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与砚》 第1章 新邻居 六月的暑气裹着香樟叶的气息漫过青石板路,碎金般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面织出晃眼的光斑。远处的蝉鸣此起彼伏,风过时,院墙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连空气都浸着夏末特有的、黏腻又怅然的暖意。 陈知夏额前的碎发轻轻晃。他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梧桐树影。 “知夏,到了小区门口就看见林叔叔家的别墅了,别紧张啊。”母亲苏婉坐在旁边,手里攥着整理好的行李清单。 前几天母亲跟他说要改嫁时,他没哭也没闹,只是夜里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新爸爸会不会喜欢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好不好相处?直到母亲拿出林砚的照片——少年站在学校篮球场上,穿着蓝白校服,侧脸线条干净,却没什么表情,眼神冷得像冬天的湖。从那时起,陈知夏心里就悄悄悬了块石头,总怕自己会打扰到别人的生活。 出租车缓缓驶入别墅区,门口的保安亭旁种着两排栀子树,白色的花瓣落在地上,被车轮碾出淡淡的香。陈知夏盯着窗外越来越近的欧式别墅,心跳渐渐快了起来,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才勉强压下了那点发紧的慌。 “就是前面那栋,有白色栅栏的。”苏婉指着不远处的房子,陈知夏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别墅的铁门上爬着翠绿的藤蔓,阳光落在上面,晃得人眼睛有点花。出租车刚停下,他就抢先推开车门,伸手去提后备箱的行李——帆布包不算重,可他拎着的动作却格外小心,生怕里面的课本和文具会掉出来。 走到铁门前,陈知夏才发现门柱上挂着块木牌,上面刻着“林宅”两个字,字体是圆润的楷体,和照片里林砚的冷硬模样一点都不像。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木牌边缘,指尖传来光滑的触感,刚想再摸两下,就听见身后传来苏婉的声音:“别乱碰,一会儿林叔叔该出来了。” 陈知夏赶紧收回手,乖乖站在母亲身边,目光却忍不住往院子里瞟。透过铁栅栏的缝隙,能看到院子里种着几棵香樟树,树下放着一张白色的藤椅,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秋千,看起来很温馨。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想着或许这个新家,也没自己想的那么陌生。 就在这时,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衫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婉婉,知夏,可算等你们来了!”是林建国。苏婉赶紧拉着陈知夏上前,陈知夏仰起头,礼貌地喊了声“林叔叔好”,声音清亮,却因为紧张,尾音悄悄飘了点。 林建国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掌心的温度很暖:“知夏长这么高了,比照片里还精神!快进来,外面热。”陈知夏跟着他们走进院子,香樟树的影子落在地上,斑驳的光点晃得他有点晕。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滚烫的风卷着阳光扑在玻璃上,可陈知夏坐在这个崭新的家里,却觉得浑身都透着一股冷意,从刚才林砚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一直蔓延到心里,沉甸甸的,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陈知夏拎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门口,指尖把包带攥出几道白印,包侧兜露着的半块橡皮,边角磨得发亮,像他此刻悬在半空的心——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新家”,也是第一次要见母亲口中那个比他大一岁的“哥哥”。 “知夏,别怕,林叔叔人很和善的。”母亲苏婉攥了攥他的手腕,掌心的护手霜带着甜腻的香气,却没压下他喉咙里的发紧。“吱呀”一声划破蝉鸣,陈知夏跟着母亲走进玄关,冰凉的大理石地面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肩膀,目光飞快扫过客厅,最终定在落地窗旁的少年身上。 少年背对着他们,穿件浅灰色短袖,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腕骨。他正低头玩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的动作很轻,阳光顺着玻璃淌下来,在他发梢镀了层浅金,连垂落的睫毛都沾了光。直到林建国的声音响起,他才慢悠悠转过身——陈知夏的呼吸忽然顿了半拍。 那是张过分好看的脸,眉骨高挺,眼尾微微上挑,可瞳孔是深黑的,像结了冰的湖,扫过陈知夏时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鼻梁很直,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得紧,整个人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连站在那里,都像在和周围的空气划清界限。 “林砚,这是你阿姨,这是你阿姨的儿子,比你小一点儿。快跟你阿姨和弟弟打个招呼!”林建国的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林砚的视线先落在苏婉身上,声音清得像冰粒撞玻璃:“阿姨好。”接着移到陈知夏脸上,停顿了两秒,没说话,只是极淡地点了下头,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下一秒,他就转过身,手机屏幕重新亮起来,脚步没停地往楼梯走,灰色短袖的下摆随着动作晃了晃,没留下任何多余的气息,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陈知夏的错觉。 陈知夏攥着包带的手更紧了,指尖泛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里的“不在意”——不是讨厌,是连讨厌都嫌费力气的漠视,就像路边看到一块挡路的石头,只会绕开,不会多看一眼。 “这孩子性子就是冷,你别往心里去。”林建国赶紧打圆场,伸手想拍陈知夏的肩膀,却被他下意识往后躲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叫林砚,比你大一点,也读高二,以后你们一个学校,有事儿……也能找他搭个伴。” 陈知夏小声“嗯”了一声,眼睛盯着楼梯口的方向,刚才林砚转身时,他好像瞥见对方耳后有颗小小的痣,藏在黑发里,淡得几乎看不见,就像这个人的存在感,明明站在那里,却又像隔着一层雾,摸不到,也靠近不了。 苏婉跟着林建国去厨房收拾行李,让陈知夏在客厅等一会儿。他找了个离楼梯最远的沙发坐下,帆布包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攥着包边。客厅很大,阳光透过落地窗铺进来,却没什么暖意。楼梯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陈知夏抬头,看见林砚走下来,手里拿着个黑色的耳机,走到沙发旁时,没看他,径直拿起搭在扶手上的外套。 “林砚,要不要吃点水果?阿姨洗了草莓。”苏婉从厨房探出头,笑着问。 “不了。”林砚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弯腰穿鞋时,动作利落又冷淡,“我出去一趟。” 他说话时,视线落在鞋尖上,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陈知夏这边扫。陈知夏坐在沙发上,身体绷得直,看着林砚换好鞋,拉开门,冷风灌进来时,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看见林砚连门都没回头关,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道里,只留下一扇半开的门,和门外更聒噪的蝉鸣。 苏婉端着草莓出来时,看见半开的门,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还是这么不管不顾的。知夏,来吃草莓,很甜的。” 陈知夏走过去,拿起一颗草莓,指尖碰到冰凉的果肉,却没什么胃口。他咬了一小口,甜意顺着舌尖漫开,可心里却有点发空。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冰箱运行的低鸣声,和门外断断续续的蝉鸣。他抬头看向楼梯,林砚的房间在二楼西侧,门应该是关着的,就像这个人的心,也关着,没打算给任何人留缝。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林砚回来了。他推开门时,陈知夏正在帮苏婉擦桌子,听到声音,动作顿了一下,没敢回头。林砚的脚步声很轻,却很清晰,从玄关走到楼梯口,没说一句话,甚至没看客厅里的人,径直上了楼,只留下一阵极淡的、像是外面尘土的味道,很快就散了。 苏婉叹了口气,摸了摸陈知夏的头:“别担心,慢慢来,总会熟的。” 陈知夏点点头,继续擦桌子,指尖却蹭到了桌角的木纹,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林砚刚才的眼神。他知道,“熟起来”可能没那么容易——林砚就像夏天里的一块冰,外面再热,他也始终裹着自己的冷,而自己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弟弟”,大概只是他平静生活里,一个多余的、需要暂时容忍的存在。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滚烫的风卷着阳光扑在玻璃上,可陈知夏坐在这个崭新的家里,却觉得浑身都透着一股冷意,从刚才林砚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一直蔓延到心里,沉甸甸的,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第2章 空房间 行李箱的滚轮在林家二楼走廊上碾过,发出断断续续的咕噜声,像被拉长的叹息,在空旷的空气里没飘多远就散了。陈知夏攥着拉杆的手心全是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他第一次踏进这座别墅,浅棕色的实木地板光可鉴人,连踢脚线的缝隙都擦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的抽象装饰画色彩浓烈,却透着陌生的精致,唯独没有一点属于他的温度。他甚至能闻到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香薰味,不是母亲常用的栀子花香,也不是原来家里老风扇转动时带起的旧书本气息,陌生得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知夏,到了,这就是你的新房间。”母亲苏婉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指尖碰在门把手上时还顿了顿,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伸手推开房门时,风裹着窗外香樟树的气息涌进来,带着夏末的燥热,却吹不散陈知夏胸口的闷。斜对过的房门紧闭着,深棕色的木门和墙壁严丝合缝,连一点声音都透不出来——那是林砚的房间。刚才在楼下客厅,那人只坐在沙发最角落的位置,后背靠着扶手,指尖夹着本厚重的数学奥数题,书页翻过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陈知夏和苏婉只是两个路过的访客,与这个家毫无关联。 房间比原来的小卧室大了一倍,浅米色的墙纸贴着墙,没有一点褶皱,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原木书桌,桌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桌角放着一盆没□□的茉莉,陶瓷花盆是精致的白釉色,叶片上的水珠顺着边缘往下滴,在浅灰色的棉麻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个没来得及擦去的泪痕。“林砚妈妈特意让孟阿姨收拾的,知道你喜欢亮堂的地方,还说等茉莉开了,房间里会更香。”苏婉说着伸手拉开窗帘,米白色的窗帘布料很软,拉动时几乎没声音,窗外的香樟树梢探进来,细碎的光斑落在地板上,晃得陈知夏眼睛发涩,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有些变形的帆布鞋鞋尖。 他把行李箱拉到墙角,蹲下来时膝盖碰到箱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指尖搭在拉链上,却没力气拉开——行李箱侧面贴着张泛黄的贴纸,是原来学校门口文具店五毛钱一张的小太阳图案,边角因为反复摩擦已经卷了起来,颜色也褪得发浅,现在贴在这只崭新的、连轮子都没磨出痕迹的行李箱上,像块格格不入的补丁。他突然想起原来的家,墙壁上贴满了他从小学到初中画的速写,有窗外的梧桐树,有楼下卖早点的阿姨,还有周灿咧嘴笑的样子;书桌上堆着球星卡,有的还夹在课本里当书签;晚上写作业时,母亲会端着热牛奶进来,搪瓷杯沿有点磕碰,牛奶冒着热气,台灯的暖光落在练习册上,能把整个人都裹住。可这里不一样,一切都太干净、太整齐,连空气都像是被冻住的,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不小心碰乱了什么,更怕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打扰。 门口突然传来孟阿姨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却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模糊:“知夏,饭做好了,下来吃点吧?炖了你爱吃的排骨汤。”苏婉走到陈知夏身边,蹲下来和他平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是孟阿姨,她人很好的,炖的汤也香,你要不要吃点东西?”陈知夏咬着下唇摇头,指尖抠着行李箱的拉链头,塑料的边缘硌得指腹发疼,指甲几乎要嵌进里面:“妈,我还不饿,就不吃了。”他不敢下去,怕再撞见林砚那副冷淡的样子——刚才在客厅,那人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现在坐在餐桌前,指不定会是怎样的疏离;更怕面对林叔叔林建国,怕看见他脸上那些说不清的表情,是客气,是疏离,还是觉得他这个“新儿子”很麻烦?他像个闯入者,闯进别人早已习惯的生活里,连站在哪里都觉得多余。 苏婉没再劝,只是伸手帮他把额前垂下来的头发理了理,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却让陈知夏的鼻子更酸了。她起身帮着取下床上的防尘罩,浅灰色的防尘罩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尾的椅子上,临走时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歉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漫过陈知夏的心脏:“有事就喊我,别拘谨,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了。”房门关上的瞬间,“咔嗒”一声轻响,房间里的安静突然变得沉重,像块湿冷的布裹在陈知夏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慢慢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碰了碰茉莉的叶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像细小的冰针,一点点扎进皮肤里,连带着心脏都觉得发冷。 书桌上放着本摊开的笔记本,是很精致的皮质封面,深棕色,和林砚房间的门一个颜色,封面上没写名字,翻开第一页,一行工整的字迹落进眼里——是林建国给他留的字条:“知夏,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不用太拘谨,有什么事来找我就好。”字迹很端正,却没什么温度,像是在写一份工作通知,连个感叹号都没有。陈知夏的指尖在“你的家”三个字上顿了顿,心里泛起一阵涩——这里怎么会是他的家呢?没有他熟悉的东西,没有他熟悉的人,连空气都是陌生的。他把笔记本合上,皮质封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失落。 书桌角落的木盒子是胡桃木的,表面刻着简单的花纹,打开时能闻到淡淡的木头香味,里面放着一把银色的房间钥匙,钥匙串是个磨了漆皮的小篮球,蓝色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金属色,底下压着张浅灰色的便签,上面是另一种字迹,比林建国的更清隽,却也更冷:“备用钥匙在玄关柜第一个抽屉。”还是那行字,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连一个多余的标点都没有,像是随手写的一张便条,写完就忘了。陈知夏捏着钥匙,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指腹摩挲着磨掉漆的篮球挂件,突然听见斜对过的房门“咔嗒”响了一声。他像被烫到一样赶紧缩回手,快步躲到窗帘后面,把自己藏在布料的阴影里,透过缝隙看着林砚的身影从门口走过——黑色短袖,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黑色手表,表盘是冷硬的金属色,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陈知夏的心上,在走廊上响了几下,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 等外面彻底没了声音,陈知夏才敢从窗帘后出来,走到窗边往下看。林砚站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打电话,背对着他,手机贴在耳边的动作很随意,另一只手插在黑色运动裤的兜里,肩膀微微倾斜,连个回头的动作都没有。香樟树的叶子很密,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只有几缕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却没让他看起来暖和一点。陈知夏盯着那个背影,突然想起原来的家,放学时赵阳会在楼下喊他的名字,声音很大,隔着好几栋楼都能听见,两人勾着肩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冰淇淋,巧克力味的,会化得很快,滴在手上黏糊糊的,却笑得很开心,阳光落在身上都是暖的。可现在,他只能站在陌生的窗户后面,看着一个名义上的“哥哥”,连上前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连让对方回头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链,金属拉链头划过布料,发出“哗啦”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里面的衣服大多是洗得发白的校服和旧T恤,还有几件母亲去年给他买的外套,已经有些小了,却还没舍得扔。他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柜里——衣柜很大,里面已经挂着几件崭新的衣服,是林建国买的,标签还没拆,尺码很合身,却不是他喜欢的款式。他的旧衣服放在里面,像一堆突兀的色块,和周围的精致格格不入。摸到校服口袋里的草莓味巧克力时,陈知夏的眼眶突然热了——这是母亲早上偷偷放的,包装纸是他喜欢的粉色,上面印着小熊图案,母亲说:“到了新家,吃点甜的,心情会好点。”可巧克力在嘴里化开,甜腻的味道却没压下心里的苦,反而让酸涩的感觉更浓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衣柜的抽屉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快就被房间里的安静吞没,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坐在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盏银色台灯,灯杆很细,是简约的款式,旁边堆着几本草稿本,封面上印着新学校的校徽,蓝色的,很醒目。陈知夏拿出一本翻开,第一页空白处写着“林砚”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串电话号码,字迹清隽,和那张便签上的一样,末尾只有一个简单的顿号。没有“加油”,没有“有事联系”,甚至没有一句“欢迎”,就像林砚这个人一样,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仿佛写下这行字,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不得不做的任务。他把草稿本合上,放在一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信封——那是他原来的好朋友周灿写给他的,周灿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要转学,前一天晚上写了满满两页纸,说会等他回来,还说要给他寄零食。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是陈知夏现在唯一能抓住的熟悉物件,他把信封抱在怀里,指尖摩挲着粗糙的信纸边缘,像抱着最后一点温暖。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带着夏末的烦躁,吵得人心烦。陈知夏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玻璃挡住了大部分声音,蝉鸣声弱了些,可房间里的寂寞却更浓了,像水一样漫上来,没过脚踝,没过膝盖,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他坐在书桌前,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只能抱着仅有的一点回忆,在空荡的房间里发抖。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了两下,很轻,却让陈知夏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赶紧抹掉眼泪,用袖子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抬头看见林砚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牛奶,白色的陶瓷杯壁上印着简单的蓝纹,杯沿很干净,没有一点水渍。那人没进门,只是把杯子轻轻放在书桌边缘,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孟阿姨让给你的。” “谢谢。”陈知夏的声音带着没压下去的哭腔,有点沙哑,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怕林砚看见他红了的眼眶,更怕看见对方眼里的冷漠或不耐烦。 林砚没说话,也没看他,只是点了下头,转身就走,黑色的短袖衣角在门口晃了一下,房门关上时的动作很轻,却像在陈知夏的心上敲了一下,留下闷闷的疼。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牛奶杯里的热气缓缓往上飘,在空气中形成细小的水珠,很快就散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陈知夏拿起牛奶,温度透过陶瓷传过来,暖了指尖,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脏。他看着杯子上的蓝纹,又看了看怀里的信封,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信封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桌角的茉莉静静立着,花苞紧闭,像是永远都不会开了。这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装满了孤独的空壳,没有温暖,没有熟悉的人,只有无边无际的无助,像潮水一样,把他慢慢淹没,连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第3章 上学路 清晨六点的闹钟还没来得及扯开嗓子,陈知夏就醒了。窗帘被夜风掀出道细缝,浅金色的阳光像根柔软的针,轻轻扎在行李箱的金属拉链上,折射出的光点晃得人眼晕。他坐起身,指尖先摸到枕边叠得整齐的旧T恤——洗得发浅的天蓝色,领口被洗衣机磨得有点松垮,边缘还沾着点去年夏天在老家池塘边蹭的草渍,可攥在手里时,棉料的温软比林家衣柜里那些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新衣服,更让他觉得踏实。 “知夏,醒了吗?”苏婉的声音裹着晨雾,从门缝里飘进来,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孟阿姨把粥熬好了,还有你爱吃的茶叶蛋,吃完让林砚带你去学校,他熟路,你跟着他我放心。” 陈知夏应了声“马上”,脚刚沾到地板,就被微凉的触感激得缩了下——林家的实木地板擦得能映出人影,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和原来家里铺着的旧地毯完全不一样。他快速套上T恤和牛仔裤,又蹲下来翻行李箱,拉链划过布料的“哗啦”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昨晚找了半宿的书包终于在床底摸到,帆布面沾了点灰,他拍了拍,从侧袋里掏出转学前班主任给的推荐信,米黄色的信纸边角被压得发皱,上面“陈知夏同学品学兼优”的字迹还很清晰,是他昨晚反复摩挲过的地方。刚要起身,膝盖不小心撞到行李箱壁,发出“咚”的轻响,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房间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回声。 走到楼下时,林砚已经坐在餐桌旁了。他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丝合缝,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块黑色手表,表盘的金属光泽在晨光里闪了闪。他正低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小米粥,动作慢得像在数米粒,粥里的红枣被拨到一边,显然是不爱吃。看见陈知夏下来,他只抬了下眼,睫毛在眼睑下扫过一小片阴影,没说话,只是伸出指尖,把旁边的空碗往他那边推了推,碗底与桌面碰撞的“嗒”声很轻。 “知夏,快来坐。”苏婉从厨房端着盘子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笑着把剥好的茶叶蛋放在他碗里,蛋壳剥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薄膜都没剩,“孟阿姨特意给你煮的,说煮了二十分钟,蛋黄刚好流心。路上跟林砚走慢点,到了学校让他带你找教导主任,别慌,有什么事给妈打电话。” 陈知夏点点头,拿起茶叶蛋咬了一口,蛋黄的油香在嘴里散开,烫得他舌尖发麻,可胃里却没什么胃口。他用余光偷偷瞥了眼林砚,发现对方已经放下勺子,靠在椅背上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不知道在看什么。晨光落在林砚的侧脸上,把他的下颌线衬得更清晰,侧脸冷得像覆了层薄霜,连呼吸都显得很轻,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走了。”林砚突然站起来,手机揣进校服裤兜时,屏幕还亮了下,是班级群的消息。他转身就往玄关走,步伐很稳,没回头看陈知夏有没有跟上。陈知夏赶紧放下手里的鸡蛋,抓起书包往门口跑,慌乱中差点撞上门框,额头磕到木头时的轻痛让他瞬间清醒——他不能在这个家里犯错,不能给妈妈添麻烦。苏婉在后面喊“路上小心,中午记得吃饭”,他回头应了声,再转头时,林砚已经拉开别墅大门,站在晨光里等他,香樟树的影子落在他身上,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像幅安静的画。 两人并肩走在小区的路上,没说话。夏末的风裹着香樟树的叶子香,吹在脸上有点凉,陈知夏攥着书包带的手却出了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知道该跟林砚说什么,只能盯着对方的鞋跟——黑色的运动鞋,鞋边刷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和自己那双磨得有点变形、鞋尖还沾着点泥渍的帆布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在房间里听到林砚和林建国打电话,林砚的声音很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知道了,明天会带他去学校。”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也没有问一句“他需要带什么”。 走到小区门口的公交站时,已经有几个人在等车了,大多是穿着同款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笑声顺着风飘过来。陈知夏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找了个离人群远点的位置站着,从书包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后却不知道该看什么,只是反复划着桌面的图标——原来的同学群里还在发消息,周灿说“等你周末回来,咱们去吃校门口的麻辣烫”,他看着消息,嘴角刚要往上扬,又想起自己已经搬去了林家,周末不一定能回去,心里突然有点酸。林砚站在他旁边,靠在站牌上,拿出手机继续看,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只知道他没像其他同学一样和人聊天,始终保持着疏离。 “叮——”公交车的提示音从远处传来,陈知夏赶紧把手机揣回兜里,跟着林砚往车门走。投币时,他手忙脚乱地翻书包,却只摸出几张纸币,没有零钱,脸瞬间红了,指尖在书包里反复摸索,连推荐信都被翻了出来。林砚从兜里掏出两枚硬币,“叮”地投进投币箱,声音清脆”走吧。“然后自然地伸出手,拉了下他的胳膊,把他往车厢后面带——他的掌心很凉,触到陈知夏胳膊时,两人都顿了一下,林砚却没松手,直到走到后排才放开,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出于习惯。 公交车里人不多,靠窗的位置还剩一个。林砚指了指那个座位,示意他坐下,自己则站在旁边,一只手抓着头顶的扶手,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身体随着公交车的晃动轻轻晃了晃。陈知夏坐在座位上,能感觉到车窗玻璃的凉意透过布料传过来,他偷偷抬起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林砚——阳光从车窗照进来,落在林砚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浅金色,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柔软的阴影,平时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不少,可那双眼睛依旧看着窗外,没什么情绪,还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还有两站到学校。”林砚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刚好能让陈知夏听见,没有多余的语气,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等会儿我带你去教务处,找陶老师,他负责新生登记,会带你去班级。” 陈知夏点点头,刚想再说句“谢谢”,公交车突然刹车,他没坐稳,身体往前倾了一下,手里的书包差点掉在地上。林砚反应很快,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贴在他的胳膊上,很稳,带着一点体温,比刚才指尖的凉意暖了些。陈知夏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半拍,像有只小鼓在胸口敲,他赶紧直起身,把书包抱在怀里,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快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不敢再看林砚。 到学校门口时,陈知夏忍不住停下脚步。校门很大,上面刻着学校的名字,金色的字体在阳光下亮得刺眼。门口有很多学生往里走,大多穿着蓝白色的校服,有的勾着肩说话,有的手里拿着早餐,说说笑笑的,热闹得让他有点恍惚。他攥着书包带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慌得厉害——这是他第一次来这所学校,没有认识的人,没有熟悉的教室,连教学楼的方向都不知道,空气里飘着的都是陌生的气息,让他下意识想往后退。 “走吧。”林砚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在陈知夏犹豫的时候,率先往前迈了一步,像是在前面引路。 陈知夏赶紧跟上,跟着林砚往教学楼走。路上的学生都在看他们,有人偷偷指着林砚,小声议论着:“那不是林砚吗?他旁边的是谁啊?”“好像是转学生吧,长得还挺帅的。”议论声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到陈知夏耳朵里,他赶紧低下头,耳朵都红了。后来他才知道,林砚是学校的“名人”,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还是学生会的会长,很多人都认识他,也都知道他平时很少和人走得这么近。 教务处的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钢笔写字的“沙沙”声。林砚抬手敲了敲门,力度适中,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很温和。他推开门,侧身让陈知夏先进去,自己跟在后面。里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浅灰色的衬衫,正低头批改文件,应该就是陶守正陶老师。 “陶老师,这是陈知夏,转学生。”林砚的声音突然变得礼貌,和平时对陈知夏的冷淡不一样,多了点少年人该有的客气。 陶老师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见他们后,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站起来朝陈知夏伸出手:“知夏你好,我是教务处的陶老师,欢迎你来咱们学校。早就听说有个转学生要来,没想到这么清秀。” 陈知夏赶紧伸出手,和陶老师握了握——陶老师的手很暖,掌心有点薄茧,应该是常年握笔的缘故,那点温度顺着指尖传过来,让他心里的紧张感少了不少。“陶老师好,我叫陈知夏,以后请您多指教。”他的声音很响亮,还对着陶老师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梨涡在脸颊上陷了进去,很招人喜欢。 陶老师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来,先填一下这份登记表,把基本信息填好,等会儿我带你去班级。林砚,辛苦你了,先回去上课吧,下节课是数学,别迟到了。” “好。”林砚点点头,转身走了——他走得很稳,没回头,校服的衣角在门口晃了一下,很快就消失在走廊里。 陈知夏看着林砚的背影消失,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陈知夏:可算走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他低头拿起笔,认真地填着登记表,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和陶老师翻文件的声音混在一起,很安心。填完表后,陶老师拿着表,仔细看了一遍,笑着说:“知夏,跟我来吧,咱们班在三楼,高一(1)班,同学们都很友好,你不用怕,肯定能很快和大家熟起来。” 也许,这个夏天,真的会有不一样的故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