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真人》 第407章 妄言牵出叩天恩 齐燕曾数度入此梦境。 梦中她步出坊市,越千山万壑,御长风而起,欲一睹天柱山外的穹苍是何色泽。 每至梦醒,迎她的始终是这方圆十里,一成不变。 齐燕寻了个借口,撒了谎。 “我出不去的,我自小便在这山上当丫鬟。契上写得明明白白,我这一脉皆为玉鼎真宗奴仆,直至还清祖上欠下的那笔债为止。” 陈狗面露低落,接连问道。 “你祖上究竟欠了多少灵石?多久方能还清?” “等等……那你先前拿出的上品灵石,岂不是你攒了许久的积蓄??” 齐燕对灵石本无概念,连忙说道。 “是偷齐家的,不打紧。” 陈狗身子一抖,蹦起来三尺高。 “偷的?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你管那叫不打紧?上品灵石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齐燕被他这般模样弄得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圆谎,面露困惑。 “不就是一块灵石么?齐家多的是……” 陈狗闻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憋得难受。 “此事若被发觉,你岂不是死路一条?” 可怜。 可怜齐燕,竟这般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二人又闲谈片刻,或论天柱山形胜,或话修仙玄奥,或叙日常琐碎。 然言谈至末,陈狗总将话头绕回那枚上品灵石之上。 那日的陈狗,只让齐燕应下一事,令其每月下山寻他。 言称自己打算在此寻个营生,助她一同偿还那枚上品灵石。 待灵石攒足,便令她悄然归返齐家库房。 然一枚上品灵石,其珍贵远胜中品灵石数千倍,纵使于此觅得营生,劳碌十万年,也难偿其万一,无力还清。 日升月落,天柱山坊市,不见晨昏。 对于陈狗来说,每一缕天光,每一次更鼓,都意味着另一份苦役的开始。 他白日里在百兽园,铲除粪便。 午时,他要去坊市东头的百味楼后厨,给一口能煮下一整头牛的大锅刷锅底。 那锅底常年累积的油垢,比城墙拐角的青苔还厚。 申时,他又成了炼器阁的学徒,职责只有一个,拉动那比磨盘还重的风箱,一刻不停。 炉火的高温炙烤着他,汗水刚冒出来便被蒸干,嘴唇早已干裂起皮。 酉时,天色擦黑,他却要赶去演武场,给玉鼎真宗新入门的外门弟子当活靶子。 虽说身上贴了防护符,可那些五行术法砸在身上,依旧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气血不宁。 入夜,坊市的喧嚣才刚刚开始。 他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梭,为那些懒得动弹的修士跑腿送信,充当人肉传音简。 亥时,他会钻入坊市的地下水道,清理那些淤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污泥。 子时,他还要去坊市外的峭壁上,采摘一种名为夜光藓的低阶灵材,那峭壁湿滑,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直至丑时,他才算有了片刻喘息。寻一处避风的屋檐,蜷缩着身子休息。 第八份活计,便是将这般日子,日复一日地过下去。 十五天,一晃而过。 陈狗的身形消瘦下去,原本还算干净的衣衫早已变得褴褛不堪,处处是油污。 他的脸上,手上,凡是露在外头的皮肤,都覆着一层洗不掉的灰黑。 这日,他领到了自己半个月的血汗钱。 总计,二十五块下品灵石。 他寻到了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这是他与那位不知名女修约定的地方。 月色清冷,与半月前那晚并无不同。 他靠着树干坐下,从怀里摸出两个干硬的灵草,就着从坊市水井里打来的凉水,一口一口嚼着。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依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容颜。 陈狗像是没瞧见她,依旧低着头,专注地对付着手里的吃食。 过了许久,齐燕才轻声开口。 “你……这半个月,就是这么过的?” 陈狗咽下最后一口灵草,抬起头苦笑。 “其实挺充实的。” 他将那二十五块下品灵石掏出来,摊在掌心递到齐燕面前。 “我赚到灵石了。” 齐燕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灵石。 “这也不多吧……” 她问出口,便有些后悔。 陈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是少了点,不过这才半个月,往后会越来越多的。” “帮你还上没问题。” 齐燕沉默了。 她望着陈狗,忽然觉得眼前这少年,像一株生长在峭壁石缝里的野草。 风吹雨打,雷劈火烧,却依旧固执地朝着有光的地方,探出一点新绿。 她本该觉得可笑的。 “算了吧。” “那块灵石,不用还了,齐家人不会发现的……” 陈狗闻言,徐徐起身叹道。 “那怎么行呢,偷了东西怎么能不还?” “人活一口气,断不可为赖皮之徒。赖子走到路上,脊梁都是弯折的,旁人看到了都觉晦气。” 一番言语,质朴至极。 陈狗搔首,面上漾起一抹温煦的追忆。 “我觉得吧,做人莫要贪得无厌,属己之物方为己有,非己之物,纵捧于掌心也烫手。苍天有眼,为亏心之事者,夜路行多,终会遇鬼。” 齐燕静静地听着,急忙问道。 “你这般辛苦,就是为了还那块灵石?” 陈狗答得理所当然。 “不然呢?” “这才半个月,往后会越来越多的。你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帮你把窟窿填上。” 齐燕想说,那不过是她随手丢出去的一块石头。 可话到嘴边莫名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齐燕第一次,尝到了谎言的后果。 陈狗第一百次,尝到了玩弄人心的滋味。 陈狗忽然开口,声音轻了许多。 “怎么不说话了,你别怕啊,我找到了个轻松的活计。” 齐燕一怔,抬眸看他。 月华之下,少年瘦削面庞上,竟漾开一抹释然。 “你且安心好了,此事我一力承担。债是我所欠,待我攒足之后,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回去,此事便了。” 齐燕难过,二人别过。 陈狗今晚寻了一份试药的营生。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8章 焚心为友偿灵石 此间有金丹修士的炼丹师,不求丹成济世,唯问药理之极。 这类人,多半性情乖僻,于道则一途走了火,入了魔,炼出的丹丸非但不能增益修为,反倒专走阴损路数,毒性万般,效用诡谲。 天柱山坊市,有这般一处试药堂。 堂主是个金丹老修士,姓王,终日不见笑脸,人称王药痴。 陈狗的第八份活计,便是在这王药痴手下,以肉身体验新药。 此活计报酬尚可,试药一次,可得二十块下品灵石。 王药痴端坐在一张石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今夜这颗,名为焚心丸。” 他将一枚通体赤红,其上更有岩浆般纹路流转的丹丸,置于桌上。 “功效老夫也尚未可知。或是焚尽五脏,或是灼穿神魂,皆有可能。” “按老规矩,灵石先付。你若死了,这灵石便是你的买命钱。你若活下来,明日再来吧。” 陈狗接过那五块灵石,掂了掂,揣入怀中,面上是麻木的。 他拿起那颗焚心丸,看都未看,直接仰头吞下。 丹丸入腹,初时并无异状。 不过三息,一股灼痛炸开。 那痛楚非是凡火,而是直透骨髓,焚烧灵力的恶毒焰流。 陈狗的身子猛地弓起,额上青筋根根暴突。 他的七窍之中,喷涌出的不再是气息,而是黑烟。 王药痴依旧端坐,手中握着一枚玉简,飞速记录着什么。 “丹力入体三息,始见其效。先焚丹田,后灼经脉…远胜预料……神魂……神魂未溃散?” 王药痴眼中终现几分诧异。 直至一炷香后,那股焚心之痛方才缓缓褪去。 “明日,我还来。” 又是十五个日升月落。 于陈狗,则是一场无有尽头的苦役轮回。 坊市的喧嚣从未停歇,天柱山的仙气依旧缭绕。 那个在试药堂求死的少年,夜夜体验着世间极致的痛楚,却又在黎明前重生。 十五日间,陈狗攒下三百十五块下品灵石。 每夜,他皆赴那歪脖老槐树下,自丑时守至寅时。 树下唯余他孤身影子,被月色拉得修长,满是寂寥。 齐燕今日未曾赴约。 夜里的时光,遂从等待,转为赴试药堂加时加钟。 一次不足,便试两次。 两次药力扛过,若尚有余力,便主动寻王药痴求新药。 此时齐燕又在做什么? 她向侍女问及上品灵石何其珍贵,侍女们作答,言其珍逾拱璧。 齐燕又问,炼气修士想攒一块上品灵石要多久? 侍女们肃然回应,纵十万载,也绝无可能。 天光一线,自东方云海微露。 侍女轻声劝慰。 “择婿大会不足一月了,宗主大人临行前特意嘱咐过,让您安心静养。这山下坊市人多眼杂,还是少去为妙。” 齐燕端起茶盏,指尖触及温润的杯壁,她应了一声好。 “今日再去一次,往后便不去了。” …… 老槐树下,那道身影比半月前愈发瘦削。 陈狗蜷缩在树根处,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时,他赶忙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今天来了。” 齐燕有点开心。 “来了就来了,还问这个干嘛。” 陈狗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储物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四百多块下品灵石,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你看,这次多了好些! 他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语气欣喜。 “照这个势头,很快就能帮你把债还清了。” 齐燕开口时带着迟疑。 “这么多灵石,你是从哪弄来的?” 陈狗嘿嘿一笑,竟有几分不好意思。 “路上捡的啊。” 齐燕一怔。 周遭夜风拂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真的?” “真的啊!” 陈狗答得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 “这坊市里,每日车驾往来。他们那储物袋,说不定就有个破洞,走一路,漏一路。我这人眼尖,专走那些犄角旮旯,总能寻到些别人瞧不见的。” 齐燕信了。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父亲每次招待贵客,那些宗门送来的贺礼,都是用灵车飞舟拉的。 从那堆积如山的宝物里掉出来几块灵石,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只是有些不解。 “陈狗,那旁人为何不去捡?” 陈狗撇了撇嘴。 “旁人哪里拉得下这个脸?我这是运气好,老天爷赏饭吃。换个人去,怕是把眼睛瞪瞎了,也瞧不见一块灵石的影子。” 齐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气运一道,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 有些人天生便福缘深厚,走路都能捡到宝,这在典籍中亦有记载。 或许他便是这类人。 “你……” 齐燕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陈狗的身子一颤。 他面色有些苍白,唇角溢出一缕若有似无的黑烟,旋即消散在夜风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怎么了?” 陈狗又嘻嘻一笑。 “没事,老毛病了。以前在青州采药,被一株毒草的瘴气伤了肺腑。” “肺腑旧疾,遇风便咳。” 齐燕困惑,她偏了偏头,轻声开口。 “你那旧疾,很是古怪。荣生果对旧疾沉疴,最有奇效的。” 这话一出口,陈狗脸上的憨笑凝固,她直勾勾地盯着齐燕。 “那果子也是你偷的?” 齐燕未曾料到他这般大的反应,微微颔首。 “齐家库房看守不严。” 陈狗向后连退数步,有些惊惶。 “那等活死人、肉白骨的仙家至宝,你竟然也是偷来的?” 齐燕继续轻言细语说。 “有何不妥?齐家家大业大,少一两件东西,不会有人在意的。” 陈狗眼里没了半分先前的朴实,只是一个劲摇头。 “你一个丫鬟,凭什么觉得主人家会不当回事?” “我问你,玉鼎真宗的库房,寻常人能随便进吗?” “你是怎么悄无声息潜进去,先偷了上品灵石,又偷荣生仙果的?” 齐燕愣了,她张了张嘴,忙不迭地辩解道。 “我也和你一样运气好啊,看守的长老恰好睡着了……” 陈狗闻言竟也怔住。 “为何你出手不是上品灵石,便是荣生仙果?你言谈举止间,根本没有丫鬟奴仆的恭谨自持,你好像什么都不懂。” 夜风拂过,老槐树的枝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陈狗大失所望。 “你是谁?” 齐燕心头漫上无措的涩意。 谎言一旦破土,便再难填覆。 “所以你是齐家人?” 素来懵懂的齐燕,此生头回尝尽了悔意。 她惊得是眼眶泛红,赶忙摇头否认,似乎再有一句话,她就要落泪了。 这心绪甚是微妙,无关情爱,也非友谊。 陈狗苦涩开口。 “你为什么可以缄口不言让我奔波寻活?你可知我为求灵石给你,这段时间究竟历了何等事?” “我为妖兽涤除秽污,为他人作活靶,为坊市疏通阴沟,更以身试药。” 陈狗垂下头,此刻的他真的像条失魂落魄的狗。 “我这般奔波,只是想着,你既偷了东西便要还回去。人不能做亏心事。” “我怕你被主人家发现,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我原以为,我们是朋友。” 陈狗抬起头,逐字逐句地问。 “你当是朋友吗?还是拿我当狗逗着玩?” 这一问如救命稻草。 齐燕未及细思便连连颔首,眼眶里的水汽有点难抑制了。 她急切地,哀求般回应着。 “是啊!是啊陈狗!你就是我的好朋友!”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9章 青冥遗客宿寒棚 陈狗真是善良到了骨子里。 仅因齐燕一句好朋友,他便全然释了前嫌。 随后更温言提点: “你日后纵是发生大事,有泪也不可哭出声来,那般模样太过卑微了。” 齐燕听了这话,把即将落下的眼泪憋了回去,呆愣愣地答应。 她甚至弄不明白朋友和好感之间的分野,只一边抿紧了嘴皱着唇,一边摁住翻涌的泪意,不停地点着头。 陈狗心底暗叹,忽的便断了造孽的念头。这齐燕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本该好好活着,自己何苦去招惹呢?他为护李蝉性命而来,不必徒生枝节。 他再看眼前眼前楚楚可怜的齐燕,便如看一块无雕琢趣味的朽木。 “既是朋友,有些话,我便直说了。” 齐燕下意识又点了点头。 陈狗语气平淡。 “你回去吧,往后不必再来。” 方才还温言软语的少年,怎地一转眼便换了副面孔? “为什么?” “你是齐家人,我是陈狗。云泥之别,如何做得朋友?我这半月所为,不过是想着你偷了东西,我帮你还上,如今我却觉得,此事大可不必。”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装满了下品灵石的储物袋,反手扔到齐燕脚边。 “这些送你。” 齐燕心头一慌,捡起储物袋,上前两步便要去拉他的衣袖。 “哎呀,陈狗!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要你的灵石……” 陈根生身子一侧,轻易便避开了她的手。 “你烦死了。” 说完他信步而行,心中暗想,待这齐燕离去,他便恢复修为然后去寻师兄李蝉。 孰料这齐燕不死心,竟一路紧随。 二人半个时辰后,行至一处筑基修士所营的一座饭香四溢的夜食肆面前。 齐燕看着一只猫蹲在夜食肆的饭桶盖上,似乎是心有不甘,又想找话题,便对着那只猫说道。 “这猫真是坏,肆主怎么不把它赶下去?这样怎么做营生呢?” 陈狗冷笑。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饭是猫做的,它只是在盖子上温饭的。” 猫怎么可能做饭? 还温饭? 夜食肆的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汉子,正颠着大勺,乐呵呵地搭腔。 “这饭是我做的,用上好的青玉灵谷焖的,蕴着灵气呢。小伙子,你是炼气修士,腹中饥饿,吃这灵谷饭最是滋补。” 陈狗讪讪地笑了笑。 “我灵石不多,算了。” 话音未落,谎言道则显化。 那猫竟真的开始操弄起炊具。 此时陈狗的谎言既能令修士信之不疑,也可使灵智低微的生灵,改其形、变其态、易其行。 猫,开始做饭了。 言出法随的第一步? 陈狗眯缝着眼,凝视着那猫。 而齐燕与夜食肆主,被惊得怔在原地。 夜食肆的热浪混着饭香,扑面而来。 寻常的猫,该是慵懒地趴着,或是在角落里舔舐爪子。 可眼前这只,它正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操弄着锅铲。 锅是寻常铁锅,铲是寻常木铲。 锅里翻炒的,是几样再普通不过的灵蔬,切得大小匀称。 随着木铲的翻飞,锅中灵蔬上下起舞,热气蒸腾间,一股奇异清香弥漫开来。 那猫神情专注,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炉火,竟有几分匠人般的沉稳。 它的动作行云流水,添油下菜、翻炒调味,一气呵成。 甚至在颠勺的间隙,它还会侧过头,用后爪挠一挠耳朵。 事实胜于雄辩。 猫就是在做饭。 夜食肆的微胖肆主,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猫仙人?” 谎言道则大成之后,陈狗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在撬动着世间的底层规矩。 他随口一句话,竟让猫行此匪夷所思之举。即便这猫是无修为的凡兽,此等威能,岂不甚夸张? 肆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只猫叩首。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仙人大驾光临!冲撞了仙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周遭围观修士,亦自初时震惊中回神,交头接耳间,尽露敬畏之色。 “天降异象!竟有猫仙于此显圣!” “此猫莫非是哪位大能化身,临凡尘游戏人间?” “灵兽需至几阶,方有此等灵智?” 下一瞬,那只猫像从一场大梦中惊醒,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爪,又看了看眼前的铁锅。 木铲脱爪,坠于地面。 猫儿受惊,浑身毛发倒竖,弓起身子自灶台上一跃而下。它落地之后,连滚带爬地窜入巷弄深处,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陈狗摇头便走。 齐燕回过神跟在他身后,二人走出了人群。 夜风习习。 陈狗褴褛的衣衫在风中摆动 齐燕几次想开口,心中纷乱如麻。 谎言被戳破的窘迫,朋友将要离去的慌张,还有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交织在一起。 她从未有过朋友。 天柱山上的侍女,敬她,畏她,却从不与她交心。父亲齐子木,爱她,护她,却将她困于牢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唯有这个唤作陈狗的少年,让她尝到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弄,最终停在一处屋檐下。 这里是陈狗夜里歇脚的地方。 几块破木板搭成的简易棚子,勉强能遮挡些风露。 陈狗叹气转身,目光落于仍紧随其后的齐燕身上,面色平淡。 “你回去吧,夜中我要去忙营生了,待灵石攒足,我就离开天柱山,回老家青州了。” 稍顿,他忽问道。 “对了,你叫什么?” 齐燕已不能再涉谎言,然而真名也绝不可泄。 她慌忙启齿。 “我叫齐嫣。”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杏眼中,满是小心翼翼的期盼。 “在你走之前,我还能下来找你吗?” 陈狗凝眸望她。 月光倾泻下,齐燕双眸澄澈如泉,恰好也将他身影映得分明。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没能说出那个不字。 “随你,我要休息了,先别吵我。” 陈狗丢下这两个字,转身便钻进了那简陋的棚子,不再理会她。 夜深了。 坊市的喧嚣隔着几条巷弄,传来时已变得模糊,只衬得此处愈发寂静。 棚子内。 陈狗躺在冰冷的木板上,双臂枕在脑后,望着顶上漏下的几缕月光。 他心中念头转过,那副属于陈狗的瘦削疲惫,便该如衣衫般褪去,显露出他陈根生本来的道躯神威。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依旧是试药的陈狗。 天道设笼,以道则为饵。 谎言道则,其饵最甘,其钩最毒。 言出法随,何其快哉? 然言语为舟,己身为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舟行愈远,水愈浑浊,终至舟沉水涸,不辨彼此。 陈狗骤然坐起,一种虚弱感席卷全身。 “呃……” 痛哼自他喉间溢出,试的药开始慢慢发作。 以谎言撬动真实,真实也将携其千钧之重,碾碎谎言之基。 直到天亮了,陈狗还在吐血。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0章 灵狸衔真镇谎河 陈狗不要脸了,他对谎言道则反噬无能为力,所以又动了投奔齐燕的心思。 只盼借她之力暂作周转,待道躯稍复再作计较。 陈狗不禁想,如风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是这般光景? 二人同修谎言道则,怎的独独自身身陷此境? 莫非如风是以微末之躯,仅撬动了分毫真实? 如风可曾撒过逆天之谎? 其实如风的谎言道则,不过浮于真实表层,如水面行舟,所耗之力不过杯盏。 己身之损,微乎其微。 待道行稍深,谎言渐大。 陈狗撒的谎都太大,需撼动观者识海,扭曲其五感。 此时水面上的舟已非轻舟,乃是楼船。 欲使楼船行于真实之河,所耗之水,便如溪流。 修士或可凭丹药灵石,暂补亏空。 然而所补的,是形非神。己身之水,非外物可添。 言起尘寰外,身作无根萍。 一语欺天道,半步入幽冥。 陈狗及至道则大成,言出法随。 一言可令凡猫司厨,这并不是扭曲他人的认知,而是篡改一方天地之理。 陈根生的舟,也已经不是楼船,乃是横江的铁索,欲锁住奔流不息的真实长河。 所耗之水,何异于江海倾泻? 每一次言出法随,皆是以己身为祭,献于谎言。 己身之水,被浩浩荡荡地倾入真实之河,以求片刻的逆流。 水愈少,则愈浑。 何为浑? 真我与谎言,渐渐无分别。 修此道者,初时,知我在说谎。 继而,觉我所言,或为真实。 终了,我所言即是真实。 我即是谎言。 陈狗便是如此。 当陈根生为己身编织此一身份,谎言之舟初成。当他于坊市之中,泣诉身世,以言语引动众人心绪,舟已入水。当齐燕信其言,赠其灵石,此舟便已借他人之念,行于真实之河。 舟行愈远,陈根生之水,耗之愈巨。 你说你是狗,你便只能吃屎。 你说你是陈狗,你便只能承其因受其果。 谎言构筑的苦难,化为了真实的枷锁,牢牢锁死在自己身上。 天光一线,破开云层。 坊市的喧嚣尚未苏醒。 唯有几声早起鸟雀啁啾,衬得巷弄幽深。 陈狗吐血吐到未曾合眼。 他从棚子里爬出来,弓着身子剧烈咳嗽,又急忙拿了顶兜帽盖在头上。 片刻后催动生死道则,才发现这道则的威力竟只剩不到一成。 想来金丹修士的道则,以他如今炼气的修为,实在难以催动全盛。 他会就此死去吗? 往来的修士衣袂飘飘。 陈狗低着头,将兜帽又往下压了压。 道则犹在,力已不逮。 足足三个时辰,他方挪至修士租赁的洞府区,二人首日便是在此作别。 他一眼望见,李蝉双手拢袖,眉宇间凝着几分思虑,不知所思为何。 陈狗喟然一叹,朝师兄高呼。 “取些炼气修士用的灵石丹药来!” 李蝉闻声,自沉思中回过神。 他看见一个戴着兜帽的悲惨少年,正朝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跑来,身上那股子难闻的气味,让他下意识地想避开。 “别墨迹,我快死了…” 陈狗冲到他面前,大口喘着气。 李蝉脸上困惑。 “你是谁?” 陈狗怔立片刻,自嘲的笑了笑,又摇头道。 “没,认错人了。” 说完他转头就走,身形摇摇欲坠。 兜帽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那份突如其来的茫然。 李蝉立在原地,袖手未动。 他静望那瘦削身影没入街角,面上恰到好处的疏离,也缓缓敛去。 直至无复陈狗气息,李蝉面部肌肉松缓,唇角忍不住上扬,化作一声低笑散在晨风里。 李蝉的笑容意味难明。 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他行至石床前,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膝上,看似是在吐纳修行,心神却早已沉入一片境地。 那个梦,这两天又缠上来。 无边无际的蜚蠊,漫过山川,吞噬城池。 梦醒他浑身皆是冷汗。 问题蛊依旧沉默。 初时以为是心魔作祟,可随着时日推移,那梦境愈发清晰。 李蝉比任何人都清楚陈根生的可怕。 而这谎言道则的反噬,来得恰到好处,仿若天要助他。 天光大亮。 坊市开始忙活,将早晨的静谧吞噬殆尽。 陈狗觉得很难受。 他蜷缩起身子,寻了个角落将头埋在膝间。 真死在谎言里,总好过死在真实中。 意识渐渐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陷入永恒的黑暗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费力地抬起头。 逆光中,一个微胖的身影正朝他跑来。 是那家夜食肆的肆主。 陈狗的心又往下沉了半分,是来寻自己麻烦的? 肆主跑到他面前,却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怒斥,反倒是一脸的惊惶与敬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算寻到你了!” 肆主结结巴巴,脸上汗如雨下。 陈狗没有力气回应,只是闭目养神。 肆主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 “那只猫……那只猫仙……它回来了!” “它……它好像……在寻你!” 陈狗头疼,勉强睁开眼。 一件麻烦未平,另一件又起。 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口。 它动作优雅,静静地望着蜷缩在墙角的陈狗。 肆主见状,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逃了。 陈狗看了那肆主一眼,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肺腑的伤,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他向猫招了招手,猫就过来。 “你可是来感恩的?” “喵。” “明白了。” 那猫用头蹭了蹭陈狗的手心。 巷弄里晨光熹微,这是一只胖得流油的大橘猫。 它一身橘黄色的短毛,体态丰腴,圆滚滚的身子像个塞满了棉花的布袋,连那条尾巴都比寻常的猫粗上一圈。 陈狗伸手摸了摸它肥硕的背脊,手感竟出奇的好。 “真乖。” 他咳嗽了两声,肺腑里翻江倒海的灼痛感稍稍平复了些许。 橘猫半眯着眼,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似乎很享受他的抚摸。 “你既有灵智,会那般人模狗样地操弄炊具,想来如今也是能听懂人言的?” 橘猫闻言,呼噜声一顿。 陈狗笑了笑,唇色惨白。 “那你会写字吗?能修行了?” “喵。” 橘猫叫了一声,清亮干脆,尾巴在地上轻轻扫了一下,像是在作答。 陈狗心下了然,便不再多问。 他缓站起身,靠着斑驳墙壁,目光投向巷口之外那片愈发明亮的天光。 街市的喧嚣渐渐涌入这方僻静的角落,修士往来的脚步声,混杂着各种叫卖与交谈。 半晌陈狗才重新低下头,看着脚边那只耐心等待的橘猫,眼底落寞化作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帮我盯死那个李蝉。”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1章 白发阿狗卧荒榛 晨光吝于垂怜,勾勒出那橘猫离去的肥硕轮廓。 陈狗喉结滚了滚,抬手将兜帽再紧几分,未及直身,剧咳便再度袭来。 噗! 鲜血自齿间喷射出,溅了一地。 血泊倒映中,他这才看清自己,已一夜白了头。 陈狗只剩满眼茫然。 他摊手,掌心也已经湿濡一片,黏腻温热。 双腿更是软如饴糖,连支撑身躯都成奢望。 此时的他眼神渐凝,指尖蘸血,又撕扯下身上破旧的衣襟铺展。 指节每划一笔都伴着喉间闷咳,却仍艰难地在布上写了起来。 《陈狗遗书》 …… 橘猫穿行在坊市的晨雾里。 它七拐八绕,未曾有半分迟疑,便寻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石门前。 此处灵气稀薄,位置偏僻,门前更是连个禁制都未曾设下,瞧着便是寻常散修暂居之所。 橘猫蹲坐下来,歪着肥胖的脑袋打量了片刻。 然后,它抬起一条后腿。 一股温热的水流,划出一道不太雅观的弧线,尽数浇在了石门下方的禁制基石上。 做完此事,它退后两步,换了个角度,又抬起了腿。 一泡又一泡。 石门之内。 李蝉盘膝而坐,双目阖着。 正自心神舒畅,一股若有似无的骚臭味,丝丝缕缕地透过石门缝隙,钻入鼻腔。 他素来有洁癖,何人如此大胆,敢在他洞府门前行此污秽之事? 神识一扫,却未发现门外有任何修士的气息。 李蝉耐着性子等了片刻,那味道非但没散。 他起身拂袖,石门应声而开。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滩滩尚在冒着热气的水渍,在晨光下分外刺眼。 还有那只蹲在水渍旁,正回头舔舐着毛发的肥猫。 李蝉大吃一惊。 这大大大橘猫何其丰腴! 一身橘黄短毛油光水滑,于晨曦中漾着暖融融的光泽。 滚圆身躯宛若塞棉的布袋,头颅圆得消了颈线,一双眸恰似两瓣剔透宝石。 它听见开门声,舔舐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冲着李蝉不紧不慢地喵了一声。 “哎哟!” 李蝉竟忍不住惊呼。 “好肥的大橘!” 智计百出的李蝉奸笑连连,假婴神识铺展,四望都是无人。 既无主的话,那这橘猫便归我养了。 说来也怪。 李蝉于猫,存着一份旁人难解的偏爱。 他将那肥硕橘猫抱入洞府,触手温软,沉坠坠的,竟恍若抱了只暖炉。 “这般大腮帮,这般粗尾,真乃猫中极品!” 橘猫亦不惧生,自去石床寻了个惬意指节卧下。 这样饲猫一事最易悦人心神,此番陈根生化身为陈狗,眼下局势于己也是甚为有利。 李蝉心情许久未有这般明媚过。 “根生啊根生,怪不得为兄了!” 他摸索半天,掏出一块灵鱼干。 此物以二阶的银鳞鱼,辅以数种清心安神的灵草腌制风干,便是筑基修士平日也舍不得拿来当零嘴。 一股咸鲜的香气便在洞府内弥漫开来。 橘猫吃得津津有味,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 天柱山山巅。 “小姐,您唤我?” 齐燕忽然问了一句。 “那等喂养灵兽的干草,寻常人也吃得?” 侍女奉上粥碗的动作一滞,脸上浮现出几分错愕。 “小姐说笑了。那草料粗鄙不堪,又蕴含杂气,便是最贫苦的散修,也不会去碰的,如何能入口?” 齐燕望着侍女,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吃得,还是吃不得?” 侍女冷汗直冒。 “吃不得。” 一言既出,庭院中便只剩下风声。 侍女垂着头,双手交叠于腹前。 齐燕继续问道。 “为妖兽涤除秽污,是何差事?” 侍女闻言低声回道。 “回小姐,坊市百兽园豢养了诸多灵兽异兽,以供玉鼎真宗弟子挑选或取用材料。其粪便秽物,多含驳杂灵力与煞气,若无特定功法护体,久触之下,会侵蚀修士经脉,折损寿元。此等活计,素来是些走投无路的散修,或是被罚的杂役弟子才会去做。” “坊市里,可有为人作活靶子的营生?” “有的。演武场上,有些弟子为求术法娴熟,会出些灵石,寻人来喂招。” “疏通阴沟呢?” “天柱山坊市之下,水道纵横,用以排遣日常的丹渣废液。年深日久,淤积成泥,其间毒煞混杂,瘴气丛生。” 齐燕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庭院中的那株灵花前。 花开得正盛,每一瓣都流转着莹润的光。 “以身试药呢?” 她轻声问,像是在问那花,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侍女惶恐。 “小姐,那是九死一生的绝路。天柱山坊市的王药痴,性情乖僻,专炼奇毒。去他那里试药的,十个里头,能有一个活着走出来,便已是邀天之幸。其间苦楚,非常人所能想象。” 侍女又试探性问道。 “王药痴不过金丹初期,要不我去杀了他?” “小姐?” 侍女见她神情有异,关切地问了一句。 齐燕回过神,叹了口气。 “没事,我随口问问罢了。” “我再下一趟坊市。” 天柱山坊市。 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 齐燕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时,买了一包新出炉的糕点。 待会儿见了陈狗,分他一半算了。 不,应该全都给他。 他那般瘦,该多吃些才是。 一路行至那棚子下面,棚子还在,歪斜地倚着墙根。 只是底下空空如也。 不辞而别? 齐燕心揪了起来。 她于周遭寻觅,目光扫过每处墙角。 终在不远处一堆废弃木料旁,望见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此时的少年陈狗蜷于彼处,带了个兜帽,露出半头不知何时霜白的发。 那缕白发,漾着死灰般的光泽,与他那张不过十七八岁的面庞,构成触目惊心的反差。 他身上那件褴褛衣衫,被晨风拂得鼓荡,更衬得他身形单薄可怜。 已经毫无生机。 齐燕浑身发抖。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2章 天柱山下忘故人 齐燕悲恸了好久好久,才抬手拿起那块血布。 要是陈狗还有未了的心愿,自己作为他的好朋友,肯定要帮他完成。 她一边抹着眼泪哭,一边低头看陈狗遗书。 《陈狗遗书》 “齐嫣。” “我说过了,日后纵是发生大事,有泪也不可哭出声来,那般模样太过卑微了。” “我就问你我有没有说过?” 齐燕愣住。 “言归正传。” “你还哭是吗?那你别看我遗书了。” 齐燕慌忙抬袖掩口,唯恐自己的哭声溢出来。 “开玩笑的,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别害怕也别难过,人总是要死的,我习惯了。”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梦想吗?其实我有的。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个坏人。” “接下来我所言,你须谨记。” “你得令我那做八份活计的八位东家忘了我,总归,念我者愈少,愈好。” “这是我死后心愿,我不想他人记挂我,便是那日茶楼见过我的人,也须设法令他们忘了我。” “你能办到吗。” 起初两行,还有点怨责的意味,再往下看,便再无戏谑之意。 齐燕忽而生出浓烈的思慕,念起陈狗的良善来。 念他的潦倒落魄,念他明明已穷途末路,却仍于夜色中强撑,言自己尚可坚持。 天柱山上,玉鼎真宗中,众修士纵有烦忧,亦多为修为瓶颈、丹药法宝、长生大道之事。 陈狗却只是为了活而活。 良善者的遗愿,更是殁后不愿意被人牵念。 那自己该忘记他吗? 齐燕悔不当初,未以真名相告。到他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名是什么。 她将陈狗葬于无人知晓之地,而后一路魂不守舍,归返天柱山顶。 侍女奉上新沏的灵茶,茶香清冽,萦绕在鼻端。 齐燕难过的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恭敬地垂首。 “回小姐,奴婢唤作春禾,是玉鼎真宗内门弟子。” “春禾,你说要如何才能让一些人,忘记另一个人?” 春禾为齐燕添茶的动作未停,脸上依旧是那副恭谨柔顺的模样。 “小姐,您能否说得再详细些?譬如,是何人,又想让何人忘记?这其中牵涉的因果深浅,应对的法子也大相径庭。” 齐燕沉默了片刻。 “一个散修,叫陈狗。我想让那些见过他、与他有过交集的人,都把他忘了。就当他从未在这天柱山出现过。” 春禾听完,连忙躬身。 天柱山坊市,见证了陈狗生与死的老槐树下,今日换了一番光景。 春禾身前,摆了一张小几,几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堆灵石。 每一块都流光溢彩,散发出的灵气波动,引得周遭往来的修士无不侧目,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因为这侍女的身后,还站着两名身着玉鼎真宗内门弟子服饰的修士,皆是金丹修为,神情冷漠,气息沉凝。 “诸位道友,可有人在此处见过一个名叫陈狗的青州散修?” “凡能提供确切线索,言明其人相貌、举止、言谈者,灵石便是酬劳。” 人群交头接耳。 很快,便有几个衣着寒酸的炼气期修士挤出人群,脸上带着几分贪婪与不确定。 “我好像见过!半月前,是不是有个少年在这树下卖身葬蛙来着?” 春禾脸上笑意不减,只是轻轻颔首。 “你且细细说来。” 那修士得了鼓励,连忙将那日所见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说得是绘声绘色,唾沫横飞。 春禾静静听完,待他说不出更多细节后,便将灵石递了过去。 “多谢。”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便络绎不绝。 春禾全都记下。 半日下来,又有二十几个人上前,领走了灵石。 坊市中,很快便起了几处小小的动乱,又迅速归于平静。 春禾站起身,对身后金丹修士吩咐了一声。 “你们在此处候着。” 试药堂。 听见开门声,王药痴头也未回,声音沙哑而不耐。 “今日的药已经试完了,明日再来!若是来求丹的给老夫滚远点!” 春禾迈步而入。 “王师弟,许久不见。” 那一声王师弟,让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 “拜见春禾师姐!” 春禾那张清秀的面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模糊。 “起来吧。” 王药痴的头埋得更低。 “师姐面前,哪有师弟坐着的道理!” 春禾亦不复规劝,只随意于堂中踱步,目光掠过那些瓶瓶罐罐。 “近来,又炼了些什么新东西?” 王药痴依旧跪伏在地,连忙回话。 “回师姐,师弟正在钻研一种名为焚心丸的丹药。” 春禾叹了口气。 “近日大小姐问及你的消息,头一回是问试药之事,我只当大小姐下山游历时,是你惹得她不快,便随口说了句要杀了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王药痴声音颤抖。 “师弟终日在此处炼丹,寸步未曾离开,也没回过宗内,天柱山,莫说惹大小姐不快,师弟连大小姐都未曾见过一面啊!” 这试药堂内,光线昏暗,丹炉里残余的火光映着他伏地的身影,将那份卑微放大了数倍。 春禾挑眉。 “你既未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又为何会问及试药一事?” 王药痴辩解道。 “天地良心!师弟当真不知。” “若说近来见过的人,除了那些送药材来的杂役,便只有一个……” “一个来试药的散修,叫陈狗。” 春禾笑了。 “你见过陈狗?” 她忽而抽出柄细剑,一闪之间,王药痴头颅骨碌碌滚出老远。 无头的尸身喷出血泉,随即颓然栽倒。 春禾挽了个剑花,转身行至丹炉旁,拂袖一挥,炉火尽灭。 行至堂外,那两名也办好嘱托的金丹修士连忙躬身。 春禾只吩咐。 “百兽园的管事,演武场的教习,百味楼的掌柜,炼器阁的执事,还有那些与陈狗有过接触的。” 天柱山巅。 齐燕庭院。 春禾悄然归来,奉上一杯新沏的灵茶,茶雾袅袅。 “小姐,事情都办妥了。” 齐燕正坐在石凳上,望着那株开得正盛的灵花发呆,闻言嗯了一声。 春禾将茶盏放在石桌上,轻声道。 “小姐,天柱山坊市,再也没人记得陈狗了。” 齐燕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发闷。 “真的都忘了?” 春禾笃定地回答。 “必忘,春禾所用乃是咱们玉鼎真宗祖传的失魂大法。”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3章 悬镜暗查道壤秘 “春禾,你随我已有多久了?” 春禾微一凝思,方恭声回禀。 “回小姐,自三年前,奴婢便常侍于您左右。” 齐燕心间怅然,又轻声问道。 “你伴我三年光阴,我到今日才知你的名字,你可会怨我?” 庭院里微风拂过。 春禾恭敬垂首的姿态,未曾有半分改变。 “回小姐,奴婢不怨的。” 齐燕却不信。 “你是玉鼎真宗弟子,想来也是天骄,却于我身侧奉茶送水,你当真甘心?” 春禾闻言,那一直低垂的头颅,终于抬起。 “小姐,您是嫌春禾聒噪了么?” “悬镜司的人,今日便会抵达天柱山,协理择婿大会的诸般事宜。奴婢还需去前山接待,实在不得空闲,叨扰小姐清净了。” “春禾。” 齐燕忽然开口唤住了她。 春禾停下脚步,转过半个身子,依旧是那副恭敬的姿态。 “小姐还有何吩咐?” “这择婿大会……究竟是何章程?” 春禾暗暗松了口气。 “小姐莫忧,宗主大人已设下万全之策。此番择婿非是比斗,而是设下一处名为百善阶的试炼之地。” “凡欲参与择婿者,皆需徒步登阶。这百善阶,不验修为道则,只问本心。” “第一层,名为‘舍’。登阶者会面临抉择,或舍身外之物,或舍一己私念。心中若有半分不舍与贪婪,便会被阶梯之力排斥,再难寸进。” “第二层,名为‘悯’。阶上自有幻象丛生,或见孤苦无依之生灵,或遇穷途末路之修士。若无慈悲怜悯之心,见死不救,视若无睹,则道心受拷,步履维艰。” “第三层……” 春禾见齐燕听得入神,便将那六层试炼的关窍,一五一十地细细说来。 舍、悯、诚、勇、序、德。 一层比一层更难,一层比一层更考验人心。 “小姐大可安心。宗主大人此举,便是要为小姐寻一位真正的良善君子。那些心怀鬼胎、品性不端之辈,连第一层都过不去,断无可能叨扰到小姐。” 齐燕听罢,默然不语。 听起来,倒真是个辨别人心善恶的绝佳法子。 陈狗若是还活着,他能登上第几层? 第一层‘舍’,他定能过去。他连自己攒了十年的血汗钱,都毫不犹豫地给了那个骗他的李蝉。 第二层‘悯’,也定然无碍。他会给路边乞食的散修分一半干粮,会给受伤的妖兽喂食丹药。 “小姐?” 春禾的轻唤,将齐燕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乏了。” 齐燕转身走回自己的屋舍,将春禾独自留在庭院中。 她不想再听,也不敢再想下去。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去问春禾一个问题。 一个已经死去的少年,他的善,又有谁能看得到呢? …… 天柱山坊市入口。 “悬镜司办案,闲人退避!” 一声沉喝,将天柱山坊市入口处的喧嚣,劈开一道口子。 往来修士纷纷驻足,循声望去,只见一行身着玄色劲装的修士,正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 为首之人,身形魁梧到一种骇人的地步,虬髯覆面,一双眸子却锐利如鹰,不怒自威。 周下隼。 悬镜司最近声名鹊起的天才,据说已然凝结金丹,只花了十天就叩问了道则,尤擅体道,同阶之中无敌手。 坊市中无不面露忌惮,悄然后退,生怕沾上半分麻烦。 周下隼领着手下径直行至山门之前,对着那几名守山的玉鼎真宗弟子,亮出了悬镜司的腰牌。 “奉命前来,协理玉鼎真宗择婿大会一应事宜,烦请通报。” 守山弟子哪敢怠慢,一人连忙躬身入内通传,另一人则陪着笑脸,将周下隼一行人请至一旁的待客亭中奉茶。 不多时,春禾便自山门内袅袅行出。 她依旧是那副恭谨柔顺的模样,对着周下隼福了一身,声音温婉。 “周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宗主大人外出未归,特命奴婢在此恭候,代为接洽。” 周下隼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有劳。” 春禾引着周下隼一行人,沿着白玉铺就的山道拾阶而上。 沿途云雾缭绕,灵气氤氲,仙鹤翔于天际,猿猴嬉于林间,一派仙家气象。 周下隼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致。 他此行前来,名为协理,实则另有隐情。 玉鼎真宗以稚童炼制道壤,手段残忍,天理不容。 悬镜司虽有耳闻,却苦无实证。 毕竟是中州五宗魁首,若无确凿罪证,即便悬镜司也不好轻易发难。 此次择婿大会,中州各路修士云集,鱼龙混杂,正是探查的绝佳时机。 “周大人,前方便是为外来宾客备下的居所,您与诸位同僚可先行歇息。大会诸般事宜,皆有条陈玉简,奴婢稍后便会送来。” 春禾在一处雅致的庭院前停下脚步,侧身让开通路。 周下隼嗯了一声,便领着手下迈步而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待春禾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一名悬镜司的司卫才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 “鸟爷,这玉鼎真宗好大的派头,一个带路的侍女,都是金丹修为。” 周下隼瞥了司卫一眼。 “老子一拳能把她屎都打出来。” 他环睇周遭,庭院内灵气氤氲充沛,陈设亦极尽奢华,与他往日所见那仗灵石堆砌而出的俗艳气象,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都给了老子把眼目放明,双耳竖紧!此番前来,非止为经办公事,更是身负要务!” “是!” 众人齐声应诺。 周下隼正准备去房间安顿,又是吩咐道。 “还有,若见珍稀名贵之物,尽皆收入储物袋、纳戒之中,待归返之后,再一并呈交与我!” 身后几名悬镜司的司卫,面面相觑,脸上神情各异。 “鸟爷,这……不合规矩吧?” 一名年纪稍轻,入司不久的司卫,终究是没忍住开了口。 “玉鼎真宗毕竟是中州魁首,我等此番前来若是私下里拿了人家的东西,传出去,怕是……” 周下隼闻言,一双牛眼瞪得溜圆。 “你是悬镜司的人,还是他玉鼎真宗的狗?” “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悬镜司的?” “我办案拿点东西,碍着你什么了?说话!你是聋了不成?” “鸟爷……这……” 周下隼扬手便是两记耳光掴将过去。 “我让你说了吗。”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4章 夺道赐赏鬓霜白 数名手下被周下隼这番发作慑得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出声。 这人自始至终未忘多鸟观,更念着他的多宝师兄。 有传闻,说昔年他耳濡目染了他的多宝师兄,如今行事愈发肖似了。 自他结丹之后,心境愈趋张狂。 往日办案尚有收敛……而今但凡经手差事,见得入眼之物,必纳入储物袋中,反哺那多鸟观。 偏偏他是这悬镜司实打实的天骄,天赋卓绝,深得器重。 早有风声,悬镜司权柄最重的指挥使之位,他日多半归于他身。 如此背景之下,众人纵觉其行径不妥,亦唯有缄默不言。 周下隼恶狠狠地环视众人。 “老子办案拿些赃物怎么了?这玉鼎真宗的家底,哪一块灵石是干净的?他们拿得,老子就拿不得?” “小子,记住了。在这悬镜司,想要往上爬,光靠那一身正气屁用没有!得学着怎么把别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东西!” 周下隼说完,自顾自地挑了间最宽敞的屋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良久,才有一名年长的司卫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那新人的肩膀。 “鸟爷就这脾气,你多担待。他说的话也别往心里去,照做便是了。这玉鼎真宗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与此同时,院子上空,有一物非魂非灵,难辨是生是死。 陈狗正于其上飘悬。 他表情古怪。 此时的他,正置身于一种无人能见的玄妙介质之中。 生死道则令他化作这般模样。 如今天柱山众生,除了齐燕,皆已将他淡忘,按其道则,他可重归尘世,只消他心念一动。 正自思忖间,一股舒畅感自虚无的魂体深处,沛然涌出。 他心念一动,那本几近沉寂的《恩师录》,竟自行翻展开来。 其上墨痕流转变幻,一行行崭新字迹,次第浮现而出。 “师座次徒周下隼,此番涉足玉鼎真宗,贪念炽盛横生,行事恣肆无忌,已颇具师者遗风。” “见而不取,是为悖逆万物之天命,断绝灵韵流转之机,此乃下品之德。” “取之于恶,用之于己,是为拨乱反正,顺天应人,此为中品之行。” “周下隼,已悟皮毛,晓万物皆可为我所用。虽行事粗疏鄙陋,状若草莽劫匪,然其道心已动,其玄念已生,足堪嘉奖。” “今赐师座奇赏:夺道则,代价鬓发永世霜白。” 此时《恩师录》落定,夺道则之力凭空而生,自虚无之中,强行灌入陈根生这具介于生死之间的魂体。 那感觉,好似在无垠的冰原上跋涉了数个寒暑,骤然被投入一汪温热的泉水之中,四肢百骸的每一处,都舒坦得几欲呻吟。 陈狗愣了足足十息,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虚幻的双手,这才狞笑不止。 好! 好好好! 阿鸟又办了件人事。 多宝这个没鸟用的。 他心绪稍定,飘向下方周下隼房间。 屋舍之内,陈设精雅。 一张暖玉卧榻,其上铺着不知名妖兽皮毛。墙角立着一尊半人高的珊瑚树,枝杈间挂着数枚鸽卵大的夜明珠,将整间屋子映照得亮如白昼。 周下隼环视一周,面上不见半分欣赏,反倒啐了一口。 “一群藏污纳垢的畜生,倒还挺会享受。” 他嘿嘿一笑。 “此地既为玉鼎真宗之地,其内一草一木,皆为赃物。” “我悬镜司办案,查抄赃物,乃是天经地义!” 他嘴里振振有词,手上动作没半分迟滞。 先是走到那暖玉卧榻前,伸手拍了拍,又感受了一下那皮毛的质感。 “此物入手温润,灵气内蕴,想必定是炼制某种邪法器物的关键材料!嗯,是为罪证,须得收缴啊!” 说罢,他大手一挥,那巨大的玉榻与兽皮,便凭空消失,被他尽数收入了储物戒中。 他又踱步到那珊瑚树前,伸手摘下一枚夜明珠,对着光亮端详了片刻。 “此珠光华内敛,却又隐隐透着邪气,定是那玉鼎真宗用以吸食人魂魄的邪物!更是罪证确凿,断不能留!”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几颗夜明珠全数摘下,连带着那尊珊瑚树,也一并塞进了储物戒里。 窗边的紫檀木长案,案上的兽首香炉,墙上挂着的名家山水图,甚至连地上的青玉地砖,他都未曾放过。 “此案材质非凡,必用以绘制害人符咒!” “此炉造型诡异,必用以焚烧冤魂!” “此画意境深远,必藏有惑人心智之阵法!” “此砖……此砖铺于地上,供邪魔行走,罪加一等!”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间原本奢华雅致的屋舍,便被他搜刮得如同遭了蝗灾一般,只剩下四面光秃秃的墙壁。 周下隼拍了拍手,看了眼储物袋,脸上满是得意。 他又推开门,对着门外那几个依旧恭立的手下,冷冷说道。 “办案,便要如此,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任何一件看似寻常的物事,都可能隐藏着天大的罪证!” “你们几个,也别闲着了!都给老子散开,去别的屋里,给我仔细查抄!” “记住了,但凡瞧着入眼的,一律当做罪证收缴!若有遗漏,老子唯你们是问!” 几名司卫面面相觑,终是有一人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领着其他人,各自寻了屋子,开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查案。 上方的陈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孽徒,当真是学了个皮毛。 自己当年行事,虽也霸道,却总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道理,总能将歪理说得比真理还真。 这阿鸟倒好,学了个形,却未得其神。 分明就是明火执仗的抢掠。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5章 市井惊闻筛选令 陈根生未能参悟,《恩师录》所赐奇赏何以如此夸张。 他想的是,往后行事需愈发细心,切莫如赤生魔那般,遭了天道反噬之苦。 他有生死道则为凭依,说到底,感悟道则,从根本就是凌驾于其余诸道之上。 他心中唯有自信。 坊市外围,一个花圃中央。 陈根生自泥土中挣出,长叹一口气。 他忽觉一处异状,复活之后,纵是以全盛姿态的生死道则为凭,竟也无法逆转自身霜白之发。 抬手触了触鬓角。 他皱了皱眉。 这般模样有点太过扎眼。 死了个陈狗,又冒出个白发少年,总归是桩麻烦。 天道设枷,凡人畏之如虎,我视之如衣。 衣衫染尘,浣之即净; 发染霜白,染之复黑。 道则亦然。 他阴恻恻笑了一声,信步朝着坊市深处行去。 天柱山坊市之大,远超寻常城池,其内百业俱兴,但凡修士所需,几乎无所不包。 他绕过几条贩卖法器丹药的主街,径直拐入一条更为幽静的巷弄。 此地,往来的多是女修。 巷弄尽头,有家铺子,门脸不大,却极为雅致。 匾额上书三个娟秀小字:绮容坊。 陈根生压了压头上的兜帽,迈步而入。 坊内别有洞天。 迎面是一面巨大镜子,光华流转,映出毫厘。 四壁的格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有能令肌肤赛雪的玉肌膏,有能使唇色娇艳的凝朱露,皆是些悦己之物。 一位身段妖娆不男不女的修士自屏风后走出,对着陈根生说道。 “这位小郎君,瞧着面生,是想为心上人挑些什么,还是……” 陈根生将兜帽略略抬起,露出一张清秀面庞,以及那头与年纪极不相符的白发。 “店家,我想染发。” 不男不女的修士闻言,笑的是花枝乱颤。 “郎君年少,怎生得这满头霜华?莫非是为情所困,一朝青丝成雪?” 陈根生正故作窘迫潦倒之态,转念思忖,也不愿再扮陈狗模样,唯恐再生谎言枝节。 这人妖,还不如自己染。 他面色一寒。 “那么开心做什么,你家里死人了?” “把你店里所有灵石给我。” 一炷香后。 镜中,少年一头乌发如墨,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清秀,再无先前那份死气沉沉的颓丧。 简直天才! 谎言道则的反噬? 不过是换个发色罢了。 这般不痛不痒的代价,算什么反噬? 步出绮容坊,重归喧嚣市井。 他故意呆立了片晌。 结果青丝依旧墨染,未有半分霜白之象。 午后的天光有些刺眼。 坊市中人声鼎沸,往来修士谈论的无非是同一桩事。 “听说了吗?玉鼎真宗的择婿大会,还有二十日便要开始了!” “如何不知?这几日涌入天柱山的修士,比往常多了何止十倍!只是这大会的规矩,至今还未曾公布,当真是吊足了胃口。” “我猜,定然是比斗神通,或是考验道则领悟。毕竟是元婴大修的乘龙快婿,岂能是庸碌之辈?” “那可未必,仙帖上说得明明白白,不问出身,不设门槛,只求良善……” 陈根生嘁笑。 天柱山之行,他本意不过是测一测谎言道则。 可那濒死的颓弱,那道则反噬的切肤之痛,让他有点后怕。 他差一点便真的殒命。 更可笑的是,这弥天谎言的源头,竟是一桩善举。 若非齐燕那块多余的上品灵石,陈狗何至于沦为废人,暴尸街头? 恩即是仇,善即是罪。 世人皆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岂知一瓢之善,可掀万丈恶浪。 陈根生垂眸。 齐燕虽蠢,却也算不上恶人,自己犯不着在她身上耗费心力。 但是略施惩戒是必要的。 正那么想着。 前方人群忽然一阵骚动,纷纷朝着一处高台围拢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玉鼎真宗金丹长老服饰的修士,立于高台之上。 “诸位道友,肃静!” “奉宗主之命,择婿大会,即刻起开始报名!” 一言既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这就开始了?” “规矩呢?怎么一句都不提?” “就是啊!总得让我们晓得个章程吧?这般没头没脑地报了名,算怎么回事?” 金丹长老似乎早料到会有此问,只将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但凡欲参与大会者,皆可前来报名。” “至于大会规矩,时机一到,尔等自会知晓。”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台下的议论纷纷,只一挥手,几名玉鼎真宗的弟子便在高台前设下长案,铺开玉册,备好笔墨。 “报名者,上前登记姓名、来历、宗门!” 这般霸道蛮横的做派,反倒镇住了不少心怀疑虑的修士。 毕竟,这是玉鼎真宗,中州五宗的魁首。 人家既然设下了规矩,你照做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很快,便有第一个修士壮着胆子挤出人群,走上前去。 “炼气散修,瓦薛帝,来自瓦蓝国。” “筑基前期修士,苟血涨,师承荒漠派。” “炼气大圆满,陆狗,来自湿峡谷。” “鄙人炼气二层,农丕,是陆狗的弟弟。” 负责登记的玉鼎弟子头也未抬,笔走龙蛇,迅速记下。 有人来带头,后面便络绎不绝。 一条长龙,很快便自高台前蜿蜒到巷弄深处。 日头已偏西。 金色的余晖洒在天柱山雄奇的轮廓上,却未给这拥挤的坊市带来半分暖意。 那名玉鼎真宗的金丹长老清了清嗓子。 “今日报名,暂告一段落。” 人群骚动,那些排在队尾,眼看就要轮到却又被截断的修士,脸上满是不甘。 金丹长老似是早有所料,脸上不见半分波澜,只将声音又拔高了几分。 “诸位稍安勿扰。自今日起,这报名处将在此设立二十日。二十日内,但凡有意者,皆可前来。” 这话一出,人群的骚动才稍稍平息。 可未等众人松一口气,那长老话锋一转,一句话便再度点燃了火药桶。 “二十日后,我玉鼎真宗,将对所有报名者,进行筛选。” 广场上静了一瞬,随即便是山呼海啸般的质疑与怒骂。 “筛选?不是说不问出身,不设门槛吗?怎么又要筛选?信不信我农丕和陆狗毁了你玉鼎真宗。” 金丹长老使了个眼色,这农丕两兄弟就被抓去做了道壤。 骂声却不停,此起彼伏。 一风度翩翩的中年修士,双手拢袖,从远方飞来,开口说道。 “仙帖说只求良善,莫非此二字也有高下,需贵宗辨真伪、筛优劣?” “可何为善?是心存悲悯,亦或广施恩泽?以财帛论,富者日行一善,与贫者倾其所有之一粟,孰善?” “以修为论,大能随手救一人,与凡夫舍命护一人,孰善?” 中年修士正是李蝉,每次一语方出,七窍便淌一道血。 “贵宗既欲筛选,总该有章程法度…… 咦,我脸上怎会全是血…” 他忽觉神识堵塞,竟无从舒展,心头暗惊,莫非齐子木这老贼已然莅临,要杀自己? 李蝉索性抬目四顾,却正撞见陈根生冷冽漠然的面容。 再回头,坊市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6章 敢向天门撼太上 李蝉心下悚然,此行他图谋甚多,有自己结婴一事,赤生魔的性命,更欲顺势斩灭齐子木。 而此行意外之喜,便是窥破了师弟陈根生的道则,其中定然藏有谎言道则。 是以,他断不能殒命于此。 他会死吗? 师弟会否怨怪自己? 怨自己袖手旁观,明明身负援手之力,却从未施以半分相助。 若陈根生此刻出手,自己定要堕入第八世轮回,绝无幸免之理。 此地无人能阻陈根生。 李蝉心头生出一丝解脱之意。 殒于自家师弟之手,总好过丧在齐子木那等奸猾老贼的算计之中。 下一世,断不可再这般自作聪明。 就在李蝉阖目待死之际,陈根生却步履寻常地迈开脚步,身影转瞬就便被一众僵立的修士所淹没。 再看不见他。 就这么走了? “哗!” 周遭的死寂被撕碎。 鼎沸的人声如开闸的洪水,猛地冲刷着每个人的感官。 李蝉环顾四周,只见方才还慷慨陈词义愤填膺的修士们,此刻尽皆面露惊恐。 “方才……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方才有个修士说到何处了?那以修为论善恶,究竟孰善孰劣?” 众人七嘴八舌,场面乱作一团。 他们全然不知,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高台之上。 那名玉鼎真宗的金丹长老,脸色比李蝉还要惨白。 他扶着身前的长案,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肃静!都给老夫肃静!” “快去后山别院,请悬镜司的周下隼过来,此地有邪修作祟!” “快去!” 几名离得近的玉鼎真宗弟子,被他那副惊惶失措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应诺,拨开人群,朝着山道方向飞奔而去。 “封锁坊市!速速封锁坊市!” “所有玉鼎弟子听令,结阵自保,盘查一切可疑之人!” 弟子们惊魂未定,结成的阵法稀稀拉拉,漏洞百出。 一个时辰,在此等煎熬的等待中,显得尤为漫长。 坊市的骚乱愈演愈烈。 人群的恐慌渐渐被讥讽所取代。 “玉鼎真宗不是中州魁首么?怎地连自家坊市都护不住?” “是啊,那邪修在眼皮子底下搅风搅雨,竟连个影子都没摸着。” “还请什么悬镜司……这都一个时辰了,人呢?” 长老听着周遭的议论,脸上火辣辣的,就在他几近崩溃之际,坊市入口处,人群忽然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一行玄衣修士,迈着四方步,不疾不徐地行了进来。 为首那人,身形魁梧,满面虬髯,正是周下隼。 他肩上扛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拆下的仙木横梁,嘴里还叼着根草棍。 长老一见来人,仿若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迎了上去。 “周大人!您可算来了!” 周下隼停下脚步,将肩上那根沉重的仙木横梁往地上一顿。 他吐掉嘴里的草棍。 “我认识你?” 钱长老到底是老油条,短暂的错愕后,赶忙躬身行礼。 “周大人,是在下唐突了。老夫钱通,添为玉鼎真宗外事长老。” 他悄咪咪的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只锦盒,双手奉上。 轻声说道。 “方才坊市之内,忽有邪修作祟,以诡异神通定住了此间所有修士,幸而未曾伤人性命。只是此事蹊跷,还望周大人能出手相助,揪出那幕后黑手,以安人心。” 周下隼探手夺过锦盒,继而打了个哈欠。 “玉鼎真宗的坊市,出了邪修,是你家的事。我悬镜司此番前来,是奉命协理择婿大会的安防事宜。” 钱通闻言,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这……周大人,邪修在此地出没,亦是对择婿大会的潜在威胁啊!若不尽早拔除,恐生后患。” 周下隼却半点没接话茬,晃着脑袋,脚尖跟着打拍子,嘴里哼起来。 “啷个哩个啷啷……” 他身后那几名悬镜司司卫,见自家鸟爷唱得兴起,当即也扯着嗓子跟着哼唱起来。 “啷个哩个啷啷啷个哩个啷……” 钱通怎么也没料到,这悬镜司声名鹊起的周下隼,竟是这么个滚刀肉。 “周大人,这……” 周下隼一脸的不耐烦。 “老子耳朵不聋,你嚷嚷什么?说了,玉鼎真宗的地界,归你们自己管。” “要我出手办案也行。” 钱通眼中一亮,赶忙凑上前去。 “大人请讲!” 周下隼朝他使了使眼色。 “一千颗中品灵石。” “什么?” 周下隼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拿了灵石,老子立马给你把那邪修揪出来,打成肉泥。” 钱通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周大人,稍候片刻,老夫这就去为您筹措!” 他狠狠瞪了一眼周遭看热闹的修士,转身便朝着山门方向飞奔而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周下隼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冷笑。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座刚刚搭建起来,用以报名的高台上。 “啧啧,真他娘的阔气。” 周下隼扛着那根仙木横梁,绕着高台走了两圈,一边走一边用梁木敲敲打打,发出邦邦的闷响。 他将肩上的横梁往地上一扔,撸起袖子,走到高台的一根玉柱前,双手抱住,腰腹猛然发力。 “起!” 一声暴喝,那比水缸还粗的玉柱,竟被他硬生生从地基里拔了出来! 尘土飞扬,碎石四溅。 周遭的修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连连后退,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是要干什么?” “拆台?” “疯了吧!这可是玉鼎真宗的地盘!” 周下隼却不管不顾,将那根巨大的玉柱扛在肩上,对着那几个还傻站着的司卫吼道。 “看什么看?过来帮忙!谁的储物袋、储物戒还有位置的?都给老子塞进去!” 他心里盘算着。 这台子用料不错,回头运回我多宝观,搭个演武台,也省了不少钱! 那几名司卫心中叫苦不迭,却也不敢违逆。 他们对视一眼,苦着脸走上前,开始了一场光天化日之下的拆迁。 “鸟爷,这台子太大了,储物戒装不下啊!” “蠢货!不会拆开来装吗?全给老子撬下来!” 一时间,广场上叮叮当当,响声不绝。 在周下隼的指挥下,一座气派非凡的高台,不过半个时辰,便被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地狼藉。 而周下隼和他的手下们,一个个储物袋都塞得满满当当,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就在此时,李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周下隼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下隼正清点着战利品,被人一拍,吓了一跳,回头便要发作。 可当他看清来人时,脸上的凶悍瞬间化为谄媚的笑容。 “李蝉太上!你怎么来了!” 李蝉拢着袖子,看了看满地的狼藉,眉毛动了动。 “你这动静,闹得未免也太大了些。” 周下隼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太上教诲的是,下次我注意,动静小点。” 李蝉眼神微沉,对周下隼说道。 “跟我来。” 下一刻。 李蝉毫无征兆地倒飞出去,竟是结结实实挨了周下隼的侧踹。 此时的周下隼,左手负于身后脊背之上,右手前探如引弓之势,身形半蹲扎稳马步,后腿撑地绷成一张满弓。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7章 玉柱追星斩乙木 昔日的痴肥稚童,今朝已成虬髯莽汉。 此时的他,一呼一吸之间,竟有腾腾热气自口鼻喷薄而出,于微凉的空气里凝作两道白练,袅袅盘旋。 这般天差地别的模样,任谁也难将二者联想到一处。 烟尘之中,响起一阵窸窣声。 是碎石滚落,亦是有人在挣扎。 李蝉从废墟里站了起来,已是灰头土脸。 “阿鸟,陈根生让你杀了我?” 周下隼淡淡吐出三个字。 “不可说。” 李蝉忽然笑了,一缕殷红的血丝,自他嘴角缓缓渗出。 “你打不过我,莫要自负了。” 周下隼闻言,只淡淡摇头。 “我凡身之时,仅凭一双肉拳,便能毙杀筑基修士。如今我已晋金丹,斩你这假婴更是理所当然,我怎么自负了?” “赤生魔徒弟是天才,陈根生的徒弟就不能是天才?” “所谓假婴,说到底不过是金丹修士。” 李蝉闻言又问道。 “当真没有转圜余地?或是叫根生出来与我一晤,我两兄弟之……” 周下隼面露不耐,满脸虬髯衬得他的笑容有些骇人。 “师父嘱我好生看住你。我观你这般上蹿下跳的行径,便觉该换个法子看管,将你打个半死再捆了带回,想来是最稳妥的法子。” “我悬镜司案牍库里,你李蝉的卷宗皆是红档。” “最早一桩,怕是要追溯到青州五百年前,那时我祖上五代都还没出世。你倒好,杀人放火、栽赃嫁祸,连悬镜司指挥使都敢坑,当真是好胆魄。” “按我悬镜司规矩,凡红档要犯,可先斩后奏。” 李蝉忽然失笑,思考了一会,又出言劝诫道。 “阿鸟,那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久远得很,我哪里还记得。” “你若珍惜性命,莫要在这里和我纠缠了。” 周下隼眉头一蹙。 “你莫不是觉得,自身修持的那点蛊道则,便是通天倚仗?便以为这世间无人能制你?” “你只要动一下,袖中那手……” “我便毙了你。” 李蝉神识四下散开,察觉不对,当即就要飞身逃离。 与这莽夫,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体修之辈,遁速向来迟缓,他定然追不上。 这念头一起,他身形便已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云霄。 此番暂时离去,非是畏惧,而是不屑。 他观阿鸟一拳一脚,皆是凡俗武夫路数,纵然力道再沉,气血再盛,终究是下乘。 不过是师弟座下的一个小胖子罢了。 与小孩斗,岂不平白堕了自己威风? 他怕的是悬镜司的大修。 遁光之快,须臾间便已至半空。 李蝉回首下望,只见周下隼依旧立于原地,仰头望天,状若痴呆。 他心下冷笑。 周下隼空有一身神力,于遁法一道终究是短板,飞都飞不快。 自己若想走,这天柱山又有几人能拦? 正自得间,耳畔忽闻几道破空厉啸。 李蝉眼角余光一瞥,心头微惊。 竟是自那高台拆下的玉柱,一前一后,足足好几根疾追而来。 这莽夫竟将玉柱当作暗器来使! 李蝉袖袍一拂,身形在空中一折,避开了那致命一击。 还不待他喘息,更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来临。 只见那周下隼,竟将肩上扛着的那根最粗的玉柱奋力朝天一掷。 他自己则双膝微屈,足下猛然发力。 轰! 地面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他那魁梧的身躯拔地而起! 周下隼人在半空,足尖在那第一根追袭而来的玉柱上轻轻一点。 那玉柱受力,去势一缓,他则借此反震之力,身形再度拔高。 其势未竭,又一根玉柱已呼啸而至。 他如法炮制,足尖再点! 身形于两根交错飞行的玉柱间辗转腾挪,每一次踏足,都将他与李蝉之间的距离,拉近一分。 李蝉脸色一变,再不敢有半分轻视,遁光骤然加速。 可无论他如何变幻方向,如何催动灵力,身后那道身影,始终紧追不舍。 “怎么如今只会如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逃窜!” 最后一根玉柱,此刻飞抵他脚下。 周下隼双足重重踏在玉柱之上,他以这根玉柱为舟,御气而行,速度竟丝毫不逊于李蝉的遁光。 “老子今日就让你知晓,什么叫一力破万法!” 他狂笑一声,自柱上一跃而起,双手抱成锤子,一锤直击李蝉而去。 李蝉怒喝一声,袖袍之中,终有异动。 “父子蛊,稳儿你来敌他!” 下一刻。 红枫乙木圣子李稳,踉跄着出现在李蝉与周下隼之间。 他此刻脸上的神情,是全然的错愕茫然。 前一息,他尚在红枫谷的议事殿中,与几个长老对峙,后一息,周遭景物斗转星移,耳畔是呼啸的恶风,眼前则是一只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巨拳。 甚至来不及思考。 他看见了那拳头的后方,是一张写满暴戾与狂妄的虬髯面孔,与几年前完全不同。 他又回首。 身后是自己的父亲,李蝉。 李蝉正拢着袖,面上无喜无悲,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你来打周下隼。” “轰!” 周下隼的铁拳,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李稳的胸膛之上。 沉闷的巨响,震得云层翻滚。 李稳整个人倒飞而出,口中鲜血喷溅,在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红练。 “你是我爹吗?” 那声质问,在呼啸罡风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周下隼一拳得手,咧嘴狂笑,满脸虬髯更显疯魔。 “乙木啊乙木,昔日你觊觎我师父化身的秘境,今日你父子必死其一!” 他将脚下玉柱一蹬,朝着倒飞而去的李稳疾冲而去。 右手将方才掷出的另一根玉柱握在掌中,那比人还粗的石柱在他手中,竟轻若无物! “死!” 周下隼暴喝出声,手臂青筋如虬龙般盘踞其上,他将那根玉柱当作一杆长枪,携着洞穿之势,直直地朝着李稳的后心插去! 这一击若是落实,李稳这红枫谷圣子,怕是当场就要被穿成糖葫芦,神魂俱灭。 李蝉立于远处袖手旁观。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8章 林中父子诉心迹 李蝉瞥了眼像杀胚一样的周下隼,终是走了。 父亲抛弃儿子,能如此干脆决绝? 自然可以。 嗤笑间,他遁光骤盛,化作一道长虹。 脑海中,翻涌起回忆。 昔年赤生魔纳陈大口入麾下,那厮也曾这般强横桀骜、目空一切。 然其空有一身蛮力,腹中却无半点丘壑,终日唯母命是从。 每天除了我老母说就是老母道。 周下隼倒像是有脑子的陈大口,而其体道法则,只怕比当时陈大口还要胜出一筹。 一个时辰后,李蝉轻叹一声,不知李稳如何了。 他彻底遁出天柱山,寻得一片密林,再次催动父子蛊,将李稳强行摄了回来。 此时的李稳浑身浴血,左臂断去,一落地见身处林间,他不发一语。 刹那间,周遭树木生机断绝,漫天绿芒涌入其断肢处。 不过转瞬,一条新臂已复原,光泽与旧肢无异。 他这才拢袖看着李蝉。 而李蝉则是拢袖,看着被吸干生机的森林。 尚且蓊郁的草木,此刻尽皆枯败。 绿意褪去,化作一片死灰。 “怎么断了臂膀了?周下隼那么强?” 他问得轻描淡写。 李稳摇了摇头,没有怨怼,唯有平静。 “一般。” 李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既说他实力一般,又怎会让他断了你一臂?” 李稳沉默了片刻,说道。 “柱子里钻出了个多宝,我断难同时匹敌两人。” 李蝉嘴角微抽,深深吸气,复又缓缓吐出。 “多宝不是炼气修士吗,你怎会不敌,他拿屎砸你了?” 李稳摇头。 “多宝从柱子里爬出来,失足坠地负了重伤,说是脚断了。” “周下隼见其受伤,竟当场折了我一臂,言称先毙我性命,再寻你清算。” “……” 李蝉皱眉。 “此事不合情理。若根生真是那收徒道则,多宝此刻,早该和周下隼一样晋入金丹之境了。” 李稳听罢,张口喷出十余只雷蚤。 待雷蚤四下探查,确认周下隼未曾追来,方才眯起双眼,定定看向身前的父亲,淡淡发问道。 “你与他反目了?” 李蝉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不好说,若真与我反目,我如今怕是已在轮回第八世的路上,瞧不见你了。” “前几世,若非有他相助,我早已身死道消,哪能走到今日这步。” “他一直在帮我。” 话音落定,林间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晌,李蝉目光落在李稳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如今可至金丹中期了?” 李稳也摇了摇头,和父亲如出一辙的动作。 “未曾,仍是前期。” 李稳,乙木灵根,万古未有之天骄。 按理说,他结丹之后,修为进境当是一日千里,远非寻常修士可比。 可如今周下隼都已展露凶威,李稳却依旧停留在金丹前期。 “为何?” 李蝉问得直接。 李稳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 “赤生魔收我为徒那会,我脑海中常自涌现各式功法神通,更时有醍醐灌顶般的顿悟之感。” 李蝉呆愣了好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 “昔年我于金丹道中仙游之时,亦是这般境遇。如此说来,那收徒道则,当真被根生取走了。” “你会怪我把赤生魔封进蛊中?” 李稳呵呵一笑。 “我只怪你没有复活我娘。” 李蝉将袖摆拢得更紧,闻言非但未有半分赧然,反而抬眸看向儿子。 “你且回去吧,回红枫谷去。那里有大修,是万全之地。” “我尚有要事未了,待我结婴之后自会寻你。” 林间的光影在李稳脸上交错,忽明忽暗。 “结婴你有几分把握?” 李蝉苦笑了一声。 “如若没有变数,当是九成九。” 李稳眼帘微垂,只是慢慢点头。 “变数,是陈根生吧。” 李蝉没有否认,望向远方被枯枝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喃喃自语。 “是啊……” “最大的变数,就是他了。” 林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死寂的枝干在微风中摇曳,像是垂死之人的呜咽。 李稳忽然朝前走了两步,站到了李蝉的面前。 “我留在天柱山帮你?” 李蝉愣住了。 “我此番行事,已布下万全之策,并非是去送死。你留下只会打乱我的谋划,让我分心。” 李稳依旧摇头。 李蝉赶忙催着他走,脸色严肃。 “此番变局,恐致中州倾覆,你务必速速离去。” 李稳不再拢袖,抬手揉了揉眼,先自嘲般牵了牵嘴角,复又抿唇沉吟,似有难言之隐。 “爹,我也梦到了。” 话音落地,李蝉语塞,胸中情绪难辨,扬手便要扇向李稳。 李稳反手格开,又道。 “我比你早梦到的,所以灵澜官道上,我才执意要多人进去他的秘境一探。” “至于那日你所见我与墨景生对峙,不过是故作姿态,我怕他在暗中窥伺我。” 李蝉又是一怔,又是疑问道。 “你修他《血肉巢衣》神通,驱他灵虫雷蚤,更学他为人行事,如今反倒要反戈相向,对付于他?” 李稳抬眼,看向父亲那张写满错愕的脸。 “说到底,我不愿意见到整个中州都爬满虫子。” 李蝉靠在一棵早已枯死的树干上,闭目沉思。 他这才确认了,那遮天蔽日的虫潮,非是自己臆想出的心魔,而是真实存在的预兆。 父子二人,在这片林地中,达成了一种共识。 只是他们未曾留意。 不远处,一条小溪旁,正飞着一只快死掉的食血蚊。 它将口器埋入清冽的溪水里,咕嘟咕嘟地喝着。 恰在此时,李蝉神识自高天之上一扫而过,掠过林地,掠过溪流,探查着每一寸土地。 那神识在食血蚊的位置停顿了一瞬,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可细细探去,却又空无一物。 溪水潺潺,顽石静默。 食血蚊喝饱了水,抬起枯槁头颅。 它侧过头,隔着枯败的枝干,遥遥望着林中那两道身影。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9章 前尘一窃两心倾 宴筝肩头被他按住,那份灼热的温度,顺着布料一路烫进了心底。 “你干嘛!有话便说,何必动手动脚……” 话音未落,陈生愣住,猛地松开手。 “我陈生顶天立地,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你竟用‘动手动脚’这等轻浮之词来形容我方才的举动?” 她有些底气不足地辩解。 “哎呀……也不是那个意思!” 陈生不依不饶,往前逼近一步,神情肃穆。 “你可知,我方才为何按住你的肩膀?” “为……为何?” 陈生声若洪钟,正气凛然。 “你我接下来要办的,是何等大事?是要潜入你这不闻谷,盗取能让你恢复前世记忆的古宝!” “此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按住你的双肩,是要你感受我坚如磐石的决心!是要告诉你,从这一刻起,你我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的道心,怎地如此不纯粹!” 好像他说的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见她被唬住,陈生痛心疾首地一甩袖子。 “这盗宝一事,不提也罢,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等等!” 宴筝方回过神,忙开口唤住他,语声低微如蚊,脸颊灼烫不已。 “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收回……” “晚了!” 陈生猛地转过身,打断了她的话,脸上满是决绝。 “信任一旦破碎,便再难弥合。我陈生,生平最恨的,便是被人误解!” “除非……” “除非什么?” 宴筝下意识地追问。 陈生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副极为勉强的神情。 “除非你告诉我一件事。” “何事?” “你修的道则。” 宴筝闻言退后半步,水中玉足顺势抽出,溅起一片水花。颊上飞红,不知是气是羞,一双明眸瞪着陈生,满是轻怒。 “此事当真不可说!你这是……也不是不能说,毕竟你都说了……” 陈生瞧她这副情态,心底促狭之念更活,遂高声道。 “你这般扭捏作甚!前世你我为夫妻,这等事也需避讳?” 她脸上那抹绯红尚未褪尽,却已带上了几分妥协。 “你先别气,我想想怎么说。我说了之后,你可不许再胡说八道,更不许……不许再动手动脚的。” “自然,自然。” 陈生连连点头。 宴筝这才放下心来,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潭面,声音轻柔地开了口。 “你我若前世有缘,说也无妨,我叩问的不是寻常道则,是……” 话音未落,陈生温热的手掌,便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 宴筝明眸瞪得溜圆,满是惊愕。 这无赖! 登徒子! 又来! “一个字都别说!” 陈生的脑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他捂着宴筝嘴巴的手,又紧了几分。 “唔……” 宴筝被捂得难喘气息,抬手用力拍了拍陈生手臂,示意他松开。 陈生并未松手,只将力道缓了几分。 “其他人知道吗?” 宴筝轻轻地摇了摇头。 潭水依旧清凉,山风也依旧和煦。 可这方寸之间的气氛,却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从现在起,关于道则,一个字都不许再提。” 宴筝眨了眨眼。 陈生缓缓松开了手。 “说正事。” “说说吧,要偷的那个古宝,是什么来头?藏在什么地方?有几个人看守?看守的人修为如何?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你……你问这么仔细做什么?” “废话!” 陈生一瞪眼,理直气壮。 她迟疑着开了口。 “那古宝名为‘前尘镜’,能映照出生灵的前世轮回。” “前尘镜?” 好东西。 这要是能弄到手,自己岂不是能瞧瞧,上辈子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这镜子,藏在何处?” “在……在沈姐姐的洞府,‘清愁居’。” 陈生绕着青石走了三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盯着宴筝。 “洞府长宽几何?有几条通路?除了正门,可有禁制?” 宴筝思考片刻。 “就是一个山洞啊,只供一人通过。” “那古宝就放在她静修的石室里,没有禁制,是谷里祖师传下来的,谁都能用。” 陈生听完,又陷入了沉默。 宴筝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忍不住小声问。 “这……是不是很难办?” 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禁制,没有阵法,没有看守,谁都能用,然后你要拉着我,去偷这么个东西?” 宴筝的脸颊有些发烫。 “是……是啊,怎么了?” 陈生默然无语。 “你径直入内,取那镜子而出,不就罢了?” “你且告知我,此番全过程,哪一步需我陈生?是要我为你望风,亦或是需我在侧为你鼓掌助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宴筝又羞又气,偏偏找不到话来反驳。 “我……” “反正你得和我一起去!我……我第一次做坏事!” 宴筝心底愈发慌乱。 “你……你到底去不去!” 她跺了跺脚,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陈生双手一摊。 “去啊,你撒娇作甚。” 宴筝冷哼道。 “我……我哪有啊?” 陈生轻嘶一声。 “既已决心办妥这桩大事,便需有个章程。” “此行堪比龙潭虎穴,九死一生。不闻谷高手如云,沈仙子更是魂道大能,我等稍有不慎,便会落得神魂俱灭的下场。” 陈生煞有其事地摸了摸下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今晚,沈清愁在洞府内吗?” 她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姐姐……她今晚要去谷外的药园清点灵药,子时方归。” “好!” 陈生猛地一拍手,脸上是运筹帷幄的豪情。 “天助我也!” “待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之时,你我便潜入那清愁居,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宝镜,再悄无声息地退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说得慷慨激昂,宴筝被他这股情绪感染,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好像他们真的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我……我该做些什么?” “你?” 陈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摇了摇头。 “我在你身后护着你,你莫要出声乱动,一切听我号令即可。” “哦……” 宴筝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头竟生出几分莫名的安心。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5章 俗缘牵道惹仙尘 多宝愣住了。 自己这伪灵根,去了人家能要? “师父他老人家,真是这么说的?” 多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 周下隼用力地点了点头。 “师父说,我们如今虽有些微末道行,却终究是野路子出身,根基不稳。需往红枫谷这等正统仙门,好生学些修仙的常识,巩固道基,方能行稳致远。” “我们只管去便是。” 多宝听完,半天没吱声。 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身侧的周玥。 月光下,她的脸色比方才更白了些,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他们两个可以去。 一个,是师父钦点的弟子。 另一个,更是个凡人时期就能搏杀筑基的怪物。 红枫谷再怎么家大业大,想来也不会拒绝这等天才。 可周玥怎么办? 红枫谷那种仙家圣地,会允许一个凡人踏入山门吗? 多宝的心沉了下去。 方才发了死人财的狂喜,被这盆冷水一浇,瞬间便熄了火。 “阿玥,我……” 周玥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那双原本总是亮晶晶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发什么呆呢?让你们去,那便是天大的机缘,是好事。” 多宝闷声道。 “那你咋办?你是凡人,那红枫谷……” “凡人怎么了?我也去看看。” 周玥打断了他,声音执拗。 “凡人就该认命,就该被丢下吗?” 多宝哑口无言。 周下隼左看右看,脸上满是困惑,想了想终究开口。 “师兄,要不我把周玥也打死,省得她拖累你。” 孩童嗓音清脆,话语却冷骇人。 周玥打了个寒噤。 周下隼见二人这般反应,脸上困惑更甚,认真思考自己哪里说错了。 “周玥是凡人,寿元不过百年,于你仙途终是拖累。我替你解决了,你便可一心向道,岂不是一桩好事?” 这便是修士的道理。 此间,并无对错。 多宝看着周玥煞白的脸,有些心疼。 “阿鸟。” 周下隼嗯了一声。 “闭嘴。” 多宝一步跨到周玥身前护住她,脸上的狠厉头回不是装的。 “你若再说半句浑话,休怪我这做师兄的,不讲情面!” 周下隼被他这番气势所慑,愣在了原地。 周下隼点了点头。 “我懂了师兄。” “师父说在外听你的,那我便听你的。” 多宝心里却暗自捏了把汗。 “走,去红枫谷。” 多宝翻身上了骡背,将周玥也拉了上来。 云青骡得了号令,撒开四蹄,朝着灵澜国腹地方向奔去。 周下隼那敦实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跟在骡子后头,一步跨出便是数丈,竟也毫不费力。 地震,在沿途的土地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痕。 大地虽不再震颤,可官道处处崩裂,村镇十室九空。 昔日炊烟袅袅的村落,偶有饿得皮包骨头的灾民,如游魂般在废墟里翻找着什么。 瘟疫已然开始蔓延。 多宝一行路过一处镇子,便见镇口垒起了高高的尸堆,几个穿着官服的差役有气无力地泼洒着石灰,空气里弥漫着腐朽恶臭。 周玥看得心头发紧,下意识地将脸埋在多宝的背上。 多宝也沉默不语,只是催促着云青骡加快了脚步。 他们这些修士,或有修为傍身,或有异宝护体,尚能在这场灾祸中自保。 而那些凡人,却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周下隼对这一切,却是全然无感。 他只是跟在骡子后头,偶尔捡起路边的石头,捏成粉末,又或是好奇地戳一戳路边腐烂的兽尸。 他甚至还很认真地问过多宝。 “师兄,这些人看起来好弱,为什么不吃了他们?” 自那之后,他便严令禁止周下隼开口说话。 如此行了几日,前方地平线出现了一抹连绵不绝的赤红。 那红色铺天盖地,自山脚一直蔓延到云雾缭绕的山巅,将整片山脉都染了个通透。 多宝勒住骡子,心头竟也生出几分震撼。 仙家气派,非同凡响。 越是靠近,那股磅礴的灵气便愈发浓郁。 空气里,都飘散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 山门之外,早已是人山人海。 数以千计的修士,自灵澜国四面八方汇聚于此。 他们或衣着华贵,驾驭着奇珍异兽; 或三五成群,脚踏着各式法器; 亦有如多宝这般,靠着双腿走来的苦修之士。 鼎沸的人声,汇成一股喧嚣的热浪,冲天而起。 “听说了吗?红枫谷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不问出身,不看来历,只要资质尚可,便有机会拜入仙门!” “何止啊!我可是听我二舅家的表哥说了,红枫谷新来了一位元婴大修!据说是位风华绝代的仙子,神通广大得很!” “真的假的?那红枫谷如今岂不是有两位元婴老祖坐镇了?这在整个灵澜国,也是独一份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难怪敢这般广开山门,原来是有了底气!” 周玥看向多宝。 “人好多啊。咱们这能行吗?” 她一个凡人,站在这群修士之中,本就格格不入,周遭投来的各色视线,让她浑身不自在。 “师父让咱们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多宝嘴上说得镇定,手心却已经开始冒汗。 他领着二人一骡,奋力挤开人群,朝着山门的方向挪去。 红枫谷的山门,由两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巨大枫树交缠而成,树干粗壮得需数十人合抱,赤红的枫叶在灵光氤氲下,流转着宝光。 数十名身着红枫谷制式道袍的弟子,正守在山门各处,维持着秩序。 为首的一名青年,瞧着约莫二十出头,修为已至筑基中期,一脸的倨傲。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很快便落在了多宝这一行奇怪的组合上。 一个修为低劣的炼气修士,一个毫无灵气的凡俗女子,还有一个胖得跟球似的孩童。 以及一头看起来傻乎乎的骡子。 青年眉头一皱,迈步上前,直接拦在了多宝跟前。 “站住。” 多宝心头一跳,连忙拱手行礼。 “这位师兄,我等是前来拜山的。” 那青年理都未理他,只是将嫌恶的视线,投向了多宝身后的周玥。 “此乃仙家圣地,岂是尔等凡夫俗子能够踏足的?赶紧滚!”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4章 鸡屎牛屎识字路 多宝还算聪慧,他当真要了百两银子,却未将其随身携带。 要知身揣百两重资,无异于引祸上身,与自寻死路何异? 他将银两妥善埋藏于牛棚之下,又覆上一层风干的牛粪掩人耳目,而后才动身前去寻访教人设馆识字之处。 是日,多宝将一两碎银用布帛裹妥,又在布外糊上鸡屎掩人耳目,而后怀揣着这包银两,悄然动身启程。 人的一生,离不开屎。 一路晓行夜宿,直至次日,方抵达永安镇。 这永安比较青牛村,繁华了百倍。 他沿街打听,逢人便躬身作揖,言辞笨拙地询问何处有教书识字的先生。 镇上的人见他衣衫褴褛,又有鸡屎牛屎味,多是鄙夷地摆手。 饶是如此,多宝依旧不气不馁。 问了不下数十人,终是在一处僻的巷弄里,寻到了一座挂私塾牌匾的院落。 院门虚掩,里头书声琅琅。 多宝心头一喜。 这倒也不是无绝人之路。 世道比鸡屎香多了。 多宝整了整破衣,抬手在斑驳的木门上,轻叩了三下。 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的老先生,自门内探出身来。 他一露面,鼻子便抽动了两下,眉峰蹙起。 “何事?” 老先生不耐。 多宝赶忙躬身作揖,姿态学着村里人见乡绅的模样。 “小子想识字。” 他一面说,一面摸出碎银双手奉上。 老先生的视线自那碎银上掠过,眯着眼,心里快要吐出来,表面佯装镇定。 “你可知晓这永安镇是何等去处?那仙人游之事,便是在我永安举行。仙人洒落财帛,我等此地的消费水平也随之水涨船高。” “束修之资,一年需黄金一两。少得一个铜板,便休要污了我这院门。” 多宝在心中暗自咒骂了一番。 一两黄金,都能将邻村青牛村整个购下。 此等市侩也能当得先生?还什么仙人巡游,真真是玷污了这风雅之名。 见鬼了。 腹中空空,带来干粮也就见了底。 他沿着永安镇的街巷漫无目的地走,周遭的喧闹与繁华,与他格格不入。 正自天人交战,一阵交谈声,飘入耳中。 多宝循声望去。 不远处的巷口,立着四个人。 为首中年人,仙风道骨,两道眉毛白得扎眼。 他身旁,立着一个魁梧如殿柱的巨汉,偏偏左边的袖管空空如也。 巨汉身后,是一个醉醺醺的青年,眼神迷离,脚步虚浮。 最后一人,倒是个俊朗的少年人,墨发披肩,神情冷峻,只是在那三人身旁好似鹤立鸡群。 多宝瞧着这四人,心头烦闷。 想来也是些云游的野修,或是走江湖卖艺的,一个个瞧着便不甚光鲜。 他腹中饥火更盛,连带着看什么都觉着不顺眼。 那四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六师弟,那陈根生毁我一臂,此仇不共戴天!你如今既已恢复修为,你我联手,先除了他,再谈其他!” 是那独臂巨汉的声音,瓮声瓮气,满是怒火。 “二师兄,此事不急。” 那中年人开了口。 “我自有计较。” “计较个屁!” 独臂巨汉啐了一口。 “大师兄,你来评评理!我老母说过……” 那冷峻的少年人闻言,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稍安勿躁吧。六师弟行事,素有章法。” 多宝觉得这几人聒噪得紧。 他心头的火气,被腹中的饥饿一拱,再也按捺不住。 多宝从地上站起,指着那四人破口大骂。 “吵什么吵!一个个歪瓜裂枣和怪胎似得,在此处聒噪不休扰人清静,吃屎吧你们,你母的瘟!” 那四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他。 多宝被那几道视线一罩,心头一颤,可话已出口。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将怨气倾泻而出。 “赶紧寻个活计干干,别在此处丢人现眼了。” 骂完了。 多宝爽了,笑嘻嘻的便要跑开。 未料那身形魁梧如殿柱,瞧着像是仙人风范的巨汉,竟探出手来将他擒在手中。 墨景生没好气的瞧着陈大口。 “与小孩计较什么,很有意趣?” 陈大口动作一顿,扭过头反驳。 “大师兄!这小子嘴巴不干净,我老母说过,祸从口出当掌嘴以戒。” “小子,你好浓的鸡屎味啊!” 墨景生闻言,更是无语。 “金丹道仙游将散,魁首未定,老不死大限在即。你在此处与一黄口小儿消磨光阴,是想让你老母在下头,也为你操这份闲心?” 李蝉始终沉默,一旁的奕傀更是醉得麻木。 “算你小子命大!” 陈大口泄了气,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随手将多宝往旁边一甩。 李蝉见状抬起一只手,朝着身前一抹。 自多宝的视角看去,那是一幕足以颠覆他十五年认知的景象。 巷弄里那块被四人占据的方寸之地,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凭空挖去了一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前一息是四个怪人。 后一息只余下一片空荡荡的巷弄。 四人凭空消失了。 仙术吗? 多宝拿出那包碎银,轻嗅鸡屎气息振精神。 然后又穿街走巷,凭其胜似土狗一般的敏锐嗅觉,循迹而至一户猎户府邸门前。 自己如蝼蚁,他今日算是真切体会到了。 可那又如何? 师父说了,他多宝,也是能修仙的呀。 多宝心头正发着狠,准备给大门摸鸡屎,却吱了一声,门开了一道缝。 正是方才那个独臂巨汉。 陈大口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还在此处作甚?” 双脚离地,悬在半空,多宝感觉惊奇。 “你如何晓得我在外面?” 陈大口闻言,将他凑到自己面前,鄙夷道。 “你身上那股鸡屎牛屎味儿,隔着三条街都能闻见,还想藏?” “老子这神识修为,纵算不是灵澜地界头一份,也稳居第二!” “再让老子瞧见你,便不只是掌嘴那般便宜了!” 陈大口恶狠狠地撂下话,转身便要离去。 …… 青牛村外。 陈生正坐于一块光洁的青石上,手中把玩《恩师录》。 “多宝,于永安镇遇陈大口,因言语不敬,遭其神识威吓,初窥仙道伟力,明己身之渺小,向道之心愈发坚固。” “事件评定:吉。心境受锤炼,于修行有益。” “师者可得:炼气期功法《长龟功》一部。” 陈生笑了起来。 好玩。 如此说来,他日后大可寻些由头,将多宝往赤生魔那帮老徒弟面前引。 《恩师录》光华再闪。 “危机:多宝,因辱骂陈大口,已被其暗中种下追魂印。” “此印歹毒,七日之内若无外力可解,多宝必将魂飞魄散。” 陈生不笑了。 喜欢蟑真人请大家收藏:()蟑真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