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契弟是战神啊【穿越】》 第1章 第 1 章 景昭十七年冬 大胤东南,月港开海已三十载。 黑帆的倭寇船、挂着佛郎机徽章的商船,与插着市舶司旗票的官船在海面交错,涛声里裹着海商的吆喝、税吏的算盘响,热闹得能掀翻海浪。 唯有城南的石家村,像被这股热闹忘了。渔民们守着祖辈传下的渔网,日出推船出海,日落扛着渔获归来,潮起潮落间,日子过得比海面上的波纹还平静。 石水生是在一阵剧烈头痛中醒来的。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化疗仪器的滴答声,和医院那片纯白到令人绝望的天花板。 然而此刻,他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几根歪扭的圆木房梁,墙上挂着不知名的渔具。枕头旁还摆着一个绣着鱼纹的枕头。 一股混合着鱼腥、海风咸味和泥土气息的味道蛮横钻入鼻腔。 “……这是哪儿?” 身下木板床发出“嘎吱”哀鸣。 一个结论如惊雷炸开:这绝不是医院。 穿越了? 仅仅一瞬的惊骇,便被多年商海沉浮练就的冷静压下——他必须冷静。 就在这时,哗哗水声钻入耳中。 他循声望去,只见屋角昏暗中,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坐在木桶里,水瓢扬起,清水顺着如墨的长发流下,腰肢细得像一折就断。 石水生的心跳莫名快了 —— 这黑灯瞎火的,怎么会有姑娘在他屋里洗澡? 难不成是原主的相好?他正琢磨着,那人撩开头发,转了个侧脸过来。 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眼睛圆溜溜的,像刚捞上来的海珠子,皮肤是晒透的蜜色,却透着股干净的软。 石水生心里 “嗷” 了一声 —— 这颜值,正好长在他审美上! 他心头一阵火热。 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探寻时,却猛地泄了气——这身材,未免也太……青涩了些。 “罢了,脸长得够绝,贫乳萝莉——也不是不能凑合。” “哗啦” 一声水响,盆中人起身的瞬间,石水生的呼吸直接卡进喉咙 —— 那肚脐眼下,居然挂着个他闭着眼都熟悉的玩意儿? 圆滚滚带着稚气的…… 雀儿?! 心脏刚冲上云端,又被狠狠踹进冰窟,满脑子只剩一句:操!这哪是贫乳萝莉? 那少年还浑然未觉,甚至顺手捞了一把,舀起清水冲了冲。 石水生:“!!!” 刹那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有无数只羽翼未丰的小肥啾,扑棱着翅膀在他脑海里尖声啾鸣! 完了,竟是个带把的。 他猛地想起什么,伸手往自己被窝里一探——还好,该在的都在,尺寸也依旧傲人,不是小肥啾。 ……不对!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我裤子呢? 怎么被子底下空空如也? “哥,你醒啦!” 那少年察觉了他的动静,惊喜地叫出声来,竟赤着身子、踩着满地水渍就跑了过来,端起床头的药碗试了试温度后,便要往他嘴边送,“相公,乖,张嘴,啊——” 相公?! 石水生眉头紧锁,偏头躲开那碗黑浓的苦汁,“谁是你相公?我是谁?这又是哪儿?” 石宝珠不恼反喜,抱着他的脑袋“叭”地亲了一大口,“哥!你会说整句话了!” 两天前虽然人醒来了,但却痴痴傻傻的,不复往日的精神,如今开口说话了,真好~ 石宝珠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眼里闪着光,“村里的妈咕婆果然灵验,真把你的魂叫回来了!明天我得给她多送几斤顶好的鱼干!” “……?”石水生被他亲得头皮发麻,被男人亲了的认知让他浑身不适,“回答我的问题!” 少年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得一缩,澄澈的眸子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 他委委屈屈地抱住水生的手臂,小声嗫嚅:“生生哥……妈咕婆说你会不记得事……没关系,我们、我们还可以创造新的记忆……” 石水生几乎要气笑了,这孩子的话怎么总是抓不住重点? 在他放弃追问前,石宝珠却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你叫石水生,我是石宝珠。你是我的契兄,也是我的夫。” 果然! 石水生看着眼前懵懂稚嫩的少年,心头五味杂陈。 他上辈子兢兢业业,年纪轻轻创下偌大家业,却至死都是个没摸过姑娘手的大龄剩男。 如今倒好,穿越一趟…… 直接已婚! 配偶还是个男的?! 这婚该怎么往下过?他一片茫然。 人在屋檐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身子的原主也叫石水生,省了他适应新名字的麻烦。 他低头审视这具陌生的身体,伤痕遍布,却精壮结实,充满了年轻的力量。 他又看向石宝珠,那双眼睛清澈得不见一丝杂质。 “我多大?你多大?”他问。 “生生哥十九了。”宝珠乖乖回答,“我再过两个月,便满十六。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去年拜的契,三茶六礼都办了,全村人都知道……” 石水生:“……” 谁说古人保守的?这未成年就搞基! 石水生想下床,但没有裤子这件事实让他暂时作罢,“我的裤子呢?” 宝珠眨了眨眼:“我的裤子弄脏了,洗了没干,爹说你睡着,让我先穿你的。” 石水生:“……” 好兄弟,好到穿一条裤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还想问点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砰砰砰” 的,带着点慌乱的喊: “宝珠!不好了!田家村那群杂碎又来找茬了,在滩头跟我们的人杠上了!” 石宝珠闻声,像一只被惊动的猎豹,瞬间从床边弹起。方才那温顺担忧的神情一扫而空,眉眼间骤然凝起一股锐利的煞气。 “哥,你乖乖喝药,凡事有我和兄弟们。” 只见石宝珠利落地把裤子穿好,割网刀别在腰间,顺手把鱼叉往肩上一扛,赤膊冲出门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只在几息之间。 片刻忽然又折了回来,攥了攥石水生裹着被单的手腕,指腹蹭过他掌心:“别乱跑,我很快回来,没人能伤你。” 门扉被海风掀得“哐”一声响。 石水生呆呆地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木门,半晌才挤出一句无声的呐喊: “?” 我倒是想乱跑,我也得有裤子啊?! 他叹了口气,把被单裹成临时围裙,围着床转圈。 屋子低矮压抑,墙壁用不规则石块和黄泥垒砌,摸上去粗糙冰冷。室内除了一张木板床、一个破旧木箱和一张歪腿木桌,别无他物。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陈述着这个家庭的贫寒。 药碗还冒着热气,黑苦的药味混着海风,他皱眉,却没喝。 外头忽然传来嘈杂,金属碰撞,像有人在夜色里拔刀。 石水生心里痒,可光腿不敢裸奔,只能贴着门缝听——风里夹着石宝珠的喊声,短促有力,像鱼叉破水。 这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倒像个经验丰富的猎手。 接着是钝器砸在肉上的闷响。石水生后背一紧,脑里自动补出一幅画面:少年赤膊,鱼叉翻飞,血点溅在月光里。 他摇摇头,努力把画面甩出去。可越想越心跳——那孩子才十六,身材那么单薄就敢提鱼叉冲出去? 石头厝里,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门外的喧闹声时起时伏,像海浪拍打着礁石,也拍打着石水生紧绷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石水生立刻抬头望去。 石宝珠已蹑手蹑脚回来,赤脚踩在地上,血珠顺着脚踝滴落。 当他抬眼,发现石水生还睁着清醒的眼睛时,明显愣了一下。 “哥,你咋还没睡?” 石水生抬眼,月光下——少年脸上全是血。 他像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清澈得像刚被海水洗过的黑曜石。 “血?你……你受伤了?” [竖耳兔头]求关注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宝珠咧嘴一笑,虎牙沾着血星,“不是我的血,是田家村那帮杂碎的。” 他举起鱼叉,指了指铁齿上的黑褐色痕迹,“田家村的二愣子,举着船桨冲过来,我用鱼叉挡了一下,他自己没站稳,摔在泥地里蹭到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溅了一身鱼血。 石水生:“!” 脑海里“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是“稚气未脱”碎了,是“小肥啾”碎了,是他对石宝珠的所有刻板印象,全碎了。 他看着石宝珠赤着的胳膊上,还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应该是刚才打架时被什么东西刮到的,可宝珠连提都没提,仿佛那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我艹! 这哪是什么童养媳,分明是头没栓链子的豹子! 是个杀伐决断的甜心战神啊!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让他看向石宝珠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彻底转变为一种混杂着敬畏、好奇和一丝丝自我怀疑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不颤:“你……以后不要冲动。” “那也不能让他们骑在脖子上拉屎啊,阿生哥,你以前比我还冲动呢……”石宝珠突然想到石水生刚醒,妈咕婆说他会记忆全无的事。 “没事的,还有阿潮他们,”石宝珠转而安慰起石水生,他把鱼叉倚在墙边,随手抓起抹布擦脸,血痕晕开,像一幅艳色水墨,“放心哥。”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我今天捞了两筐鱼”。石水生看见他胳膊上的口子裂开了,血珠顺着指缝滴落,他却像感觉不到疼。 “疼吗?”石水生问,声音低哑。 石宝珠摇头,笑得眼睛弯弯,“不疼,阿生哥别担心。” 他伸手,轻轻握住石宝珠的手腕——掌心粗糙,指节有茧,是常年拉网留下的痕迹,却温暖得不可思议。 一个他之前从未深思过的问题,此刻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在他这个前世作为直男的脑海中: 本来我觉得这石宝珠一定是个小受,但就其这恐怖战力而言……我他妈现在严重怀疑,原身石水生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到底是上面还是下面的啊啊啊?! 可看着宝珠胳膊上没包扎的划痕,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地上,又忍不住心口发紧 —— 这才十六岁的孩子,怎么能把 “受伤” 当蚊子叮? 他看着对方那张纯真无邪、却刚刚浴血归来的脸,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他回不去了。 但,今生难道要困在这家徒四壁的渔村里,靠着这半大孩子的“契弟”养活,甚至朝不保夕? 不。 “哥,叫你乖乖喝药怎么不喝呢,药都凉了,”在石水生还在思考人生的时候,石宝珠瞥到床头的汤药还没动,不禁碎碎念,转身要去煎药,“明天海药伯还来复诊。” “等等,”石水生叫住他,“田家村为什么来闹?” 宝珠脚步一顿,回头,眼神复杂:“为渔场。鹰嘴湾是咱们村祖辈传下的,田家村想抢。” “那就抢回来。”石水生下意识道,商人的掠夺本能涌上。 “哥……”宝珠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你真想起来了?” “没有,”石水生坦诚道,“但抢东西,我熟。” 他前世是商人,见惯了尔虞我诈。 “渔场是资源,渔民是人力,只要整合好,就是一门生意。” “生意?”宝珠歪头,像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买卖,”石水生解释,“把鱼卖好,把钱赚够,让田家村——不敢再来。” 他说得笃定,宝珠却有些担心:“哥,你刚醒,别太劳神。” 石水生暂时还接受不了男媳妇这件事,但他前世是个孤儿,一朝穿越有了家人,有人关心的感觉,他觉得——也……还不错。 “不劳神,”石水生看着他,“倒是你,胳膊上的伤得处理。” “小口子,没事。” “有事,”石水生语气不容置疑,“你是我的契弟,伤了我心疼。” 这句话他说得自然,宝珠却怔住了。 “哥……”他眼眶一下红了,“你回来了。” 看着少年红得像兔子的眼睛,石水生忽然明白了。 原身一定将这小家伙疼进了骨子里,否则怎么会因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激动得快要落泪? 凭着这份直觉,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宝珠胳膊上的伤处。 “以后别总冲在最前面,”他声音低沉,“有我在。” 短短几个字,仿佛有着奇异的魔力。 宝珠的眼泪“啪嗒”落下,正砸在石水生手背上,温热一片。 “嗯!” 少年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却笑得眉眼弯弯,“我都听哥的。” …… 一个时辰前,滩头 石宝珠赤着单薄却精悍的上身,脚板踏在夜晚冰凉的沙地上,却感受不到半分寒冷。 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几缕未被发髻束缚的碎发,也带来了滩头方向愈发清晰的叫骂与推搡声。 “宝珠!” 一个同样打着赤膊、皮肤黝黑的少年迎了上来,是石阿潮。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柄鱼叉,眼神里既有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田家村那帮杂碎,用破船沉在鹰嘴湾出口,咱们的船根本出不去!他们还开着船在黑礁圈那边赶我们的人,谁下网就砸谁的船!刚才还把阿洪家停在浅滩的筏子给掀了!” 石宝珠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绷紧了些。他那双平日里清澈见底的眸子,此刻像结了一层薄冰的海面,冷冽而锐利。 目光扫过身后迅速聚集起来的石家村青壮,他们大多和他一样,赤膊赤脚,手持鱼叉、船桨,有些是削尖了的竹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愤慨与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走。”石宝珠吐出简短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率先迈开步子,朝着人群聚集的滩头走去。石阿潮立刻跟上,其余村民也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沉默而迅速地紧随其后。 这片滩头是石家村世代赖以生存的出海通道之一,此刻却被二三十个田家村的人堵得严严实实。对方也是相似的打扮,为首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名叫田豹,是田家村出了名的悍勇之徒。 “石家村没人了吗?让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出来顶事?”田豹看见石宝珠,脸上露出轻蔑的嘲笑,他身后的田家村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石宝珠在距离田豹五步远的地方站定,身形看似单薄,却如礁石般稳固。他无视了那些污言秽语,声音平静却清晰地穿透了海风:“田豹,把路让开,把筏子捞回来。” “让开?”田豹啐了一口唾沫,“这海是你家开的?老子今天就不让,你能怎地?听说你们石家村那个最能打的石水生成了活死人,正好,以后这片海,就该轮到我们田家说了算!” “淦!阿生哥的名字,也是你配提的?”石宝珠的眼神骤然一寒。 “哟呵?小兔崽子还挺横!”田豹被那眼神刺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挥舞着手里粗重的船桨,“老子今天就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 话音未落,那沉重的船桨已带着风声,朝着石宝珠当头砸下!这一下若是砸实了,不死也得重伤。 石家村这边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石阿潮更是惊呼:“宝珠小心!” 然而石宝珠的动作快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船桨向前猛地踏出一步,身体在间不容发之际侧身避过呼啸而下的桨头,同时左手如电般探出,不是去格挡,而是精准地抓住了船桨的长柄! “撒手!”田豹怒吼,用力回夺,却发现那少年的手臂竟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就在田豹因用力而中门大开的瞬间,石宝珠动了。他借着前冲的势头,右手中的鱼叉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猛地向上刺出!目标并非田豹的要害,而是他握着船桨的手臂! “噗嗤!” 一声钝响。鱼叉那磨得锋利的侧刃,并非刺穿,而是带着一股狠辣的力道,重重地划过了田豹的小臂! “啊——!”田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船桨脱手,小臂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飙射而出,溅了几滴在石宝珠冷峻的脸颊上。 石宝珠看都没看那伤口,手腕一抖,染血的鱼叉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指向因首领受伤而陷入短暂惊愕的田家村众人,清冽的声音此刻带着冰冷的煞气: “石家村的汉子,随我——护我家园,驱除宵小!” “护我家园,驱除宵小!”石阿潮第一个反应过来,热血上涌,举着鱼叉嘶声高喊。 “护我家园!驱除宵小!”身后的石家村青壮们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积压的怒火与血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们紧跟着石宝珠,如同决堤的潮水,向着田家村的人群猛冲过去! 滩头上,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激斗。 第3章 第 3 章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搏杀。鱼叉与船桨碰撞,发出“锵锵”的巨响,夹杂着怒吼、惨叫和沉重的喘息。海沙被纷乱的脚步扬起,混着溅落的血滴,将空气都染成一片浑浊的猩红。 石宝珠成了这场混战中最醒目的存在。他身形灵动,在人群中穿梭,手中的鱼叉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刺出、横扫、格挡,都精准而高效。 他并不轻易下死手,但每一次出手,必然让一个对手失去战斗力——或是被叉杆重重捣在软肋,或是被侧刃划开非要害的皮肉,惨叫着倒地。 他的眼神始终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漠然,仿佛眼前这血腥的场面与他无关,他只是在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那溅在他脸上、身上的血迹,如同在他清俊的容颜上绘上了来自远古的战纹,纯净与血腥在他身上交织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美感。 石阿潮紧紧跟在他身侧,替他挡开来自侧后方的偷袭,两人配合默契,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撕开了田家村的阵型。 田家村的人被打懵了。 他们本以为石家村没了石水生,就是一盘散沙,可以随意拿捏。 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是跟在石水生身后的漂亮少年,动起手来竟是如此狠辣难缠,而石家村的人在被他带领时,竟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眼看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士气已然崩溃。 “撤!快撤!”捂着流血手臂的田豹面色惨白,终于不甘地嘶吼出声。 田家村剩下的人如蒙大赦,搀扶起受伤的同伴,狼狈不堪地朝着来时的方向退去,留下了一地狼藉和几声痛苦的呻吟。 石宝珠没有下令追击。他拄着鱼叉,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目光扫过一片混乱的滩头,看着自家兄弟虽然也有人挂彩,但眼神里都充满了胜利后的亢奋与对他的信服。 “阿潮,带人把航道清出来,把筏子捞回来。受伤的兄弟互相照料一下,礁仔,你去请海药伯给兄弟们诊治一下。”他迅速吩咐道,声音带着激斗后的沙哑,却依旧稳定。 “是,宝珠!”石阿潮大声应道,看向石宝珠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石宝珠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他弯腰在沙地上擦了擦鱼叉尖端的血迹,又就着海水随意抹了把脸,将大部分显眼的血污洗去,这才转身,朝着那间石头厝走去。 战斗已经结束,他现在要回去守着那个需要他保护的人。 他的阿生哥,还在等着他。 …… 翌日,石宝珠天没亮就醒了。摸黑套上粗麻布短褂,腰里缠紧麻绳 —— 那是阿生哥去年给他编的,说能束住衣服不被渔网勾住。 腰后别上他从不离身的割网刀后,他轻手轻脚绕开灶房的柴火堆,养父石海山已经在磨镰刀,刀刃蹭过礁石般的老茧,发出细碎的‘嚓嚓’声 —— 昨天处理渔获时刀钝了,今天得磨利点,好给阿宝劈鱼干。 “爹,我去解缆。” 宝珠声音还带着点未醒的软糯,他指了指东屋,小声说:“爹,阿生哥昨天刚清醒,让他多睡会。” 石海山心里像泡过温水:“咱家阿宝真是比姑娘还细。” 石宝珠:“那当然,阿生哥不光是我契兄,还是我的夫,得守好。” 前几个月两村械斗,田家村的人举着木棍冲过来,是阿生哥扑在他身上,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宝珠至今记得,那天的海水是红的,阿生哥倒在地上,喊他 “阿宝,快跑!” 父子俩驾着小渔船晃出港,撒网、拉绳、起网,动作熟得像一个人。网里的带鱼银闪闪蹦跳,鲳鱼圆滚滚挤在一起,宝珠用粗麻绳串起渔获,指尖被鱼鳍划出道小口子,他毫不在意地在衣角蹭了蹭 —— 这点伤,比不过阿生哥昏迷时,他心里揪着的疼。 晌午赶去月港县城的鱼市,宝珠找了个靠巷口的位置,把渔获摆得整整齐齐。买主讨价还价,他嘴笨,只知道把秤杆抬得高高的,“都是今早刚捞的,鲜着呢”。卖完鱼,又去杂货铺换了包粗盐,才揣着几文铜钱往回赶。 回到家,先把渔网摊在晒谷场,用木梳一点点梳开缠在一起的网眼;接着去滩涂赶海,捡了半篓花蛤、一把海带;傍晚生火做饭,锅里咕嘟咕嘟炖着海鲜汤,海腥味混着盐香,飘满了小院子。 此时,逼仄的石头厝里便挤满了人。 都是村里的青壮年,一个个打着赤膊,皮肤被海风和日头磨砺成古铜色,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疤痕。他们挤在屋里,带着一身咸腥的海风气息,目光灼灼地聚焦在清醒起来的石水生身上。 “头儿!你可算醒了!”一个嗓门洪亮的汉子率先开口,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不在这些天,田家村那帮杂碎都快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 “就是!多亏了宝珠厉害,带着我们把他们打回去了!”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名叫石礁仔的连忙补充,看向石宝珠的眼神充满了敬佩,但转回石水生身上时,那份敬佩里又多了根深蒂固的信赖。 “头儿,感觉咋样?脑子还清楚不?” “废话!头儿当然清楚,你看这眼神,亮堂着呢!” 此起彼伏的“头儿”称呼,和那一张张混杂着喜悦、关切与依赖的质朴面孔,让石水生清晰地意识到——这具身体的原主,在这个渔村里绝不仅仅是一个只知道打架的普通混混。 他是一个核心,一个被兄弟们真心信服、在冲突中能扛事儿的“头儿”。这份讲义气换来的威望,是他穿越而来意外继承的第一笔宝贵财富。 他看着这群豪爽的汉子,努力模仿着原身可能有的语气,带着些虚弱,却尽量显得沉稳:“我没事了,劳兄弟们挂心。田家村的事,宝珠做得对,往后……还得靠大家。” 简单一句话,却让众人脸上的笑容更加踏实。 他们七嘴八舌地又说了些村里的近况,谁家的网破了要补,哪片滩涂的蛤蜊肥了,东家长西家短,像海浪一样拍进屋里,热闹得要把屋顶掀了。 石宝珠原本安安静静倚在门边,听到“下次啥时候一起出海”时,眉头一皱,突然直起身,叉着腰凶巴巴地开口:“行了行了!阿生哥刚醒,说了这么久话,该歇着了!都给我……” “回!家!去!” 他声音本就软糯,哪怕凶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像奶猫亮爪子,惹得汉子们哄堂大笑。 “哟,嫂子心疼了!” “水生哥有福气啊,咱宝珠多会疼人!” “去去去!”宝珠耳朵尖红了,抄起门边的鱼叉虚虚一比划,“现在都走,别耽误他休息!” “别别别,宝珠哥我们错了!”汉子们嬉皮笑脸地告饶,却没人真怕。他们都知道,这石头厝里,谁说了算。 石水生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扬。 这奶团子凶起来,还挺像回事。 他想着,伸手轻轻拉了拉宝珠的衣角:“好了,别气。” 宝珠立刻转回头,脸上的凶相一秒变乖巧:“哥,你累不累?要不要现在躺下?” “不累,”石水生说,“听你们说话,挺有意思。” “那也不行,”宝珠蹲下身,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声音放得更软,带着点撒娇,“妈咕婆说了,你得静养。兄弟们,散了吧,啊?” 最后那个“啊”字,像钩子,挠得汉子们心窝子痒痒,又忍不住想笑。 “行,行,不打扰你们小两口。” “宝珠,水生哥交给你了,你可得看好了!” 汉子们嘻嘻哈哈地往外走,出门时还不忘回头挤眉弄眼。宝珠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作势要扔鱼叉,他们才大笑着散了。 屋里终于清静下来。 宝珠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转回头,见石水生正盯着他看,眼神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哥,你笑什么?” “笑你,”石水生说,“凶起来像小猫,他们怎么就那么怕你?” “因为他们要是把阿生哥累坏了,他们赔不起,”宝珠理直气壮,小手一挥,“我还会跟我爹告状。” 石水生失笑。 这奶团子,还有两副面孔。 他伸手,生疏却温柔地揉了揉宝珠的头发:“以后,别这么凶。” “那不行,”宝珠摇头,认真得像个在立誓言的小将军,“我得护着你。” “护着我,”石水生重复这三个字,心里某个角落软了一下,声音也放轻了,“行,那你护着。”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郑重:“我护着这个家。” 院外的滩涂还浸着未退的潮,咸腥气裹着风钻进门缝。 两个光屁股的娃子正蹲在沙地上扯着嗓子争,小手攥着同一个圆滚滚的物件不肯松 —— 那东西裹着层湿泥,却挡不住缝隙里漏出的莹润光,像把刚捞上来的月亮碎在了上面,连沾着的沙粒都跟着泛了柔。 “是我先刨着的!” 穿粗布小褂的娃子涨红了脸,另一个攥得更紧,指尖蹭掉泥皮,露出点奶白的底子,在夕阳下亮得惊人,“这是海龙王吐的珠子!我要拿回去给阿娘串手链!” 两人闹得动静大,溅起的沙粒沾在光溜溜的小腿上,又被潮水洗去。那物件在拉扯间滚了半圈,泥皮再掉些,竟能映出娃子们皱着的小脸,连睫毛的影子都纤毫毕现。 风卷着浪声过来,珠身随着海水晃了晃,光也跟着颤,像滩涂上刚冒头的星子,亮得有些扎眼。 没等争出输赢,远处传来妇人的吆喝,娃子们慌得松手,那物件“咚”地落进湿沙里,半埋在潮痕里,只露个顶,还在透着细碎的光。潮又涨了些,浪花漫过,很快将那点光掩进泥里,只剩滩涂依旧泛着粼粼的波,像什么都没藏过。 第4章 第 4 章 又休养了几日,在石宝珠和父亲石海山反复确认他身体无碍后,石水生终于第一次真正踏上了这片土地赖以生存的舞台——大海。 接下来的日子,他跟着石家父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摇着吱呀作响的橹,在颠簸的小船上撒网、收网,重复着千百年来渔民最原始的生活。 咸涩的海水,粗糙的渔网,以及那靠天吃饭、收获微薄的不确定性,都让他深切地体会到了何为清贫。这种纯粹的体力劳作和毫无保障的收益,甚至比他前世白手起家、最艰难创业初期还要穷苦。 然而,前世成功的商人灵魂,让他无法仅仅满足于挣扎在温饱线上。在每一次出海、每一次归航的途中,他那双习惯性分析市场与区位优势的眼睛,都在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很快发现,石家村的地理位置,堪称得天独厚。 村子东面,是一望无际、渔产丰富的海洋。而村子的北面,一条宽阔的江流奔涌而过,石海山告诉他,那叫月江。此江一路向西,蜿蜒深入内陆,水系发达。 东临大海,北拥通衢。这分明是一个绝佳的水陆交通枢纽! 可偏偏,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石家村人,眼里似乎只有面前那片海,只会从海里刨食,再将渔获拿到最近的集市贱卖,换取微薄的收入,完全忽略了身后这条能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黄金水道”。 “抱着金砖吃苦……” 石水生站在岸边,望着奔流的月江和远方的大海,内心唏嘘不已。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他要改变这一切。 连日来与村民一同出海劳作的经历,让石水生彻底看清了石家村贫困的根源。 他发现,村民们如同一盘散沙,全是以个体或家庭为单位劳作。每日捕捞的渔获,要么自己挑到集市上零敲碎打地零售,要么就只能低价卖给前来收鱼的鱼贩子,价格被压得极低。更致命的是,海鲜无法隔夜,当天若卖不掉,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其**发臭,血本无归。 “必须改变这种模式……”石水生望着归航后为了一文钱与鱼贩争得面红耳赤的村民,心中暗忖,“要从单打独斗的零售,转向全村抱团的批发。只有改变这种销售模式,才能摆脱被盘剥的命运。” 夜里,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阿爹石海山。 “爹,我想召集村里人,集资入股,办一个属于咱们石家村自己的‘渔货公栈’。”他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汇解释。 石海山正嚼着槟榔,闻言眉头微蹙,露出疑惑的神情:“‘公栈’?‘入股’?阿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大家一起出本钱,”石水生耐心解释,“我们统一收购村民的渔获,进行加工、储藏,再统一找销路往外运。赚了钱,就按大家出钱的份额多少来分红。” 石海山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在油灯下闪烁。他吐掉槟榔渣,叹了口气:“渔民们辛苦半辈子,从牙缝里省下那几个钱,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让他们拿出来,去搏一个看不见影的‘营生’,怕是难啊。” 他话虽如此,内心却并非全然否定。他这个儿子,自打醒来后,言谈举止都与从前那个只知好勇斗狠的少年截然不同,眼神里多了种他看不透的深沉与智慧。 罢了,石海山心想,人是活着回来的就行,至于里头装的是哪个魂儿,又有什么要紧? 出于一种对儿子莫名的信任,石海山作为族长最终还是敲响了祠堂门口那口古老的铜钟。 祠堂里,烟雾缭绕。当石水生站在众人面前,将“集资入股,创办公栈”的想法细细说明后,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把家底拿出来?万一赔了怎么办?” “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搞这些花哨玩意儿做什么?” 质疑声此起彼伏,正如石海山所料,响应者寥寥无几。最终肯拿出积蓄的,几乎都是那些平日里唯石水生马首是瞻、一同经历过械斗的青壮年。村里的老人们大多攥紧了钱袋,摇头不语。 散会后,石水生看着手中那寥寥无几的铜钱和碎银子,眉头紧锁。这点钱,莫说是创办公栈,便是租一条像样的货船都远远不够。 必须另辟蹊径,找到一笔启动资金,做出成绩,才能让村民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独自一人踱到海边,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前世分析项目的眼光,重新审视这片看似贫瘠的土地和海洋。 资源……除了鱼,这里还有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沙滩、礁石,最终定格在幽深的海面上。一个前世在拍卖会和奢侈品杂志上常见的名词,猛地跳入他的脑海——珊瑚! 尤其是红珊瑚,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他立刻转身回家,找到正在磨鱼叉的石宝珠。 “宝珠,”他压低声线,语气认真,“你常在深海活动,有没有在海底见过一种……嗯,像树枝一样,通常是红色,质地坚硬,长在礁石上的东西?” 石宝珠停下动作,偏头想了想,那双清澈的眸子忽然一亮:“阿生哥,你说的是不是‘海石花’?红红的,长得挺好看,在深水礁石底下才能看到。” “对!可能就是那个!”石水生心中狂喜,但面上保持镇定,“你知道哪里比较多吗?能捞上来吗?” “知道几个地方,”石宝珠点头,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不过,那东西长的地方水流很急,暗礁也多,很危险。前两年有个外乡货郎,倒是用很高的价钱收过几块小的。” 货郎?那不过是捡了天大的漏! 石水生几乎能断定,那就是红珊瑚。而它的真正价值,远超村民的想象。 “宝珠,”他按住少年的肩膀,眼神灼灼,“召集信得过的、水性最好的兄弟。我们能不能翻身,让全村人过上好日子,恐怕就得靠这‘海石花’了!” 第5章 第 5 章 决定已下,便再无回头路。 石水生深知,深海采珊瑚是刀尖上跳舞的营生,必须速战速决。他让石宝珠秘密召集了以石阿潮为首的另外四名水性最佳、口风最紧的青年,他们都是曾与石宝珠并肩在暗流中搏命的心腹兄弟。 出发前夜,石水生仔细检查了所能准备的全部装备:几条粗长的麻绳,几把磨得锋利的铁凿和短刀,以及用猪尿脬(猪膀胱)制成的、简陋得可怜的几个“气包”。这就是他们全部的依仗。 天还未亮,浓重的海雾像乳白色的幔帐笼罩着石家村。一条中等大小的渔船,在微弱的星光和海浪的掩护下,悄然驶离了寂静的港湾。 石宝珠站在船尾,沉稳地把着橹,他那双总是清澈含笑的眸子,此刻在迷雾中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海面与远方,警惕着任何可能窥探的目光。 船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义无反顾地驶向那片村民轻易不敢涉足的深蓝。 随着海岸线在身后缩成一道模糊的黑影,大海逐渐显露它威严乃至狰狞的一面。轻柔的海浪变得汹涌,一下下沉重地拍击着船帮,发出“砰砰”的闷响。小船像一片无力的树叶,开始在波峰浪谷间剧烈地颠簸起伏。 “抓紧了!”石宝珠低喝一声,声音穿透风声和海浪声。 石水生死死抓住船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咸涩的海水劈头盖脸地打来,让他几乎睁不开眼,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挑战深海,大自然的伟力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他看向船头,石宝珠却像脚下生根了一般,稳稳立在颠簸的船头,身体随着船的起伏自然摆动,仿佛他本就是这大海的一部分。 约莫行驶了一个多时辰,四周已是一片茫茫海天,不见任何陆地的踪影。石宝珠示意下锚,他指着下方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潜涌的墨蓝色海水,神色凝重:“阿生哥,就是这片水域了。底下有暗礁群,那‘海石花’就长在礁石缝和背阴面。” 他迅速分配任务:“阿潮,你和礁仔留在船上,盯紧绳索,注意海流变化,若有不对,立刻拉绳示警!水生哥,你在船上接应。我和石鲛、石锁先下去探路。” “我也下去!”石水生脱口而出。他不能只做一个安全的旁观者,他必须亲眼看看那海底的宝藏,亲身感受这份营生的艰难。 石宝珠愣了一下,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 要是在以前,宝珠肯定不会多说什么,但是经过几天的相处,他发现阿生哥的水性貌似……变差了?这片水域暗流涌动,他不放心让他下去。 但触及石水生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抿了抿唇,最终点了头:“好,但阿生哥,你抓紧绳子,就在我们旁边,绝对不能离开!感觉不对就立刻扯绳子!” 没有多余的废话,准备下水的人开始往腰上系绳索,另一头牢牢拴在船梆上。石宝珠将一個猪尿脬气包塞给石水生,示意他含住皮管,关键时刻可以吸上几口救命的空气。 深吸一口气,石宝珠率先咬住割网短刀,像一尾灵动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甚至没有溅起多大水花。石鲛、石锁紧随其后。石水生一咬牙,也攀着船舷,沉入那片冰凉的深蓝之中。 一瞬间,世界变了。 海面上的喧嚣被一种巨大的、嗡鸣般的寂静所取代。阳光艰难地穿透水层,变成一道道摇曳的光柱,将水下世界切割得光怪陆离。色彩斑斓的鱼群在身边游弋,奇形怪状的珊瑚如同海底森林。美,却美得令人窒息。 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挤压着他的胸腔和耳膜,疼痛欲裂。他感到呼吸艰难,只能拼命含着那简陋的气包,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带着猪膻味的空气。寒冷,刺骨的寒冷,开始侵蚀他的四肢。 而他前方的石宝珠,却展现出了另一种姿态。他像彻底融入了这片水域,身体舒展,双腿摆动间充满了流畅的力量感,迅捷地向下潜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的礁石。 石水生奋力跟上,腰间的绳索绷得笔直。他顺着石宝珠指引的方向望去,心脏猛地一跳! 在那片幽暗的礁石丛中,一簇簇、一枝枝殷红如血、形态嶙峋的珊瑚,正静静地生长着。它们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那浓郁的红色,仿佛是海底凝固的火焰,又像是沉睡的赤金。 石宝珠打了个手势,和石鲛、石锁迅速游了过去。他们不敢有丝毫耽搁,用凿子和短刀小心翼翼地撬动珊瑚的根部。水下作业极其困难,每一次挥动工具都受到巨大的阻力,气泡成串地往上冒。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股毫无征兆的暗流像无形的巨手猛地袭来,力量大得惊人!石水生只觉得腰间的绳子猛地一紧,整个人被扯得失去平衡,像狂风中的稻草般被卷向一旁!他口中的气包瞬间脱手,冰冷的海水立刻灌入鼻腔,呛得他眼前发黑,强烈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他拼命挣扎,试图抓住什么,但四周只有冰冷的海水。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了前世病房里惨白的天花板……又要死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破水而来!是石宝珠! 他甚至来不及解開自己腰间的绳索,凭借着一股爆发力,猛地蹿到石水生身边,一手死死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寒光一闪,“唰” 地一下,干脆利落地割断了缠住石水生、此刻却几乎要成为绞索的绳子! 摆脱了束缚,石宝珠双腿奋力一蹬,抱着几乎失去意识的石水生,像一枚鱼雷般急速向上冲去。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石水生趴在船边,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大口的海水,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船上的人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拉了上来。 “阿生哥!阿生哥!”石宝珠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跪在石水生身边,用力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红得像要滴血,里面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后怕。“让你在上面等,你偏要下来!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着,一边拿起旁边的短褂,那是他下海前脱下来的,早已被海浪浸湿,用力拧干,然后像包裹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紧紧裹住石水生不断发抖的身体,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他。 “我没事……”石水生喘着气,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抬手,想安抚一下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少年,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石宝珠一把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同样冰凉却稳定的掌心里,拉到胸前,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下次再也不许你下去了!再也不许了!” 短暂的休整后,石宝珠不顾石水生的劝阻,再次带着人潜入海中。这一次,石水生没有再坚持,他裹着石宝珠那件带着少年独特气息的褂子,靠在船边,目光紧紧追随着水下那道模糊而矫健的身影。 当石宝珠几人再次浮出水面时,他们带来了第一批收获——几株形态完整、颜色鲜艳浓烈的红珊瑚,在船板的积水中,宛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映照着众人疲惫却兴奋的脸。 “成了……阿生哥,你看!”石宝珠抹了把脸上的水,笑容灿烂,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 石水生看着那价值连城的海底赤金,又看了看身边这群在风浪与暗流中为他搏命的兄弟,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热流。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艰难,但有了这群人,他似乎看到了无限的可能。 “走,回家!”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返航的路上,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色。石水生依旧有些虚弱地靠着船舷,石宝珠就紧紧挨着他坐下,肩膀贴着肩膀抱着他,仿佛生怕一松手,身边的人就会消失。 石水生看着少年被夕阳勾勒出的柔软侧脸,感受着透过湿衣传来的、固执的温暖,第一次觉得,穿越或许不是一场灾难。这片陌生而危险的大海,因为这个全心全意守护着他的少年,变得不再可怕。 他轻轻动了动,让自己的肩膀更紧地贴合着对方的。石宝珠察觉到了,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无声地放松下来,嘴角悄悄弯起一个安心的弧度。 第6章 第 6 章 价值昂贵的红珊瑚静静地躺在粗糙的木桌上,仿佛被禁锢的火焰。 如何将这份海底的瑰宝变成实实在在的银钱,成了摆在石家面前最紧迫的问题。 石水生跟着阿爹和宝珠去月港县城贩过几次鱼,那里只有一条像样的街道,两旁是低矮的铺面,往来皆是为生计奔波的渔民和农夫。在那里,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将珊瑚贱卖给走街串巷的货郎,这绝非石水生所愿。 “我们必须去府城。”晚饭时,石水生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府城?”石宝珠正在盛粥的手一顿,清秀的眉头蹙了起来,“哥,府城路途远,还要翻过一片老山林子,听说那里面……不太平,有山匪剪径。” 一直沉默嚼着鱼干的石海山停下了动作,昏黄的油灯映照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石海山也只是人到中年而已,比石水生穿越前的年纪大不了多少,但咸腥的海风和操劳的生活让他的脸看上去要苍老很多。 他明白儿子的决定是对的,靖海府城商贾云集,豪门众多,只有在那里,珊瑚才能找到识货的买主,卖出应有的价钱。但他更担心两个儿子的安危,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要不……我在族里寻几个靠得住的青壮,护送你们一程?” 石水生眼前闪过石阿潮、石礁仔他们被海风和烈日侵蚀的面庞,那些年轻的肩膀早已扛起了家庭的重担。 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了,爹。兄弟们出海一日便有一日的嚼用,跟我们出去,不光耽误生计,路上的花销也不是小数目。大家的日子都紧巴,不能为我们的事再添负担。” 话音刚落,只听“铮”的一声清鸣,石宝珠已反手抽出了腰后那柄磨得锃亮的割网短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寒光,映着他骤然锐利的眼神。 “爹,你放心!”少年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悍勇,“有我护着阿生哥呢!要是那帮不长眼的杂碎敢来招惹,”他手腕一翻,刀光闪过,桌上那条准备下饭的咸鱼头应声而断,干净利落,“便如此鱼!” 鱼头滚落,鱼身还在微微颤动。宝珠的短刀虽利,那决绝的姿态却让石水生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而复杂的疼。 这少年,是将他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在现代,这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要说保护,也该是自己保护他才对。 既已决定,便不再迟疑。兄弟二人开始着手准备行囊。珊瑚易碎,存放运输极有讲究。 石水生指挥,石宝珠动手,两人小心翼翼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孩。他们先是找来最柔软的干海草,细细地将每一株珊瑚的枝杈缝隙填充饱满,防止其在颠簸中因碰撞而断裂。接着,再用村里妇人织就的、最厚实的土布,将填充好的珊瑚一层层包裹起来,束紧扎实。 最后,石海山搬来了一个他年轻时用过的旧木箱,里面垫上厚厚的茅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珊瑚被稳稳地放入箱中,四周再用茅草塞得密不透风,确保它不会在箱内晃动分毫。 “这箱子……还是我当年想出去闯荡时用的,”石海山摩挲着箱盖上模糊的刻痕,眼神有些悠远,“没想到,如今给你们用上了。”他将木箱盖上,用麻绳仔细捆好,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交付一个沉甸甸的希望。 行李极其简陋。除了这口装着身家性命的木箱,便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装着几块能存放多日的干粮饼子,两个装满清水的大葫芦,以及一套石宝珠坚持要带的、磨得锋利的铁凿和短刀——既是工具,也是防身的武器。 翌日,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海雾弥漫。兄弟二人辞别了站在村口久久凝望的石海山,踏上了前往靖海府城的路。 没有任何代步的牲口,全凭一双脚板。石水生主动背起了那个最沉重的木箱,石宝珠则抢过了装着干粮和清水的包袱,以及那个看起来不小的工具袋。 “哥,箱子给我背!”石宝珠伸手要来拿。 “不用,我背得动。”石水生侧身避开。 “你伤才好!给我!”石宝珠有些急了,上手就夺。 “说了不用!”石水生也犯了倔,两人在晨雾弥漫的小路上争抢起来,最后还是石水生以兄长的威严“镇压”,达成了妥协——他背木箱,石宝珠背其余所有,但每隔一个时辰,两人交换背负木箱。 路途比想象的更为艰辛。离海越远,道路越发崎岖。烈日当空,土路被晒得滚烫。汗水浸湿了他们的粗布衣裳,又在背上洇出白色的盐渍。沉重的木箱压在肩头,绳索勒进皮肉,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在翻越那片传说中的山林时,两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林深树密,光线幽暗,偶尔传来的鸟鸣兽吼都让人心惊。石宝珠始终一手扶着背后的包袱,一手按在腰后的短刀柄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将石水生牢牢护在身后相对安全的位置。所幸,或许是运气好,他们并未遇到传闻中的山匪。 紧赶慢赶,到达靖海府城下时,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巍峨的城墙在暮色中如同巨大的黑影,压迫感十足。而那两扇厚重的包铁城门,早已紧紧关闭,门洞下空无一人,只有晚风卷着尘土呼啸而过。 “城门落钥了……”石水生喘着粗气,看着紧闭的城门,心头涌上一阵无力。他们终究是晚了一步。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在城外寻找歇脚之处。寻摸了半晌,找到一处荒废的坟地。残碑断碣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荒草萋萋,夜枭的啼叫时而响起,平添了几分阴森。 石水生前世何曾经历过这个?虽是唯物主义者,但此情此景,加上夜风穿过石缝发出的呜咽声,让他心里一阵阵发毛,后背寒意直冒。他下意识地靠近了石宝珠。 却见石宝珠面色如常,他利索地找了一处背风的大石碑后面,将行李放下,还顺手拔掉了周围过高的荒草。“哥,就这儿吧,好歹能挡挡风。”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找了个普通的客栈下榻。 见石水生脸色有些发白,神情紧绷,石宝珠眨了眨眼,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故作神秘的笑意:“阿生哥,你怕啊?不用怕,我听老人说,坟地最安全了,连山匪晚上都不爱来这儿。” 石水生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紧张感倒是消散了不少。他靠着冰冷的石碑坐下,看着身旁很快便传来均匀呼吸声、已然入睡的石宝珠,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少年,究竟经历过多少,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安之若素? 他几乎一夜未眠,听着风声鹤唳,看着远处偶尔飘过的、被称为“鬼火”的磷光,直到天边泛起微光。 晨曦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墓地的阴森。石水生叫醒石宝珠,两人用冷水拍了拍脸,振作精神。当厚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时,他们随着最早一批等候入城的人流,踏入了这座象征着繁华与希望的靖海府城。 全新的挑战,就在眼前。 第7章 第 7 章 景昭十八年三月十六,晨雾未散,靖海府城东门已人声鼎沸。石宝珠第一次踏进比月港县城大十倍的地方,眼睛都不够使—— “哇——” 刚一踏入靖海府城的城门,石宝珠便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他长到十六岁,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景象。 与月港县城那条一眼能望到头的土路不同,府城的青石板主街宽阔得能并排行驶两辆马车。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卖胭脂水粉的、绫罗绸缎的、南北杂货的……琳琅满目,应接不暇。小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车马的辚辚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活力的声浪,扑面而来。 石宝珠像一头初次闯入人类世界的小鹿,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好奇与懵懂。他一会儿被吹糖人的摊子吸引,看那手艺人如何将金色的糖浆吹成栩栩如生的猴子;一会儿又凑到铁匠铺门口,盯着那四溅的火星和叮当作响的铁器挪不动步。 石水生在一旁看着他这副模样,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他摇了摇头,上前轻轻拉住少年的手腕,防止他被人流冲散。“别乱跑,跟紧我。” 石宝珠“哦”了一声,乖乖任他牵着,目光却依旧贪婪地流连于两旁的热闹。 出乎石宝珠意料的是,石水生并未急着寻找那些可能收购珍宝的大铺面,而是带着他七拐八绕,走进了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停在了一家挂着“云锦轩”招牌的成衣铺前。 石宝珠站在店门口,看着里面挂着的光鲜衣物,又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洗得发白、还带着海腥味的粗布短打,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不解道:“哥,成衣铺……收珊瑚吗?” “成衣铺不收珊瑚,”石水生答得干脆,目光已在店内逡巡。 “那我们来这儿干嘛?”石宝珠更困惑了。他心思单纯,觉得流程就该是:来府城、找买主、卖珊瑚、拿钱回家。可石水生的每一步,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石水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几套用料明显精良许多的成衣上,抬手点了点:“掌柜的,那套雨过天青的直身,还有那套玄色暗纹的箭袖,拿下来给我们看看。” 原本靠在柜台后,见他们衣着寒酸而爱答不理的掌柜,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殷勤地小跑过来:“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可是咱们店里的上好货色,用的是苏杭的细棉,您摸摸这料子……” 石宝珠悄悄凑到石水生耳边,焦急地低语,声音都带了丝颤音:“哥!我不要新衣服!我们快去卖珊瑚吧!而且这衣服太贵了!”他看得分明,那价签上的数字,够他们家吃用一个月了。离家时带的钱,是阿爹的积蓄和兄弟们凑出来的希望,他不想就这样被“浪费”掉。 石水生轻轻拍了拍他紧握着自己胳膊的手背,力道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放心,阿生哥心中自有打算。听话,先去试试。”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石宝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满脸都写着不情愿和肉疼。但他从小习惯了听从石水生的安排,即便心下万分不解,还是撅着嘴,抱着那套被塞过来的新衣服,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里间。 石水生也换了装——直裰道服式,青灰色暗纹祥云纹,腰束素色丝绦,头戴儒巾,脚蹬黑缎方头靴,一副“府城小商贾”模样。 而为石宝珠挑选的,则是一套赭红色箭袖圆领袍,搭配一条杏色腰带。 箭袖口绣同色系海水暗纹,袖口扎得紧,便于活动,适合宝珠好动的特点。赭红色则能将少年蓬勃的朝气衬托得更加鲜明。脚下则配了一双结实的牛皮短靴,替换掉他那双露着脚趾的破草鞋。 当石宝珠扭扭捏捏地从里间走出来时,整个成衣铺仿佛都亮堂了几分。 掌柜在一边夸:“小公子骨架生得好,穿箭袖最飒!” 层层合体的衣衫取代了裸露的肌肤,将他清瘦却线条流畅的身形完美勾勒出来。赭红色的衣领映得他脸颊如玉,那双总是清澈懵懂的眼睛,在利落服饰的衬托下,竟也平添了几分少年侠客的英气。 他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小声道:“哥,绑手绑脚的,不得劲……” 石水生看着他,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他走上前,亲手替他正了正衣领,又将腰带重新束紧,低声道:“很好看。” 石宝珠抬头,望向墙上那面模糊的铜镜,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飒爽身影,嘴角不由自主地悄悄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掌柜眯眼笑:“二位公子这一换装,说是靖海府首富家的少爷也有人信!” 最终,石水生买下了两套衣服:一套靛蓝直裰配儒巾,一套赭红箭袖配靴子,又添置了一套备用的月白色道袍和一套鸦青色劲装,总共花去了几乎所有的盘缠。 提着打包好的旧衣服走出成衣铺,石宝珠还在为那笔巨款心疼得龇牙咧嘴。 石水生看着他这副小守财奴的模样,觉得好笑,便耐心解释道:“宝珠,你还小,涉世未深。不知这世上许多人,最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我们若穿着之前的衣服去谈生意,只怕连大门都进不去,就要被人轰出来,更别提卖上好价钱了。如今我们装点门面,拉高身价,那些生意人才不敢小觑我们,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石宝珠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道理他大概明白,但心口的肉还在疼。 紧接着,石水生做出了一个让石宝珠几乎跳起来的决定——他用身上仅剩的几枚铜钱,在街边雇了一个看起来老实的挑夫,让他帮忙背负那个装着旧衣物和干粮的包袱以及装着珊瑚的木箱。 “哥!”石宝珠急得直拉石水生的袖口,声音压得极低,“一文不剩了,就这么几步路,我能背!雇他做什么!” 石水生却气定神闲,示意他稍安勿躁。“宝珠,哥这就带你赚钱去。”他微微一笑,眼神中透出商人的精明。 “赚钱?”石宝珠更疑惑了,钱都花完了,还怎么赚? 石水生从干粮包中取出一个小心包裹的漆木小匣,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红珊瑚的碎片和粉末。“还记得我们在返航途中,不小心碰碎的那株珊瑚吗?虽然不成器,价值大打折扣,但正好用来投石问路。” 他想起海药伯曾说过,珊瑚在《本草》中有记载,可“明目、安神、止血”,常用于治疗眼疾、心悸失眠,外用可治刀伤出血。药铺对珊瑚的需求稳定,且门槛最低。 这些碎片,正是他计划中换取流动资金的一环。 两人穿着新衣,身后跟着挑夫,气度俨然。石水生不再去那些街边小铺,而是径直走向一家门面宽敞、招牌上写着“济世堂”的大药铺。 走进店内,药香扑鼻。石水生并未直接出示珊瑚,而是先踱步到柜台前,目光扫过药柜上密密麻麻的药名标签,一副熟稔的模样。 伙计见他们衣着光鲜,不敢怠慢,忙上前招呼:“二位公子,是抓药还是问诊?” 石水生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底气:“请问贵店掌柜可在?在下手中有批上好的珊瑚碎,色正质纯,欲寻个长期合作的伙伴。” 他将“长期合作”咬得稍重,暗示自己并非零散卖货的渔民。伙计不敢做主,连忙请出了后堂的掌柜。 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人。他打量了一下石水生二人,见其虽年轻,但气度从容,衣着得体,不似寻常人家,便客气地请他们到内间详谈。 落座后,石水生才不慌不忙地取出那个漆木小匣,打开盖子,露出里面色泽殷红、如碎玉般的珊瑚。 “掌柜的请看,此乃南海红珊瑚碎,乃是家中所藏整株珊瑚不慎损毁所余。虽不成器,但药性不失,色泽纯度,皆是上乘。”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家中的寻常物事。 掌柜的拿起一小块,对着光仔细查看,又用手指捻了点粉末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嗯,品相尚可。公子欲以何价出让?” 石水生早已盘算过,他伸出三根手指:“三两银子。”这个价格,高于普通药珊瑚,但又远低于其实际价值,留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掌柜的果然摇头,山羊胡一翘:“公子说笑了。此物虽是珊瑚,但已成碎料,入药效力大打折扣。敝店收的珊瑚碎,至多一两半银子。” 石水生并不着急,他轻轻将木匣往回拉了一点,慢条斯理地说:“掌柜的此言差矣。珊瑚入药,重在材质,《本草纲目》有云,‘珊瑚甘平无毒,去翳明目,安神镇惊’。碎与整,于药性并无大碍。且您看这色泽,殷红如血,绝非寻常浅海杂色珊瑚可比。若非家中急用,也不会将此物拿出换钱。二两八钱,已是底线。” 他引经据典,点明材质优势,又暗示“急用”施加心理压力。掌柜的沉吟片刻,又道:“二两。公子,这已是看在您诚心合作的份上。” “二两五钱。”石水生寸步不让,目光平静地看着掌柜,“若掌柜觉得不值,那在下只好去‘回春堂’问问了。”他报出了另一家知名药铺的名号。 掌柜的脸色微变,知道遇上了懂行的。这珊瑚碎的品质确实上乘,二两五钱虽有些肉疼,但转手炮制后利润依旧可观,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对头占了便宜。 “罢了罢了,”掌柜的故作无奈地摆摆手,“就当交个朋友。二两五钱就二两五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那二两五钱雪白的银子落入石水生手中时,石宝珠的眼睛瞪得比刚才在街上时还要圆。 走出济世堂,石宝珠激动得脸颊泛红,他紧紧挨着石水生,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仿佛他哥刚刚点石成金了一般。“哥!你太厉害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把刚才花出去的钱赚回来大半了!” 他顿了顿,小声补充道,“自从你醒来以后,还真是不一样了。” 石水生闻言,侧头看着他,阳光下,少年眼中纯粹的仰慕让他心头一暖。他伸手,自然地揽过石宝珠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声音里带着笑意和一种崭新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当然不一样。你阿生哥我,不会再当只会好勇斗狠的莽夫了。” 他微微低头,靠近石宝珠泛红的耳尖,语气郑重而温柔: “哥说过,要带你过好日子。” 石宝珠只觉得被他揽住的肩膀一片滚烫,那热气迅速蔓延到脸上,连心跳都漏了好几拍。他羞赧地低下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第8章 第 8 章 在“济世堂”成功换得银钱,总算解了燃眉之急。但府城居,大不易,石水生深知这点银子经不起挥霍。他打听到城中有一处香火不算鼎盛但颇为清净的“白云观”,可供远道而来的香客挂单住宿,所费寥寥,便带着石宝珠住了进去。 道观的客房果然简朴,一桌一椅,一张通铺,四壁萧然,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能遮风避雨,远比荒郊野岭的坟地强上千万倍。 安顿好行李,石宝珠便迫不及待地拉着石水生去了前殿。他神情庄重地请了三炷香,笨拙却又无比虔诚地在神像前跪下,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石水生站在他身后,听着少年用极轻却清晰的声音祈求:“三清祖师保佑,信男石宝珠别无他求,只愿阿生哥从此无病无灾,头伤别再犯,愿阿爹身体康健,出海多捞些鱼,愿我们石家村平平安安,愿……愿我和阿生哥,永远都不分开……” 看着那瘦削而虔诚的背影,听着那质朴到令人心头发酸的愿望,石水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这么好的孩子,心思纯净,勇敢坚韧,将一颗心全然系在自己身上……在这个时代,给人做“契弟”,终究是委屈了他。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这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心里生根发芽,促使他在夜晚来临,两人并排躺在坚硬的通铺上时,问出了那个让他后悔莫及的问题。 屋内只余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模糊地交叠在一起。窗外是寂静的夜,随风摆动的树影印在窗纸上。 石水生侧过身,看着身旁少年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眸子,试探着,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开口:“宝珠啊,等咱们这次卖了珊瑚,以后赚了大钱,阿生哥就给你张罗一房漂漂亮亮的媳妇,再置办些田产,让你风风光光地成家立业,好不好?”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当初……让你嫁给我,实在是委屈你了。”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石宝珠猛地僵住了。 黑暗中,石水生能清晰地看到,那双总是清澈含笑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里面的光像是被风吹熄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铺天盖地的受伤。 “哥……”少年的声音瞬间就哑了,带着剧烈的颤抖,“你……你不要我了吗?” 这轻轻的一句,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石水生的心上。 “不是,宝珠,你听我说……”石水生急忙想解释。 但石宝珠仿佛被巨大的恐慌攫住,根本听不进去。他猛地坐起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破碎的光。他用力摇头,语无伦次,带着哭腔: “我没有觉得委屈!一点都不委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跟了你,就会一辈子好好服侍你,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别赶我走……求求你了,哥,你别不要我……” 他哭得浑身都在发抖,像一只被主人无情丢弃的小兽,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我没有不要你!”石水生也急了,跟着坐起来,想去擦他的眼泪,却被少年用力推开。 “你有!你就是有!”石宝珠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他,积压已久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哭着控诉,字字泣血,“哥,我就知道你醒来以后变了一个人。你都多久没叫过我‘阿宝’了?以前你不管人前人后,都叫我‘阿宝’,说我是你的小跟屁虫,什么时候开始叫我‘宝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几分哽咽:“我还以为…… 以为你只是忘了以前的事,心里还是有我的。可你现在要给我娶媳妇,你就是不要我了……” 石水生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一直以为石宝珠是个心思单纯、大大咧咧的孩子,却从未想过,这少年细腻敏感的心,早已从他无意识改变的称呼里,捕捉到了那令人恐惧的疏离和变化。他连这点细节都牢牢记得,并在心里反复咀嚼、不安了多久? 看着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红肿得像小兔子的少年,石水生心中涌起排山倒海般的自责与懊悔。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用现代那套“为你好”的思维去伤害他!在这个视“契兄弟”为正经婚姻关系的时代,自己那番“娶媳妇”的言论,无异于最残忍的休书! “对不起……阿宝,是哥错了,是哥胡说八道!”石水生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不顾少年的轻微挣扎,用力将他紧紧、紧紧地揽入怀中。他感觉到怀里单薄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肩头的衣襟。 他一遍遍地,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疼惜,拍抚着少年瘦削的脊背,声音低沉而充满悔意:“不要媳妇,谁都不要!是哥混账,哥不该说那样的话伤你的心。我们阿宝不娶媳妇,永远都不娶!哥怎么会不要你呢?哥这辈子,都要和我们阿宝在一起。” 石宝珠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脱力,听到这誓言般的承诺,才稍稍平息了一些,却依旧抽噎着,用哭哑了的嗓子,不依不饶地追问,带着孩子气的执拗:“那……那阿生哥以后会娶媳妇吗?” “不娶!”石水生斩钉截铁,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许下了郑重的诺言,“阿生哥谁也不娶,就陪着我们阿宝弟弟,一辈子。” 怀中的人儿终于停止了哭泣,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小幅度地在石水生怀里蹭了蹭,仿佛在确认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与承诺,然后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里,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石水生抱着他,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和心跳,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他低头看着宝珠熟睡的侧脸,怀中人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鼻尖哭得红红的,睡颜却终于恢复了安宁,甚至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依赖。 石水生忍不住轻轻亲了亲他的鼻尖。 这个举动让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份对少年的心疼、保护欲,以及此刻怀中这充实而滚烫的触感,都在清晰地告诉他—— 石水生,你怕不是……真的弯了。 他不仅无法将石宝珠推开,甚至……开始贪恋这份独一无二的依赖与温暖。 第9章 第 9 章 石水生是被窗外过于明亮的阳光和怀中细微的动静唤醒的。 他刚一睁眼,毫无防备地,就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湿润眸子里。 石宝珠不知醒了多久,正安安静静地在石水生的怀里侧躺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长长的下睫毛上挂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在晨光下像一颗破碎的钻石,折射出令人心碎的光。 昨晚那兵荒马乱、惹人怜惜的一幕瞬间涌入脑海,石水生残存的睡意立刻烟消云散,心像是被那滴泪烫了一下。 “阿宝……”他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弯极其轻柔地刮过少年的眼角,试图将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揩去。 指腹传来微凉的湿意。泪珠是被擦掉了,可那眼眶就像蓄满了水的泉眼,几乎是立刻,又有一层新的水汽氤氲上来,凝聚成珠,固执地悬挂在原处。 石水生:“……”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怀里的人就像寻求温暖和确认的小动物般,整个窝了进来,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委屈地控诉:“阿生哥醒来以后……都没有抱着我睡觉过。” 原来如此。石水生心中霎时一片酸软,明白了这无声泪水背后的不安。 他收拢手臂,将怀里单薄却韧劲的身躯更紧地拥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下巴轻轻蹭着他柔软的发顶,郑重地许诺:“是哥不好。以后阿生哥都抱着阿宝睡,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轻微地点了点头,像小猫用脑袋蹭人一般。然而,不多时,胸前的亵衣又传来一片湿热的凉意。 石水生知道,自己昨天那番混账话,是真的伤了这少年的心,在他本就因自己“变化”而敏感不安的心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不再只是擦拭,而是低下头,用温热的唇,一下下,轻柔地啄去那不断溢出的泪水,从眼角到脸颊,耐心至极,带着无尽的怜惜和悔意。 “阿生哥醒来以后……也没亲过我了,”石宝珠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特有的软糯,在他一下下的轻吻中断断续续地响起,“昨天晚上……还是第一次。” “是哥的错,”石水生从善如流,立刻改正,声音低沉而温柔,“阿生哥以后常亲你。” “每天都亲……行吗?”少年得寸进尺,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带着一丝怯怯的期盼望着他。 “好。”石水生没有丝毫犹豫,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眸子,心中最后那点因“直男思维”而产生的别扭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满眼的疼惜,“每天都亲。” 两人又在床上相拥着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直到石水生感觉怀里的情绪终于彻底平复,身体不再紧绷,才稍稍松了口气。 “咕~~~~” 一声悠长而响亮的腹鸣,突兀地在静谧的房间里响起。 石宝珠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虾子,猛地将脸埋进石水生怀里,不肯出来。 石水生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他拍了拍少年羞赧的脊背,“好了,饿了是常事,羞什么。起来,我们去吃饭,吃完还有正事要办。” 经过早上这一番黏糊糊的安抚,石水生发现石宝珠果然又变回了那个眼神清亮、嘴角带笑的活泼少年,走路时甚至不自觉地挨得他极近,衣袂相碰。石水生心里那块大石才终于落地,同时也将这个“雷区”牢牢刻在了心里——此生绝不再碰。 这场风波,阴差阳错地,却将穿越者石水生与这个时代、与石宝珠之间的最后一丝隔阂也消弭于无形,关系前所未有的紧密起来。 两人在道观里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再次踏入府城繁华的街道。 这一次,石水生目标明确。他不再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带着石宝珠穿行于各条主要街巷,观察着商铺的规模、客流以及车马的档次。 直到日头近午,他停在了一家名为“望海楼”的酒楼前。只见其楼高三层,飞檐斗拱,门前车马簇簇,进出之人皆衣着光鲜,气度不凡。 石宝珠看着那气派的大门,下意识地拉了拉石水生的袖子,小声嘀咕:“哥,这儿吃饭……得不少钱吧?” 石水生微微一笑,揽着他的肩走进去,低声道:“阿宝,这你就不知了。经商有时经的就是一个‘信息差’。这种人流汇集、达官显贵常来之地,是三教九流信息交汇之处,往往能听到许多在外面听不到的消息。我们的珊瑚要想卖出天价,就得找到最识货、最不差钱的买主。这里是城中最高档的酒楼,正是获取相关信息最容易的渠道。” 跑堂的伙计眼尖,见他们二人虽年轻,但衣着体面,气度也不似常人,连忙热情地将他们引到二楼一个靠窗的清静位置。 落座后,石水生并不急着看菜单,而是点了两样招牌菜并一壶清茶。待菜上齐,伙计正要退下时,石水生不着痕迹地塞过去一小块约莫二钱重的碎银子,笑道:“小哥且慢,我兄弟二人初到贵宝地,想打听个事儿。” 伙计捏着那分量十足的打赏,脸上笑容更盛,腰都弯了几分:“公子您尽管问,小的在这府城十几年,不敢说全知,但大小事儿倒也晓得七八分。” 石水生状若随意地品了口茶,问道:“听闻府城繁华,奇珍异宝汇聚。不知这城中,若要出手些来自海外的珍奇物件,比如……上好的珊瑚,该去哪些宝号才不至于明珠暗投?” 伙计一听“珊瑚”,眼睛一亮,心知遇到了阔绰主顾,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您这可问对人了!若说收珍宝,尤其是珊瑚这类,首推便是城东的‘萃华楼’!那可是咱们靖海府头一份的老字号,信誉极佳,价格也公道。”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不瞒您说,萃华楼最大的主顾,就是咱们城里的靖海王府!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富贵泼天!听说王府里的奇珍异宝堆山塞海,就爱收集这些稀罕物儿。萃华楼能入了王府的眼,其本事和财力,公子您可想而知!” 靖海王府! 石水生心中一动,面色却依旧平静,只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小哥指点。” 伙计笑着退下了。石宝珠这才小声问:“哥,我们要去王府吗?” 石水生摇头,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王府门第森严,无人引荐,连门房那关都过不去。我们去萃华楼。” 既然萃华楼能与王府做生意,其眼界和出价,必然是最顶级的。 吃饱喝足,问清路径,兄弟二人回白云观取了珊瑚,雇了挑夫扛着,便径直来到了城东的萃华楼。 与望海楼的外露奢华不同,萃华楼的门面显得古朴而内敛,黑底金字的匾额,紫檀木的大门敞开着,隐约能看见里面雅致的陈设,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安静得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一名穿着整洁青衣的侍者迎了上来,态度不卑不亢:“二位公子,有何需要?” 石水生目光扫过店内,语气从容:“劳烦通传掌柜,苏州‘漱石珊瑚行’的少东家,有意出手几株家传的南海赤珊瑚。” “漱石珊瑚行”这名号是他临时杜撰,取自“枕石漱流”,带点文气,又点明与海、石相关,听起来像是个有底蕴的商号。 侍者见他们气度不凡,口称“少东家”,不敢怠慢,连忙请他们入内室奉茶。不多时,一位身着绸衫、面容清癯、目光精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拱手道:“老夫姓周,忝为此间掌柜。不知二位公子带来的珊瑚,可否让老夫一观?” 石水生示意石宝珠打开一直小心抱着的木箱。当那三株被妥善包裹的红珊瑚呈现在铺着软缎的桌面上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周掌柜,眼中也瞬间掠过一丝惊艳。 最大的一株高近两尺,形态完整,如鹿角又如烈焰,色泽纯正浓郁,在室内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几乎要流动起来的殷红。旁边两株稍小,但也形态优美,色泽饱满。 周掌柜拿起特制的放大镜,凑近了仔细查看,手指轻轻抚过珊瑚的纹理,半晌,才缓缓放下镜片,赞叹道:“确是南海极品赤珊瑚,枝干饱满,色泽纯正,‘琅玕’之品,难得,实在难得!”(“琅玕”是古人对美玉/珊瑚的雅称) 他看向石水生,目光灼灼:“不知石少东家,欲以何价出让?” 石水生深知此时不能露怯,他伸出两根手指,语气平稳:“周掌柜是行家,当知此等成色的赤珊瑚可遇不可求。三株,两千两。” 这个价格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既高到足以震慑对方、预留砍价空间,又不至于太过离谱。 周掌柜果然摇头,笑道:“少东家说笑了。此物虽好,但两千两之数,未免过于骇人。如今海路渐通,珊瑚虽稀罕,却也非绝世孤品。依老夫看,这三株,八百两已是诚意之价。” “八百两?”石水生也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矜持与反驳,“周掌柜,海路通,寻常珊瑚或许易得,但您看我这几株,无论是体型、色泽、完整度,岂是寻常船货能比?此乃家父早年亲自督船,于深海险境所得,珍藏至今,若非家中另有要事急用,断不会轻易出让。一千五百两,若非敬重萃华楼的信誉,在下绝不会让价至此。” 周掌柜沉吟片刻,指着那株最大的说:“这株大的,确属上品。但这两株小的,终究逊色一筹。这样,一千两,三株一并收下,这是老夫能给出的最高价格了。” “一千二百两。”石水生寸步不让,目光直视周掌柜,“若掌柜觉得不值,在下只好带着它们去江宁府或是扬州府碰碰运气了。只是可惜,听闻贵号与靖海王府往来密切,本想着此等珍品,或能入王府法眼,为贵号增光……看来是无缘了。” 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了“靖海王府”和“江宁、扬州”这两个筹码。一方面点明我知道你的底细和高端客户,另一方面暗示我不是非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周掌柜眼神微动,显然被说动了。能与王府维持关系,靠的就是能持续提供顶尖货品。这几株珊瑚,尤其是那株大的,若能献入王府,所带来的潜在利益和名声,远非几百两银子可比。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少东家真是少年英才,善于谈判。就依你,一千二百两! 但愿下次贵行再有此等珍品,能优先考虑我萃华楼。” “自然,与周掌柜合作愉快。”石水生心中巨石落地,面上依旧从容,拱手笑道。 最终,三株红珊瑚换得了一张八百两的银票,以及四个每个重达一百两的银元宝。那沉甸甸的触感,和银票上清晰的数额,让一旁的石宝珠几乎忘记了呼吸。 走出萃华楼,阳光正好。石宝珠紧紧挨着石水生,抱着那个装着巨款的包袱,手都在微微发抖。他仰头看着石水生,眼睛亮得如同最璀璨的星辰,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崇拜的光芒。 “哥……我们……我们真的有钱了?”他声音都带着颤儿。 石水生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与一种奇异的安定。他揽住少年的肩膀,迎着阳光,笃定地微笑: “嗯,有钱了。这,只是开始。” 第10章 第 10 章 怀揣着一千二百两巨款走出萃华楼,石水生感觉脚下的青石板路都变得格外踏实。这笔钱,不仅是财富,更是他撬动整个商业计划的杠杆。 他没有急着挥霍,而是带着依旧处于震惊与兴奋中的石宝珠,直奔府城西郊的瓷器窑厂。 窑厂管事见他们衣着光鲜,不敢怠慢。石水生直接说明来意:“掌柜的,我要订制一批瓷罐,大小要能装下五斤鱼干,密封性一定要好。” 他拿出早已画好的图样,上面是一个简洁的圆肚小罐,罐身预留了标记位置。“罐身此处,需烧制上‘石记渔业’四字,字样要清晰端正。” “二百个?”管事听到这个数量,略微吃惊地确认。这可不是小数目。 “不错,二百个。工期需要多久?”石水生语气肯定。他深知,对于一个小渔村初期的产量,二百个或许显得太多,但这正是为了未来扩张做准备,同时大批量定制也能压低单价,更关键的是,他要从一开始就树立起“品牌”的意识。 站在他身后的石宝珠,看着哥哥眼都不眨地订下这么多瓷罐,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哥,买这么多瓷罐子做什么?咱们……咱们有那么多鱼干可装吗?” 石水生回头,看着他困惑的小脸,耐心解释道:“阿宝,这叫人靠衣装,货靠包装。”他拿起一个窑厂里的样品白罐,又指了指旁边一个绘着青花、明显精致许多的罐子,“你看,同样是罐子,若将我们石家村的鱼干放进这白罐,和放进那青花罐里,在你看来,哪个更值钱?” 石宝珠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自然是……画了花的。” 石水生:“那要是鱼干散卖和装入白罐呢?” 石宝珠毫不犹豫,“散卖看上去最不值钱。” “没错。”石水生赞许地点头,“同样的鱼干,不同的包装,在别人眼中价值便不同,我们能卖出的价钱自然也不同。这上面的‘石记’二字,就是要让所有买到我们鱼干的人记住,这么好的东西,是出自我们石家村。这叫做……附加值。” 他顿了顿,用更浅显的比喻说:“就像我们身上的衣服。若我们穿着之前的破旧短打去萃华楼,那周掌柜可能连内室都不会让我们进。可换了这身行头,他便客客气气,奉为上宾。商品亦是如此,好的包装,就是给它穿上一身华服,让它能登大雅之堂,卖出华服的价格。” “哦~~”石宝珠这下彻底懂了,看向那些瓶瓶罐罐的目光顿时不同了,仿佛已经看到了它装满鱼干后身价倍增的样子。 离开窑厂,石水生再次踏入了望海楼。这一次,他不再是打听消息的食客,而是直接要求见掌柜,洽谈生意。 望海楼的陈掌柜是个精明的中年人,听闻有供应商找上门,便在账房接待了他们。听闻石水生想直接为望海楼供应海鲜,他捋着胡须,面露难色:“石公子,不是老夫不信你。只是我们望海楼的食材,皆有固定的鱼贩供应,合作多年,知根知底。且这海鲜贵在一個‘鲜’字,贵村距离府城路途不近,这‘鲜’字,如何保证?” 物流问题,果然是最大的障碍。石水生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给出了解决方案: “陈掌柜所虑极是。‘鲜’字确是根本。为此,我们石家村有三重保障:其一,我们会在海边建立活水渔排,捕获的极品海鱼可暂养其中,保证其鲜活;其二,对于需运输的渔获,我们会采用‘冰鲜法’。我已探得,城北有窖藏冬日冰雪的冰户,我们可购入冰块,与渔获一同装入特制木箱,快船加人力,沿月江直送府城码头,再第一时间送至贵楼。如此,虽比不得刚出海的鲜活,但绝对远胜于普通鱼贩经过层层倒手、奄奄一息的货色。” 他看着陈掌柜逐渐认真的表情,抛出了价格诱饵:“为表诚意,我们供给望海楼的价格,可比市面低一成。并且,我们只供应上等好货,诸如石斑、大黄鱼、大龙虾等,绝不以次充好。陈掌柜,您想想,用更低的价格,拿到更新鲜、更高档的食材,这对望海楼的声音和客流,将是多大的助益?” 陈掌柜心动了。降低采购成本,提升食材品质,这是每个酒楼掌柜都梦寐以求的。但他依旧谨慎:“此法听起来可行,但具体效果,还需试过才知。” “这是自然。”石水生见时机成熟,从袖中取出几张事先请人画好的海报。海报上画着一条活灵活现的大黄鱼,旁边是醒目的“石记渔业”标识,以及“源自深海,极品鲜贡”的宣传语。 “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合作达成,可否请陈掌柜行个方便,将这几张海报,张贴在贵楼大堂或雅间等显眼之处?”石水生语气诚恳,“掌柜的在我们这里得了实惠,只是贴几张纸,占用些许墙面,于贵楼并无损失,却能让我这新字号广为人知。这对我们双方的长远合作,大有裨益。” 陈掌柜接过海报看了看,制作算得上精良,内容也无非是宣传自家鱼货,确实对酒楼没什么坏处。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场地费”,换来更优惠、可能更优质的货源,以及对方承下的一个人情,这买卖怎么看都划算。 他沉吟片刻,终于拍板:“好!石公子是爽快人,老夫便信你一回!就先按你说的法子,试供半月!若货品果真如你所说,日后便可长期合作。这海报……贴便贴了吧!” “多谢陈掌柜!”石水生拱手笑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离开望海楼,石宝珠脸上的迷弟神色更重了,但他对“贴纸”一事还是不甚明白:“哥,你费那么大劲,就为了在人家墙上贴几张画儿?” 石水生心情大好,耐心为他解惑:“阿宝,这叫做 ‘广告’。” “广……告?” “对,广而告之。”石水生指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你看这望海楼,是府城第一酒楼,每日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舍得花钱的人物。我们的海报贴在里面,被他们看到,就等于是在告诉全城最有钱的一批人:世上有个‘石记渔业’,卖的是顶尖的好鱼。这叫借势。既然我们与望海楼有了生意往来,这现成的宝地,为何不利用起来?” 石宝珠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着那气派的望海楼,再想想那几张小小的海报,仿佛看到了“石记”二字通过这酒楼,飞入千家万户的场景。他似懂非懂,但却无比确信一点——他阿生哥做的决定,一定是顶顶厉害、顶顶正确的! “哥,你真厉害!”他由衷地赞叹,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石水生看着他纯粹的笑容,感受着怀中银票和刚刚签下的供货协议的重量,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他的商业版图,终于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拿下了望海楼这块金字招牌,石水生并未停下脚步。他知道,商机如同海潮,一波接着一波,必须趁势而上。 接下来的几日,他带着石宝珠,手持与望海楼签订的供货契书,如同握着一把无往不利的钥匙,接连叩响了府城其他几家知名酒楼的大门。 “醉仙楼”的掌柜起初还心存疑虑,但当石水生轻描淡写地提及“望海楼的陈掌柜已与我们合作,每日的极品石斑皆由我‘石记’供应”时,对方脸上的犹豫立刻变成了重视。 “‘望海楼’的陈老哥都认可的货色,想必差不了。”醉仙楼掌柜抚须沉吟,再听到石水生报出与望海楼同等优惠的供货价,以及那套成熟的“冰鲜速运”方案,便不再犹豫,爽快地也在契书上按了手印。 石水生依旧奉上那制作精良的海报,微笑道:“掌柜的若觉小店鱼货尚可,烦请将此海报张贴于店内醒目处,让更多食客知晓,‘醉仙楼’所用皆是‘石记’精品。” 有了望海楼和醉仙楼两家领头羊的示范效应,事情变得出奇地顺利。 当石水生走进“宴宾楼”时,甚至无需过多介绍,那掌柜早已听闻风声,主动迎上前笑道:“这位便是‘石记’的东家吧?听闻贵号的鱼货极鲜,连望海楼和醉仙楼都赞不绝口,老夫可是恭候多时了!” 谈判几乎变成了走过场。石水生依样画葫芦,给出优惠价格,承诺稳定供应高端海产,并送上那张已成为“石记”标识的海报。各家掌柜都乐于用几寸墙面的地方,换来一个稳定、优质且价格实惠的供货渠道,以及一份顺水人情。 不过短短五六日功夫,府城内五六家顶尖酒楼的后厨,都开始为“石记渔业”这个新名字预留了位置。而那些印着大黄鱼和“源自深海,极品鲜贡”字样的海报,也悄然出现在了这些酒楼大堂的立柱上、雅间的粉墙上。 石水生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着那些在豪华酒楼中若隐若现的“石记”标识,心中充满了初战告捷的成就感。他成功地借用了“望海楼”的势,撬动了整个府城的高端餐饮市场,为石家村的鱼货找到了一条金光大道,也为“石记”这个品牌,完成了一次精准而高效的初次亮相。 这一切,都被石宝珠默默地看在眼里。他亲眼见证着他的阿生哥,如何不卑不亢地与那些精明的掌柜周旋,如何用几句看似平常的话就说服对方,如何将一张张小小的纸片,变成了插遍府城高端食府的旗帜。 他不再追问“为什么”,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崇拜与信赖的光芒日益炽盛。他隐隐感觉到,阿生哥正在编织一张很大很大的网,而网的起点,就是他们那个小小的、曾经一贫如洗的石家村。 第11章 第 11 章 在谈妥所有订单后,石水生深知必须将消息尽快传回村里。他带着石宝珠来到了府城南市码头,那里商队云集,人声鼎沸。他很快锁定了一支即将返回月港的盐队,那管事的汉子一脸风霜,正大声吆喝着伙计装货。 “管事,可否借一步说话?”石水生上前,不动声色地将一小块约莫五钱的碎银子塞进对方手中,“在下想托贵队给石家村的石海山捎个口信和一件东西。” 管事掂了掂银子,冰凉的触感和足量的分量让他脸色瞬间和缓,甚至挤出一丝笑意:“石家村?知道,靠海边那个穷……咳咳,那个村子。公子要捎什么?” 石水生将一张精心卷好的“石记”海报和一封封好的短信递过去。信上只简单写着:“父亲大人亲启:儿与阿宝一切安好,府城诸事已定,订单若干,望速备上等渔获、大量干货,不日将归。水生。” “只需将此物亲手交到他手中,并告知‘水生一切安好,事已办成,速备干货’。”石水生郑重叮嘱。 说着,他还拉过石宝珠,让他凑近管事:“阿宝,跟管事说说阿爹的样子,还有村里的标记,免得认错人。” 宝珠立刻挺直腰板,认真地说:“管事大叔,我阿爹叫石海山,四十岁左右,左眼角有颗黑痣,平时总穿着灰布短褂,手里常拿个旱烟杆。我们家门口有棵老榕树,要三个人才能抱过来,树下还有个石磨,您到了村里,问石磨旁的石海山,大伙都知道!” 管事将东西仔细收进贴身内袋,拍了拍胸口,打包票道:“成!公子放心,我这队明日卯正准时发船,晌午必到月港码头,最迟傍晚,一定将东西送到石老爹手上!” 信息的通道已经打通,石水生心中稍安。接下来,便是迎接第一场真正供货考验的时候了。而在此之前,他必须为“石记”在府城建立一个稳固的桥头堡。 接下来的几天,石水生彻底忙碌起来 —— 他要在靖海府城建立 “石记渔业” 的实体店总部,既能卖干货、鲜鱼,又能作为洽谈生意的场所。 他带着宝珠跑遍了府城的大小牙行(古代中介机构),看了十几处宅子,不是地段太偏,就是布局不合适,直到第四天下午,才在城东的 “聚宝街” 相中了一处宅院。 这处宅院的地段堪称绝佳 —— 聚宝街是府城的繁华街道之一,紧邻萃华楼和望海楼,每天人流量极大,往来的多是买得起干货的富商和官员家眷。 那是一座一进制的院落,青砖灰瓦,看着颇为结实。 前脸是三开间的铺面,门脸宽敞,光线充足,原本就是一家经营不善的绸布庄,柜台、货架都是现成的。穿过店铺后门,便是一个方正的小天井,角落有一口水井,取水方便。天井两侧是厢房,可作仓库或伙计住房。正面则是一明两暗的三间正房,宽敞明亮,足够他们兄弟二人居住,也可用作账房和接待重要客人的雅间。 “哥,这院子真好!”石宝珠里里外外跑了一圈,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他从小到大,还没住过这么齐整漂亮的房子。 石水生也颇为满意,这完全符合他“前店后宅”的构想。与牙人几番讨价还价后,他爽快地支付了定金,翌日便办妥了房契交割,拿到了那张代表着产业所有权的、盖着官府红印的桑皮纸地契。 当晚,兄弟二人就搬了进来。躺在正房那张宽敞结实的榆木大床上,石宝珠只觉得像做梦一样。他习惯性地枕着石水生的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是哥哥身上清爽的气息和新房子特有的木料味道,只觉得无比的心安和满足。仿佛只要跟在阿生哥身边,再大的困难都不怕,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阿宝,”石水生揽着他,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他散落的柔软发丝,在静谧的夜色里开口,“哥刚醒来,出海的次数也有限,好多前事都记不清了。平时乡亲们出海,除了鲜鱼,都能弄到哪些海货?都会做成什么样的干货?你再跟哥细细讲讲。” 终于能帮上哥哥的忙了!石宝珠一下子来了精神,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支起胳膊,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如数家珍般地念叨起来: “可多啦!除了各种鱼,还有大虾,可以晒成虾干,小的毛虾晒干了就是虾皮,煮汤炒菜放一把,鲜掉眉毛!礁石上有很多生蚝(牡蛎),肉挖出来晒干,就是蚝豉,可香了!还有淡菜(贻贝),肉厚厚的,晒干了也好吃。哦对了,还有海带和紫菜,捞上来晒干就能存放,尤其是紫菜,用火一烤,又香又脆!”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向往:“老人们还说,运气好的话,能捕到像石首鱼这种的大鱼,它们的鱼鳔可以做成一种叫‘鱼胶’的宝贝,听说特别特别补,只有县城里最大的老爷才吃得起。还有海参,黑乎乎长得丑,但也是好东西,就是处理起来特别麻烦……” 石水生听得认真,还时不时点头提问:“那乡亲们平时把这些干货卖给鱼贩,都是怎么定价的?花胶和虾皮的价格差多少?” “花胶一斤能卖一两银子,虾皮一斤才两文钱,差好多呢!” 宝珠说着,还皱了皱眉,“鱼贩总压价,尤其是普通的干货,根本卖不上钱。” 石水生静静地听着,脑中飞速运转。从石宝珠的描述里,他清晰地看到了产品线的巨大潜力——从顶级的奢侈品(花胶、海参),到中高端的宴席材(干贝、大虾干、蚝豉),再到走量的日常消费品(虾皮、淡菜、海带、紫菜),层次分明,贵贱差异巨大。 “嗯,哥知道了。”他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心中已然有了新的规划,“明天,我们还得去一趟窑厂和纸铺。” “啊?还买罐子和纸啊?”石宝珠想起之前的花销,还是有点条件反射的心疼。 “对,”石水生低笑,黑暗中他的目光锐利而充满期待,“我们要把咱们石家村的宝贝,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最好的,要配上青花瓷罐,锦盒装;中等的用白瓷罐;一般的,用草纸红方笺,干净利落。人分高低,货论等级,这价钱,自然也就天差地别了。” 石宝珠似懂非懂,但他选择无条件相信。他重新窝回石水生温暖的怀里,小声应着:“嗯,都听哥的。” 石宝珠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笑。石水生看着他熟睡的样子,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心里满是憧憬 —— 实体店有了,包装的想法也有了,只要老爹那边能及时把干货运过来,“石记渔业” 在府城的根基就算扎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