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情游戏》
3. 跳海
两人之间隔了十几米距离,头顶稀疏的灯亮着,他们都能看到双方借着光影掩饰,周身隐隐绰绰,只留下大致轮廓。
远处海面一层一层的潮水涌来,惊涛拍岸,黑沉翻涌的海浪烦躁地拍打着,空气中风怒号着,狰狞地吹舞身上的衣物。
救生艇垂直距离不过五米,他还需要再下一层楼梯,平时十几秒的路程此时如同天堑。
谈谦恕身形没有停顿。
他几乎是流星一样大步疾前,眨眼之间就站在拐角之后,身后脚步声传来,对方脚步不疾不徐响起来,谈谦恕死死盯着拐弯处,两颊肌肉发紧,肩背线条绷直,整个人像是一条拉满足的弓弦。
几息之后,脚步声停止,拐角处没有身影出现,唯独风声不知疲倦地呼啸。
谈谦恕这才意识到,刚才是一种猫抓老鼠似的戏弄,他没精力去分辨整理心情,脑中只死死想着刚才影子。
对方到底有没有枪?
有,这种船线可以理论上申请武装持枪保卫。
这时候敢开枪射击吗?
此时已经到了港口,不远处就是长长海岸线,目之所及甚至能看到沙滩和树,海事执法机构的船仍旧游荡在整个海平面上。
安全是相对的,但这个时候,还能相信这种安全。
瞬息之间,他就做好了决定。
他靠在冰凉的舱壁上,鼻尖索绕腥咸的滋味,谈谦恕听到男人声音随着海风飘来:“东西在你身上?”
这时候否认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谈谦恕干脆利落道:“是。”
空气有一瞬的沉默,谈谦恕几乎是调动所有的精力感知外界,他听到对方慢悠悠地嗓音,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松弛感,语调倒是情真意切:“把东西交出来。”
对方的声音徐徐:“你既然拍到就知道这玩意代表着什么,容我提醒,那些上流人把面子看得比天还重。
‘上流人’这几个字唇齿之间这两个字咬的很微妙,谈谦恕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嘲讽,旋即那仍旧是带着笑意的嗓音响起来。
“你何必揣一个烫手山芋在怀里,给自己惹祸。”
谈谦恕听他说完,言简意赅问:“你拿多少钱来换?”
对方有一瞬的沉默,接着突然问:“有烟吗?”
谈谦恕垂目,手指落在口袋里,他抽烟,但只是浅尝辄止,他对一切致瘾性的东西敬而远之,从上船到现在也不过抽了几支,身上还装着多半盒。
“再借个火。”
声音再一次响起来,甚至语气里带着一股子理所应当。
谈谦恕掀开烟盒将打火机丢进去,扬手抛去,装了重物的烟盒在墨黑的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男人抬手稳稳接住,窸窣声响过,接着就是清晰的砂轮滑动清声。
一团火光亮起,拐角之处的黑暗被撕开,昏黄亮色舔舐过顷刻间又覆灭,只留下隐隐绰绰猩红的点,忽明忽暗。
烟草的气味飘过来,对方这次声音没了笑意,带着被尼古丁浸透的暗哑:“价钱随你,现在把东西给我。”
谈谦恕拿出内存卡,薄薄卡片在他指头之间转了一圈,他躬身,拇指食指贴着地面,曲指弹去,卡片擦着地板划向前方,卡身金色标识在夜色里流星一般闪过。
他贴向舱壁,看着男人俯身之时,宛如丛林中野兽一样蹿出来!
他目标明确,衬衫下的肌肉鼓胀,带着风声的拳头直冲对方面门,这一瞬像是闪电般袭来,但对方反应极快,弯腰仰头几乎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拳头堪堪擦过下巴,烟落在地上,猩红一点像血。
一击不成,谈谦恕化拳为掌,下意识去拾地上内存卡,男人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嘲弄,曲膝踢腿,皮鞋尖踢向卡片,内存卡擦着地面被他踢出去几米远,金色亮影一闪而过,谈谦恕捞了个空,手指擦在地上留下火辣辣的疼。
隔着黑暗,两人看不清对方五官,但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身上怒意,谈谦恕重心降低,顺势勾住对方小腿猛的一扯,男人身形不稳趔趄,要是普通人此时已经狠狠摔在地上,但对方显然也有充足格斗经验,手臂摁住舱壁稳住平衡,右腿猛的横扫谈谦恕小腿,几乎是一个标准的鞭腿。
皮鞋携带悍然之气破风而来,谈谦恕瞬息间扭膝盖躲避,但大部分力道还是实打实砸在腿上,他闷哼一声忍住疼,咬牙抱着对方小腿一提一拽,两人几乎是同时狠狠砸向栏杆。
风吹日晒的栏杆发出闷响,一大片铁皮被两人体重砸进去,又闷又钝的巨响炸开,头皮和脊背仿佛被刀重重刮蹭过,火辣霎时爆来。
谈谦恕毫不恋战,目标始终明确,转身向那枚内存卡走去。
再一次手即将触到卡的一刹那,身后破风声响起,他下意识想躲可已经来不及。
手臂圈上来,谈谦恕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钢筋缠住了脖子,空气被抽走,喉咙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有那么几秒钟,谈谦恕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耳膜出现电子声,他狠狠咬牙,伸手扳住对方手臂,狭住男人蹬蹬后腿几步向后砸,男人肘部撞在舱壁上,耳后有明显的吸气声,疼狠了发出的痛哼,接着狞笑一声,挟住他向拐角撞去。
躲,根本来不及。
舱壁上贴了一层白色大理石,白日干净明朗,这一瞬只是变成死神挥舞的镰刀,谈谦恕听到耳边一声爆开的响。
轰——
大理石横切面被他撞裂,轰地一声碎掉,切风的碎边飞溅而来,谈谦恕觉得惊雷在耳边炸响,灰蒙蒙雾腾腾一片,再是热意顺着额角滑下,宛如洗澡流下的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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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刀子愤愤刮过脸,尖锐的疼痛死死啃咬,又像是那块皮肉被切下来放在火上烘烤,连带着愤怒都呼啸着烧灼。
谈谦恕的人生有两个重要时刻。
五岁之前在绗江长大,五岁之后随母亲外祖父定居国外,开启自己散漫人生,期间受当地文化影响,展现个性、寻求表达,立求与众不同、标新立异,总之十分让人头疼。
人生开智那年十六岁,受家庭影响入教,此后到今天八年多,修身养性,极力远离淫/乱、暴力、暴食、傲慢等恶行,践行友爱、诚信、谦逊、助人等美德,甚至崇尚肉、体痛苦,但如今这一下修养用尽,彻底激起了凶性。
在又一下被砸向大理石台面的那一刻,他双手撑住,手掌骨节磕在遒劲凸起,肩颈连带手臂上肌肉蓬勃迸发,短暂蓄后猛地一脚蹬住舱壁,扳着拉开脖颈上男人肩膀,拽着抡起腾空,用力一个过肩摔将人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
砰——
躯体与地面接触传来令人牙酸的声响,严严实实撞在一起的时候恍惚中听到骨骼咔咔响动的声音,男人被这一下狠摔后从喉咙溢出一声气音,几乎没有动静。
谈谦恕晃了晃脑袋。
顺着额角滑下的液体没阻碍他视线,明明是夜晚,他眼前却出现扭曲的灰白,脑震荡带来的蜂鸣声持续不停,他随手抹去额角血,弯腰去捡拾地上的卡片。
这次,这枚闪烁着金色的内存卡终于回到手上。
额头开始钝钝的疼,原本还算温和的风吹到脸上刀子似的一下一下锉着脸,谈谦恕只想赶快离开,他临走前再次瞥了眼黑暗处男人,这一眼让他心底生起凉意。
对方仿佛是一株有毒的、势不可挡的蛮横植物,又一次坐起来,黑暗里手掌颜色明显,掌心在墨黑夜色里聚拢,金属冰冷而细微严丝合缝地声音响起来,那是在装消音器。
风声、轰鸣声、赛纳斯行驶中破开海浪声都消失不见,空气寂寂无声,时间仿佛在这一瞬摁下了暂停键,眼前只有男人在浓雾一样的黑夜里抬起脸,周身戾气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溅射出来。
“去死吧!”男人开口,他看不见对方神情,仅从语气中判断出对方似乎勾起了唇,脸上带着锋利的笑,手指弯曲,他在毫不犹豫地扣在扳机。
似乎有微小的破风声响起,空气被扭曲。
谈谦恕纵身一跃,冲出栏杆跳入黑夜里。
此时离救生艇垂直距离5米,离波涛汹涌的海平面22米,极速下坠的过程极短又被无限拉长,在大风呼啸的夜色里,他最后的视线聚集在栏杆处。
那个男人站起身立在栏杆处,夜色里只虚虚一影,他们看不见彼此的神情,却在冷冽的夜色都感受到投在对方身上的目光。
谈谦恕跌入幽暗的海水里。
4. 上岸
热带海域属性让这边海水不算冰冷,沙滩边常年有人浮潜、夜游。
但这不会减少丝毫疼痛。
在坠入海面的刹那间,他调整姿势躯体绷直,身体和水面尽量垂直,甫一入水,铺天盖地的海水从耳朵和鼻腔涌入,排山倒海的冲击力袭向□□,他胸腔仿佛撞上了水泥地,谈谦恕闷咳几声,吐出嘴里的血。
颈椎、胸腹、大腿都剧烈叫嚣疼痛着,额头伤口一触到咸腥海水立马如火烧,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位,
身后的巨大的赛纳斯号停滞,宏大的船体让她像是工业时代璀璨的明珠,过了一会似乎船上有人落水的警报响彻,不过这些已经和他没关系,谈谦恕尽力地向远处岸边游去。
远处黑暗里有红灯亮着,那是属于海事巡逻船,赛纳斯号上的乘客每个人都有一个应急包,里面有哨子和急救物资,他摩挲着兜里拿出哨子递到唇边,然后用尽力气吹响。
哨音划破天幕。
明亮的船灯向他驶来。
*
等再一次踏上岸的时候,饶是以谈谦恕的心性,都不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海上执法船巡逻守护海域,发现落水者打捞救助,无论身份是否存疑,生命至上永远是第一要义。
谈谦恕被带去谈话室,他身上披了条大毛巾,面前倒了杯热水,当地执法者给了他葡萄糖,谈谦恕用手摩挲了一会,打开喝掉。
过分甜蜜的液体划入嗓子,喉咙有胶着感,他垂首抿着热水,手指划过口袋,摸到内存卡的棱角后又收回手,谈话室门口时不时有嘈杂声响起,南岛语系说话脸上下唇碰在一起发出的‘巴……西……巴’零零碎碎蹦到耳中。
手表表盘破碎,手机进水,他试着开机,回光返照般短暂亮后彻底报废,谈谦恕索性摘下来和手表一起扔在桌子上,兜里还有几张准备的小费,皱巴巴地黏在一起。
室内没有窗户没钟表,谈谦恕说不清楚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更久?他被捞上来的时浑身湿透,现在居然也干的七七八八,只是后背衬衫还濡湿着,热而闷的贴在身上。
身上体温感受似乎失灵,一会热一会冷,谈谦恕摸向额头,免疫系统启动后应该在发烧,多少度不清楚,反正有些烫。
有时候会有视线落在身上,沉思、怀疑,有时候还带着好奇,谈谦恕不想管那些,只是垂目一口一口喝着水,他需要养精蓄锐,积攒精力去应付接下来的谈话。
一杯水见底,门被推开,两位工作人员进来,一个皮肤黑,一个身形微胖,两人一左一右从身边经过,旋即坐到对面,用英语询问。
“姓名?”
“谈谦恕。”
“年龄?”
“二十四。”
“国籍?”
“华国。”
一板一眼地问,谈谦恕言简意赅地答,他态度不热络,故意晾了一段时间也没多少急躁,从监控室看到的图像和现在一致,浑身狼狈湿透,额头血迹粒粒分明,但算得上是冷静。
是最棘手的那类人。
两位执法者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含义。
高个子的开口,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目光不算良善:“你是赛纳斯号上的乘客,怎么出现在海里,船上报警器响了,你为什么没等救援队施救?”
句子有些长,颠三倒四,带着审问的口吻,谈谦恕伸手按了按眉心。
刺痛一下子传来,他收回手闭了闭眼,用尽量平和的嗓音回答:“掉到水里晕头转向,忘记等救援船。”
这完全是假话。
执法船发现对方的时候,这人几乎是灵敏爬上船舱,入水调整保护自己、夜色里分辨方向、游泳、吹哨、上船,每一项都堪称完美。
更别提如现在额头的伤,绽开的皮肉泡在水中变得发白,周围一圈瘀青,一看就是重击导致。
高个子骤然拍桌,神情严厉,似乎要扑上来:“你给我老实点!”
胖一点也站起来,拉住高个子,用上母语可能说的是‘冷静’些一类的话语,高个子骂骂咧咧地坐下,还愤愤地踢了一角桌子。
水杯咕噜噜地滚下桌子,谈谦恕平静地捡起来重新放好。
胖一点的安抚好高个子,冲谈谦恕笑了一下,自己重新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用英语说:“不好意思,我同事有点着急。”
谈谦恕对这种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表演不置可否,只是重新喝了一口水。
胖一点的和高个子重新坐好,胖执法员脸上带着点笑容:“我们也是为了旅客的安全,请如实告诉我们情况。”
谈谦恕静默着,一言不发。
他双手放在桌上,周身舒展,从容而无视的姿态。
空气安静,淡淡尴尬的气氛蔓延,有不知名的东西收紧,对面两位执法人员对视一眼,高个子满脸厉
色:“偷渡、逃票还是盗窃?你别以为自己脱离船就一笔勾销,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别想着这事能了,地址呢?我要把你遣送回去!!”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着出声。
谈谦恕稳稳当当坐着,这时候出声:“去找赛纳斯要监控,查查我到底犯的什么罪。”
他身体前倾,一个带着压迫性的姿态,几乎从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怀疑偷渡就交给移民局处置,质疑盗窃就联系警蜀,你们目前有且仅有的权力是移交处理,容我提醒,以生命至上为第一要义,我不管你们是收了贿赂还是单纯卖个人情,总之,现在赶快给我依法办事,不然——”
他没再开口,只是视线压着火,胸膛起伏。
两位执法者对视一眼,高个子开口:“我要重新将你送到船上。”
谈谦恕直直看着他:“船上医疗设施设备级别不够,哪怕我是个逃犯现在也应该先治疗。”他冷冷开口:“医院,我现在需要去医院!”最后一句话也是低喝着。
再一次重见天日,东面天色已经大亮。
当地医疗大力推广普惠型,外来者无法享受,谈谦恕去的是一家私人医院。
从昨天下午十分到如今,谈谦恕神经一直紧绷着,到了现在才能稍微稍微放松那么一点点。
他借了手机向绗江的家里联系,那边十分惊讶,谈明德,这位谈谦恕生物学上的父亲,在电话那头诡异的沉默几秒:“你是说你回趟家,现在掉到海里去了?”
谈谦恕吸了一口气:“对。”
谈谦恕对这个父亲的记忆极其淡薄,他对五岁之前在绗江的记忆十分模糊,如果16岁是开智,冥冥中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下去,那么5岁以及以前,人类就是动物,他只记得吃喝拉撒,并且十分闹腾。
谈明德说:“我先让你哥来接你,等回来再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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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谦恕应了一声,又问:“我哪个哥?”
绗江谈明德这个名字,大名鼎鼎,就如同所有企图白手起家一步登天的人,谈明德当年穷小子一个,连同乡里兄弟来到绗江,此后起起伏伏,坎坷半身,最终占据传媒半壁江山。
自然,属于男性的劣根性也提现的淋漓尽致,五个孩子四个妈,坐在一起能凑成一桌麻将。
谈明德缓缓开口:“……你二哥。”他补充:“我的养子。”
谈谦恕看了一眼窗外,医院里人来人往,鼻尖消毒水的思维索绕,他道:“我没有保险,没钱付医疗费。”
电话那头似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钱会打到公户上。”
电话挂断,谈谦恕回到病房,等着医生处理伤口。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似乎是医生和护士,男的大概五十来岁,典型的当地长相,戴着眼睛,对方看到伤似乎呀了一声,催促着上仪器,等 CT拍好之后拿着,几个医生围上来,指指画画说了许久,甚至还听到了几道叹气声。
再冷静的人,遇到生死之事都会慌,特别是几个医生一会看看片子,一会看看谈谦恕,甚至走上前用手电筒照射他的瞳孔,谈谦恕面上波澜不惊一派从容,实则内心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
难道是那一下他脑中血管破裂颅腔出血此时脑仁即将泡在血里?
谈谦恕闭了闭眼睛,毫无依据的想象只能凭添烦恼,他尝试沟通,无奈不会语言,遂用英文问了几句,医生似乎会点英文,皱眉思索后回答,谈谦恕……听懂的东西和当地语言差不多。
护士戴着口罩都遮不住的年轻,长相不太像当地人,谈谦恕看了几眼,试探地用英文道:“能听懂吗?”
护士眼睛睁大,思索了一会,继而点点头。
谈谦恕舒了一口气:“你能充当翻译吗?我有话想问医生。”
护士点头。
谈谦恕用英文道:“请你能帮我问问,我头颅上的伤严重吗?”
护士凑到医生面前,用字正腔圆的中文缓缓道:“他问,头——上——的——伤——严——重——不?”
谈谦恕:……
医生中文说的比英文好:“脑震荡,全身多处擦伤。”
护士看向谈谦恕:“他——说——脑——震——荡。”
谈谦恕:……
他这一刻觉得,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的疲惫全部涌了上来,脑震荡带来的不适提现的淋漓尽致。
谈谦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处理伤口、打点滴、请护工,护士还送来了手机,谈谦恕装卡开机,病房剩下他一人,窗外阳光撒下,绿植青翠欲滴。
谈谦恕打开手机,搜索关于赛纳斯的点滴。
服役时间、设计理念一览而过,目前船上乘务人员也点到为止,船长,二副、三副照片被找出来,他掠过,视线没过多停留。
一目十行浏览着媒体文章,最后把目光集中在船东上,谈谦恕将照片放大,那似乎是男人面对媒体的抓拍。
照片里,男人脸上带着笑意,他再次放大,一直到屏幕上只出现一双眼睛。
没了五官的陪衬,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长,眼形凌厉,没了笑容显得冰冷。
谈谦恕盯着看了好一阵子。
他慢慢地扯了扯唇。
同样冰冷。
5.反击
谈谦恕在住院的第二天见到了他二哥陆晚泽。
陆晚泽生父据说是当年和谈明德一起来绗江漂泊的兄弟,穷的时候一个馒头掰成两瓣分着吃,后来谈明德发迹,逐步做大星越,身边的兄弟来来去去,留下的不多。
往前推20年,谈明德那时风光无限,身边人跟着吃香喝辣,陆晚泽父亲因病逝世,留下了一对孤儿寡母,谈明德当场拍案,此后养着这一对母子。
一晃二十余年过去,陆晚泽现在都快三十了。
谈谦恕其实记不起来陆晚泽长什么样子了,等一个黑衣男人进入房中,谈谦恕道:“陆晚泽?”
陆晚泽嗯了一声,他目前工作涉及反贪反腐倡廉,受职业影响,他平时里看着严肃,话也很少。
谈谦恕脸上出现笑意:“二哥。”
陆晚泽淡淡应了一声,他的视线已经扫描似的观察对方。
对方头上还缠着纱布,可能是刚换过药,空气里还残留着苦涩的味道,他拽下床头的标签拍照翻译,上面记载着全身多处挫伤,头皮软组织损伤,脑损伤。
陆晚泽坐在椅子上,直直看向谈谦恕:“听说你掉到海里了,怎么回事?”
他腔调很严肃,这让他听起来有点像审问,不近人情。
谈谦恕避重就轻:“在船上和人发生了摩擦,不碍事。”
他显然是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陆晚泽还想说什么,目光触到对方额头抿了抿唇,到底是把话咽下。
谈谦恕站起来:“二哥吃过东西了吗?”
陆晚泽:“没。”
他飞了近五个小时,吃了一份不合口味的飞机餐,落地又一刻不停地往医院赶,现在饥肠辘辘。
谈谦恕取过外套穿上:“我也没吃东西,走,一起吃个饭。”
陆晚泽视线在他身上轻轻一停:“能走吗?不然让送到病房来。”
“不用。”
餐厅在楼下,两个人没乘电梯,沿着楼梯下去,两个人吃饭都不讲究,就点了大众菜,里面包含蔬菜和鸡肉,米饭盖在上面,再添一个水煮蛋,浸了调料,做法有点像印度那边,不过味道还不错。
谈谦恕脑震荡,他能忍受痛意,就是进食容易恶心,但不吃饿的更难受,他吃饭速度比平时慢,陆晚泽吃饭速度很快,吃完了就在一边等着。
吃完饭,两人就坐在餐厅,窗外是楼下院子,医护人员步履匆匆,偶尔还有当地警察过来,一群人凑在一起说些什么。
陆晚泽看了两眼:“这里黑警猖獗,曾经一段时间明目张胆到公开索贿,现在有的还不老实。”
谈谦恕看向对方,陆晚泽眉心索绕着浅浅皱痕,他不擅长兜圈子,习惯性地把话说开:“我的意思是,向警察求助没用的话,不代表向家里求助也没用。”
明亮阳光下,两人目光触在一起,陆晚泽脸上有种庄严的正义。
谈谦恕顿了一下,拿起手机点开照片:“二哥知不知道这个人?”
屏幕上男人有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好相貌,哪怕出现在照片上,都能看出周身贵气。
陆晚泽眉头极其细微地扬起来,脸颊肉有一瞬间的紧绷,那是如临大敌的神色,他极快地调整好,脸上表情刹那间如溪流入海无影无踪,但谈谦恕没有错过他的微表情。
陆晚泽:“应潮盛。”他捡着话解释:“他是应家小儿子,据说上个世纪鼎盛的时候,他家就能控制整个码头,现在十条船还有四艘是他家的。”
陆晚泽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不过前些年他爸死后分家了,你知道的,历史残存的产物,家里好几房姨太太。”
谈谦恕眉梢扬起,玩笑一般开口,微嗤:“old money?”
陆晚泽没笑:“不止。”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沉思一瞬后说:“可能还会持续。”
谈谦恕收回手机。
“和他有关?”
“是。”
陆晚泽眉头刻着深深的纹路。
谈谦恕反倒很平静:“ 一个乘客从船上掉下来,怎么说都该有篇报道。”
陆晚泽若有所思。
*
七月十七日 ,一篇名为《惊!!邮轮突发险情,旅客生死未卜》的新闻横空出世,就如同现代社会纷繁复杂的信息一样,没有任何人注意。
七月十八日,另外一篇文章继续讲述,这次标题是《轮船上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充满着令人无语的咯噔文学,点进去里面报道着赛纳斯旅客坠海事件,说的有鼻子有眼。
犹如雪花积累,在寂寂无声处壮大。
七月二十日,比起之前犹如营销号一般的报道,这次上了真格,新闻要素齐全,详细讲述了坠海一事,加入赛纳斯号其他乘客采访,该乘客表明确实听到了警报声。
赛纳斯隶属的船舶公司来开始公关,一面网上压评论,一面联系旅客,未有音信。
七月二十四日,一篇名为《豪门公子坠海,细数这些年你不曾听过的呼救》又如白日惊雷,猛的劈开了一道口子。
该文章没有过多赘于最近赛纳斯号的坠海案,而是历数这些年发生过的坠海案,案例真实,数据清晰,其后附带船舶公司的赔偿,从几十万到上百万不等,文章结尾中写到:【这次坠海案你能知道,是因为对方拒绝赔偿,而曾经那些落入海水中的人,你听不见他们的呼救,因为金钱已经堵上了他们的嘴。】
这篇文章犀利冷酷,由小见大,犹如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般切开病症,将大众视野聚集到贫富差距上以及阶级对立上,立刻犹如沸水如油,引起空前波动。
有人质疑真实性,也有人表示这次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一场围剿,之前旅客坠海是多方原因共同造成,比如旅客自身喝醉踩空落水和旅客本身身患精神疾病,船舶公司赔偿是出于人道主义。
网友保持相对理性,要求赛纳斯邮轮公布当时录像,赛纳斯只给出旅客行走、喝酒等录像,但最重要一段落水录像不在,理由是那个位置摄像头恰好损坏。
一部分网友称落水旅客因酒精原因落水,另一部分则表示,轮船栏杆和舱壁有损伤,赛纳斯本身存在质量问题,无论怎样,船舶公司声誉受到一定影响。
七月三十日,赛纳斯背后船舶公司股价波动,从十七日到现在,股价共计减少十九亿,东南亚航线自身由于地理位置和电诈等因素,本身不算热门航线,宝马一夜蒸发183亿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投资者唯恐再一次出现黑天鹅事件,后续将更加谨慎。
*
“最近感觉怎么样?”陈安问出这句话得时候,她正坐在心理治疗室的沙发上,而她对面的男人靠在宽大的沙发上,脸上带着一点笑。
应潮盛放松靠着,这个动作让他的脊背接触到皮质沙发带起一点闷痛,这是当时被狠狠摔在地上留下的伤。
他没有调整姿势,反而近乎是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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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让自己疼一些,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如虫子爬上脊背,他脸上笑容几乎无可挑剔:“还不错。”
陈安笑了。
她从业十年,主修心理学,在精神分析方面也有点建树,自认在这行业里勉强还算可以,但面对对面的男人,不见得多么游刃有余。
她看过对方资料,几乎从十年前起就会进行接受稳定、规律的做心理治疗,取得的效果……让人很难用‘显著’或者‘微乎其微’这类词概括。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身上,天生锋利的好相貌又有十年如一日营养师和健身教练雕琢,金玉堂马养出来的气质让他几乎看不出是病人。
但的确是,对方甚至曾经做过MECT。
她和对方的精神医生保持紧密沟通,了解对方正在吃的药物,如果人类单纯的用数据可以衡量,那么她非常了解对方,如果要用建立信任关系、真诚程度来衡量,那她可能更加熟悉火星。
陈安清除自己脑海里奇怪的想法,温声开口:“应先生,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一般我会在最开始的几次治疗里讲清楚应该注意的事项,同时也是一个相互了解过程,如果接下来的谈话你感觉到了不舒服或者冒犯,请及时告诉我。”
应潮盛轻轻点了点头,他看起来绅士而礼貌:“好的,陈医生。”
陈安道:“睡得怎么样?”
应潮盛手搭在沙发上:“不太好,需要安静的环境,有时候在晃动的船上反而能睡得更好。”
“吃饭如何?有没有一些食物能让你感觉到快乐。”
应潮盛:“有,我喜欢吃生食。”不用医生开口,他十分配合地谈感想:“吃到嘴里有些高兴,感觉自己像是只动物。”
“有幻听或者幻觉吗?”
应潮盛:“偶尔会有没幻听,很少,我不会去听‘它’说什么。”
陈安道:“欲望如何?”
应潮盛眉梢挑了挑:“比一般男人旺盛些吧,有时候觉得能□□掀翻屋顶,还有暴力的想法。”他唇边有一丝笑容,懒洋洋的:“但是每次都能忍住,没滥、交没一夜情没性行为。”
他甚至有心思开玩笑:“□□倒错好像也是一种精神疾病。”
陈安温声开口:“心理治疗师不能诊断疾病和开处方。”
应潮盛喉咙里发出短促的一声笑。
陈安模糊触碰到这个笑容底下的含义,应潮盛无所谓别人用’精神病患者’这个标签定义自己,自然,对控制、变好一类没有多少期待。
陈安道:“最近有没有一些令你印象深刻的事,如果有的话,能和我谈谈吗?”
应潮盛再一次感受到背部疼痛,他缓缓开口:“有一件事情,脱离了我的控制。”
陈安下意识呼吸都变得轻柔:“能和我说说吗?”
应潮盛转过头来,忽然一笑:“之前我的医生告诉我,让我别企图掌控所有的事情,所以我尽量用平和的心情去对待。”
陈安明白这是对方不想说,她问:“那最近生活的如何?”
他用手撑着下巴,治疗室的阳光照在他面上,皮肤上呈现一种雕塑般完美的假面质感,他微微闭上眼睛,睫毛在光影里跳动:“和之前一样,戒烟戒酒戒咖啡,按时服药规律运动,照顾自己的精神和□□。”
他视线看向窗外,金灿灿阳光落在眼中几乎像是跳动的火焰:“剔除让我感到不舒服的因素,就那样生活。”
6.寿宴
谈家的宅子依山依海而建,苍翠浓郁的青色里凭空掣出来一座三层的建筑,门前修了入户台阶,台阶两旁是两座巍峨厚重的石狮子,院室厅廊引水环绕,假山怪石一一具在,曲径通幽移步换景,有园林的风采。
但紧接着,又是一方巨大的草坪,草坪过后是一方半圆形喷泉,度过喷泉是露天庭院,三层建筑前做了造景的栅栏,门前是一方刷着白漆的半圆形篱笆,一进屋又挑高纵深的客厅,巨大金灿的水晶灯从顶垂下,一副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样子。
有罅隙的,见了这宅子就暗笑,中西结合、传统和欧式拼接交融,土不土洋不洋,像是把所有能见到的东西都堆积在一处,堆堆挤挤叠在一起,面积也是极大,房子完全体现了谈家特点,讲好听点叫新贵,说难听些无底韵无内涵妥妥的暴发户。
今日,谈家宅子门前停满了车,迎宾的佣人帮着泊车,迎来送往间一派和气,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两句吉祥话相约着往里走去,门前那方牌匾被换掉,上面用隶书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寿’字,院中隐隐有戏曲的管弦音传来,谈家专门请了戏班子来家里祝寿。
今天是谈明德老母亲王锦的八十大寿,这位老太太早年生两女两子,原本命运大概会像乡里所有老太太似的,年轻时帮儿子女儿看孩子,后来老了和孩子们一起生活,直到寿终正寝归于最后的沉寂里。
但是儿子谈明德够争气,彻底完成阶层跨越,赤手空拳的闯了一片天地。
谈谦恕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副景象,台上请来的戏曲团咿咿呀呀地甩袖唱着,台下宾客满坐,一个小老太太坐在红木椅上被围在中间,周围有揉肩的递茶的剥水果的,葡萄皮被剥下来,带着晶莹剔透的水光送到嘴边,还不忘用手抬着递到唇边让吐籽,葡萄自然是没籽的,但是动作是要做的,老太太刚咽下去又一块西瓜送到唇边,殷勤开口:“老太太尝尝这个,甜。”
老太太穿着一件暗红的圆领挂衫,脖颈上垂下一只镶金的玉佛,手上也各带两个翠绿的玉镯,如同被簇拥在大观园里的贾母,不过没贾母那么肆意,除了身边孙子孙女外面对着一众不太认识的人,老太太脸上有点拘谨,有时候会有茫然的表情一闪而过,她只是张开嘴咽下西瓜,说了一句甜。
谈谦恕站在门口看着,他在记忆里找寻对方,隐约从脑海深处翻出点残存的印象,那好像是年幼时候他贪玩不吃东西,母亲说让饿着,半夜里门被推开,老太太端着碗进来,哄着说让吃点东西。
曾经和现在的记忆穿插交叠,当年还算硬朗的老人似乎更矮更小了一点,他站在那里还坠在回忆里,老太太转头看来,一怔之后脸上露出笑,忙挥手示意,周围一道道目光也投向这里,谈谦恕慢慢走到跟前,叫了声祖母。
老太太应了一声,又仔仔细细地端详半天,老人的视力退化,眼仁也蒙了层灰似的浑浊,谈谦恕离得近让看,他的手被拉起来,老太太笑眯眯地道:“你叫......”她顿住,似乎极其仔细地想了想:“谈谦,谈谦对不对?”
谈谦恕应了一声,他单名一个‘谦’字,后来离家,姥姥和姥爷商量说说只‘谦’难以立身,又应当以‘礼’和‘仁’为尺度,宽恕而非妥协,便在名字后面加了一个字,既谨自身又警他人。
王老太太高兴极了,当下拉着谈谦恕的手让坐自己身边,询问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又问过得如何,谈谦恕一一回答,过了一会等周围人稍微少了些,老太太塞给谈谦恕一个大桃子。
谈谦恕看着手心的桃子,抬眼看向老太太,老太太那手布满皱纹的手抚在谈谦恕肩上,这位老人用充满怜惜的目光看向谈谦恕,又难过又心疼地开口:“可怜的孩子,成了孤家寡人了......”
谈谦恕一怔,十字架的墓碑骤然出现在脑海,神父庄严的宣布地下长眠的女人从此不再受病魔困扰,大雨倾盆,大地泥泞,天地间烟尘滚滚,他们说她会上天堂。
他眼前出现了短暂的模糊,不过顷刻间又收敛好,脸上看不出任何与之有关的表情。
老太太又怜爱开口:“好在现在回家了。”
水晶灯投下的影子落在他脸上,明暗交替的光影变化让他脸上有一半浸在阴影里,谈谦恕目光瞥向窗外,谈家宅子的灯火交织成一张富丽堂皇的大网,宝马香车宾客如云,从窗外足矣俯视太多的车水马龙。
他握紧了桃子,又好像握住了别的东西,慢慢地开口:“是,回家了。”
台上的戏曲传到另一边,台上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后‘噔’的一声落下,引起满堂喝彩声。
身边有道阴阳怪气声响起来:“谈成,你哥回来了,一大家子人多热闹,吃饭都能多吃两口。”
这话一出,周围人相互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种家庭生的孩子谁不想成为独子独女,什么热闹得吃饭都能多吃两口,这明明是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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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抢菜的节奏。
说话的人叫孔卓,很不巧,家里独生子,其父现任融安理事会,是三位会长之一。
融安理事会,本质是非政府组织,最开始是为了将做生意的人聚集在一起交流情报,后来陆陆续续发展壮大,入会的行业五花八门,最开始的房产地产、医疗、新能源,一路踏上时代的列车,如果哪个公司集团能得到理事会推荐入内,股票得腾飞起来。
理事会会长之位一直空缺,因为据说是绗江财神爷的位置,目前由三位副会长共同主持,共同对申请加入理事会的公司筛选排查,以至于到现在,融安理事会本质复杂而模糊,半商半政,像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明面上没有拿得出手的权利,但有时候一句话能登天。
孔卓这一句话,简直是戳人心窝。
谈成,谈家第四个孩子,如今才刚成年,十八九的年岁面庞还不够成熟,被人一句话说得像是踩了尾巴的猫:“关好你自己家的事。”
孔卓和他年龄一般大:“我家能有什么事?左不会出来一个哥哥来分家产。”他笑了一声,身后搂住身边穿裙子的女孩笑吟吟地亲一口,当着谈成的面故意道:“走,带你出去兜风。”
这个年龄的少年正是喜欢豪车游艇的年龄,孔卓刚得到一辆跑车,走到哪里都开着,恨不得顶在脑袋尖尖,偏偏谈成还没有,他妈管得严,对女儿还好些,对儿子吃穿用度严格把持,唯恐这好大儿乱搞男女关系,想开豪车炸街或者办游艇派对,不好意思,做梦去吧!
谈成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住脸上表情:“有个车有什么了不起的?”
孔卓听见后回头:“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你没有而已。”
说罢,牵着身边人的手扬长而去。
谈成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远处谈谦恕还坐在奶奶旁边,周边一众欢声笑语,他感觉吵得受不了,拽了拽领口也走向院子里,偏偏这时候孔卓一脚有油门‘日’的一声从他身边经过,对方还回头比了个中指,谈成气得猛地一脚踹向身边树桩:“开个阿斯顿马狂什么呢?!11都出来了还开着V7,没见过好货!”
正酸着,身后轻笑传来:“谈小少爷,怎么了?”
身后人缓缓走向前,身影从树影里露出来,来人穿着白色西装,里面酒红色缎面衬衫解开最上面扣子,领口敞着,从下颔、脖颈到锁骨露着线条,眉压眼,鼻梁挺直,身高腿长的模样让树影都变得高级。
7.求和
谈成见到人愣了一下,还没从愤怒状态切换回来,口条都不顺溜:“应应应老板.......”
今天来的宾客都是给老太太祝寿的,但谈成扪心自问,自家这场寿宴还不足以把这尊大佛请来——又不是他老子的。
应潮盛笑了一声:“我比你大几岁,叫哥就行。”
谈成腆着脸道:“应哥。”
应潮盛嗯了一下,他目光落在谈成身上,揶揄道:“追人追失败了?”
谈成绷住表情,假装不在意的随意地挥手:“没呢,不算追,就是孔卓开着车炸街扰民。”
说到最后,自己都不太信,悻悻住嘴。
应潮盛又笑了一声,这人不笑的时候有种近乎锐利的压迫感,笑得时候就显得随和多了,谈成脸热了一下,却见一块钥匙落在眼前,身边人开口:“拿去玩。”
那是一块酒红色的钥匙,上面刻着金属字体,另一面是银色板块,四个标识熠熠生辉,整个钥匙如同一块漂亮的工艺品,几乎徜徉在甜美而浓稠的红色里。
经典的LaFerrari钥匙,谈成几乎瞬间就在脑海里找出了它的样子,火焰般绚丽的红,流线型身姿,最大功率900马力,百公里加速不到三秒,一辆堪称完美的车。
谈成几乎瞬间就晕乎乎了,他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开口:“不了,哥,这不太好。”
“你都叫我哥了有什么不好的。”应潮盛用不容置疑的力度把钥匙放在谈成手上,玩笑一般开口:“拿去玩就好,恰巧我还有事相求你们家,还得小少爷开口替我说几句好话。”
谈成转念就明白对方说的是何事,他那个哥回来时喝酒多了掉到海里,现在媒体都报道塞纳斯号的事,应潮盛是借着祝寿求和来了。
谈成捏紧了钥匙,实话开口:“家里我是说不上话的。”
应潮盛脸上笑意更盛:“没关系,你开车去玩,要是以后想开船去海上玩找我就行,别的不敢说,游艇还是有的。”
他风度翩翩,出手大方又慷慨,几乎顷刻间就能取得别人好感,谈成抿住唇压住努力要上翘起来的唇角:“谢谢应哥。”
正说着,谈成见一个身影往他这边走来,他脸上表情收了收,略为不乐意地开口:“应哥,谈谦......咳,我哥来找我了。”
应潮盛把远处身影收入眼中,几乎眉梢眼角瞬间就笼上了层阴冷,可也就是一个瞬间,他轻轻挑眉:“那就麻烦介绍一下。”
夜晚十点半,王老太太在家庭医生的提醒下休息,老太太心脏不好,年轻时候不愿意换心脏,一提到换心脸上就出现惊惧交加的神情:“那可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心脏啊,怎么能剜出来换到我身上,死囚的心......那也不行,要下地狱的。”
谈明德无奈之下给她搭桥支架,据说还装了什么机器人,家庭医生全天跟随着,又制定了严格饮食作息标准,老太太如今八十,看起来还算精神。
这场寿诞的最大主角离去,但应酬才刚刚开始,台上戏唱着,台下酒香和茶香交织在一起,觥筹交错间满是笑意。
谈谦恕其实不太喜欢交际。
身边也有结交的,端着酒开个话题,不深不浅地聊几句,他应付了一拨后就觉得倦怠,找个由头出门透气。
在谈家宅子巨大的树茵下,灯光像是一轮月亮照在头顶,身后喷泉喷洒出来水迅猛地搭在地面上,银色的水游龙一样窜过,谈谦恕看到了灯下的男人。
对方似有所感,目光破开重重虚影直直看来,然后偏头对着谈成说了什么。
谈谦恕平静地走向两人。
谈成介绍:“哥,这是应家应潮盛,他特意来给奶奶祝寿。”
谈成又道:“应哥,这是我三哥谈谦恕,刚才国外回来。”
谈谦恕伸手,他唇上弯曲的角度也刚好,完全是一副出次见面交际时该有的笑容:“你好,我是谈谦恕。”
那晚浓雾一般的黑终于透了光,护照上的面容和找到的资料凝成面前活生生的面孔,应潮盛感觉自己呼吸重了些,他微笑着伸手过去:“久闻大名,今天终于得见。”
两只手触在一起,温度沾染上对方的皮肤,两人目光猝然撞在一起,一个平静如海,一个笑意懒懒,都是仿佛初见一般客气礼貌,脸上没有多余激烈的情绪,仿佛落叶跌入池水里,只泛丝毫涟漪,看不出底下是不是隐藏着一头狰狞咆哮的野兽。
手掌分开,谈成视线在两人面上掠过,一种说不清的古怪的感觉滑过又溜走。
应潮盛率先开口,他弯着唇,笑容里面有一丝丝玩味:“听说你从船上掉到海里了。”他目光落在谈谦恕额头上,那里伤口上生出了浅薄的疤痕:“还受了伤留疤,太遗憾了。”
谈谦恕仿佛不知道他说的遗憾是自己没被那枚子弹穿透头颅,淡淡道:“只要没死都不算什么大事,得到的东西大于失去的就值得,你认为呢?”
应潮盛还真想了想,失笑:“没错,一个疤算得了什么。”他注视着对方的伤痕,像是一条蛇盯上了猎物,抬眸的时候语气里有种漫不经心的意味:“得到任何东西都会付出代价,只要能承受的住就行。”
那抹古怪再次出现在谈成心头,他感觉这两人身边有种堪称诡异的氛围感,他虽然立在两人面前,却又云里雾里隔山隔海。
谈谦恕勾了勾唇,他的笑意像是一道雪白犀利的电,稳稳当当地开口:“这事不劳你费心,还是好好维护一下船上设施,别影响公司声誉。”
这次就算是谈成也听到了话语里的火药味,他忙打圆场:“站在这说这些干什么,走,进去坐坐。”
“——不了。”
“——不必。”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出声,谈成心里说你们这么默契还呛什么,他笑容微僵:“……好。”
应潮盛脸上笑容如常:“我不打扰你们兄弟叙旧了,日后再见。”
谈谦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几乎是知道看不见才收回目光,谈成站在一边,十七八的年纪脸上满是桀骜,浑身充满着富二代眼高于顶的气质,手插在裤兜里,用身体诉说着傲慢。
谈谦恕离家的时候还没谈成和谈清兄妹,两人不熟到极点。
谈谦恕瞥他一眼,提醒:“他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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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你最好离他远点。”
谈成十分不以为然地耸肩,又夸张开口:“怎么,他能把我扔海里去吗?”
谈谦恕现在一听到‘海’这个字神经就跳,不多废话:“随便你。”
谈成嘁了一声,如今没外人,他不想维持什么兄友弟恭的好场景,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扭头转身而去,谈谦恕站在原地,取出一支烟,他点燃,只在唇边吸了一口便夹在指间,看着一豆亮色时隐时现。
风将烟草味带来,苍白的烟雾索绕成一面雾墙,他嗅着淡薄的气息,过了一会,抬手摁灭,烟蒂拉扯出一截焦褐色的线条。
谈家佣人过来带话,说谈明德让去书房一趟,谈谦恕跟着去。
谈明德书房是传统的中式风,让匠人打出的紫檀木桌厚实坚硬,上面缠花雕龙,常年累月下颜色更加厚重深沉,谈明德坐在椅子上,身后是一座近10米长巨大的书架,上面零零散散推着书籍,另一边是一方金丝楠木茶桌,从粗壮树干上切割下来,下端保留着树木根部走势,原始又带着不经雕琢的自然感。
谈明德在听谈家老大谈杰的汇报,谈杰端端正正地站在一边,见谈谦恕来,谈明德抬手示意他等等,谈谦恕便坐在茶桌前,他用手摸了摸金灿灿的木头,年轮清晰纹路优美,指腹下的触感被打磨的很平滑。
过了一会,谈明德和谈杰两人走过来,谈杰泡茶给两人倒上,谈明德坐在茶桌对面,他年近六十,头发墨黑无一根白,体格高大,没秃顶没发福,规律健身,这让他看起来才五十出头,眼睛似老狼一般锐利。
他喝了一口茶,开口道:“应家那小子今天给你奶奶来祝寿了?”
谈杰回:“是,带了一座玉观音,还带了些补品。”他说到这停了一下,脸上出现点笑,微微得意:“他这段时间出血,如今刚好趁着这个机会,特意求和来了。”
比起谈杰喜怒于色的骄傲,谈明德只是靠在椅子上,抬手摁了摁太阳穴:“小打小闹,不算什么出血。”
这就显得谈杰那点快意太小家子气,他原本笑容一滞,很快收敛好神色:“是,父亲说的是。”
谈谦恕没说话,从刚才起,他几乎是眼观鼻鼻观口的垂目,只是抿一口茶,身上居然有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谈明德目光落在谈谦恕身上:“出气也就算了,就那么大的地方,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别太伤和气。”
谈谦恕不咸不淡地开口:“是,我落水不算伤和气,他损失点钱就是伤和气了。”
谈杰:……不是,你自己喝多了落水还怪别人?
谈明德:……
谈明德揉了揉额头:“男人,受点伤流点血不算什么。”
谈谦恕也明白,此事到这里已经画上了句号,他说:“就这样吧。”
谈明德训斥:“一个大男人,整天窝家里都小家子气了。”他对谈杰道:“把他带公司去,给找个活干。”
从谈谦恕回来第一天,谈杰就一直不希望这件事出现,他宁愿对方天天喝酒寻欢作乐,哪怕塞公司是个闲职也不愿意,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开口:“好。”
8.狠辣
谈谦恕在夜晚睡得不安稳。
也许是气候潮湿,又或者是白天那一句‘孤家寡人’让他神经触动,他做了一个梦。
梦境大抵都是第三视角,他好像是浮在上空的一个幽灵,混沌而凝滞的视角,暴雨、灰蒙蒙的天气,苍白冰冷十字架,三座铁一般黑沉的墓碑,从雾色里折射出凌凌的光,沉沉地注视着他。
画面一转,是家里的庭院。
草坪修理过,天朗气清,一个难得好天气,烤炉中有新做的饼干,果酱也熬好了,准备一起送到教堂,然后一家人一起度过圣诞。
教堂有钟声响起,神父和大家一起唱着颂歌,阳光自玻璃花窗投下,仿佛上帝通过圣母投下的美德。
转眼间,谈谦恕发现自己面前摆放着五颜六色的浆果,它们颗颗饱满晶莹剔透,仿佛一粒粒璀璨的宝石。
身后站着众人,他们面带笑容看着他,让他去选择浆果。
谈谦恕瞥一眼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蓝色代表天堂与信仰,红色代表着爱与牺牲,绿色则是希望与复活。
他的手触上了绿色的浆果,指腹碰到的那一瞬,他扯了扯唇,扬手打翻了盘子,叮叮当当散落一地,他心中快意得像是斧头劈开木头,去他妈的上帝,去他妈的天堂,去他妈的安息!
打翻的果子散落又诡异地停滞在空中,那些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死死盯着他,失重感猝然传来,谈谦恕猛的睁眼,月亮从窗户投下,房间既净且亮。
谈谦恕松了松领口,睡意全无,此时刚过凌晨一点,他打开电脑,搜索关于星越的报道。
月亮依旧挂在天上,远处海岸线雾沱沱,天空像是融化在海里,看不真切。
“怎么还不睡?”身后有声音响起,应潮盛转头过来,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哥。
如果陆晚泽在这里的话就能认出,这张面孔经常出现在电视上,楚河汉界一条线,他分半面江山。
应潮盛说:“睡不着。”
他把窗户全部打开,客厅没开灯,只借着月光照亮,风登堂入室,房间冷而静。
应毅打开灯,应潮盛被这光线刺激地眯了眯眼,别过头去。
应毅道:“早点睡,别太让你妈操心。”
应潮盛抬高声音:“知道,哥。”
男人虽然被叫‘哥’,但是年龄能当应潮盛的父亲,五十多岁,儒雅正气的面孔。
应毅走过来坐下,他道:“刚好路过进来看看,就知道你没睡。”
应潮盛昼夜颠倒,夜晚精神得好像一只撒欢的比格,白天也不见得多萎靡,他天生精力旺盛,有时候能两天两夜不睡觉。
桌下放着垃圾桶,又往里面扔了几团纸,应毅不在意,拎起来打开纸团,里面包着几枚烟头。
应毅看向应潮盛,被当场抓包,应潮盛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坦坦荡荡对视:“刚从谈家祝寿回来。”
应毅知道这事惹得他不快,笑了一声:“怎么还像个小孩。”
应潮盛提起兴致:“今天他们家那个小的,和孔祝方的儿子呛在一起了。”说起这个,他脸上多了几分玩味:“求和呐,我就把车送给谈家那个小的,以后飙车还是打架总有个由头。”
应毅望过去,有点无奈:“插手这个做什么?”
应潮盛兀自笑,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你知道我上次见孔祝方,他说什么?”
他也没想应毅开口,拖着腔调慢悠悠地开口:“他说‘长、兄、如、父——’”这几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是唇齿间磨碎后吐出来,皮肉被吮去露着白森森的骨头。
应毅听了太多这种闲话,如今这几年才少,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应潮盛冷笑一声,面容上爬上狠辣,猝然凶悍:“管不好舌头,他不出殡谁出殡!”
远处的海浪轰然撞击礁石,一夜潮涌翻腾。
谈谦恕一晚上睡了三四个小时,第二天,跟着谈杰去公司。
星越集团的大楼离家开车半个多小时,楼顶建筑是一轮下弦月,旁边又围绕了一圈类似水流的建筑,据说当时也是请了风水大师设计,含义是聚财聚水蒸蒸日上。
谈杰带着谈谦恕参观,一路走来,所有人冲二人打招呼,谈杰被称呼为谈总,轮到谈谦恕了就叫谈少。
谈谦恕仿佛吉祥物一样被记住脸,星越由上到下知道一个少爷过来任职,年轻,长得还行,有留学经历,然后占据一个不上不下的副总岗位,就如同任何一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一样。
转了一圈后,谈谦恕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27楼,面积极大,一面墙做成落地窗,胡桃木桌椅,背后是书架对面是是茶桌,书架后还有个小门,推门进去一间休息室,床沙发衣柜一应俱全,还有间浴室,浴室里甚至有座能容纳两个人的大浴缸。
谈杰从谈谦恕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反正他该做的也做完了,手机响起,谈谦恕很有边界感的避过,只听到谈杰说了一声‘我马上到’,挂断电话,笑着道:“谦恕,我这里还有点事情——”
谈谦恕笑道:“大哥快去忙吧,也耽误了你一上午时间。”
谈杰拍了拍谈谦恕肩膀:“这说的是哪里话,咱们兄弟不谈这些。”他向谈谦恕介绍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女性:“这是韩静,非常优秀的一位女士,已经在星越安干了几年,业务非常好。”
他转头又对韩静道:“小韩,以后好好辅佐谦恕。”
韩静笑着应下。
她上身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衫,下身是黑色西装裤,很干练职场的搭配。
谈杰又叮嘱了几句后离开,留下谈谦恕和韩静。
办公室放了绿植,大抵是刚买回来的,枝叶翠绿舒展,韩静把它们放在阳光下,桌上有文件,很笼统的官方报道,还有星越的奋斗史,几乎都讲的是谈明德的事,书架上放着各类精装书籍,厚的像是字典。
韩静把文件摆在桌面上,又从笔筒里取出支钢笔,试了试颜色保证不漏水后才放在桌面,一切安排妥当后问道:“谈总,有茶、咖啡、果汁和饮料,您想喝什么?”
谈谦恕说:“茶。”
韩静泡了茶端来,连温度也刚刚好。
她道:“我在外面那间办公室里,有事您叫我。”
谈谦恕应下,韩静离开,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轻轻关上门。
谈谦恕上班内容很简单,去星越,坐在办公室,桌子上放着很宏大笼统的文件,随便翻看几下,韩静泡茶递水,问中饭吃什么下午茶喝什么,还不忘给植物浇水。
一连三天过去,无事发生,周末喘息休息,两天时间眨眼游走,又是周一。
韩静一如既往的轻轻敲门,等过了几秒后进来:“谈总。”
她端着杯咖啡,本来像往常一样放在桌上,顺便再给窗台那盆君子兰和龟背竹浇水,却见谈谦恕端着壶,清水从壶嘴缓缓流至白色花盆里。
韩静眼睛微微睁大,接着忙放下咖啡杯走上前:“谈总,我来就行。”
谈谦恕道:“坐那,一会聊聊。”
韩静原来还想再推拉两句,她看到谈谦恕的动作,对方左手拿着壶浇水,右手抬起,掌心向内手背朝外,一滑之后微微按压:“先坐着,马上。”
韩静吞下了口中的话,坐在沙发上,她抬眼望去,办公室门打开着,经百叶窗过滤后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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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是个谈话的场合。
谈谦恕浇完水把水壶放在远处,抽了张湿巾擦手指,他坐在韩静对面的沙发上:“我记得你是专业是金融?”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引得韩静微微一怔,旋即她点头:“是,我学士学位是管理学,后来研究生读金融。”
谈谦恕问:“当时没想过进投行?”
韩静脸上出现淡淡笑意:“想过,实习的时候去了,也许是祛魅了,我的性格不太适合那里。”她安静了一瞬,很克制开口:“我不擅长交际应酬,也不喜欢推销包装。”
谈谦恕听着,他肘弯放在膝盖上,视线平稳落在韩静脸上,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倾听姿势。
韩静继续道:“后来又去了普华永道,参加过星越的年审,机缘巧合下来到星越。”几句话就是几年时光,韩静最后不忘夸夸公司:“我很喜欢星越,也非常感谢公司给我机会。”
谈谦恕问:“感谢给你一个端茶倒水浇花的机会?”
韩静笑意僵在了脸上。
她在星越辗转三年,财务、一线、行政都干过,牵头过项目组织过活动,现在勉强算中层,如果顺利的话,她五到十年内也许能触到管理层。
但是对方出现,一切都变了。
被调过来当一个副总的秘书,说好听点是辅佐参与决策,但可悲的是这位副总自己都没什么决策权,大权掌握在谈杰手上,对方只是一个吉祥物。
韩静调整了一下表情,云淡风轻地道:“这是我现在工作的一部分,如果需要我端茶倒水浇花,那我也会做的很漂亮。”
谈谦恕笑了笑,他站起来:“我和那株君子兰不同,我渴了会自己找水喝。”他道:“以后不用做这些小事,去忙你自己的工作,有需要我会找你。”
韩静点头,心情有些复杂,她去茶水间给自己接了杯水,忽然想到,从对方上任到现在还没有一场新闻发布会,而以对方的级别,确实需要这样一场发布会。
韩静的效率很高。
周三的时候,谈谦恕桌面上就出现了一张关于新闻发布会的活动流程,他拿起来浏览:“还需要这些?”
韩静声音不复之前淡定:“是,每位总裁上任理论上都需要发布会做任职表态发言,总体上说都是感谢、表态和展望,还会有记者提问环节,不过这些都是提前定好的。”她把另一份文件放在桌面:“这是采访环节拟定问题和回复,您先熟悉一下,到时候提词器也会有提示。”
韩静:“您上周已经上任,这场发布会不能再拖了,周五上午十点可以吗?”
这个时间谈谦恕没事,当然,他基本都没什么事,颔首道:“可以。”
时间一晃到了周五。
上午,十点。
发布会在星越公司的大型会议室,第一排是邀请来的嘉宾,无数摄像机对准前台,谈谦恕走上去的时候,全场掌声想起来,他站在台上望去,竟然看到了一张想不到的面孔。
谈谦恕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应潮盛挑了挑眉,他坐在第一排,此时漫不经心地拍了两下手。
摄像机咔嚓咔嚓地响起,谈谦恕对着镜头缓缓发表着就职演说,感谢大家给的这个机会表示自己如何干最后再展望未来,这份感言写的情真意切听起来也漂亮。
发言结束就是记者提问环节,一切都是走流程。
韩静看着一个记者站起来,将话筒递到台上:“谈总你好,请问你如何看待星越当前核心目标?”
韩静转头去看,心一下子提起来,背后的提词器不知什么时候关了。
此时黑洞洞的一块屏幕静对着台上,像是深渊里一张对准谈谦恕的网。
9.现场提问
从谈谦恕这个角度向台下看,提词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了。
他目光落在这位记者身上,是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谈谦恕略一沉吟,凭借着回忆开口:“目前星越的核心目标是提高内容优质性,在此基础上,实现商业价值和社会价值的统一,从总体来看,此次核心目标也符合星越当前发展状态,不但是管理者,星越的每一位职员都有责任和义务去完成核心目标。”
很中规中矩的答案,也挑不出什么错误,韩静心却没有放在肚子里,她紧紧地盯着提词器,第六感告诉她,今天的事没那么简单。
第二位记者站起来,经过麦克风放大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众人耳边,他说:“谈总您好,您刚才提到了商业价值,就我根据星越上季度财报来看,收入占比下降而成本持续上升,这是否说明星越的商业价值在下降?”
韩静脸色当即一变。
预感成真,提词器被关只是一个开始,他们原本拟定的问题被人知晓且替换,上一位记者就是为了引出这个问题。
虽然谈谦恕谈总就任两周,但根本没有接触财务报表!!对方国外就读的专业是哲学,一点都没有财务知识!!!
她也没给对方讲过!!
韩静掐着自己手心告诉自己冷静一下,她视线几乎是强迫性落在台上,会场巨大的屏幕放大对方每个表情,连最细致入微的也不会错过。
她清楚地看到对方眉梢微微皱了一下,接着开口:“商业价值并不是短期的、某一时间段的财报波动,我更愿意称之为一场长时间、多角度的持久战,星越收入下滑受作品周期影响,公司目前还有几部未上映的电影和电视剧,阶段性投入不可避免,等明年初项目上线,我相信成本和收入会落在合理区间范围内。”
韩静深呼吸一口气,拍着胸膛告诉自己冷静点。
第三位记者开始提问。
谈谦恕目光已经平静了,这位记者他依旧从来没有见过。
记者是中年人,戴着眼睛,笑呵呵地开口:“谈总您好,我是青山卫视的记者,据我所知,您目前担任的副总一职主要负责星越集团业务统筹,想必您也是非常了解公司业务组成,您能说说看目前会场几家媒体是属于星越的吗?”
坦白说,这个问题比起前两个简直算是简单,它的答案似乎仅仅只是一个数字。
但韩静清楚,致命点往往隐藏在平静湖水之下。
她经历轮岗位,三年内辗转各个线,其中传媒属于大板块,而媒体业务属于最繁杂的业务,太小又太琐碎,就如同大树伸出来的小枝杈,她在基层干的时候也隐约记得名称,至于说清晰的几家——
她环视四周,眉头皱着,到底是八家还是九家?
谈谦恕沉默了。
他记忆力还不错,但远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媒体具体名称看过,匆匆一瞥下的东西,如今被一个个摄像头注视着,根本分辨不出。
记者眼眸精光一闪,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催促:“谈总?”
谈谦恕出声:“我说不出。”
话音落下,满堂哗然。
无数的闪光灯顷刻间对准谈谦恕,所有的记者都知道,这是爆点!
【离谱操作!!星越集团新上任副总面对记者提问一问三不知。】
【拷问星越集团任职制度,新任副总发布会上对业务竟然一无所知!】
【资源铺路却无实力,公子哥空降集团,面对记者提问哑口无言!!】
一个个标题在脑海中生成,记者唇边露出笑意,笑眯眯地开口:“看来谈总是大忙人。”
台下应潮盛轻轻挑起眉毛,诧异的神情一闪而过。
摄像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是一架擂起来的鼓点,谈谦恕挑了一只麦克风拿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的眼前是一台台摄像机,面前是一个个麦克风,从我这个角度向下看去,所有的媒体都写着‘传媒’‘娱乐’这些字,如果说现在能抓去词条,我相信这两个词是出现频率最高的。”
所有视线再次集中到身上,台上人白衣黑裤,袖口挽至手肘,利落而萧肃,“何为媒体?媒体核心内涵不过是信息传播与中介,我想在场的各位都听过‘传递内容、构建认知、连接社会’这几句话,但敢问在场的媒体有几家能做到这些?”
谈谦恕道:“此时此刻,我们星越的媒体是否把目光放在民生上把镜头对准发声者,等到有一天,媒体的镜头对准社会,聚焦热点,关注该关注的民生、医疗、养老、教育、贫富差距,到那时候,我才能笃定地说清楚,有几家媒体属于星越!”
话音落下,全场掌声雷动。
韩静看准机会,几乎是小跑上去挡在谈谦恕面前天啊,她也算淡定,可此刻心中也是狂喊——千万别提问了,这简直是要命!再提问她就需要收拾东西辞职回家了!
她面带微笑,深吸一口气马不停蹄地开口:“各位记者朋友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今天的提问环节到此结束如果各位还有问题可以向我们发送邮——”
“等等——”
韩静闭了闭眼,喘了一口气。
谈谦恕向着出声的人看去,第四位记者笑容越来越大:“谈总,有个私人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
谈谦恕不露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调动着自己表情:“请讲。”
那位记者脸上出现好奇的神色,又仿佛是一句玩笑话:“谈总,你过去十几年没有在绗江,如今这个时节回来,请问目的是什么?是家产吗。?”
韩静觉得自己脑海里弦断了。
她此时诡异地平静下来,平静地想,等发布会结束她就辞职,去加那该死的班继续干审计。
——轰!!!
仿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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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油锅里滴了滴沸水,大厅瞬间沸腾起来,所有的摄像机对准两人,闪光灯几乎呼啸着响起,雪白犀利的光像是电一般浮动。
巨大的屏幕尽职尽责地显示出台上人的神情。
谈谦恕瞳孔有明显的放大,他拿着麦克风的手骨节凸起,胸膛极速地起伏,那是深呼吸一口气导致的。
应潮盛坐在台下,他后背离开椅背,身体向前倾,紧紧地注视着。
台上人有那么几秒明显的沉默。
谈谦恕调整好神色,缓缓开口:“在场的各位应该清楚,我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家中兄弟姐妹共五人,我的父亲,充分响应号召,为人口增长添砖加瓦。”
这话一出,有细微的笑声传来,台上人一层正经地说冷笑话,莫名地好玩。
“就像这位记者朋友所说,我没在绗江长大,如今才回来。不过大家有可能不清楚的是,我回来的时候落入水中,索性没有什么大碍。”
旧事重提,谈谦恕掠过应潮盛表情,对方冲他挑了挑眉。
谈谦恕在台上走了几步,他没站在演讲台后,而是缓缓移步正中央:“我看新闻看报纸看杂志,这些东西记载的事情太大,讲述国际要事政客选举股市波动,用如此宏观宏伟宏大的叙述,有微小的吗?也有!”
他扫视一圈,目光沉静地看过四周:“哪位明星半夜酒店私会情人哪位少爷夜店消费了多少钱点了什么酒甚至是和谁牵过手都清清楚楚。而我呢?我被夹杂在宏大和微小的缝隙之间,被堆积在一个个模块的角落,只能勉强开口诉说自己曾经的遭遇。”
韩静心说:call back!
“这还是我,何遑他人?”谈谦恕语速慢了下来,他用更加沉静的语调开口:“第一位记者问我核心目标,第二位讲财报,第三位说业务,哪怕在我方才指出我们对民生关注度不够后,第四位,这位记者还是问我目的是不是为了争夺家产。”
屏幕将他的面容放大,眉宇间全是坚定和信念,他慷慨激昂,几乎掷地有声地开口:“如果非要说我的目的,那就只有一个。”
“Make Media Great Again!”
“让传媒再次伟大!”
脍炙人口的一句话被喊出来,一呼百应,整个会场都洋溢着欢呼:“让传媒再次伟大!!!”
山呼海啸般的掌声袭来,应潮盛静静地看台上人,慢慢地拍起了手。
用最冠冕堂皇的话掩饰欲望,用崇高理想包装自己的野心。
一个坏东西。
发布会结束,谈谦恕避开记者回办公室,拧开瓶子喝了几口水,光线照在他眉间,只剩下一片深沉的冷漠,与刚才台上慷慨激昂的演讲者判若两人。
门被打开,他看过去,应潮盛站在门口。
“有时间吗?”对方带着笑:“一起吃个饭?”
10.虚假繁荣
应潮盛站在门口,他背光而立,身后几乎是金色的光线照着,身上勾勒出平直的肩膀和利落线条,脸上带着几分笑。
谈谦恕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对方脖颈和露出的锁骨,这种丝绸质感的衣服包裹在应潮盛身上,简直像是——
他顿住,发现自己想了什么后几不可察地皱眉,谈谦恕放下水杯:“吃饭就不必了。”他公事公办的语气问:“有事吗?”
这几乎是明确的拒绝,要是别人就会退却,但是谈谦恕显然低估了应潮盛这个人,他眉梢微微挑起来,脸上出现一种真心诚意的疑惑:“为什么不必?”
谈谦恕:……
第一次见面他们拳脚相加,第二次见面互相呛了两声,第三次见面不一起吃饭很奇怪吗?!
谈谦恕很克制地开口:“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腾不出时间来和应先生一起吃饭。”
应潮盛毫不在意地挥手:“没关系,我等你处理完。”说罢,他完全是自来熟进来,坐在谈谦恕办公室那座黑色的皮质沙发上,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后背舒舒服服地靠着。
“你真是不内耗。”谈谦恕几乎是微嘲着开口。
如果是以后,谈谦恕就会清楚应潮盛何止是不内耗,他简直是那种能骑着全世界头上的神奇动物,但是现在,谈谦恕费尽涵养也只能说出这个词。
显然,这个词对应潮盛毫无压力,他微微颔首:“我认为那是一种美德。”
谈谦恕被微噎了一下。
他再次喝了一口水,取下挂在墙上的西装:“走吧。”
两人乘坐电梯一同下去,电梯的按键一格格亮起,轻微‘叮’的一声后门打开,两人一同走向车。
谈谦恕走向自己的车,打开车门正要进去,却见应潮盛车门打开,定定地看着他。
谈谦恕动作停住:“怎么了?”
应潮盛把副驾驶车门打开:“坐我车就行,一会吃完饭送你回来。”
谈谦恕没动,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周身凝住。
应潮盛开玩笑:“怎么了,怕我半路把副驾驶撞了?”
话音落下,却见谈谦恕认真点了点头,神色有点复杂:“不排除这个可能。”
应潮盛:……
他笑容僵在脸上。
几秒之后,他找回自己声音,若无其事地回答:“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他慢悠悠道:“毕竟我还在车上。”
最终谈谦恕还是上了应潮盛那台橘红色的车,拉风且高调,在一众的黑白车系里乍眼到刺目,热热闹闹风风火火恍恍惚惚。
谈谦恕最开始被这种高饱和度度的亮色看得一震,目光又落在对方紫色亮面衬衫上,又想起上次在谈家应潮盛穿的那件酒红色衬衫,旋即发现自己竟然诡异的理解了。
这如同镌刻在DNA里自始至终始终如一的审美。
一路上想着有的没的,回神过来,两人已经到了一家餐厅门口。
应潮盛显然是这里常客,经理立刻出门迎接,两人一路进了包厢。
服务员穿着旗袍捧着菜单,微笑着递过去,应潮盛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点吧,我做东。”
谈谦恕对吃的没什么要求,他口腹之欲不重,只随意翻了一页选了看着顺眼的一个,雪花肥牛拌饭一类的主食,应潮盛加了菜和汤,又对服务员说:“再要一份牛肉和牛肝。”
应潮盛问:“喝酒吗?”
“不用。”谈谦恕下午还要去星越,总不能带着一身酒味。
应潮盛说:“好吧。”
谈谦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遗憾。
应潮盛又问:“喝什么?”
“气泡水,加冰。”
上菜不快,服务员端来净手的玫瑰水,毛巾被捂的温热,上面又滴了精油,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芬芳香味。
两人擦了手,服务员端上水,加冰的气泡水,一口下去像是微麻的触感在舌尖炸开。
应潮盛喝了一口,歪头看了看杯壁上的密密麻麻的小气泡,旋即用手指轻轻敲了敲。
谈谦恕问:“不合你口味?”
“不是。”应潮盛道:“挺奇妙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这个间隙里,服务员将饭端上来。
谈谦恕那份热气腾腾,用勺子将米饭一拨按压在盘子上能顷刻间就滋滋作响,牛肉脂肪充裕,盘子中还有一枚金黄流心的溏心蛋,微微凝固的蛋白盖在粒粒分明的米粒上,米香和肉香混合在一起,鼻间索绕的都是食物香味。
服务员紧接着将一份生牛肉和生牛肝端上来,牛肉大概伴了一下,红色的肉在灯光下有种莹润的质感,上面撒了点芝麻,牛肝呈现出血红色,摆在盘子中有轻微的血丝。
谈谦恕看了一眼,以为应潮盛要吃现烤的肉,他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牛肉,却见应潮盛用筷子夹起一块血红的生牛肝送到口中。
谈谦恕:……
谈谦恕:!!
咯吱咯吱地清脆声响起来,肝脏里的血水被唇齿咬出,应潮盛的唇周看起来都有些红。
如果说刚才用毛巾擦手是文明人标志的话,谈谦恕听着牙齿咀嚼肝脏的声音,恍惚中觉得一头茹毛饮血的花豹坐在对面。
可能是太多震惊,或者冲击力有点大,谈谦恕没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应潮盛抽出张纸按在唇边,很大方的分享:“要不要尝尝,很奇妙的口感。”
“……不了,谢谢。”
谈谦恕目光瞥了一眼气泡水,这杯水何德何能得到一个和生牛肝一样‘奇妙’的评价。
应潮盛咽下去,他的口腔中索绕着腥甜和香油的气息,这种脆嫩划过喉咙进到胃里,让他鼻尖都浸在这种原始感的气息里。
他有些意犹未尽,又夹了拌着鸡蛋的生牛肉,同样是顺滑无比的口感:“你真的不尝尝吗?很好吃。”
谈谦恕对生食的接受度仅有三文鱼和甜虾,哪怕据说生牛肉味道不错他也不想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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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熟的就好。”谈谦恕道:“不然有些愧对普罗米修斯。”
应潮盛又夹了一块牛肝:“如果他的肝脏也是这个味道的话,那我理解那只鹰。”
希腊神话里普罗米修斯应盗取火种遭受天神惩罚,被绑在高加索山脉悬崖,日日受一只鹰啄食肝脏。
谈谦恕说:“做自认为正确的事,自己选择自己的。”
应潮盛吃的还算尽兴,闻言看向谈谦恕:“什么算是正确的事情?”他有意识的拖长声音:“Make Media Great Again?”
谈谦恕摁了摁唇角,云淡风轻:“是,在我这就算正确的事。”
应潮盛哈的一声笑出声,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的肩膀都在颤抖,好半响才止住,胸膛震动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好意思,我有点没想到你会说这话。”
谈谦恕眼神微冷,嘴上道:“没关系。”
应潮盛重新坐好,闲聊一般:“脱欧之后的生活如何?”
谈谦恕噙着笑:“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更差。”
应潮盛慢悠悠地说:“我之前在网上看过伦敦某个客座教授杀妻案。”
他似乎是无意中提起,但是谈谦恕知道,这不是偶然,于是他平声说:“他和我外祖父是同事,也是我们的邻居。”
应潮盛:“太遗憾了。”
他表情没有半分遗憾,而是另外一种笃定,眉眼看过来是时有种高高在上的随和感,惯常俯视,以居高临下的姿态。
谈谦恕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经济下行,全球经济持续低迷,中产阶级的体面更像是泡沫,house、私立学校,聚会,马术,这种虚假的繁荣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也许因为某个失败的投资或者某个账单甚至某句话就能戳破,接着理智全无酿成大祸。
谈谦恕将最后一口饭吞下去:“你说得对,中产阶级的体面和繁荣本质都是虚假。”
体面和尊严成为了枷锁,所有中产都被下落的恐惧挟持着,谈谦恕想过自己,如果他继续留在国外,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学业结束,进入一家听起来体面的公司工作,然后仍旧维持一种随时会消失的荣耀。
谈谦恕想,这不是他想过的生活。
应潮盛手支在下巴上,脸上噙着笑:“我原本打算以更委婉的方式说出来,但是你太敏感了。”
谈谦恕再次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陆晚泽提起应潮盛会露出一副紧绷的神色。
对方看似随性肆意,实则观察入微心机深沉,是个非常难缠的角色。
谈谦恕敛去眸中神色,笑着道:“感谢款待,下次我请。”
应潮盛冲他眨眨眼:“那我开始期待了。”
吃完饭,服务员过来打扫卫生,杯子中的水还剩下一些,杯沿反射着头顶水晶灯,震动之后,无数细小的气泡飞速上移,像是尘世间所有鼓动的贪婪和野心,义无反顾地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11.打牌
星越楼下,一辆橙红色车轰然停下,车轮和地面贴合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引得行人目光若有似无地集中在这里。
谈谦恕心说,这位还真是不知道低调为何物。
他解开安全带,微微倾身,再次表达自己的感谢:“多谢你送我回来。”
应潮盛单手按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突然问道:“打牌吗?”
如今已到下午,车流仿佛是一串串不知疲倦的线条,远处行人步履急急,具是忙碌而匆忙。
谈谦恕看向窗外大楼,安全带解开发出啪嗒一声轻响:“不了,下午还有事情要处理。”
应潮盛这次表现出非常合乎社交礼貌的态度,他轻轻点头:“那我不打扰大忙人了,下次有时间再约。”
谈谦恕下车,他看着对方调转车头,一直到橙红色车消失在滚滚车流里,才沉下一直扬起的唇,面无表情地进星越。
车内,应潮盛从后视镜瞥一眼站在原处的人,滚滚人群中对方身影越来越小,他移开视线,神情漠然。
金涵阁。
虽然名字听起来有些文雅,但却是有名的销金窑,门前装修地十分低调,里面据说含着伏羲八卦,聚不聚财不清楚,没人领着倒是容易迷路。
应潮盛是这里常客,经理在门口等着,见他进门笑着迎上去:“应先生,有位姓周的先生似乎在等您。”
应潮盛颔首:“我知道了,谢谢。”
经理笑容满面:“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眼前人出手大方,里面那么多好玩的对方顶多就是喝喝酒打打牌,甚至这几年喝酒也少了,从来没有为难过里面的人,这简直是一尊闪闪发亮的财神爷。
应潮盛坐到桌上,旁边人陪着玩,他不喜欢别人喂牌,平常也不用太顾忌,平常输了赢了脸上都不见戾色,一直挂着笑。
两三局过后,身边一个年轻的人试探性开口:“应先生,我手气不好,能不能换个人上场?”
应潮盛随意点头:“行。”
几乎是顷刻间,门被推开,一位四十左右的男人进来,他飞快坐在旁边:“应先生,我是崇兴科技的周瀚,我们上次见过。”
应潮盛说:“我记得。”
周瀚压下心思,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牌桌上,他在对方下游,三四轮喂了几次牌,等对方桌前筹码堆的像一座小山,应潮盛伸手一堆,随意开口:“你们分。”
当下,那两个陪玩的年轻人对视一眼,喜笑颜开,谢过之后一人拿了一大把筹码出门,临走时将门关紧。
良好的隔音阻隔外间响动,整个房间霎时间寂寂无声,打牌的场所瞬间变成了一个适合谈话的私密空间。
周瀚倒茶送到对方手边,应潮盛手指轻叩几下,周瀚见了拉进椅子,急切道:“应先生,我们崇兴遇到了难处,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他见对方看着,一股脑说出来:“我私下见过苏会长几次,这几年一直申请加入融安理事会,原本上次苏会长那里都有眉目,这次忽然又……”他斟酌着,嗓子低下去:“又紧了起来,说让再自检自查。”
融安理事会三位会长,分别是苏别勇、孔祝方和闻泰。
应潮盛自然知道原因,那天突如其来的视频破坏了他进度,原本计划里中这个时候已经崇兴已经进入审核阶段。
他弯起唇,十分好说话的样子:“那就再好好查查。”
周瀚唇动了动,脸上扯出笑:“应先生能不能再斡旋斡旋?”他面前也就零零散散六个筹码,他挑出三个,手指摁住慢慢送到应潮盛面前。
应潮盛按了按额头:“送钱了吗?”
周瀚被这直截了当的问题问得一愣,又点头:“送了这个数。”他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串数字。
“少了。”
周瀚一愣,立刻道:“我再差人补上。”
应潮盛只是笑笑没说话,周瀚的心提了起来,他顷刻间明白对方意思,现在再送钱没什么用。
他心中暗骂那些人贪得无厌,又遗憾自己当时怎么不多准备一些,两种念头搅得他心跳加速,坐立不安。
停了一会,他听到对方说:“苏会长那里走不通就换条路,我把孔祝方约出来你和他见一面,至于能不能成看你自己。”
周瀚如获大赦,连忙倒谢,又给对方添茶续水,应潮盛说:“崇兴那一大摊子还等着周老板管理,周老板去忙吧,”
周瀚:“全仰仗着应先生的光。”
他又是道谢又是自谦,好一阵子才离开,室内只剩下应潮盛一人,他静静坐在椅子上,看了看三个筹码,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神情不屑。
*
谈谦恕向着星越大楼走去,他即将踏入门口时候,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谈总。”
谈谦恕看到了一个男人,戴着帽子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他从记忆中准确无误的翻出对方的姓名:“李岩。”
对方正是那天在赛纳斯号遇到的人。
李岩很高兴:“谈总,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他买了一台新相机,依旧挂在脖子上:“那天分开之后我就回到房里去,他们没人为难我,等到码头我就下船了。”
李岩视线落在谈谦恕身上打量着对方,正装,手腕上有了新的表,比当初看起来更加气宇轩昂,他道:“你呢?现在应该也回家了吧。”
谈谦恕脸上出现笑意:“进去聊。”
李岩踏入星越大楼,
一路上,他说了很多事,聊自己下了船之后生活,说自己遇见了什么人,又说自己在网上看到了谈谦恕落海的新闻,他有些兴奋,零零总总说了半天,谈谦恕也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正说着,门被敲响,韩静推门而入:“谈总——”她看到里面有人,咽下话语。
再说李岩这里,他一看到韩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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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亮,一个干练的大美女时时刻刻出现在眼前,上班都能开心。
同样是人,命却又这么大的差距。
李岩压下心中念头,不用对方说,自己开口:“谈总,你先忙。”说罢,自己坐在角落里。
韩静脸色不是很好看:“谈总,今天的事,是我考虑不——”发布会上,如果不是对方足够有临场应变的能力,那今天完全能称作一场事故。
或者经过有心人推动下,星越上任的这位副总,草包之名将伴随终身。
时效性和第一印象永远重要。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谈谦恕打断了对方的话:“今天的事谁都没有考虑到,过去了就好。”
韩静点了一下头。
谈谦恕道:“查一下那几个记者谁放进来的,还有提词器为什么会坏,我不想看到说某个实习生不会操作引起的这项事故。”
韩静严肃点头:“我明白。”
“今天会场负责安保的一线、检查工作证、负责操作提词器的员工,还有他们的上司,全部去人力那过流程走人!”韩静瞳孔放大,对方脸上表情沉沉,话峰流转透着冰一样的冷硬强势:“就说是我说的,要签字还是要说法直接打发到我这里来。”
这是对方来星越办的第一件事,韩静本对方会采用柔和一点的方式笼络人心,没想到居然如此肃杀强硬。
她记下:“还有一件事,最近风头很大的崇兴科技一直和我们联系,大谈总那里可能会开会讨论,如果加入融安理事会,我们要准备好第一手资料。”
“崇兴科技?”
韩静道:“虽然叫科技公司,但本质上金融杠杆,公司旗下有个虚拟资产交易平台,也发行虚拟币,客户可以通过虚拟币购买商城物品,也可以买入后转手卖出,一来一回间利率能达到到10%——20%。”
韩静道:“大家在观望,虚拟币这几年很热,也算是借着东风,目前的状态看很赚钱,据说融安理事会那里也在犹豫要不要通过。”
谈谦恕感觉到脑海里有条线快速的闪过,如眨眼间般快速,他来不及抓住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按了按眉心,突然说道:“对了,有没有空位置,把他放进来。”
韩静看向竖起耳朵的李岩,李岩闻言喜笑颜开:“谢谢谈总。”
韩静收回目光:“好,我来安排。”
这次,李岩跟着韩静一起出去,韩静在星越人缘很好,漂亮知性优秀的女生,谈笑间就安排好一切,约好和同事一起喝下午茶。
韩静甚至给自己买了杯咖啡,提溜着正离开,却见电梯打开,一男人走出来。
韩静顿了一下,到底顾忌身边有同事,打招呼:“陆先生好。”
陆晚泽看着她,神色复杂,半响应了一声。
韩静遇到前男友自认倒霉,扭头就走,陆晚泽也自知两人不如不见,没多说话,去了谈谦恕办公室。
12.性取向
陆晚泽找谈谦恕是通知他明天家宴。
谈明德很看重家庭成员关系,少的时候一个月一次家宴,平常周末也让子女都回来,一大家子坐在餐桌上吃饭。
这段时间有点忙,从谈谦恕回来还没正式一起吃饭,谈成谈清的妈妈关灵前段时间没在,如今刚回来。
谈谦恕给他倒水:“为这事还专门来一趟?”
陆晚泽站在窗前,慢半拍才接过水杯:“刚忙完,回家的时候路过。”
谈谦恕目光在对方脸上一停,笑说:“你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表情发愣,似乎在沉思。
陆晚泽掩饰般地扭过头去,他伸手按住太阳穴:“大概是有点累,昨晚熬了一夜。”
“后面有休息室,可以躺一会。”
“不用。”陆晚泽拒绝:“我要回家一趟,明天记得吃饭。”
谈谦恕说好。
陆晚泽说的回家不是回谈宅,是去他亲生母亲居住的房子,一栋小别墅,门前用一圈白色栅栏围起来,门口凿了一方长方形土地留着种花,这时节种了月季,红红火火怒放着。
他停车进门,陆母正在试新缝出来的旗袍,秋冬款,里面加了皮草,外面也缝了一圈白绒绒的毛,她带了串珍珠项链,见到儿子很高兴:“快,帮我看看这件配珍珠好还是翡翠好?”
陆晚泽瞥一眼沙发上放置的新衣,小山一样堆着,他有些头疼地开口:“你不是上次才缝了几件吗?”
陆母调整着项链:“花色不一样,布料也不一样。”她知道儿子要说什么:“本来要刷你的卡,但是账单直接寄到谈明德那里了。”
陆晚泽感觉头更疼了:“妈,我已经开始工作,你以后刷我的卡就行。”
陆母不乐意:“你就那点薪水,我做一件衣服都没了。”
她干脆坐到陆晚泽身边:“你还不如去星越上班,最起码以后还有分红,不用这么可怜的工作。”
陆晚泽道:“我说了很多次,我不会沾星越的钱。”他本来就被谈明德养大,自小吃穿住行从来没有亏待过,若是再贪图家产,陆晚泽觉得有点不知好歹。
他干不来这种事。
陆母扬高声音:“这有什么关系?”
觉察到儿子看向自己眼神奇怪,陆母忙道:“你爸爸和他是好兄弟,当年一起出生入死,他也在你爸爸面前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
这话陆晚泽听过无数遍,他低声说:“我很感激父亲。”
他敬佩谈明德,对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多少年好好待他们母子。
陆晚泽走到房间里去,房间放着一张遗照,那是那爸爸的照片,男人死的时候还很年轻,面带笑容。
陆晚泽看着,给对方上了一柱香。
*
谈家家宴坐的是圆桌。
最上是王锦老太太,左边是谈明德,老太太右手边是谈成和谈清的妈妈关灵,再下又是谈杰一家,谈杰四年前结的婚,和夫人生了一个女儿,两岁多一点,粉妆玉砌的小姑娘,接着就是陆晚泽谈谦恕,谈成和妹妹坐在最下方。
十个人恰好围坐一桌,四世同堂,打眼看上去热闹非凡。
谈杰的女儿小名叫云云,正脆生生地说爷爷好,谈明德脸上有笑容,又偏过脸向老太太问好,说太奶奶长命百岁,一家人脸上都带着笑。
关灵今年四十多一些,和谈清几乎像是姐妹,她笑道:“今天恰好周六,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饭菜也好了,大家用餐吧。”
饭菜大多软烂清淡,另多一两道浓油赤酱,一时间喝汤的喝汤,吃菜的吃菜,只有杯盏调羹轻轻碰撞的响动。
谈明德习惯家宴上不谈生意,众人也只拣点最近发生的事说,云云小姑娘爱说话,这个年龄口齿清晰,讲自己和妈妈看虎鲸,连比带划:“那么那么……大的鱼,巨大巨大,一下子跳高……”
谈明德笑,他眼角细纹里带着点柔和,说孩子乖。
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孩子的事,话题莫名其妙地拐到陆晚泽和谈谦恕身上,关灵说:“你们也老大不小的,特别是晚泽,你大哥这个年纪已经有孩子了,你现在还一个人,是不是连朋友都没谈过?要不要我替你介绍。”
谈谦恕自觉这话和自己无关,专心吃着,陆晚泽原本还喝汤,问言抬起头来:“关姨,我谈过。”
关灵纳闷:“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陆晚泽不想多谈,今天从星越出来他心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让他心里不舒服,他皱眉咽下嘴里汤:“后来没结果,懒得说。”
谈杰听了这话,眉眼间一丝精光闪过,他低头把一块鱼肉送去口中,喉咙一滚吞掉。
谈明德道:“没结果的事就没必要说。”他看向关灵:“我那天听你说起过一个女孩,叫时兰是不是。”
关灵说:“是。”她眉目间有亮色::“时家的小孩,长的漂亮,还是位律师,工作也和晚泽配。”
陆晚泽听过对方,但他听的更多的是对方父亲是谁。
陆晚泽不想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汤。
王锦老太太吃的少,吃完之后家庭医生陪着遛弯,谈成谈清兄妹两不爱吃今天做的菜,让厨房开小灶重做,谈谦恕吃完回去休息,陆晚泽被叫到书房里:“爸。”
谈明德对这个孩子比较柔和:“坐。”
陆晚泽坐下,谈明德说:“年龄也老大不小,先成家后立业,把自己终生大事提上日程。”
方才吃饭时话题屡次提到孩子,陆晚泽心中隐隐有预感,这事不是普通的提过就行,谈明德能让这个话题聊起来本身就含着目的。
果然,下一瞬,谈明德视线直直看过来:“时兰是个非常适合你的孩子。”
陆晚泽明白他口中的适合是什么意思,家庭联姻利益捆绑,大家自此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共荣辱同进退。
谈明德手掌触在陆晚泽肩膀上,他轻轻地拍对方肩头:“和她结婚对你、对这个家庭有很大好处。”
陆晚泽听到了自己从胸膛呼出去的一口气,就好像一只气球被戳破后发出的声音:“我知道了。”
谈明德欣慰开口:“明天你们这群孩子去见一面,我让你关姨安排。”
陆晚泽点了点头。
*
第二天的时候,谈家所有未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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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士,在关灵女士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去了附近的休闲度假区。
度假区依山而建,区域内还有一片海,无论是骑马去森林里吸氧还是踏浪都能做到,山上还有一处平台,晚上看露营看星星还是吃烤肉也没问题,再不济室内还建了水疗室,不想动的泡水里当鱼也成。
关灵对自己安排满意极了,入住后招呼着大家去玩,时兰也被邀请,她穿着长衣长裤,头上戴着一顶遮阳帽,见到关灵后热情打招呼。
“关姐——”
关灵满脸笑:“叫关阿姨,我这个年龄都能生出你了。”
时兰说:“哪有,你这么年轻漂亮,阿姨两个字我都叫不出口。”
关灵一招手,谈清就过来,她今天穿着一身骑装,打扮利落,笑容灿烂地打开口:“兰姐姐好。”
时兰和谈清之前见过,一来二去两人熟悉起来,谈清说:“兰姐姐,我们一起去骑马。”
时兰同意,两人一道去马房挑选好,远远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过来,关灵哎呦了一声:“清清,这匹马太大了,给你换匹小的行不行?”
谈清骑的是一匹三岁的汉诺威马,枣红色,脸上有一块菱形的白毛,这马也不是最大的,但关灵更想让女儿骑一匹矮马,她私心觉得那样更安全。
谈清戴着护具:“不,我就要这匹马。”
陆晚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关姨,我陪着她们去。”
关灵脸上出现无奈的神情:“那我就把她们交给你了。”
陆晚泽应了声,关灵看着几人向远处草地上走去,回神过来,发现谈成不见了,一打电话才知道,对方在喝酒。
关灵张嘴欲骂,又听到谈成说和谈谦恕、应潮盛在一起,遂闭嘴,打算给儿子留点面子。
谈谦恕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应潮盛。
他和谈成来到小吧台这打算喝点什么,正看着就见应潮盛进来,三人碰面都有些惊讶。
得益于那辆车,谈成对应潮盛印象很好,见到人后热情开口:“应哥。”
应潮盛过来,笑说:“怎么来这也不提前告诉我,早说就叫人好好准备了。”
谈成眼睛一亮:“这个度假区是应哥的?”
应潮盛说:“有股份。”他打了个响指:“走,去里面喝一杯。”
三人坐到室内,上酒的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谈成多看几眼,女人冲他眨眼放电,妩媚开口:“少爷,成年了吗?”
她说这话间,目光时不时瞄向坐在一边的谈谦恕。
谈成顺着她目光看去,眼珠子一转:“别看了,没用,他不喜欢女的。”
谈谦恕神情有一丝惊讶,他不清楚谈成是如何看出来的。
哗啦——
玻璃磕在桌上应声而碎,谈谦恕觅声看去,应潮盛面前的杯子碎成几块,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流出来,应潮盛盯着残骸,神情有些古怪。
谈谦恕问:“没受伤吧?”
“呃……没。”应潮盛收敛好自己神情,若无其事地开口:“手滑了。”
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手掌不受控制相互揉搓,借着这个动作掩饰翻腾起波浪的内心。
13.踹栏杆
窗外一大片翠绿的树伫立着,绿草如茵,天空湛蓝的好像是一面镜子,室内灯光暖而华丽,琥珀色的酒液悬着从高处垂下,仿佛一条银亮的小溪。
应潮盛靠在沙发上,面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实则内心已经奔腾呼啸。
居然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
艹
他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目光,就带着打量性的落在谈谦恕身上,对方仪态很好,挺拔颀长,肩膀宽,被长袖包裹的手臂隐约可见肌肉走势,行走间大腿轮廓也透过裤子面料窥见一二,充满着雄性气势。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喜欢男人?
应潮盛觉得匪夷所思。
谈谦恕接受到身边那道充满着奇怪、打量、费解的视线,他有些疑惑,偏头问:“你恐同吗?”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如果恐同的话可以离我远点。”
应潮盛扯唇回答:“不恐。”他重新倒了一杯酒,盯着谈谦恕,喉结滚动仰头一饮而尽。
被盯着就盯着,谈谦恕告诉自己尽量无视对方的视线,他问谈成:“你从哪看出来的?”
他虽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性取向,也没有公布于众,从回到绗江这段时间,不清楚哪件事泄露出去。
谈成十分得意,瞥一眼目瞪口呆的女人:“家里哪个佣人最漂亮?那天奶奶过寿来的人里谁最好看?时兰姐姐刚才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一连三个问题,引得谈谦恕眉头微皱,唇抿在一起。
谈成发出一声畅快地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不出吧,因为你根本就没注意!这里这么多漂亮的女人你就看一眼,还不能说明你不喜欢女的?!”
他伸手:“给钱,我就替你保密!”
谈谦恕目光终于移到他脸上,淡淡开口:“你尽管去说。”
他脸色是全然的无所谓,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又不是青春期突然明白自己性取向的毛头小子,浑身充满着拧巴内耗,掩着藏着不敢让人知道。
谈谦恕属于早熟的那类人,大概七八岁就弄清楚自己的性取向,十几岁时候和母亲谈论过,清晰明确的说出自己确实是天生喜欢同性,不是为了追求标新立异才如此。
当时谈谦恕母亲还愁了一阵子,甚至害怕某天推开儿子的房门就看到床上有另一个男孩,但很快她就发现纯属是杞人忧天,谈谦恕简直像个恋爱绝缘体,甚至要不是对方亲口说喜欢同性的话,她会怀疑对方不喜欢人类......
谈成自讨没趣,嘁了一声放下手。
应潮盛看着,好整以暇地问:“要钱做什么,保养车?”
他手上捏着支锤纹杯,偶尔会漫不经心地转一两圈,影子落在掌心看上去就好像抓住什么似的。
谈成舔了一下唇:“谁会嫌钱多。”他放松脊背,整个人像是一块饼一样躺在沙发上,看向窗外的目光憧憬:“有了钱才能做事,开车保养兜风各种玩。”
应潮盛笑了一声:“赛车道上跑圈其实没多大意思,那种环山公路上玩......”他说到这里一停,又好像是没趣似的:“算了,那些地方也不安全,你就去赛车道上玩。”
谈成眼睛一亮,又碍于谈谦恕在这里,压着心头的兴奋:“知道了。”
应潮盛垂首,慢慢地又喝了一口酒。
身边有人来点烟,是个漂亮姑娘,应潮盛挥手让人出去:“我不抽烟。”
谈谦恕看了对方一眼。
应潮盛也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意味深长:“大多数时候都不抽,偶尔会破例。”
谈谦恕泄出一声嘲笑。
谈成心头又涌现出那种奇怪感觉,他总觉得这两人认识,但又一想怎么可能。
三人拣一些话题聊着,等落日西斜的时候,谈谦恕去骑马。
他去挑马,应潮盛也跟着,抱着手臂像是打量物品一样打量着那些马:“这些看起来不是很好,你确定要选吗?”
谈谦恕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几匹马,大多数都是汉诺威马,体型健壮性格温顺,毛色发亮且干净,鬃毛还被编成两股长长的鞭子,很健康的马匹。
“我感觉很漂亮。”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应潮盛就道:“让你看看真正漂亮的小伙子。”
他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腔调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刻意。
他转头吩咐几句,工作人员说了句稍等,过了一会牵出了一匹健硕的弗里斯兰马,体型高大肌肉健硕,黑色的鬃毛迎风舒展着,纯黑的毛在太阳底下几乎像是闪着光的绸缎。
应潮盛靠在马身上:“Raven,四岁大的小伙子。”
他摸着马的鬃毛,然后看了看手掌,疑惑道:“为什么有潮气?”
谈谦恕给自己挑了匹棕红色的马:“可能是因为它刚才在游泳但你非要把它叫过来炫耀。”
“算了,没关系。”应潮盛看着外面的太阳道:“它跑两圈也能干透。”
Raven身价高,由专人管理,每天的工作是给它梳毛编辫子带着游泳玩耍训练保持心情愉快,按照以往习惯,Raven会游完泳后洗澡再去休息。
但是应潮盛非要把它带出来。
套马鞍的时候,Raven打了个响鼻,见到主人并不高兴。
两人没带护具,甚至就穿着常服上马,屋子外高高的山坡绿草如茵,他们骑马上山,踏入那一片森林。
应潮盛几乎是一骑绝尘,他骑在马上俯低身体,大腿紧紧加紧马腹,后腰与腿臀之间的肌肉显出清晰的轮廓,风一样从谈谦恕面前掠过,哒哒马蹄声入耳又消失,远处山坡草色青绿,他好像眨眼间就上了山坡,在一片浓翠得要出汁的绿色之间只有一点黑影。
谈谦恕收回目光,他没有加速,只是随意纵着马走,他那匹棕红色的马极其温顺,偶尔会低头啃一口草,再不疾不徐地向着山坡出发。
远处的森林是浓厚的绿,草地是清翠的绿,骑在马上感受着微风拂面,谈谦恕的心也不骄不躁,他享受这一切,几乎是品味着自己此刻的平静。
等他登上山坡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刚一踏入森林,就见应潮盛坐在树荫下,脸色难看,身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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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踪影。
谈谦恕第一反应是对方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他不由得下马走近:“怎么了?”视线落在对方膝盖和手掌上,一般摔下马这两处都会有明显的擦伤。
应潮盛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Raven这个畜生!”
谈谦恕神色有些微妙,在半个小时前,对方还亲口夸Raven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应潮盛一下子站起来,这个动作也让谈谦恕看清楚对方身上没有任何伤:“它上了山坡之后就不走了,死都不愿意挪一步。”
弗里斯兰马健壮高大威武,据说聪明通人性,但是谈谦恕隐约记得,一位驯马师告诉他,这种马在马场里挨得鞭子最多,因为不听话。
“后来呢?”谈谦恕看了周围一圈,草原空旷无遮挡,别说Raven,连只乌鸦也没有。
应潮盛没好气道:“后来我下了马,它撒开蹄子跑没影了。”
简直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应潮盛没有追,因为他还没不自量力地尝试和一匹马比赛跑步。
谈谦恕慢悠悠地开口:“太遗憾了。”
应潮盛:......
谈谦恕把马留在原地,两人踏着草地走像观景台,像是山坡上一块掣出来的平面,从这里能俯视半个绗江,远处海天一线,高楼大厦变得渺小而遥远,雾蒙蒙的蓝和白混合在一起,宛如一幅水墨画。
应潮盛背靠着栏杆,他还是有些生气,连眼前美景都没心思欣赏,不快地踹了一脚栏杆,这里上来的人不算多,栏杆整日浸在风吹雨打中年久失修,被应潮盛这样一脚下去,和地面连接处发出了细微的嘎吱一声。
应潮盛缓缓道:“Raven这个畜生,我真想宰了他。”
谈谦恕眺望着远处:“......不至于。”
应潮盛似乎用尽理智才吐出这么一句话,又踹了栏杆一脚:“我好好养着它,它居然这么对我。”
显然,耿耿于怀到极致。
谈谦恕心说这性子这么睚眦必报吗,还没开口,就见应潮盛又踹了栏杆一脚,接着身影一晃,一下子不见了。
那方栏杆没抵住应潮盛第三脚,终于不堪重负一下子断裂,应潮盛毫不设防,猛地脱力跌出去。
谈谦恕心中猛地一震。
他快步过来,目光急切扫过,见应潮盛手掌死死扳住一块石头把自己挂起来,惊魂未定地向上看,身边碎石簌簌跌落,跌入坡度几乎垂直的山下。
谈谦恕欲伸手拉他上来,手掌探出去,动作稍稍凝滞。
这是块没有监控的地带。
山下坡度陡峭垂直,海拔一千余米,怪石无数。
换句话说,对方如果坠下去,必死无疑。
一切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转到手上不过动作迟疑那么一秒,应潮盛似有察觉,他抬头看过来,脸上表情不算惊慌,只是目光牢牢地和谈谦恕对上,黑沉翻涌。
时间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又定定地看向彼此,就像应潮盛开枪、谈谦恕跳海的那个晚上。
14.喜欢我?
风拂面而来,像是枕头蒙在脸上,恰似一场疾风骤雨来临前舒适的假象。
谈谦恕感受到了风穿过他的手指,拍过他的掌心,然后吮吸着带走他手上的全部热量。
在短短的凝固之中,他听见了自己喉结上下滑落的声响,就像是冰面被最后一块碎石击中,然后他向前伸出手。
“拽着我上来!”
应潮盛顿了一下,他似乎也在迟疑在自己伸手贴向对方掌心的时候,谈谦恕会不会突然改主意把他推下去。
但他几乎是一瞬间后就拉住谈谦恕掌心,手掌相握,都是微凉。
谈谦恕手臂用力,肩膀带动这肌肉将人用力拉住,应潮盛借着这个力道爬上。
等他的脚再一次接触地面的时候,山坡风拂面,两人手掌都浸着濡湿的汗。
谈谦恕掏出帕子递过去,应潮盛接过,默不作声地擦手。
他仿佛是为了泄愤,几乎是用残忍的力度对待自己,几下把手掌擦红,然后随手一扔,从喉咙里发出个骂声。
“艹!”应潮盛没忍住:“什么破玩意,随便踹几下就断了!!!”
栏杆断口处横七竖八地裂开,瘫倒在地上,仿佛被野兽咬断喉咙的羚羊,从断截面发出呼声,应潮盛刚才摔下去的地方还有脚印,直直的一溜,像是雪天踩在脚底滑出去的弧度。
谈谦恕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他从胸膛里呼出一口气:“别待在这了,联系工人让修缮。”
两人都站起来,也没心情欣赏什么景色,沿着原路返回。
谈谦恕骑的那匹马还在原地啃草,见到人来,睁开眼睛看,谈谦恕牵住他的时候,很温顺的走了几步。
应潮盛一看到这匹马,又想到了Raven,当下脸色又不好看,嘀咕几句:“我一定要好好教训Raven,不给他饭吃。”
谈谦恕没骑,他做不出来自己骑马应潮盛跟着走这种事,更做不出来两人共骑这种事,于是牵着马走,听了这话微微疑惑:“你气性那么大吗?”
应潮盛脸上表情比谈谦恕还疑惑:“这算大吗?他可是刚才害得我差点掉下山崖。”
谈谦恕咬牙:“……那是因为你自己踹栏杆!”
应潮盛:“那也是因为他把我丢下我才会踹栏杆的!!!”
谈谦恕闭上了嘴,他发现自己有病才会和对方讨论这个。
他爱如何对待Raven都行,就算对方心眼比针尖小和他没有一分钱关系。
应潮盛和谈谦恕并行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我以为刚才你要推我下去。”
谈谦恕呼吸一滞。
“你信不信,刚才你只要伸手推我,我就会把你拽下去。”
应潮盛笑着开口,他微微偏着头,落日给他脸上度了层光晕,甚至声音也是带着笑意,但眉骨压住眼睛、鼻梁处形成的阴影锋利,甚至带着某种决绝而疯狂的意味。
谈谦恕移开视线,他拽着缰绳的手却陡然用力,手心勒出一道印子:“无论在社交场合还是传统道德观念里,你现在应该对我说谢谢。”
应潮盛:“……”
他别过头,目光注视着前方,轻轻地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谈谦恕觅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苍翠草地上呈着一支白色的尾巴,短短一截,皮毛轻轻摇曳着。
像是松鼠的尾巴。
谈谦恕道:“不要——”
他把那个‘摸’字咽了下去,因为应潮盛已经飞快地捏起来拿着手中晃,对方用拇指和食指捏起来尾巴尖,把那一条白色的尾巴拎起来晃,边晃边走向谈谦恕:“这是什么动物的尾巴?狐狸?”
尾巴断裂处有泥泞,覆着皮毛上的毛发已经失去了光泽,一截惨白留在应潮盛手中,他用指腹摩挲骨头,细细的一根,硬而坚韧。
谈谦恕脑子里全部是‘狂犬病毒’‘汉坦病’,看到断裂的尾巴处,他脑子里又是‘破伤风梭菌’等等,但应潮盛就像是捡到了什么玩具似的,一个劲的拿在手中抚弄。
谈谦恕把话全部吞了下去。
他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会:“大概是松鼠。”
白色松鼠,虽然少见但存在。
尾巴也就十几厘米,长度和成年男人手掌一般,尾骨纤细。
“有白色的松鼠吗?这是狐狸的尾巴。”应潮盛拿起来观赏,他用手指梳理失去光泽的毛发:“白狐的。”
谈谦恕说:“不会是狐狸。”他隔空指了指,开口分析:“长度不同,狐狸尾巴更长些,这支很短,毛发也细,狐狸尾巴会比这个更厚实浓密。”
应潮盛一锤定音:“这是小狐狸尾巴。”
谈谦恕:......
他再一次发现自己犯了错误,他为什么要和对方争论这是什么动物的尾巴?!
谈谦恕打定主意不说话。
他颔首,风度翩翩地开口:“是,你说得对。”
那模样别说是狐狸尾巴,就算应潮盛说是自己掉的谈谦恕也能点头并且说‘你说得对。’
他不争论,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应潮盛觉得刚才找到尾巴的趣味被风吹散,他心中那点愉悦好像被冰一寸寸的封住,顷刻间就索然无味起来。
是他惯常感受到的那种情绪。
他把尾巴随手装进口袋里,两个人一起伴随着马蹄哒哒声走下山坡。
管理人员将棕红色的马签到马房,路过门口的时候,谈谦恕特意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匹黑色的马立在马槽前,尾巴时不时地摆动。
Raven早就回来了,正在啃苹果,似乎看到了谈谦恕,耳朵动了动眼睛转向这边。
谈谦恕脚步未停地离开。
夜色四合,天空像是倾倒了的墨水,空旷区域点了篝火,餐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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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将腌制好的烤肉端上来,串已经穿好,炭火也点燃烧灼,关灵女士指挥着服务员摆放烤炉和食材,她还订了花让送过来,郁金香和香槟玫瑰以及向日葵组成的花束,颜色灿烂如夕阳,轰轰烈烈地铺了一地。
关灵邀请应潮盛一起来野餐,应潮盛同意了,再出现的时候带了礼物,谈成看到应潮盛比看到自己爹还要亲,忙招呼着让坐在一起,应潮盛坐在了谈谦恕和谈成之间的位置。
一边服务员在烤肉,切好的拼盘已经整整齐齐摆放好,关灵特意带了一套瓷器,天青色的瓷,茶水倒入里面碧波浮动。
几人正说着,路边遥遥马蹄声响起,踏着夕阳回来的三人风尘仆仆,谈清走在前面,时兰和陆晚泽并肩骑行,俊男美女形成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应潮盛眯着眼睛去看,待看清时兰面容后垂眸,他的手指轻轻在桌上一扣,几乎瞬间就明晰了某种意图。
谈清回来,翻身下马,兴高采烈地来到关灵面前:“——妈!”
关灵仔仔细细地检查女儿,确保没事后才放下心:“去洗洗准备吃饭。”
身后陆晚泽和时兰走近,两人清洗后一同落座。
时兰看到应潮盛有些诧异,不过很快调整好表情,神色如常地说话,肉烤的滋滋冒油,冷盘奶酪和沙拉堆在一处,应潮盛拣了一块奶酪慢慢咀嚼。
众人一起举杯相庆,几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无论众人心思如何,这一瞬所有人脸上都是笑意。
天色彻底暗下来,浓得再也不见一丝云彩,应潮盛离开,他没回家而是去了金涵阁。
金涵阁不论何时都灯火通明,
应潮盛叫了一男两女陪他打牌,几局之后,他对着身边男孩勾唇开口:“叫什么名字?”
“Cany。”
应潮盛夸赞:“Cany,真可爱,多大了?”
Cany有些兴奋,语气难掩激动:“二十一岁。”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人。
应潮盛靠在宽大的椅子上,他打量着眼前的人,很单纯好看的样子,眼睛很大。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Cany脸色微红:“喜欢应老板。”
应潮盛笑了一声,他交叠起双腿,姿态恣意,饶有兴致地问:“喜欢我什么?”
头顶灯光落在他眉眼处,浓稠的光线衬得那张脸越发贵气,脸上笑意迷人而优雅,上位者气息举手投足间显露出来,让人几乎心神荡漾。
Cany看着,脸色越来越红:“喜欢应老板温柔有涵养。”
他说完,看着对方朝他伸出手。
是要摸脸吗?
Cany几乎是顺从的仰起头等着对方手触碰,脖子却骤然一凉。
对方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力气陡然加大。
15.强势
这不是调情的力度。
Cany几乎是瞬间感觉到剧痛,他神情惊慌,双手不受控制地扳住对方手臂向下拉扯,空气顷刻间就稀薄起来,像是被一条巨蟒绞住,他的脸色越来越红,张着的唇发出‘嗬嗬’的气音。
再这样下去绝对会死。
求生的意志让他拼命挣扎起来,Cany指甲猛烈抓挠对方,他抠住皮肉狠狠地拉扯,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对方凑近,面无表情地问:“这样的我还喜欢吗?”
这简直是个疯子。
Cany惊惧不已,眼泪和鼻涕一起落下,脸上模糊而狼狈,他用尽浑身力气开口:“......不......放开。”
脖颈骤然一松,Cany几乎是跪趴在地上,他不敢多待,哆嗦着支起双腿就向门口跑去,仓惶无措。
应潮盛静静地坐在室内。
他的眉眼隐在黑暗里,唇边似乎累得再也挂不住笑,像是一抹幽魂一般沉默着,良久他抬起手臂借着灯光查看,手臂上被挠出了条条血痕,血迹已经干涸成暗红。
应潮盛手指触在伤口上,摄取的酒精让他神经奔腾不息地跳动,他脑海中出现各种天马行空的念头,这让他感到愉悦又难受。
他的手指狠狠按了下去。
暗红的血液再一次流淌出来,蜿蜒成一条线慢慢地从手臂上滴落,应潮盛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胳膊的孩童一样观看着,过了很久,他才像是灵魂附体一样猛然回过神来。
他取出药片,仰头吞掉。
*
周一,27楼会议室。
星越周一早上有例会,大会结束后中层领导去会议室开小会,数十人坐至长桌两侧,头顶灯发着冰冷光泽。
谈谦恕坐在长桌尽头,现在说话的是分管业务的领导,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一直带着笑。
他环视四周,对着人力的负责人道:“老夏,你那怎么回事,今早手底下员工来我这告状,说是突然开除了好几个人,活一下子没人干,你是不是想让我当个光杆司令?”
老夏哎呦了一声:“赵经理,你说的好像是我的罪过,明明是他们活没干好,收拾东西走人天经地义。”
赵经理还是笑眯眯的,脸上出现无奈神色,玩笑一样地开口:“现在可是要紧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耽误了进度,你可得代我去董事会那里说。”
老夏脸上出现难色:“我们尽量协调,现在就着手给你派人。”
“派人?新人进来得学多久,那么多业务一时半会谁能上手,一来二去起码得一个月。”
谈谦恕仿佛在看一场大戏,他目光落在拉扯的两人脸上,出声道:“赵经理,人是我让开除的。”
赵经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谈谦恕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袖口挽至手肘处,一截强健的肌肉露着,对方放松靠在椅背上,是个闲适而舒展的姿态。
他调整着表情,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小谈总,我也听说过发布会的事,就是……里面牵扯的人太多了,这些也是我们星越的肱骨之臣,有的人甚至在星越干了十多年,您看能不能高抬贵手,我这次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们也会对您感激不尽。”
他说着,见谈谦恕手肘按在桌子上,目光看来时微冷:“星越管理条例第七章第四条,员工犯下重大错误甲方星越可给予警告、处分、开除处理,赵经理的意思是我不够格开除人吗?”
赵经理扯着唇:“自然是够的,不过这也不算重大的错误,没看好让几个记者闯进来,谈总回答也非常完美,没酿成大错谈不上重大错误。”
谈谦恕呵了一声,冷淡强势的话语在会议室响起来,字字清晰如钢针一般往众人脑海里扎去:“安保形同虚设、设备临场损坏,自己排好的流程被打乱连个备用方案也没有,保卫行政媒体全部一起罢工,这还不算大错?”
他声音蓦地加重,冰锥一样在耳边炸开:“这次闯进来的是几个记者抛出问题,下次闯进来是带刀的才算大错吗?!”
他环视四周,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周遭温度在他话语下一寸寸的冻成寒冰:“在座的各位在事情出现后没想过如何补救,反倒是来这里求情上眼药,和我谈什么时间紧迫工作要紧,要是真要紧就管好手下人,别给我这生出什么恶心人的事情!”
最后一个字落下,像是被风卷起的巨石轰然砸进水里,携带着万钧之力浪花砰然炸在耳边!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经理变了脸色:“谈总,您这是话里有话呀!”
他站起来,座椅在地板上拉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响,怒发冲冠:“我在星越工作快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个性子的领导。”
谈谦恕面色冷淡,眉头皱着深深的沟壑:“我的性子就是如此,如果在座的各位看不惯随时可以走人,现在写报告我能立刻签字。”
赵经理脸色铁青,几乎是猛的站起来,走出室内砰地一声关门,震颤声嗡鸣如刀。
空气陷入了诡异而又揪心的沉默中。
谈谦恕神色未变,沉沉如海:“谁要走要留都自便,若是哪个有异议现在也可以向董事会反应。”
他说着坐在座位上,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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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人面面相觑,彼此视线传递信息。
四周的空气慢慢地紧缩着,众人打量着这个新来的谈总,或是敛目不语,或是顾忌等待,也有人站起来向室外走去,座椅滑动留下刺耳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钟表上时钟花划过两个格子,在这冗长又凝固的沉默里,谈谦恕再没说过一句话。
终于,等时钟和分钟合到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谈谦恕站起来:“各位留下的承蒙抬爱,日后我也会记得今日之景。”他脸上露出笑意:“我让人在珍馔斋订了餐,这时候也就别推辞,一起去吃个饭。”
他跟着大家一起走出,众人慢慢地跟着脚步,相互交换着眼神。
谁都不相信那是发布会是个意外,而对方亦没有隐忍之态,今天几乎是态度强硬着逼着众人表态,连怒火都表现的恰到好处,末了恩威并施。
一个手腕强横的二世祖和一个早就被钦定为继承人的的太子。
以后,星越会越来越热闹。
*
“他居然说这话?”
办公室内,谈杰脸上有止不住的惊讶。
赵经理硬生生地咽下一口气,他咬的牙槽都发紧:“当时会议室内所有人都听见了。”
谈杰手上摸索着一只茶盏,他指腹缓缓擦过上面纹路,脸上浮现出笑:“我那个弟弟,脾气倒是挺大。”
赵经理压下心头火:“谈总,我怎么都好说,但是你不同。”他意有所指:“他和陆少爷不同,完全是莽足了劲往上冲。”
陆晚泽明显志不在此,之前来星越的次数一把手都能数的清,谈明德给陆晚泽安排的道路就不在商,所以哪怕现在谈家一心撮合陆晚泽和时兰,谈杰也没有感到威胁。
但是现在不同。
那天发布会上的试探让他感受到了压力,细细的,普通蛛丝一般缠绕在皮肤上,虽然没有实质性伤害,但让人不快。
谈杰不想在赵经理面前露出什么,这样太没定力,他手掌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肩膀:“你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
谈杰道:“你手上我记得有个油田,把它交给谈谦恕,让他去啃。”
谈杰说的油田,其实是油田的开采权,油田不能买卖但开采权可以,这时候就统称为油田。
赵经理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好。”
赵经理临走之前道:“谈总,他似乎和陆少爷关系不错。”
上次陆晚泽来星越他碰巧见了。
谈杰脸上表情古怪,夹杂着深意:“不。”他意味深长地开口:“可以很快就裂开。”
16.油田
韩静在汇报油田。
谈谦恕翻看着文件:“什么时候收购的?”
韩静有印象:“去年年末。”她翻出记忆:“去年星越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公司的公司,当时他们家主要经营酒店餐饮,老板之前还买了块油田,后来因为资金链断裂来不及出手,这块油田和公司剩下的资产一起打包卖过来。”
以现在目光来看,这次投资是一场完全失败的投资,若不是当时一并出售势必会砸到手里,而如今这块几乎没有多少肉的骨头被交到对方手里,为难之意显而易见。
谈谦恕问:“一般什么情况下会买油田?”
韩静抓了抓头发:“早年有石油骗局,主要是将一块几乎榨不出油的田包装成肥沃油田转手,由于本身油田勘测难度也大,再伪装成什么有关系的亲戚,有不少人受骗。”
“后来颁布新矿法,勘矿权可以转为采矿权,这意味着民营企业能进军矿业,特别是石油天然气这种能源,所以很多老板借此机会踏入,无论是以后采矿还是海上进出口贸易都会有很大便利,所以这些老板会收购油田。”
韩静更倾向于他们手头这一块是因为后者买下的。
谈谦恕手轻轻敲了敲桌子:“所以想出手,还要找本身想凭借油田分一杯羹的人。”
谈谦恕不用想都知道,这块油田不可能肥沃,他需要找同样不在乎的客户,对方无论是为了方便贸易还是获得补贴,有一块能让人看到的采矿权就好。
韩静道:“赵经理一直没放弃找客户,我们接手后可以先不动那条线上人员,看有没有什么进展。”
谈谦恕也是这个打算。
窗外天空阴沉,天边淤了一层乌云,有小雨淅淅沥沥落下,地面很快濡湿,空气冷而清。
最近是黏黏湿湿的雨季。
天边簌簌地下着雨,连成珠线似的坠下,地上凹地淤了水坑,踩上去和鞋底的灰尘混在一起,落叶也瑟缩着跌落下来,打着旋沉在水里。
谈谦恕最近忙的脚不沾地。
从上次油田那块没有肉的骨头落在他手上后,几乎开始了夜以继日的忙碌。
整理资料、接受赵经理旧线、敲打给枣、从海量的话语中提取有用的信息、筛选联系客户、见面沟通,学习矿业知识等等等等,谈谦恕几乎是抓紧每一分秒时间。
韩静也从这个时候才发现,她这位新领导是个工作狂,高精力人群就不用说,能在星越工作成为中层领导精力是必备项,所有人都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具,只要还能拧紧就能持续的转动。
而谈谦恕,又是其中翘楚。
早上五点还是五点一刻起床,运动后冲澡,吃早饭后驱车来星越,接着开始谈话看资料开会,中午吃饭时间顺便见客户,下午要不外出考察要不工作,晚上继续见客户吃饭喝酒,一天忙碌结束就到了深夜,第二天继续精神抖擞出现在办公室,性格稳定头脑清晰的下命令,连酒都不用醒的!
这种人,就算以后摆摊卖小吃,都能早上卖煎饼果子中午卖快餐下午再卖烤肠,根本不用休息!
韩静佩服得五体投地,顺便今早工作前给自己灌了杯咖啡。
咖啡因刺激着神经,韩静感觉自己有点兴奋,语速飞快:“今天下午和大气中和对方经理会面,下午5点有个会议,明天晚上智勘油气的人约我们见面,这是第三次见面,上次给出的价位太低,我们拒绝了之后晾那,这次估计能稍微提一提。”
谈谦恕印象深刻,这段时间忙里忙外最后联系的公司也就两三家,智勘属于其中之一,他重新找出智勘资料,快速检索起来。
这段时间谈谦恕有些吃力,财务上他最开始连报表都不会看,管理上没经验,业务上要学的东西也很多,虽然管理上说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就是管理能力,但谈谦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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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疑心病重,掌控欲也强,喜欢把事情明确地控制在自己手中,相应的会更累。
韩静已经离开,时钟地表格在缓慢的移动着,从中午到下午,谈谦恕一直待在办公室,颈椎发出抗议声,谈谦恕看了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谈家那座宅子在夜色里依旧安静的矗立着,谈谦恕本来想搬出去,但是最近太忙就把这事撇着。
家里其他人已经吃过,谈谦恕没让佣人开火,只让阿姨弄个三明治垫肚子,陆晚泽推门进来,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现在才吃晚饭?”
谈谦恕目光在对方脸上扫过:“一起来点?”
陆晚泽应了一声,坐在谈谦恕对面。
正这时,阿姨将三明治做好,切好端上来后看到陆晚泽,笑着问:“陆少爷吃什么?”
陆晚泽说:“再做点三明治。”
三明治简单,材料几乎都是现成的,阿姨进厨房后又出来:“没有金枪鱼了,煎蛋的可以吗?”
陆晚泽说行,谈谦恕将手边切好的三明治分一半过去,陆晚泽真饿了,接过后几口吃完,然后说:“有点腥。”
谈谦恕吃的里面加了层金枪鱼肉,搭配了芥末黄瓜酱,整体味道偏清爽:“我尝起来还好。”
陆晚泽唇边有揶揄:“你觉得炸鱼薯条腥不腥?”
谈谦恕一怔,笑着说:“怎么还地域歧视?”
陆晚泽感慨:“本来我以为网上有些夸大,后来看到你,想着应该是真实的,毕竟你吃饭不挑。”
吃饭应该说很不挑,陆晚泽已经算是不挑食,忙的时候方便面快餐下肚,能填饱肚子就行,结果来一个比他更不挑的。
谈谦恕眉目间有丝微妙:“绗江还有吃生牛肝的人,别地域歧视。”
陆晚泽神情诧异:“谁会吃那玩意?”
谈谦恕:……
他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应潮盛。
17.中药
正这时阿姨把三明治重新端上来,谈谦恕伸手接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略过这个话题:“吃这个,应该符合你的口味。”
阿姨泡了茶后就去休息,两人就着茶在灯下吃三明治,俱是面无表情两眼鳏鳏被工作吸干活力的样子,看一眼就知道十分命苦。
剩下的吐司全被做成三明治,里面夹了生菜和鸡蛋,又煎了培根抹了奶酪,四片叠在一起后切开,瞧着是能媲美双层堡的厚度,两人吃了第一个后吃第二个速度就慢下来,由风卷残云变成正常水平,终于能腾出嘴说话了。
谈谦恕喝了一口茶:“最近很忙?”
陆晚泽呼出一口气,把后背重重地往椅子上一摔:“简直能忙死,各种屁事找上来。”他松了松领口,啪的一声把领带往椅子上一搭,脸上全是压抑的烦躁:“案子积了一堆,基本连轴转。”
谈谦恕听着他抱怨,末了开口:“都快订婚了你连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陆晚泽视线闪过一丝复杂:“是。”他看着窗外墨色的天幕,神情里看不出什么喜悦,不含情绪地开口:“本来就两家联姻,我陪不陪她或者她陪不陪我都不重要。”
陆晚泽闭了闭眼,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睁开后问谈谦恕:“你觉得婚姻是什么,不要讲冠冕堂皇的话,说你自己的看法。”
谈谦恕沉凝。
夜风卷来,他脑海中骤然出现母亲的面容,在教堂中,对方和那位外国绅士结婚,他亲自送的戒指。
道路尽头的木房子,后院里堆满事物的红餐桌,一家人在绿色草坪上度过的家庭活动日,金红色的太阳,惨白冰冷的墓碑,这些斑斓色彩一起涌向他的脑海,呼啸着混合又褪色,最后定格成一份新的米黄色婚礼邀请函。
晚风将誓言切割成碎片又散去,所有一切化成灰烬,一切就像是从未出现从未存在,谈谦恕思考了一会,淡淡开口:“婚姻就是两个人结盟抵抗风险,得到自己想要的,再权衡着自己能失去的。”
陆晚泽摇了摇头:“我和你看法不同。”他低低地开口,话语飘进谈谦恕的耳中:“我觉得婚姻是自由意志的体现。”
谈谦恕没说话。
陆晚泽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便轻轻掀过这个话题:“你最近如何,公司忙不忙?”
谈谦恕说:“忙。”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最近和新的买家沟通,是智勘油气,对方流露出接手的意向,不过价格还没谈拢。”
“智勘油气......”陆晚泽呢喃着这几个字,眉头下压,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谈谦恕提起了心:“这个公司有问题?”
陆晚泽缓缓摇头:“不是。”他看向谈谦恕,用手盖住自己的脸,又缓缓移向嘴,最后挪向眼睛。
谈谦恕很努力的想弄明白他表达的内容,无奈两人确实没默契,他道:“这样吧,我问你摇头或者点头,涉及到保密的你不用动。”
陆晚泽想都没想拒绝:“不行,这也算泄密。”
谈谦恕感觉头疼。
他手指摁了摁太阳穴:“不泄密的能回答吗?”
“可以。”
“智勘这个公司没大问题。”
陆晚泽说:“是。”
谈谦恕眉峰一压:“做的事没大问题。”
陆晚泽神情松动,还没来得及表态就听到谈谦恕冷不丁说:“智勘的人有可能成为你的调查对象。”
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下子切中要害,无比犀利又无比准确,陆晚泽瞳孔如芒紧缩。
谈谦恕脊背绷紧,喉结滚落一遭。
陆晚泽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谈谦恕觉得自己的头是如此的疼,而更疼的是,他无法评估此事带来的风险程度,他仅仅能做的就是按部就班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再观望权衡。
和智勘的饭局如约而至。
依旧是晚上,双方喝酒吃饭,彼此谈一些无关紧要外加无关轻重的话,酒倒是喝了不少,谈谦恕只觉得站在外面风一吹脑袋晕,他脸上保持着笑意和智勘的人告别。
韩静张罗着送智勘的人,她亦是喝了不少酒,脸上显了红,招手对谈谦恕道:“谈总,我下班回家了。”
说罢,蹬蹬蹬走几步一招手就拦车。
谈谦恕见她已经有几分醉,又是已经到了深夜,路上人烟稀少,他问:“有家人来接吗?”
韩静说没。
谈谦恕道:“一个人别回家,你自己去酒店住一晚。”
韩静本想拒绝,想了想确实不安全,于是就在附近找了酒店,星越一起吃饭的有几人,其中一人叫黄阳,上前要搀扶韩静,韩静往后挪了挪避开。
谈谦恕把这一幕收入眼中,他站在韩静面前挡住对方身影,吩咐道:“黄阳你去订房,给我也订一间,我今晚也不回去了。”
黄阳悻悻住手,表情有些尴尬,定好房后送谈谦恕和韩静上楼,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两人正好是隔壁。
谈谦恕目送着韩静进房,自己才刷卡进门,他在床上躺了一会,门被敲响,酒店的服务人员推着餐车过来送醒酒汤。
谈谦恕也确实需要醒酒汤,他喝完后休息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头更加晕,宿醉一般的感觉传来,谈谦恕勉强保持清醒,凭借多年养成的习惯起身刷牙。
他的动作机械,刷牙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面容也疑惑的盯着他,脸颊发烫,下腹部似乎有股邪火烧起来。
谈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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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来不及细想,只听到一声尖叫,是隔壁韩静的声音。
他骤然一顿,接着拿起手机向对方打电话,无人接听。
滴滴的声音传来,一直持续了近乎十几秒,谈谦恕站起来出门向走廊走去,抬手砰砰砰敲门:“韩静——韩静——”
无人应答。
里面死一样的寂静。
谈谦恕第一反应就是报警,手指飞快按下后停住,信号只剩下浅浅一格。
有人安装了屏蔽器。
他脸色微微一变,抬头看了一眼监控,最终下定决心,后退几步,猛地抬腿踹门。
一下!
两下!
厚重的房门抵不过蛮力,第四下时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一条缝露出来,谈谦恕绷紧身体,贴着墙壁进去。
房间空荡,头顶灯亮着,韩静双眼紧闭躺在被子上。
谈谦恕往前走了两步欲查看,就在这时,他只觉得一股不正常的热汽涌上来,房间燃着熏香,散发着甜腻的味道。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流动着,像是喝了的酒全部起效,神经逐渐罢工,眼前一切都迷幻一样的流动着,小腹又有一种怪异的火燃烧着,又蔓延到四肢百骸去。
谈谦恕狠狠地咬住口腔软肉,毫不留情地一下让他顷刻间尝到了血味。
韩静被人叫醒,她睁眼去看,发现谈谦恕站在眼前,唇角有血流出来,恐怖的像是传说里的鬼,她吓得大叫:“啊啊啊啊啊——”
“听着!”谈谦恕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带着烧灼,他勉强保持清醒忽略自己不适:“你房间香有问题,现在去浴室把门锁上打开排气扇,一直报警到打通为止,期间谁叫都别开门。”
韩静跌跌撞撞站起来,她感觉到了灼热,呼出的气都烧灼,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跑进浴室锁好门,猛地打开花洒。
谈谦恕视线恍惚,他几乎以为自己架在火上烤,循着记忆走向电梯的位置,剧烈按了几次按键,眼前跳动的数字变成一个个符号,他能看清,但几乎不明白什么意思。
谈谦恕骂了一声脏话,刚要走,电梯门打开。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应潮盛眉梢轻轻挑动:“你怎么了?”
谈谦恕勉强分辨清来人,咬了咬牙:“住这?”
应潮盛勾唇:“也不是不行。”
谈谦恕双手抓住对方肩膀,喘着粗气道:“让我用一用你的浴室。”
应潮盛目光下滑,落在对方身上勾了一圈,接着扶住谈谦恕肩膀让人靠在自己身上:“好啊。”
他摁住谈谦恕肩膀,感受着掌心下灼烫的体温,盯着对方脖子上凸起的青筋道:“不过这里不安全,你可以去我家,到时候尽情使用。”
18.幻想
谈谦恕被塞进了车里。
乘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他几乎是大半个重量靠在应潮盛身上,谈谦恕不是肌肉贲张到能撑开西装那种类型,但绝不代表着瘦弱,靠过来时候死沉死沉,应潮盛体力是真好,靠了一路也不见气喘,开门塞人一气呵成。
谈谦恕一口气还没喘匀,却见应潮盛大半个身体探进来,狭小空间内顷刻被笼罩着,对方靠过来,属于雄性的热气几乎沿着毛孔穿透,他一只手按在谈谦恕肩膀上,掌心温度隔着布料一下子窜起来,抚过的地方勾着丝丝落落的痒,谈谦恕喘气,眼睛都有些红:“你在做什么?”
他几乎又是狠狠咬了自己一口,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应潮盛偏头,他靠得极近,呼出的气息几乎是一层一层扑在谈谦恕面容上,他眸中有丝丝缕缕笑意,反手勾住安全带:“给你系安全带。”
谈谦恕道:“我自己来。”
他伸手去够安全带,昏暗后座内手掌碰到另一个人的手背,明明是微凉的,但触在一起的时候有电流划过,好似一条被放在蒸笼里的鱼,极度期待这种凉意。
他渴望对方碰他,或者他自己去贴。
谈谦恕狼狈移眼,控制着自己重重贴在椅背上,手指去卡安全扣,卡了两次才听到对准合实的声音。。
他咬着舌尖凭借痛意强迫自己理智些,尖锐的痛感让神经暂时回神,凭借意志力拿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几乎是一口气讲:“中央大街华顿酒店1580住户遭受袭击,现在人还处危险中,楼层内疑似安装信号屏蔽器阻断通信,请联系医院协查你们快去看!”
最后一件事落下,谈谦恕挂断电话,鲜血顺着唇边留下,他皱眉粗暴地抹去,抬眼看向应潮盛,嗓音嘶哑:“让你看笑话了。”
应潮盛慢慢地收回手,指腹轻轻摩挲:“说的是什么话。”
他落座,从后视镜里看对方,谈谦恕皱着眉,额上大颗大颗汗水滑下,对方似乎在承受着什么痛苦,身上衬衫扣子散乱露出精悍肌肉,面色都微微扭曲着。
应潮盛欣赏了几秒,接着慢条斯理地踩了油门,车破开车流,夜色里像是划过天幕的流星。
几乎在进门的一刹那,谈谦恕就冲去了浴室。
花洒冷水兜头浇下,他仰头汲取着凉意,冰冷的水聊胜于无铺盖着身体里诡异的邪火,腰腹处依旧没有一点疲象,谈谦恕几乎是粗鲁地脱去衣服,再粗暴的对待自己。
一次。
两次。
水声盖住细微的声响,潮湿的空间里隐秘的气味升腾着,灼热而浓厚的味道翻滚躁动,里面的人像是被困住的野兽。
谈谦恕越来越热,拼命仰头攫取着氧气,呼吸声越来越重。
水流第三次拍打在脊背上,冲去流淌在手中的东西,谈谦恕闭着眼睛,仅有的片刻清明让他去追逐更刺激的体验和有冲击力的画面,对多巴胺的追求让大脑自发地搜索起来,一张面容徐徐在脑海里成形。
——眉压眼,唇带笑,面容锋利俊美。
甫一出现,谈谦恕喉结重重滚动,他闭上眼睛放肆幻想、带着阴暗心思肆意在脑海里涂抹。
水流越来越激烈,获得的快乐越来越多。
在最后沸腾又激烈的空白里,他像是被一条鞭子抽打在灵魂上,极致的多巴胺堆积让他的唇无声动了动,而后胸膛剧烈起伏。
□*□
——砰砰砰
□*□
□*□
啧。
别吓得以后起不来。
他隐去心底的恶意,嗓音听起来是真心实意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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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要不要叫医生。”
里面诡异地沉默几秒,然后传来声音:“不用。”
应潮盛唇边带着笑,把浴袍扔在门外:“衣服放你门口,有什么需要记得叫我。”
里面传来一声不太明显的谢谢。
应潮盛藏去眉目间嘲讽,轻笑着答:“客气什么。”
浴室里,谈谦恕再疏放了一回。
结束后他从浴缸里站起来,打开排风扇通风,冲去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浴缸清洁干净,等周围只有潮湿的水汽后打开门把衣服取进来穿好,踏出浴室的最后一步,谈谦恕洗了把脸,他看着镜子里的人,确保没露出太过难堪的表情。
冷静点。
接下来,才是重点。
谈谦恕走出浴室,这才有心思观察所处的环境,从客厅看去整个室内面积很大,客厅沉着一座银色u形沙发,淡蓝色茶几上扔着几支细烟,一颗莹白袖扣被扔在琥珀色烟灰缸里,靠墙的位置搁着一座木质书架,几本烫金色书摆放整齐,落地阅读灯安静垂首笼在新雪一样的地毯上。
极高的穹顶头将光束投下,暖金色光线映衬得室内华丽而冷清。
他看着,身后蓦地声音响起:“感觉好些了吗?”
他转身去看,应潮盛站在不远处的餐厅,对方穿着一身灰色的浴袍,领口松松散散,浴袍的腰带没系好,地上蜿蜒的浴袍影子几乎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谈谦恕走过去:“好多了。”他目光聚在应潮盛眉眼上,没有分一丝一毫的到他处:“谢谢你今天收留我。”
应潮盛偏头,这个动作让他的气息几乎是擦着谈谦恕耳廓,他的笑随着呼吸一起递过来,漆黑眼眸中出现一簇暗光:“你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
谈谦恕呼吸微微一滞。
19.故意的
应潮盛眉梢挑起,目光像是一团灼热的火,一丝一毫地凿刻着对方沉如水的面容:“脸也好红,体温好像也很高。”
他抬手似乎要摸对方额头,谈谦恕偏头躲开,他的手掌停滞在空中,应潮盛也不觉尴尬,无所谓地收回来。
谈谦恕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社交距离有问题?”
应潮盛说:“没有。”他打量着谈谦恕:“是不是你太敏感了?”
“你的用词每回都让我想,中文到底是不是你母语。”
应潮盛这回很爽快:“是,怎么了?”
谈谦恕脸上露出体面的微笑:“遣词非常烂,无可救药的烂。”
“因为让你感受到被调戏被冒犯吗?”应潮盛坦坦荡荡地说:“不好意思,我是故意的。”
谈谦恕:……
论斗嘴,谈谦恕比不上应潮盛,论让人无语的本事,谈谦恕还是比不过对方。
谈谦恕不打算逞口舌之快了。
应潮盛反倒笑了一声,走到吧台面前:“要不要来杯冰水?”
“请多加冰。”
应潮盛用铲子狠狠铲了两杯冰块,加了苏打水后递给谈谦恕,自己留了一杯,两人面对面坐下。
应潮盛喝了一口冰水,他目光落在谈谦恕手臂上:“想不想知道你现在血液里残存着什么东西?”
看到谈谦恕表情,应潮盛就知道自己问对了,他站起来去室内找出工具再摆在谈谦恕面前:“现在,伸手攥住拳头,我要抽血。”
谈谦恕看着桌子上摆的东西,压脉带碘伏针头采血管一应俱全,甚至对方已经用棉签蘸取了碘伏。
他吸了一口气:“你认真的?”
应潮盛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谈谦恕伸手臂握拳,他把压脉带绑在对方手臂肘弯处,伸手拍了拍对方血管:“不错,青色的血管凸起的很明显。”
“那是动脉!!”谈谦恕控制不住地提高声音:“采血一般都是静脉。”
应潮盛俯身:“别吵,差不了多少。”
差多了好吗?!
话音落下,尖锐的针刺入淡紫色血管中,针管另一头连接到采血管中,暗红血液淙淙流出。
谈谦恕闭上嘴,应潮盛拿出另一支管接上,再一次装满,八个管子被装满后,应潮盛抽出针头解开压脉带:“自己按一会。”
“为什么要抽八管?”谈谦恕问,他觉得应该检测肝功能和血常规,外加苯二氮?类药物专项检测、r~羟基乙酸,西地那非,就算上述全部检测,也用不了八管。
应潮盛顿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轻声说:“因为有八个空管。”
谈谦恕闭了闭眼,几乎无力:“真感谢你这里没有二十个空管。”
“不用客气。”
谈谦恕按着手臂,慢慢地吐着气,应潮盛把采血管装好后打了电话,也就十多分钟后门被敲响,一个医生两个护士打扮的人接过。
谈谦恕看着诧异:“明明有医生你为什么要亲自抽血?”
应潮盛也莫名其妙:“你自己说了不要叫医生过来的。”
谈谦恕:……
那不是一个事。
应潮盛洗手,重新坐在谈谦恕对面:“现在有心情了吗?我们谈谈这个。”
他拿出手机,一则刚发布的新闻入眼。
【疑似星越副总酒后骚扰下属,暴力破门视频全网曝光。】
谈谦恕瞳孔压紧。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窗外万家灯火只是百无聊赖地亮着,远处遥远的明亮仿佛是照在纱帐里的光,城市还未苏醒,安静而空旷,室内灯光簌簌地撒在两人身上,都穿着柔软的浴袍。
应潮盛把对方神情收入眼中。
他伸手点开拍摄的视频,是酒店监控拍的,画面里谈谦恕着衬衫踹门,冰冷的画面里只看到他整个人悍然地动作,暴力的举动伴随着冷冽的金属音,让人听的耳膜鼓胀。
画面一转,是拍到的韩静被警察带走的场面,她套着一宽大外衣,发丝湿漉,神情中带着惊慌。
两段视频被放在一起,再加上标题引导,很容易让人猜到什么。
应潮盛点开评论区,用吟诵的语调开口:“星越高层酒后兽性大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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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下属,吃饭的时候就灌酒,半夜去下属门口破门,太辣眼睛。”
他每念一条评论,谈谦恕脸就难看一分,脸色夹杂着愤怒、厌恶、无语等一系列情绪,等念出‘强、奸犯要枪毙’的时候,谈谦恕脸上所有情绪反倒不见了。
就像是一碗水加了太多颜料,最后也看不出什么颜色,只剩下乌黑和沉静。
应潮盛眨了眨眼睛,他的眸中在灯光下神采奕奕,像是看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东西,慢吞吞地开口:“你的名声怎么办呢?”
谈谦恕呼出一口气,似乎破罐子破摔了:“凉拌。”
应潮盛视线落在对方身上,谈谦恕伸手遮住额头,用掌心不停地按着眉心的位置,视线看着窗外,一个烦躁而回避的姿态。
他还打算挑几句话再刺激一下,手机振动着屏幕亮起,应潮盛闭上嘴,抬手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
谈谦恕瞥向屏幕,是陆晚泽的,他接通后还没来得及放在耳边,对方声音噼里啪啦地炸开,又愤怒又激烈,几乎在他耳边吼:“谈谦恕你是不是有病,他妈的大晚上你干了什么事?!脑子是被酒塞住了吗,踹门去骚扰韩静——”
谈谦恕打断:“我没有。”
他也烦躁,残存的药物让他心跳加速血液流动加快,一层层的郁气往脑袋里涌,他灌了一大口冰水:“被人阴了!”
陆晚泽那边似乎在开车,有风声呼啸着传来:“我现在去警察局找人,要是真的你就等着坐牢吧!”
啪的一下电话被挂断,短促的滴滴滴响着,谈谦恕突然意识到,如果单从兄长的身份看,陆晚泽的情绪过分激烈些。
陆晚泽在谈家大多数肃然而压抑,对星越的事几乎不管不问,对方极力避免卷入其中,而这次,如果仅仅因为道德观念和星越的声誉,不至于让对方半夜两点三十七分破口大骂。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这让他脸上神情有了丝丝变化,既怔然又明悟。
应潮盛看着,仿佛终于满意他回过味似的笑着:“就是你想的那样,陆晚泽和韩静谈过,你差点得叫韩静嫂子,不过她把陆晚泽甩了。”
20.死基佬
谈谦恕静静地坐着,水杯外壁凝了一层水珠,他的思维也像是缓缓滴落的水一样,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韩静,最开始是谈杰放在身边的,对方有财务知识,业务方面也精通,他最开始还疑惑谈杰为什么要放一个优秀的人在他身边,原来是在这等着。
他本以为今晚是黄洋,甚至是智勘的人指使,但显然错了。
是谈杰。
对方既要让他身败名裂,也要让陆晚泽与他成仇,一箭双雕的把戏,甚至没有成功,也至少达成了一半目的。
应潮盛看着,谈谦恕的面容在灯光下燃起了愤怒的火光,脸颊绷成冷硬的线条,手掌扳住桌子边缘,用力到手上青筋暴起指甲苍白。
“真是……”
对方吐出一段脏话。
应潮盛眉目含着一丝讥诮,他看戏看得不算尽兴,不过也对得起他今晚把人带回来的报酬,于是他脸上表情有些动容:“是谁做的,有眉目了吗?”
谈谦恕吐出几个字:“我的大哥,谈杰。”
应潮盛脸上有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他支着下巴发出来啧的一声:“在星越,他有没有针对你?”
谈谦恕别过头去,他似乎有些难堪,不愿意说,就那么停滞了一会后,脸上有无奈的表情:“他把一个出不了手的油田采矿权给我,让我找客户出。”
应潮盛问:“找到了吗?”
谈谦恕叹了一口气:“本来今晚都在谈,但是……”他笑容里有苦涩的意味:“出了这事。”
应潮盛说:“谁家?”他抿了一口水:“说不定我还认识。”
“智勘。”
应潮盛这回真的惊讶了,因为他随口一说本来敷衍没想到还真的认识:“我认识,算是……”应潮盛想了想:“远亲吧,我家里人多亲戚也多。”
不只是远亲,智勘的人算得上和应毅一条线。
谈谦恕看向应潮盛,应潮盛脸上出现笑容:“我可以帮你探探口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给你露个底。”
谈谦恕定定地看着他,轻声吐出一句谢谢。
他脸上仍旧带着压不下去火,但是目光确实感激的。
应潮盛道:“客气。”
夜色深处有蝉鸣声传来,万籁寂静,应潮盛道:“三个小时后天就亮了,你去客房休息一会,今晚也挺折腾。”
谈谦恕又道谢,他被应潮盛领着来到客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方才脸上出现的怒火和感激消失的无影无踪,沉沉的眸色中只有冷静和算计。
谈谦恕把冰水一饮而尽,和衣躺下,第二天准时去了星越。
一路上,谈谦恕收获了众多眼神,蔑视的、愤怒的、惊疑的、还有意味深长对视的,谈谦恕面无表情,一路进了办公室。
他给水壶灌水,提起来浇那两盆君子兰和龟背竹,灌了一半后放下,自己坐在位置上看文件。
门被敲响,几息之后,韩静推门而进,谈谦恕目光在她脸上一落,讶异:“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韩静化着妆,坐在沙发上:“抱歉。”她在因为那篇报道的事。
虽然今天星越大概率会发辟谣,她也会辟谣,但还是那句话,时效性和第一印象永远重要。
无论怎么解释,大家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
男女关系、情情爱爱、潜规则、职场霸凌,多么丰盛的报道。
“你不用抱歉。”谈谦恕意有所指:“你完全是无妄之灾。”
韩静心中叹了一口气,心说果然遇到前任就倒霉。
她捋了捋头发,说出昨天已经在警局说话的话:“我昨天晚上回到房间,酒店送了一份醒酒汤,喝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一个人影,我叫了一声然后什么都不清楚了。”
谈谦恕问: “你闻到香味了吗?”
韩静点头,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后来闻到了。”
谈谦恕说:“我血液里有苯二氮?类残留物。”
这种药物能激发人的欲、望,韩静闭了闭眼,不想回忆了。
谈谦恕停了一会,韩静以为对方会提陆晚泽,但是谈谦恕没说,他只道:“你去休个假。”
韩静犹豫一会:“我现在如果上班的话才好些吧。”
如果休假,反倒更容易落人口舌。
谈谦恕缓缓摇头,他不在意名声,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你认识智勘的人吗?”
韩静思考一会:“有认识的,但是不算熟。我之前干审计的同事倒是有熟悉的。”
谈谦恕道:“你去试试能不能问出来一些东西。”他缓缓开口:“公司财务方面或者是领导的私事。”
油田出手的价格不算高,预计目标价格两千万左右,这种一般最多两次付清,如果公司资金周转紧张也不会接手,那为什么要查呢?
韩静心中转了几个弯:“我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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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
看着韩静背影消失,谈谦恕目光重新聚集到电脑上,如果他是智勘的负责人,这时候会杀一批价,就算再想要也会装作不要的样子,先晾一晾争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对方没有,似乎这次确实想要这份油田。
原因到底是什么?谈谦恕想不明白,他只是联系陆晚泽说的话,心中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下午的时候,警察来调查谈谦恕,但是监控很明显看出对方离开酒店,结合韩静的口述,基本可以排除谈谦恕嫌疑,晚上星越发文辟谣,称愿意配合警方调查,酒店也发布道歉,称自己安保存在漏洞将全面整改。
谈谦恕已经不太在意这些事,他清楚最后会推出来一个人认下所有错误。
谈杰。
他只是在心里再次默念这个名字,计划着如何找回来。
*
房间昏暗,应潮盛打开电脑,屏幕被分成了大大小小十来个小块,每一个小块都像是一个眼睛紧紧盯着这房间的角落,连衣柜和冰箱里都有。
应潮盛修长的手指敲击键盘,似乎停顿了一下,才点击播放。
画面里昏昏暗暗,如同电影里的滤镜,花洒里的流下的水看起来都是金黄,空气瘀热。
屏幕里男人仰着头,喉结滚动着,偶尔有压抑到极致的声音溢出,脸色是不正常的红,气息米且重,动作和水声混在一起,分不真切。
应潮盛看着,他对男人没什么感觉,这一幕看起来顶多算是……
应潮盛诡异地卡住了。
他盯着屏幕,将声音开到最大,男人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瞬间萦绕在周围,伴着水声,似乎浓烈的荷尔蒙气势都浸透他身边。
应潮盛看着,不自觉的呼吸变得厚重,他牢牢盯着屏幕,邮轮出海时漂泊在大洋上,船上时常有同兴兴行为发生,除此之外还有监狱等地方。
曾经应潮盛以为是为了发泄,但在这一刻,他才发现不止。
把这一个悍然强壮的男人压在身下,本身就带着更深刻更野蛮的征服快、感,这种快感似飓风如海啸,呼啸着轰激整个灵魂。
应潮盛眸色暗暗,他感觉自己血液热了起来,他调整姿势坐下,屏幕里男人眉头紧锁,唇动了动。
应潮盛怔住,接着猛的回退放大,他看着男人那一瞬间的口型,脸色瞬间古怪起来。
他咬了咬舌尖。
啧,基佬。
21.烫手山芋
这次的谈家家宴,大家一如既往地按部就班入座,不过气氛相较上次就尴尬一些。
谈杰抱着女儿云云逗,谈谦恕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两人连个视线也没给对方,谈杰脸上倒是没啥不好意思的,谈谦恕……他没向那边看,连个眼神都欠奉。
谈清瞅瞅他们,心说我们家发生什么大事了吗?她又把视线投到陆晚泽身上,发现这位更加是眉头紧锁,周身气质生人勿近只隐隐约约一个滚字。
而且,对方也没和谈谦恕聊天,也没和谈杰说话,三个人气氛沉重中带着肃穆,冷清中含着诡异。
谈清心想,我家可能要内斗了。
她把视线投向自己的同胞哥哥,却见谈成手指飞快噼里啪啦地在打字,期间伴随着脸上难以抑制的猥琐笑容,她心中这回肯定了,我家要是内斗起来,我哥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我了。
但是我也不会啊,我还在上学,我该怎么帮我妈和我自己争家产呢?!
谈清正想着有的没的,却见谈明德和老太太一起过来,当下叫了声奶奶。
王老太太慈眉善目,伸手拍了拍谈清:“乖孩子。”
“妈,坐吧。”谈明德拉开椅子老太太落座,佣人将饭菜一道道端上来,谈明德坐在正位,目光缓缓地扫过他这些孩子,末了道:“吃饭吧。”
众人动筷,偶尔有零星响动,谈明德吃到一半说谈清,问她想去哪个国家上学,关灵不同意:“她还那么小,一个人出国多不好,外面不舒服,就先让在这里上学。”
谈清不同意:“妈!”
关灵道:“你要是出国,那我出国陪读。”
谈明德说:“不行。”
关灵一下子就生气了,原本带笑的脸冷下来,王老太太担忧地看了眼,谈明德说:“好好吃饭。”
一群人吃完饭,关灵率先离开,老太太出门散步,谈清谈成见妈妈生气也跟着,云云被妈妈抱走,硕大的桌子上就剩下三兄弟和谈明德。
谈明德目光在众人面前巡视一圈,撂下一句:“都跟我来书房。”
于是三人齐刷刷去书房,围绕那张金灿灿的茶桌坐下。
谈明德沉声道:“最近事情真不少,就差划一个头版专门说说星越的事了。”
“谈杰,你说一下最近怎么回事。”谈明德目光望过去。
谈杰道:“警察已经结案了,有个叫黄洋的,给公司的女孩下了药,谈谦恕听见了踹门被拍下,媒体添油加醋的报道了一下。”
“是吗?”陆晚泽冷冷出声:“那姓黄的可真是胆子大,这辈子就在监狱蹲到死吧。”
谈杰面色不变。
陆晚泽又看向谈谦恕,语气同样算不上多好:“你自己锋芒毕露得罪太多人,连带着身边人都遭灾。”
谈谦恕脸色也不变:“我理解你心情。”
陆晚泽骂:“你理解个屁!”
“够了!”谈明德一声厉呵:“我叫你们三个到跟前来是听你们吵架吗?你们要不要现在去隔壁打上一架再过来,嗯?”
谈明德道:“谈杰,你先留下,你们两个先出去!”
谈谦恕和陆晚泽一块出去。
四周静悄悄的,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晒着,谈谦恕和陆晚泽坐在椅子上,头顶树木枝杈粗壮,浓荫一片。
谈谦恕率先开口:“那天晚上——”
陆晚泽打断他的话语,语气有些疲惫:“事情我都知道,警察给我说了,我也看了酒店的监控。”
“你知道我和韩静的事了?”
谈谦恕说:“刚知道的。”
陆晚泽看着地方半黄不绿的叶子,脸上有淡淡自嘲:“我们大学在一起,谈了有三年时间,后来分手了。”
他眸光有些黯然,又强打起精神:“上次去找你碰见她,想着已经分手了,就没告诉你。”陆晚泽说揉搓着额头:“现在想来要是早让你知道,可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谈谦恕听着,没有说话。
陆晚泽也不需要他说话,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股脑地全说出来,说自己和韩静怎么认识的,说两人为什么分手,说到最后才缓缓开口:“我生谈杰的气,也生你的气,其实气的是我自己。”
谈谦恕不想去深究对方话语里的情绪,他几乎是冷酷地开口:“二哥,容我提醒,你快订婚了。”
陆晚泽狼狈地回答:“我清楚!”
他一下子站起来,甚至动作大到像是被闪电击中:“我脚下踩的是你们谈家的土地,我穿的是你们谈家的衣吃的是你们家的饭,就连我爸爸的后事都是父亲一手操办的,父亲养着我和我妈,就因为我清楚的知道这些,所以我……”
他说不出话了,好像所有的情绪被裹挟在一具躯壳之中,被硬生生的塞着、挤着、狠狠掼在里面,稍微一刺激,就能噗的一下炸开。
陆晚泽几乎感觉自己的体温在升高,他强迫自己呼出一口气后看向谈谦恕,对方恰好也在看他,午时的阳光灿烂,毫无遮拦地照着,他清楚的看见对方的表情,欲言又止中又带着无奈。
“哥……”,谈谦恕出声,他似乎不知道如何说起,只斟酌着字句:“你不用说是谈家,这也是你的家。”
陆晚泽只以为这是安慰,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放松:“今天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听了然后忘了吧。”
说罢,他向远处走去。
谈谦恕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谈杰这时候也从他面前走过,他起身去了书房。
谈明德见他过来:“坐。”
谈谦恕坐下,谈明德喝了口茶,回忆着说:“我记得唐老师是个很平和的人,难道他没有教你吗?”
谈明德口中唐老师是谈谦恕外公,对方发家后想提升学历,在唐文桉名下读书,也就是那时候遇到谈谦恕母亲唐熙,两人几乎是一见钟情,很快就有了谈谦恕。
后来据说数次分分合合,谈明德不缺红颜知己,唐熙也厌烦了这一切,终于在谈谦恕五岁那年两人彻底分开,唐文桉当时在国外大学任职,他当初便不同意女儿和谈明德交往,于是唐熙带着谈谦恕离开绗江定居海外。
谈谦恕道:“外公说只平和谦逊难以处事,人要有棱有角,这样才能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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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
谈明德叹了一口气:“你外公和你妈身上有知识分子的清高,这和他们自小长大的环境有关,唐老师有学问从一开始就受人尊敬,你妈又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小就被周围人爱护着,能给他们气受的人太少,自尊心强。”
谈明德道:“如果一个人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长大了要看别人脸色讨生活,那他没办法长成有棱角的人,反倒要忍,要脸皮厚,至于棱角,那是吃饱饭才想的事。”
谈谦恕不说话,他不同意对方观点,也不想和谈明德争,便沉默了。
谈明德倒了一杯茶:“晚泽说的没错,你锋芒太露年轻气盛,得好好磨磨性子,柔一些、与人为善才好。”他慢悠悠开口:“不然说不准哪些人就在背后给你捅刀。”
谈谦恕标枪一样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谈明德声音追上来:“我年轻时候受的委屈比你多多了,你气性太小。”
谈谦恕心说我气性小的话现在早就去踹栏杆了,还能和谈杰坐同一桌子吃饭?!
他大步流星地出了书房,在小路上走了一会,韩静打开了电话:“谈总,查的事有眉目了。”
谈谦恕深呼吸了一下,声音很平静:“你说。”
“我联系朋友多方打听,也翻了智勘这10年的账本,有几个疑点说不清。”
“根据财报上固定资产数字看,石油罐每天吞吐量需要73辆油罐车,我雇人拿望远镜盯着数,油罐车数量差了二十多辆,石油罐上浮标起浮的高低距离也不对。”
谈谦恕道:“虚增,在过年之前要补这个亏空。”
韩静:“对,但是如果我们将油田出售,储蓄量一时半会也上不去,现在智勘账面资金并不充裕,这个油田对他们来说起不到多大作用。”
谈谦恕沉思一会,突然道:“如果开发这块油田,成本多少?”
韩静道:“这个很难说明,地区和地区存在巨大的差异,哪怕同一地区不同油田的开发成本也大相径庭,技术、当地政策、人员全部都是变量。”
谈谦恕听着,他慢慢开口:“韩静,如果我有笔补不上的亏空,而我手头又有一片油田,我能平多少账?”
韩静顿住,一瞬间,太多数字涌现脑海里,前期投入、勘探成本,油价波动,后期运营,把这些全部拉满,甚至用子公司回流左手倒右手,手段全部用上,平个成本两三倍不成问题。
智勘收这个油田既不是为了挤进民营油大军,也不是为了储蓄原油,是为了平账!
韩静严肃道:“谈总,我们不能卖给他们。”
纸永远包不住火,假如智勘真的为了平账,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彻查这件事始末,星越都会受到连累,往小了说影响声誉,如果到时候智勘反咬一口说星越故意隐瞒产量被定成协助造假,那有可能涉及行政责任或刑事责任。
谈谦恕目光落在远处的谈杰身上,慢慢开口:“当然。”
他要把这个烫手山芋借谁的手扔出去。
他垂下目光,似乎思索了一会,拿出手机打电话,声音听起来含着笑意:“有时间吃个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