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今天也没那么想活》 第1章 血字警告 “今天别放送饼干的人进门”。 醒来的时候,这句醒目的血书写在眼前的地上。 大脑一阵剧痛,浓重的铁锈味涌入鼻腔,世界在眼前旋转,我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边缘渐渐清晰,视线所及的地上散落着新鲜的碎肉—— 还有几块造型可爱的饼干,浸在一地血浆里。 血,红色,触目可及之处,全都是血...... 我支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缺氧的晕眩让视线再度模糊。头部又是撕裂般的剧痛,我身形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展柜边,熟悉的边角让我辨认出自己正身处于家中玄关。 知觉随着主体的意识回笼,我第一时间低头检查自己,只有不菲的衬衫上沾了些黑红相间的污迹,并未受伤。 没扶着墙壁的手中好像攥着什么冷硬的东西,我抬起右手,眼前赫然出现一把闪着森森寒光的厨刀,光滑的刀身如一面银镜映出一张脸,男人冷峻的双眉紧蹙,几股鲜红的血液正汇聚合一沿着刀刃滚落。 咣当! 凶杀现场一般的场面使我下意识把刀扔了出去,厨刀碰撞到白墙,墙上有大片呈放射状飞溅的血痕,接着掉落在地,躺在地上冷冷地反射着屠宰场般血腥的周遭。 我掐按着太阳穴让头脑强行运作—— 家里发生什么了,这么多血和肉是哪里来的?好像碾碎了……一个很大的动物。 有人在客厅切碎了什么东西?我......为什么握着刀? 地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字体有些眼熟。 心里充满疑问,我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血,在那行字下又写了一遍,于是两行血字一上一下,形成对比——一模一样! 是我写的??! 怀疑变成肯定,我站了起来,盯着两行字皱紧了眉头,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写过这句话。 送饼干的人又是指谁?为什么不能放他进来?我是想提醒自己什么? 这个送饼干的人,现在在哪呢? 仿佛被命运安排好,应接我的想法一般,里屋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个人影扶着门框,好像刚经历过一场恶斗般,身躯疲惫不堪地倚靠于上,目光直直望向我。 我心头拂过一阵寒意。 他——是人是鬼? 面前的少年生了张任何人与之初见都难以忽视的脸。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能想到的形容唯有“摄人心魄”一词。 他的皮肤苍白泛青,仿佛从未晒过太阳,衬得他本就鲜明的五官更加浓墨重彩,浓眉乌黑,嘴唇却如嗜过血般猩红——或许,那确实是血......红色的痕迹遍及在他纤长的脖颈、下巴和脸颊。 是一张艳极生诡的脸。 这种独特艺术,应该出现在秀场。而在这个情景下,警察、道士都合理,跟一张男子明艳的脸可就不那么相配了,只衬得氛围更加怪异诡谲,仿佛故事里的精怪钻了出来一般。 再说他的神色,在这情景下看不出丝毫慌乱,面前没有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不会好看,便觉得少年平淡表情里充满了戏谑的玩味。 我后退几步,拉开二人间的距离,动作间用鞋底压住地上的字,警觉道:“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里?” 少年勾起红色嘴角,似笑非笑,眼神却分明没有丝毫笑意。 我迎着他直勾勾的诡异视线,不动声色地蹭掉脚下的血字,动作十分轻微,但是依旧被他察觉了。 他没有多问,只把斜倪的目光从我脚边收回,再开口时,声音毫无波澜。 可他平平的一句话,却让我寒毛倒竖,冷汗浸透了衬衫。 “您怎么不记得了,我是来送您订的饼干的。” 那个我以血为墨都要警示自己的“人”——已经进来了。 我上下打量他,这臭小子现在让我又气又惧,气得是他脸上看戏般的平淡表情,惧得是他到底做了什么。 少年身着明黄色卫衣,年龄大概二十岁上下。他的身上和我一样沾着大片血痕,不同的是,脸上也溅了些。 他的体型匀称,算不上撸铁硬汉款,但也必然不属于爱在操场上沉淀的热血体育生,那以我长期保持健身的习惯,趁其不备先手攻击,或许有机会...... 脑海中正被以各种方式K.O的人突然神色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脏污,动作打断我的思绪。 “别那样看我了。我们似乎都失去了一段记忆,我只记得,一进门就失去了知觉。醒来在卧室里,浑身是血。”收起奇怪的笑容,少年好像看见什么异常,突然间一本正经起来,变脸速度简直不可思议,忽地几步向我靠近—— 刹时间我绷紧了浑身肌肉,心脏剧烈博动,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做足准备以防御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却目不斜视地,径直经过了我。半干涸的血浆经他鞋底踩过,发出令人想吐的“咕叽”声,这人顺势单膝跪地,背后毫无戒心和揣测地交给了我。 只见他用手指撵起一块地上的肉块。那一小块肉在其修长的指间扯出粘腻的血丝,离开了地面。他举至眼前仔细端详,甚至,研究了起来。 ......你是真不嫌脏。 看不懂他的行为,我嫌恶地眯起眼,背身倒退了几步,想去屋里拿手机,顺便找个家伙防身。 “这些东西,和你有关?” 那人突然开口。 分外严肃的声线,在安静了有一会儿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我循声望回去,定住了接下来的动作。 少年正回眸自下而上盯着我,满地血液与碎肉,与他的浅色瞳孔奇幻地融为一体,好似两颗礼品店里摆放的水晶球。 只是,这双瑰丽的水晶球封存的,不是浪漫飘雪的冬日景观。伴随音乐旋转飞舞的——是纷乱落下的满世界鲜红大雪和死亡的气息,在光怪陆离的光线下隐隐反射着邪恶的血光。 我坚定了心中对他的判断。 看到这血腥味十足的场面这人没表现出一点惊讶,还有心思反问我? 通常只有凶手会这样套话,然后通过对方的回答来判断要不要斩草除根。 鲜血淋漓的家,漂亮得诡异的男人,一段空白的记忆,我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一场梦境,或是翻开了一本□□书,掉进了诡谲的兔子洞,头脑发胀,一切都不对劲。 这种情况下更得依赖自己的头脑。 “也许刚才撞到了头,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我随口敷衍着道,绕到蹲着的他身前低下头,他丝毫不顾忌我的接近,我见他抹了一把地上的血迹,在指尖揉搓后,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然后用手撑在地面上,微微俯身,歪头专注于观察。 我试图反客为主,套点儿话出来。“我只记得这是我家,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你有什么我的信息吗?” 少年的表情透出犹豫,停止动作抬头看向我,“您的订单上只写了许先生和地址。”眼神闪着无辜的光,显得没能帮到我很愧疚似的,接着不自然的闪躲开来,打量起四周。 我沉默,心道:啧,挺能装。 “没事,那就和你没关系。”虽然有些晚,也比完全不听血字的警示好,我决定赶走他。 “你这半年的薪水加上甜点钱我一并付给你,去休息吧。唯一要求是,出去后你要把一切都当作没发生过。相信你也不想让麻烦事影响你赚钱,后面情况我会处理。” 小熊饼干们零零散散躺在血泊里,像是七零八碎的尸体。 “不用,饼干您已经在外卖软件付过了。” 既然他不要,我也不再强求。何况我也不指望人的嘴能保住什么秘密,只求他快点离开,于是顺势给这家伙开了门,摆出一副请人离开的姿态,目送着他经过我身边跨入走廊。 习惯了别人伸手开关门,我因为过度紧张已经口干舌裂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便直接扭头去饮水机接水。 一时松懈的农夫此刻让蛇钻进了篮子——我忽略了身后并未传来关门的声响。 “我这样没法出门。”清澈而低沉的男声蓦然在耳畔响起,他的气息拂过,带着一丝寒冷的异香,瞬间激的我打了个颤。 我的耳朵要比平常人敏感,生平最怕别人在我耳边说话。 我回头不满地注视着这个浑身是血的打工仔,他那两只清澈的玻璃球中有光闪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我,透露出恳切的诚挚。两片被血染得猩红的嘴唇上下开合,压低后的音色像优雅的提琴曲,在我们之间愈发稀薄的空气中传递而来。 “主要是,我想帮你。” 第2章 家中怪物 我同意了。 身下的皮质沙发触感微凉,我反复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皮面,思绪盘旋,全在揣测沙发另一头那个少年的意图。 我又把他放进来,原因有二。 其一是从我想从体能上制约他问题不大,二十岁上下的躯体,还带着些少年感的脆弱和青涩。比起任由他出去报警惹麻烦,还是在眼前更令人心安。 最关键的原因,则是他话音结束后,那直勾勾的眼神除去表面的诚恳,还暗含了某种发狠的压迫。他使我嗅到了危险的端倪,我甚至怀疑如果拒绝他的请求,他会立刻采取特殊手段。在这种上位者的压迫感中,我察觉到了他的价值。 于是,因为有利可图,一点自信和无奈,我就这样将他再度放进了房门。 反观他现在,说是要帮我,却没有任何行动。 我暗自观察他,他也感受不到我的视线,也对我好像毫无兴趣似的,双腿交叠一只手撑着额头,几缕发丝在额前垂落,只低头思索着,单是坐在那里的样子,任旁人来看,都会觉得好似一只无害的绵羊。 直觉提醒我,在他身上有些事情,是我不能错过的。 最后一股纯净水流咕噜噜滚进喉咙,平复了胸间几丝烦闷,我放下杯子,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再联系管家找个嘴巴严实的保洁重新清理地面。我没在家里安装监控,只能让物业调一下走廊的摄像头。 我不想叫警察,没有人死在这里,虽然场面恶心得很,但我不想给自己招惹舆论和麻烦。 走进洗漱间,抬起水龙头阀,汩汩清水从掌心流过,令人心情也平复了些许,冲洗掉脸上的血痂,我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残余的水珠顺着锋利的下颌一滴一滴,缓缓地滑落。 嘀嗒,嘀嗒。 蓦地一种不真实感包围了我,那种恐惧层层叠叠攥住了心脏。 镜子里映出那张面孔,好像在不断扭曲,里面的人是谁?是......我吗? 我的眼角余光,瞥见瓷砖上的反光似乎蠕动了一下。 那是什么? 再定睛一看镜子里空空如也,甚至连我的脸,都消失了。 砰砰,砰砰! 我猛然回过头,墙壁有上几块图绘瓷砖,涂着银色反光漆,里面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扭动。 定睛一看,其中正赫然浮现一个身披破布烂衫,干瘪的怪影! 墙里出现一股腐烂的恶臭,我喉咙发紧,呆望着,身躯僵在原地。 墙里的东西边缘如蔓延的水渍般扩散,洗手台和墙壁之间,它出现的方位正是设计布局中最局促的一块,对我一个大男人非常拥挤狭窄,此时墙里的人已经和我贴的极近。 它逐渐浮现的扭曲五官近在咫尺,对我歪斜着嘴笑了起来,黑洞般的嘴巴越咧越大,几近将要把耳根撕裂,伴随着呜呜的风声,和灯光忽明忽灭直至啪一下失去光亮的四周,向我的方向扑了过来。 咔嚓! 墙壁骤然碎裂。 “怎么了?!” 少年瞬间赶到,一把拉开洗手间的门,双目圆瞪,声音中带了丝惊慌,他的目光掠过我身体的每一寸,确认没事后,视线才转向破裂的瓷砖和一同掉落在地的水杯。而我,一手撑着洗手台靠在上面,另一只手还在半空中,维持着掷出的动作,急促地喘息着。 “没事,手滑打碎了个杯子。”我不怎么客气地推开他走出洗手间,感到身后一道视线如芒在背。即便我的谎言太过敷衍,我也不打算解释什么,我不信任他。 他对我的这种热情和担忧太不正常,令我感到不安。 二人重回客厅,他的视线时不时飘向我,当下他思索的目标已经从事情本身转移到了我身上,我被他盯得后背发麻,只好开口打破僵局。 “你叫什么?” “鹿林堔。” “挺特别的名字。” 呵。林深时见鹿,梦醒时见你,现在的家长都是深夜网抑云用户么。 “谢谢。”他没听出我语气的揶揄,竟然还微微红了脸,腼腆地冲我笑了一下。 “我叫许聿庭——” “我知道。” “......?” 外卖单上我确定从不写全名。 我们没有继续交谈,因为这时,屋里人声虽然停歇,隐约有窸窸窣窣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响渐起。 大概是幻听,希望是幻听。 可鹿林堔却站起来一肘击碎墙上的防尘框,取出里面的小型工艺斧头:“开始了。” 美好幻想破碎的同时,我对他的行为不赞同地皱起眉,那可是从意大利海运来的,高奢品牌Visionnaire的限定礼品,这人怎么熟练自然地好像自己家一样? 至于为什么客厅墙上要挂把斧头—— 装修完我总觉得大片白墙少了点什么,又没什么喜爱至极的画作,我乐于包装自己,却始终不能学会真正理解艺术品。 那是一把大客户才有权定购的复古铜斧,风格刚好和电视柜旁边做旧的火光壁炉相称,红木握把包裹着闪亮的镀金斧身,斧柄镶嵌着几块绿色的翡翠,精美的LOGO采取独特镶金工艺刻于底部——华丽,贵重,彰显身份,这才是我认为配得上其昂贵价值的作品。 “别害怕,我只是要防备一些东西。”他一本正经的解释道,“防尘框的钱我事后赔给你。” “...是怎么把我那种表情理解成害怕”,我腹诽,并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年纪轻轻的对高定品牌认知一片空白的男大学生在这里科普奢侈装修,指出他无视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只是这副样子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未成年杀人犯了。 不过我记得订制防尘框时要求过高级防爆?现在却被一个发育都不知道有没有完全的毛头小子一肘捣碎,无论怎样后面得解除这家的合约。 之前那把厨刀被我暗中捡了回来,一直握在手里防备着,刚才在洗手间,我下意识用水杯砸碎了那块瓷砖,没想到能够阻止那些东西的行动。如果它们和厕所里的东西一样,受墙壁局限,应该不会对我们构成太大威胁。 我们两个人的话,我看了眼鹿林堔,如果他确实站在我这边,可以试试捉住它。 对付这些超自然的事物,报警大概转头就被扭送去精神病院,何况我不想让警笛声和血色新闻引起我的公司公关危机。不过为什么鹿林堔看起来明明很了解这些东西,握着斧头的指节却在微颤。 他在紧张什么? “所以你也见过它们。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我压低声音问道。 “它们就是事物的‘本身’。我现在很难和你解释清楚。”我抬起视线刚好触及他绷紧的锋利下颌,喉结滚动,如同捕食者将要狩猎般屏息凝神,眸光微微发亮:“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话音刚落,左前方的墙壁出现了扭曲,一个似人非人的轮廓正从后面挣扎着浮现。 凌厉的风声刮过耳畔,斧头隔着七八米的距离精准击中了那块墙壁,墙壁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后面的东西扭动着停止了将要破墙而出的身形,哀嚎着隐去,墙壁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恢复空白。 ——超乎常人的精准度。 鹿林堔上前,动作熟练而轻快地从墙上拔出斧头,带出一些水泥碎屑,洋洋洒洒落在地上一小摊,我注视着墙上几公分深的裂隙和破碎的石砖无言。 “质量没我想象中好呢。”鹿林堔抖了抖墙灰,看着快要散架的斧刃上出现的一大块凹陷,轻声自言自语道,我一词不落的听见了,毕竟干我这行的听墙角能力也算一门值得深耕的技术。 你不反思下自己什么怪力??特种兵吗!我心中骂道,同时暗自庆幸刚才没和他动手。 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为了自己房子的安全,我本想拉上他立刻离开,去开门时却发现门把手像被水泥浇筑过一般纹丝不动。身后传来鹿林堔淡淡的声音:“没用的。” 我只能放弃,又回到他身旁。 他和我计划分头搜寻屋里不对劲的东西,并且提示我看到异常,就要赶在变幻完全前毁掉“它们”,争取能在四点前离开这所房子。 “遇到什么怪事,要第一时间喊我。我先去查查露台。” 计划很合理,看得出他没有想跟我解释限时原因的意思,我只能点头表示同意,抬眼看向墙上的挂表。 分针指向10——还有十分钟。 露台和客厅相连,面积不小,有个小型高尔夫场。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映着露台的草坪和木地板,周围的绿植桌椅都隐没在光里,鹿林堔朝着屋里唯一的光亮走去,而我决定去排查一下书房。 书房的窗帘半掩,显得环境十分幽暗,金丝雕花梨木书架上,金融相关的中外文书籍层层叠叠码放整齐,桌上的电脑没有关,还闪着微光,股市涨跌数据跳跃其上。 这使我想起最后的记忆是在对一家新目标公司进行估值,我叹了口气,这下晚上又要熬夜建模型了。 墙壁没有什么异常,物件的摆放也和我记忆里没两样,只是那种令人讨厌的爬行声好像减弱了很多。也许是书房隔音比较好。 从门口的墙开始,我一寸寸摸着向里面检查,到中间时弯起指节敲了几下,墙壁传来的质感很结实,有实体的东西按理是无法在里面穿梭的。如此一来,我们经历的那些更像是幻觉,不过,在他掷出斧子之前,我也看到了那块墙壁的扭动,致幻剂怎么能使两个人看见同样的场景? 除非在梦里或者催眠,或者,鹿林堔也是我的幻觉。刚刚被他那么个活生生的人给干扰了,我没细想这种可能。于是马上抄起桌上的钢笔狠狠扎向自己大腿外侧。 靠,可真疼。 “嘶,如果是催眠也该醒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痛的直咧嘴,瘸着一条腿跳到书桌旁边,手撑着檀木书桌上下打量周围的白墙。 待到四点会发生什么呢?...... 书房厚重的窗帘并未拉开,紫金檀木和书卷的香气勾绕着传来,昏昏暗暗的光线竟然令我隐约有了些困意。 这时候窗户边的一方隐秘角落里,一种“沙沙”的声音打起了我的精神。 是我养的兔子。 还好,它还活蹦乱跳的,此刻正用脚踢蹬笼子里的干草。 这兔子是妹妹的宠物,她在寒假结束后大半夜按响我的门铃,硬是给了我个毛绒绒的惊喜,我抱着怀里探头嗅我味道的兔子面色僵硬,又被兔毛蹭得下巴发痒,打了个激灵,她倒乐得合不上嘴。 “很适合你。”她说,狡黠地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我回国就来接它,你好好照顾它,不许一直埋头工作哦!” 家里被迫加入这个新成员,新成员成功入驻书房,养在窗户下面。管家负责它每日喂食和清洁,偶尔工作中我也会去摸摸这团东西。 我打开笼门把它掏了出来,作为一只兔子,它现在的块头未免有点大,是最近长胖了吗?此时我一个成年男人举起它都有些费劲。 不知看到了什么,一被抱起它就战战兢兢缩在我的怀里不动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似受了很大惊吓。 我抚摸着它背部试图安慰,柔软斑斓的兔毛从指缝间溢出来,妹妹提到兔子这种动物胆子很小,非常容易受到惊吓导致死亡,不过,今天的样子好像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是哪里不同呢,我绞尽脑汁回忆着。 对,是——眼睛! 我弯腰端详起它的眼睛,红色瞳仁填满了眼眶,好像无机质的玻璃珠,没有一点光亮,不像活着的生物该有的眼神。 接着怪事发生了,它的右半边脸部,那曾经有一块黄色的怪异痕迹,像一块丑陋的疤痕,随着我的手掌抚过那块地方,脏兮兮的黄色渐渐褪去,变成了一片纯白。 而那块隐去的黄色皮毛,好像是张……人脸?我第一次这么想,因为突然觉得它似曾相识——像极了......洗手间里的鬼怪。 难道说,真正的危险其实并不是那些墙里的东西,而是这只兔子?! 思维高速运转间,背部被摸过的浅黑色皮毛也开始逐渐褪色,直到它浑身只剩白色,幽灵和鬼魂般寂静的、却往往令人产生莫名死亡恐惧的——白色。它停止了颤抖。短短几秒,身躯好像已经死去一般冰冷僵硬。 不知是对危险降临的恐惧,还是室温真的降低,亦或者手中冰一样的白色躯体,我感觉异常寒冷,甚至开始牙关打颤,一时间如寒冬腊月坠冰窟。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冒了出来。 墙里的怪物不该被设为目的,我们把它们一层层击退,消除,以为就能获得安全,反而,正在促使着真正的危险降临—— “停下!!!!”我隔着墙壁大喊,试图提醒鹿林堔。 与此同时,客厅里传出一声闷响,像什么浑圆而沉重东西滚到了地上,咕噜噜的动静让我产生毛骨悚然的联想。 兔子猛地在我怀里挣扎起来,力气大到我用尽全力都难以按住。它的口腔从瓣形的嘴里打开,竟布满密密麻麻的獠牙,它拼命弯曲身体想要咬上我一口, 我攥住它的前爪和后脚,几次就要被甩脱的紧张中见到,兔子的躯体正在不断生长,那双越来越鼓胀的红眼睛盯着我,像一片红色的漩涡,几近裂开。现在它已经超出了兔子最大的体型,生长却还没有停止。 不敢有丝毫放松,我却无法控制的感觉到在低温下,躯体开始变得僵硬,力气正随着温度的降低逐渐流失...... 脑中剧烈一痛,眼前闪过白光,我突然看见了玄关里的惨状,不同的画面在脑海里交错重叠,有时我和鹿林堔躺在玄关的地面血流成河,有时我正被一只巨型白色生物疯狂撕咬啃食,而他被分解的躯体已经—— 好像可以预见到,一旦这次松开它,会是什么后果。 直到门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间成了一种漫长的折磨。一道身影终于出现在书房门口,“好冷......”,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牙颤,是鹿林堔的声音。 我终于能松口气,还好,他没有出事,也没丢下我独自离开。 “把卧室连接外部的通道都锁上,窗户、门、通风口!一个能出去的缝隙都不要留,快点!”我朝他大声呼喊。 鹿林堔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演习过千百遍似的,迅速转身,将卧室中通向外界的通道一一锁上。我抱着怀里的怪物艰难前进,终于抵达门口,我用尽所有力气将它甩进了卧室,就在这时,它长出锋利爪尖的脚掌触及了我的皮肤,小臂上瞬时绽开一道血痕。 被摔进卧室的怪物挣扎着翻身而起,敏捷弹跳起来突进到门前—— 一把斧头从我身旁飞驰而过,狠厉地砸中怪物的前胸,几乎将其穿透。鲜血渗出,染红了白色的皮毛,正常来说哪怕是人类挨这么一下都活不了,那怪兔却只被推力击退了几公分,眼看着身插血淋淋的斧头就再度起身,直冲我的面门。 将要冲出来的最后一刻,鹿林堔用力关上了房门。随着他落锁清脆的声响,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刹那间全部消失,这所房子终于再度平静下来。 我们暂时安全了,或许。 我腿脚一软,一双有力的手早已预料般撑住了我的手臂,结束后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我冲他笑了笑,“没想到你这么相信我。” 鹿林堔眨了下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不置可否。 “我也应该信你一次。那么按照你说的,我们走吧。” 从门口衣帽间扯下两件衣服,给他套了件大号路易威登的运动服,我披上风衣,正要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镜框衣着和凌乱的发型,蓦地被一股大力拽了出去。 身后的时针正在不可阻拦的走向整点。 电梯里红色的楼层数字逐渐降低,密闭的空间里,鹿林堔视线灼灼,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 我偏头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动,我又瞟了一眼,他目不转睛,好像定格了似的,只有剔透的眼睛里,闪动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表明我身边这个人是活人,不是脖子凝固的蜡像。 如果视线有热量,我此刻怕不是已经被盯出一个大洞。 我终于忍不下去了,转过身面对他,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能不能别这样看着我了。” “对不起。我实在有点......激动。” “激动什么?我们以前认识吗?” 他笑起来,双眼眯成了两湾月牙,终于移开了视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是很长的一段故事,我们最好坐下来讲。” 叮—— 电梯到达了底层。 我对他的提议表示赞同,邀请他去门口的咖啡厅聊。 即便是下午,秋季初的太阳还是有些热度。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刚才死亡般入骨的寒冷也被驱散掉一些。 这便是劫后余生吧。 我自顾自的在前面走,整理自己的思绪。在找人答疑解问前,我总会先将事件从头到尾梳理一遍,顺出一条完整的逻辑闭环,顺着这条线便能将所有的疑点罗列在心。 放鹿林堔进门后,我的家里发生了某些事情,我们因此而失去了意识。醒来以后,我推断的结论在不停地被后面的事实推翻。造成那一切的不是送饼干的人,而是我屋子里的东西;危险的不是墙里的怪物,是我养的兔子。 鹿林堔看起来思路清晰冷静,完全没有一个昏迷后刚醒的人该有的混沌。如果他是来救我的,为什么一开始不向我坦白? “我”又为什么不想放他进来? 那句血字,真的是我自己写的吗,是什么时候写的? 还有那些在我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恐怖记忆,我下意识的行为,疑点越想越多。能构建金融模型预算股市周期的头脑此时好像停滞了,我算不上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今天的发生事情令我理解不了一点儿。 没想到活了快三十年,我的世界观还能被重新塑造——首次因智商不足感到挫败。 高强度的思考使我忽略了身边那个人,甚至没注意到他略显虚浮的步伐和二人渐行渐远,之间已经拉开了一小段距离。而鹿林堔就一直在后面安静跟着,一言不发。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许聿庭,我们终于解脱了。” 我停下脚步迷茫不解地回身看他,等他解释下这句话的意思。劫后余生的夕阳在他高挑的身躯周围镶了圈淡金色光晕,背光的表情看不真切,但他好像是笑了的。 接着他便好似堆得太高而摇摇欲坠的积木,终于因为最后一点外力轰然倾塌,从我的面前滑落在地。 想要多多的评论还有收藏qvq ......如果现在有人讨厌男主觉得他势利和虚荣且很装的话 我得说—— 对! 你想的很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家中怪物 第3章 火灾(一) 救护车的鸣笛打破了小区午后的宁静。 鹿林堔被抬上担架推入车后厢,车门关上的一刻,浓重的黑烟在身后冉冉升起。 A市中心医院。 “系为疲劳过度导致的脑供血不足,暂时昏厥。好在他身体素质不错,没有大碍。应该明天就能恢复。”医生收起病历,“你是他的什么人?” 路上我翻了他的口袋,想联系他的亲属,却只找到一部手机,还有一张A大的校园卡。手机密码解不开。 我索性答道,“是他老师。” 医生点点头,“既然是老师也得管教一下学生。醒来后记得告诉他,即使年轻也不能再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了。” 医生走后,偌大的病房只剩最里面的一床和几个来回走动忙碌的护士。 我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床边,背靠着他头顶的窗户,心想原来是土字旁的堔,之前一听就暗自认定他父母有点没品位,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太僭越了。 他竟然是A大的学生。 A大算是这片地区最好的大学之一,在国内排名也是名列前茅,我的毕业院校和这所学校多有合作,之前来交流过一次,院景绿荫环绕,令人心旷神怡。听说这所院校主打一个轻松快乐,让学生自己寻找兴趣的管理教育,因此给我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放在床头鹿林堔的手机滴滴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上写着一个名字—— 杨瑾岚。 我接起电话,对面传来一个成熟的女声,“小鹿,不是约了今天五点到实验室吗,你的事情出问题了?” “我不是手机的主人。今天他在路上晕倒了,现在在医院。” “什么?”对面的声音明显透露出焦急,“怎么回事,检查出原因了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是劳累过度没有大碍,提醒平时要注意休息。如果你有空的话,能不能现在过来照看一下他?” 对面答应马上就出发,我便向她复述了地址和病房,在女人的道谢声中挂断了电话。 又打开自己的手机,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我根本没时间看手机,现在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信息堆叠在屏幕上。我大致一看,除了工作之外基本上传达着一件事。 我的房子,失火了。 上下翻了翻消息,基本上是客户和同事的问候,未接电话则来自警察和物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感到一个头有两个大。 正当我集中精力翻查信息的时候,有个护士轻手轻脚走到了病床旁边,聊胜于无的移动了下输液的支架,检查完液体滴落的速度,又瞅瞅鹿林堔扎针的手臂和脸庞,磨蹭了一会儿凑到了我的面前。 我才不得不注意抬起头,只见她满脸通红地盯着我。 今天这是怎么了? 除了在谈判桌上总被对家目眦欲裂地瞪着,我在生活里很少遇到人这么直勾勾地看我。今天却一个两个的,还都一副欲语还休的羞怯模样。 “有什么事——” “漂亮弟弟看起来挺娇弱的,先生你要注意节制啊!” “?” 我最后一个“事”还没有吐出完整的音节,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直接将我打断,甚至因为憋气和紧张,发出了一种十分尖细高调的声音。 这一句引得原本安静的病房里十分炸裂,好像谁引爆了颗炸弹,原本还偷偷摸摸看向这边的护士们都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 说完这句话,也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一片此刻成了全屋的视线焦点,小姑娘直接脸红到耳根,冲出了房间,留我攥着手机在凳子上身躯有点儿僵硬。 似乎有朵原子弹的蘑菇云从她背影的脑袋顶儿上升起。 好吧,被当成同性恋了。 我的目光移向躺在病床上的鹿林堔,睡着的他的表情柔和,好像终于卸下了一切包袱,十分安详美好,如同前来拯救世人的天使,那模样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这样形容。 光线透过白色纱织窗帘落在他直挺的鼻梁上,风恰好吹动白帘,细碎的光斑随着布料的摆动滑落至鼻尖。黄昏的暖光柔化了他侧脸起伏有致的凌厉,一条温柔优美的曲线跃然枕上。 睡得可真安稳啊,麻烦都落在在其身旁的人头上了。 不仅是同性恋,说不定还是无情金主包养年轻貌美小白脸那种。我无奈地想。 既然已经有人在赶来的路上,鹿林堔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我便不再多呆,准备回去处理一下自己的麻烦。今晚是回不去了,只能去郊区闲置的小别墅凑合下。 床头桌上摆了本旧工作薄,我翻开找了页空白撕下来,从大衣胸前的口袋掏出钢笔写上了自己的微信和姓名。 走的时候我把纸条递给给正在旁边整理工具的护士,拜托她等病人醒来的时候交给他,让他联系我,或者给一会过来照顾他的女士,让她转交也行,接着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内隐隐约约传来谈话声。 “......给了我纸条让人联系他,原来他们不认识啊。” “那小芸可真够尴尬的,都和她说了人俩又不一定是一对儿。” “也不怪她。毕竟好看的都是GAY。这弟弟年纪轻轻的,疲劳过度晕倒?后面还跟着一个大男人,很难不让人多想。陌生人不是顶多打个急救就走了。” “就是就是。而且他俩看起来年纪差不少,也不能是同学呀~跟这个绝世大美人相比,那人虽显得寡淡了点儿,却别有一番成熟的气质,就像我昨天看的小说封面上的霸道总裁,好像叫什么......三十五度灰!就算他们现在没什么,他不是留了微信吗,他们以后也会的,我打赌!”她的声音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 “你看的那是正版吗......” “行了啊,快把人叫回来吧。”路过一个年纪大些的护士遣散了八卦的众人,推着手推车准备去给下一个病房的病人换药。 “以后无论你们还是她,都少看些脆皮鸭文学。” 小小的喧哗闹剧中,并没有人注意到,引起话题的主角躺在床上,指尖动了动,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周一早上我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备注是鹿林堔。 才一晚上就醒了,他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我通过申请后,那边很快发来了一条转账信息:医药费,谢谢你。 我没收他的转账,出于礼貌问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 那你可以告诉我一切了吗? 对面消息显示正在输入中,又变成空白,又变回正在输入中,最后只发来两个字, 可以。 我还没想好该说什么,他又继续道, 但我现在时间紧张,今天下午两点可以来咖啡馆见一面吗? 我算了算下午某公司代表的预约谈话,问他地方在哪里,他分享了一个咖啡馆的地址,果然离A大不远,从我工作的写字楼前去也算便利。 好。 那边发来了一个卡通小熊开心的动态表情,十分可爱,周围围着一小圈黄色的花。 看着这只快乐的左右摇摆的小熊,我忽然想起来昨天他的衣服上好像也印着只棕色泰迪熊。 蓬松的,像他头顶乌黑柔软的头发。 生平头一次产生了想狠狠摸一把一个男生毛茸茸的头顶的冲动。 肯定是被那个小护士影响了。 我把手机扣到洗漱台上,与大理石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木质混合皂香的泡沫从瓶中喷射出,手中质地顺滑、颇有份量的剃须刀嗡嗡震动起来。 从市郊前往公司的路程相较以往多花了不少时间。“许总难得这么晚到,房子的事儿耗了不少心神吧,您也得多多休息啊。”进大楼后一路听这些客套,扰得我心情烦躁。 终于走到办公桌前,窗明几净,我扫开桌上摆的几份待签字的资料,坐进柔软的旋转皮椅里,看着高层大楼窗户外几个工人在做玻璃的高空清洁,这才感觉到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有一种隔了一个世纪的恍惚。 秘书敲了两下门,接着推门而入。 “打扰了,许总。今天一早毕诺威公司来电,邀请您二十号上午十点赴会,洽谈云飞公司收购的事。地点信息在邮件里。” “嗯。我知道了。”我一边签字一边应答。 门口的人却迟迟未走。 “还有什么事吗?”我抬眼看向孟琳,才发现她今天好像与以往不太一样。没穿职业装,换了身温柔的长裙,平日里利落的短直发卷成了波浪,好像准备参加什么晚宴似的。此刻正在门口踯躅不前。 “我希望你能注意身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一些虚伪的客套,工作里我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女人话里的心思也不难理解:“有话直说吧。” “嗯......那个,晚上有空吗?我听说一家餐厅氛围很好能令人放松......” “今天不行。”我停了笔,用手腕撑着下巴,微笑着柔声对她说。 孟琳红着耳朵连连点头,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 从抽屉里拿资料和合同,封面的云飞集团四个大字赫然纸上。握着钢笔的手渐渐收紧。 许聿庭,下定决心就别回头。 第4章 火灾(二) 路上的情况使我到达咖啡店比预计晚了一些,距离两点刚过不久。 “欢迎光临!”刚进门,门口自动感应的毛绒玩偶向我打招呼。 午后的咖啡厅零零散散坐了些人,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鹿林堔。他身着黑色的中式立领西服,款式经过改良后偏休闲,一只手端着氤氲热气的咖啡,另一只则捏着本手掌大的笔记阅读。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咖啡店的外面种了不少绿植,阳光有些刺眼,他此刻正半身隐蔽在茂盛绿叶遮下的阴影里。 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他放下书本,抬起眉毛看见我,笑道:“来啦。” 他直起身,姿势从倚着沙发,变成了将胳膊撑在桌上,双手交叠着托住下巴。这个动作让他的脸瞬间凑近了我。阳光之下,那双微微下垂的桃花眼反射着剔透的光,凝视过来,微波荡漾,虹膜是与众不同的清浅,却深不见底。 十分特别。 这目光让我想起以前陪女朋友逛步行街,她叫嚷着要找个街头素描师给自己画像。那时候的那位画家,上下打量的眼神很纯净,只为在脑海里记住并勾勒出模特脸庞的每一道线条。 我已经习惯了他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懒得阻止他,开门见山:“说吧。” “许先生,听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他眼底的笑意淡去,“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疯子。” 我摇了摇头,除非这一切是场精心策划的真人秀,否则我价值九百万的精装大平层都烧没了,还能有什么更过分的? “其实昨天在你家发生的事,我们已经经历过三十二次。在前三十一次我们没能成功活下来。你没有记忆了,但是我都记得,因为时间是被我倒退回去的。” 一杯拿铁摆放到我的面前,拉花组成了一颗完美的爱心。 “先生您好!您的咖啡,请慢用。”服务员放下咖啡就端起托盘离开了。 我拿眼角瞥了鹿林堔一眼,他表示是给我点的。 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手上这杯拿铁奶泡绵密,牛奶味刚好稍微盖过了浓缩的咖啡味,香甜酥软和苦涩浓郁中和的恰到好处,后韵十足,闻起来尽是牛奶混着焦糖黑巧的香甜。我不免惊讶于这家咖啡店连豆子都是我最喜欢的曼特宁风味。 ——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毕竟刚刚听到的故事,才叫离离原上谱! 鹿林堔微微扬起嘴角,善解人意地移开了视线,留给我时间消化这几句话。他低头专心用小银勺搅动那杯色泽厚重的黑咖啡,苦味芳香浓厚,随着他的动作从空气中传来。 “我懂了。你接着说。”我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突突直跳的神经,对他道。 他停止下动作,抬头看我:“你果然有天分。” 被一个比我小了不少,而且还在上学的男生这么评价,还真是有点古怪。我莫名产生了被戏弄的感觉,心说这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分寸。 “说正事。” 他也不恼,继续娓娓道来:“四点会发生什么我想你现在也知道了。” 那天我的房子会起火,而我会死于这场火灾,这件事已经发生过,是一起鹿林堔偶然在他自己的时间线里遇到的意外。 用比较好理解的话来讲,第一次循环的开始是鹿林堔把时间点进行了重置,到这场事故的24小时以前,想要在火灾前把我从房子里救出来。 我思索了一下,问出一直以来最为疑惑的问题:“那么,既然你是来救我的。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还要伪装成外卖员?你知道自己那些举动在当时有多像——有多令人起疑吗?” 无论怎样他救了我一命,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杀人犯一词咽了回去。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令人起疑?原来......我当时吓到你了?抱歉——我......”他脸上写满了愧疚,似乎就要开始从头到尾反思一遍自己的所行所为。 我叹了口气,直截了当的提醒他。 “你知不知道,在这种类似命案现场的场合,出现的人第一件事大多是自我澄清一下而不是到处乱摸,至少不要让别人第一时间怀疑自己,给自己造成麻烦。”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没杀过人。原来这样可以洗脱嫌疑,下次知道了。” “... ...” 怎么听怎么觉得他理解的和我想表达的,不太一样呢。 如今可以确定这人不是傻子,能考进A大的学生智商都低不到哪里去,通常远超一般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这种对自己出格行为没有基本认知的高智人类。 看着他因为愧疚而显得有点手忙脚乱,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我在欺负天真三岁小孩儿的错觉。 据我的经验,鹿林堔应该平时对多数事都尽在掌握而显得游刃有余。他在我面前却总显得略有局促,十分紧张。我想不通为什么。 鹿林堔啜了口咖啡,在回忆中将事情缓缓道来:“前几次循环,我试过所有文明方法。打电话,你手机关机;发邮件,石沉大海。你的戒备心太重,根本不信我,连门都不开。” 周末我从中午在电脑前工作到下午,沉浸于一家新上市公司公开的年度信息,期间突然非常想念母亲做的手工饼干的味道,就点开外卖随便选了一家下单。 偏偏是那天,我忘了给电量告急的手机充电,干我们这行本需24小时开机,以防错过重要电话。而我的邮箱,向来会自动回收陌生人信息。 直到去了医院,手机才重启,接着我就被未接电话狂轰乱炸。 “几次后我注意到那个送饼干的外卖员,他正着急赶下一家快超时的订单,却打不通你的电话。为了更好地被你信任,我用了一点‘说服技巧’......换来了他的制服。然后按照流程,在你家门口,上演了一出验收饼干的戏。”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有一闪而过的倦意,“这是唯一能让你把门打开超过三十秒的办法。” 几次失败后,他发现只有半是强硬地闯进门,再通过胡搅蛮缠,才能找到与我周旋的机会。 他按照公司规定的配送标准流程,在门口戴上手套—单膝跪地—打开包装呈送给客人,等其验收。他不顾我的阻拦完成了这套地狱流程,在我拧着眉头签字时,又谎称饼干数量不对,硬是忽视我一再强调不会投诉的拒绝,在门口给公司打电话追起责来。 于是顺理成章的,我只好被迫邀请他进屋。 我听的眉心直跳,听着他说的同时眼前展现出当时的场面,这使我尴尬的绷紧了下颚:“我怎么没听说,除了好LL还有哪家饼干店仿照此种手段。要是知道,我就不点了。” “就是好LL啊。” “怎么会?我当时可看过店名上写的——记忆里的味道,手工制造,现做现卖。”我继续辩解。 “是他们在外卖上的新业务,后面还有,你看。” 鹿林堔在手机上划了几下点开外卖软件,举到我面前,长长的广告式标题被他展开,现做现卖——庆祝业务拓展好LL的新产品新方向! 我赶紧也将话题转换了个新方向。 “你力气那么大,没试过强行把我拉出去吗?” 他抬起眼,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玩笑:“除非你从内心决定离开,否则我们永远也逃不出去。强制带你走,时间会自行回溯,立刻回到我按门铃的前一秒。” “那时没和你认真解释,也没和你多说话,是因为我根本没指望这一次能逃出来。”他偏过头,那双总是清浅的眼睛黯淡了些。 我感到心脏某个地方弹动了一下。 面对眼前的少年,我称得上冷漠的内心,竟然少见地生出些不忍。 三十多次的连续死亡经历并不仅仅是肉身上的痛苦,更有精神上的折磨。 一次次轮回,一次次肢解,一次次同样血肉模糊的结局,无法改变的命运,逃不出的循环,对于一个年纪尚轻的学生来说,一定是段恐怖而残忍的,令人想要忘却的记忆。 如今我都忘了,他却每次都记得,恐怕已经片片锥心地刻进了骨肉里。 随着他的叙述,昨日房间的样貌和经历再度浮现在我眼前,一个怪异的光点在事件的整条逻辑线上闪烁。当时是不是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在? 脑海中突然闪过过鲜血淋漓的场景,一行血液凝聚的字迹划过,警示着我此刻被情感操控的大脑,那些血....... 是的,他的话里有漏洞。 他开启了循环后,我的记忆都被清空,既然他还会碰见外卖员,那么环境按理来说也会被重置。 “房间里大片的血迹和碎肉是哪来的?”我点出矛盾点。 鹿林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时醒来看到那些,我也非常疑惑。” 他陷入回想,眉宇间充满对事态超出掌控的困惑,看起来并没有撒谎的痕迹。 谈话陷入瓶颈,于是我从最终解决问题的方法开始倒推:“这次成功的原因是找到了家里那只兔子。” 我按着这条思路继续回忆,“据我推测,墙里的东西其实是对兔子的某种封印,随着我们一个个打破它们,兔子身上的封印被加速解除,表露出你口中它‘本身’的样子。你之前经历了那么多次循环,难道就一直没发现,BOSS是兔子?” 他听完我的分析,点头赞同,“你想的不错,根据之前的经验,墙里的东西被击退的确会加速最危险的东西出现。但如果不阻止墙里的东西冒出,它们钻出来后我们也一样会死,被那些东西吃掉。” 被吃掉?听起来是很恶心的残酷画面,看来之前的循环里,有几次我们没能阻止墙里的怪物出来。 鹿林堔喝了一口咖啡:“我认为,它们是某种警示我们、不得不开启的倒计时。”略一停顿后继续说,“而每次真正的BOSS,并不一定是兔子。还会是镜子,画,玩偶之类的。比如上一次是露台的女人雕塑。我没办法把每次可能出现变化的东西都控制住。” 我突然想起头痛时看见的画面,难道那些碎片真的确确实实发生过,可我为什么会有这些记忆?鹿林堔是回溯时间的操控者,能保留记忆的按理来讲应该只有他而已。 想到这儿,我看了对面的鹿林堔一眼,他正安静专注地看着我,等着回答下一个问题。像一个乖顺的好好学生随时准备应对课堂提问。我决定暂时不提这件事。 我又问他是不是外星来客,有没有其他和他一样有异能的人,成立了一个组织对抗反派什么的,像X战警那样。他忍俊不禁地否认了,回答说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关于这次来帮我,他们也有参与,还提供了不少帮助,找机会介绍给我。 他言语间又补充:“其实,还有一点不太寻常——不知为什么,这次墙里的东西攻击的是你,之前它们的第一目标都是我。” 我们聊了将近一个下午,因为我晚上约了酒局,二人只好草草结束。 我突然记起他是A大的学生,临走之前询问了他的院系。 “物理系。”鹿林堔说完,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地邀请我周二下午四点,去A大一起听节课,“你不是好奇‘本身’是什么意思吗?三言两语难以说清,这堂课正好讲到量子力学,听完这节讲座,你就会理解它的含义的。” 好一个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我表示一定会去,但也许会迟些。他说那样就没法去门口接我了,不过好在学校对外来人不设限,可以自由出入。 “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来了,直接从后门进就好。” 物理专业名校生兼职送外卖,也没什么问题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火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