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坏狗皇帝我不要》 第1章 权阉之死 北镇抚司的刑狱内,有一间普通刑房,刑房的高墙上有一扇不过小臂宽,巴掌高的破落小窗。 沈仞正不错眼的盯着那扇小窗,他的沉静面容看不出半分情绪,外面的皎洁月光浅浅淡淡,被小窗外蓬勃生长的杂草给剪成了几束不规则洒下的光。 小窗外斑驳落了黑泥,野草扎下了根,看着竟比他此刻还要自由不少,这般看着茂盛的杂草,也算沈仞难能可贵的消遣。 皇家无情,一朝落罪,不过几日的功夫,沈仞便从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成了粗布素衣的阶下囚。 人人都能来踩上他一脚,再嘲笑一番。 就连旧日里,难见他一面的小小锦衣卫校尉也能在他面前,嘤嘤狂吠,落井下石。 沈仞好似已经在脑海里过完了自己的短暂一生,认命落得现下这个仓促结局,他又好像只是放空身心,怡然自得,什么都没在想。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牢房中响起,卷着轻微回声,在沈仞耳边来回的盘旋。 “罪臣沈仞,陷害忠良,勾结外戚,倾覆国祚,你可认罪!” 沈仞头也没回,连一个眼神都吝啬施舍给那人,他依旧看着那扇小窗,和外面的朦胧月色,仿佛那样执着的看,就能化身成鸟,自由的飞出这间囚笼一般。 “认,怎么不认?认啊。” “哈哈,我当然认。” 沈仞掸掸身上布衣,掌心朝上,向后随意一递,“供状拿来,我签便是。” 似是诧异他竟如此干脆,沈仞背后的锦衣卫校尉短暂失语,停顿一瞬,很快转头跟身旁的另一校尉窃窃私语一阵,零星话语钻入沈仞的耳中。 “还以为这阉狗是个硬骨头...” “谁不说呢?不像他惯常作风。” “再审审...怕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牢房的栅栏被锦衣卫用佩刀刀鞘给敲响,发出一阵震颤的铛铛声。 “掌印大人,还是走一下锦衣卫的章程吧。” 沈仞的表情未变,依然端坐于牢房正中,方才收回,又搁在膝盖上的手掌无意识的抽动一下,指甲缓缓印在掌心。 牢房门上的锁链哗啦啦响起,腐朽牢门被吱嘎一把拉开,走进牢房,笔直站在沈仞后方之人的语气不算客气。 “请吧。” 那人又似嘲讽似的牵动嘴角补充道。 “九千岁。”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沈仞认罪的供状,于三日后被锦衣卫指挥使整理好,厚厚一沓,递上了皇帝的案头,即位不过五载的年轻帝王摩挲着诉状,眼眸深沉。 其上所写罪行,桩桩件件,将哪一条单拎出来判个凌迟处死都不为过,此人不除,难消天下百姓心头之恨。 帝王将诉状轻轻搁上乾清宫的桌案,因那熟悉姓名而起伏不停的心绪,最终还是在几次深呼吸后重新归于平静。 他轻缓靠坐在龙椅之上,摸着扶手上精雕玉琢的花纹,怔怔看向略微褶皱的纸张。 似心有不甘,又似,终于得偿所愿。 宫中之人,来来去去,上头的倒了,总有新人能立马补上,位置总归是不缺人坐。 新任掌印大太监将腰弯的极低,不敢窥视圣颜,待皇上开口唤了他一声,他才卑躬屈膝的小步走进,附耳去听皇帝所言。 “是,是,奴才省得。” 掌印大太监匆匆走出乾清宫,将手上的拂尘一摆,嗓音尖细刺耳。 “皇上起驾,前往北镇抚司刑狱——” 窗外散进来的小片月光依旧,沈仞还是背对门口,静静坐着,遥望那扇小窗出神,半晌,他躬身握拳,轻咳了几声。 身上的衣服没有前几日干净了,沈仞无意识的向身边抓了两下,可他手边除了脏污冰凉的被衾和砖缝间生出的蓬乱杂草,再无其他。 水,不必喝,也不用再喝,他白日里早已经喝饱了。 背后又有窸窣脚步声,沈仞勉力挺直脊背,等待今夜即将到来的刑罚,却听到了叫他意料之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不知是隔得远了,还是此时此刻心境不同,沈仞觉得,听来竟不如耳鬓厮磨之时,那般暖,那般多情,倒像在冰里冻过的钻心利刃,搅得他浑身都疼,浑身都寒。 “沈仞。” 也是,沈仞想,若非冷心冷清,一个冷宫皇子,怎能踏过尸山血海,翻过重重险阻,登上那世人最渴求的皇帝宝座。 若非那人忘恩负义,杀伐果决,他们二人,又怎会走到今天这步。 早看清的是他,挣不脱因果的也是他,一切不过是他沈仞,咎由自取,自食恶果。 人在背后,沈仞只庆幸自己此刻的装束还算体面,不至于破破烂烂,浑身是血,叫人看了笑话。 他未回头,也未回话,于是「沈仞」二字,便成了他们两人之间,最仓促的诀别。 脚步声踢踏走远,直至再也听不见,沈仞强撑着的一口气才猛地散开,他挺直的脊背很快佝偻下去,再也忍不住的捂嘴闷咳两下。 又咳又喘,疼的他哈哈大笑,笑里又带出泪来,那人总说想象不到他老去之时是什么样子,沈仞想,若那人走进牢房,看到他现在模样,大抵就能想象得出了吧。 很快有锦衣卫走来,敲着他的牢房木栅栏,厉喝叫他速速安静下来,“...这是疯了不成?” 沈仞止住笑,他依旧抬头,习惯性的看向墙壁上方的那扇小窗,短暂愣怔。 原来就连月亮也不偏袒他半分,乌云密布,今夜的月光,着实浅薄得可怜。 第二日的京城下了场大雨,圣旨由新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递进了北镇抚司的刑狱中。 “奴才沈仞,窃弄国祚,陷害忠良,结党营私,罪证确凿,十恶不赦...” “...削籍抄家,发配京郊孝陵,看守皇陵,永生不得出...” 待宣旨太监的尖细嗓音落了幕,沈仞方才勾唇一笑,他伏低身子重重叩首,故意吊着嗓子,最后卖弄一番落败的宦官身份,更是吐尽了满腔的血与泪。 “谢主隆恩,罪奴愿陛下万岁金安,江山永固——” 沈仞身穿粗布麻衣,套上繁琐的重枷镣铐,在秋季的冷雨里,叫锦衣卫押着,一步一步,蹒跚的向京郊走去。 通往皇陵的路,是他想象不到的长,路边百姓们无不拍手叫好。 “阉狗!不得好死。” “祸国殃民的东西...” “杀千刀的,该判凌迟,还叫他落了个善终,呸!” 何为对,何为错,沈仞已无心再去辩驳什么,他只知道,他不会叫围观之人失望。 冷风冷雨刮着他的面颊,烂菜碎石比雨点更加密集的砸在他身上。 他恍然意识到。 他活不了多久了。 沈仞认真想着,若站在这一世的开头,预见他必死的结局,或许他也不会这样努力的想要活下来。 在这个世界,现代穿越者们平均活不过五日。 而他沈仞,活了十年。 可沈仞如果早知道,十年里叫他多了那些牵绊,多了种种依恋,多了许许多多的放不下,那他还会不会踏入那个破败萧条的冷宫,还会不会施舍那些无用的善意... 遥遥看到远处烟雨朦胧中染着血色的孝陵,沈仞却笑了。 哪里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四月后,孝陵内松柏森森,白雪皑皑,今日是除夕,一早便落了新雪。 今冬太冷,皇陵内又无炭盆取暖,更没地龙那等奢侈之物,沈仞索性将所有衣物都套在身上,又裹着一床单薄被褥,哆哆嗦嗦的干颤。 身上还是积累不出什么热乎气。 他的身子早被掏空了,笔墨也是奢侈之物,他伸出冻得发僵的手指,使力搓了搓,放到嘴边哈了两口气。 然后他感受着依旧不听使唤的手指,长长叹气,无奈的塞进了脖领里,直被冻出了个冷颤来。 太冷,双足都没了知觉,好像所有血液都聚集在了胸膛,勉强护着他的脆弱心肺。 眼睛坏了,本来是右眼的,熬了四个月,左眼也不大好使了,沈仞凭借感觉,随手抓了个硬物,在墙面上歪歪扭扭的刻下些颠三倒四的遗言。 意识模模糊糊的,不知道写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收尾,他重重咳了两声,然后咳嗽就再也止不住,一连串的向外涌去。 沈仞痛苦蜷缩,又用被子盖住脑袋,努力攫取仅有的热乎气,又被憋闷的咳得更厉害了。 在贫瘠的木板床之上,一团臃肿的像圆球一样的被子,每一下耸动都像用尽了所有气力。 几下猛颤之后,再不动了。 一代权阉,九千岁,沈仞,死在了靖安五年的最后一夜。 京城的大街小巷上,到处是一派和乐团圆氛围,烟花砰砰炸开,辞旧迎新,人人脸上都挂着显而易见的喜气。 祸国殃民的九千岁倒了,朝堂晴朗一片,实乃好事一桩。 静安六年的第一日凌晨,皇帝端坐宫中,孤独寂寥,再无人相伴左右。 比起新年,帝王更早迎来的是沈仞病死于京郊皇陵的消息。 至此,世间再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沈仞。 只剩一代明主。 景盛帝,苏和玉。 小剧场: 苏和玉(沧桑):夫人知道错了吗? 新掌印:哎呀,夫人已经没气啦! 苏和玉(拍桌):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权阉之死 第2章 顺利入京 沈仞猛地睁开了眼,刚一恢复意识,他就像要攫取身旁的所有氧气一样,狠狠地喘息了几瞬,又用手握成拳,掩在嘴边,习惯性的闷咳几声。 肺里再没有了那种足足折磨了他四个月的,熟悉的滞涩感。 他很快平复呼吸,茫然的从床上撑起身体,半坐起来,抬起头环顾四周环境。 破房的墙面上一片陈年的脏污痕迹,靠近墙的地面上有些堆积着的,可能是墙上或是屋顶掉下的不明碎渣,窗户也破破烂烂,呈现出一种视觉意义上的漏洞百出,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像样家具,最体面的可能就是他现在躺的这个破板床。 家徒四壁,不过如此。 而对沈仞来说,这个地方并不陌生。 沈仞循着陈旧的记忆,一摸身下床板,他四根手指的指尖直接杵进了相当大的一块裂缝中,摸出了两枚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铜板。 果然。 沈仞撑起的上身重重落回破烂床板之上,铜板当啷掉地,动作间激起了一点泛着霉味的陈年灰尘来。 他这下才是真正被呛到了。 沈仞侧卧着闷咳了两下,眼角泛起些许泪花,然后他慢慢睁开眼,盯着最上方那破败的茅草屋顶,盯着屋顶上那些杂乱的,没有规律的缝隙,释然笑了。 他的微笑转为轻笑,再慢慢转为大笑,笑得他怎么都止不住。 笑声渐渐平息,沈仞方才鼓动腮帮,磨了磨牙,缓缓吐出两字。 “我,去。” 他重生了。 他重生回了十年前,刚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他沈仞竟然有了一切重来的机会。 在这个朝代,现代穿越者们平均活不过一月。 上一世的沈仞,为了活下去,为了躲过天灾,躲过**,更为了不被当成异类看待,他使尽浑身解数,只为能够融入这里。 虽然他不是个什么勤奋的人,更没有创造一个新时代的能力,可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混下去都比嘎巴一下死了好。 上一世的沈仞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北方在闹旱灾,南方水涝年年频发,中原地区闹饥荒,严重到树叶树皮都啃光,百姓只能去吃观音土,用无异于饮鸩止渴的方式勉强果腹,西部地震频发,余震不断,动不动就山崩地裂,河水改道,简直叫人想跑都没地跑。 死人多了,尸体来不及收敛,慢慢的又闹出瘟疫来,一个城连着一个城的空下去,家家户户,十不存一,活下来的目睹了那般人间炼狱,也无法再正常生活下去。 既想作为一个正常人融入这里,又要躲过诸多死局,上一世的沈仞为了活命,阴差阳错之下,进宫里当了个小太监。 其实当太监这事的确由不得他,他上一世刚到这里,才刚踏出门就被邻居大娘的闲话给吓得缩回了自己这破烂龟壳里。 第二日,他还没来得及摸清楚四周环境,就有官兵直接冲上门来,把他从床板上一把掀起,要抓他去修城墙。 真是高估了他,就他现在这种干巴枯瘦的小身板,锤子到了他手里,也不知道是他抡锤子,还是锤子抡他。 真去修城墙,三天就能把沈仞给累死,当沈仞以为这就是地狱开局之后,他万万没想到,才走出去一日,一起抓去修城墙的劳工竟然就趁夜跑了一个。 几人相连的锁链哗啦啦响,瞬间把劳工沈仞从睡梦中吓醒,一个劳工跑了,其他的也要跑,沈仞不知道自己要跑的话,能去哪里,他连回去的路都不认识,难道要去路上当乞丐要饭吗? 沈仞缩缩脑袋,蹲在原地不动弹,反正没地去,那看起来好像还不如乖乖跟着去修城墙,挣口饭吃,最后也是个好心大叔临跑前给了沈仞一脚,叫他当场摔了个狗啃泥。 “小娃子还不跑?连坐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大叔甩下一句掉脑袋,一点没犹豫,只留给沈仞了一个快速奔跑的慌乱背影。 沈仞费力转动因饥饿不大灵光的大脑,仔细分析这句信息量极大的话。 连坐?掉脑袋? 沈仞的思绪飘忽,猛然跳起挣动起身上锁链。 修什么城墙还修城墙!脑袋要紧!快跑啊! 跟随大家一同跑路的沈仞那时还不知道,自己为了躲避砍头大罪的这么一跑,就莫名其妙的成了黑户。 因为他以前根本不了解,在这个世界,出门是要有路引的。 所谓路引,就是一个在出行前写明事由、目的地、身份信息的凭证,还要有官府的审核批准后,才能带着这个凭证上路。 沿途会经历层层查验,而沈仞没有这个东西,他哪都去不了,更没法回那个千疮百孔的家,不仅是因为不认得路,更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个逃犯了。 于是沈仞只能像个乞丐似的到处流浪,也幸好在路上遇到了一大波灾民,他混迹其中,跟着大家一起走,可彼时单纯想要跟团的沈仞不知道,他们去的地方,正是京城。 而流民根本进不去京城,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只能在城外破庙勉强容身。 城中有善心人,有时会在寺庙施粥,沈仞就是靠那些清汤寡水,熬过了一日又一日。 京城不收流民,官府挨个登记造册,也是打算强行遣返原籍,但沈仞根本不敢露面,遣返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他左躲右藏,连粥都少吃了好几顿。 最后他毫无办法,饿的头昏眼花,甚至开始产生一些刨土吃念头的时候,有人给他递了菜饼子。 沈仞眼花到看不清楚恩人的脸,只觉得嘴巴里嚼的菜饼子怎么那么好吃啊。 那是沈仞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饭,也是劲最大的。 不知道那是面拌菜做的饼子,还是蒙汗药拌菜做的饼子,沈仞就这么被迷晕了卖进了宫。 可能是中间又给他加了药,总之沈仞刚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铃铛没了。 宝贝没了,但腰子什么的还在,命还在,不知道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 沈仞根本不记得那人是谁,就连哭都没处哭去。 他有时也无奈的自我安慰,好歹还活着,好歹有吃有喝,他将自己的生存方针贯彻始终,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可谁知道呢?谁知道他后来会卷进那么多事里去,还因为一时心软,跟冷宫里头的那个白眼狼搅和在了一起。 他那样努力的想活下去,都没能活过三十岁,最后也没有得到一个善终,他是在除夕夜,背负着重重骂名,又冷又饿的死在破屋里头的。 “算了,都毁灭吧,我沈仞不伺候了。”他舒心合眼,享受此时的短暂安宁。 他这一世不会再入宫,也根本不想再掺合进那些勾心斗角,机关算尽里头去,他只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幸福度日的小老百姓。 安稳度过余生。 快快乐乐的。 富足的。 “哎——”沈仞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不得不起身下了床,又弯下腰在脏兮兮的地面上摸索片刻,将两枚珍贵的铜板抹了浮灰,宝贝的揣进了怀里。 重来一次,他还是想安安稳稳,活得久一些,可不能是像现在这样,跟乞丐似的,家里就连小偷进了都要扔两个铜板再走。 更何况,明日就有人上门来抓他去修城墙了,还是要跑,但不能没计划的跑。 沈仞已经决定好了,他要想办法先把路引这个东西搞定。 于是沈仞在和上一世差不多的时间,穿着破衣,缩头缩脑的出了门。 “哎呦婶子,你听说了吗?隔壁家的那二小子,听说中邪了,非说自己要上班什么的,要拿全勤奖,你说说,这疯病怎么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冒啊。” 隔壁婶子也在使劲的点头应和,“都是灾年,不太平,地府里的鬼差也要抓人下去伺候嘞” “不过你说能不能是有水鬼抓替身啊...” “......” 沈仞身法灵活,避着邻居离开了家,左右原主是孤家寡人一个,他此次离去,就没打算再回来了。 想当年,做个伪诏的本事他都有,区区路引,更是不在话下。 因此手艺人沈仞还是凭借自己的坚强双腿和厚脸皮子,一路要饭要到的京城。 要说活路,那当然是在京城了,皇城根底下,哪怕要饭都来的比其他地方容易,但沈仞真不打算继续要饭了,他想过点好日子。 上辈子也没白活,沈仞凭借自己一些未卜先知的作弊本领,成功混进了镇远侯府里,成了个小小谋士。 之所以要到镇远侯府讨生活,只因镇远侯顾成均是个远近闻名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将,此人出了名的没坏心,也是出了名的没心眼子。 上一世他们还算熟络,沈仞也懂得什么叫投其所好,因此不出三个月,他就成功夺得了顾成均的信任。 按照顾成均的话说,就是真想将他沈仞给拴在裤腰带上,每日出门都带着。 其实在沈仞看来,这人其实只是情商低,嘴上没个把门,张口就很容易得罪人而已,而他最后,也的确是折在了自己的这张嘴上面。 可沈仞万万没想到,他的好日子只过了三个月,就得了太子殿下那边的点名。 “什么!要我进宫?” 小剧场: 沈仞:好好好,追着我杀是吧,怎么还有点名做太监这一说呢?!?!(叉腰)凭什么,我的铃铛我做主!(摔)大不了继续要饭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顺利入京 第3章 进宫伴读 “要我进宫?”沈仞的反应极大,他十分焦虑的在原地转了一圈,咬了咬唇,就算今日不得不认命,他还是想勉力抗争一下。 于是他又问了两句,“太子殿下亲自点的?殿下知道我是谁?” 顾成均喜滋滋的答道:“对啊,沈兄弟好运气,这还真是...”顾成均笑盈盈的努力措辞恭喜他:“真是鸡犬升天,小人得志呐。” 沈仞几乎是第一次直接怼上顾成均,当面落下他面子来,“你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宫里那么多太监,还不够殿下用?就差我一个吗?” “什么?你不想做伴读?想做太监?”顾成均在沈仞的身上目光迷离的上下拐了一圈,好像看起来是挺适合做太监的,非要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这人挺柔...挺温柔的。 “想做太监,兄台所谋甚大啊,不过也好,我替你在殿下跟前提一嘴,届时好让你在宫中也有大展拳脚的好身份。” 沈仞选择直接忽略顾成均的废话,“伴读?什么伴读?太子殿下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忙着献殷勤的数都数不过来,为何就非要我一个?” 沈仞总觉得这事里面透露着他难以理解的蹊跷感觉,好像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控制的范畴。 顾成均摇头晃脑道:“听说是京郊青云观里的道长掐指算出来的,太子近些日子灾祸连连,觉都睡不香了,道长说是最好是选一名字里戾气重的,将人给带进宫去,时时相伴左右,方能以毒攻毒,顺利破局。” 沈仞一推四五六,作出提桶跑路的架势来,“我不行,在太子身边没准哪天就被赐死,我还是先走吧,顾兄,在下在此别过,告辞。” “可是...”顾成均伸出手努力挽留沈仞,“我已经同意太子殿下了。” 沈仞恨恨咬牙,随脚踢了一下墙边摆的扫帚泄愤,“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顾成均眼眸深沉,看起来十分信任沈仞,恨不得跟他掏心掏肺的模样,“沈兄,此番入宫你是有任务在身的,请务必不择手段,阿谀奉承,俘获太子殿下的芳心,届时才能为虎作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沈仞虚脱的摆了摆手,“你嫌我命太长,迟早要用你这张嘴送走我。” 不知究竟是阴差阳错,还是世事无常,沈仞最终还是入了宫,心不甘情不愿的成了个太子伴读。 伴读的生活无聊又枯燥,但他这个吉祥物兴许真的起了点作用,太子的确未再出过什么小岔子,睡眠质量直线上升。 这些日子以来,东宫偶有些什么跑腿递东西的活计,沈仞有空也乐于跑两趟。 生活很平和,就这样吃吃睡睡,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什么多余的都不做,将自己彻底当成一个单细胞生物,远离上一世的人和事,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从那些破涛汹涌,暗流涌动的争端中摘出来。 沈仞本以为自己能够做到。 内府库距离太子东宫并不远,沈仞在内府库取了太子派他来领的药材后,就匆忙往回赶去,他这动作可得麻利点,不能耽误了太子下节课要用的这东西。 庭院深深,抬眼远望,便能瞧见东宫外的那朱红色院墙,树影婆娑,一阵风恰好吹过,好像也有一瞬间晃花了沈仞的眼。 沈仞双手端着个不算轻的木盒,里面的宝贝若摔了坏了,把他捉去修八百年城墙都赔不起。 沈仞啊,你现在的生活有变得比上一次更好吗?应该有吧。 待沈仞又转过两个拐角,远远听见了熟悉的□□击打声与接连不断的咒骂声之后,他总算明白,没有,没有变好,不论是时空的纠正法则,亦或是什么玄而又玄的宿命论在暗暗发力,沈仞明白,那只白眼狼还在像恶鬼一样的纠缠着他。 摆脱恐惧的最好方式就是面对恐惧,沈仞屏气凝神,目不斜视的捧着贵重物品慢慢走近,没有绕路的意思。 一群太监正围着地上蜷起的一人拳打脚踢,众人七嘴八舌的,嘴里不干不净的唾骂个不停,“...谁知道你是哪个的种...贱人养的...” “...克死你亲娘,克死小皇子...” “死了都是便宜你...” 太监们见到沈仞路过,那种令人牙酸的闷沉捶打声短暂停了一瞬,众人的动作停滞下来,纷纷安静的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沈仞。 宫里头的太监最是会捧高踩低,在宫中行走,今年旱灾荒了多少田,去岁洪灾死了多少人,明年田税又要再加几分几厘,这些都可以不清楚。但哪个贵人的宫中多出了人伺候,今儿个谁得了赏起了势,明儿个谁挨了板子失了宠,那都是要门儿清的。 他们自然知道沈仞是谁,不仅知道,还早听说了沈仞近些日子颇受太子器重,睡前不叫沈仞在他寝殿里转上一圈,晚上都睡不踏实。因此不管是哪个宫的太监,得了哪个贵人的授意特意来揍一顿这野孩子,在沈仞的面前,这姿态都得放低些。 众人原以为沈仞要出言阻止一二,那他们先行散去,晚些时候再将今日的打给补上,也不算是事没办好。 可谁料,沈仞缓缓走近,二话没说,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压根就没有要管这事的意思。 太监们相视一笑,刚打算接着动手,谁知地上那缩成一团,毫无抵抗之力的野孩子竟然飞快翻了个身,而后四脚并用的向沈仞爬去。 沈仞走了没两步就走不动了,感觉到腿上突然生出了不小的阻力,他低头那么一瞧,就直直的对上了一双乌黑深沉的眼。 裤腿绷的很紧,被人叼着向后一下下的扯去,鼻青脸肿的人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挽留他的脚步。 “松开。”沈仞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把嘴松开。” 小剧场: 沈仞:张嘴,看看牙口。 苏和玉:啊... 沈仞(抽):拜拜了您内。 苏和玉:[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进宫伴读 第4章 早知今日 眼睫低垂着,沈仞微微阖眼后,很快重新将双眼睁开,目光扫向咬着他裤腿的那个野孩子,手中端着的盒子没有晃动半点。 那个避之唯恐不及的名字被沈仞在心中狠狠的碾过磨过,最后全数化作浓稠到化不开的沉重郁气,叫人吐不出,也咽不下。 沈仞用了五年时间,教苏和玉做人,又一路排除万难,将他顺利推上皇位。 他再用五年时间,教苏和玉坐稳了这大雍江山,临了,却被这白眼狼给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开。 在上一世冒着冷雨,拖着身上枷锁缓缓走向皇陵的时候,他也曾满心怨恨,满腔凄苦无从诉说,那时他想,如果早知道后来会如何就好了,他也就不会再跟苏和玉纠缠在一起了。 沈仞啊,放过自己吧,这辈子就轻松快乐一点吧。 沈仞双手牢牢的捧着木盒,眼神低低一扫,面无表情的张口说道:“把嘴松开。” 蓬头垢面的少年死死咬着口中布料,浑身哆嗦的不行,胳膊也软软的垂着,他像揪住什么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一昧的扯着他,口中发出一串呜呜的含糊声音,水渍吧嗒吧嗒的印在沈仞的鞋子上。 从上至下的俯视着,苏和玉的臂膀没有后来那般宽,身体没有后来那样壮,沈仞却不大记得了,苏和玉到底有没有在他的面前流过眼泪。 沈仞抬起被苏和玉咬住裤腿的那只脚,鞋尖缓缓抵上了他的胸膛,力道不重,却叫苏和玉不稳当的打了两下摆子。 沈仞进一分,苏和玉就退一分,直到沈仞抵着苏和玉瘦削的胸膛,将他仰面踩倒在地。 眼泪爬了满脸,淌出了好几道黑乎乎的灰道子,苏和玉的双眼还死死的盯着他,口中叼着的布料怎么都不肯松。 野性难驯,大抵只有沈仞才清楚,苏和玉那看似漂亮的外表下藏了一颗怎样阴狠毒辣,机关算尽的心。 沈仞没什么表情的将脚向下压了压,默默重复道:“张嘴。” 看到苏和玉呜呜哀叫着摇头,沈仞突然勾唇笑了起来,他在少年微微睁大双眼,好像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中充满诱惑意味的说道:“你乖乖松口,我就带你离开这。” 少年的牙关轻轻碾磨了一瞬,最后终于松了口,他将有些尖锐的犬牙乖乖收起,又讨好似的偏过头,拿脸颊隔着布料,轻蹭了两下沈仞骨节分明的脚踝,十分依赖的模样。 “人来到这世间,就是来受苦的,若不将苦头吃尽,便是死都死不成。”沈仞不知道怎么回事,恍然间竟然想到了上一世的苏和玉曾和他说过的话。 见到摇尾乞怜的苏和玉,第一次站在同样的加害者身份上,沈仞半点不觉得痛快。 他将脚收回,手指头牢牢扣着端在手中的木盒,没有半分犹豫的抬脚就走。 苏和玉见他没有要带自己走的意思,立马就知道是被骗了,委屈的呜呜咽咽个不停,还执意挣扎着要爬起,要跟着沈仞一起离开。 眼见追不上了,苏和玉很快大喊大叫起来,嚷嚷得沈仞心烦,他转过头,对那群嬉笑看戏的太监扬声道:“还没看够?若是耽误了太子殿下亲口要的东西,你们几个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有太监赶快走近,连声应道:“唉唉,沈侍读莫要动了气,可万不能为着个小杂种,耽搁了正事。” “是啊是啊,沈侍读您就快去吧...” 沈仞的脚步不停,很快就将纷杂的叱骂声全数抛在了身后。 回东宫的时间刚刚好,沈仞将东西交给了太子身边的小内侍,而后就默默负手候在了一旁。 今日的工作不算累,沈仞早早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现在不是太监,自然住不了内廷,自打成了太子伴读,太子便不允许他出宫过夜,以防他需要之时寻不见人,因此沈仞住的一直都是文华殿外的值房。 沈仞清楚现在这种日子不会长久,只因他依稀记得,上一世太子身亡的时间点应该就快要到了。 永平十二年,太子离奇死于东宫,原因不明,太子身亡后,东宫所有内侍宫女,太子亲近之人包括曾经的一位太子太傅被全数处死,太子的一切痕迹都被彻底的抹去了。 上一世的沈仞在那时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洒扫太监,每天天不亮就干活,天黑了还要守夜,忙的脚不沾地,累的沾枕头就着,吃的比猪还差,整日活在水深火热中。 那时他日子充实得压根没空瞎打听,冷不丁听说太子没了的这事还拍着胸脯庆幸了一阵,幸亏他没有刚入宫就被分到东宫去,还真是险险逃过一劫。 沈仞那时不清楚内情,后来出于好奇也顺带手查过,不过什么消息都未探查到,慢慢也就将此事抛在脑后了。 沈仞清楚自己现在的依靠还是太少了,想活命,顾成均自然靠不住,而他又一直被拘在这宫里头,想往外递个消息都难... 沈仞愁得提笔在桌前写了张简短字条,又仔仔细细地卷了,贴身放好。 看来只能去找他的老搭档了。 纵是有再大的事,太阳明日还是会照常升起,觉还是要好好的睡,比起上一世的天崩开局,沈仞觉得这次已经好上不少了。 虽然好像还是没有离开一些死亡定律罢了。 沈仞熄了桌上油灯,在黑暗中摸索着回到了自己的床榻上,扯着被子边角一掀,灵活的钻了进去。 沈仞在被窝里动来动去,将四角都压紧了,一丝风都透不进,略微发凉的双脚逐渐暖了起来,他这才暖烘烘的睡去。 能舒舒服服的,暖乎乎的睡一觉,就已经很幸福了。 沈仞没有发觉,在他睡熟之后,门栓被从外一点点挑开,一个瘦削的身影如鬼魅一样钻进了房间。 那黑影在他的床榻边站定片刻,在借着淡淡月光描摹了几遍他的脸后,小兽般的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在他床榻边的地面上团起来睡着了。 小剧场: 沈仞:公然入室可还行?法制咖! 苏和玉([菜狗]摇头):不懂那些...[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红心][红心][红心] 沈仞:无法无天! 苏和玉[合十][合十]:那我求求你呢?以后会乖[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早知今日 第5章 一念之间 “沈侍读,再有半个时辰就卯时了——”门外的小太监拉着长音,在外侧门扉上小心敲击了两下,然后偏过头来,认真听听屋内的动静,值房内一片安静,太监估计沈仞是没听着,还在熟睡。 于是过了几息的功夫,小太监重新敲了两下,趴在门缝上重复唤道:“沈侍读——五更天啦——” 沈仞轻哼了一声,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懒懒的翻了个身,连眼皮都没睁开,含混应道:“知道了,多谢。” 听见了屋内的回复,小太监方才弓着腰,恭敬退到一旁,不再打搅。 沈仞没打算起床,这是他给自己量身定做的第一个闹钟,距离真正的起床时间,还差两个闹钟,多少能再在床上赖一会。 他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将脸也给蒸得热乎乎的,这才把脑袋又露了出来,咸鱼的新一天开机启动中... “呼...呼...” 沈仞将脑袋偏了点,耳朵微动几下,好像恍惚听到了房间内某种多余的声音,沈仞掀开困倦的眼皮,手还抓着被子边角,脑袋往床沿上懒懒一搭,朝床下看去,几乎一瞬间,他的瞌睡就被吓醒了。 谁能给他讲讲,苏和玉为什么会在这里,沈仞第一时间就抬眼看向完好的门栓,不明白苏和玉究竟是怎么进来的,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又是为什么会循着他跑来这里。 沈仞警惕的伸出胳膊,拿手指勾过床角堆放的外袍,往身上一披,遮住了身上雪白的中衣,然后坐在床边,弯腰将在地上卷成一小团的少年推了推,“喂,谁准你在这里睡觉的?” 眼见这人没有半点反应,沈仞扯了扯往下滑去的外袍,稍显不悦的拧起了眉头,“你怎么进来的?醒醒,别睡了。” 沈仞将手上移,轻拍了两下少年的侧脸,这才觉出温度不对来,这人还在烧着,脸上烫得吓人。 沈仞用指尖拨开了他杂乱脏污,乱蓬蓬揉成一团的头发,在他泛红的脸颊上戳了戳,得到了一声痛苦的轻哼。 因为发热,苏和玉难受的蹙起眉头,双目紧闭,挺翘鼻尖上的那颗小痣越发鲜明起来,沈仞的手指缓慢挪动,涌着热意的吐息打着圈的喷洒在他手指上,密密匝匝的沿着指尖一直浸润到了内心深处。 只一下,沈仞就像被什么人给兜头一棒,瞬间就打醒了,他脸色难看的直起了微微弯下的腰,将外袍给利索穿好,腰带一束,站在一旁静静的看了苏和玉片刻,然后抬脚就向外走去。 苏和玉懒洋洋的睁开了黑沉双目,扭头看向沈仞离去的背影,很快就将脑袋给转了回来,下巴往交叠的双臂上一搭,姿势半分没变,摆出了就要赖在沈仞的房中,一步也不挪的架势。 沈仞直到冲出房间,对上在外面台阶安静坐着的小太监那一脸的诧异神情,好像才认清楚今夕何夕。 现在是永平十二年,不是静安年间,他前世最好的朋友,现在正站在他面前的太监小墩子还好生生的活着,他也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小墩子扬起脑袋,有些毛糙着支出来的头发在阳光里一晃一晃,他望着太阳估摸了个大概时间,十分殷勤的答道:“沈侍读今日起的倒是早,可要马上备水梳洗?” 沈仞稍稍迟疑,最后不着痕迹的挡在门前,背着手将门在身后合拢,含糊道:“暂时不必。” 如此说了,可沈仞一时间又没有其他动作,老实巴交的小墩子摇头晃脑,见缝插针的抓住机会恭维他道:“哎呀,沈侍读,打从你找小的过来伺候,小的这日子可太舒服了,不用没日没夜洒扫,也不必害怕被揪住错处挨板子,日日吃得香,夜夜睡得好,都长肉了这都,你可不知道,底层小太监日子苦呦...” 沈仞微微摇头,笑了笑,“我知道。” 小墩子噼里啪啦的说话声盖过了沈仞微小的声音,他持续发散思维,“...若沈侍读一辈子都在宫里就好了,小的一辈子跟着你,绝无二心。” 沈仞抹了把脸,将手重重的搭在小墩子肩膀上,微微弓下腰,与他平视,郑重的问道:“小墩子,我不可能一直在宫中做侍读,往后若是我离了宫,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出宫,过悠闲日子?” 小墩子叫沈仞的这一下子给彻底问住了,他微微心虚的垂了眼道:“沈侍读,你这样的贵人可能不知道,小的入宫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若是有的选,谁不愿意做个全乎人呢?” 小墩子轻微后退半步,沈仞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就落了空,他听小墩子尖着嗓子,娓娓道来,“前年碰上灾年,租子太高,交不上,东家拿绳子闯进我家,要套我爹去抵债,牵回去栓院子里当牲口使。” “东家说我爹若想留在家里,那就得带走我小妹,我妹宁愿自卖去城里的青楼,也不愿意给东家做妾,做妾没几年的活头不说,也还是要当牛做马的伺候人,若去了青楼,日子也苦,但没准还能多得些官人的赏,填补家用。” 小墩子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他扯着洗得泛白的太监服袖口,用力抹了两下泛着泪花的眼睛,“家里人自然是不肯,我二哥就说他进宫当太监,入了宫就能拿三两银,往后月月都有二两的月俸,能抵了爹欠的债,东家也是允的,索性宽限三日。” “小的那边乡下不比城里,听说城中净房净身要交九两银,是签契书的,能保活,可那时家中连半枚铜板都没有了,原是大哥那头月月有半两银送来,可不知怎的,到那时已经三月没信了,后来打听才知道,说是人修城墙的时候摔死了。” 大概是沉重过往已经彻底压垮了小墩子的开朗表象,大概是许久都没有痛快哭过一场,让他想就那么不管不顾的发泄出来,他蹲在地上,顾不得高低尊卑,是否吉利什么的,低头闷闷的哭喘着。 “那工期也没耽搁嘞,大哥连块衣角都没捎回来,直接填在城墙那个石头块底下了,家里后山上,他的坟里头是空的。” “后来,我二哥赊账,找了村里劁牲口的骟匠,刚弄完人还好好的,躺在床上能说话,能认人,到晚上就烧起来了,慢慢人糊涂了,谁都认不出,熬了一天一夜,人就没了。” 小墩子盯着地面砖石拼出来的细缝,好像要看出花来似的,泪水滴滴答滴答落在青砖上,印出一个又一个圆圆的深色痕迹来。 “家里还欠着债呢,实在没法子,我也去找了村里手艺人,都说我命好,岁数小,身子骨也瓷实,我二哥没挺过来,我就挺过来了。” 小墩子像曾经的沈仞一样拼命的用各种借口来安慰自己,“什么传宗接代不传宗接代的,灾年里活下去都不容易,谁还管得了有没有娃娃,我怎么都成。” 小墩子有点自嘲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怎么着都成,就是...就是晚了...日子过了...” 他喃喃道:“日子晚了。” “我爹给套去东家的窝棚里,打折了一条胳膊,我妹进了青楼。” 腿蹲的有点发麻,小墩子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青砖地上,仰着涕泗横流的小脸认真看向沈仞,“也不知是怎么的了,我第一次见沈侍读的时候就觉着亲近,总是想跟你多说两句话,总觉得你跟宫里其他人对我不一样,就好像不管我怎么着,你都不会怪罪我似的,可真奇怪。” 沈仞再向前行了半步,跟他一样席地而坐,将手重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心中百味杂陈道:“兴许我们上辈子是好朋友,这辈子运气好,就又碰上了。” 小墩子的嘴角扯起点笑来,没将沈仞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往心里去,“今日小的话太多了,可莫要耽搁了沈侍读的正事,总之,还是多谢沈侍读好心,小的出不去这宫里头,也着实缺银子花,想找机会将妹妹给赎回来,也想多些银钱给爹治旧伤。” 沈仞的心中自有一番考量,但所有谋算都要他自由出入皇宫方才能去办,他这人向来不喜欢许诺空头支票,于是小墩子这事他也就暂且记在心里。 沈仞心里忍不住盘算,或许这就是苏和玉喜欢凑到他身边的原因,上一世的这个时间点,小墩子跟他几乎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而他也常常伴在苏和玉的身侧,小墩子都觉着他亲近,忍不住跟他毫无顾忌的畅谈,那苏和玉行为古怪也不是毫无原因。 要想将苏和玉彻底赶走其实也简单,苏和玉这人记仇得很,前世时候,过去谁打过他,骂过他,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攒在心里,见着了就躲着走,躲不过就闷不吭声的装作温良无害的模样,实则不管过去多久都要狠狠报复回去。 因此只要沈仞像其他人一样,下狠手揍他一顿,不用再去说什么绝情的话,苏和玉自己就会哀哀叫着跑走了,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如此,他们两个也就能彻底了断了。 小剧场: 苏和玉[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真的要赶我走吗?真的吗? 沈仞:晦气... 苏和玉:[爆哭]没往床上爬也不行吗?[求求你了] 沈仞:一边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一念之间 第6章 会说人话 沈仞承认自己根本就是学不聪明,明明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想要拼命融入这个年代,却永远浸着一层现代人的底色,学不会什么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的思绪纷乱飞转,可与这相对的,好像在许许多多的关键时刻,沈仞总能瞬间冷静下来,在每一个命运的岔路口,清醒的选择赢面更大的方向,摸索着,顽强的走下去。 在这个当口,沈仞不得不多想几层前因后果,在没有了他的庇护之后,以苏和玉这样的身份,要怎样才能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安然活下去? 苏和玉没有了他的背后扶持与努力转圜,还会不会如上一世一样,顺利踏上皇位,还会不会在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曾经欺负过他的那些人全数斩杀。 过去的沈仞当然可以自己说服自己,苏和玉在这样的地方野着长大,没人教他道理、法度、人情、冷暖。 他就像一只刚出生就被狼群给遗弃的幼狼,全凭本能,一点点摸索着学会行走、奔跑、捕食、躲避,他是凭自己的本事和狠厉的狼性存活到现在的。 正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沈仞那时并不觉得苏和玉挨个寻仇人去报复是一件多么恶毒的事,直到白眼狼的锋利尖牙真真切切的卡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沈仞在斟酌他现在到底应该在苏和玉的面前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非敌非友?或者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跟苏和玉擦肩而过也不会递给对方半个眼神的陌生人? “初秋了。” “啊,什么?” 沈仞在小墩子摸不到头脑的困惑表情中望了望天色,最终收回眼神,抬手将虚掩起来的门给推开,叫小墩子瞧见了地上趴着的那个少年。 沈仞没料到,见到了苏和玉,小墩子的面上半点不稀奇,反而连声安慰沈仞道:“哎呀,沈侍读没吓着吧,怪不得今儿一大早就起了,原来是叫他给搅合的。” 沈仞方才酝酿的话都卡回了嗓子眼里,他觑向小墩子抹干净了泪,已然恢复自若的神情,重新组织了语言,“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跑进值房里去的。” 小墩子伸手,左右挥动了两下,也颇有些可怜苏和玉的意思,“不稀奇,兴许是钻在床底还是柜子里来着,趁你睡着的时候,偷摸爬出来的。” “沈侍读估计是不认识他,小的也就是在别处听了一耳朵,这小孩刚出生没两天就被扔进冷宫里了,那时候还行,有个奶嬷嬷跟着,后来也不知道在他多大的时候,嬷嬷死了。” “他成天饿的不行,冷宫大门锁着,但是墙根上有狗洞,他就往外跑,循着味到处找吃的,估计也是有点机灵的,知道躲着点人,不往那些个贵人的殿里凑,更不敢往圣上的面前去,要不早给人打死了。” “现在瞧着也怪可怜的,你也别怕,别觉着奇怪,他就这样,就喜欢往黑的,窄的地方钻,估计是给人打怕了。” 沈仞艰难的转头看向地面上安静趴着的人。 青砖铺就的地面,哪怕是盛夏里也寒凉一片,更何况现在已是夏末秋初了,那地面上更是刺骨的冷。 苏和玉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宽大衣袍里的身体瘦骨伶仃的支棱着,他的膝盖很努力的挨着胸膛,尽量缩小存在感,脚上连双鞋都没有,就那么满地乱跑,脚底板都黑乎乎的。 沈仞从没有见到过苏和玉的这副样子。 沈仞记得,上一世的苏和玉最难堪的时候,就是与他初见的时候,那时候他脏兮兮的,塞了满嘴巴的吃食,被几个太监揪着,骂骂咧咧的来回推搡,苏和玉虽然瘦弱,但力气不小,拼命挣扎之下也就跑掉了。 后来,沈仞想办法调去了冷宫,这活没人跟他抢,毕竟人往高处走,偏偏沈仞非要往低处去,其他人背地里嘲笑他蠢笨,不懂宫里规矩,他自己可不在意。 只要能在宫中安稳活下去,沈仞觉着就在冷宫里,跟苏和玉那个傻小孩相依为命也挺好。 上一世,自打沈仞担下了给冷宫送饭的活,苏和玉就再没饿过肚子了,也不必天天往冷宫外头跑,在各个犄角旮旯找东西吃。 苏和玉后来窜个子,饭量越来越大,哪怕哪一日吃的不大够,沈仞也能去其他宫捡点残羹冷炙,运气好的时候,偶尔能有肉,他就拿东西包了,兜回去跟苏和玉分着吃。 苏和玉就是这样,被他给慢慢养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壮,也越来越聪明,就这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生了将他这个恩人给彻底除去的心思。 但现如今可不一样了,毕竟沈仞明白,自己这一世入宫,比起上一世足足晚了三个月,他见到苏和玉也已经很晚了。 沈仞自然是信得过小墩子的,他先是指了指屋里趴着的人,压低了声音交代道:“他发热了,烧的厉害,你想办法将他平安带回冷宫,再跑一趟太医院,寻个太医替他瞧瞧伤。” 小墩子有点为难的挠了挠脑袋,“太医院里那群太医向来眼高于顶,给贵人瞧病争着抢着,可给我们这些底下人,还有冷宫里头的人看病,那是来回推脱,实在请不着。” 沈仞思索片刻,吩咐道:“小墩子,你去找太医院里的冯太医,他若不肯去,你就说‘将军’二字,旁的不用多说,他也就肯去了。” 小墩子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了,但他选择听沈仞的话,乖乖点头办事。 宫里的冯太医是顾成均顾将军远亲的这事,沈仞也是偶然间听顾成均那个大嘴巴说漏了嘴,这才知道的。 虽说不地道,这也算是捏了个冯太医的把柄在手里,冯太医常给各宫娘娘跟太后请平安脉,他治咳疾颇有一手,皇帝若咳嗽的厉害了,也要叫他去诊治一二。 他跟顾成均的关系实际上可大可小,全凭皇帝一句话的事,但这事是个秘密,若是捅到了皇帝跟前,真叫他知道了,难免心里膈应得慌,往后都要时时防备着。 沈仞觉着,以当今圣上这多疑的性格,大概率要将他直接给赶出宫去。 沈仞无意拿人软肋,但他现在不比上一世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现在手中能拿捏的资源实在少得可怜,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沈仞又仔细的嘱咐小墩子道:“药什么的,捡些好的给苏和玉吃,这几日吃的也送些,别叫他瘫床上饿死了。” “他若要问是谁着人照顾他,你尽管胡诌八扯,只别提是我就成。” 沈仞从怀中钱袋子里摸出了块玉来,又掏了掏,掏出了几个大珍珠,就这么把一堆七零八碎的东西直接塞到了小墩子的手上。 太子大方是大方,但不赏银子给他,就时不时给他些奇奇怪怪的玉佩珠宝什么的,太子的近身内侍好歹还能得点金豆子,他身上却只有这些不中用也没法流通的。 “我现下只有这个,你先拿去打点,日后从太子那头得了其他赏,我再拿给你。” 小墩子将东西收好,刚要进屋扶人出去,沈仞就又出声叫住了他。 “哦对了。”沈仞从怀中掏出了个叠好的纸条,塞在了小墩子的手心里,他又觉得不大安全,左右扭头,警惕了一阵,这才将纸条直接塞到了小墩子的衣襟里,然后拍了拍。 “差点将最重要的事给忘了,你若有机会就寻去浣衣局,在里面找到个叫春花的宫女,将纸条递给她。” “还有。”沈仞视线将小墩子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了头,这才说道:“找一身你暂时不穿的太监宫服给我用一下可好?” 小墩子听得迷迷瞪瞪,被一堆复杂指令塞满的大脑有点转不动,他呆滞的继续乖巧点头,“哦,知道了,好。” 时间差不多了,沈仞不再多叙,什么事都耽搁得,太子那边的活可不行,那可是他现在最珍贵的饭碗了。 沈仞很快抬脚离开。 小墩子晕乎乎的走进值房内,伸手要去拉地上趴着的昏迷不醒的人,那人却一睁眼,自己稳稳当当的站起来了。 “欸?”小墩子发出困惑声音,“你自己能起,那你趴这干嘛呢?还怪占地方的...诶诶!” 小墩子没说两句话,就被苏和玉给揪着脖领拽到了面前,苏和玉站直身体,比小墩子高一点,可小墩子总觉得这人又阴又邪,好像压根不止这么高似的。 这人审视旁人是习惯性的垂着一半眼皮,向下斜里睨着,小墩子蓦然想起小时候去庙里见着的大佛,大佛足有两层楼那么高,也是半阖着眼皮,向下瞧人。 可大佛那样睥睨着,那叫俯瞰众生,普度世人。 这苏和玉这般看人,就叫阎王点卯,恶鬼索命。 小墩子眼见着他挑起一边眉毛,用那下三白眼瞅着自己,伸手就从他怀里掏出了沈仞方才塞到他怀里的纸条,展开扫了一眼。 小墩子也不着急,他叫人吓着了,但碍于脸面,梗着脖子死不承认,“还看字?我都不识字,你还能认得!” 他轻咳两声,扯了扯被揪住的脖颈,伸手想捞那纸条,“别瞎捣乱,还我。” 苏和玉这才用沙哑嗓音幽幽说道:“给春花?” 小墩子双目大睁,圆溜溜的眼睛上下颤动不停。 “你会说人话?” 小剧场: 小墩子:会说人话![裂开]谁教他的谁教他的[害怕][害怕] 苏和玉:娘子教的[狗头叼玫瑰] 沈仞(警惕):什么?[化了][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会说人话 第7章 成功接头 沈仞这个太子专用吉祥物的时间并非整日都紧凑无比。 每隔两日,在日常讲学过后,司礼监秉笔太监会经皇上授意,挑拣些各衙门的奏章递进东宫,有些是近两日早朝上议过的旧事,有些是皇上批过,涉及祭祀之流,不甚紧要的事,另有辅臣从旁协助讲解奏折。 但凡到了太子例行查阅奏章之时,便要屏退沈仞等侍读跟其他无关内侍,只留最亲近的太监在旁侍奉。 太子此举,倒是让沈仞松下了一口气,若他这种时候还待在东宫里,哪日丢了个什么要紧的折子,在这个没有监控的年代,他就算浑身上下八百张嘴,也没法将自己给干净摘出去。 沈仞深知,以他现在的弱鸡身份,离皇家这些高危物品越远越好,他这条咸鱼的命,还想多续上一续。 沈仞今日一整个下午都是空闲的,他往常不敢乱跑,一般在值房内一待就是半日,困就补觉,不困就思考人生。 他生怕在宫中乱逛,触发了什么诸如冲撞皇帝妃嫔,冒犯皇家威仪,或者偶遇苏和玉,又跟这人有了些没必要的牵扯之类,没什么必要的支线任务。 小墩子后来给沈仞拿来的太监服,沈仞穿起来虽然觉着有点小,伸直胳膊出去,能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跟上面的一小截小臂,但这身衣服给沈仞穿起来,就像套上了一层安全舒适,充满安全感的壳。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寄居蟹找到了它最完美的海螺,兔子打出了最满意的窝。 这就是他沈仞,拥有十年工作经验老员工的底气,用小墩子的话说,衣服就那么一穿,拂尘那么一拿,气势十足,他沈仞就是块天生做太监的料。 他这太监圣体真的没有再入职的打算,但他作为太子侍读,想混进后宫这处御花园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 小墩子中午前就给他带来了春花那边的消息,说是天黑之后,老地方见。 关于苏和玉那边的事,沈仞刻意没去打听,小墩子没多说什么,就继续跑出去忙其他活计了。 沈仞将身上的太监服理了理,整理妥当,又走去窗边,从桌上摆着的边角有些坑洼的铜镜中,看到了自己年轻不少的脸,他头发梳得十分规整,全数拢在深蓝色的太监圆帽内,他把脑袋左右转了两下,抬起手,将帽子扶的更正当了些。 一幕幕血雨腥风,陈年旧事好像就发生在昨日,还在沈仞的眼前,他收拾好心情,推开了值房的门,身姿挺拔的沈侍读摇身一变,就成了名不见经传的洒扫小太监。 沈小太监浑然天成,如鱼得水,很快就混进了御花园,他确认过四周无人,迅速钻进了一处假山中躲藏了起来。 春花是入了夜来的,最近有些降温,晚上的御花园刮着股嗖嗖凉风,阴阴的,透着森然寒气,春花十分熟络的摸到了老地方,寻着入口也钻了进去。 御花园的假山几乎连成了小片,这处选用的是形态各异,多孔洞的太湖石,造景十分美观,其内别有洞天。 交叠成片的假山里面有个堪堪容纳两人的秘密洞穴,从外向内看不出什么,而从内向外看,几乎能将大半个御花园纳入眼中,进可攻,退可守,若有人靠近,也可通过假山另一侧贴墙逃走。 这处是沈仞前世偶然发现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他专门用来与春花做对接的‘老地方’。 春花这会不敢掌灯,只能偷偷摸摸的借着月光摸索靠近,藏在此处等待的沈仞更不敢点灯。 入了夜,后宫的盘查比白日要多出一倍,沈仞现在不是太监,值房尚且还在外臣能进出的外廷范围,后宫对他来说实则难度加倍,他要想出入这里,真真是危险重重,因此只能白日就来这慢慢等了。 他从白日等到黑天,等的时间久了,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整个后背靠在假山内侧,无聊透顶,险些就这么直接睡过去。 春花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将困倦得频频点头的沈仞给直接惊醒。 沈仞警惕的仰头将目光投到假山的入口处,春花披着清泠的月光,穿着浣衣局宫女的普通衣裙缓缓走入,两人都看不清对方面孔,却忍不住不约而同的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哎——” “唉——” 两口大气喘出来,沈仞与春花又不约而同的问道。 “你也?” “你也?” 有种万语千言自不必说,尽在不言中的微妙心情,只一个照面,浓浓的队友默契就涌上心头,二人又忍不住疲乏的再次发出了感叹。 “哎——” “唉——” 不用再问,沈仞就知道,她也回来了。 春花的语气里带着点饱含岁月沧桑的感慨,“你是从哪年回来的?” 沈仞抠着假山内壁往起站了站,他缓了缓蜷着有些发麻胀痛的双腿回道:“静安五年。”他稍稍停顿,又接着说道:“的最后一天。” “永平往后的年号,原来是静安啊,还怪好听的。”春花琢磨半天,嘴里说了句前后哪都不着的话来。 虽然上一世的下场凄惨,春花还是被皇帝给处死的,不过沈仞依旧佩服春花此刻的潇洒,他没拐弯抹角的意思,直接问道:“你这次没去皇上跟前转圈?” 这话说的就是春花上一世的传奇上位之路,沈仞前世起初并不知道宫里还有春花这个穿越者,他只是听说有个极厉害的宫女,身段好,舞也跳的好,某日皇上在宫里转悠,这宫女就凭借舞姿入了皇帝的眼。 一来二去,这宫女的晋升之路堪比坐了火箭,后来沈仞为了苏和玉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冷宫,堪称是绞尽脑汁,四处打点关系,阴差阳错的就搭上了春花这条线。 互相知道大家都是现代人后,难免萌生出了一种深入敌营,抱团取暖的浓浓盟友情谊。 二人也就这么着,互相扶持,生活里也几乎是无话不谈。 上一世就在沈仞以为他们二人强强联手,就要将这种大宦官加上受宠宫妃的黄金组合给发扬光大的时候,春花却没有丝毫预兆的彻底倒了,沈仞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连春花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沈仞这次回来,起先不知道春花究竟还是不是那个他的老乡,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成功回来,到了差不多的日子,沈仞旁敲侧击,找人来回打听后宫八卦,却没听说后宫又多出了哪个主子,他这才找了小墩子按照春花可能在的浣衣局直接递了信去。 现在看来,春花不仅和他一样重生了,还和他一样,选择了不再如上一世一般,一门心思的向上爬,毕竟人活着不能奔着死去,策略还是要改。 “转什么转,那就是个...”春花梗着脖子,措辞道:“白眼狼。” 沈仞的脑海中突然飘过了苏和玉那张阴沉的脸,含糊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脉相承。” 春花在黑暗中摸索着,恨恨捶了沈仞的肩膀一拳,位置没找准,将他的帽子打的一歪,春花咬紧牙开口道:“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宫里快翻遍了都没找着你这小太监,你这次怎么晚了这么多?” 沈仞连忙撇清关系,“我不是,我没有,我这次不是太监,你不要误会我。” 春花捏着自己泡的浮肿发痒的手指,幽幽说道:“你倒是来得及不进宫,我可结结实实的在浣衣局洗了好几个月的衣服了。” 沈仞也唉声叹气道:“我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封建迷信要不得,那什么道士一句话,太子就给我圈在这宫里头了,没名没分的,我要写下一个惨字。” 熟人在侧,互相都再了解不过,二人一来二去的,很快就露出了马脚。 “老沈,你快点把我弄出去啊!”春花急不可待的拽着他脖子,崩溃的来回摇晃。 “我不能再洗衣服了,我跟你说,每天晚上俩眼一闭,我在梦里都在洗衣服,堆成山的衣服怎么洗都洗不完,梦醒了天还没亮,今天的脏衣服又来了,堆成一座小山,我再这么洗下去真的要疯了,还不如再去皇帝跟前转圈...” “咳咳...”沈仞叫她给晃得眼冒金星,“我也自身难保,要是能出去我早就出去了不是?” 被抛弃的危机感迫在眉睫,春花又开始用粗糙手指疯狂的捏着沈仞摇晃道:“不行,你不能把我自己扔在宫里,快把我一起弄出去,我求求你了,实在不行你娶了我吧,你有没有出息我都认了,能走就行。” “呸呸呸,说谁没出息,你比顾成均还低情商。”沈仞拂了拂春花的无情铁掌,“别动手,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手劲有多大...” 春花用洗衣服练出来的结实二头肌痛击沈仞,“哦,你翅膀硬了,现在不是你之前求我的时候了,我那个时候帮你多少,鞍前马后的,你那个小相好,是不是我帮你从冷宫里给捞出来的?” “什么相好,什么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要自己溜了肯定不带你。” 春花跟沈仞独处的时候二人向来没轻没重,说话也随意,开玩笑惯了,前世还有几次不小心给苏和玉给捉了个正着,要不是沈仞上一世缺东西,这事可能就难解释了。 春花话赶话的张口就道:“你要是自己跑了我就喊人,我去你工作单位拉横幅,说你把我扔了不管...” “毒妇!” “阉狗!” “喂,现在还不是。”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二人吵吵嚷嚷了一刻钟,半句的正经事都没谈,就这么扯皮摸鱼了好一会。 沈仞最后气喘吁吁,福至心灵道:“你嘴这么毒,我想到一个人肯定跟你登对,你再等几天,我想办法帮你牵个线,搭个桥。” 春花肯定沈仞的工作热情道:“等我发达了,你小人得志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仞刚想怼回去,他耳朵动动,突然捕捉到了陌生的脚步声,他七手八脚,很快将春花推往了假山的另一侧出口,他一个人在这还能扯谎说迷路了,俩人都在这给人逮住,那就是天翻地覆的大新闻。 沈仞慌忙催促道:“你先走,我断后。” 沈仞的心里还犯着嘀咕,上一世他们两个在这暗地里碰面了好几个月,都没给人抓到过,所以他们这次才敢选在这里,可今天怎么还没聊多久,就有人过来了呢? 沈仞疑惑的抬头看向洞口,就在昏黄的灯光中,见到了苏和玉那张熟悉的脸。 啊,好晦气。 小剧场: 沈仞:好晦气啊[化了]申请退货[摊手] 苏和玉:叮咚[撒花],您的退货已失败,老公已被自动收货呦~[狗头叼玫瑰] 沈仞:那没办法了,不要的老公,我放在...上,二手卖掉吧。[裂开] 苏和玉:[害怕][害怕][害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成功接头 第8章 冷宫一游 沈仞见到了苏和玉那张脸,他半点不犹豫,调转脚尖就要走。 来人是苏和玉那就不奇怪了,这人现在就像只被人四处驱赶,只能在阴沟里勉强藏身的小老鼠,皇宫内有什么能够安全躲藏起来,不被外人发现的阴暗角落,苏和玉最是清楚不过,因此他能在这个时间点偶然间跑来这里,其实再正常不过。 春花跑的比个兔子还要快,沈仞一转头的功夫,再去看,就连她的背影都见不着了,沈仞忍不住的嘀咕道:“就这小鸡胆,还宫斗...” 沈仞很快想到了上一世自己的凄惨下场,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哎,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了么。 沈仞在假山间弯弯绕绕的向外走,他听到后面有跟随着的踢踏脚步声,没打算回头,干脆选择冷处理,彻底无视苏和玉,就当没有这人。 沈仞身后尾随的脚步伴随着油灯微微摇晃,金属把手来回磕碰的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响,挑动着沈仞本来就脆弱敏感的神经。 从御花园穿越到沈仞日常居住的皇宫外朝,需要经过坤宁门,进入后三宫的庭院,再路过皇后所居住的坤宁宫。 这还不算完,他还得走过存放大雍玉玺的交泰殿,最后穿越皇帝日常出没,居住加办公的乾清宫,经由乾清门,才能抵达沈仞所居住的文华殿值房。 这一段路走下来,再带着这么个亮闪闪的小尾巴,沈仞觉得自己如果不被抓,那一定就是皇宫里的金吾卫们都瞎了眼。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负责皇宫日常治安的金吾卫有多厉害,他可太清楚了。 沈仞走到假山出口,一脸愤愤的回头瞪眼看去,苏和玉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提着油灯笼不动弹了。 沈仞面色复杂的看向苏和玉,这人应该是被小墩子给收拾妥帖了,脸上手上都擦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过,在脑后软软的扎成一束,露出了略显苍白的皮肤。 见到沈仞在认真观察他,苏和玉扯着嘴角,咧出了一个傻呵呵的笑来。 沈仞抬起手,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他鼻尖嗅到了淡淡的草药味,他要去推搡苏和玉的手在空中稍微僵硬了一瞬。 停顿短暂到几乎没有,沈仞最后还是推了苏和玉的肩膀一下,力气不大,苏和玉却被他给推得趔趄两步,后背撞在了侧边的假山石壁上。 “一边去,回冷宫,不准跟着我。”沈仞手背向外,挥了两下,他赶了赶苏和玉,苏和玉这下就不笑了。 沈仞回身要走,苏和玉在后面提着个哐哐乱响的油灯笼又屁颠屁颠的跟了上来,沈仞再次回头定定的盯过去,苏和玉就又僵在原地不动了,脸也抗议似的垮着。 沈仞觉得自己实在好笑,在这种危机四伏,一旦被发现不是真正太监,就要被扣上秽乱后宫大帽子的地方,跟个傻子在这玩一二三木头人,他简直就是脑袋进水了。 沈仞再次伸出手一推,声音也放大了些,“别跟着我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苏和玉面露困惑,他歪了一下脑袋,又讨好的咧嘴笑了。 沈仞作势要倒退着走,苏和玉又提着灯笼跟了上来,沈仞这下子是彻底火了,他一把推到了苏和玉执着灯笼的那只手,厉声斥责道:“滚开啊。” 手松了,灯笼掉在了地上,微微转了小半圈,然后十足可怜的瘪了下去。 宫中多是琉璃灯或是牛角灯,美观好用,结实耐摔,安全系数高,苏和玉手里拿的这种花花绿绿的纸灯笼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破破烂烂的,半点不像宫里该有的东西,沈仞觉得,没准就是他找东西,东拼西凑的自己糊的。 纸灯笼倒了,里面的灯油泼洒出来,浸透了外层的灯笼纸,灯芯还没灭,沈仞眼看着外面的那层纸质灯罩被烧出来了一个黑洞,还有迅速扩大的趋势。 这下可好了,要叫人给逮住,就不是秽乱后宫的事了,这叫火烧皇宫,谋害天子,九族危矣! 苏和玉什么动作都没有,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他低头看向地面上翻倒的灯笼,嘴微微抿了起来。 沈仞可不会坐以待毙,他身法灵活,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几脚就踩灭了窜起小火苗的灯笼,只留下了满地的碎纸破架子。 有东西烧糊的味道悠悠传了出来,沈仞挥动着衣袍,努力驱散这里的奇怪气味,气愤开口道:“我没空再跟你拉拉扯扯了,你这么乱来,是要害死我。” 深夜的御花园本就黑暗,四周无灯,只有星星点点的月光洒下来,假山内的月光更稀疏,油灯一灭,沈仞就再也看不见苏和玉的表情了。 沈仞眼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狠狠哆嗦了一下,然后黑影缓缓蹲下,最终寻到了习惯的姿势似的,蹲成了黑黝黝的一团。 模糊黑影垂着脑袋,看向地面上的破烂残局,沈仞看着那团孤零零的朦胧黑影,终于狠下心,扭头走掉了。 苏和玉没有再跟上来。 沈仞垂首恭顺的像个普通小太监一样向外走去,远远看来,他与太监的身段神态一般无二,看不出任何差别,因此行至坤宁宫的这一路还算顺利。 沈仞的心绪复杂飞转,他脑海里一会是上一世呼风唤雨,宠冠后宫,却落得凄惨下场的春花,一会是上一世那个身穿龙袍,阴鸷狠厉,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用冰冷眼神睥睨着他的苏和玉。 苏和玉上一世挺拔的身影最后慢慢变成了这一世一小团黑乎乎的虚影,虚影前面的地面上,还有一摊被踩烂的油灯笼残骸。 沈仞晃晃脑袋,把苏和玉从脑海中给驱散了出去。 他咬牙想到,有可怜别人的功夫,还不如可怜可怜上一世凄惨死去的自己吧,沈仞,你这个蠢蛋。 他又拐过了一个拐角,乾清宫就在眼前了,沈仞抬眼,却远远看见了浩大的帝王仪仗。 一群太监宫女和金吾卫呼啦啦一大堆人就候在沈仞溜出去的必经之路上,他只用扫一眼就知道,这是皇帝要亲临后六宫,宠幸嫔妃的意思了。 完蛋,大完蛋,今夜全后宫戒严,他溜不出去了。 沈仞的心中不禁又升起了一种浓浓的违和感,按照他前世对现在这位隆盛帝的了解,他不应该会毫无预兆的临幸后宫才对。 通常情况下,隆盛帝都会选择在乾清宫召幸嫔妃,且嫔妃是不在乾清宫过夜的,就连上一世的春花也是费尽心思,跑到乾清宫转圈才顺利给这位隆盛帝注意到的。 因着隆盛帝的习惯向来如此,因此沈仞这个假太监从后宫往外朝跑并不算奇怪,可皇帝要摆驾后宫,他就再没有理由在半夜向外跑了。 沈仞心中腹诽,忍不住嘀咕春花那个没良心的,约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今夜要是给人逮住了,拆穿了身份,他跟春花这一条绳上的蚂蚱,就哪个都逃不了了。 这深宫里头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对于这点,沈仞早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现下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迅速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御花园中安安静静,就在沈仞以为他再回来,可能苏和玉已经偷偷避着人跑掉了的时候,他却没想到在黑夜中会十分突兀的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 “敢在这放火?咱家瞧你这野孩子是不想活了,陛下可就要往后宫这来了,若要给人知道了这处的事,你自己死了就算了,敢拉娘娘下水,敢触咱家的霉头,哼!” 那太监抬脚就踢,沈仞看见那团黑影给人踢得晃了两下,他已经来不及多想。 御花园旁开放的廊庑中有用以遮蔽的纱帐,沈仞随手扯了一条长纱下来,在手上折了几段,捏住了。 他偷摸凑近,在太监拿苏和玉撒气的时候,从后面悄悄展开纱帐,用轻纱将人给利落的兜头扣住,顺手一捋,捏住了末端,在那人的胳膊上一绕一扯,再灵活系了个活扣,那太监整个人就像一条被抄网给兜住的活鱼一样,来回弹动,却迟迟找不到逃脱的出口。 “谁啊,谁这么缺德!” 沈仞缺德的事还是干的太少,脸皮比较薄,他把被兜住的太监朝假山外面一推,弯腰捏住苏和玉的手腕,将人给一把拉起,带着他向御花园的另一侧跑去。 风在耳边呼啸吹过,沈仞的心在怦怦乱跳,这种自由的味道让他痴迷,大概是想多错多,索性就率性而为,随心而动吧。 沈仞拽着苏和玉一路逃到了后宫深处,前往冷宫的路他再熟悉不过,闭着眼睛都能找过去,等到他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已经跟苏和玉一起,从熟悉的破洞成功溜进了破败寂寥的冷宫中。 月光照下来,没到小腿的杂草被踩得哗哗作响,因为剧烈运动,沈仞有些微喘,他抬起微微泛红的脸颊看向苏和玉。 苏和玉的身体还真不错,半点不气喘,他只是呆呆的,面对面的盯着眼前的沈仞,然后他微微掂起一点脚尖,认认真真凑近了平视着沈仞的脸。 沈仞想推开苏和玉的脑袋,手掌伸到距离他脸侧极近的地方,他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半点躲闪的动作都没有,他随即滚动眼珠,看向脸侧的白嫩手心。 然后苏和玉在沈仞诧异的目光中,将脸给轻轻的贴了上去。 小剧场: 一个小太监闻着奇怪味道,一路找来了御花园,差点叫假山内蹲着的人给吓了一大跳。 “敢放火!你活腻了不成!” 那太监气急,不知道这野孩子是不是在装傻,专门挑皇上来的时候惹事。 他抬脚就踢,却没想到,野孩子冷不丁伸出手,将他的脚腕给牢牢捏住了。 太监给他捏的脚疼,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野孩子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远处又有太监走了过来,牢牢钳制他的那只手却松开了。 那太监气急,于是骂骂咧咧的一脚蹬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冷宫一游 第9章 成婚一事 脸颊碰到了手掌心,沈仞的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将手收回,他嫌弃似的将指头搓了搓,转身向冷宫屋内走去,他身后很快响起了跟随而来的哒哒脚步声。 屋里没有油灯,幸好沈仞对这屋内的构造熟悉无比,摸黑走着也还算顺畅,他大致循着记忆摸索了一圈,没找到水,也没有吃的。 他走到哪,身后的小尾巴就跟到哪,现在的苏和玉就像块滚刀肉,讲又讲不通,骂还骂不跑,沈仞现在已经无可奈何到开始逐渐习惯了。 遇事不决睡大觉,又饿又渴又困的沈仞决定鸠占鹊巢,把所有困难都留到明天再解决。 冷宫里的被褥又脏又旧,不知道填充的是什么杂物,反正肯定不是棉花了,破被子左凹下去一块,右凸起一截,盖在身上扎人得很,沈仞觉得这破被稍微揪两把,就要濒临破碎到彻底解体了。 他毫无负罪感的踢鞋上床,就这么独占了苏和玉的窝,苏和玉顶着微微泛红的脸颊,在床榻边上前前后后的兜了两圈,最后找了个靠近沈仞的好位置趴下了。 屋里黑漆漆的,现在已经到了半夜,地面上又潮又冷,寒气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一刻钟后,床上扔下来了一坨被子。 苏和玉将脑袋从搭着的胳膊上抬起来,他睁着黑沉沉的眼睛,侧头向床榻上看去,只瞧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苏和玉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咽了两下口水,双手稳当的撑在脚踏上,随后将下巴轻轻的搁在了床沿,继续肆无忌惮的观察沈仞的背影。 沈仞侧着身体呼吸的时候,肩膀会微微的上下起伏,连带搭在胳膊上的碎发也跟着缓缓的上动一下,下动一下。 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没过几息,破破烂烂的枕头就劈头盖脸的砸在了苏和玉的脑袋上,沈仞的声音里带着薄怒,他愤愤斥责道:“还让不让人睡了。” 苏和玉像被打的地鼠一样,脑袋被砸的向下缩了一下。 四周安静下来,他试探的顶了顶头上压着的枕头,悄咪咪在床边上露出了两只眼睛,鬼祟偷窥沈仞的动向,发现他还是维持着刚才那个背对他侧躺的动作。 苏和玉摸了摸鼻子,将枕头给摆回了沈仞的脑袋边上,然后他乖乖的将地上的被子团了团,趴在破被子窝里睡下了。 沈仞的这一觉睡得不大好,梦境现实,前世今生来回交织,他心里惦记着一定得早起的事,结果梦里一个劲的梦到自己迟到,又是被太子扣工资,又是被太子责骂的,搞得他这一觉睡得真是心力交瘁。 当天边第一抹光亮照射进屋子里时,沈仞十分突兀的睁开了眼。 生物钟将他早早唤醒,但沈仞并不清楚现在具体几点,甚至他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哪里,满脑子都是去太子那边上班的事。 沈仞急吼吼的掀开被子,在朦胧的晨光中伸脚往床下一踩。 “嗷!” 沈仞就跟踩到了电闸似的,迅速一缩脚,他看向床下那个被他踩到的,只会盲目跟在他屁股后面乱转的小尾巴陷入了沉思。 “喂。” 苏和玉听到沈仞喊他,蠢兮兮的仰头看着床上盘腿坐着的人。 “你让一下,我要走了。” 苏和玉在被子卷上拱了两下,给沈仞留出一道床边缝隙,沈仞将鞋穿好,抬脚就向屋外走去。 他将屋门推开,闻着外面清新的,带着晨起湿气的空气味道,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 沈仞回头看向大敞的屋内,苏和玉像只幼鸟一样抻着脖子,在被子窝里探头探脑,一脸盼望着他这个鸟妈妈打猎归来的模样。 沈仞无奈的摇了摇头,扬声道:“别乱跑了,有人会来给你送饭。” 苏和玉缓慢的眨了两下眼睛,扁了扁嘴巴。 “听懂了没有?” 苏和玉将脑袋上下用力一点,沈仞满意的抬脚离开了。 沈仞这回出去的一路都十分顺利,小墩子在值房外见到沈仞的时候,犹如见到再生父母,恨不得当场要给沈仞磕一个。 “沈侍读啊,你可千万别再乱跑了,昨夜吓得我一整夜都没敢睡,再有什么信儿,小的替你送就行,你别再亲身涉险了...” 小墩子跟着沈仞进了值房内,沈仞将身上的太监服脱下,小墩子赶忙将衣服收好,沈仞披上了自己的文人青衫,就这么摇身一变,又从经验丰富的小太监变成了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沈仞很快走到桌案边,抬笔写下了一张纸条,手法熟练的卷着塞进了小墩子的手里。 小墩子业务熟练,十分上道,眼睛几乎眯成了两条细缝,抢答道:“还是给那位春花姑娘?” “对。”沈仞将自己收拾妥当,方才捏着桌上的糕点放到嘴里,又和着凉茶几口咽下。 他补充道:“再给冷宫带些吃的去,太医也继续请,我看他还有点发热,冷宫的被褥不大好,也送些新的去吧。” 小墩子连连应下,只要沈仞不亲身涉险,在掉脑袋的边缘来回试探,就算再有八百件事,他也能帮忙办妥当了。 上班时间到,沈仞立马赶往了太子东宫,小墩子也没耽搁,揣着纸条就直往浣衣局而去。 春花的上班时间早到了,她苦闷的搓洗着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双手在水里泡的发皱泛白,直磨得手指头阵阵刺痛,她又开始琢磨到底还有没有能够平安脱身的小妙招。 “春花姑娘——春花姑娘在吗?”门口有太监轻声唤着,春花一眼就认出了她的救命稻草,是昨天那个替沈仞递信给她的小墩子。 春花连忙跳起,将湿漉漉的双手在衣服上抹抹干净,然后偷摸避开领班,迎上了一脸殷勤的小墩子。 俩人跑去僻静处交接了纸条,春花展开一看,上面只简单写了六个字。 「假成婚,能脱身」 春花美滋滋的收下纸条,这下悬着的心才终于算是落在了实处,她想都没想,十分干脆的回道:“麻烦公公带句话,就和沈侍读说,我愿意的。” 春花急得不行,又忙着补充道:“成婚这事越快越好。” 小墩子点头表示记下了,春花就高高兴兴的跑回去洗衣服去了,得了好消息,她这下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要说东宫,小墩子当然进不去,沈仞进去伴读,怎么也要大半天才能出来,于是小墩子决定,顺带手将其他事也给办了。 小墩子跑了一趟又一趟,好吃好喝的都给冷宫备上,被褥枕头也置办好了,这才抽空看向蹲在门口台阶上的苏和玉。 昨日苏和玉突然说了句人话,小墩子还是挺吃惊的,这宫里谁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就没人听苏和玉开口说过半个字。 毕竟没什么人教,大家都觉着他是不会说话的,也自然不识字,不过小墩子昨日那么一听,发现传言也不全对。 他半是好奇,半是无聊的绕到苏和玉跟前,居高临下的瞧着他,将手头的拂尘一甩,“你不是会说话吗?再说一句?我这忙前忙后的,你连句谢谢都不讲?” 苏和玉没有给他半个眼神,默默转了个方向,继续蹲着去了。 小墩子还叭叭的问个没完,“你是怎么学的字,冷宫里又没有书本,这么多年没人教你,我都不认字,你能认得?” 苏和玉嫌他烦得很,没有要搭话的意思,站起身就要往屋里走。 小墩子这人的性格多少沾了点欠,苏和玉越烦他,越不吭声,越要躲着他,他就越想凑到苏和玉的身边。 他非要琢磨出到底苏和玉是有哪里吸引了沈仞,能叫太子跟前的沈侍读在心里总惦记着。 “你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你只跟沈侍读讲话吗?可他要娶妻了,以后会很忙,没有空跟你聊天,你就别等着了,跟我凑合聊聊呗。” 小墩子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苏和玉的痛处,叫他活生生刹住了脚步。 “你说谁要娶妻?” 小墩子乐了,“你这不说得很顺溜嘛,做什么天天装哑巴。” 苏和玉的声音恍惚透着股威严的气度,他睥睨道:“回我的话,沈仞要娶谁?” 小墩子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皇室血脉的压制,他一下立正,态度跟着端正起来,“就是一个小宫女,叫春花,沈侍读看上她了,今早递去的条子。” 苏和玉伸手扯小墩子的脖颈,小墩子又被像个小鸡仔一样揪了起来,他脚尖踩地,双脚踢蹬,手上使劲去拍苏和玉泛起青筋的手背,气的直喘粗气。 “有话!就不能!好好讲!吗!” 苏和玉在他怀里没搜着纸条,这才阴沉问道:“条子呢?” 小墩子龇牙一笑,“春花姑娘拿去了。”他又悄默声的哼哼道:“同样的把戏,我能上两次当?” 苏和玉松开小墩子的前襟,双手交叉在胸前,面色不虞的问,“上面写什么了?” “我哪里知道!”小墩子没好气的提醒道:“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我不识字。” 苏和玉又用三白眼阴森森的瞅着小墩子,“那个女人回什么了?” “什么什么那个女人,那可是沈侍读未来夫人,没礼数!”小墩子将腰一叉,觉得拿捏住了苏和玉的软肋,“你问我就讲,凭什么,我才不说...” 苏和玉胳膊一伸,就掐着小墩子的后脖颈,摁到了自己面前,“你着实说,我自然有报偿,你不是缺银子缺得很吗?” 小墩子打了一个激灵,再对上苏和玉的双眼,原来话语里的调笑意味已经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太缺银子了,不管苏和玉说得是真是假,只要有拿银子的机会,他什么都肯做。 “春花姑娘着我给沈侍读回的话是,她愿意,成婚这事,办的越快越好。” 小剧场: 沈仞:我有好主意!顾成均缺个老婆,你觉得ok的话,我就替你搭个线,怎么样?[撒花] 春花:求求了,赶紧点吧,别管什么大腿了,随便给我抱一个就行,速速帮我办好![狗头叼玫瑰] 小墩子:[撒花]沈侍读跟春花姑娘要成婚了! 苏和玉:[爆哭]我不要[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成婚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