的学霸不是回来了嘛,我倒觉得我考不上西交大,不过陕西师范应该没问题。”
“陕西师范是211啊,西安还有985吗?”我小心地扶着她。
“有啊,你看你从来都不关注这些。”她嗔怪地看我一眼,“还有西工大,西北农林。”
“农林?”我挑眉。
“对呀……你看!”阿雪突然指着远处,“有灯在闪。”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微弱的光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会不会是火车要来了?”她的声音里满是期待。
“应该是。”
我们停下脚步,走下铁轨,并肩站在不远处。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风掠过电线发出的细微呜咽。阿雪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她往我身边靠了靠。
“呜——”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车灯刺破夜空。
我握紧阿雪的手,待火车轰隆驶近时,我们不约而同地放声大喊:
“啊——”
一月中旬,放寒假了。
阿雪全家去西安玩了一周。
她每天在QQ上给我发好多消息,空间里也专门又为我建了个新相册。
“我去参观了好几个大学,我感觉交大很适合你。”
“羊肉泡馍没有想像的那么好吃,小炒不错,还是咱那边的羊肉好吃。”
“我偷偷在回民街一家店挂了写咱俩名字的牌子,以后带你去看,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摘。”
阿雪拍照喜欢把手背在后面,亭亭玉立,几乎每张照片都是。
她站在古城墙下笑得眉眼弯弯,我仿佛能透过照片,从她眼里读懂想对我说的话。
“走路好累啊,但是为啥每天晚上和你一块儿走一个多小时就不累呢?”
“我还是觉得长安比西安好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你觉得嘞?”
“我替茂茂圆梦咯,回来咱一起玩仙剑3,听说游戏比电视剧还好看。”
有一条消息是在深夜:“我想你了呀,你有没有想我?”
第六十八章
寒假回到乡下,我早早写完了作业,空闲的时候就捧着本《三国演义》细细地读。
书是放假时阿雪给我的,还是文言文原版。
她家书房里有好多书,我摩挲着微黄的纸页,想起小学六年级时,我也曾有过一本《三国演义》,带着图画,每一篇都是单独的故事。
那年我爸带我去书店买英才教程,结账时被人家提了一嘴儿童版三国,他拿起书翻了两下,又看了眼定价,最后还是掏了钱。
我至今还记得他跟店员磨价的样子,“我一了来着捏,这俩一起买,再便宜点么?”
我爸在别处都很节俭,唯独给我买书格外大方。
《十万个为什么》我看完一本他给我买一本,《鲁滨逊漂流记》也是听书店老板提了一嘴就买了,《小王子》挑了中英对照版的,还有各种作文书。
他在别的地方从来都很精明,唯独到了书店,就特别容易被忽悠。
我趴在炕上仔细读着书,旁边还放着古汉语词典,前二十回阿雪标记了许多注释,估计她也就看到这儿。
我想着赶开学,得再多标记几十回,也方便她后面继续看。
正看得入神,窗户忽然“咚咚”响了两声,抬头就见杨小南隔着窗户,呲着牙冲我笑。
得,这书是看不成了。我合上书出门,见他俩正站在台阶上。
“打牌走。”马小宁从兜里掏出一副新牌。
我们仨在马小宁家偏房,围着炉子搓起扑克。各自面前一堆大刀肉,牌甩在旧木桌上发出脆响。
这俩明明都初三了,还有半年就要中考,倒显得比我这个高中生还清闲。
马小宁甩出一对K,突然说:“等开春,我们家楼房就能住咧,到时候我找你耍。”
“你们家买楼房咧?”我捏着牌的手停在半空。
“城北捏,”杨小南插嘴,“这怂以后也是城里娃咧。”
“你爷你奶呢?”我甩出一对A。
“过。”杨小南说。
“还住这儿么。”马小宁甩出对3,“他们住不惯楼房。”
“啧啧,城里娃,不要。”我合上手中的牌,马小宁随即打出一排顺子。
牌局才持续了两个小时,我的大刀肉就输了个精光,日头西斜,也该回家吃饭了。
到家饭还没熟,我拿来奶奶的手机上QQ,阿雪的头像果然在跳。
“爱情公寓2播了,在东方卫视,你看了没?”
“没啊,几点演?”我回了一句。
头像很快又跳动:“都播好几集啦,我也没看,等开学咱俩一起在电脑上看吧。”
“行。”
我们又聊了些日常,直到奶奶喊吃饭,我才退出账号。
这个寒假过得倒也平淡,和阿雪虽然见不上面,但每天都在QQ上聊天,算起来比平时相处的时间还要多。
过完了年,走完了亲戚,风里已经带了丝若有若无的暖意,离开学也还有一周多。
某个上午,我爸回乡下,给爷爷奶奶买了些菜。
饭桌上,他忽然开口:“明儿个咱俩看个电脑走。”
“我们家买电脑?”我差点噎着。
“昂,早早买上,给你学习用么。”我爸扒拉着碗里的饭,“查资料啥滴也方便,以后上大学咧用滴地方也多。”
我低头扒饭,心里五味杂陈,其实哪需要查什么资料,除了打DOTA,我想不出第二个用途。
只是家里买电脑是我一直以来的盼望,便也没多说啥。
我爸正和爷爷奶奶聊着村里谁家要盖新房,我插了句:“马小宁家说要搬楼房了。”
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我爸放下碗:“啥时候?”
“他说开春就搬。”我边吃饭边说。有些消息,倒是我们小孩子知道的比大人们还早。
“那人家要嚷院捏……”我爸夹了一筷子菜,沉默片刻后看向爷爷:“大,去年你过寿,人家随咧多少?”
爷爷眯眼想了想,“两千么。”
“两千……”我爸喃喃着,继续吃饭没说话。
我攥着筷子,听见自己说:“那电脑先不买咧么,我也用不上。”
我爸抬眼看了看我,“不买能行?”
“能行,尔个买么用处。”我快速扒完了饭,说话像是个大人一样。
“昂,那爸先给人家还礼。”我爸轻声说道。
开学前,马小宁家果然在县城办了宴席,我也跟着我爸去了一趟。
马小宁带我参观他家的新房,光卧室就有三间,他爸妈一间,他妹一间,他一间。
我看着他房间里摆着的电脑,虽然有些旧了,可那液晶屏幕还是能清晰照出我的影子。
想到自己都上高中了,还是和弟弟妹妹睡在一个炕上。
不过也只能羡慕羡慕,谁让人家条件好呢?
我咂咂嘴,退出了房间。
开学第一个晚上,我和阿雪沿着县城街道慢慢走。
我踩着马路牙,望着远处新建的楼盘,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像一双双陌生的眼睛。
忽然叹了口气,“哎,马小宁家算是出人头地了,都住上楼房了,我们村里第一家。”
“啥时候呀?”阿雪转过脸来,睫毛在路灯下扑闪。
“就前两天。”我说。
“嗷,那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出人头地嘛。”她声音轻轻的。
“谁还不想出人头地啊?”我反问一句。
“那多累呀,”她笑起来,“非要争个出人头地干嘛,咱只要慢慢变好,不就行了嘛。”
我看着她走在路灯下,心想这丫头明明有个炽热又有趣的灵魂,却偏偏喜欢平淡如水的生活。
不过她说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我咂咂嘴,补了句:“说的也是。”
走了一会儿,我忽然下了马路牙,“以后不走上面了,咱俩都一样高了。”
“嗯?我看看。”她停下脚步,站到我面前抬手比了比,“好像……还比我高一点呢。”
我不自觉挺直腰板:“那必须,以后我也走下面了。”
“别呀,”她推着我往马路牙上站,“你不在上面走,我都不习惯了。”
“走着走着就习惯了么。”我笑着。
“不行不行,”她执拗地把我推回马路牙上,“快上去。
我只好重新踩上那道水泥边沿,和她继续并肩往前走。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冽。
忽然觉得,所谓出人头地,不过是在茫茫人海里遇见能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而我嘛……已经出人头地了。
第六十九章
高一第二学期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不知是不是高中生活太过规律,这半年像被按了快进键。每天趴在桌上听课的日子是灰扑扑的,只有晚自习后和阿雪并肩散步的那一个多小时,才染着鲜活的颜色。
半年过去,我在班里连个能说知心话的朋友都没交到。
说来也怪,以前我人缘不差,虽然比同班同学都小一岁,但和大家处得挺热络。
可这学期开始,听着班里男生讨论网游、篮球或是隔壁班的打架八卦,总觉得索然无味。
有人约我去网吧,我摇头;叫我打篮球,我推说作业没写完。
我迷上了看书,和从前看小说不同,这次是喜欢上了那些文学作品。
鲁迅的杂文也看,老舍的散文也读,就连语文课上讲过的课文,我都会去找原文再品一番,历史书上那些干巴巴的“标志着”“意味着”,我也愿意去查更多的资料。
《三国演义》也啃完了,还给阿雪时,她翻到书页间密密麻麻的批注,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我又向她借了《水浒传》。
“别在上课看呀。”她叮嘱我。
我满口答应,转头就在语文课上把《水浒传》摊在桌下偷看,连一百单八将的绰号都背下来了。
课本我早就翻烂了,该背的文言文和诗词,也早就背完了。
班主任讲他的课,我看我的书,我们互不打扰。
有一次被他抓住,叫我站起来翻译一段文言文,我从容应对,翻译的分毫不差。
他只好让我坐下,说了句课外书别在上课看。
可后面的语文课我仍旧看书,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但一只眼了。
偶尔抬头望向窗外,柳树正抽着新芽,恍惚间觉得青春就该这样,在规则的缝隙里,悄悄活出自己的形状。
就这样,开学第一次月考,我成绩又有了进步,语文历史政治地理这些文科成绩显著提升,一口气考到了年级前五十。
某天,第二节晚自习下课,我胳膊下夹着《水浒传》,和阿雪并肩走在街上。
“我给你背《赤壁赋》,你帮我盯一下。”阿雪说着要把语文书递给我。
“不用,”我摆摆手,“你背就行了,我早背会了。”
“真的假的?”她半信半疑。
“不信你背嘛。”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她轻声背诵着,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澈。
我边走边听,忽然插话:“错了,‘哀吾生之须臾’。”
“嗷,‘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等她背完,惊讶地看向我:“你真背会了呀?”
“那肯定啊。”我得意地笑。
“牛。”她赞叹一句。
我一时兴起,想显摆一下,“你知道苏轼为啥要写《赤壁赋》吗?”
“老师说过呀,他被贬官了,借景抒情,排忧解闷。”阿雪说出标准答案。
“老师讲得太浅了。”我摇摇头,“苏轼是从湖州知州,相当于市长,被贬成了黄州团练副使,没啥权利,就是个虚职,还被监视不能出城。”
阿雪点点头,“对,老师说他惹了王安石……”
“不是啊,”我打断她,“那时候王安石早就不当官了,苏轼坐牢差点被杀,还是王安石给他求的情。”
“我们老师说……”
我又打断她,“老师说的又不一定对,我查过资料的。”
“哦哦。”她乖巧点头。
“所以苏轼写《赤壁赋》,不光是排解苦闷,而是从心态上变了,看清生活后,依旧可以……”
“哎哎哎,等一下,”阿雪突然反过来打断我,歪着头打量,“我发现你最近咋一天神神叨叨的?”
“呃……我咋就神神叨叨了。”我挠挠头问。
她笑起来,“这两天出来,你不是讲三国,就是说骆驼祥子,你看你回家还夹着《水浒传》。”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也笑起来,“《水浒传》我看完了,明天把《红楼梦》或者《西游记》给我带来,随便哪本都行。”
“哎呀,一天看那么多书头疼死啦。”她挽住我胳膊,声音里带着嗔怪,“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嘛,一个小伙子跟老汉一样,啥年纪就做啥年纪的事呀。”
“我这是好好学习。”我努力维持着严肃。
“好也不是这个好法嘛。”
“你知道高三后面黑板上写的啥不?”我清了清嗓子,学着老师的腔调,“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咱又不是高三的呀,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要一起玩仙剑三?这周末就来我家玩嘛。”阿雪语气里带着撒娇。
我看着地上她紧挨着我的影子,没说话。开学以来这副魔怔的样子,自己不是没感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记忆突然闪回马小宁家那场宴席,那间崭新的楼房,照出人影的电脑屏幕,还有我爸包的红包。
我本来该有一台电脑的。
我其实打心底认同阿雪的话,不是每个人都要出人头地。也是想着,所谓出人头地,是遇见能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可这不等于就能心安理得地落在后头啊。
大概就是这份不甘,又无力改变什么,才让我一头扎进书里,像跟谁赌气似的。
不过现在阿雪又说了:“啥年纪就做啥年纪的事。”
我那股绷着的劲儿,这下才彻底松了下来,“嗯……行么。”
得到我的回复,她立刻雀跃起来:“那我晚上回去就下载啦!”
“先别急,”我拦住她,“我问过我同学了,仙剑三都是老游戏了,画面跟魂斗罗差不多。再说电视剧咱都看过,剧情都知道,再玩一遍有啥意思。我同学说仙剑四画面好得多,明天你把U盘带来,我找他拷贝。”
“那也行。”阿雪爽快应下。
我们继续沿着街道慢慢走。夜风拂过街边的杨树,新生的叶子在路灯下沙沙作响。
这一刻,什么出人头地、什么电脑楼房都变得遥远,只剩下她走在身旁的脚步声,和心里那份对周末的期待。
原来最踏实的幸福,就藏在这些看似平常的约定里。
请假一天
最近存稿用完了,每天都是现写的。今天实在忙,感觉更新不了了,实在不好意思,允许我请假一天吧。
《清明十二年》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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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周六上午,吃过饭后,我揣着存好仙剑四的U盘来到阿雪家。
她早就摆好了阵势,零食饮料水果都已经准备好,俨然要打持久战的架势。
屏幕里进度条缓慢前进,阿雪坐在床沿,剥开一枚金币巧克力,轻轻塞进我嘴里。
“你下的是盗版吗?”她轻声问,“不太好吧?”
“不知道啊,正版要花钱的,”我嚼着甜腻的巧克力,“谁傻瓜玩游戏还要花钱买?”
“早知道我买一份了。”
“下都下上了。”
进度条终于走到尽头,我凭着老网民的直觉,点开游戏,直接点了“新的开始”。
画面切换,发行商动画伴着音乐播放。
“这是仙剑三里的音乐哎。”阿雪的耳朵很灵。
“是吗?”
“你仔细听,旋律都一样,就是换了乐器。”
我回忆着旋律听了听,“好像还真是。”
又是一段游戏开场动画,画面里是经典的人妖大战,白衣道长与紫衣女妖在空中缠斗,剑光与妖气碰撞出绚烂的光晕。
女妖受伤坠落,道长以为得胜,却见她悄然化作万千光点在他身后重聚,如血色流星般袭来。
片头结束,黑屏上浮现小精灵游戏进度条。
“没看懂啊。”我看了眼阿雪。
“就是人妖大战嘛,”她轻轻推我,“游戏开了。”
画面再次切换,音乐变得轻快明亮,传来一声小猪叫。
我俩正式开始玩,这游戏没有配音,阿雪就一句一句念着云天河的台词。
我总想按跳过,赶紧进战斗画面,她却按住我的手,“哎呀,这种游戏就是要看剧情的呀。”
拗不过她,只好耐着性子陪她看,第一次觉得玩游戏这么墨迹,《血战上海滩》都没这么多废话。
剧情终于走完了,第一次玩这类游戏,我俩在青鸾峰上转悠了半天,才找到石沉溪洞的入口。
刚进去就遇见个红衣姑娘,又是一长串对话。
“你念云天河的台词,”阿雪推了我一把,“我念这个女生的。”
“啊?”我愣住了。
“快念呀。”她催促着,眼睛还盯着屏幕。
我只好磕磕绊绊地念:“在那边!死猪妖!看你往哪跑!”
“啊!谁这么卑鄙,居然放冷箭!”阿雪立刻接上,还带着语气感情,仿佛真中了箭似的。
“那是……哈哈哈——”我念了一句,忍不住笑出声来。
“咦?!喂喂喂!到底有没有常识啊,把剑当箭射!可恶!”
阿雪念完这句,伸手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笑啥呀,该你念了!”
我强忍住笑,看了眼屏幕,“明明是你的台词。”
她又换上那姑娘的语气:“我说,你谁啊?难道是住在这里的山顶野人?居然趁别人不注意偷袭!”
说着竟真的学着游戏里的动作伸手指向我,然后干脆戳了一下我的头。
“嗷!”我被戳得一愣,也报复似的放开演起来:“你……不是吧?怎么还会说人话。”
我们渐渐沉浸在角色里,当云天河喊出“你才是妖怪!我不饶你!”时,我学着他的样子碰了碰拳头。
阿雪立刻配合着摆出害怕的样子:“喂,你,你别靠过来啊!”
游戏继续推进,当我们在洞里遇见第一只青蛙时,我顿时来了精神。
“这个青蛙好乖。”阿雪凑近屏幕。
“乖啥呀?它还打我。”我操作着云天河,手起剑落解决了那两只青蛙。
随着战斗展开,我们渐渐摸清了游戏的门道,可没玩多久,又进入了剧情。
画面切换到云天河童年和父亲的回忆,我正念着台词,阿雪忽然轻声说:“这个配乐不错呀,听着让人心里发酸。”
我没接话,继续扮演着两个角色,又当儿子又当爹,这段台词长得让人头疼。
回忆结束,红衣少女再次出现。阿雪立刻进入状态,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她的名字——韩菱纱。
“好啦,”阿雪宣布道:“从现在起,你就是云天河,我是韩菱纱。”
“行。”我俩继续对戏。
“我一直住在山上。”我念道。
“难怪没见过女孩子~真不知道你爹怎么和你说的。”阿雪一副俏皮的语气。
“说什么?”我接词。
“‘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啊。”
“他,我爹说,女孩子的胸和男孩子的不一样,软软的,不可以随便乱摸。”
这句台词刚出口,我的视线不自觉地瞟向阿雪的胸前,那里已经有了柔软的弧度。
阿雪正要接词,突然注意到我目光,脸颊瞬间飞红,抬手拍了下我的脑袋:“哎呀,看啥呢!”
“啊?咳咳……”我慌忙移开视线,耳根发烫。
她嗔怪地瞪了我一眼,这才继续念出台词:“你!淫贼啊……”
正走着剧情,忽然出现一个魁召,我顿时来了兴趣,进入战斗。
没想到这三个家伙格外厉害,居然打不过,正当我俩绝望时,又进入剧情,开始学习仙术了。
“嗯……我要学冰系。”阿雪真把自己带入韩菱纱了。
“那我学火。”我说完,给两人学好了仙术。
这一刻,两个世界悄然重叠,石沉溪洞的阴凉似乎透过屏幕漫进房间。
屏幕外,我们边玩闹边互相喂吃零食,屏幕内,另一个故事也渐渐开始。
我们一直玩到日头偏西。从青鸾峰的云雾走到紫云架的栈道,穿过太平村的炊烟,在湖边树林里合力击败了风邪兽,还遇见了御剑而来的剑仙。
阿雪眼睛亮亮地说:“这个剑仙真帅呀,像徐长卿一样。”
“有我帅吗?”
“行了行了,一样帅行了吧。”
不知何时起,我也和她一样入了戏。每场战斗开始前,总会先给她的韩菱纱加一个“火暖魂”。
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陈州。走进柳府。
阿雪还特意把人物行进方式改成行走,说在人家里做客,跑来跑去不礼貌。
和柳世封对话的时候,她笑得前仰后合:“柳波波!哈哈,这个云天河跟你一样呆。”
“你才呆呢。”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我瞥了眼时钟,再不走该撞上她爸妈回来了。
我们存好了档,阿雪收拾完“战场”,送我到小区门口,雀跃道:“明天早点来呀,别吃饭了,我给你做。”
“行。”
我挥挥手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她哼着游戏曲调的轻快声音。
第七十一章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在我妈面前装模作样吃了个馍馍,然后便出了门。
到阿雪家时,晨光正好斜斜地照进客厅,饭点还早,我俩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游戏。
昨天存档到了柳府迷宫,可没想到,我们在这儿转悠了一个小时,怪清了一波又一波,包裹里的草药都快见底了,还是找不到出口。
“要不上网查个攻略?”我有些泄气。
“不行呀,”阿雪果断拒绝,“那样多没成就感。”说着翻出个本子,开始画地图。
我们又继续试,就在阿雪都要泄气时,我忽然发现传送阵的规律。
“哎?你看这个传送阵转圈的方向都不一样,有的是顺时针,有的是逆时针。”我指着屏幕说。
“还真是!”她凑近屏幕,“咱们回去看第一个是怎么转的。”
确认第一个是逆时针后,我们专挑逆时针的传送阵走,当新存档点出现在眼前时,两人同时欢呼出声。
“真不容易呀,”阿雪伸了个懒腰,“还是你聪明,我去做饭吧,吃了饭再玩。”
“行,”我跟着起身,“我给你打下手。”
我俩吃了顿米饭,配着芹菜炒牛肉,阿雪手艺又进步了。
吃过饭,我们继续坐到电脑前,画面切换,一阵清越的古筝声从音箱里流淌出来。
“这什么声音?……很好听……”我继续扮演着那个不谙世事的云天河。
“噤声!那边好像有人,别打草惊蛇!”阿雪也进入状态,压低声音念着韩菱纱的台词。
“喂~~前面的人~~这么大的雾,我们好像迷路了,你知不知道出口在哪?”我故意拉长声调。
“你白痴啊!!”阿雪念着台词,手却真真切切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我不是说要谨慎行事……”
我揉着后脑勺瞪她,这丫头念台词时嘴角还憋着坏笑,分明是故意的。
这时游戏里出现了第二个女主角柳梦璃,一袭蓝衣,气质清冷。
”她好好看呀。”阿雪轻声赞叹。
“好看好看,”我无奈地撇嘴,“但你能不能念台词就行,别找机会打我?”
“是韩菱纱打的。”她眨眨眼,一脸无辜。
时光在键盘鼠标的轻响间缓缓流淌,不知不觉又从早上玩到了日头当空。
我们一路走过八公山,闯过女萝岩。阿雪现在要同时给两个角色配音,活泼的韩菱纱和温婉的柳梦璃,当然,战斗时她也负责两个人物。
看着她给柳梦璃也学会了冰系法术,我在旁边羡慕得直咂嘴。
在女萝岩里,她被那几个长得像小猫的妖怪迷得移不开眼。
“你看,我就说妖怪不一定都是坏的。”她指着屏幕上毛茸茸的小妖,“人都有好坏呢,妖怪肯定也一样。”
来到柳梦璃院中的小亭子时,配乐轻快悠扬。
阿雪正声情并茂地念着台词,忽然画面里云天河问道:“菱纱,你,你不喜欢梦璃吗?”
音乐就在这时悄然转变,从轻快转为悠远。
阿雪念到“再真挚的感情,再深沉的牵挂,还是会有分开的一天”时,声音突然停住了,只是默默按着空格键让对话继续。
“怎么不念了?”我转头看她。
她却望着屏幕出神,轻声问:“你说,人真的都会有分开的一天吗?”
“玩个游戏还当真了。”我故意逗她。
“你说嘛。”她执拗地推推我的胳膊。
“咱俩肯定不会的。”我收起玩笑,认真地看着她。
阿雪这才笑起来,重新投入游戏。当裴剑出现时,我俩都一眼看出这家伙对柳梦璃有意思。
在寿阳城里,我们精打细算地采购物资,每一块钱都花在刀刃上。
到了淮南王陵,阴森的氛围就让阿雪紧张起来,她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连台词都念得磕磕巴巴。
直到屏幕上跳出“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的字样,我们才面面相觑。
“都怪你,刚才明明应该先给我补血的。”她懊恼地捶了我一下。
“我哪知道这老头这么厉害,连着两下就把你秒了。”
“你没存档?啊呀!门口那儿就有的!”
“你刚刚不早说,我没看见直接进剧情了……”
等从淮南王陵里钻出来,我俩都长长舒了口气,像是真的从阴森地宫回到了人间。
没承想,在陈州又撞见一桩让人心头发紧的往事。
我们帮琴姬祭奠完亡夫后,她依约为我们弹琴,弦音一起,阿雪就怔住了。
“这首歌很好听哎,歌词也写得好。”
我听了听,“这明明是一首现代歌嘛,嗓音也和琴姬不搭啊。”
阿雪轻轻拍了我一下:“哎呀,你别说话。”
我靠回椅背,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又看向屏幕里柳梦璃说:“或许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注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时候,连一天一刻都不会多等……”
琴姬轻抚瑶琴,阿雪眼波流转,竟比看任何剧情都要入神。
一曲终了,她还沉浸在余韵里,忽然伸手握住鼠标。
“你干啥?”我一脸疑惑。
“等一下,我要搜这首歌,再把歌词抄下来。”
“别把游戏卡退了,还没存档呢。”我无奈地看着她最小化游戏界面。
歌名搜出来叫《仙剑问情》,阿雪从抽屉里取出她专抄歌词的笔记本,翻过许多页才到空白。
“你念,我写。”她拿起笔。
“今生缘,来世再续。情何物,生死相许。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念到一半,那些字句突然有了分量,我不自觉放慢了语速,“这歌词……确实不错。”
“我说的吧,”她笔尖一顿,眼角扬起得意,“你还不多学学。”
“行么行么,多学点给你写情书。”我逗她。
“咦——”她拖长音调,继续写歌词。
我继续念歌词,“为何让,寂寞长,我在世界这一边,对你的思念,怎能用千言万语说得清……”
陈州的剧情告一段落,窗外的天空已染上暮色,我们存了档,匆匆吃过中午的剩饭,便出了门。
晚风带着初春的凉意,轻轻掀起阿雪的发梢。
“这周清明节要放假呀,”她轻轻晃着我的手,“你回乡下不?”
我听出她话里的期盼,想了想说:“算了,不回了,咱把仙剑四通关吧,也不知道剧情还有多长。”
“行呀行呀!”她眼睛果然亮起来,“我网上查过了,差不多到一半了。”
“行!那放假了再玩。”我握紧她的手,并肩朝学校走去。
第七十二章
四月了,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敲散了课堂的倦意。西北小县的春夜,风里还裹着凉气,悄悄卷起路边树坑里的细碎尘土。
夜空不见月影,唯有星星缀满天幕。我和阿雪拐进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听着同一副耳机里的旋律。
她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星空,“书书,你说那些星星,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
我捏了捏她掌心,随意瞥了眼天空,“对啊,不过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了,说不定有些早就不存在了。”
“我知道呀,光要在宇宙里走好久好久呢。”她轻声说。
“其实啊,”我凑近她耳边,“每一个光点不一定就是一颗星星,也可能是一整个星系。”
阿雪惊讶地转过头,“哇,这个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耳机里恰在此时流淌出熟悉的旋律,我微微一怔,“你把仙剑的音乐也下载了?”
“嘻嘻,对呀。”她挽着我继续走,“我把前几代的配乐都找来了,这个游戏的音乐真挺好听的。”
“确实,”我笑着点头,“我那天也想和你说来着,被啥一打岔给忘了。”
“这就叫心有灵犀呀!”她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像夜风里的风铃。
一周的光景倏忽而过,清明时节雨没盼来,不过盼来了三天假期。
下午到家,我瞅准我爸扒拉最后几口饭的工夫开口:“爸,这周我就不回起咧,同学约着一块儿学习。”
我爸顿了顿:“昂,我还想着领你回起搭把手。”
我一愣,“干啥活?”心里想着这下得跟阿雪说下周末再玩了。
“犁地么”我爸吃完最后一口饭,把筷子往碗沿上一搁,“嗯……你要学习就算咧,爸开四轮子慢慢弄,也行捏。”
“昂。”我低头应了一声,心里有些懊悔。
假期第一天上午,我如约去找阿雪。
她一见我就迫不及待拉我上楼,“快,就等你啦!”
这一周我们数着日子过,就盼着这三天假期能把仙剑四通关。
进了她房间,还是和上次一样,零食饮料水果都已经准备好,电脑屏幕也亮着。
我坐到椅子上,熟练地载入存档,画面一闪,我们站在陈州城门口,往前几步就遇见了怀朔师兄妹。
阿雪立刻进入状态,声线变得温婉,“刚才为等我耽搁了,实在过意不去。”她在给柳梦璃配音。
我接上怀朔的台词:“姑娘多礼了,其实倒没耽搁什么,我也正好陪璇玑去买糖葫芦。”
她马上切换成娇憨的语气,“师~兄~~这么丢脸的事,不要拿出来说嘛。”这次是璇玑。
我强忍笑意继续对戏。从对话里我们得知云天河那把剑竟蕴藏着强大的灵力和寒气,不过就像游戏里那几个主角一样,我们也没太当回事,毕竟打怪时这剑也没见多厉害。
到了御剑飞行的剧情,屏幕上韩菱纱从身后拉住云天河的衣服。阿雪激动地摇晃我胳膊:“哇,飞啦飞啦!”仿佛真的乘着剑飞上了九霄。
经过播仙镇,又遇见那个总在恰当时候出场的剑仙。
阿雪照例星星眼:“太帅了……”
这家伙每次现身都自带BGM,衣袂飘飘的样子确实能唬住小姑娘。
太一仙径是我最期待的环节,一路斩妖除魔,不断升级,费尽周折终于登上了琼华派。
这段加载了好久,当巍峨的宫阙在云海中显现时,我们同时屏住了呼吸,琉璃碧瓦映着天光,白玉阶直通云霄,整座仙山仿佛都在发光。
“这也太大了……”阿雪轻声赞叹,我们仿佛也成了初入仙门的弟子,被这仙境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进入琼华派,见到掌门后,要开始“酒色财气”考验了。
在酒仙翁那儿,当那白胡子老头捋着胡须笑道:“我瞧小娃儿艳福不浅,身边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娃儿应该挺喜欢你的吧?''色''那一关就可以省下啰!”
我俩顿时来了兴致,就着主角三人的感情线争了起来。
“要我说,云天河估计两个都喜欢,梦璃应该是对他有意思,菱纱估计不喜欢他。”我分析得头头是道。
“怎么可能!”阿雪立刻反驳,“菱纱肯定喜欢他,就是嘴硬不承认呀。”
我据理力争,“梦璃给他送过弓,还教他读书识字,说话都温声细语的,菱纱除了打他就是骂他,顶多把他当弟弟看。”
阿雪抬手就给我头上打了一下,“我还天天打你呢!打是亲骂是爱懂不懂?”
我揉着脑袋瞪她:“这能一样吗?敢不敢打赌?”
“赌什么?”
“要是我赢了,你就亲我一下,嗯……我说这儿。”我坏笑着指指自己的嘴唇。
“行呀,”她不甘示弱,“要是我赢了,接下来一周晚上散步,你都得背着我。”
“行!”
这时酒仙翁又慢悠悠开口:“老夫只知凡人追求痴情爱欲,何谓情爱,并无定论。有人平平淡淡便是真情,有人却非要弄到天崩地裂才罢休,一切只看你自己是如何想法,反正啊,和她在一起便觉最舒心、最自在的人,八成就是你真正喜欢的人了!”
“这话说得真好。”阿雪轻声说。
“嗯。”我转头看她,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确实,和她在一起是我最舒心自在的时光。或许真正的喜欢,从来不需要天崩地裂的证明,它就藏在这些平凡的相伴里。
相反过来,真正爱一个人,也是要让她觉得自在踏实,能舒舒坦坦地做自己。
我们顺利通过了入门考验,正式成为了琼华派弟子。让我俩惊喜的是,掌门竟指派先前那位剑仙做我们的师傅。
当他一袭蓝衣出现在面前时,阿雪忍不住轻叹:“好帅……”
“这个角色是我的,”我故意板起脸,“快叫师叔。”
“就不叫,略略略——”她冲我吐了吐舌头。
等剧情走到剑舞坪,阿雪果然找着机会“报复”,她给菱纱配音,故意拖长音调:“小~紫~英~”
那声调百转千回,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连我都忍不住打了个颤,可画面里的慕容紫英依旧神色清冷,给我们传授着御剑要诀。
阿雪开心地晃着我的手臂,“哈哈,咱也学会飞咯!”
不知不觉已到中午,我俩都感觉到了饿,阿雪从剧情里回过神来:“咱去吃麻辣烫吧?”
“行,”我利落地存好档,“吃饱了再玩。”
我们并肩走下楼梯,阳光正好从云层里透出来,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阿雪挽着我的胳膊,还叽叽喳喳地说着游戏里的剧情。
再请一天假
呃……还是忙吧,今天估计也更不了,再请假一天,后面尽量把请假的更新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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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四月的天还带着些许凉意,凉皮摊子尚未支满街头,麻辣烫还是不二之选。
我们钻进最近的一家小店,我端起个篮子挑选,专拣鱼丸、蟹排、小香肠这类火锅丸子。
阿雪则拿了个夹子,往篮里堆满生菜、油麦菜、菠菜、白菜等蔬菜。
挑完菜交给老板娘去做后,我俩找了个靠拐角的桌子,阿雪忍不住问:“你怎么光拿丸子呀?”
“菜有啥好吃的?丸子平时又吃不到。”我随口说出自己一贯的生存法则。
“那还是要多吃蔬菜呀,”她双手托着腮看我,“你最爱吃啥菜?”
“韭菜、洋芋、茄子、西红柿。”我不假思索。
“没啦?”她眨眨眼。
“嗯啊。”
“真挑食!”她撇撇嘴,“那我上次炒的芹菜你咋吃了?”
“那不是有肉嘛。”我嘿嘿一笑。
阿雪抿嘴白了我一眼:“是不是绿叶菜你都不爱吃?”
我想了想,老实点头:“应该是,辣子和葱也不吃,就腌白菜还行。”
“那平时你妈做饭,有你不爱吃的菜咋办?”
“不爱吃也得吃啊,”我转着手里的筷子,“不吃要挨骂。”
正说着,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盆放在桌中央,又利落地摆上两碗米饭。
阿雪夹起一筷子油麦菜,不由分说放进我碗里,“吃!”
见我皱眉,她筷子轻轻敲了敲碗边:“我就不信能药死你。”
“跟我妈一样……”我苦着脸,就着米饭囫囵吞下,她这才满意地夹起一颗丸子,小口品尝。
这顿麻辣烫吃得像场拉锯战,阿雪把菠菜、生菜、小油菜挨个夹到我碗里,非要我尝个遍,她自己倒是吃了不少丸子。
走出店门,她得意地笑着,“看吧,没那么难吃呀,你还吃了两碗米饭呢。”
“哎,”我咂咂嘴,“我都没吃几个丸子……”
“我还没吃几口菜呢。”她笑着往前跳了一步,“好啦,快回去打游戏!”
我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我快走两步,她就快走三步,我再快,她干脆小跑起来,我追上去,她索性咯咯笑着往前冲。
四月的风掠过耳畔,吹起她扬起的发梢,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追逐着,一路跑到楼下。
两人都喘着气相视而笑,阿雪捂着肚子,“哎哟,刚吃完跑得肚子疼。”
“那你跑啥?”我也按了按肚子。
“那你追我干啥?”
我俩都老实了,慢慢上了楼。
坐回电脑前,我们来到了月牙河谷。我照着屏幕上云天河的台词念:“这儿的土怎么和播仙镇的不一样?”
阿雪立刻接上韩菱纱的台词:“哪儿有土?分明全是沙子。”
我们进了月牙河谷,穿过茫茫沙海,又到了我最喜欢的战斗环节,一路斩妖除魔后,我们来到了被黄沙包围的月牙村。
当得知这个这个小村庄因干旱而濒临毁灭,村民乌兰因为活不下去,不得不亲手要掐死自己的孩子。
我不由得想起往事:“哎,我小时候,我们村也没水喝。”
“啊?连喝的水都没有吗?”阿雪转过头来。
“不是,就是缺水么,到我四五岁的时候,我们村通了渠才不缺水了,之前都要去好远的地方,用架子车拉水。”
“每天都要去啊?”
“拉回来倒进窖里存着,然后雨水雪水也是倒进窖里。”我说着,想起小时候下雪,爷爷都不让我踩院子里的雪。
“那么难啊……”她轻声说。
“嗯么,那时候晚上睡觉,水窖都要上锁,怕有人半夜来偷水。”
“还偷水?”她睁大眼睛。
“水跟金子一样,肯定有人偷。”我正要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按了空格。
画面里慕容紫英突然出现,字幕缓缓浮出:不错,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完了,”我碰碰阿雪的胳膊,“师叔来了。”
“啊?”她慌忙坐直身子,接上韩菱纱的台词。
当知晓月牙村干涸的真相,得知水灵珠能解救这片土地时,我们都燃起了希望。
可当慕容紫英向掌门借取水灵珠,却被一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回绝时,阿雪气得直拍桌子。
“这掌门也太小气了!还当掌门呢!”她愤愤地抓起薯片塞进嘴里,咬得咔嚓作响。
借宝无果,我们只得悻悻而归。夜深时分,却因天河的剑指引误入禁地,遇见了被囚禁的玄霄。
“哇,他好可怜呀……”阿雪望着屏幕上那个被玄冰禁锢的身影,声音里满是同情。
结识玄霄后,云天河因贪睡误了早课,被慕容紫英罚入思返谷。没想到出来后竟遇见了等候多时的柳梦璃。
当阿雪念到柳梦璃的台词:“……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和云公子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安心,你和其他很多人都不同,总是那么磊落坦荡……”
我得意地朝她挑眉:“看吧?我早说过柳梦璃喜欢云天河。”
“知道啦,”她嗔怪地推我,“我们又没赌这个。”
剧情继续推进,我们再次拜访玄霄,接下了寻找三寒器的重任。在清风涧遇见两位长老时,阿雪特意放轻了声音,真像是普通弟子见到世外高人一般。
“第一件寒器在即墨。”我念着台词,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又能痛快打怪了。
阿雪却朝我得意地眨眨眼:“即墨我知道,在山东呢。”
“真有这么个地方?”我有些惊讶。
“当然啦,”她声音轻快,“等咱们上大学了,可以去那里玩呀。”
“再说么。”我笑着应道,手下操作着云天河走出清风涧。
我们到了即墨,成功帮助地仙夏元辰从狐三太爷手中救回养女莲宝,并获得了第一件寒器“光纪寒图”。
待到夜幕降临,即墨的花灯次第亮起,天际不时绽开绚烂烟花,我们随着剧情登上山顶。
画面上四人临风而立,脚下是流光溢彩的街巷,头顶明月高悬。看着他们推心置腹,许下“希望一生一世都能这样聚在一起”的诺言。
阿雪低声说:“等以后,我们真的去即墨看花灯好不好?”
“行呀。”我果断答应。
她抿嘴一笑,趁着画面还未切换,抬手按下截图键。
第七十四章
清明假期的第二天,我们又准时聚在阿雪房间里。
连日的沉浸式游玩,让我们不知不觉都染上了游戏角色的习气。
我总爱学着云天河的腔调:“话是这么说的没错……”每次说完还要挠挠头。
阿雪则像是韩菱纱,不是拍我头就是拆我台,遇到难打的怪时还会喊:“哎呀,可恶!这个怪打人好痛!”
在炎帝神农洞深处,我们找到了第二件寒器。
当看到梭罗树仙姐妹为成仙而双双消逝,她念韩菱纱台词时,似乎也和菱纱一样真的生气了:“走!我们离开这里!回去,回琼华派去!我不想继续待着了!”
我咂咂嘴,不敢多说话,操作着云天河出了炎帝神农洞。
没想到回到琼华派,等待我们的却是另一桩糟心事。
因为韩菱纱盗墓世家的身份,派中弟子联名上报掌门,要求驱逐。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人刻薄的指责,也有些生气,“我靠!要是咱能把些人当怪刷了就好了!”
阿雪拍了下桌子,“就是呀!气死我了!”
幸好慕容紫英挺身而出,为菱纱据理力争。可当他独自前往掌门居所说情时,那扇朱漆大门却始终紧闭。
游戏里的四人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我望着屏幕里那轮圆月,自然地接上云天河的台词:“……月亮好大,像个饼……”
阿雪的情绪也缓和了许多,学着韩菱纱的语气轻嗔:“什么饼……难道你又肚子饿啦?”
清冷的月光漫过屏幕,在四人的对白间流淌。
我们看清修仙门派的薄情与凡尘俗世并无二致,都逃不脱偏见与冷漠。
直到慕容紫英转身,对三人郑重立誓: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我咂咂嘴,心头忽动,随口吟道:“月入山间星满天,身行江湖情自浅。卿叹世间多离恨,我凭一诺许流年呀。”
“哟,还作上诗啦?”阿雪眼睛一亮,弯腰从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个超精致的缎面笔记本,“你再念一遍,我记下来。”
“呃……”我挠挠头,“我胡诌的,记这个干啥?。”
“念嘛念嘛,”她翻开本子,“你之前发空间的那些话,我都抄下来给你记着呢。”
“啥?!”
我拿过本子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何止是空间里的酸文,连之前情书里的词句、平日闲聊时偶尔说的酸言酸语,都被她工工整整地写在上面,甚至还记着哪句话在什么时候、什么场景说的。
这简直是我的羞耻录!
扉页上正是那句:“卿所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
“我靠!你啥时候……”
“好早啦。”她夺回本子,“快把刚才的诗再念一遍,别忘了。”
我咂咂嘴,只得老老实实重复一遍,看着她专心写下来。
等她写完,我忍不住问:“你记这些干啥?”
她眨眨眼:“等你以后写书呀,我到时候可是头号读者粉丝,这本就是……”她歪头想了想。
我插嘴:“装X集。”
“啊呸!”她嗔怪地推我,“叫……闲……闲吟录,对!书书闲吟录!”
“咦——”我打了个寒颤,“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咯咯笑着,在旁边的草稿本上写下“书书闲吟录”五个字,看样子之后要在那个笔记本上写艺术字了。
“叫‘江湖闲吟录’不好么?”
“江湖才装呢。”她弯腰,小心把笔记本放回抽屉,“快走啦,去巢湖!”
我们御剑前往巢湖,顺利取得了第三件寒器,而且还又遇见了女萝岩那几只小猫妖。
可没想到慕容紫英见状却面色骤冷,说着“人妖殊途”,和三人起了争执,最后拂袖而去。
阿雪气得直拍桌子:“哎呀,气死我了,这个木头脑袋!”
我叹了口气,“哎,也不能怪他,你想啊,他从小被教导斩妖除魔,现在突然要和妖做朋友,咋可能接受得了?”
她沉默片刻,也叹了口气。
回到琼华派,我们将两件寒器交给玄霄,连望舒剑也借给了他。
禁地寒冰中,玄霄对天河谆谆开导:“人既有七情六欲,彼此相处,发生争执乃是寻常。不过只要今生今世还能见面,就一定有挽回的余地......”
这话说得我们心头温热,不禁开始期待,等这位前辈破冰而出,肯定能成为队伍里最厉害的主力,到那时什么妖界都不带怕的。
剧情里,云天河回到房间后,在睡梦中闻到了柳梦璃的香气,我念着台词:“这个香气……是梦璃?”
说完就凑近阿雪的发梢嗅了嗅,换来她一个白眼。
阿雪接上柳梦璃的台词:“……对不起,云公子,我并不是有意吵醒你的……”
游戏里两人正在对话,背景音乐陡然变得抒情起来。
“云公子,你喜欢梦璃吗?”阿雪念完台词,惊呼道:“哇!表白了!”
“我,我……这个……喜,喜欢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到云天河结结巴巴地回答完后,顿时也兴奋起来,“看!我赢了!我说什么来着?天河就是喜欢梦璃!”
阿雪鼓起腮帮子不接话,手指敲着空格键,画面里的对话继续流淌,柳梦璃轻声追问:“云公子,你……真的喜欢梦璃吗?”
“喜欢……还分真的假的啊?”云天河说。
我推推她的肩膀:“干啥?耍赖啊?”
阿雪仍不理我,继续按空格键,画面里柳梦璃又说:“……还记不记得在须臾幻境的酒仙翁那里……云公子听不懂仙翁说的话……那如今呢………云公子明白了吗?明白我说的又是什么?”
云天河挠了挠头,“我……还是不太明白……只是……每次单独和你在一起,好像总是很紧张……气都有些不顺……”
“这还不算数吗?”我指着屏幕上的台词。
“先看完嘛。”阿雪固执地按着空格键。
就在这时,柳梦璃突然上前抱住云天河,诉说着表达心意的话:
“……云公子,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好后悔……总以为相处的时间还很多……我有好多话想跟云公子说……”
“云公子,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从小到大我从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能相处得如此开心……很谢谢你说要保护我……可惜一切都是这么短暂……”
“我终于能体会琴姬姐姐的心情……人和人的缘分真是注定的,上天要收回的时候,一时一刻都不会多等……”
“都抱上了,你还不承认,我看你就是想耍赖。”我继续插嘴。
“谁耍赖了?这段还没完呢!”阿雪瞪了我一眼。
这时,画面里韩菱纱推门而入:“天河你在吗?我听其他弟子说,不得了了……你们?!”
柳梦璃跑出去了,没想到菱纱对此居然没有一点介意,只是质问云天河,“你装傻啊?梦璃抱着你,然后又哭着跑出去了……你,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看吧!”我难掩得意,“菱纱都没说啥,她就是把天河当弟弟看,天河是喜欢梦璃的。”
阿雪蹙起眉头,“不是呀,他,菱纱真的不喜欢他吗?怎么会这样呀?”
“先别说这个了,”我转身看向她,“咱之前赌啥来着?”
“亲就亲!”她梗着脖子,嘴唇微微嘟起,脸也跟着红了。
见她这个样子,我倒先不好意思起来,“要不……算了……也行……”
“你把眼睛闭上。”阿雪突然说。
“啊?”我一愣,“哦……”乖乖仰起脸,闭上眼睛。
黑暗中将感官放得极大,我听见她轻轻吸气的声音,闻到熟悉的清香渐渐靠近。随后,一抹温软轻轻落在唇上,生涩地停留了几秒,又浅浅“啵”了一声,像蝴蝶试探着停驻花瓣。
等我睁开眼,阿雪早已正襟危坐,耳垂红得剔透。
“行啦,”她嗔怪地瞪我一眼,声音却软绵绵的,“快看剧情。”
“嗷……”我机械地点击鼠标,剧情继续,心里却回味着刚才那个吻,嘴唇上还留着那片温软的触感。
第七十五章
我还在回味时,游戏剧情陡然推向高潮。
山体突然剧烈震颤,房子也跟着震动,云天河心急正要出门寻找柳梦璃,身后的韩菱纱却突然晕倒!
等她转醒,第一句话便是催促天河去寻梦璃。
等天河出了门,见到弟子们惊慌奔走,从零碎的对话中才得知,柳梦璃竟独自去了卷云台,而妖界入口正在那里洞开!
我们追至卷云台时,正撞见柳梦璃立在结界前。
眼前漫天妖云翻涌,柳梦璃亲口承认来自妖界,我和阿雪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冷气。
“梦璃居然是妖!”阿雪攥紧我的胳膊,“我就觉着她上山后老是有话要说……”
“我靠!”我盯着屏幕,方才的旖旎心思早被震惊得烟消云散。
画面里柳梦璃最后望了云天河一眼,转身没入妖界结界,云天河拔剑欲追,却被结界迸发的紫光狠狠击飞。
妖界入口再次凝聚光涡,云天河挥剑格挡,剑气却在触及紫光的瞬间溃散,致命的光束呼啸而来。
“完蛋!”阿雪抬手捂住眼睛。
我心里也是紧张,却见画面一闪,一道蓝影倏然而至,慕容紫英挥剑挡在身前,另一只手凝结真气,炸开了那道紫光。
“还好有紫英在。”我长舒一口气。
阿雪从指缝里目睹了全程,也才放下手,“还是紫英厉害。”
画面一转,云天河在自己房中醒来,菱纱和紫英正守在榻前,他给二人说了梦璃去妖界的事。
三人商议决定去找玄霄问个明白,天河和紫英又因为人妖之事起了争论。
临行前,紫英取出一柄长剑,剑身流光宛转,竟与望舒剑有七分相似。
菱纱也适时插科打诨,说了几句俏皮话,让二人重归于好。
禁地之前,我们却被守门弟子阻拦,正当僵持之际,掌门夙瑶从禁地出来,又给我们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今日一切都是我与玄霄策谋,而你们,不过是棋盘中的几颗小小棋子。”
我与阿雪对视一眼,俱是愕然。
更惊人的真相接踵而至,原来十九年前玄霄被冰封,竟是因云天河父母所致,不过我们没懂“重新苏醒的望舒剑”是什么意思。
没有见到玄霄,我们只得再赴清风涧求教。
两位长老给我们指点迷津,欲破妖界结界,需经不周山入鬼界,取“翳影枝”。
“剧情怎么越来越沉重了呀……”阿雪托着腮轻叹。
“估计又是一个悲剧。”我操作着角色前往不周山。
已经过了中午,我俩都没心思吃饭,只吃了点零食和糕点垫巴肚子,继续游戏。
刚到不周山,我们便被眼前景象攫住心神,焦土千里,断柱擎天,背景音乐也尽是苍凉。
“这地方不会有鬼吧?”阿雪往我身边缩了缩。
“说不定呢。”我吓唬她,接上云天河的台词:“这里,就是不周山?”
没想到刚走了几步,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阿雪吓了一跳。
音乐骤变,衔烛之龙浮现在半空,挥舞着爪牙。
阿雪猛地攥住我胳膊:“哇!这咋打得过啊!”
我也屏住呼吸,幸而神龙只是留下几句警告,便隐入云海。
可是剧情里还是要上盘龙镇柱,阿雪提醒我:“看看药多不多,不行咱回去买一些药吧。”
我打开背包看了看,“够了够了。”
于是我们一路斩妖除怪,上了盘龙镇柱。
我们又见到了神龙,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们,金瞳如炬:“看来你的胆子很大,也不怕死。但若是本尊告诉你,想去鬼界,你的两个朋友之中,必须死一个人,你会如何回答本尊?“
我正要点鼠标,阿雪突然按住我的手:“等下,你要咋选呀?”
“我选?”我一怔。
“对呀,你现在不就是云天河吗?”她眼亮亮看我。
我不假思索:“我两个都不选,和他打一架再说,咱药带的多着呢。”
阿雪抿嘴一笑,按下空格,屏幕上的云天河果然也说:“那我一个都不选!”
经过一番周旋,神龙应允给我们一个机会,与它千万年前的幻影一战,要是能打赢,就能去鬼界。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在裤腿上擦了又擦。阿雪也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要开打了!”
这一战打得惊心动魄,每一个技能释放我俩都要商量,每一次补血时机都精打细算,最后终于打赢。
神龙的声音再度响起,却带着莫名的深意:“本尊今日令你得偿所愿,但是等你有朝一日,尝遍世间辛酸之时,或许就会怨恨这样的命运。胆大又有趣的凡人啊,待你此生阳寿尽时,本尊会来找你,看一看你是否还是如此洒脱!”
“啥意思呀?”阿雪困惑地看我,“神龙以后还会来?”
“不知道,”我盯着屏幕里云天河身上忽冷忽热,“它好像在天河身上留了啥东西。”
画面里,紫英正在为云天河运功调息,终于恢复如常。
可这个时候,菱纱却一脸心事走到一边:“……我还从来没有见你为什么事这样拼命过……“阿雪念着菱纱的台词,“你……对梦璃真好……”
天河茫然反问:“什么?”
阿雪继续念台词:“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也不见了,你会这样来找我吗?”
念完后又问我:“你会不会呀?”
“肯定会啊,”我比云天河更茫然,“问这干啥?我又不是云天河。”
阿雪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按空格。
“入戏太深了你。”我又补上一句吐槽。
我们顺利进入鬼界,拿到了翳影枝,在转轮镜台还碰见了云天河他爹。
我念着两人的台词,看到云天清说:“你啊!到底是来干嘛的!再不说老子走人了!”
我咂咂嘴,“我爸也一天老子老子的。”
“那是你爸嘛。”阿雪抿嘴轻笑。
等看到云天清又说:“怎会如此?!你这小子,尽会找麻烦!墓室竟被你搞塌……还有,我不想你修仙,你偏偏跑去琼华派!真是欠揍!”
我又咂咂嘴,“啧啧,这个爹当的,不负责就算了,还动不动就打,我小时候我爸也老打我。”
“怎么打的呀?”阿雪问。
“往死里打呢,有一回把火钳都打弯了,我瘸了一周!”我想起刚上初中挨的那次打。
“这么狠啊?!”阿雪睁大眼睛。
“对啊,他脾气大滴很,我小时候,一干点啥,就挨打,有时候他心情不好,都打我出气!”我在阿雪面前一点没掩饰。
“咋可能呀,肯定是你闯祸了嘛。”阿雪给我爸开脱。
我摇摇头,“哎,你不知道,我爸这个人,没啥本事,脾气还大,干啥啥不成。”
阿雪皱起眉,“你咋这么说你爸?”
“那咋了?”我挑眉继续说:“小时候他还打我妈,我那时候才三岁,记得清楚呢,我就哭着喊,‘我要拿个刀子宰我爸呢!’”
阿雪噗嗤笑出声,随后又柔声道:“哎呀,你爸那时候岁数也不大嘛,现在成熟了就好了呀。”
我撇撇嘴,“现在倒是不打我了,不过也就那样。”
“哎……”阿雪叹了口气,没再说话,继续看剧情。
第七十六章
云天清缓缓道出当年大战的真相,果然不出我们所料,是琼华派先用双剑网缚妖界,强取灵力。
他又对紫英说:“你看看这鬼界,一旦阳寿尽了,都是鬼魂,不分人与妖。说不定你今世是人,来世便要做妖,那你一直坚持的东西岂不可笑?”
我和阿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以前看了那么多电视剧,都讲人妖殊途,此刻这个观念也被动摇了。
“对啊!”阿雪轻声道,“人妖都一样,都是有轮回的……”
“哎……”我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云天清突然激动起来:“不对!!没有双剑网缚,璃儿怎有机会回妖界?!就算望舒剑重回琼华派,剑未苏醒,他们根本用不了啊!不可能、这不可能,除非有个人,与夙玉一般。”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菱纱身上:“姑娘,你——!!”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渐渐消散。
我俩呆坐在屏幕前,半晌才回过神来。
“新宿主是菱纱!”我猛地拍了下手。
“天啊!”阿雪捂住嘴,“我想起来了!她第一次碰到望舒剑的时候,剑就发光了!所以掌门才说‘重新苏醒的望舒剑’!”
“那她一直体寒头晕,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我又说。
“应该就是!”阿雪也反应过来。
游戏里的真相水落石出时,窗外的天色也暗了下来。
我们在放逐渊存好档,关掉电脑,房间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阿雪盯着屏幕发呆,忽然轻声问:“书书,你说人死了真的会去阴间吗?”
“有没有阴间还不一定呢,”我活动着手腕,“没准儿死了就啥都没了。”
“那还是有个阴间更好些呀。”她托着腮,“我爸说过,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给我太奶奶烧完纸,当天晚上我太奶奶就给他托梦了,说让他别想着考大学了,考不上的,还不如跟着我爷爷做生意,我爸就听了,跟着我爷爷做生意越来越好,第二年就认识我妈了。”
“呃……这么邪乎?”
“啥邪乎呀,这是托梦。”她认真地说。
“昂昂,托梦。”我笑道,“等我以后死了也给你托个梦,你就知道了。”
“呸呸呸!说啥呢!”她急忙拍我胳膊,“快说呸呸呸!”
“呸呸呸。”我笑着朝地上虚吐几口,“那你太奶奶肯定没喝汤,不然就记不得给你爸托梦了。”
“孟婆汤是投胎前喝的呀,说不定我太奶奶那时候还没投胎呢,就像云天清一样。”她说着又像是自言自语,“反正我可不喝。”
“那我也不喝。”我看着她这幅天真可爱样子,忽然想起了韩菱纱。
“行,那咱俩说好了呀,”她坐直身子,眼神格外认真,“你要是先……到了那儿,就别急着喝,等着我,我要是先到了也不喝,等着你。”
“行么。”我站起身伸懒腰,刚伸展到一半——
“等一下!”阿雪突然惊叫。
我僵在半空中:“咋了?”
“好像是我爸的车。”她侧耳细听,然后爬到窗边一看,“我爸妈回来了!”
“啊?”我手忙脚乱从椅子里出来,跑到门前穿鞋。
“明天早点来,”她替我拉开门,“要大结局了。”
“行。”我闪身出门,正要往下跑——
“哎!上楼上楼!”她急得直挥手。
“哦哦!”我慌忙折返,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冲,一个没踩稳还差点摔倒,脚步“砰”一声重重砸在楼梯上。
身后传来她压低的咯咯笑声,接着是“咔哒”一声轻响,门合上了。
我猫着腰躲在五楼转角,没一会儿,楼下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开门时熟悉的吱呀声。
阿雪和爸妈打着招呼,我屏住呼吸,听着楼下的动静。
等脚步声往客厅去了,她才朝楼上用气声喊:“回去慢点呀!”接着又是轻轻的关门声。
我又等了几分钟,才踮着脚尖往下走。
走出单元门,晚风扑面而来,带着四月特有的温凉。
我回头望了望四楼那个亮着灯的窗户,转身往家走去。
玩了一整天游戏,剧情跌宕起伏,此刻走在回家的路上,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街边的路灯把白杨树影投在地上,风一吹,那些影子便跟着轻轻晃动,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灵在窃窃私语。
人死了真会去阴间吗?
我想起刚才和阿雪说的话,比起死了就什么都没有,还是有个阴间更好些。至少那样,告别就不是终点,等待也有了意义。
再说了,我们约好了要等着彼此的,这么一想,那条通往未知的路,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身后传来一声汽车鸣笛声,把我的思绪拉回来。
我走上马路牙,加快了脚步,身影在路灯下忽长忽短,像是已经走在了两个世界的边缘。
清明假期最后一天了。
早上,我照例早早出了门,推开阿雪家门时,一股饭香扑面而来。
“你做饭了?”
“没呀,我妈做的。”阿雪弯腰换鞋,“他俩吃完才走的。”说着突然狡黠一笑:“我早上跟我妈说,让她多下点米。”
我一愣,反应过来,“你跟她说我要来?!”
“对呀,”她眨眨眼,“你这两天来,她都知道。”
“我去!”我倒吸一口气,“你胆子也太大了。”
“那有啥,”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妈说你陪着我她还放心呢,你早上吃了没?咱先吃饭还是先打游戏?”
“嗯……”我感觉了一下肚子,“饿了再吃吧,先打游戏。”
“行!”她雀跃地拉着我进房间。
我坐下开机,忍不住又问:“你妈有没有问我啥?”
“就问了你上次考得咋样,问了我俩在家干啥,”她坐到床边想着,“嗯……还说让我别跟你乱发脾气,有事好好沟通。”
我心想,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三年了,她红脸的时候都屈指可数,我们连一次真正吵架都没有。
阿雪是那种,遇见什么事都想办法沟通,我做错了事先听我解释,甚至给我想理由,觉得这点事有啥好生气的人。
“还说啥了?”我对于阿雪妈妈对我的看法很是在意。
“嗯……”她突然脸红起来,“说让咱俩别干坏事,等大了再说。”
“呃……”我挠挠头,“咱俩能干啥坏事……”
“我妈说亲嘴也不行。”她声音越来越小。
“昨天不是刚亲了么。”我忍不住逗她。
“哎呀!”她捶我一下,“她说的是那种亲。”
“嗷嗷,”我故作恍然大悟,“那昨天那种可以的对不?”
“嗯……”她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这个字。
“咳,那个……”我凑近些,“其实我昨天还没感觉来……能不能再……”
“想得美!”她嗔怪地瞪我一眼,嘴角却藏着笑意,“电脑开了,快上游戏。”
我笑着移动鼠标,打开了仙剑四。
上架感言
先跟大家说一声抱歉。
原本给大家说好,这本书免费给大家看的,但是签约后,问了编辑才知道,必须要上架的。
是我考虑不周了,也是第一次在起点写书到上架,不了解这些,所以,再次抱歉。
编辑老师一个月前,十万字的时候就跟我说上架了,中间又催了一次。
我一直拖着,到现在再不上架,书都快写完了,也辜负了编辑老师的信任。
所以今天就上架了,后面的章节要付费阅读了。
我初步算了一下,按照起点的收费标准,两千字一毛钱,书写完大概要花十块钱全订,这点拙作浅见,让大家破费了。
另外,为了不食言,后续章节我会在粉丝群文件同步上传,还是可以免费看,算是一点补救。
感谢大家理解。
说回这本书,前因后果在开篇已经说过了,重点讲讲来起点后吧。
当初在编辑老师那边过签后,编辑老师从商业角度考虑,觉得原贴已经很完整了,写成书的话尽量控制在十万字以内。
但是我自己写着写着,才发现十万字根本不够,也是我文字功力浅薄,所以啰里啰嗦写了这么一大堆。
但是对于我来说,这本书的纪念意义才是首要,我想尽可能的写下更多回忆,时间太残酷啊,好多事情即便我这么多年一遍又一遍回忆,但还是会慢慢模糊,所以用文字保存下来,尽力对抗时间吧。
尽管这样,还是有很多回忆遗漏,没办法,生活很难做到处处完美。
关于更新,目前存稿已经用完了,没办法呀,生活太忙了,平时都是在零碎时间里码字,所以在不影响质量的情况下,一天一更,已经是平衡后的结果了,只能再让大家包容我一下了。
关于成绩,其实不太想说成绩的,毕竟一开始就想着免费给大家看,但是现在要上架,还是说说吧。
截止到目前,这本书收藏两千八,每天追读二百多,每天新增收藏二十个左右,说实话还没我贴吧涨粉快(笑)。
不过也没事,毕竟帖子完结一年后才写书,所以很多人不知道我发书了,相信后面会慢慢好起来的。
关于生活,好多人催我多发日常,不是我不发,是我平时生活实在平淡,只是在努力赚钱,没啥可发的。
不过现在有计划之外的事发生了,可能一个月内,我就要去西安生活了,小清也会去,这还是前两天我们俩刚商量好的,起因是她在西安找到个不错的新工作。
我们终于要结束异地了,算起来又是五个多月没见了,在一起三年,一大半时间都在异地。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不过问题又来了,搬家是一件麻烦事,初期也有很大一笔开销,年底了,家里用钱的地方也多,所以压力反而更大了哈哈。
但生活就是这样嘛,总能给人意外,继续努力变好就是咯!
最后,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感谢大家的打赏订阅投票,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天也冷了,注意保暖。
新的一章晚点发~
第七十七章
我们在放逐渊的冥河边登上一叶扁舟,摇橹的摆渡人竟是菱纱的伯父。
从他伯父口中,我们得知了韩家世代背负的宿命,为求长生而盗墓,却因盗墓折损阳寿,死后还要在鬼界做苦役偿还罪孽。
菱纱穷尽一生追寻长生,竟是个无解的轮回。
“哎,”阿雪轻叹一声,“所以我们平时还是要多做好事呀。”
“
秦显一听,愣在炕前里,不敢置信地看着,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娘竟然答应了?
说动就动三人便各自抽了一把柴分别在四周的洞壁上开始仔细地摸索起来不放掉任何一块儿地方。
梁洛没理他自顾走到了无双的跟前一张跟炭似的黑脸凑了过去看得无双直别开了脸。
吃着吃着,终于是有人忍俊不住的噗嗤笑了出来,气氛这才为之融洽了起来。
温柔柔脸上痛楚得扭曲了起来,冷汗涔涔。良久,她忍住了阵阵裂痛,慢慢地把那仿真的东西拿了出来,然后从肩包里拿出了一块精致的上等丝绸雪白手帕,把自己下身滴出的嫣红之血擦拭了起来。
那时候他们也没底去借,自然也没有那些亲戚们来拉他们一把的。
在身体相撞的瞬间,先是发生了大面积的火花,紧接着二人几乎同时向后倒飞而去。
李婉儿点头,原来米氏国际有着这样一个赏罚分明的政策,难怪米氏国际能够在经济萧条的时候,一直都在屹立不倒的位置,原来,米尔豪对经营,有着自己的一套理念。让李婉儿,不得不佩服。
只见那原本只有一半字的石头,在魔气卷入的过程中那个字越发的明显,在最后一丝魔气卷入到这里面后一个“魔”在里面显现出来。
他那一向无敌的大哥,居然在聂麟和祝望的联手下,变得那么的狼狈。
“秉烛!秉烛受伤了!”宫千竹吓得脸色惨白,顾不得其他,一把拉开了轿帘,楚摧城大惊,伸手欲拉住她,却只抓到一片素白的衣角。
他们的脸色略微的黑,好像中毒了一样,他们的神情焦虑不安。随时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一声巨响,布万加一击砸在寒天心之前使用神术·冰御布下的防御上,将其彻底击碎。一击之后,布万加手中那把牙刷似的武器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跟琅琊榜似的巨型兵器。
因为席明山的那一道攻击,真的是让傲启感觉到了无比强烈的危机感。
“终于出来了。”梅雨一看到乔美美走出来,什么话也不说,直接进了洗手间。
一百天,九十九天,在做准备工作,那就是模拟,周围的环境,当然,他得到的地方并不是很广,因为如果太广的话,肯定被人察觉的,也就是一个星球那么大的地方,张叶在这里模拟,他的实力大框架被封锁般阵法的特性。
屈黎带着残兵败将,退到了西北角,准备借绳索逃跑;他让程雪情带着十几个兵挡住来兵,自己带着心腹大将杨新、周为民与邹天应向那绳索奔去。
张叶赶紧倒了下来,实在太痛了,也太累了,浑身是汗也不去擦了,他只想美美的睡一觉,就这么想着他就睡着了。
郑大虎心想,反正到我爸那里也要不出来,就算搜不到人,难道他们还真的敢去要粮食不成?
而因为怨恨,姬康并没有等祝轻云登桥,现在看来,她孤身一个逃生的机会却是要更大一些。
第七十八章
迎着方岩询问的眼光,萧皇后抬手一指,一人数马远远而来,正是早早就在此接应的大秦人。大秦人早就将附近的军情探查的一清二楚,见面也不废话,一行人迅速跟随他而去。
若是火枭的普通攻击,莫邪与奎魃还能够抵抗,可是,火枭施展秘术,莫邪与奎魃就算合力,也是抵挡不下来。
她的面前放着一些精致的吃食,份量不多,胜在款式多多,每一样看着很精致,闻起来也特别的香,让人光是看着就食指大动,她忍不住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嘴里吃了起来。
比如灵力之火,乃灵火,灵气化形,变成各种动物之类用来攻击的都属于灵技,也可加持武器,用来攻击对手。
修士修为一旦到了轮回境,就必须进入更高等级的世界——长生界才行。
最后两个字说出,龙武目光盯住老张爷,不再说话,就那么盯着,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顿时让老张爷冷汗连连。
半个时辰之后,龙武握住玉骨的手掌,变得苍老的速度开始变慢。
现在的神级,和万年前的可能不是一个。万年前的那个才是神级初级,不知道现在这个是什么实力。
“还愣着做什么?不知道去洗手间躲一下吗?”白雪一脸生气的说道。
“朋友?”秦奋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一扭头就看到了一个没脸的充气娃娃,还穿的制服,我了个去,你口味好重。
一件散发金光的锯齿飞轮圣器、一朵洁白如雪的白色莲花、一道凤凰状的火焰光柱、数口飞剑组成的莲花、一口煞气弥漫的绝世凶兵、以及一道水桶粗细的雷弧,几乎同一时间轰击而来。
古朋应声点头,随后看向半空中光幕之上的乾坤宝令,片刻后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疑惑之色。
“啧啧,诺基亚就是好,这都没摔坏!”秦凡第一句话,仅仅是感叹了一声。
“什么?”皇家魔法师团的团长才是魔导士的级别,这个婆娑耶尔一下子就凌驾在他之上了,这让出身贵族的他有些难堪。
远处一只海鸥从天边掠过,一声长鸣,尖利而富有穿透性,李辉看着海鸥像一颗流星划过天穹,心中升起一种失落,真的没有人。
次的周通不再淡定了,因为眼前的一幕出了他的认知,他搞不清楚什么原因,正所谓未知才是最可怕的,眼前的一幕便是未知。
这次出动,因为不了解对方情况,我们也没法儿做战前部署,只能到地头再说,领着三位肉身成圣的大神上了三轮,我轰着油门便朝闷哥的位置进发,可还没进城区呢,在转盘口就让交警给拦了下来。
难道要我在这种环境里准备一个大型魔法和它对冲不成?那我是不是还得先来个钻井,来弄些可以转化为魔法的能源?
太可笑了,她的命运凭什么自己不能掌控,为什么要由别人来掌控。
地妖龙高森脚下发力,纵身一跳,先行一步来到地面上,还没站稳就用灵眼不断的扫射四周。
云卿的声音清浅,声音轻到几乎一说出口就能飘散在空中,他静静的,看着璃雾昕,声音虽然清浅,但却有力。
“好的。”他们忙走了进来,见宋依依跟夏侯策刚刚吵嘴,现在却似乎好了,心中虽然奇怪,也不好多问。
一想到要被带到周家,他们吓得腿都软了,像周家这种大家族,冒犯周家的人一旦进去了,就算最后能出来,也一定是横着出来的,一想到受尽无数折磨之后横着出来,他就浑身发软。
那是塔兹米熟悉无比的声音,但是这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高兴与兴奋。
“这时候急乎乎地出这种新闻,搞这种动作,说不定是真出了问题呢?”顾恋沉吟道。
冷月怒及的看着封柒夜发疯,粉拳紧握,银牙咯吱咯吱作响,脖颈上传来的不适更是加剧了她的火气。
就好比这次的“天皎裸身”事件,粉丝将矛头直指那位明显处境比较尴尬的男歌手,黑则将指责全数对准天皎。
我在后面看不到李娅真实的表情,但是我能见到她的侧脸,从侧脸上都能感受到她一脸的无奈,像是在犹豫着。
我闻着这个香味,本来就有些虚浮的双腿更加漂浮了,我的大脑有些混乱,好在我还会屏息,要不然会更加的尴尬。
风陌雪勉强自己露出笑容,但是……她此刻的心,却像是在滴血一样。
易东没有把他手上的那些东西给收起来,对他说:“这件事我相信你,因为我知道你不可能背叛我。”说着就他递来的东西给推了回去。
第七十九章
清明假期转瞬即逝。整整打了三天游戏,我俩作业都没怎么写,直到今天晚自习,才开始奋笔疾书。
下课铃响,我和阿雪随着人流,一前一后走出校门,等走远了些才汇合。
“作业都写完了没?”阿雪走过来轻声问。
“写完了,我们班布置得不多。”我牵起她手,并肩走在路灯下。
转进一个巷子,我忽然
翠兰点了点头,转头过去,身后的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了一眼,鄙夷了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会知道?”兰景辉惨白着容脸,死死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
“影……郡主,你的伤怎么样了?”吕楚河刚刚想脱口叫出萧影的闺名,立时觉得不妥,连忙改口。
坐在车内望着掌心的伤痕,很显然是锐器所伤。睡觉之前还未有过,一觉睡醒却有了这样的痕迹,可想而知在她熟睡的时候,楼止定然是对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秦世锦派萧墨白赶赴海外,就是邀请知名的国际建筑人才,为了这次竞标最好准备。
他手里的提着的渔网并没有松开来,一手划拉着,就爬到了岸上。
慕容衡不叫起,大伙儿也不敢起,虽说这是个傻子王爷,可他身后却是东临国的皇帝,他是皇帝的儿子,纵然再傻,身份依旧高贵,再加上他身后还站在一个精明的沈青,所以,一时之间,众人只好跪着,一声不吭。
远远的,沈经年自然也听到了穆长更的声音,当下便将这消息报告给了皇上。
不过她也顺从了他的意思,分开来睡,主要是她现在实在很宠大,晚上又爱翻身,怕吵到他休息不好。
也许眼睛气质是好的,可对于视觉系的男人来说,还是没药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强。
而秦志远,怎么说了,他内心其实有一点欣喜——如果非在历寒和苏沐辰两人中选一个的话,他其实更中意正派一点的历寒。
“他来了几个时辰了?”她现在也捉摸不透,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好天岩公司并不太大,因此,只有一两个保安在里面巡逻,他所处的地方,正好有几棵树,隐藏在其中,等到一个保安路过了这条道路之后,他才踏着疾风步,如疾风的窜到了远处,直接到了办公大楼的背面。
但是,当他看到白子岳伸手一展,再次有一团恐怖绝伦的寂灭神光即将施展而出的刹那,他终于绝望了。
大家对她同情之余,一直嘲笑她喊那几句狂放不羁的话——虽然是神智失常后说的,想必是心声吧?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朱颜硕大手再一挥,一时间,更多的人马朝着黑影那边涌去。
原本在陈友龙设想之下,在一翻冲击打击之后,明兵立马便退回来,但此时立于前边的营司将领在看到绿营兵的混乱向清军阵冲击之后,他们立马放开手脚带着士兵向前推去。
“杀了我,你们依然离不开这里,我杀了你们,这里依然不会消失,不是吗?”韩三千话落,望向树人。
原本他还等着苏林语来求他,等了这么多天不仅没有见到她,苏权那边甚至也出了问题。
赵传香本想说点硬气话,想到沈梦萍也是大门大户出来的狠人,又住了嘴。
原本一个这种的家伙就已经够头疼了,不过看主宰的提示里的意思,恐怕还有其他的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
第八十章
“青哥。吃完饭后我们是先回去还是在这里等拍卖会的开始?”林海涛随后问道。
“有心了,高老哥!”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高超这么识时务我自然也报以微笑的拱拱手。
李芳生前是慕浅的偶像,死后来找她帮忙,慕浅受宠若惊,对她的话信以为真,况且李芳又称是被一只鬼所害才会死,导致现在无法投胎,慕浅更是义愤填膺,当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李芳。
“阿跑,放下枪吧!都是自己兄弟!”豹爷淡淡的看了眼三角眼满脸横肉的青年随意说道。
董自清在时空中迷失,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属于他的时空,并死在了古城遗址某个角落。
三皇子看到来人,脸色变了变。他又看一眼有点紧张的父王。暗暗哼了一声。
如果郑老追问起宝贝的来头,他说谎敷衍的话心里可过不去,而说实话恐怕影响不好,所以还是不要让郑老知道有这些东西的好。
刚才那三枪打在老鬼头上,当然不是他失手,而是他故意留对方一命,每一枪都打在对方头部,只不过只是擦着头皮,所以他流了很多血,造成爆头的假象。
此时此刻,李云歌正在家中等待,然而夜深人静了,还没有等来消息。她的心里不禁忐忑难安。
樊胜美终于等来王柏川,她连忙伸手揉揉自己的脸,尽力挤出一个笑脸,挂着这么僵硬的笑容钻进王柏川的车子。
凌溪泉觉得自己又要开始胡思乱想了,可是,就算他是这个意思,英国这么大,他又在男校,她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芒康等我放学刚好看到这一幕,冲过来拎着那个罪魁祸首往旁边一丢,单枪匹马打得那几个男生满地找牙。
也许现在的她和叶清庭在别人的眼里,也是同样在公众场合搂搂抱抱、行为不端的典型代表吧?
“铸造锤是用来铸造兵刃的,怎能拿来,用作对付你们这些家伙的武器!”雷皇竭力嘶吼,说话时大口喘息着,高大结实的老躯上下起伏。
排成一排非常郑重其事向孙一凡鞠了一躬,表达了他们对孙一凡的感谢。
邱莹莹却是趴在樊胜美身上猛嗅几下,说句“樊姐真好闻”,才姗姗走开。
夏轻萧也不急,虽然茶不是太好喝,可茶楼的环境不错,挺适合望着楼下的景色发发呆。
只是每一处地貌都连绵甚广,以叶寒一行人的行进速度,几乎越过每一种地貌都需要一整日的时间。
妖月之心释放出的强大妖之力,笼罩着冰兰的整个身躯,逼迫着深红色巨龙无法对冰兰下手,那力量越来越壮大,虽然没有主动攻击深红色巨龙,却让这巨龙一点点的后退,不敢靠近。
而聂尧更是为了孟心念,彻底的退出了娱乐圈,接管起自己家里的生意。
据公司里的老人儿说。当年的宸帆濒临破产,是南瑜带着人,下工厂、亲自发货,一点点的走到了如今。
“你……你是那个废物龙族的少族长?!”天都皇帝看着龙易辰,有些惊疑不定的开口说道。
萧道长也笑了起来,这就是他萧道长多少年来的,梦寐以求的事情。
南瑜僵住,之前她想要离婚的心是很坚决的。可现在这样的情景,她却突然说不出狠绝的话来。怎么说呢,离婚这事情其实很需要时机跟勇气的。
也难怪其在实战不如穆白的情况下,还敢直接放出神魂,进入对方识海,与其神魂交战。
抛开身份的限制,如果真的让南瑜以平时的真实面目跟汤怀瑾相处,那么她的确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强迫症加完美主义,如果没有这点要求,她的宸帆,也不可能在一年内,有重大的发展。
心底的疑念也只是转瞬,下一刻,穆白栖身而上,倒提起大罗伞,一枪扎出。
“东西”这个词经常闹笑话,我没想到会有闹到顾覃之身上的时候,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去的水喷了出来。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自从龙易辰在这中域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势力之后。龙易辰真正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一份钱难倒英雄汉,还好自己拥有系统签到。不然恐怕会直接饿死。
秦一白一看来人不由失声而笑,因为来人正是那与他痛饮了半天血酒的蚩龙。
因为他知道盲僧肯定会来侵入他的野区,两级带有红BUFF的盲僧可是相当可怕的。
王凯突然发问让慕悠悠有点愣住了,他没想到都已经到齐越市了,这家伙居然还在想这件事,真是闲的蛋疼。
其实谢辞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并不是逞匹夫之勇。若魔修大举来袭,已破阵法,他就算带着众人逃离,也不可能逃脱铁蹄之下。若是魔修只是闯出了一些,他若是能阻止,也是尽了绵薄之力了。
一道道身影用飞一般的速度向着各大宫殿飞去,生怕晚了错过什么。
不过细心观察之下,便可发现,这些侍卫都僵持不动,竟然风化许久了。
只不过,没有人出手,就算是有想出手的人,也被身边的同伙拉住了。
眼看着弯刀要落在白皙的脖颈之上,银辉闪的眼睛一眯,等待着性命被结束。
沐千寻愣愣的抬起头,哭的眼眸红红的,泪痕遍布,丑兮兮的,我见犹怜。
第八十一章
第二天晚上,月色溶溶,把整条小路都浸得朦朦胧胧的。
阿雪拉着我的手,手心温温热热,正兴致勃勃地讲着白天班里的趣事。
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对了,今天我们班主任打探了一下文理分科的情况……”
“你选文还是理?”我顺着她的话问。
“我还没想好呀,”她侧过头看我,“这不是先问问你
一脚就踹停一辆马力全开的帕杰罗,纵然在现在的舒羽彤看来,那并不算什么,但那一幕,永远铭刻在了她心中,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仍能带给她一种湿润的震撼。
暗自轻叹了一声这个名字,樱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将心中的担忧压下,她相信琅的医术。
宋颜嘴角弯了起来,她才不会嫌弃jns的求婚,虽然的确或许jns这一刻和她求婚了,不如叶依人和顾慕凡求婚那么浪漫,但是这样的简单求婚,她却也会喜欢,因为平淡便是幸福,“我并非多势力的人,不会嫌弃的”。
师父能让苏母青春永驻,自然也有办法令秦初雪她们容颜不老,一想到这里,焦翼更是必须要去云梦仙境找到师父洛凡。
果然,这家伙选择性的掐头去尾只听见了中间那个词,这得有多在意?
李丹跟在后面慢慢悠悠的,到了门口拍了那个还在往里伸头的孩子。
最后,王灵韵凶狠的眼神,瞪向了谷御。那个看起来一脸无辜的谷御。
就在韩沅被惹怒想回击之后,受伤的齐千晚竟还硬生生拉开了弓,追着逃窜而去的努尔赤,直直射穿了他的腹部。
这时,向建华也喜气洋洋的,指挥着几人换好了牌子,走了过来。
该准备的布置、该落下的棋子,都已经准备就位,只等这一天了。
大师兄拒绝往前看,师弟这类物种敢情儿是专克师兄滴,他穿着鞋脚底板还硌得生疼,秃瓢师弟却偷偷脱了鞋子光脚在地上跑,始终保持紧跟李华的距离。
他就喜欢看着她不争不抢的样子,不像他的兄弟们,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但如果……阿驼拼着受伤,把这东西,塞进敌人身体内,好像能赢?
陈美嘉竖了个大拇指,本来她是想说最牛逼的零零后,但一想,这还有个张萧和咖喱酱两个变态呢。
就知道向来抠门的老大一家,突然叫来这昂贵的酒店,没安好心。
姚裕森作为肝胆外科主任,看着肝胆外科始终发展不起来,甚至沦落到现在,只占据一半的楼层,越来越萎缩,他也很着急。
而李厂在计谋得逞后,也寒暄了几句,跑到一边用对讲机汇报起来。
她宝贝那头牛,又不敢再接着麻烦李华,只能去村里唯二养牛的人家,刘里正那里,去问问养牛的常识。
布莱克警长揉了揉太阳穴,倍感头疼,这种世界级的危机已经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而且听起来过于荒诞,但由于成龙一向靠谱,基于这份信任,他选择相信成龙说的话。
能够成为卡隆王座的随从侍卫,固然是一件很风光,值得荣耀的事情。
“不好,毒性已经蔓延至了内脏,现在我该怎么办?”毒性蔓延至内脏,这等于已经给宋征判定了死刑,普通灵气运转祛毒根本没有了什么作用,现在除非有逆天的丹药解毒,否则宋征只能等死。
第八十二章
很快到了周六。上午在家囫囵吃过饭,我便出了门,想到前天晚上的约定,步子不觉轻快起来。
到了小区门口,一眼就看见阿雪等在老地方。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开衫薄毛衣,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吃饭了没呀?”她笑着迎上来。
“吃了。”我老实回答。
“啊?”她小脸一垮,撅起嘴,“我
就在这时,几人所在的地方蓦地传来一声轰鸣,随着这道轰鸣声的出现,他们所在的正中央地面犹如被炸开一样,瞬间出现了一道幽深的裂缝,此缝隙深不见底,且不断有寒气冒出,让人不寒而栗。
客舱内的座椅上,半开的防护罩完全收起,侧面也露出了玻璃窗,能够看到外面一排武装飞船以及飞船之后的一艘轻型巡洋舰。
越往前飞,还能够明显看得见一些石楼建筑,但是早已残垣断壁了,倒的倒、塌的塌,这种石楼是建造在血泉之上的桥上的,一座接着一座,好像是血泉的水坝一般。
天默一直未曾苏醒,所以天家内部的天才们一直在蹦跶着,想要取而代之,当然,这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天默可不是说取代就能取代的了,否则的话,早些时候不就被取代了吗?
祭坛中冷漠的声音让丝力华神色一变,本就沮丧的心情更是难过了几分,不过,他早有预感,他趁着宋铭攻击的闲暇继续挥手,顿时又有一个同样的黑色袋子抛向祭坛。
逆神道内,普通成员,想要进入朝天殿,查找某条讯息,需要交纳不菲的积分。
这异彩浮现的同时,一丝丝奇异的能量波动蓦地涌现,悄无声息地朝着百里川袭去,百里川天人感应,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安。
第四十层,这时候静得可怕,一两位白衣人的出现让得天默一惊。
如果没有经过邱莹莹点头,就算母亲想把李长林送去音乐学院,学费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林双望了唐离身后的一行人,目光落在白海清身上时,竟不自主发狠,吓得他再次发颤。
完颜赛里骑着马冲过去,先一箭射中了徐徽言,骑马冲过长竿后,回头又是一箭,也射中了目标。
是的,呼延庚没有钢筋混凝土,没有莫洛托夫面包篮和鸡尾酒,没有无坐力炮,没有德什卡重机枪,没有炸药包,更没有炮兵连急速射。可是,金兵没有坦克阿。面对铁浮屠这种玩具,状如棋盘的壕沟阵地,已经足够了。
至于前朝,以陈宰相为首的人,同样极力维护朝廷的和平,没有让那些有野心之人,趁此机会,搞动作。
“这可是我的房间!”大蛇丸咕哝了一句,虽然脸上一份不乐意的模样,但是身体还是的离开了房间。
这一次,她很是聪明的没有说直接找在大将军,而是说找妹妹林月兰。
闻玉静和蒋振烨母子俩在讨论这事时,突然丫鬟来报,说要让他们出去接圣旨。
那个男的看伊灵问话,只是哼了一声,没搭理,他倒是想反抗来着,不过到了伊灵手里,哪有让他逃脱的道理。
每年都被排得满满当当的,使用率也是国内第一的场馆,又是在沪市这个国内最大城市。你想想,光这影响力还有每年的场地使用费,就知道有多宝贝了。
参加会议的都是豚灵族和鲨齿族中有地位的部落长老和勇士首领。
第八十三章
她独身一人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半懒弯了身子,趴在自己的臂弯之中。身侧便是盈盈一池,池水被风吹皱,偶尔遥遥传来一声轻轻的石子落水声。桌上点了一盏明灯,四周亦挂了几盏灯孔,在夜色中明亮了一角。
南阳瞪大双眼看着背对自己的夜风,眼神不可思议中透露着质疑。
这些天,孙宏明心累极了,遇到杜邱这个原同事,顿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那些贵族一听霍普金斯的话,刚想说话,却是被肖恩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可是当夏若离来到她们选择好的地的时候,她看着平整结实的地面时,无比的纠结。
林老太太一看君兮神色就知道她明白这些,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作势要起身,君兮忙扶着林老太太站了起来。
“你们这些该死的魔兽!”毕里曼一声怒吼,手中的金色长枪便是朝着那当先的怪物头顶直刺而去。
温氏看着四周的环境,远处的房屋一排排地陈列着,应该就是工人们的住所,附近就是平整的田地,都种着农作物。
先是委屈说葛氏不肯让她把牛车赶进去,又说元大钱那副酸不拉几的模样。
白希云拉着齐妙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畔,比起面对亲戚们时候的礼貌,白希云对齐妙说话时总会多出许多温柔和耐心,就连眼神都舍不得移开她脸上身上一寸。
张通依言而行,身后的人全都屏息观看。张通发出灵气后,天识鼎的第一层与第二层都染上了水色的光芒。
没过一会,对方冲完澡,一脸精神的走了出来,换上了一身月白色长袍,显得玉树临风,浑身气息沉稳无比,浑身精气饱满,气息流转之间甚至可以感受到真元吞吐的味道,这是要进阶元罡的征兆。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洪星儿怒目圆睁,手中的魔杖剧烈颤抖,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辰儿……”闭眼的夜帝轻启双唇唤了一句,随后便慢慢的眼开双眼。
第二天,江山早早的就从行军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吃完早饭后正在地图前凝神考虑,火狐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过来。”蒋蕴柔说着起身往外面走。
有几个警察大声问温婉话,问她尸体是不是温允,温允应该就是温婉的哥哥。
“咔嚓”一声,由于窦战龙用力过猛,陌生人的手腕发出骨头断裂的清脆声,无力的松开手,很不情愿的放开了窦战龙。
如果她能胜。那么云国这么多战士就不用为报家国之恩背井离乡。拼上性命厮杀了。
这一刻我不由得有些心疼,竟然本能的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抱在了怀里。
哲别可以走,但这些江湖豪杰们却拉不下临阵脱逃的面子。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却还要死撑着一步不退。
“金翅大鹏卵?”便是以李玄同见多识广,看到此物,也不禁有些激动。
中华鉴宝协会,如此神秘而又如此强大的组织,里面必定藏龙卧虎,莫非是有人注意到我的异能了?
“乔嫣。”尉迟弘示意乔嫣不要干涉,“‘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娘亲’,岳母也是母亲,跪拜母亲,人之常情。”他说完真就跪了下来,对着卓莠琴俯身磕头。
镜宇手里提着一个布包,似乎冷冷的看着他们,不退后离开,也不向前一步。
傲龙也在一旁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只是他看向方楠的眼神,却显得更加复杂,因为这一刻,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太过陌生。
“张子华?你是说那个废了一条胳膊的残废么?”阚止诧异地问道。
纵然天鹰军团的张晋中亲至,面对他们二人怕是也要逊色三分,更不用说一个默默无闻的陈道明了。
商梦琪虽然是已经忘记,但是这并不代表邱少泽也忘记,邱少泽心中暗舒一口气,幸亏有魔剑在哪里堵着,如果不是魔剑与诸神的话,估计邱少泽今天晚上就在大街上夺命狂奔。
整座墓室,在这一刻都不断爆发出剧烈的轰隆声响,与此同时,还有一股火红的实质性能量,席卷在昊辰等人的身后。
“你!?”看着在自己的攻击下,还站着的林云,孙磊的目光不由变得有些凝固,他的攻击没有用吗!?
“没有!不过他听到我说出的话之后,脸色倒是有点不太对,所以我才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告诉你!”看着面前的弟弟,府尹王浩知丝毫不犹豫的说道。
“对了!”啄木鸟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猛的变了,要是自己的力量慢慢的不在被自己控制,那么自己给它施加的伪装是不是也要消失了,那么自己苦心掩盖的等级,不是也要暴露在了林云的面前了吗!?
第八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等我醒来太阳已经升起一截,拿过枕头边的手表一看,七点半了。
爸妈已经出门了,我简单收拾了一下,饭也没吃,提起藏在桌下那瓶的汽油就出了门。
到了小区门口,远远就看见阿雪已经等在老地方。
她今天换了身利落的打扮,浅蓝色牛仔裤衬得双腿修长笔直,头发高高束成马尾,在晨光里显得格
可是和棺杶又不像是我的玉石那样即使没了也还可以自己召唤回来,这棺杶要是丢了,那就把我所有的一切全都丢了,因为那宝箱里面留下的全都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就说高中,一般来说像天阳学院这样的学院,非灵识境不可入,学生们不可能到了高三,整整三年还没有前进一步,之所以没有一个二阶灵雾境的是因为他们都在为自己的将来打基础。
不过这种方法仅适用于遭遇崩坏的世界,对于原生态的世界,除了硬闯,即引发崩坏,就只有对崩坏有深层次的解析,才能够做到悄无声息的潜入其中,且不引起崩坏,别无二法。
“放心好了,我不是已经把你亲自给我买的这件T恤穿上了嘛~相信接下来就不会有麻烦了,今天我们两人一定要在漫展上好好的玩一下”思琦宇很暧昧的说道。
对于这个决定,唐颖是极力反对的。因为她的乔师兄的尸体已经在外放了太久,她怕会腐烂变质。
两名大魔导师来到神田娜和江口洋介二人身前,使用了治愈魔法,让她们陡然间精神抖擞。
而当我从摔荡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白夫人已经将白世成围得水泄不通,而所用之物正是它刚刚用来束缚我们的东西。不过白夫人本身的状况也不太好,它的身形发出巨大的颤抖,整个身体也陷入了虚幻的状态。
“好,我试试。”说着我就挣扎着起了身,周瞳见状连忙蹲下扶我起来。
“要!”修正俯身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他和欧曼的距离本就不远,只用了半个呼吸的时间修正的右拳已经轰到了欧曼眼前。
“也就是说你死后还有下一世,会不断的循环往复,你永远是存在的,你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江河认真的看着二驴子。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他就不那么凶了,怂一点海阔天空,但是现在却是骑虎难下。。。
叶雨馨听到天后的赞美和点名后,也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有些激动的转头看着安良,看着这个越来越有能耐的男人,眼里盛满柔情。
同赫丽丝,贝吉塔,孙悟空等他们这些后天修炼的超级赛亚人不一样,布罗利是天生的超级赛亚人。
“我绝对服从你的任何命令!当然,若是你要求我陪你那个,我也不会拒绝。
利用超级CP的天眼,他捕捉了周围佩莱洛特周围百里的数据,看到了变为废墟的哈梅尔村,长得像西蒙却又不是西蒙的男子与猎团成员战斗,以及不属于星耀上任何凶兽的怪物趴伏在这个黑发的男孩面前。
脸上有明显皱纹,看来和蔼可亲,不过锐利的眼神彷佛捕捉猎物的老鹰。
大家伙,如今都乘坐一条破船,谁也不想松手放弃那一点点求生的可能性。
自身的强大和所谓的美利坚荣耀,肯定是自身强大,比较重要一点。
当微电影放到最后,跳出这句话,同时响起父亲的歌曲时,整个客厅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