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吻的礼仪[先婚后爱]》
1. 失忆
风筝随风飞乘,
春心受困于万般靓丽的人,
对视即永恒。
私藏是爱意无礼的囚困,
吻是,最短单位的虔诚。
——《偷吻的礼仪》,文/宝光相直
2025年11月21日首发于晋江文学城,感谢支持正版,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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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撞车的巨响回荡在长街,车灯爆裂,碎渣飞溅四散的瞬间,安全气囊全部弹出。
空旷的街道当场烟尘滚滚,一片死寂。
贝茜的意识溃散,远处的警笛和救护铃此起彼伏,她躺在废墟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
又是一年高考季,沪市第一高级中学照例,组织起考前动员大会。
操场上学生密集站队,年轻的脑袋一个挨着一个,交头接耳,带着人生重要考试临近的紧张和兴奋。
不过高三生贝茜不在其中。
她在班主任办公室。
报考电影学院的她已在去年底参加了表演统考,并通过了年初的专业校考。班主任老胡趁动员会的空当,单独叫她来确认志愿填报事宜。
“小茜,老师知道你艺考成绩很优秀,接下来的文化课考试至关重要,最后一个月你得加把劲啊!”
老胡百忙之中抽空劝学,挥舞着贝茜的档案信息表,动之以情。
贝茜抱着本五三,点点头:
“我爸爸已经请了更好的家教,让您操心了,我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骄傲大小姐唯独在成绩这件事上谦虚做人。
她从小热爱唱歌跳舞,享受周围所有人的艳羡赞许,喜欢做宇宙中心,正因此才报考了电影学院,一心走学表演当明星这条路。
但对比艺术,她的学习就显得很一般了。
班主任说的没错,文化成绩不过关还是进不了电影学院。
贝茜暗自叹了口气。
哎,人总不能文体两开花,努努力吧。
“行,等会儿你没事就先去操场集合,让班长管下纪律,我晚点到。”老胡把表格放桌边压住,对这个未来规划明确的小姑娘还是很有好感的。
“好的老师,那我先出去了。”
她刚离开,办公室里就响起小片讨论声。
教师们聊起贝茜,都对这位一只脚踏入大荧幕的校园小红人分外来电。
隔壁班新班主任开口感叹:“喔唷!嗰个小姑娘气质侬好,沪市艺考第一名是勿一样哦。”
“还是老胡运道好,小妹妹样貌顶漂亮,练过舞蹈身段老高级个,讲话又有腔调。”
另一边的数学组组长操着更纯正的沪语打趣,
“要是我屋里厢个囡囡,我勿要忒开心哦!”
连串的赞美从虚掩的门缝传出,落在贝茜耳里。
无论台上表演还是台下生活,贝茜每次离场都会习惯性放慢脚步,留意身后窃窃惊叹。
她眉梢微挑,满意而又稀松平常地,弯了下嘴角。
面带与生俱来的凌傲明媚,转身打算离开。
主任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出门转过隔墙就是东走廊。
贝茜留心着里面的说话声,忘记注意看路,转头时被迎面抵近的一道黑影恍了神,吓住脚步。
猝不及防扑袭过来,是一段淡淡的冷杉调青苔香。
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冒失,那道影及时偏让半步,避免撞上她。
像是两颗行星危险错轨,极近、极近地交接。
莫名的熟悉感在作祟。
由于身高差距,贝茜在几秒的刹那里,目光只瞟到对方领口。
那副清厉的锁骨最先惹眼。
线条感利落地横亘在颈项下,连接宽阔平直的肩膀,优越高挑的骨架稳稳撑起他身上那件简单黑T。
挺括垂顺的衣底,隐约透出几缕少年人的肌肉线条。
并非贲张的鼓块,而是山峦余脉般流畅起伏,沉寂了勃然的劲力。
黑色领边收线紧密,点缀一条Santos de Cartier斯巴达素链。
白金项链设计冷静而克制,在他极简穿搭中又恰如其分。
如一弯月牙倒映在没有涟漪的夜河。
贝茜脚步凌乱地避让,抬眼,才刚瞥见对方鼻侧那颗清淡又性感的浅褐色小痣,就擦肩而过。
直到年轻男人迈进她身后的办公室,她才如梦惊醒,猛地回头:
宋言祯??!
他怎么回来了?
怪不得她刚才还没认出他,就燃起一股无名恼火。
这人的自恃清高,寡冷难接触的样子,她从小到大最最讨厌!
她犹豫着要不要一走了之,办公室里又响起一阵盛赞。
“这位是……哦!你就是宋言祯呀?幸会幸会。”最先说话的还是刚才夸贝茜的年轻教师。
他才刚来一中执教半年,当年胡老师班里有个顶级学神的传说就已经听烂了。
宋言祯声音很低,回答了句什么,不太清晰。
贝茜贴近门口仔细听墙角。
见过宋言祯的老师就没有不夸的:
“侬晓得伐,这是沪上医药科技【松石集团】唯一继承人,几代都是医学大拿,真正的高知世家。”
“人家自己才厉害嘞,16岁拿IBO金牌,全国中学生创新研究又获得生命科学一等奖,神仙水准。”
“难怪高一就被沪市医科大学破格保送,提前招录走啦。”
宋言祯单论背景就逆天,偏偏老天爷追着他喂饭。
在同龄人备战高考的时候,他已经攻读医科两年之久。
隐在门外的贝茜撇撇嘴“嘁”了一声。
刚刚都还在背地里夸她的老师,现在看到宋言祯简直个个忘情,争相称赞欣赏,完全把她抛诸脑后了。
这种风头被抢的感觉,自从宋言祯高二上学期离开,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她心急地从窗户边悄摸摸探头,往里面看去。
男生背影静立在下午的夕光中,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日辉喧嚣地蔓延到他周围,然后悄然消弭于他微冷的气场中。
安静,沉冷,矜骄,贵不可攀。
老胡对他客客气气:“小宋来了,主任说过你今天回校参加动员会,给同学们做宣讲。”
宋言祯只在他班里一年,但足以辉煌他整个教学生涯。
毕竟天才的脱颖而出,不是因为他教育方法好,而是因为他运气好。
“胡老师。”
这是她听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隔着玻璃传来。
度过变声期后,趋近成年男人的深沉低缓,带着些微磁石质感:“主任让我来找您拿发言稿。”
老胡从抽屉里翻出一册演讲稿,交到他手上叮嘱:
“知道你在医大课业忙,还有半小时你熟悉下稿子,上台照着念就行。”
看见他对老胡点头致谢,贝茜赶紧缩回脑袋。
漫天的褒奖没能阻滞宋言祯来去行踪,他长腿带风,折返拉开门掀起小阵气流,吹拂了贝茜额前的发丝。
随着人走出来,门扉再次轻声闭合,贝茜的声音在同时响起:
“哟~,保送生回来啦。”
话音悦耳,语气却是带着挖苦的笑讽。
表扬没能让宋言祯停留,恶言恶语自然也不能。
听到她开口,男生只是动作稍顿,旋即松开门把手,转身离开。
哟嗬?
贝茜直起身子,不可置信地鼻腔吭笑。
“怎么?当两年大学生,眼界高了,连发小也不认识了?”她抱着书跟上去,追在他身后质问。
其实贝茜尾随得有点吃力,许久不见,这人又长高不少,行走步调昂阔流畅,一步能顶她两三步小跑。
蓬松的侧编麻花辫搭在肩头,随她下楼的步伐灵动跳跃,她盯着他侧脸,皱眉抬高音量:“喂,你哑巴了吗?”
她不觉得宋言祯有什么厉害,但让她拳头砸在棉花上那样如鲠在喉,宋言祯从来都最在行。
看着他大步走出教学楼,被无视的感觉更让她来气。
跟随他转到林荫道上,贝茜带着细喘,再也忍不住呵斥:
“宋言祯!”
前方那条修挺的背影终于停驻,侧眸看她:
“在跟我说话?”
日晕斜洒,游弋在他宽直肩脊,辉煌光色近乎华美,化作他薄削轮廓上一层流动的金纱。
他微微回头,似是略带凉意地笑了:
“还以为你不记得我的名字。”
一句话惹得贝茜瞬间咬牙,果然是故意的!
“这里有别人吗?我一直在跟谁讲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
“说话前先叫人,懂?”他无心纠缠,不给她发脾气的机会。
她梗着脖子不服气,“我凭什么要先叫你?你看到我都没……”
他再次打断施法,“礼貌是小明星的必修课。”
贝茜圆润漂亮的耳朵染上愠怒的薄红。
他怎么知道她要当明星的?
肯定是刚才在办公室看到了她的报名信息。
不光不让她把话说完,还偷窥她隐私?还以此暗讽她?
“你说谁没礼貌啊?你装聋作哑一句不回就很有礼——”
手机铃声替他截止住她的话音,他根本没打算等她说完,抬手接起电话:“师兄,你说。”
贝茜快要气炸了。
一口恶气憋在胸腔,她忍不住在他打电话时蛐蛐:
“嘁,你大学同学知道你是这种人吗?表面光风霁月人五人六的,实际孤僻又傲慢得要命,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似乎不想被她的嘀咕声干扰,宋言祯一手拎着演讲稿,一手接着电话,信步走向路边停着的Aston Martin,斜倚在车门边。
虽然是同龄人,但宋言祯虚长贝茜几个月。
她高考后才过18岁生日,而宋言祯已经有了驾照和自己的车。
贝茜攥紧了握拳的手:
“不就是保送,有什么好傲的?”
可他们的差距不只是几个月的年龄,也不只是保送。
她听说过,他刚进入大学就被德高望重的导师早早选中,和二十多岁的研究生们同台竞技搞科研。
贝茜心绪闷堵烦躁,盯着他讲电话时认真的姿态,与对方讨论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课题。
这个年轻人正处于“意气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最英姿如玉的年纪。
一颗痣悬在高挺鼻梁的左侧,为他增添遥不可及的神性美感。
宋言祯光站在那就是耀眼的,可她偏不想让他那么耀眼。凭什么从小住对门,上同一所学校,她总处处被压一头?
她走近过去,双臂环胸对着他扬起下巴:“既然你这么忙,还特地回来做什么宣讲啊?”
他从电话里抽空听她的问题,又只是撩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随之而来的空洞沉默,让贝茜不知道他是在专心听电话,还是在思考问题的答案,
又不回答!
贝茜真是被他气笑了。
“跟你说话呢,”眼见宋言祯要调转方向,她一个闪身又怼到他面前,
“你这种没参加过高考的人,居然要动员高考?你不觉得可笑吗?”
“嗯。”
一声懒散淡漠的鼻音在应和她。
他半觑着她,眼神带着不清明的戏谑。
模棱两可,分不清是对电话,还是对她。
“你个混蛋!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被他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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佻态度气到上头,刹那气血翻涌,贝茜猛然冲动地打落他手中的发言稿。
啪地,挥落它时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用回形针别成一沓的文稿很轻易就被打散,纷纷坠地前,被风卷席得四处飘扬。
这一刻时间如同翩飞的纸页,哗啦啦地弥走。
贝茜也被自己惊住了,站在原地怔愣半晌,许久才敢抬眸试探瞄宋言祯的脸色。
出乎她意料的是,宋言祯在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目光低垂,凝着飞远的纸张。
然后,视线移到她脸上,整个人沉静到冷酷。
“嗯,这部分等实验结果。”他甚至不疾不徐把电话讲完,
“先挂了,”他说,
“我这儿有事要处理。”
通话掐断,他握着手机的手缓慢下落。
贝茜固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怒气和忐忑委屈都写在脸上。
是了,相较于还穿着青涩校服的她,他早已精通于隐藏情绪,被惹怒后的语气都十分稳淡:“我有对不起你没?贝茜。”
他只半步就逼近过来,悬殊的身高差压得贝茜喘不过气。
紧张令人感官放大,她不合时宜地嗅到,从他衣服散发出隐约的杜松子尾调香。
贝茜紧了紧怀里的习题书,没说话。
下一瞬,书就被人轻松抽走,伸手想抢回,书却先一步被宋言祯举高。
“公主病和胜负欲,改掉一个,行么?”
他这才开始跟她说话。
不,准确说,是开始反击。
宋言祯拎着她的数学五三,随手翻开几页嗤笑:“就这种用功程度,你拿什么和我比,嗯?”
“还给我。”贝茜知道理亏,偏偏她最听不得自己比不过他的说法,只有踮脚气愤地去够她的书,
“我能考上心仪的学校,不用你来说!”
“是不是报了表演系,所有人都该把你当明星捧着?”宋言祯轻易避开她,随意把书本脱手丢远在路边。
贝茜看着自由落体的书,瞪大眼睛。
“你…”
下意识想过去拾起,细腕却猛地受到攥扼,被男人拽回身前。
“不准捡。”他字音低缓有力,“给我把稿件先找回来。”
千娇万宠的小姑娘哪里受过这种屈辱,咬着牙跟他犟:“要找你自己去找,你不是很厉害吗?有本事不用稿子临场发挥啊。”
毫无作用地扭动手腕,试图和185以上男性的握力抗争,结果自然是弄痛自己。
“松手!”看他纹丝不动,她越发急躁起来。
宋言祯居高临下审视着她:“原来你也知道不好受。”
像是落网的猫,贝茜越疼痛越挣扎,越挣扎越委屈,眼尾鼻端染上鲜润的红,双眸蓄雾。连控诉的哭腔都带了颤儿:“你放开……还不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太过分……”
不知是出于不耐烦还是别的什么,宋言祯拧紧眉头,一把扣捏住她软嫩的下巴,骨感坚硬的指端上,溢出她柔如绸缎的颊肉。
她咬紧下唇,耷拉的眼睫挂出晶莹泪滴。
天大的委屈。
“哭?”他的句意变得更加不容抗拒,“哭也得找。”
更委屈了。闪烁泪光里,她看见他唯一的配饰,那条银白色素圈项链,在他锁骨上折射出熠熠的星闪。
她听见他说:
“为自己做的事负责,贝茜。”
……
**
等视线重新聚焦,天花板的茫白占据大半意识,挂满的吊瓶架有节律地晃动。
滴答,滴答。
药液从透明长管流入身体,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
贝茜惊然醒神,一个打挺坐起来。
猝不及防起猛,眩晕上涌,身子一阵不受控制地摇晃。
适时,一只大手从侧旁出现,握住她的手肘将人扶稳。
这只手骨节漂亮得近乎锋利,冷白皮肤下,淡青色脉络绵延蛰伏,随动作跳凸出狰狞的力量美。
无名指根,圈戴着一枚男士婚戒。
很眼熟的一只手,跟记忆里抓住她不放的那只手一模一样。除了婚戒。
哦。
贝茜抬头一看。
原来就是同个人。
就是宋言祯!
“干嘛呢你宋言祯,你怎么还……”换衣服了?
这人不是穿着黑色T恤来的吗?怎么现在西装革履的。突然换季了?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又一阵不清明的头晕,连同被他扔了书后气哭的感觉也变得模糊。
“贝贝。”
宋言祯坐在她病床边,突然开口叫她。
贝茜抖了下,肌肤上的颗粒感蛇一样爬满脊背。
贝贝?叫谁?她吗?
这么恶心的称呼,想整她?
男人的风姿样貌脱离了她残破的记忆,已经全然褪去少时清泠,变为完全熟龄的深沉冷感,四平八稳。
唯独眼里血丝和泛青的胡茬流露疲惫。
他嗓音涩哑,再次叫她:“贝贝,我会负责。”
“我怎么了?”她想问负什么责,刚醒来的脑袋暂时没转过弯。
宋言祯默了一瞬,简短道出:“车祸。”
贝茜也沉默了。
“所以…你说要负责……?”她联系前言后语,得出一个令她拍案而起的结论,唰地抬手指住他鼻子大骂,
“好哇!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小子撞的我——”
“我是说,你肚子里的孩子。”男人扣住她激动挥舞的手腕,他们的姿态和往昔画面重叠,
他说,“我们的。”
贝茜:?
请问说的是中文吗?
不等她出声,宋言祯再次开口,字音清冷沉着:“我们不离婚了。”
贝茜:……??
2. 谎言
贝茜出车祸前,宋言祯接到她的电话。
“在学校。”他接起电话,不等对面的女人说话,先一步淡声回道:“正要开会。”
“宋大教授,又开会?!”
那端很快传来贝茜极度不满的声音,“我真是纳闷了,你一个搞医学科研的,又不临床治病,究竟一天到晚哪来的那么多会要开?”
宋言祯没急于辩驳。
这种沉默更像是一种意料之内的不在乎。
男人打开外放的姿态有点漫不经心。
他随性闲散靠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薄睫渐微敛低,在眼睑处浅浅落染小片阴翳,目光便又凝回桌上的深蓝色绒盒。
“我也想知道。”他食指慢吞敲扣着桌子。
随意的戏谑,被他平稳的语气压得低淡发凉,“要不你替我问问校长?”
越轻飘,越显得刻薄。
贝茜被气了一下,“去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天也办不了了对吧?”
这是她这周第12次问。
他手边深蓝绒盒内,是一条女士铂金项链。
铂金链极细,内嵌式隐形卡扣,色泽纯净,陈列于盒内浓郁蓝调绒料之上,如一笔光丝柔滑游动在海面。短暂剔亮又转瞬被吞噬消融。
半天,他答了一个字:“忙。”
“明天也没空?”
“没空。”这次回了两个字。
宋言祯拉低视线,冷白指尖缓缓摩挲过金链的吊坠。
“行。”贝茜在电话那头冷笑,“夫妻一场,我本来不想做得这么绝。”
宋言祯对她的狠话依旧没什么在意。
晨光透窗洒进来。他长指轻力勾起那条链子,简单的窄弧线形坠饰在灿烂光华下轻缓摇曳,冰闪剔亮。
“宋言祯。”吊坠倏尔自他指缝间滑落下来,宋言祯眯起眼,听到电话里贝茜在这时叫了他的名字。
她通知,“忘记告诉你,离婚律师我找好了。”
是的。事实就是,
贝茜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现下正在准备离婚。
——非常坚决地准备离婚。
宋言祯听到电话那头她打转向灯的声音,略微抬头,“你在开车?”
贝茜沉浸在自己的喋喋不休里:
“要么,你今天乖乖跟我去民政局办手续。”
“要么,你就等着我的起诉书好了。”
宋言祯并不接茬,只是嘱咐:“开车别打电话,挂了。”
“宋言祯你敢挂我电话?我跟你——”
她的话没说完。
电光石火之间,猝然急刹带动轮胎抓地摩擦出激烈尖锐的刺耳声,如同针扎般穿过听筒,刺得宋言祯皱眉偏头,手机从耳边挪开了下。
下一秒,他将手机立刻贴回耳边:“……贝茜?”
“砰——!!”
一声狠戾凶猛的巨响,撞击在男人骤然缩紧的瞳孔中。
……
车祸后,贝茜昏迷了一天一夜。
宋言祯没离开过。
这次车祸的确不算小,好在贝茜所受的外伤并非十分严重。
但她现在觉得宋言祯病得很严重。
“什么意思?!”单人病房里,贝茜爆发出惊叫,“我?我跟你结婚了??你要疯啊宋言祯!”
打死她都不信。
这鬼人是不是在故意整她?
绝对是这样。
贝茜想到这儿更恼火,直接上手拔掉还在输液的针管,二话不说就要下床:“懒得跟你扯皮,赶紧送我回学校!”
“还剩一个月高考了。”她强调。
宋言祯明显被她说愣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回学校!”这人,怎么耳朵还不好使了呢。
“你刚在老胡办公室不是都看到了吗?我报了电影学院,要当大明星了。”像是想起什么,贝茜没忍住阴阳怪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骂我不够努力,比不上你这块香饽饽吗?”
说着她起身站在床边,正想走,手腕却蓦地被男人扣住,“贝茜。”
“干嘛?”贝茜厌烦地瞥他。
宋言祯半低着头,下颌收紧,眉尖略皱,沉默间犹疑的眼神徘徊在她脸上探究审视。
半晌,他开口的声线喑沉,平静从容中渗透着警告:“别开这种玩笑。”
虽然她在车祸后的身体状况,还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全面病理结论。
但是不至于。
不至于把脑子都撞坏了。
“谁有心情在这里跟你开玩笑啊?我还得抓紧时间冲刺高考呢。”贝茜还在用力扭动手腕,试图挣开他:“让开,不用你送了,我……”
话刚说了一半,谁知宋言祯这时候忽然松手。
贝茜人还没等反应过来,转瞬就被男人单手拦腰抱离地面,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被他重新抱上了病床。
“宋言祯你到底要干什么!”她彻底没了耐心。
“还在装?”宋言祯眉眼讥诮。
他半个字都不信。
毕竟她从小演技精湛。从小就爱整他。
气氛将要陷入僵持之际,病房门突然被敲响,“言祯,出来一下。”
房门没关,贝茜抬头朝门口望过去,见到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叠检查报告正招呼宋言祯出去。
他叫他“言祯”,他们认识?
贝茜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人,见到他朝门外的医生微微颔首,又回头投来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冷淡叮嘱:“老实待着,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称呼那位医生:“姚教授。”
所以他们就是认识!
等等!这里是……
贝茜立马四处张望一圈,低头时不经意瞥见自己身上的病号服,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左胸前的印花字:【松石医科中心】
松石集团旗下的医院?
刚醒过来时,贝茜只是以为自己在学校被车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被宋言祯口中的“结婚”、“孩子”接二连三地炸懵了。
现在才发现,这里是宋言祯他们家的医院。
所以那位“姚教授”认识松石的太子爷也就不奇怪了。
贝茜在心里嗤哼,眼见那两人要出去谈事,忽然她又反应过来:“要聊关于我的病情?”
听到她开口,对面两人同时朝她看过来。
贝茜微抬下颚,态度坚定地要求:“既然聊的是我的病情,那就没什么我不能听的。”
开玩笑,这里可是宋言祯家的地盘。
万一他要想背地里搞什么事使什么坏,那她可太被动了。
她对宋言祯那小子完全没半点信任。
她转头冲中年医生露出笑容:“姚教授,您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说吧。”
老姚听到她这么说,顿了顿,不动声色地与宋言祯对视一眼。
宋言祯沉缓一口气,点头默许。
老姚这时候拿出刚到手的脑部磁共振片子,多看了眼病床上的贝茜,面色不算轻快,对宋言祯说:“言祯你虽然主攻心外,但看片子基本功没忘吧?”
“你看这里。”他指向脑部区域的其中一处。
宋言祯目光锁定老姚手指的位置,只一眼便紧皱了眉,声线都暗了下去:“海马体受损?”
“没错,目前来看没有造成严重的脑损伤,所以她的逻辑、语言和生活上的自理能力都没问题。”老姚又将另一份检查报告给他,
“但是伴有车祸后比较常见的颅脑外伤后遗症。冲击性震荡带来短暂缺血,神经线路被阻,导致储存和搜索记忆的海马体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失忆。”
失忆……哈哈!
听到这狗血的两个字,贝茜只觉得别太搞笑。
这两个人在她面前演起来了还。
然而无可否认的是,她心里开始禁不住有点惶惶然。
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寻找自己的手机,可找了半天怎么都没找到,转头望见宋言祯放在桌上的手机,贝茜不管不顾地直接伸手拿了过来。
按亮屏幕。
上面显示的时间:2026年。
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贝茜紧忙熄掉屏幕,揉了揉眼睛又再次按亮手机。结果她前一秒看到的数字这一秒依旧无比清晰地、重新显示在她眼前。
2026年3月5日。
距离她高考,已经过去整整五年。
有什么东西轰地一下爆裂在脑内。
宕机的两秒瞬息里,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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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感受到由下而上骤然覆顶的寒气,直冲得头皮发麻,浑身惊栗,手脚顷刻丧失了温度。
缺失记忆所带来的冲击力让她产生难以言说的恍惚感,像灵魂解离,困顿无措,滋生不安。
脑子一半是空白,一半还在剧烈运转。
贝茜惶惑茫然地仰头,发现面前的男人也正在注视着她。
他侧低着眼,睫毛薄密垂长,却丝毫掩不住那双眼眸漆黑邃沉,深亮得像在燃烧。
鬼使神差地,贝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烫了一下。
“逆行性失忆,就是无法确定具体缺失哪段记忆,是么?”宋言祯问的是老姚,只不过注意力还在贝茜身上。
“对,而且恢复记忆的时间也因人而异。”
贝茜无力地靠在床沿。
失忆已经够荒唐了。
‘在失去记忆的过往里,她和宋言祯结婚了’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更加诡异。
那可是宋言祯,她从小到大最烦,最恨,最厌恶的人,没有之一。
贝茜实在闹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怎么可能会跟自己的死对头结婚??
“贝女士准备一下,五分钟后打个屁股针。”老姚刚走,后脚护士又拎着知情书走进来,理所当然地递笔给宋言祯,通知说,
“您妻子孕酮太低需要保胎,家属麻烦在这里签个字。”
甚至还,怀了孩子?
“不是,先等会儿。”
她有些遭不住,叫停这场闹剧。
“喂,宋言祯,你的意思是,我怀孕了,”她光是说出这句话就忍不住要发笑,“而且孩子有可能是你的?”
问句如平地惊雷,让正在签字的宋言祯手上动作一滞。连同一旁等待签字的护士都惊诧中带上了“难道有瓜吃?”的兴奋表情。
“不出意外,就是我的。”男人口吻平淡。
贝茜有点生气了,一下子变脸:“胡说八道,我没怀!你才怀了呢!”
宋言祯:“……”
在她的认知里,她还是高三学生,甚至前一刻钟还在跟返校的宋言祯吵架。
所以说学生怎么可以怀孕?
怀孕不就是要那样吗?她才不可能那么出格,更不会和宋言祯……
男人笔尖微顿,目光停在知情书的家属栏上,手中迅速划下最后一笔,字迹潇洒落拓,断点干净,折痕锋利。
护士这才不得不收起八卦心,遗憾离开。
一时间,病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静默,逐渐在空气中蔓延。
宋言祯利落地倒了杯温水朝她走过来。
贝茜倚坐在床上愣愣看着他,才惶然惊觉,似乎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与自己记忆中的英挺少年已大不相同。
此刻他站在面前,体态修挺如劲松,身姿周正。
时间与阅历没有将他磋磨成世俗油滑模样,反而在荷尔蒙张弛间,令他更具明锐昂扬的男性魅力。
又干净,又沉稳,又疏离遥远不可一世。
的确很符合宋言祯一贯的风格。
贝茜没由来地感到一点恐慌。而挑衅,一向是她在这个男人身上寻找征服感与安定感的惯用伎俩。
“好,就算我真的和你结婚,还怀了孕。”
他的手机还被她拿在手上,贝茜不自觉捏紧手机边缘,底气不太够:“那你凭什么觉得,孩子就一定是你的?”
“因为失忆的人,是你。”
宋言祯慢慢俯下腰身,修长指尖在她掌中的手机上输入密码,解锁屏幕。
他在此放轻声音继续说下去,字字虚糜试探,
“而我还清楚地记得,你有多爱我。”
贝茜顺势低头看去。然后清清楚楚地望见,他的手机主屏幕壁纸竟是她自己缠着他亲吻的婚纱照。
照片佐证了他低沉幽缓的语句,贝茜的眼神里划过一丝动摇和茫然:“真的……吗?”
他显露出她从没见过的耐心:“当然。”
当然是假的。
不过很显然,她完全不记得这部分真相。
那么他真幸运。
从现在开始,他所说的每一句谎言。
都是她赖以生存的真相。
宋言祯敛低眉眼,静静观凝着她,忽尔,扯唇笑了:
“贝贝,你从来都不愿意离开我。”
3. 爱我
“大小姐,你这又是闹哪出呀?”
车上,闺蜜陶宁看了眼副驾的贝茜,无奈笑问。
陶宁就在【松石】的超声科当主治医生。
贝茜出车祸那天,她人都吓傻了。
虽说【松石医科中心】本就是宋家的地盘,接贝茜的救护车到医院之前,已经汇集了各科专家外加医护十几号人等在急诊外,完全不需要她跟着跑前跑后。
但作为现场唯一的“娘家人”,陶宁还是第一时间赶到急诊,全程陪同她检查。
得知贝茜失忆,陶宁起初也很难接受,但还是庆幸,至少她身体其他方面没问题。
说起来,也要庆幸贝茜嫁的老公好。她住院的这些天,陶宁没少往她病房里跑,每次去都能看到宋言祯在照顾她。
今天也是如此。
陶宁今天休班,下午照例去病房看贝茜。
宋言祯说正好有事出去。但事实上陶宁看得出,那是出于绅士的风度,主动为她们闺蜜之间留出聊知己话的时间。
只是没料到,宋言祯前脚刚走,贝茜就软磨硬泡地要陶宁带她逃出医院。
陶宁被她磨得没脾气,只好帮她跟医院临时请假,把人带了出来。
“刚才看你们气氛不对,小两口又吵架啦?”陶宁刹车在红灯前。
贝茜心下微躁,“我不跟他吵架才不正常吧。”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她跟宋言祯可是从小吵到大。
刚一说完,贝茜才反应过来闺蜜口中“小两口”这个称呼。
什么小两口。
谁要跟他是小两口啊!
真是恐怖故事一篇又一篇,篇篇狗血。
陶宁对她的脾气司空见惯,只是柔声劝道:“以往怎么闹脾气都算了,但这次你出了车祸撞到头,可别拿身体开玩笑啊。”
“不管怎么说,宋言祯是很宠你的。”她补充。
“??他很宠我?”简直匪夷所思。
贝茜在怀疑陶宁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宋言祯。
“当然呀,不但他宠你,”绿灯亮了,陶宁踩下油门将后话补充完整,
“而且你也是真的非常爱他。”
“我?爱他?”贝茜沉默了,半晌又跟她确认:“你是说……我吗?”
她是真的觉得天要塌了。
陶宁趁侧头掠她一眼,见她一脸“见鬼了”的狐疑表情,才忽然想起她的好闺蜜现在正是刚从车祸苏醒后的失忆状态。
于是耐心跟她解释:“结婚后你们感情很好的,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不过小夫妻嘛,偶尔拌拌嘴也在所难免,每次你跟他生气闹别扭,就会打电话让我接你回娘家,最后都是他亲自来哄你回去的。”
有时候贝茜怕父母担心,也会直接暂住在陶宁家。
所以陶宁口中的这个“哄”,事实上更确切来说,是每次宋言祯深夜下班之后,直接找上门把睡熟的贝茜扛走。
但这部分陶宁善意美化了一番,免得大小姐知道了又要闹起来。
贝茜再度陷入了沉默。
自从她苏醒,所有进出病房的医护人员、包括宋言祯,她见到的任何一个人全部都在向她传递同一个信息:
她跟宋言祯结婚了。
他们是领过证的合法夫妻。
他们还共同孕育了一个新生命。
可贝茜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和接受。
她跟宋言祯是死对头,是两看相厌、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啊!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爱情?
但是。如果连陶宁也这样说的话,她该怎么继续逃避呢。
陶宁和贝茜、宋言祯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贝茜有多讨厌宋言祯、有多想战胜他、有多少次背地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陶宁都是清楚的。
陶宁是她感情最深厚的好姐妹,不会骗她。
所以现在陶宁告诉她:‘宋言祯很宠自己,自己也非常爱他。’
难道……真的是这样?
她还是忍不住想再求证,“你确定我是真的跟他相爱,而不是被他挟持了在尝试逃跑?”
陶宁有点被她逗乐了,“可当初确实是你先主动追求人家的呀,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其他原因……”
“什么东西?!我主动?”贝茜没心思往后听,立马尖叫起来,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主动追他??就算真的要在一起也应该是他来跪舔我!!”
而且是被她一次次拒绝,然后宋言祯一次次跪舔的那种!
陶宁转头看到她脸都气得涨红,有点担心,摸不清贝茜的记忆到底丢失了多少。但又想着毕竟她才刚醒来不久,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是别让她受太大刺激。
“好啦好啦。”陶宁哄着她,“那些不重要,你们现在过得幸福就够了。”
说话间,陶宁驱车驶到澜湾入口。
澜湾港别墅区,整个沪市最难进的高净值置地。
豪宅金字塔顶端,全一线江景,入住门槛比天高,里面住户的权势背景足以左右半个沪城的资本流向。
说是吹出来的风都比别处贵,半点不浮夸。
这里是贝茜从小生活的地方。
外来车牌的预审系统亮起嘀声,识别成功。
统一制服的警卫队站在安保哨岗,向她们致以恭谨的迎宾礼,双向智能闸杠与此同时缓缓抬起。
贝茜降下车窗,初春的风从江上灌进来,凉意泛潮。
她转头撩眸望出去。落日碎在水上,万丈璀璨金光粼粼剔闪。
飘茫雾中,私人轮渡整排靠泊在暗潮边,象征着业主们静默的权力与地位。
一切都还是贝茜最熟悉的模样。
记忆里,这分明是昨天爸爸接自己下晚自习后回家的路。而今天行驶在这条路上的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就已婚已孕了。多么荒谬。
世界像在她沉睡时悄然崩塌过。
她从梦中醒来,发现命运早已无礼篡改了她的人生。
一路驶入内部滨江主道。别墅群顺沿江畔弯弧错位坐落,高低各异,宏丽华美如座座小型贵族宫殿鳞次矗立。
正对湾岸主视角的江心,是宋家。
隔一汪矮树相间的人工天鹅湖,湖对面,贝家相峙而立。
两家别墅皆三面水景,几乎霸下了整个澜湾港最绝佳的风口位置。
论风格,宋贝两户泾渭分明。
隐贵矜雅的园林式庭院是宋家,而贝家是张扬奢靡的美式豪宅,两家一雅一奢,隔湖对望,气质本该截然相反。
但此刻,却被斜阳余辉浸染成相同寂静的金。
宛如,两座被同时点亮的琥珀岛。
“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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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茜茜。”陶宁将车停在贝家门口。
忽然瞧见前方斜靠在车边的男人,她手肘碰了碰贝茜,“诶,那是你家宋言祯吧?”
贝茜从失神中抽回思绪,透过挡风玻璃往前瞥了眼。
还真是他,居然来得比她们还快。怎么?这架势是来逮逃犯的吗?
陶宁趁热打铁:“你看,我就说不管你们有什么问题,最后他都会找到你的。”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吓人。
贝茜嗤一声,白眼翻上了天:“那真是条阴魂不散的好狗了。”
陶宁忍不住打个冷颤,但愿宋言祯真能哄好小姑奶奶。
“谢啦宝宝,过两天请你吃饭。”贝茜扭头对好闺蜜一秒变脸,冲她弯唇眨眨眼,随后转身开门下车,朝自己家走去。
宋言祯白衬黑裤,眉眼低垂,姿态松散地等在日暮晚昏下。
在他背后,残阳慷慨盛绽出最后的绚烂,橘红浓郁,牵引来点缀星子的深蓝夜幕,似他华贵披风。
漫天霞光如众神引燃的圣火,将整片云海江湾烧得忘乎所以。
而那个男人犹如众神怜惜的命定之子。
于是晚霞,不过是为他作衬的凡尘余焰。
好吧,贝茜也必须承认,从小到大,论骨相皮囊,宋言祯的确是她周边所有异性中条件最优越的那个。
但没办法,谁让她对他的讨厌情绪早已压过了所有。
“你来干嘛?我是不会再跟你回医院的。”贝茜走到他面前,率先宣布。
宋言祯的眼神落在她那身病号服上,不置可否。
他在思考,听到她从医院逃跑的消息时,他正在她的主治医生那里,确认她各项身体指标都正常。
除了头脑受创,她身上最大的伤只是一些淤青。
贝茜都快等得不耐烦了,才听到他不带责怪语气的陈述句:“失忆了也没改掉乱跑的毛病。”
瞧瞧这男人,听听这话。
人长好看有什么用啊?这嘴皮子一动够被她拉黑十次。
贝茜蓦然跨上前几步,身体前倾,仰头朝他顶撞过去:“喂,我们真的很相爱吗?”
男人皎然的面容疾速拉近放大,一双丹凤眼狭长薄锐,伴衬鼻梁左侧标志性的痣,突显得脸部线条锋利干净,精妙如艺术。
她几乎发出了灵魂疑问:“你确定,我们是那种因为相爱才结婚的平常夫妻关系吗?”
眼前人与她暂停的记忆里相比,长高了许多,五官也变得更为平静深沉。
不变的是他周身那种不易接近的冷冽气质。
为了在气势上压倒他,贝茜干脆一手撑在他身后的车门,将他半困在身前。
宋言祯被她挤得只能后靠在车前,下颌略敛,习惯性低垂着视线,回答:“是。”
她意料之中的肯定答案。
但贝茜可不是轻易就被说服的,她借力踮起脚,身体完全贴过去,使劲儿将他往后压住,
“那你说爱我。”
她的要求赤.裸直白,一个简单又热切的求证罢了。
但是他却在沉默。
黑睫垂压掩住了大半眸光,唯有从眼尾走漏的一线幽深色泽,似有某种黏稠物质无声流转。
贝茜撑着车的手转而揪住他衣袖,一把扯近,盯视的目光满含探究审视:
“说啊,爱我。”
4. 孕吐
他闻言抬眼,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不着痕迹地移开。
她追究:“既然很相爱,说句‘我爱你’应该很简单吧?”
“一定要听?”
他在维持语气里的冷静疏淡。
她揪住他不放:“我说了好几遍了,一定要——”
骤然,他覆上她的手。
传来的他的体温竟然晦暗冰凉,贝茜忍不住身子微颤了下。
然后他的指掌带着冷硬的力度,一根一根地,将她攥住他衣袖的手指缓慢剥离。
指尖交触时,能感到他皮肤下隐而不发的战栗。
于是她低头,却险些被他戴在无名指间的婚戒晃晕了眼。
他没看她,喉结艰涩地滚动,夹杂丝缕不易察觉的失真,挤出低沉喑哑的嗓音,带着初次的生涩感:
“爱你。”
突如其来一阵疾风卷地,那两个字坠落在空气里,非但不像情话,反倒更像某种阴湿至极的咒。
他的行为很反常。
分明表现得抗拒她的肢体接触,可言语却带有诡异的颤抖。
贝茜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宋言祯迟迟没有松手。
既然她执意要让他尝到甜头。那么,他不介意第一次说爱她,是在如此不够正式的情况下。
他的手很大,轻松却用力地包握住她,拇指好似怜惜地摩挲流连在她掌心软肉,却失了准力,反而掐按得她那块皮肤生疼。
“爱你。”猝不及防,他再次重复,眼底灰翳压抑某种涌动的情绪。
无疑他平静的神色之下,正克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够了我不想听了……你放开我!”贝茜尝试挣脱没成功,再抬眼时惊异地发现,他正在盯着她看。
她错觉他眼中有幽暗火光在跳跃,燃烧着的兴奋和危险一闪而逝,只余下眼底一抹尚未褪去的沉黯灰烬。
“你…你……”她有点结巴。
见她犯怂,宋言祯适时收手,表情回归冷静无波,绕过她向贝家大门走去:“自己要听就别怕。”
贝大小姐气得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谁怕了啊?你这人怎么……”
结果脏字还没出口,就见到宋言祯正在人脸识别她家的门禁仪。
很快,一道机械女声传来:“面部识别成功,请进。”
双扇雕花大院门自动对向滑开,仿佛在对宋言祯说“欢迎回家”。
而宋言祯不负所望,对贝家非常熟门熟路,指纹解锁入户门,简直跟回自己家没什么区别。
“不是?我没让你来我家,你不许进去!”她着急地阻止他,然而她的话根本拦不住他的脚步。
“宋言祯你听我说话没啊?”
贝茜瞪大双眼跟上去,追进玄关,看到那个男人甚至还有专属于他的拖鞋换。
“我问你,你凭什么刷脸就可以随意进出我家?”
话音尚未落定,贝茜就被男人堵在了玄关。
似乎觉得她太吵,宋言祯换好鞋后慢条斯理站直身体,转过来,逼近她,颀长的轮廓阴影缓缓笼罩在她身上。
贝茜其实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感到他凌厉气场的压迫力。
她感受他在靠近,彼此间的气氛随距离倾轧而猛地稀薄,温度在抽离,一寸寸冻结心跳,令她轻窒。
令她想起刚刚他那句被抽丝剥茧的“爱你”。
心下又开始发毛,她忍不住想要避闪,就这样被硬生生逼退了两步。
脊背倏然抵到自动闭合的电子门,躲不太开了。
巧的是,玄关声控灯在这时落入无声休眠。男人的个头高挺修拔,轻易遮蔽掉壁柜灯的半扇昏光。
退无可退的空间里,贝茜惶惑地呼吸加快,眸波盈颤间,视域里全是他。
宋言祯稍稍压低腰身,目光与她平视,尾音略挑:“即便我说了这种话,也不能证明,是么?”
“什、什么话…”贝茜不自觉字音磕绊。
“爱你。”
他脱口而出的话语,合衬上她脑海里刚才的画面,以及他模糊又妖异的表情。
不一样的是,他似乎以恐怖的速度习惯了这两个字,念白比刚才更顺畅流利。
她在惊慌中抬眼看他,望见他的眼神疏淡,望见他浅褐色的眸平静如深潮,却望不到任何属于人类该有的冷暖情感。
这个,不是太好。
她真有点怕。
嘴上说着动听情话的男人,眉眼却并不着色暧昧旖旎,“还要再重复么?因为我爱你。”
贝茜吓得后仰了下,后脑磕到门板,满脸惊悚的表情看着他。
而他居高临下睨着她,眼底不见半分笑意:“轮到你说了。”
等等,这是让她说什么……?
仿若读懂她的不解,他提醒:“爱我。”
“……”
紧张不断刺激着神经,已经暂住着一个生命的小腹微微发胀,贝茜蓦地感到一阵胃酸,愈发强烈。
“说啊。”
他倏地更加逼近一步,眼神光微闪,像蛇鳞随游移的身躯扭曲,
嗓音压得极低,掺着气音,字词似吐出的信子滑蹭过耳膜,“说你也爱我……”
“呕!”
贝茜哇地干呕出来。
宋言祯不免怔了两秒,视线有些愣滞,“你……”
她疯狂摆手,说不出话。
从刚才开始就莫名地反胃,像有什么东西不断翻滚在胃里,还会上涌至喉咙。这种极度不适感让她特别想吐,根本忍不住。
阴鸷情绪一刹那收拢,销声匿迹在他眼睫投下的小片影子里:“……”
贝茜用力一把推开他,捂着嘴飞快跑进洗手间。
她趴在盥洗台不停干呕,胃部灼烧着酸意,眼眶止不住飙泪,吐到最后开始生理性发抖也还是没吐出来任何东西。
直到一双手力度轻柔地拉起贝茜,关掉水流,“吐不出来就先休息一下。”
端来的温水放在台面,宋言祯从一旁抽出纸巾,替她擦净嘴边水迹。
贝茜一把夺过纸巾,歪头恼火地瞪着他,骂道:“都怪你说什么爱来爱去的,我肯定是被你恶心吐了!”
宋言祯受着骂,将温水递给她,淡淡开口提醒她:“是妊娠反应导致的孕吐。”
贝茜接过水杯愣了下神。
坦白说,除了周围的人告诉她“结婚”、“怀孕”这些事之外,更多时间她潜意识里还在以为自己是当年的高中生。
她对“身怀有孕”这种事根本没有丁点实感。
人生被重塑,原定轨迹被彻底打翻,这种感受真的有些恐慌得让人不太好过。
“你可以滚了,这里是我家。”贝茜猛力放下水杯,逞强地怒瞪着宋言祯,烦躁道,“不管我是怀孕还是什么,都有我爸妈照顾我,用不着你假好心。”
宋言祯仍站在原地,迟迟未有动作。
男人眉骨蹙拢,眼神复杂地徘徊在她脸上:
“你连你父亲卧病三年的事,也不记得了么?”
骤然当头一棒,剧烈心悸让贝茜登时双腿发软,近乎快要站不住,“什、你说什么……?”
记忆里,爸爸昨天还推掉工作,特意去接她下晚自习回家。
贝茜的声音立刻染上了哭腔,“爸爸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
孕反持续的干呕令她双眸充血,此刻泪水溢上来,更令她眼尾浸满了温热的湿红,鼻尖耳尖,能红的红了个遍,整个人楚楚怜弱。
他总是习惯性低垂视线,看上去像睥睨蔑视着什么,又像对外物毫不放在心上,眸光平寂孤寒,疏冷清高。
但就算是这种目光,在触碰到她破碎泪眼时,也会放轻三分。
宋言祯抿紧唇,掠了眼她身上沾水的病号服。
“说来话长,先换身衣服。”
他虚扶她纤细手肘,引她往洗手间外走。
贝茜思绪混乱,没心情反抗,任由宋言祯带她轻车熟路地穿过长廊,坐电梯去到三楼,进入她的卧室。
贝茜一路都没吭声,表现得异常安静。
自我认知的崩裂像灵魂从体内飘出去,缺失锚点降落的游离与错位,几近吞噬她。
原来失忆要承受的代价不止是恍惚与混乱。
更深层的恐惧是,记忆中昨天还身体康健有说有笑的家人,今天就变成“卧病三年”……
她甚至有些不敢问了。
爸爸他……
“目前没有大碍。”宋言祯一眼洞察到她的心思。
“近半年他的病情很稳定。”
贝茜当即心里暗松一口气。
真好,爸爸还活着。
“那爸爸现在在哪里?我家怎么没人?妈妈呢?”
“在松石疗养院,你母亲陪着。”
“哦。”她这才稍许放心,转而又疑惑起来,“啊?松石?不是你家地盘吗?”
“嗯。”他把她安置在她的藤编公主摇椅上。
贝茜的卧房由三间房打通,化妆间、衣帽间与卧室各自独立。
从她坐的角度,可以看见宋言祯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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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她衣帽间的折叠雕花玻璃门,抬手在她衣柜里挑选。
要是放在平时,贝茜一定会破口大骂让他滚。
但现在情况复杂,她陷入迷思。
爸爸竟然住在宋家的疗养院?他不是一向都跟姓宋的势不两立吗?
可以说贝茜生来对宋言祯的讨厌,有一半是受影响于父亲对宋家的极度厌恶。
躺在宋家的病床上,爸爸一定会觉得如坐针毡,她得去救爸爸!
贝茜当即心急如焚:“我要去见他,现在就去!”
“可以。但我必须提醒你,岳父患的是爆发性心肌炎,受不了刺激。”
宋言祯已经从挂衣区为她选好一套睡衣,侧身,又拉开另一扇门,
“想好怎么跟心脏病人解释你的失忆症了?”
贝茜一瞬张口结舌,随后渐渐冷静下来。
的确,这几天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太多,连她自己都一时间无法消化,更遑论患有心脏病的爸爸。
要是被他知道宝贝女儿出了车祸,还失忆,甚至发生这些时还怀着孕……
贝茜不敢往下想。
行吧,宋言祯虽然讨厌,但他脑子好使,说的话也有道理。
现在爸爸的病情要紧,不能承受任何刺激或打击。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父母知道自己失忆的事。
想到这里,她一下子坐直身体,说:“那我就过去远远的看一眼。”
“连近在咫尺的老公都认不出。”宋言祯口吻轻讽,“离远了能看清岳父的情况么?”
贝茜又是一噎,仰头看见拎着一套女士衣物走过来的男人,张口就要骂:“你这个……等等你手里拿的什么?!”
她猛然瞪大眼睛——
男人修削指节上勾着一条,女士内裤。
淡粉真丝绸缎,纯欲少女款,白蕾丝花边搭配细带蝴蝶,勾勒性感。
“穿吧。”宋言祯将内裤挑到她眼前,嗓音懒沉,“这条花色好看。”
他的语调声平淡稳,简直就像在说“天气不错”那样稀松平常。
却让贝茜霎时爆红了脸颊,一路烧上耳廓颈后。
“你…我……”她又惊又羞又怒,噌地从藤椅上站起来,一把挥打掉他的手,涨红脸尖叫:“你有病啊宋言祯!”
力道振得轻薄小三角从他指尖飞落,又被他反应极快地再次从容接住。
贝茜失忆了,她对这条内裤根本没有印象。
可是从她衣柜里拿出来,不用脑子也知道肯定是她的。
这个男人,这个…流氓!怎么可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拿着女孩子的内裤啊!
就算,就算他们真的是夫妻,她还没适应不是吗?
他这种人,总是一脸平淡地做一些气死人的事情,她最讨厌了。
她还是想不通,气愤怨言:“我怎么会跟你有孩子?”
被她这般对待,宋言祯也并不恼,只是指节略微收紧。
他漫无目的地捻动掌中她的薄透内裤。
冰冷长指勾缠进去,轻勾慢挑,似乎在感受绢丝的细腻柔滑。温柔又亲密地。
又似乎难以克制地施加粗鲁力度,将它紧绞,将它捏揉发皱。野蛮又残忍地。
窗外,天色渐沉。
黄昏到夜的交接须臾里,有猫在发情叫春。
宋言祯站在贝茜面前,离得很近,迫使她极尽仰视。
隔着空气的间隙,她亦能感受到他腔调震动,浸透春夜的散漫冷峭,轻描淡写地将问题反抛回来:
“你觉得…是怎么有的孩子?”
贝茜顿时语塞,心跳泵搏地极快,脸上更烫起来。
她只是惊讶,不是在问具体过程吧?
她惊悸又嗔羞地瞪人,刚哭过的黑眸水泽湿亮,鼻尖透粉,唇瓣艳红。
“还是身体没好透,自己换不了衣服?”
宋言祯淡微挑了下眉,内裤软布溢出他硬朗的指节,白蕾丝紧密勾连他无名指根的婚戒。
圣洁被侵犯,禁忌在招摇。
他缓缓弯起唇角,字词虚哑,“其实你完全可以按照以前的习惯来做。”
“以前?是指我们结婚这段时间?我有什么习惯,会怎么做?”贝茜听到了自己声音紧绷。
感觉脑子好像不够用了。
他抬手挑开她的衣衫下摆,捏住病服裤边被系成蝴蝶结的抽绳:
“以前你会……”
她的裤带绳结被一点点抽离,在他手里松散溃败,他接着说,
“命令我帮你。”
5. 老公
“宋言祯你去死!”
贝茜快疯了,一把扑回自己的贴身小裤子藏在背后。
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她耳根子煞红:“你会有这么好心帮我吗?不扔我东西就不错了吧。”
“我什么时候扔过你东西?”
宋言祯指尖微松,她裤带的系绳离开他的手,垂落下去。
事实上,在问出口的刹那他就想起来了。
从小尿不进一个壶里的两个人,多数时候都是贝茜在挑刺,宋言祯相对忍让。
于是前二十多年人生,她扔他东西不计其数,而他真正付诸行动的反击,只有18岁那一次。
如果时间跟着贝大小姐的失忆症倒退。
退回2021年高考动员大会那个下午。
他习以为常地接受着她的挑衅,接起师兄的电话,眼看着她炸毛。
她才不管他在听电话,
“既然你这么忙,还特地回来做什么宣讲啊?”
他天生敏慧,能从通话间隙里分神给她,但他不打算回答。
少女不依不饶:“没参加过高考的人居然要动员高考?你不觉得可笑吗?”
是,他不需要高考。
甚至他只在高中待了高一这一年而已。
别人挣扎苦渡,于他而言只是人生踏板。
电话里,同门师哥在和他确认出国的日期,
“7月出发,德国心胸外交换生资格难得,不过哥们几个都相信你的实力,等你学成归来。”
那时他获得了公费留学的资格,下个月就要离开沪市,本博连读,一去就是三四年。
“嗯。”他应声。
没想到贝茜突然爆发脾气:“你这个混蛋!”
直到她凶巴巴打落他的发言稿,他才对即将脱离这位骄横公主的事实有了实感。
恰巧师哥又问了个小问题,他快速应答后挂断电话:“我这儿有事要处理。”
处理她的脾气。
初成大人的宋言祯情绪很稳定,但还是会被她缠得失去冷静。她问他为什么会来,是,他为什么会在不可开交的忙碌中,还选择回来高中校园?
他也在问自己。为什么。
眼前,她还在任性,对日后长久的分别一无所知,对这次的见面毫不珍惜,
纷乱繁杂心绪充斥,他意识到该对她凶一点。
但只是一点,她就哭了。
两个人都不太记得那天是怎样收场的,只知道贝茜最后也没有道歉,更没有纡尊降贵为他捡东西。
宋言祯松开手,留下一句:“希望下次见面,你能成熟点。”就转身离开。
那天他们没再说一句话,台下人群里,只有贝茜用杀人的眼神瞪视台上的人。
当时她没想到,宋言祯居然真的可以脱稿即兴演讲。
更没想到今天,他说的“下次见面”已经在她记忆里消失了。
失忆患者的“下次”竟是一睁眼【已婚】,居然还是跟他?!
——关于这段回忆,宋言祯不做评价。
他最先回神,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贝茜的失忆到什么程度?她究竟失去了多少记忆?
“我是什么时候扔你东西的?”
宋言祯扶她在旁边的丝绒凳坐下,典型的用行为干扰思考,让对方卸下防备的举动。
贝茜的记忆到高三为止,理所当然把自己当高考生。
她想也没想就答:“前两天呗!你把我书扔路边了呢。”
见宋言祯挑眉,她才后知后觉,不甘心地改口:“高三……高考前,你回校宣讲那天。”
宋言祯单膝触地,蹲下身与她平视,再次确认:“所以,你目前只有高考以前的记忆?”
贝茜努力地往后回想,却始终空白,脑袋的记忆储存区像坏掉的硬盘,调取指令无响应。
她甩甩脑袋,“嗯”了声:“之后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
包括她最想知道的,为什么会和宋言祯结婚?
“也就是说,”宋言祯维持着下蹲姿势,肘臂搭膝,淡微垂睫,有了完整定论,
“你失去了从大学到我们结婚一周年,这期间的五年记忆。”
原来已经结婚一年了……怪不得宋言祯能随意进出她家。
等下,重点不是这个!
贝茜忍不住挥舞起手来:“是又怎么样?不要以为我失忆了你就可以胡说八道骗我。”
她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内裤,严正警告:
“我要去看爸爸,要是被我发现他没事,是你咒我爸爸的话……”
那块丝滑的三角布料,被她挥甩起来,宋言祯身姿劲挺地蹲在她身前,不可避免地险些被舞到脸上。
男人反应迅速地偏头避让,倒是没说什么,反问:“你知道爸在哪么?”
“……不知道。”
她赶紧把内裤又塞回身后,浑身不习惯地嘀咕一句,“还有,谁允许你叫爸了。”
他望了眼窗外夜色没搭腔,口吻冷淡平常:“今天太晚,爸需要休息,明天带你去。”
这人?怎么越不让叫他越要叫呢?
贝茜抱怨他:“你是不是在故意跟我作对啊?”
他抿了下唇角起身,疏冷勾唇,以问代答杀死比赛:
“你手上的,不如先穿上?”
好,贝茜怒了,骂他不知廉耻,让他去死。
她连忙跑进浴室换好自己的睡衣。
宋言祯也向来懂得适可而止,他看着她洗漱好后,自觉地转身去了客房。
“有事直接叫我,房门没关。”他轻车熟路走到离她最近的客房。
贝茜想让他滚回对面他家的别墅,又想到目前她的身体状态不济,这男人留在这方便自己使唤,也挺好。
“喂,宋言祯。”她出声叫住他。
男人停在房间门口,身形挺拔而又松弛,回眸等她说话。
这几天照顾贝茜,宋言祯没时间整顿自己,随意的穿着却更显优越从容。
西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段靓利白皙的颈线。
贝茜难得动脑,自以为找出他的谎言破绽,双手环胸,机智问话:“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吗?怎么分房睡啊?”
宋言祯瞄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开口反问:“你现在的状态,能接受和我一起睡?”
“……当然不能!”贝茜差点跳起来。
“所以。”
他丢下两个字,迈步走入客房的黑暗之中。
不是,还显着他聪明细心了呗?
贝茜懊恼地发誓要少跟宋言祯说话,砰地关上门,埋进被子里睡去。
自从车祸后,太多巨变冲击,太多她无法接受的消息,仿佛一觉睡醒就被世界抛弃在身后,所有人大步向前走,全都没有等她。
对事事争先的贝茜而言,彷徨恐慌来得更快更汹涌。
所幸她的房间格局没变,床品花色都和记忆里一样,她裹紧被子缩在床头小夜灯的亮光庇佑中,才勉强感受到一丝安定。
不知道是不是孕激素在起作用,姗姗来迟的委屈和伤感侵袭着她。
眼角带着惶惑不定的泪意,贝茜将被子盖过脸,逼自己入睡。
**
因为惦记爸爸的状况,贝茜天不亮就起床闯进客房。
像宋言祯昨晚说的,他没关门,贝茜径直走进去,看到眼前的画面不由愣了。
宋言祯竟然没在床上,而是陷在桌前的办公椅里。桌面上钢笔与文件整齐摊放,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的颌线。
他双臂环在胸前,头微微后仰靠着椅背,工作用的黑色半框眼镜滑至鼻梁,很明显是通宵后的浅眠。
贝茜一直知道他聪明又努力,没想到他这么拼。
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贝茜这一下子失去五年记忆,倒也新鲜,像把熟人重新认识一遍。
勉强再等半个小时吧,她下意识放轻手脚,准备离开。
却在转身时听到男人微哑泛凉的声线:
“起这么早,很担心?”
她顿步,如实点点头。
随后她听到一阵短促的窸窣,宋言祯摘下眼镜搁在桌上,拎起搭在椅背的外套:“我洗漱,一会儿出发。”
她张口欲言,看到他快步进入洗手间的背影,只好选择收声。
宋言祯的冲凉洗漱时间把控在二十分钟,带着贝茜往车库走时,身上还隐约残留着剃须水的薄荷凉气。
贝茜跟在他后头,上下打量:“能不能行啊你?宋言祯你要是熬夜了可别疲劳驾驶啊。”
宋言祯没说话,打开车门将MacBook和文件袋放在后座。
贝茜左右观察,惊奇地发现宋言祯开的车,还是当年那辆Aston Martin DB12。
生在宋家这种量级的豪奢门阀,他竟然可以物欲低到五年不换车。
不过看到眼熟的东西,贝茜还是很高兴的,她好心拍拍他后背:“要不我来开车,你给我指路就行。”
宋言祯直起身,单手搭在车门边框上看着她问:“你记得怎么开车?”
瞧不起谁呢?
贝茜的眉头一下子就拧紧了:
“我只是失忆,不是失能好吗?人专家都说了,生活技能和记忆是大脑的两个不同区域,基础功能不会丧失,亏你是个医学生,这都不懂。”
宋言祯抬手捏按山根:“需要提醒你是怎么失忆的吗?”
她理直气壮:“我知道,车祸嘛。但是那又怎样?反正我没有车祸的记忆。”
他微不可闻地笑了声:“记吃不记打的本性倒是没变。”
“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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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彼此,都五年过去了,你这张看起来漂亮实际会喷毒的嘴巴也没变!”
他笑意更深,把她扶进车里:“走了,家里有司机。”
贝茜傲然:“怎么不早说?”
……
春风沿途,丛簇的枝丫还在静默,幼小到难以察觉的苞蕾半遮半掩,孕育着某种崭新的意象。
【松石|科学疗养中心】
这里是宋氏旗下高端疗养院,环境堪比顶奢酒店。
住在这里的病患非富即贵,套房内不仅有顶尖医疗科技配套,还有私人定制化的服务团队。
贝茜带着墨镜口罩,扒在走廊转角的墙边望风。
她视力不错,能从门上狭窄的玻璃开口看见里面人影晃动,妈妈似乎在照顾爸爸,爸爸虽然坐在病床上,但行动自如应该目前没有大碍。
宋言祯手里拎着她吃剩的早餐,垂眸凝视她探头探脑的动静,微微挑眉,轻咳了声提醒:“进去看?”
“嘘!”贝茜很严肃地让他噤声,
“现在我对爸爸的病情不了解,到时候进去了一问三不知,不就被发现我失忆了吗?”
“万一把我爸妈吓出个好歹来,你有几个医学天才够用啊?”她小手一指,拿高中校园里他遗留的天才名号挖苦他。
宋言祯不远不近得斜倚在墙壁,没搭腔。
他低眼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见她仍扒着墙角往里面偷觑,焦躁紧张的情绪明显。
站在父母门外,贝茜才懂近乡情怯。失去记忆的她要临时补课的事情太多,她头也不回地,忍不住问了一堆:
“爸爸已经病了三年了?是不是很严重?”
“最坏到什么程度?”
“他病倒后家里是我在撑还是妈妈在撑?”
结果她噼里啪啦问了半天,身旁男人一句话也没答,贝茜不满地转头瞪他:“问你话呢!”
宋言祯眉骨略动,这才开口,“时好时坏,最坏会死。”
“还好,你撑过来了。”
她意外地怔愣:“我吗?我有这么厉害?”
宋言祯依旧姿态松散闲倚着墙,下颌微含,看着她“嗯”了声:“是有点厉害。”
贝茜奇怪瞥他一眼,“看什么看?还不快跟我说说,失忆之前我们在爸妈面前是怎么样的?恩爱夫妻还是相敬如宾?”
贝茜没时间再拖了。
妈妈是半辈子都在搞艺术的烂漫沪都小姐,还算好骗。但只要她稍有不慎露出马脚,绝对瞒不过白手起家商场纵横的老爸。
可偏偏,这本该跟她统一战线的男人,看上去并不打算好好配合,好整以暇地来了句:“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在骗你么?”
“现在说这些,几个意思呢你?”贝茜咬牙。
宋言祯抬手,指尖漫无目的点着额角:“骗子的话,你确定要信?”
故意的,这狗男人绝对是故意想跟她过不去。
说什么爱来爱去,她就知道不管过去多少年,她跟宋言祯从仇人变爱人这种事怎么听都是天方夜谭。
“你管我呢?别废话赶紧说!”贝茜强迫自己先咽下这口恶气,
“我爸受不了任何刺激,所以我们等下进去千万不可以露馅,知不知道?”
宋言祯望着她又心急又认真的模样,倏尔笑了,淡淡开口:
“想不露馅,就先把称呼叫对。”
“什么称呼?”贝茜总觉得他表情下掩着狡诈。
她仔细想了想:“我现在能想到对你的称呼只有冷脸怪、装逼犯、毒男……”
都是她高中骂他的话。
“……”宋言祯收回视线,舌尖顶腮,低嗤,“既然不是诚心想聊,那你独自去见岳父,应该没问题吧?”
贝茜就是再撞坏脑袋,此时也该听出他话里带有威胁的嘲弄。
她立马以子矛攻子盾:“不行,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现在可是一根绳上——”
“所以,你该叫我什么?”他森凉接话。
好家伙,这根矛扎她自己身上了。
贝茜眉梢微抽搐,磨蹭半天,才勉强憋出两个字:“言祯。”
宋言祯并没有动容:“不对。”
一不做二不休:“阿祯?祯祯?”
“都错。”宋言祯似乎有很多耐心等待。
可是再拖下去,等下要是妈妈突然从病房里出来,到时候惹起疑心就麻烦了。
贝茜在焦急中灵光一现:“该不会是……?”
她震惊地用口型对出那两个字。
老,公?
宋言祯眉梢轻挑,隐微弯起唇角。
他静立于光影交界处,半面矜骄,半面阴晦,昂贵西装勾描出优雅挺拔的轮廓。
男人在给予指令的低沉嗓音里,含混了三分蛊惑:
“嗯。乖,叫出声。”
6. 胎儿
贝茜牙都快酸倒了:“太肉麻了,我叫不出口。”
她有点佩服失忆前的自己,对着宋言祯这块冰秤砣,也能叫得这么亲热?
宋言祯还是那副样子,带着点散漫玩味,静静等着她开口。
贝茜的唇来回启张几次,就是讲不出声。
到底是谁这么倒霉?一觉醒来出车祸失忆了不说,莫名当妈不说,还得对着多年死对头叫老公。
简直是人间惨案。
宋言祯在这时略微靠近过来,低下头压低声音,告诉她一个新信息:
“你当年,是高分考入电影学院的女明星。”
他突然聊起往事,把贝茜钓得一下子挑起眉梢。
记忆到高考前就停止了,她对自己考没考上电影学院很关心。
“哦?真的吗?我吗?我是女明星吗?”她一面诧异一面骄傲,悄悄挺直脊背,微抬下颌起范儿,“看来我高考发挥得还挺不错嘛。”
宋言祯在不知不觉中带回话题:“听说是表演系第一。”
很好,是她爱听的。
“我失忆这么多天,你终于说了句有可信度的话。”嘴上还在挤兑,但她嘴角显然有些压不住,多少带点沾沾自喜。
正在她露出得意小表情时,他紧接着给出沉缓有力的鼓励,暗含隐隐的诱导:“所以凭你优秀的演技,叫老公这点小事……”
“当然不在话下!”贝茜接得快极了。
宋言祯话语里微微透露的欣赏,她很是受用。
谁能抵挡被多年死对头承认优秀的诱惑?
更何况,这是她失忆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消息令她意外,也不意外。对于当女明星这事儿她从来志在必得,艺考也确实是那年第一名,她有骄傲的资本。
见她眼珠滴溜溜转,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我真厉害”。
恐怕贝茜到了一百岁,也是藏不住心事的年纪。
“回神。”他抿了抿微扬的唇角,压下疏渺的笑意,提醒她,
“开机了,女明星。”
贝茜煞有介事地清嗓,尝试嗓音放软放轻,夹出宋言祯没见识过的甜美动听。
“老公~……”
是的,明星就该在听到开机两个字后,立马进入状态。
贝茜就是这样认为的。
当时她获得艺考第一的那场即兴命题,是【被伪君子丈夫处心积虑欺骗的女人】。对她这个家教管束严格,且从未早恋过的高中女孩而言,婚恋命题显得匮乏又遥远。
不过。
大小姐的演技生来灵妙,任何命题,都不是问题。
她像个努力试镜的新人,抬眸瞄了眼‘导演’的表情,迫不及待地小声催促,
“是这样吗?对了吗?”
僵硬的神色一闪而逝。
宋言祯眯起眸子,视线瞬息晦暗难辨,如有异火烈灼地深燃。
他抿起唇,下颌收紧,半天没吭声。
“老公?”见他不给反应,以为是对她的表演不满意,贝茜更加来了劲头,抬手一把挽住他的小臂贴依上去,整个人都偎向他。
“老公老公??”
她只顾自沉浸式入戏,歪头看着男人,努力将声音捏得愈发温软,“老公啊,怎么不说话?”
字音声声入耳,也认真,也天真。
像幼猫的尾巴轻柔扫过某处难见光的敏感肌肤。
笨拙,迟钝,不讲章法的莽撞,滋生起细密动荡的酥感,震颤着诡异的痒,又极具抚慰性地融化在激增的快感下,冲撞在血液。
流窜的掠夺欲是得不到满足的,罪恶的,爽的。
也是,不好过的。
落低眼睫瞟过她的手,宋言祯近乎下意识地后退了步,从贝茜怀里抽回胳膊,转瞬淡去情绪,声线隐微晦涩:“可以了。”
贝茜没懂:“什么?可以了是什么意……喂!”
根本不等她说完,宋言祯顾自转身大步离去,
让她叫的也是他,叫完不满意的也是他。
到底想干什么,个死男人。
贝茜被他搞得云里雾里,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自然无法注意到男人耳根处烫红一片,灼烈热意顺沿冷白修长的脖颈线条,烧出欲色动人的薄粉。
宋言祯长腿生风,贝茜几乎要小跑着追在他身后,失去耐性地质问:“不是,怎么突然走了?你还没说我们该在爸妈面前表演出什么状态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病房门口。
“足够了。”进去之前,宋言祯偏头掠她一眼,看上去似乎缺乏情绪,扔下一句,
“你会叫老公就够了。”
贝茜:“?”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宋言祯已经更快一步推开了门。
她只好被迫收声,心里暗骂这鬼人阴晴不定的。
跟着走进去,贝茜一眼望见躺在床上的贝曜手里正举着一只呼吸面罩,覆在口鼻处,似乎是在做什么她看不懂的治疗。
宋言祯出声纠正:“爸,雾化要坐起来,让药物深入呼吸道,才能便于痰液排出。”
他脚步快,动作也干净,径直走至病床前,按下摇杆按钮,智能化床板自动升起半截,托着贝曜坐直身子。
在贝茜仅存的记忆里,父亲贝曜跟宋家的关系一直都势如水火,王不见王,和她跟宋言祯那种两看相厌的恶劣关系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沪市首富的宋家,贝曜从不放眼里。
以至于连对所谓“松石唯一继承人”宋言祯,贝茜与父亲贝曜都秉持某种一脉相承的瞧不上。
贝茜甚至记得,高三动员会那天放学后是贝曜来接她回家。被宋言祯凶哭的贝大小姐刚一上车,就委屈地扑进爸爸怀中哭诉,发脾气告状大骂宋言祯的种种不是。
当时爸爸说过什么来着……
“宋家那小子竟敢欺负我女儿?真是活腻了!”
“保送?保送又能怎么着?看着跟他那个爸一样鼻孔朝天冷漠刻薄。”
“下次他再惹哭你,你就给老子大嘴巴抽他丫的!”
在贝茜印象里,那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但现在。
“噢瞧我这个记性,又忘了。”现在,贝曜看到宋言祯来也并没有感到意外,指了指手里的面罩招呼他过去,
“小宋你帮我看看,这药还有没有。”
贝茜近乎有些愣在原地。
爸爸甚至第一个招呼的不是她,而是宋言祯。
宋言祯自然地接过面罩,对光举高望了眼面罩手柄内的药液,转头顺手替贝曜重新戴好,淡声叮嘱:“还有五分钟。”
贝茜动了动唇,正想开口说什么。
这时候,贝母孔茵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工,替她人手拉了一辆装满鲜花的小拖车。
她安排护工把东西放好位置,这才笑着招呼贝茜两人,“诶你们两个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坐呀。”
母亲孔茵搞艺术,学过声乐,音调清越悠扬,配一口沪普辨识度很高。
贝茜干站着没动,惹来孔茵的注目:“莹莹啊,怎么几天没见瘦了点?别为了要美就不吃饭。”
贝茜小名叫莹莹,大小姐自幼就是贝家的掌上明珠,从来都被宠爱着。贝茜自出生后就被女儿奴贝父捧在手心百般呵护,跟妈妈更是处得像姐妹。
一句简单日常的关心,惹得贝茜止不住鼻酸。
出车祸到丢失五年记忆,妈妈的爱还和印象里一样,多好。
谁知道孔茵下一句话,就把她快决堤的情绪憋了回去。
“女婿啊,我家老贝的事情实在感谢你,不过莹莹还需要你多照顾,有空得看着她好好吃饭才行,她挑嘴,你多操心哈。”
贝茜傻住了。
“我分内的事。”
她循声看过去,宋言祯习以为常地点头,在长辈面前展露出十足的礼貌与矜贵。
“妈…”贝茜正欲开口说什么。
却见孔茵直接走向宋言祯,“女婿,按照你之前提供给院里的治疗方案,你爸这也有将近小半年没犯病了。”
“前几天我估计是换季着凉了,感冒以后就开始咳,又说胸闷。”孔茵表情严肃了些,“我想着正好也到复查的时候了,就让他干脆做个全面检查。”
宋言祯点点头,温声宽慰:“您别担心,爸昨晚的检查结果我都看了。”
他在这时拿出一沓文件资料,“心彩片子没有大问题,心肌酶和肌酸激酶指标虽然离标准值有一定距离,但考虑到爸的年龄和心肌炎重创心脏的程度,相较之前的数值是持续走低的,说明他身体机能在逐步恢复。”
一向话少的他,在讲述起病情时格外详尽,是为了让老两口放心,同时也在让她放心。
听到宋言祯这么说,孔茵脸上表情明显放松许多。
她接过来那些化验单,像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今早他们好多教授轮番过来会诊,提到那个代表心力衰竭的指标,叫什么利太什么的……”
“血浆B型利钠肽。”宋言祯精准接话。
全部都是贝茜完全听不懂一点的学术名词。
但她忽然注意到宋言祯手里拿的那沓文件,似乎就是今早她闯进客房时,摆在桌上的那些资料。
难道他昨晚通宵一夜,都是在研究爸爸的病情吗?
这让她很快联想到,刚才妈妈说,爸爸的最终治疗方案竟然是宋言祯提出的。
……他真有那么厉害?
贝茜暗自腹诽着,又听到孔茵跟宋言祯仍在讨论,那些拗口又深涩难懂地医学术语词简直是她知识盲区。
她听也听不懂,插也插不上话,只能兀自焦灼在原地干着急。
恰好这时,贝曜的雾化做完了。
见他摘下面罩,贝茜忙走上去拉住他的手,心急如焚:“爸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几乎话都没说完,贝茜已经湿红了眼,连声音都染上哽咽。
贝曜反而宠溺笑了,抬手摸摸她的头,“我家宝贝莹莹这是怎么了,你爸我病了又不是一两天了,复查而已,怎么突然这么紧张?”
贝茜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
毕竟贝曜是何其慧眼如炬的精明人。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担心自己的表现异常,再这样下去会引起爸爸的怀疑,贝茜咬紧牙关,强行压下心底酸涩。
她转移话题道,“爸爸你饿不饿?跟妈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们买。”
“小姑娘什么时候操心这些小事了?”
那边孔茵正好跟宋言祯讨论完,听到她这么问,掰起指头数道:
“从你爸住进人家这里开始,所有的护理师、高级营养师、私人医护等等全都是言祯一手精挑细选的呀,哪里会饿着我们。”
“……”好吧,勉强算他够贴心。
贝茜撇撇嘴,又关心道:“那检查是不是都做完了,今天的天气还不错,要不我扶您出去走走……”
谁知她话没说完,竟是贝曜先出声打断她,“小宋安排的康复理疗团定制了运动计划,说是不能过度活动。”
“嗐,要我说这次就没什么大事,你妈爱大惊小怪的。”贝曜看向一旁的宋言祯,“你工作忙,我特意让她瞒着你,结果院里的人还是把你麻烦来了。”
“不麻烦,爸。”宋言祯将雾化仪调至吸氧模式,又顺手为贝曜倒了漱口水递过去,“我跟莹莹正好过来看看您。”
贝茜:“……”
不是,这对吗?
怎么她的事,她家的事,连她父母的事都是宋言祯在一手安排啊?
更离奇的是,她能感受得到,贝曜对宋言祯的客气态度里,甚至带有不加掩饰的欣赏意味。
她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
连爸爸也退出了“讨厌宋家联盟”,虽然这个联盟成员本来就只有他们父女俩。
可这下她不就变成孤军奋战了?
贝茜越想越别扭,没好气地瞪了眼宋言祯,“他有你们说的这么贴心这么好吗?”
孔茵走过来宠笑着捏捏她的小脸,接下话茬:“你这孩子,你爸生病这期间言祯事无巨细,哪样不是亲力亲为放心上,他好不好你还不知道吗?”
“再说,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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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当初言祯介入治疗,恐怕你爸现在都还找不着病因呢。”
感受到贝茜匪夷所思的注视,宋言祯面不改色,依旧是那番宠辱不惊的模样,字句措词更是深得长辈欢心的谦逊有礼:
“莹莹是我的妻子,所以我理所应当照顾我们的爸妈。”
“……”不开玩笑,贝茜又有点想吐了,
“打住行吗?我爸妈就是我爸妈。”
贝茜任性地划分界限,“才不是你爸妈!”
孔茵闻言,不满地拍了下自家女儿后背,“又耍小脾气,吵架啦?侬个次又是为什么咯?”
还不忘柔声调侃:
“当初你可是主动倒追人家,怎么,现在又跟人家分得那么清楚,要分家啦?”
贝茜张口结舌。
“我和莹莹永远不会分开。”
一旁,始终寡言少语的男人陡然插话进来,他声平淡稳,口吻却又异常笃定。
他侧头深深凝着贝茜,再次强调:“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谁要跟他永远啊!
贝茜厌烦又质疑地瞪他,下意识想反驳。
却见宋言祯这时候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微微偏头,状似不经意地在她耳畔稍顿:
“如果,你想要爸爸的情况继续稳定下去,”
他的气音拖得很缠绵,语调却像浸过冰水的蛛丝划过耳鼓,每个字都激起颤栗,
“就最好,不要表现得抗拒老公。”
这一声“老公”的自称,让贝茜想起刚才进门前的练习,头脑降温不少,她把要呛声的话咽了回去。
此时蓦然响起一阵来电铃声。
宋言祯拿出手机,眉梢略动,打算转身出去接电话。
贝茜忙一把拉住他,凑过去看他手机,问他:“谁啊?你要去哪?”
她现在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呢。
他要是走了谁帮她圆谎啊?
宋言祯倒也坦荡,举过手机拿给她看,悄声:“事故处理的保险公司。”
一听跟自己的车祸有关,贝茜吓得让他赶紧出去接,千万不可以被爸妈听到任何风声。
宋言祯前脚刚出去,见到病房内只剩自己和父母的贝茜,忽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从心来。
她思忖着开口,试探起自己父亲:
“爸爸,我可还记得你以前一直跟宋家不对付,就连宋言祯那小子你也很反感,那当初你们是怎么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或许是哪里出了问题,贝茜想。
说不准宋言祯不在,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比如,一切都是假的。
但,事与愿违。
只听贝曜哼了声,“你当时为了跟他结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还发誓非宋言祯不嫁。”
“我跟你妈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同意又能怎么办?”
贝茜又一次在这间套房里无语凝噎。
很好,现在不仅是自己‘主动倒追’。
还‘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甚至是‘非他不嫁’。
连爸爸妈妈都这么说……那一定就……
他们结婚的故事一次次刷新版本,过度震惊已经令她近乎麻木。
可是贝茜还是不死心,想再继续多问点什么。
“我这一病不起,现在也认识到了,小宋人品不错,经得住考验。”
谁知贝曜却在这时敛起神色,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语重心长提醒贝茜道,
“既然已经结婚了,你也要收收脾气,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任性胡闹。”
贝茜仿佛刹那之间被死死钉在原地。
她在震诧中抬眼,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父母,无意识后退了半步。
从来最疼爱她的爸爸,居然会为了一个外人说她胡闹。
关系最亲密的妈妈,也会为了该死的宋言祯说她耍脾气吵架。
怎么全世界好像只有她在找茬一样?
到这一刻她才惊觉,原来自己并不会麻木。
原来她还是会这样被轻易牵动情绪。
记忆空缺的恐慌与无措,物是人非的游离与恍惚,父母态度转变的落差和委屈……所有情绪几乎在一霎之间不受控地袭来。
而充涌在她体内的孕激素,会敏锐捕捉到任何一点情绪的波动起伏,然后无限放大。
或许因为久病,曾经行事果决的贝曜开始对很多事都不放心。
作为爸爸,他还在继续嘱托女儿:“言祯的确是很优秀的,他大学还辅修了资本管理方向的经济学,你在管理我们家集团的时候,有拿不准的事可以和他商量。”
什么管理集团?她不是演员明星吗?
贝茜皱着眉头,想问问清楚,一张开口喉咙里就泛出剧烈酸苦。
“唔……呕!”
胃里翻江倒海,搅得她肝肠都极度不适,贝茜根本忍不住,脚下发软,来不及跑去洗手间,她扶着墙壁低头干呕了起来。
贝氏夫妇被自己女儿吓了一跳,孔茵赶忙拿纸过来,着急替贝茜抚拍着背部:“莹莹,没事吧!”
“怎么突然吐了?是吃坏东西了?最近没休息好,还是着凉了?”
孔茵越问越担心,见女儿连续反胃到说不出话,她急切地四处叫人,“医生,医…哎呀死老东西你离呼叫铃近,不晓得按一下啊!”
贝曜赶紧伸手,却被满面通红的贝茜拦了下来:“都不是……不用叫人。”
以孔茵女士大动干戈的性子,医生来了肯定会要求全面检查,到时候捅出失忆会更麻烦。
太多乱七八糟的事。
她真的受够了。
这时,孔茵跟贝曜对视一眼,猛然一下子僵住。
到底是过来人,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询问女儿:“莹莹啊,你是不是……”
“是。”贝茜扯过纸巾胡乱擦了把嘴角,直起身,眼睛还带着血红。
“我怀孕了。”她说。
宋言祯听见房内的喧闹声,即刻挂断电话从外面返回。推门而入之际,他抬眸撞见贝茜满脸泪水地说道:
“我要打掉这个孩子。”
7.吵架
她话音落,病房内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
很漫长。
对贝茜来说。
她承认自己是因为情绪和身体都极度负能量,才一时冲动脱口而出。
失忆至今已经过去三天。
她终日绷紧的心弦、无法喘息的惶然,甚至时不时和她作对的孕激素……还以为这些能在爸妈身边得到消解。
可是居然,连爸妈的态度都变了。
不过,她很快就后悔了。
后悔在生病的爸爸面前冲动说打胎。
贝茜后知后觉回想起昨晚,宋言祯告诉过自己,爸爸得的是心脏病,不能遭受任何刺激。
心下暗骂自己,她出声试图缓和气氛:“爸爸,我……”
“刚叮嘱你不要胡闹!”贝曜突然神情肃厉地打断她的话,末了又化为一声无奈叹息,“哎,你这孩子。”
贝茜再次被贝曜的训斥震懵了,她忘了擦泪,不可思议地望着父亲。
从小到大,爸爸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大声过。
见贝曜情绪激动,贝母孔茵也惊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替他抚着胸口劝道:“老贝你有话跟孩子好好说呀,你不是向来最宠爱莹莹的嘛?平时我讲她两句你都要心疼。”
“就是因为爱她,才不希望她在人生大事上轻率。”贝曜说到这里,面色隐约浮现一丝悲慨,把住氧气面罩深吸两下。
贝茜动了动唇,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难以置信的惊诧过后,无从言说的复杂心情席卷而来。
她的高傲不仅来自于父母娇宠,性格要强更是将贝曜的犀利棱角继承了十成十。
敢想敢做、雷厉风行是他成就【贝曜集团】的底气。
可是,这样一位张扬到曾对她说‘在外面谁敢碰你一下你就狠命还手,打残了爸赔得起’的父亲,现在劝告她要谨慎面对人生。
贝茜不敢再继续想,爸爸经历了多少生死徘徊的病痛,才会抹去那些锋棱。
他已经失去了给女儿兜底的信心,只能寄希望于她快些成熟。
她眼眶沁着红,声线带着心疼愧疚:“对不起,爸爸,我没有胡闹,我只是…我……”
真的糟透了。
她连解释都表达得像顶嘴。
该怎么说明这一切?怎么表达其实她并没有想好如何处置孩子。
更或者,她压根没想过。
因为处在失忆状态的她,大部分时间都不记得,自己肚子里正有一个小生命暂住。
“我真的没有胡闹啊,它来得太突然了……”
郁闷之余委屈更多,她越辩解越乱,快要分不清自己说的“它”究竟是指孩子,还是近期遭遇的一切。
剪不断理还乱,她的脑袋变得好痛,辩驳声也不自觉抬高了:
“我只是不想在这时候多一个人来添乱——”
“爸,妈。”
旁侧,及时插入一道微沉的男声,阻断她更进一步的宣泄。
她如梦初醒望过去,是宋言祯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腕轻缓拉到身后,挡住贝父贝母探究的视线。
他的口吻谦逊又得体:“莹莹已经长大了,她有能力做任何决定,我听她的。”
对啊。
宋言祯说过,爸爸生病这几年是她在撑家事。
如果是那个没有失忆的自己,会不会做得更好?
不,如果不是失忆,根本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局面。
毕竟事关孙辈,孔茵舍不得,也怕贝曜再动气,便劝:“莹莹啊,孩子的事情你可要慎重,来了的都是缘分,要跟言祯好好商量不能任性,毕竟你们是夫妻。”
夫妻夫妻,又是这两个字……
懊恼、烦躁、不甘和无力在寸寸滋生,混杂成无处宣泄的愤懑怒意。
宋言祯背在身后的手还轻握着她的腕,感受到她异常的颤抖,他骨感有力的长指略微收紧。
碰巧她的负面情绪急需一个支点,而向来被她针对的,除了宋言祯还有谁?
没错,这全都怪他!谁知道这男人给她爸妈灌什么迷魂汤了。
但眼下无论如何,她不希望爸爸有事,不能让失忆的事露馅。
贝茜压着火,狠狠剜了眼宋言祯的背影,收敛脾气:“你们先休息吧,我还有事,过两天再过来看爸爸。”
说完她再也压不住汹涌的心绪,抽回手扭头离开房间,留宋言祯在原地和她父母沟通道别。
懒得管他们说什么,反正爸妈现在把这男人当块宝,他肯定能哄好二位。
贝茜气冲冲地顾自闷头往前走。
越想越不服气,想逃离现实般脚步越走越快,以至出了住院楼后疏忽于看路,横冲直撞地险些被过路车辆擦撞到。
宋言祯不知何时无声跟在她背后,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人行道内侧走。
动作间,男人无名指上的戒圈光痕闪烁。
“不用你假好心,我就是要走外边!”贝茜扭动身体甩开他的手,一个大跨步又往马路上走。
肩膀猛地被收紧扣回,力度大到令她打了个趔趄,摇晃着撞上他有力的身躯,极为被动地贴近他。
“你要干什么?”她仰起脸。
宋言祯低头回看她:“闹脾气可以,别做危险的事。”
贝茜的情绪在这里爆发:“别碰我!”
“话都是你在说,事情都是你在安排。”她恼火地咬牙切齿,
“宋言祯,凭什么你对我的事不论大小都了如指掌,而我对自己的世界却一无所知全是空白?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青梅竹马多年,宋言祯练就了对她神奇情绪处变不惊的本领:“因为我们是……”
“夫妻,我知道你又要这么说。”贝茜阴阳怪气地讽笑接话,转而变脸更加凶恶,
“你这个骗子!”
‘骗子’这个词尾音下坠的瞬间,男人的眉头倏地压低,眉尾几不可察地抽动一下。
前一刻还缺乏情绪的眸子波澜骤起。
他没吭声,只是缓缓眯起眼睛,温度从那双丹凤眼里一丝丝抽离,目光只余下近乎审视的冰冷,血淋淋地钉在她脸上。
“怎、怎么?这么瞪着我,你是不是心虚!”贝茜硬着头皮盯回去。
他静默地注视她,连赖以呼吸的空气都因这凝视而变得粘稠浑重,无声地囿困着她。
实在瞪不过,贝茜憋不住了:“你不是说我是女明星吗?刚刚爸爸怎么说我在我家公司工作??这不是骗我是什么?”
原来是说这个,他还以为……
宋言祯顷刻眉眼松动,低头懒淡勾了勾唇,笑意渗凉。
再抬眼,眼里那抹阴冷已被完美掩藏。
“五年足以发生很多事。”他实话实说,“包括女明星退圈继承亿万家产。”
那……倒也说得通,但贝茜就是觉得不爽:“也包括莫名其妙变成一个孕妇吗?”
这个问题比上个犀利得多。
宋言祯很清楚她在发泄气愤不满,因此,他不对‘莫名其妙’进行解释。
她还不适合知道过程。
然而,他也必须提醒:“虽然你的认知停留在高中,但你现在并不是高中生。作为成年人,孩子是需要我们共同承担的责任。”
听闻他字句有力,贝茜倏然心下震动,颤了颤眼睫。
这对她来说是个全新的角度。
这些天沉溺在实际年龄与高中生身份不相符的矛盾里,她还从没想过“责任”这个问题。
对父母的责任,对现实的责任,还有对……腹中新生命的责任。
再怎么说,她也比肚子里那没见过世面的小胚胎多活二十几年,总不能仗着这个就随意宣判人家死刑。
不过面对宋言祯,她一贯秉承着不可能接受他说教的傲娇心态,抱臂昂头:“谁要承担啊,谁要跟你生孩子,嘁。”
“可以。”
宋言祯的面色静谧如水,丝毫没有她预想的慌张或是生气。
“和对爸妈说的一样,你决定,我尊重。”
他淡薄如常,看不出情绪,甚至有条不紊为她安排,
“拿掉孩子之前,把身体养好。”
这就轮到贝茜卡壳了。
这不对吧?按理说这可是他老宋家的后,他不是应该跪下来求她留下孩子吗?
“喂?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很相爱吗?我要打掉孩子,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心疼啊?”她没藏着问题。
“因为你现在不爱我。”
宋言祯摁掉一个学校打来的工作电话,抬腕看表,给她的回答依然耐心低缓,
“你不爱我,自然也不会爱孩子。”
有点道理。贝茜莫名想起孔茵女士追过的古早苦情剧。
类似豪门下堂妻的台词,就这么从宋言祯嘴里说出来了。
他把手机收回口袋,准备去工作。
却又再次出声,一字一句做着最后的叮嘱:
“但贝贝,你要记住。”
听到这个许久没出现,一出现就让她浑身刺挠的称呼,她略感奇怪地皱眉后仰了下。
他唇角缓缓牵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分明是微笑,却裹挟着晦涩的,满是独占欲的寒意:
“不管我们有没有孩子,爱我,都该排在你的第一位。”
“……哈?!”
贝茜瞳孔地震,大受震撼。
**
一来二去,贝茜被司机送回澜湾港别墅时,已经是上午九点。
宋言祯是沪市医科大的心胸外副教授,享受正教授级待遇。在其位谋其政,为了照顾妻子而落下的课务,自然要及时回去补上。
正好,贝茜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他们在松石疗养院门口就各自分道扬镳。
她终于能清净了。
从衣帽间角落翻出旧时的衣服,洗了个热水澡解除精神疲乏,又涂上高中时期最喜爱的身体乳和精华。
做完这一切花掉好几个小时,但每个步骤都能让她感到久违的安定。
随后,她郑重地坐到书桌前,翻箱倒柜地想找出一些佐证。
能更加确切证明这五年人生轨迹的东西,什么都好。
还真被她找到了,在定制丝绒盒里,被失忆前的那个自己珍藏起来的,电影学院录取通知书。
倒是有些奇妙的感受。
像是自己为自己准备的一份礼物。
看着躺在里面一尘不染的纸张,贝茜吸了吸微微泛酸的鼻子。
“看来宋言祯这小子没骗我。”她刚感动没多久,紧接着又发现了一件让她猛然收住表情的东西。
——休学证明。
她猛然瞪眼仔细一看,是电影学院的休学证明书。
什么情况!?
梦想学府是考上了,但是大二就休学了,至今还没有毕业!
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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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休学后是去进修表演呢?
贝茜不信邪地将柜子一股脑扒得底朝天,希望可以找到应证猜想的东西。
正在她翻箱倒柜时,楼下传来一阵门铃声打断她动作。
门铃声工整又有节律,半分钟一次,一次按三下,持续了十分钟之久,贝茜才想起来,家里除了她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熟悉的管家叔叔、园艺阿姨、保洁、厨师,还有从小照顾她顶半个妈的住家保姆,这些人全都不见了。
“也不至于这么门庭衰败吧!”她咬牙边抱怨边趿拉着拖鞋跑下去。
点开可视门禁仪的摄像头,她看到外面恭候着一个穿高级职业装的女服务员,手推精巧高档的折叠餐车。
贝茜微顿:“谁呀?”
女子很有服务素养地对着摄像头欠身:“贝女士,我是Le Pré Carré餐厅的送餐员,宋先生亲自为您预约了定制餐食。”
贝茜瞥了眼时间,竟然已经中午。
难怪看她的工作服有点眼熟,原来是高中最喜欢的那家法餐馆。
为表礼貌,贝茜还是打开门和她交涉。
门外的人贴心展示烫金菜单手札,简单介绍:“前菜是茴香芦笋、甜菜温沙拉,主菜有薏仁炖饭、布雷斯鸡肉清汤、香草盐焗海鲈鱼,Dessert是您常点的柠檬乳酪舒芙蕾。”
贝茜皱皱眉:“怎么这么清淡,你家不是红酒三分牛排最好吃吗?”
对面收起菜单,微笑说:“宋先生订制的菜谱,他特意嘱托要特供孕妇的餐品。”
还补充说,
“您需要避免生食,忌口未熟透的鸡蛋、高汞鱼类和酒精——这些都是宋先生亲口提醒主厨的。”
听到又跟宋言祯有关,贝茜眉头拧得更紧:“假惺惺的……哦不是说你,别在意。”
都决定要打胎了,还搞那么多麻烦苛刻的细节,是不是在臭显摆他医学知识呢?
想到这里,贝茜更没胃口,直接拒绝:“拿走吧,我不吃。”
送餐的服务生也愣了,她第一次见到丈夫细心给怀孕妻子订餐,妻子竟然不高兴的。
但毕竟是客户亲口拒收,她只好再次确认:“贝女士您是要退餐吗?”
“随便吧,送给你吃,或者你顺手扔掉也行。”
反正是宋言祯花钱。
贝茜挥了挥手算告别,就要关上门。
“那宋先生那边……”
“就说我不想吃西餐。”
她把人打发走,重新回到房间面对满地狼藉。
四下扫视一圈把目光聚焦在床底,那里有个暗格,也是她小时候藏东西的秘密基地。或许会有发现。
把拖鞋踢开,踩上柔软地毯,俯身趴跪下去翻找。
挖开杂物,她在屉格底部发现一份陌生的结业报告,像是被刻意尘封起来的心事。
“复光大学国际金融管理精英研修项目,结业证书。”她垂眸念出上面内容,
“贝茜,2022至2024学年修满,予以结业。”
说简单点,这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总裁培训班】。
可是她理科成绩向来薄弱,怎么会去学金融呢?还是为期两年的针对性短训,很明显是突发事件。
她扯过电影学院休学证明,两相对比。
她发现自己大二休学后,立刻就转入总裁培训班学习。
时间倒推爸爸生病三年,减去和宋言祯结婚的一年,再往前推,就正好是她去培训班的两年。
结论是,她是为了顶替生病的爸爸撑起家业,而从热爱的电影学院转向不擅长的企管金融学……
“叮咚——”
陡然一声门铃再次打断她思绪。
贝茜有点不耐烦了,拎着结业证书跑到楼下:“都说了不用送饭……”
拉开门的刹那,明媚日头将男人幽深的身影投进门缝,暗影覆上她裹着白棉袜的纤瘦脚踝。
贝茜没穿鞋,踮脚望着宋言祯,一时失声。
“你怎么来了?”她观察他的脸,看这男人肤色在太阳下白得发光,却因色调偏冷看上去没血色。
宋言祯内里是早上那件干净的白衬,外搭一件低调暗纹黑西装,纽扣开敞,看样子是办公室里常备的普通外套。
鼻梁上还架着那副黑色半框镜,似乎是来得赶,忘了摘。
鼻侧的痣点在眼镜边缘,半遮掩,半明显。
宋言祯就这样站在门外看着她,没有表情,却莫名让人清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而贝大小姐一向最是没耐性的,她才不会在乎别人大老远来她家是为什么。
尤其不会在乎宋言祯。
见他不出声,她也懒得继续多问,转头就要把门关上,“没话说就走人。”
门缝闭合前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再也推不动这扇门,下意识看过去,
一只苍白的手陡然卡入门缝,以恐怖的力量扣住门板边缘。
她猛然被眼前画面惊颤。
在纯黑门体的映衬下,修长的手形显出石膏像般的惨白,骨感得近乎病态。
绷紧的指节泛出青白,嶙峋的腕线凸起锐利。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推动,想关上这扇门,那只手始终纹丝不动地抵着厚重的门板。用力间,手背上虬结的幽蓝脉络恍若潜泳的毒蛇。
仿佛早已在黑暗泥潭中蛰伏多时。
紧密注视着她,良久。
8.亲吻
房门被生生卡住。
贝茜在震惊茫然中抬眼看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宋言祯的视线冷凝,黏着在她身上。
他整个人顿滞在那,连呼吸起伏都放轻。
是的,他在审量她。
在盯视她那一身高中时期的衣装。
旧日的超短白色T恤绷贴在已成熟的女性胸线,下摆堪堪露出一截纤细腰肢,浅粉色低腰百褶裙摇曳如蜜浪。
裙腰自带一条珍珠链,刚好缠挂在露出的一截细腰上,冰凉的圆珠贴着白腻平坦的肤肉。
她盈盈摇晃时,珠链就在肌肤上压出一弯浅痕,衬合着白净可爱的肚脐,越发凸显出与当年别无二致的娇俏。
“宋言祯!你要吓死我吗?”贝茜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真让人恼火。
配上她一点就炸……不点也炸的脾气,还真是和小时候没两样。
他缓慢地重新推开大门,镜片后的目光迟滞片刻,瞳孔似被这过于熟悉的画面燎灼。
“不是说不想吃西餐?”
喉结无声地滑动过一下,嗓音里是若有似无的干涩。
他提起手上的保温袋,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从她的珍珠腰链缓缓上移,最终落在她脸上:“带了中餐。”
或许失忆的她又将自己当成了高三生。
深棕色卷发浓茂柔滑,被她顺手高高扎成蓬松的双马尾。
发丝浸透女性洗护用品的沁香,随她说话间随性摆晃,散发着纯净又挑衅的旺盛生命力
倒的确颇具活力女高的既视感,元气洋溢。
而此时贝茜有些说不上话来。
“不爱吃西餐”的理由只是随口敷衍。可他不到半小时就拎着中餐出现,还是在工作日……她怎么忽然有点良心不安了呢?
她还是一时没放他进门,他也没急,安静等在廊道。
春日的中午,园林绿化中偶然鸟鸣,将这一隅玄关对视装点成画。
如果门框算是一种画框。
门外,他站在中午最盛的阳光里,却满身化不开的沉郁。
门内,她藏身昏光里,腰间珍珠折射着斑斓光点,百褶裙摆漾开的弧度,随意就绽成最鲜明的往昔盛夏。
双马尾招摇,皮肤白得刺眼,像一轮永远不可触及的幻光。
他眯了眯眼。
不。
当然不行。
是风是光,是露是电,都该在他的手掌。
终于,他眼神滑向深黯,向她踏前一步。
“不打算让我进去?”
微妙的平静和平衡瞬间被打破,廊道的光在他肩头碎裂,没能照进他眼底分毫。
贝茜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后退半步,鬼使神差地没拒绝出口,
“你…进来做什么啊?”
男人长腿一迈跨进门,就这样轻易入侵了她的领地:“看着你吃午餐。”
“谁需要你看着,又不是犯人……”
她忍不住又退半步,眉眼满是盛气凌人的天真。
宋言祯神色依然沉寂,脚步却不停。
他身上的低气压太过强烈,越是慢条斯理,越是令贝茜避无可避,落脚的空间唯有被他一再强横地侵吞。
贝茜无意识间垂睫,一眼望见侧旁的换鞋矮镜。
镜中,宋言祯的黑色皮鞋铮亮反光,奢昂无尘,不带温度的无机制冷漠。他向前迈近的每一步,都裸露出黑皮鞋下的阴暗红底,斥足男性独有的涩欲感。
而自己却连鞋都没穿。
裹在足踝的干净白袜柔软而纤腻,对比他的皮鞋,更显稚嫩。
于是,三种色调在这昏聩空间里,在他们脚下进退的步伐里,暗涌交锋。
黑色是沉郁森冷。
红色张扬诡异危险的冲击力。
白色,只有无辜而已。
慌神中,耳畔落下男人的缓字声腔,像哄又像骗:“妈妈叮嘱过的,忘了?”
当气势上不占上风,注意力自然会被对方牢牢牵制。
好像清早在疗养院妈妈是这么说过,她这么想。
但是……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听话?
终究是退缩的人失了先机,贝茜还在慌不择路地倒退,莫名磕绊:
“那、那也要看你带了什么伙食。”
“学校食堂的炒菜。”他还在压近。
“可你不是在上班吗?不怕耽误时间?”气场尽失,她连对视的勇气都失去。
而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声色幽谧:“午休很长。”
这不符合两看相厌的死对头,更符合无理取闹的妻子和包容的丈夫之间的对话,连她自己都差点认为合理。
这种认知令她心生恐慌。
下一秒她将恐惧转为怒气,大声凶他:“我都说了不要吃你的——啊!”
她只顾倒退,没注意已经被逼到玄关边缘,不料脚跟绊住后面的升入式台阶,一个重心错位就要仰面跌下去。
宋言祯动作快得像道鬼影,迅疾出手箍住她的纤弱后颈,力度轻巧却又不容挣脱地将她拉近,稳稳按定在他身前。
他乌沉密匝的眼睫低垂,剖析的视线悠缓对视上她的眼睛,再寸寸拉低,落在她的唇上。
男人吐字夹带凉意,口吻低淡,一词一句失温:
“饭要趁热吃,贝贝。”
贝茜被捏住后颈,受迫地踮起脚尖仰起头,虚压在他胸前,身体猛然瑟缩一下。
错位到仿似索吻的姿态,彼此交互呼吸,近得不可思议。
他的手掌很大,把控住她她就丝毫逃脱不开。
逃不开他视线的网罗,也不能忽视他话语里湿浑的命令感。
“我…我吃……”不知是不是此刻心跳失频的吊桥效应,她很识时务地妥协了。
但不忘找补说,“看在你一再邀请的份上!”
像只鼓气失败的小刺豚,任他稍一用力就可以搓圆捏扁。
手掌抵在他胸膛,她的呼吸急促起伏,女性特有的圆软若有似无碰顶在他精实坚硬的身躯。
如果足够留心,她会发现自己的盈柔身骨,和他高大身量的差距,已经比当年更加悬殊。
“怎么还不放开?”她声音更小了。
男人不动声色地挪移视线,继续落低,凝在贴合的两具身体上,睇视着她止不住轻颤的锁骨,慢悠悠地松开指力,但没完全放手。
鼻端,充溢着她身上的阴柔香味。
眼下,她腰间曲线被珠链装点。
宋言祯敛低黑睫,眼波似暗潮望不见边际。他在这时开口,嗓线微哑,尾音勾着点似有若无的叮咛。
“腰链,摘了吧。”
他边说,边探手向她的腰际,
“孕妇最好不要戴腰饰,发生意外的话会伤到你。”
或许是刚从外面回来,他指尖萦泛着一点初春料峭的凉意,只是稍稍靠近而已,还没完全碰到她,贝茜就隐约感受到一股似冰森寒的冷感袭来。
她近乎条件反射地瑟缩着腰肢想躲,“你别,我自己……”
自己来,她想这样说。
但没这个机会。
宋言祯的手指径直抚上来,带着近乎冻结皮肤的不适感,惹得贝茜娇气低呼:“不要你弄,手太冰了!”
“忍一下。”他指尖动作未停,嗓音发涩,“很快。”
宋言祯其实举止很规矩,并未过多接触她的身体,只是在拆解珍珠链扣的过程中偶尔会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肌肤。
他的指腹过于冰冷,取下珍珠链时不经意划过她的腰肉,像细蛇隐秘蜿蜒,游滑过后渗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贴触转瞬分离,只余下冷腻的感受。又敏感。又诡异。
幽凉泛酥的凉感仍有余温,滋生静电般奇妙的麻痹感,其次是痒。贝茜对皮肤上产生的异样感受反应很敏锐,也毫不怜惜,随手便用力抓挠几下。
像突然想起什么,她这时候举起手里的总裁班结业证隔开他,脱离桎梏后退几步,皱眉质问:
“你先解释,你说的‘女明星继承家业’是怎么回事?”
在这样昏光迷蒙的空间,她眼波莹亮。
红唇,雪肤,双马尾,少女装,盈软腰肢裸露出一截丰腻的白,被挠过的嫩肤迅速泛红。
天真无辜的纯洁,活色生香的媚,此刻她介于这之间。
她总在禁忌的边缘。
宋言祯下颌紧绷,指骨更加攥紧掌中的珍珠链。
半晌才撤回目光,俯身换鞋,
“在电影学院你的确炙手可热,出演过影视剧。”
又从鞋柜里她琳琅满目的卡通拖鞋中,挑出一双兔耳款,拎着走到她身边,弯腰放在她脚边,回答有条不紊:
“你大三那年,父亲病倒,你休学去复光参加金融研修,逐步接触【贝曜集团】的公司业务至今。”
很好,和她的推测完全吻合。
相对应的,宋言祯在她这里的信服力也得到提升。
她总算对他开始放下些防备,把脚蹬进他拿来的拖鞋。
而在她分神的间隙,男人手指勾缠着那条被她忘却的腰链,徐徐放入西裤口袋,举止无声,不被察觉。
宋言祯洗干净手,打开保温袋,把尚且温热的饭菜摆布在餐桌,低调又体贴地做着一切。
贝茜则在一旁理所当然地等待,低头反复翻看那张证书,希望能多获取些信息。
既然她失忆前已经在接手家业,就不能因为失忆而断送这一切。
她在证书角落的备注里,发现负责方的系部办公室电话。
太好了,如果是她特意选的总裁培训,老师应该会对她的事业状况有针对性的了解。
说不定可以反向打听情况。
想到这里,她迫不及待从身上摸手机,准备打电话。
摸了半天空无一物,她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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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失忆这几天以来,她还没见过自己的手机呢。
“宋言祯。”她张嘴就叫他,“我手机!”
摆放好餐具的宋言祯徐徐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他下意识推了下镜边,语气平静地告诉她:“在车祸里损毁了。”
贝茜顿住,狐疑地盯着他:“完全坏了吗?修也修不好?”
他面色如常,瞳孔连任何一丝心虚的颤晃都没有,静得如同死水:
“报废了,包括手机卡。”
堕入沉默的对峙在双方间拉开帷幕。
眼神来回刺探,拉锯撕扯。
贝茜终于找到他眼神里的疑点,一举拿下:“那你就不知道给我买个新的吗?!”
“……”宋言祯闭了闭眼。
微抿的唇牵动下颌,不知此刻按捺下去的是笑意,还是某种庆幸的吐息。
贝茜高傲如白孔雀般背过身,逮到机会一通输出:“就你还岳父岳母的好女婿?二十四孝好丈夫?这么多天了连部手机也不给我买,怎么不抠死你算了……”
余光里一阵光影摇晃,她垂眸,被递到面前的一只崭新的手机打断话音。
“干嘛?给我的?”她不确定地歪头看他。
“你醒来那天就买了,只是旧手机的云端数据转移需要时间。”他晃晃手机示意她接住。
贝茜稍愣,接过手机按亮,发现里面确实已经安装好了APP,甚至是微信联系人都整齐躺在列表。
除了桌面壁纸是他们的婚纱照以外,没什么让她不满意的地方。
这人做事还挺靠谱,骂早了,贝茜想。
他家那么有钱,肯定也不会贪她一部手机,他说坏了那肯定就是坏了吧。
况且她自己一年换八部新手机的性格,拿万元机打水漂都不心疼,反正那手机什么样也记不得了。
“我打个电话。”她拿着新手机走向室外观景台,带上玻璃门,隔绝了餐客厅和观景台的声音。
她背对室内,在阳光下低头认真摆弄手机。
宋言祯停留原地,懒散半倚在餐椅靠背,观赏着玻璃门外的她,整个人散发出寂静到骇人可怖的气息。
片刻后,男人从外套内袋里,抽出一只满屏裂纹的手机。
这是只粉白色定制高端手机,水晶手机壳,上面还贴满各式漂亮的立体贴纸。
虽然屏幕坏了,但很显然没到报废的程度,甚至可以正常开机。
女性化元素明显。
没错,这就是贝茜失忆前的手机。
他就这样,肆意狂妄,又幽暗湿沉地,把玩着这只手机。
在一道透明门之隔的地方,在她的背后。
他盯视她背影的视线一直没变,只有指腹漫无目的地摩挲着上面那些凹凸的小贴纸。
仿佛试图从中挖掘出她肌肤残存其上的温度。
修削指尖点亮碎裂的屏幕,画面里少女笑靥如花。
贝茜这样骄傲的人,一直将自己参加电影节时的红毯写真设为壁纸。
明艳大气,灵动鲜活,不到二十岁就在演艺圈如鱼得水的她,红毯照真有种明日天后的神采。
用她的话说,尽管离开演艺圈多年,但看着定格闪耀的自己也很开心。
固然,他们结婚才一年,宋言祯没有参与过她的年少成名,当年却也会在街头巷尾看见小青梅的脸,出现在广告牌和电子屏。
后来她退圈继承家业,再后来他们结婚。
直至意外发生,他的妻子一夜失忆。连同辉煌,连同挫折,通通忘得干净。
……那是不是也就说明,他们的婚姻也将归为一张纯净的白纸,可以由他来重新编写?
完全按照,他的意愿。
她的旧手机仍被他翻转把玩。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辗转,最终停留在那张红毯写真的唇瓣处。
那抹停格在数码影像里的绝艳,此刻正于他指腹下发烫。
他不经心地掀睫,目光穿过透明的玻璃屏障,落在远处那个摇曳生姿的背影上。
肆意将女人框束在他眼眸的泥泞深漩中。
然后,他抬起她的手机,薄唇缓慢印上冰冷的屏幕,印上屏幕里她同样冰冷的嘴唇。
生硬的触感,与温软的幻想,在顷刻间纠缠交织,聊以慰藉。
男人的温热唇瓣触动到凉薄质感的瞬息,传来些细微的震动,好似真的被赐予了一丝虚幻的温度。
鼻息在其上呵成小片白雾,朦胧了那张扬的笑容,却让唇部的轮廓更加清晰。
凝视她身姿的目光有多么虔诚,这个隔空的吻就有多么亵渎。
没有比这更恶劣,更美妙的感觉了。
他在满足和索求欲中闭上双眼,喉结贪婪地吞滚着,咽下手机壳上曾被她沁入的干净香水味。
男人的身躯在兴奋颤抖。
上天只是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他会,紧紧抓牢。
9.哭了
下午,教授办公室。
宋言祯半靠在椅背,坐姿些微松散。
在他指掌之间,正漫无目的地盘玩着一条珠串,
不过与文玩无关,那是条女式珍珠腰链,
宋言祯轻讽扯唇,淡敛下黑睫,视线徐徐聚焦在指上。
白珍珠圆润饱满,散发着十分柔美的珠晕光泽。
而他的手指修削冰冷,指节坚硬,肆意拨弄着如露似玉的珠子。
偶尔怜惜般抚触,缓慢摩挲,又时而指力残忍地揉玩攥捏,令珠链发出细弱伶仃的轻吟。
细腻冰滑的珠子,与他指尖苍白皮肤同色。
与他无名指根处的婚戒光芒与共。
只是被戏弄得久了,就不禁玩,守不住底线,珠粒渐渐浸渗他的指温。
这时,办公室房门突然被敲响,不等他首肯,一个男人就钻进来大吐苦水:
“阿祯,个届学生有多难带你晓得伐?”
宋言祯无声将珠链收进衣袋。
师兄方博裕把教材拍在他办公桌上,满脸刚声嘶力竭讲完一节大课的憔悴:“人体基础组织竟然要花三个课时讲,这要是我们那会儿,不得被导儿喷死?”
宋言祯抬指,将那本教材移到桌角最边缘,然后抽出湿巾擦拭手指和桌面。
没安慰,只冷淡提出一个可行方案:“嫌累就回去专心当儿科医生。”
方博裕是宋言祯大学时期的师兄,小康家庭本地人,按部就班考证,毕业,规培,现在三院任专攻小儿心胸外的主治医师。
在宋言祯被保送到大学后,大多同级生都不太敢和这位背景雄厚、性格孤冷、一开口又容易呛死人的少年打交道,只有方博裕天天不当回事,自来熟地拿豪门少爷当穷兄弟处。
他也是习惯了师弟几近严苛的卫生习惯,这也就是关系好,关系淡点的现在教材已经在垃圾桶了。
“没办法,养个小孩一年比一年烧钱,姑娘才上幼儿园我就得打两份工了。还是你这儿舒服,单人办公室多清净。”
他斜靠在桌角叹气,嘴上抱怨,说话间却满是幸福笑意。
勾起贝茜哭着说要打胎的画面一闪而过,宋言祯擦拭桌面的手微微停顿。
难得问起他家事:“雅雅今年转园了?”
“对呀,我老婆讲要去什么贵族学校,搞精英教育,学费贵不说还离家远得要死。”想起来就心疼孩子,方博裕干脆不说了,反过来问,
“诶,你跟弟妹最近打算要孩子没?什么时候能听到你们的好消……”
笃笃——
忽而又一阵敲门声打断方博裕话音。
“进。”宋言祯即时应声,嗓线沉淡无波。方博裕识趣地退到窗边,翻看医学杂志。
只见一个短发女生从外面推开门,探进半边身体,望见宋言祯时她明显略有惧色,但还是撑着胆子走进来。
“宋教授。”她声音很小。
宋言祯淡瞥了她一眼,“许琪,有事?”
许琪是宋言祯这届带的研二学生。
在这次的必修课综合大考中,许琪所提交的手术方案是以患者为孕妇的“主动脉弓夹层”病例,但最终被导师宋言祯驳回。
显然,这导致她必须重修宋导的课。
“宋教授,关于我这次的考核……”她怀抱着一摞文件,表情局促,“您、您可不可以再重审一次我的术式方案!”
宋言祯眉眼沉静,“终审评估会上,我认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可是我觉得!我的方案还可以再补救一下…”女生强迫自己鼓起勇气道。
“补救?”他在此刻掀眼,冷睨着她,“你看过自己写的东西么?”
许琪被他吓愣,“什、什么?”
“急诊路径里,你提出右侧开胸。”宋言祯口吻淡漠,带着淡淡的讥讽,“很遗憾人体没按你的异想天开来构造,毕竟主动脉弓长在左边。”
许琪被震傻在原地,随后反应过来,她连忙翻开自己手中的方案,低头望去。
“紧急阻断中,你标注延后上腔静脉阻断时间。”
下一刻,她听见导师更为寡凉刺人的话语,
“让病人随时面临A型夹层破裂的出血性休克,做出这种方案,很难相信你是个参加过入校宣誓的医学生。”
方博裕闻言翻了翻校杂志封面,那句[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誓词正写在显眼处。
宋言祯一贯在学术上精准犀利,教学态度严谨苛刻到近乎挑剔,加上气度冷傲毒舌,但凡有学生妄想求情,他是绝对不给好脸的。
尽管了解师弟,但身临其境听训的感觉,让这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都有些骨头渗凉。
许琪很不幸运,她的核心必修课教授是宋言祯。
但许琪清楚这种“不幸”完全是她自愿的选择。
因为宋言祯的课出了名以真实临床风险为评判标准,含金量不言而喻,堪称医科大所有学生最想挑战,也最怕挂掉的一堂生死课。
深刻体会到宋言祯的铁面无私,许琪控制不住情绪红了眼眶,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窗边看起来面貌更和善的老师。
方博裕也不敢插手,默默举起杂志挡住脸。
女生无望地带上了哭腔,只能继续恳求:“您能不能看在我平时还算认真的份上……”
“高危红线错误按照院规挂科。”
他丝毫不为所动,“‘不予通过’的意义就是,”
口吻平静得近乎刻薄,“不合格。”
光影斜落在他眼底,反投出锐意,“还是说,你连语文也需要重修?”
许琪被这份淡漠刺到,越发崩溃哽咽,“宋教授,求您……哪怕是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提交方案……”
这次,宋言祯没再接话。
他抬眼看她,视线寒冷,不为任何情感着色,却极具剖析力地在她身上停留两秒。
许琪当场被他的眼神吓得停止哭泣,手指堂皇无措地死死攥紧衣角。
谁知眼前的导师只是淡淡收回目光,语调平稳:“临床强度高,课业量大,你近期的学习专注度下降,情绪波动过大,原因?”
许琪瞳孔猛然缩起,几乎下意识捂上自己的小腹,“我……”
是的,她怀孕了。
医学院本就比其他学院多一年本科,所以也有不少人会在读研期间结婚生子。
这本没什么稀奇。
但许琪目前还没有跟男朋友领证。而男朋友已经拿到了绿卡,明年出国,他们打算去国外把孩子生下来。
所以许琪才会这么心急,她不想打乱计划。
而事实上,通过刚才她走进办公室的步态,宋言祯只需扫一眼就觉察到她重心后移,从医学角度来讲,骨盆轻微改变是典型的早孕代偿。
出于合理体谅,他提出后续方案,“去医院体检,如果确定特殊情况,向学院提交证明申请延毕吧。”
“不行!我不能延毕!”
谁知许琪听到‘延毕’两个字,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仿佛有千丝万缕的难言之隐。
不过,这属于学生的个人私事,他并不关心。
忽然,他的手机收到一声特殊的“滴”音推送。
宋言祯拿起手机看了眼,
许琪还在试图为自己争取机会:“宋教授……”
“出去。”他叫停谈话。
手机屏幕上,定位监测系统为他实时推送来一条位置同步信息:
GPS定位目标:贝茜
目标位置:【贝曜集团】。
[距离您当前位置10.6KM]
女生哭哭啼啼地走了,方博裕终于松口气,半开玩笑:“你怎么晓得她身体不舒服?眼睛堪比扫描仪呀,医学世家继承人真有这么神奇?”
宋言祯摁下锁屏,漆黑屏幕倒映出他郁森的双眸。
良久,他站起身:
“没那么神奇。”
“只是恰好,最近家里添了个小成员。”
**
【贝曜集团】楼下,贝茜已经在这里踌躇了大半天。
自从听爸爸说家里公司目前是她在管理,贝茜就总感到焦虑。
打电话去总裁培训班问过了,当时的带班老师哭笑不得:“你之前是精英班里最神秘的存在,不仅有化名,还每次都带着口罩墨镜来上课,说是有偶像包袱。”
别人不清楚,但贝茜知道这肯定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从女明星变成急训上岗的打工人,她肯定会拉不下面子,从头伪装到脚。
不过带班老师表示理解:“精英班项目本就是面向社会企业高管的,有人是为了镀金来,有人冲着扩充人脉来……
“你只是目的更纯粹,埋头学习的样子比所有人都更努力。”
电话结束后,贝茜没能得到实质信息,心里反而更加惦记着公司的事。
以至于她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就自己打车来了公司。
贝茜想上去爸爸的公司看看情况。
可是临门一脚真到了这里,心里又不免开始犯怂了。
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
在她残缺的记忆里,自己是个还在苦战五三的高中生。
可现在突然告诉她,要接手管理一家市值千亿的集团,每天面对动辄百万千万的case,员工人均硕博起步,各大股东利益相连又心怀迥异……
贝茜知道现在的自己完全无从应付。
越想越挫败,她心灰意冷地蹲在自家大厦转角处。
陡然,一片阴影罩在了她的头顶。
一双明显属于成年男性的黑色马丁靴闯入视域,哑皮,简约无尘。
贝茜在惶惑中仰起头,望见宋言祯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正低眸凝着她。
黄昏将落未落,晚霞的光影被遮蔽大半,斜洒在男人身上那件墨绿皮复古夹克,低调细纹反衬矜贵,挺括版型极度张弛他疏离冷锐的气场。
光丝璨然勾描他天生优越的肩颈线,腰窄腿长,仿似神性的金边描镀下来,令他看上去不可染指。
如此明耀非凡,如此傲慢,如此……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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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巧贝茜现在的心情非常差,再赏心悦目的脸蛋和皮囊摆在她面前,也并不能讨好到她,更无法令她此刻的糟糕心情转好半分。
何况这个男人,还是她从小到大最烦的人。
宋言祯在这时朝她伸过手来:“别蹲在这里吹风,会冷。”
贝茜并不领情他的绅士风度,随意挥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宋言祯收手抄在裤兜,掩下眸底一闪而逝的异光,声平淡稳得反问:“怎么不好好待在家里。”
宋言祯不说还好,一说到这个,贝茜反而更恼火起来:“待家里?家里一个能伺候我的人都没有,我待家里干什么?”
她越说越烦躁,“我家里的佣人都去哪了?”
宋言祯如实回答:“爸妈住进疗养院之前,我给他们放假了。”
“你?给他们放假了?”贝茜咬重“你”字,觉得好笑。
她本就心里烦躁,此刻听到他提起自己爸妈,自然会想到那天在病房里爸妈对自己的态度,而她也会自然将从父母那里感受到的态度落差,全部算在这个男人头上。
她的脾气被点燃,“他们是我家的人,你算什么?你有什么权力给他们放假?”
自幼一起长大,宋言祯习惯了她说来就来的火爆性格,也清楚孕激素对女性身体所产生的巨大刺激与诱变。
所以对于她随时高涨的坏情绪,宋言祯也照单全收,“先回我们自己的家,我安排了专人照顾你。”
“你安排你安排又是你安排!”贝茜却抓住他话里的字眼不放,“什么鬼地方叫‘我们自己的家’?我跟你有哪门子家?你以为你是谁?”
她焦躁地开始口无遮拦,“我爸妈叫你声‘女婿’,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宋言祯眼神深锐地凝着她,但从容依旧,没有还嘴,更不会被她轻易煽动情绪,他就站在那里受着骂,却始终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可男人的沉默只会令贝茜感受到更加被轻视的窝火。
“我们究竟是怎么结婚的?”她突然话锋一转,没由来地这样问。
是在听到这句,宋言祯平寂如水的眸底才隐有波澜。
他不自觉眯了下眼睛,似乎是在思索,该从哪一部分开始告诉她。再准确一点,哪一部分才是可以告诉她的。
他动了动唇,“你……”
不料,下一秒却被贝茜讽笑着打断,“你不会以为我是真的在好奇吧?”
“什么意思?”他终于眉尖紧皱了下。
见到总算成功撬动他的情绪,贝茜心里感到一丝恶劣的痛快,
“谁会在乎那种事啊?我才没兴趣知道,因为不管从前我们是真的相爱,还是逢场作戏,我全部不记得了。”
她在此断言:“在我目前的记忆里,我就是讨厌你!”
贝茜以为,她说尽狠话就能看到宋言祯情绪崩盘,谁让宋言祯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看着来气。好,她不舒坦那就谁也别想舒坦。
但很可惜,面前的男人仍然理智而冷静:“讨厌我是你的自由。”
“而我们是合法夫妻这件事,是无论你如何逃避,都改变不了的既定事实。”
“我从来没有一刻真正把你当成我的丈夫!”贝茜显然是被他四两拨千斤的样子逼急了,彻底爆发出来,
“因为我从不相信我爱过你!”
“以后也绝对,不会爱你。”她将字音说得斩钉截铁。
满腔的负面情绪过度压抑,无从纾解,一心激怒这个男人成了贝茜此刻最直接的发泄口。
“夫妻是既定事实?”她忍不住冷嗤讥笑,“有什么关系?放心,孩子打掉以后,我会立刻跟你离婚。”
这次“离婚”二字尚未落稳,是宋言祯先泄露情绪。
他唇线抿紧,迈步走上前来,高大挺拔的身形骤然无声地欺近,空气刹那稀薄。
“你说什么?”他将语句压低。
一向缺乏起伏的声线发生了几分偏移。
贝茜当然未曾料及他会这样,不懂他为什么霎时眼尾烧红,更不明白怎么前面无论她说了多过分的话他都无动于衷,反而只是说起离婚就让他动摇防备。
但不管怎样,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她高傲的自尊决不允许临阵退缩。
“我说,这个婚我离定了!”
“就是跟你,跟你宋言祯,离婚!”
“难不成你真想跟我一起生孩子一起过日子?还想要一起白头到老吗?”
贝茜毫无惧色地瞪回去,嘲弄男人,“告诉你,跟我一生一世的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会是你,别给我白日做……梦…——”
她唇边恣意宣泄的字词蓦然僵滞,在下一秒截然而止。
因为。
因为她眼睁睁地目睹到,宋言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顷刻之间洇透血丝,薄白眼皮浸染通红。
他看上去如此伤神,倦色脆弱,轻易就破碎。
而后倏然,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眼里滚落下来。
10.婚房
不是,
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就哭了?
她错愕地仰头望住他。
宋言祯站在原地。
从来清冷自持的狭长眼尾洇起一片绯浓,像是凤眸铺展开初生的鲜红羽翼。
密长睫毛被水汽湿透,眼眶蓄满碎光闪烁。
此时,头顶霞空有飞机划过留下航迹,恰似他断点而下的那一颗泪珠,遗落令人心悸的水痕。
这是贝茜第一次,见到宋言祯脆弱的泪眼。
和他从来刀枪不入冷心冷情的模样,太不相符。
贝茜满腔不忿的起伏逐渐减弱,平息,又变得滞缓。
她傻了眼,抬手想碰他又悬在半空:“你…你别哭啊,我又没有骂什么很难听的话,只是说离婚……”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倏然又是一颗泪,毫无预兆地脱离了赤红眼眶的束缚,滑落他冷白脸庞,又从下颌线滚脱,滴砸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后半句话咽回肚里。
“我知道。”
就在她因这两滴泪而心神震颤的时刻里,他开口,掩压下声线里的哽咽,她听见一丝带着隐忍的哑。
“从小到大你都讨厌我,你失忆后不承认我们的婚姻,也都不怪你,”他说,
“但你好歹,也考虑一下我行吗?”
贝茜怔愣片刻,嚅了嚅嘴唇。
“就算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条狗,它围着你转这么多天,你也该心软了不是么?”
他郁结的长眉压平厉感,只剩眉头揉不开的神伤。
贝茜如鲠在喉。原来有天看着死对头示弱垂泪的样子,并不会觉得爽快。
甚至于,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言祯盯着她,眼眸湿亮得惊人,“是不是恰好因为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恰好你全都不记得了,而我又不擅长冲你摇尾巴,就可以毫不留情随便抛弃我?”
“真的唯独是我,就不行吗?”
贝茜试图坚持自我,只是声音越来越小:“你别这样说啊…我不会那么没有良心,离婚以后我可以用其它方式报答你啊……”
“所以凭什么我就该被这样对待?”
贝茜被这句算不上凶的质问震退半步。
“凭什么我一夜之间失去了妻子的爱,还要失去自己的孩子,哪怕是遭天谴,这些也该够了。”
他继续朝她迈近,却又没了刚才扑面而来的威压,仅仅停步于此。不甘的神情之下,渗透出潮湿的绝望,
“可是我现在,依然要被宣判失去我的家庭。”
“我苦心经营着的,我们的家庭,”
对上他的泪眸,她喉头干涩:“我……”
贝茜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童年起就作为女孩王的她,身边一旦有小姐妹情绪不佳,几万块的芭比娃娃她说送就送:
‘我把伊莉娜送给你当女儿,别哭了。’
——尽管她自己也是个爱哭鬼,往往会在回家后因为舍不得而泪崩。
可总归,她看不惯别人在眼前掉眼泪。
哪怕这个人是……宋言祯。
她不由怀疑自己提离婚是不是真的错了:她刚才那些话说得太狠了吗?真的很恶劣很过分吗?
是自己弄哭了他,对吧?
在这个节点里。
宋言祯自嘲地笑了下。
贝茜一凛,心神不宁地内疚起来。
一见面就跟他吵起架,不管不顾地朝他发泄坏情绪,是不是真的不太好?
贝茜更没想到是,态度先软下来的竟然也是宋言祯。
“贝贝。”他叫她,带着颤音。
“…嗯?”她在不安自责的恍惚里首次应答了这个称呼。
她满头满脑都是宋言祯在哭,哪有心思纠结称谓。
他低头敛眸,湿浓的睫毛刚好遮蔽眼底幽光。
只听他声线湿哑,祈求她:“至少在你找回记忆前,别放手好么?”
他叫她别放手,不得不承认她有所触动。
在他的泪水和诘问里,在他确实事无巨细的体贴下,还会有些感动。虽然她真的不记得,什么时候有抓紧过这个人的手。
“看在你的生活需要维持秩序,也需要恢复记忆的份上。”
明显他的感染力太强了,以至于贝茜都没发现,他是在悄无声息地替她铺垫理由。
他在问,声音极轻:
“就当是继续利用我,好不好?”
贝茜吞了下嗓子,不禁产生功利想法:自己的记忆正等待被唤醒,爸妈也还需要人照顾,集团的工作更是无从下手,桩桩件件都离不开宋言祯。
她抬头看他,联想宋家,既有世代从医受人景仰的背景,又有无比雄厚的资本,他本人又是医科大最年轻的教授,前途光明宏伟。
再细看他这个人,骨相完美绷撑起过分精致的皮囊。
甚至他的脸只是淡淡地敷着红,鼻侧的小痣就更加清晰,冶艳得足够让人晃神。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拿得出手。
路灯沿着长街渐次点亮光芒,贝茜在昼夜交替的瞬息里被晃住了眼,虚声妥协道:
“好、好吧,那就先不离。”
“你别哭了。”
她实在不擅长哄人,只擅长转移话题,于是迈开腿快步往他车边走:“不是说要回我们自己的家吗?赶紧过来开车啊。”
“嗯。”他应了声。
偏头转身的步伐里,他的脸有一瞬隐入路灯背面的漆黑。
在她背后,男人眼睑还充红,可眉眼间迭起的悲色却骤然如大潮褪去,极快地归于平静。
他缓慢地抬起手,拇指随意抹掉脸上泪迹,神色玩味。
所有外露的悲伤被迅速收回,取而代之是一抹转瞬即逝的弯弧,在他薄利的嘴角划过,挑拨起慵懒诡谲的涟漪。
无声地,他在笑。
**
红灯跳绿,车身滑出白线。
晴空浅月点缀了通途的霓虹,渐暖的春风在车窗边如浪破涌。
越往前开贝茜越觉得不对劲——这条路怎么跟她从家里出来的路一模一样?
下一刻应证她的猜想,车身迅捷驶入【澜湾港】别墅区。
“不是说去我们自己家?”
“该不会我是从我家,嫁到对门的你家了吧?”她猛地瞪眼,“这可不行啊,绝对不能跟你家里人一起住!”
“邻里都认识,多一个人知道我失忆,就多一分捅到爸爸那里的风险。”
似乎在回应她的据理力争,宋言祯左打方向盘,往流光如昼的山道上开去。
不是往贝宋两家坐落的天鹅湖方向,贝茜打住话头,趴在车窗往外看。
【澜山】是澜湾港别墅区最高的人工山丘,依傍在寸土寸金的澜江边,占据俯瞰整片江景墅群的绝佳位置,已不能用造价不菲来简单形容。
贝茜记得,山顶是座上世纪遗留的基督大教堂,是【澜湾港】地标性建筑。小姑娘们都爱把它看作城堡玩,而贝茜总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不过都是童年游戏,后来她就不知道了,
“你带我上山干嘛?信教了?”她头也不回,看着窗外越接近山顶越亮堂的炽光,美得有些惊奇。
“你果然连这里也不记得。”随着宋言祯的话音落下,车轮驶过最后一道弯。
“哪里?”
“婚房。”
丛林倒退隐入身后,纯白的建筑随之撞进贝茜眼帘。
雪色的【弥光圣堂】矗立在夜幕下,塔尖直指天际,高耸的拱窗镶嵌的彩绘玻璃是这座教堂的灵魂。
不,这明显已经不是教堂了。
它被从内到外翻新过,三面环绕丛林式绿化。
摇身变为一片欧式庄园住宅。
“你是说…这座圣堂就是我们的,婚房?”贝茜嘴巴张开又闭合,下巴都酸了也没能找到词语评价。
占地四千平的婚房吗?她这婚结得还真是奢华。
宋言祯转到副驾替她拉开车门:“整座山都是。”
贝茜下车的脚步登时一个踉跄,幸亏被他扶稳。
身后,车辆被司机接手悄然开去地库,她试探地往前走。
身前车道尽头,阿克特翁化鹿雕塑喷泉伫立。
姿态静默而又挣扎,水线从他双目迸发涌出,落入墨色池中,声声清冷,永无止尽的悔泪仿似某种警示寓言。
再往前经行过黑白马赛克铺就的广场,两侧紫衫树篱苍茫如列兵守卫。
贝茜像是初次游览,对每个角落都好奇。
宋言祯缓步跟在她身后,解答她没说出口的疑问:“一切都按照你的要求设计。”
“我?失忆前的我吗?”她像只视察领地的小猫大王,背着手登上圣堂,不,别墅的台阶。
隐藏式灯带沿广场边缘与拱窗下缘次第点亮,浅金光泽照出建筑的骨肉。
他们就此,共同沐浴在神辉明净的羽光里。
“你说要位置开阔,风景好,有创意。”
宋言祯替弄不明白怎么开门的她打开家门,平静地继续解释,
“你说最重要的,是五分钟车程方便回娘家吃饭,吵架随时摇人来打我。”
贝茜腰板都挺直了:“所以,是我买的房子?”
“只是你说的话。”
“……”腰板又弯下去了。
进门步入主厅,是由教堂中厅精妙改造的空间,高穹顶将视域拓长。
一盏简制长形吊灯从挑空处垂落,配合四壁柔和暖光,平衡了现代科技的冰冷,和古典韵律的厚重。
贝茜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望向地面。
屋外不知哪来的光束,将巨幅彩璃窗透射在浅砖地板。
宝蓝与鸽血红交融在鎏金翡翠中,光斑浓烈,似熔炼一地的稀世珍石。
“依然能被现在的你喜欢,是这扇窗的荣幸。”
男人停在她身后不远处,循着她目光看去,意有所指地缓缓说道。
‘不像他,失去记忆的妻子也收回了对他的爱。’
‘他真可怜。’
‘甚至比不上一扇破窗户。’
他试图为自己立起这样的人设。
但很可惜,贝茜一点没听出他的潜台词。
他单纯天真的妻子此刻只顾着到处摸索,摸完米白色真皮沙发,摸乌木长桌,摸桌上的冰种马蹄莲摆件。
尽管也是富养出来的千金,但高中生思维的贝茜显然对住进庄园这件事吃惊极了。
她啧啧赞叹,还无意中补上一刀:“你早说这里这么浮夸,我就晚点提离婚了。”
“……”宋言祯仿佛气笑了,嘴角抽动一下,停靠在数米长的乌木桌沿,低头看表不答。
正是饭点,身着西装的总政管家从用餐区悄声出现,良好的职业素养又使得他不会吓到主家人。
他颔首垂目:“先生太太,晚餐准备了中餐热食,淮扬菜系。是否现在用餐?”
贝茜好奇地看着这位四十多岁的叔叔,西方面孔,举止有礼。
她问:“怎么称呼您?”
Gill一愣。
他从庄园初设开始担任总政管家,听命于宋先生办事,平时极少露面,却能在无形中将所有家务处理得当。
虽然很少跟太太接触,但她从不会忘记家里每个人的名字。
今天宋先生告诉他,太太出了意外,特意叮嘱他妥善照顾,难道太太的反应与此有关?
到底是宋言祯选的人,管家很快压下诧异神色:“叫我Gill就好,太太。”
太太?这个敬称倒是提醒了贝茜,她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手,“Gill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点事想问你。”
在对方迟疑的眼神中,她带他走到离宋言祯稍远的角落,神秘兮兮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Gill回答:“您二位入住庄园时任职,目前一年整。”
那正好。贝茜回头看了眼平静把玩腕表的宋言祯,紧接着问:“那在你看来,我跟他……感情生活怎么样?好还是差?”
Gill犹疑着,有点拿不准了,太太这是在试探他的分寸和对主家的保密度吗?
须臾中,机械有节律的扭转声不易被察觉地响起。
咔哒,
咔哒——。
极轻微的。
重不过尘埃落地。
Gill有所察悟看过去,房子的男主人依旧靠在桌边,垂着眼,姿态散淡地调校腕表时差。
当他的指尖缓慢地旋动表冠,表盘的月相星辰在他苍白指节下流转,是金属齿轮紧密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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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发出的轻响,
咔哒、咔,归位。
男人在此刻抬眼,驰射出锋芒幽微的眼神光,只是寻常的一瞥而已。
但Gill从业二十年,从没感受过如此压迫性的冷冽瞬间。
于是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向并没察觉到这几秒电光石火的太太,Gill礼貌道:
“不过问主家私事是职业准则,我仅知道的是,您每次前往宴会场合时,一定会与先生一起出入,因此我总是准备两套登对的礼服搭配。”
随着宋言祯整理皮质表带的动作结束,
在他指掌中被校准的,连同不容有失的、她的命运轨迹,
都一同被收束在时间的偏差中。
“哦……这样啊。”贝茜说不清自己是沮丧,还是平和接受了现实。
看来她失忆之前,和他的感情是真的很好咯?
难怪说离婚时,宋言祯反应那么大。
她隐约觉得有点怪但说不上来,索性懒得多想了,转头对宋言祯说:“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我不在家吃了,得回学校加班。”宋言祯直起身。
嘿?这人什么意思?
费劲巴拉把她带回来,连个晚饭也不一起吃。说好的恩爱在哪里?
贝茜当即就瞪他一眼。
这一瞪,她倒是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宋言祯眼尾还余一缕施然的薄红。
鸦黑长睫压得密,红与黑两抹色泽在他那双眸子上,展现出极致的对比和纠缠。
她联想起吵完架这一路,他都不怎么说话的样子。
虽然他平时就是这样。
但毕竟她是天生当演员的料,观察生活是基本功,总能在他安静的表情里发现气氛微妙。
有点……好玩诶!
宋言祯居然有脾气有情绪了。
男人接收到她异常炯亮探究的视线,默然地顿了顿,拉开门准备离开:“不用等,早点休息。”
以往贝茜肯定会说谁会等你。
可她现在,是在连日长久的低落后,第一次被生活的新鲜感包裹,情绪终于迎来一丝明媚。
豪华过头的婚房是新奇的,就连相识多年的宋言祯也是全然新异的。
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样不可多得的他呢?
“这就走了啊?”音落,她小跑过去一个滑步,顺利挤进宋言祯和大门的空隙之间,仰头,伸手拦住他。
宋言祯落低目光,睨向她的视线里带有不解。
步伐停顿得却顺从,“要留我?”
“你想多了。”贝茜颐指气使,“不过,既然是个像模像样的家,那你出门就得说拜拜啊。”
“再见。”他点头。
“称呼呢?要叫一中校花,顶流女明星,小贝总,神秘庄园主人……”
“家里住不下这么多人。”
“去死!”贝茜气得差点被口水呛住。
不过她很快又冷静下来,半眯着眼睛,上下扫视面前这个配合又不完全配合的男人。
玻璃彩窗放射饱和度极高的旖旎光华,鲜艳绚烂。
男人身姿修拔,沐浴在这之中。
他一双丹凤眼狭长微挑,平日习惯性低垂的视线总带有一点蔑然感的淡漠,不见悲喜,不含欲望,这让他的眼神常常看上去缺失情感。
然而现在是不同的。
此刻,他眼睫轻垂,也难掩眼梢浸透的鲜红。
是因为哭过而变得湿意深亮,更衬得他皮肤无暇如玉,与他疏离气质形成完全割裂的美感。
那是受过屈辱的,无人得见的美。
“你瞧。”贝茜忽然踮脚凑近,认真观察着他,“你眼睛都哭红了。”
连鼻骨那颗痣也染成粉色。
宋言祯不解,而格外耐心于她无意义的挑事,再次解释:“学校刚组建新项目,我赶时间。”
“啧,这么着急啊,都不回答我的话。”
她眼珠滴溜几圈,突然弯唇笑了,双手背在身后稍稍前倾,语调放轻,似挑逗:“哦~你该不会还在生气吧?”
又像挑衅,“该不会,你气到要在办公室过夜吧?”
宋言祯敛低眼注视着她,犹自喑黯地欣赏着她的天马行空,反逗的语气保持平稳:“你电视剧看多了。”
贝茜咬紧了下后槽牙,却令他意外地,没有发作。
她大胆地在他面前,目光自下而上,极具戏谑性观赏的意味扫视他,天然的红唇笑意渐深。
聪敏如他,当然了解,她从小到大每次露出这样尖锐的视线,就代表她的坏心眼在蠢蠢欲动。
其本质,是一种战斗邀约。
但老实说,他很享受她这般目光,专注于瓦解他防线的目光。
直到她下一句话吐露,那份从容霎时间凝固在他脸上。
“那你今晚还回来吗?老公。”
贝茜微微歪头,前倾的身子又向他贴近一点,嗓音甜腻动人。
她认为自己有必要试探,并且确认,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是不是宋言祯哭着说的那么举足轻重。
更是某种必须要压过他的心理较量,哪怕赌上生平的演技。
哪怕恶心到自己。
宋言祯眼底的镇定在寸寸龟裂,猝不及防的两个字,竟然,让他花尽全身力气来控制手抖。
兴奋叫嚣,欣狂欲死的,颤抖。
嘘……
小心。
要记住——
你只是……
…只是个!!
和妻子恩爱的普通老公啊。
哈…。
好爽。
爽,得,想,死。
他略微僵硬地勾起唇角,那微笑藏着失真。
“贝茜。”
他竭力粉饰出稀松平常的自然感,将问题反抛给她,
“你这样问,是希望我回来,还是希望我,不回来?”
而她轻易将理智之弦随手拨断,带着无知的莽撞:“如果我说没有希望的答案,只是想问问老公的答案呢?”
漫室沉默里,谁的心跳溃散奔逃。
他的瞳孔在光下收紧,倏尔幽寂而湿邪地笑了起来:
“那么,老公今晚,会回来。”
11.男鬼
宋言祯衷于极简,而往往极奢才能造就极简,阶层越高,越贯彻这条定律。
他的车每次开回,都会例行消毒和检查保养,所以总能保持干净崭新。
在得知贝茜怀孕后,这份安全标准变得更为严格。
司机将旧车停回地下,换驶一辆Rolls-Royce Ghost悄然等待在门外广场。
管家Gill站在车边送行,低声对坐在古斯特后座的男主人汇报:
“按照您的吩咐,已将次卧中您的所有物品移至太太的主卧。”
“您用过的床品、家具和其他分居痕迹已处理干净,次卧已恢复无人使用状态。”
车窗缓然降下半截。
宋言祯侧眸,瞥见灯明火亮的圣堂别墅里,贝茜坐在开放式餐厅,享受着主厨和侍务的周到照顾,正在吃饭。
收回视线,他淡声嘱托:“她怀孕了,晚些把甘氨酸镁和VD加进睡前奶给她喝。”
见宋言祯升起车窗,Gill微微欠身目送尾灯远去,不由深思。
作为管家,Gill对庄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熟悉主家的成员关系是基础能力。
当然也包括他们的婚姻状态。
他清楚地知道,主家新婚的这一年里,先生太太分居两室。关系是冤家,是对头,是彼此了解的发小,
唯独不像是爱人。
——太太总说讨厌先生,对他抗拒,偶尔因看不惯而招惹他,对他发脾气,时不时闯进书房大闹一通后潇洒离去。
而更多数的情况,是他们各自忙得不着家。
仿佛只是挂着夫妻的虚职,住在一起的室友而已。
Gill想起太太刚才的问话,隐约察觉到男女主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巨大的转变。
太太贝茜原本强势干练,忙于家族企业。
又因处在公司核心圈层,优秀的夫妻关系有助于她树立可靠形象,所以她会在商业宴会场合要求先生必须配合出席。
每到这时,先生也没什么意见,会腾出时间陪伴前往。
所以其实Gill并没有说谎。
能蒙蔽他人的不是谎言,而是被选择性隐瞒的真相。
结合先生的行为,以及看起来突然转了性的太太,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不过Gill阅历来到中年,不会蠢到去窥探主家私事。
他负责服务的主家里有不同成员,比如太太,比如未来的小主人。
但只需要忠于一个真正的雇主,那就是宋先生。
**
那边,贝茜坐到桌前才发现肚子很饿,清淡的淮扬菜很好地迎合了孕期不振的胃口,她另外多喝了碗汤。
撑到有些晕碳,侍务姐姐立刻将她小心地扶上二楼。
上楼时,贝茜问了同样的问题,“程姐,我跟宋言祯平时感情很好?”
程姐对她抱以天然的友善:“这个不太清楚,我是前几天刚来的。不过我想,宋先生从上千人里面选出我来照顾您,应该是对您很谨慎、很在乎的。”
几天前……是她出事时。
原来程姐就是宋言祯安排照顾她的专人。
上至二楼,宽广的生活平台连通了主卧和书房,其它功能性起居室按序排布。
程姐松开搀扶的手,引导她前往卧室。
走廊悬挂的幼鹿嬉戏风铃晃了下,脆脆轻轻的一声,好似无意提醒。
推开门,步入教堂钟楼改建的主卧,圆拱形天花板之下全景落地窗最抢眼。
深色的床、桌、柜,所见之处,共同摆放着男士和女士物品。
贝茜大致扫了眼,脸颊就微微泛热,自语嘀咕:“该不会他真的要回来一起睡觉吧?”
刚想别过脸时,余光却看见了一些明显不属于她,也不属于宋言祯的东西。
第一眼是嵌入式透明陈列柜,过分整齐地收纳着婴儿用品。
从上半层的新生儿包巾,小号纸尿裤,湿巾,洗浴用品,再到下层的小连体衣、小手套、小袜子……
这些东西属于谁,不言而喻。
几乎是下意识抬手抚上小腹,贝茜慌乱闪躲地移开眼神。
可是孩子的存在就像一缕逃不开的阳光,照进这间主卧。
连床都是,一侧摆着孕妇侧睡抱枕,另一侧床头柜上未开封的胎动监测仪正默默无闻,床侧的原木围栏小床被衬得好可爱。
她指着这些看向门外静候的程姐:“这些东西全都……”
她想说把这些东西,连同宋言祯的东西全都扔出去,可不知为何,心口像被什么软软拍了一下,说不出后话。
程姐似乎误会了,答说:“这些都是宋先生前些天亲手准备的。”
听了这话的贝茜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不是说好打胎吗?干嘛还做那么多无用功。
还是说…得知她怀孕那天就在准备了?
这个男人分明不太会亲近人,冷淡得像冰,却为一个她还没接受的孩子,提前安排了这么多。
“我下去确认明早菜单,有需要随时按铃叫我哦。”程姐笑容和蔼,很快离开。
只剩贝茜独自在房中。
慢慢走到婴儿床前,手掌撑在床沿,她蹲下来观察,视角放低刚好与玻璃柜里的小衣物齐平。
几乎立刻联想到小时候玩的过家家。
假装照顾“孩子”时用到的仿真家具、玩偶衣服,和眼前这些小玩意差不多袖珍。
可现在,她竟然第一次真切想象到了一个小小的,软软的生命,会躺在小床里等待她亲吻和爱抚。
车祸醒来那天,她把确认怀孕的血检单翻了又翻,却不如此刻感触清晰。
贝茜意识到自己的指尖在颤。
因为这是,她的孩子。
原来……不管有没有决定打胎,此时此刻她都已经是妈妈了。
她突然有点想自己的妈妈了,
吸了吸泛酸的鼻子,她起身拨通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妈妈。”
“莹莹啊,怎么又换号码了?”孔茵先嗔了句,但也习惯于女儿常常更改靓号的喜新厌旧性子,“这么晚吃饭没有?”
“嗯。”贝茜应声,转身坐到宽大的沙发上。
更多触手可及的细节在铺展——沙发角落堆放着幼儿小布偶,扶手上叠放一块乳黄色的小毛毯。
“你现在怀孕了要多吃肉蛋奶,少吃甜品……”叮嘱到这里,孔茵想起什么,猜到她打电话的原因。
“莹莹,你是不是心里不好受?”
此时连这些天来一直隐约坠胀的小腹,都安静下来,似乎也在听她们聊天。
她强忍泪意:“妈妈,我不确定要不要这个孩子……”
贝茜说完似有所感,心跳震出微弱咚音,一种陌生的温暖轻轻揪住她的呼吸,像谁在不舍。
孔茵在电话里问她是不是害怕,在担心什么,又是否受委屈。
她目光游移,落在墙角蒸腾的母婴级空气净化加湿器上,对话总半说半藏,讲不出所以然。
聊到最后,孔茵无奈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的事,妈妈不懂。”
“但妈妈还是想告诉你,”作为母亲她不知该从何劝起,只是发自真心,
“你来到世上那天,爸爸妈妈感到自己的生命也迎来了新生。”
挂断电话后,贝茜还久久不能平静,犹豫在心底不断交织。
看着满室交错的一家三口的痕迹,分明一切都是不熟悉的,却没有恐慌感。
反而能体会到,一个小生命已经在这个家被期待,被迎接,被爱着。
而这些爱全都来自于,孩子的父亲。
随手扯过扶手上的小绒毯裹紧自己,嗅着毯子上太阳晒后的独特味道,脑袋很快陷入倦怠。
室内恒温宜人,沙发也足够宽敞舒适,贝茜渐渐陷入昏梦。
……
夜半,春雷磅礴万钧,窗前白纱帘幽然浮涌,动若女妖的裙摆。
贝茜在浅眠中皱了下眉。
滚滚雷鸣一发不可收拾地炸响,延迟三秒后,今春的第一场暴雨倾泻如洪。
贝茜似乎被惊醒,睡意迷蒙地睁开眼,恰然一道闪电打亮房间。
懵了片刻,她披着毯子坐起身,才发现灯已经关了。
或许是智能家居系统自己关的,也可能是程姐来看过,贴心帮忙关的,她没太在意。
晚餐喝了不少汤汤水水,有点想去洗手间。
可问题是,她不知道洗手间在哪里。
踢脚线内嵌的隐藏感应式夜灯照起暗光,贝茜紧了紧身上的小毯子,懒得另外开灯了,直接试探着摸出房间。
真奇怪,走廊的灯怎么也是暗的?
外面水幕如注,雨鞭剧烈抽拍着高耸的拱窗,雷声在山岭间鸣荡,耳膜都震颤。
阴暗笼罩着旧教堂形制的长廊,这条路朦胧昏聩,长得吓人。
她逐一推开每间房门寻找洗手间。
空气中的潮湿丝丝抽剥,与木材和石材本身的冷冽味道交织,构成近似古旧城堡的森凉气氛。
“在这儿。”她终于找到。
指尖搭握上冰凉的门把手。
闪电刹那撕裂天际,整条灰白调长廊被照得惨亮。
光灭的瞬息,
走廊尽头一条静默的影子,招摇了她的视线。
遥远,颀长,凝立,恍惚闪烁。指间一点猩火明灭。
唇边,一缕青雾扭曲上升。
贝茜还来不及细看,视野又被拖回黑暗。
迟来的雷音仿若一记重槌,扣击在心鼓怦然作跳。雨夜太过混沌蒙昧,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应该是幻觉吧。”
贝茜这样安慰自己。
可心里仍觉得发毛,她赶紧推门进了洗手间,弯腰趴在台池前洗了把脸。
哗啦啦的池水与雷声混染。
山雨远到而来,渗入窗隙一股凉风,将最后一丝安全感撞破。
贝茜没来由地哆嗦了下,赶紧抹去脸上水珠,隐约间,第六感作祟,她感觉到了什么……
又一道电光斩天入地,她猛然抬头直面柜镜!
在这彻亮的须臾里,她从镜面的倒映中清晰目睹到那抹幽影,就藏身在她身后门外的黑暗中。
似阴冷诡谲的鬼魅,修长而漆黑,看不清面容,甚至没有呼吸的起伏。
只有,令人血液凝固的,强烈注视感。
伶仃的风铃伴着孤影,轻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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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
贝茜惊恐地发现,那个影子好像……正在一步步靠近!
“啊啊啊!!”
在这一秒钟脑内划过无数恐怖电影画面,厕所都不敢上了,她连声尖叫着冲出去,裹紧小毯子一口气跑回主卧死死关住门。
救命救命!
这究竟是闹哪样啊?
怎么这么诡异啊?!
当下,她只想见到人,活的人,谁都好。可她不知道此时房子里还有谁在……对了,程姐说过的服务铃!
慌乱的摸索中没找见呼叫位置,“砰”地一声,茶几边缘摆的手机被碰掉在脚边。
贝茜被自己又吓了一跳,蹲身捡起手机,屏幕在她无意的触碰中亮起,显示出壁纸上她和男人的婚纱照。
宋言祯……
没错!这全都怪他,非要让她过来干什么?
不知道怪谁的时候,就怪宋言祯。
手指慌张地在联系人列表翻动,始终没找到【宋言祯】,着急从头来过,才发现置顶躺着的【A老公】。
真是服了!
她根本顾不上改备注,一秒拨出。
电话很快被接通,不让对面开口,她劈头盖脸告诉他:“宋言祯你知道吗,你家有鬼!”
与此同时,宋言祯静立在门外走廊,一时没回答。
他在雨前就已经回到家。
看见妻子蜷缩在沙发上,裹着他为孩子准备的婴儿毯,嘴角当然会抑制不住地牵动一下。
然后,无所期待如死水的心情,徐徐图之的表象下,开始自我狂欢,
漂亮的,美得令人疯迷妻子,
可爱、生动的,妻子,
完美的小妻子……
妻子亲自怀的孩子。
都是我的了。
我的。
全部。
我,的。
……我…的全部。
血液在躁动中疾速蹿涌,他的眼底也充斥血红。
想要侵占撕裂毁坏想要就地施暴吃掉想要想要想要。
兴奋爆发得太过剧烈,情绪癫狂的副作用是下.体感官的痛苦……
好痛……好想要。
兴奋越多,痛苦更强。
宋言祯咬紧牙根,对妻子的强烈欲望令他无法再继续视.奸她的睡颜。他抬手关了灯,掩藏起如此下贱的作恶贪念,也借黑暗遮住自己分外蓬勃的反应。
只是身体忍耐到剧痛,他走到长廊尽头开窗吹风,却起不到半点缓解的效果,必须靠抽烟来压抑那些恶劣的冲动。
他没想到贝茜会在中途醒来。
更没想到在他第一时间掐灭烟想要靠近时,她会如见了鬼一般惊慌失措逃走。
“喂?宋言祯你在没在听我说?你家有鬼啊!”贝茜郑重地重复一次。
把男人颅内激爽到离散的瞳孔打回原位。
幼鹿风铃垂落在他眉眼边,适时晃出清泠声响,像在提醒。
蓦然,他开口纠正:“是我们的家。”
“这是重点吗?”
电话里贝茜的声音带着紧张,依稀能感受到她的不满,几乎从眼前的房门里溢出,
“重点是闹鬼,闹鬼啊!这教堂改造之前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吧……?”
原来如此。
原来是……担心有鬼啊。
“说不定呢。”他在电话里轻飘飘回应。
“你有病啊宋言祯!”
男人惬意地听着她的骂声,随手轻拨风铃,指力柔得像爱抚稚子。
风铃悠悠碰撞出悦耳的轻响,宛若孩童和爸爸达成恶作剧约定的幼小笑声。
“要是真有鬼,肯定第一个把你捉走吃掉。”贝茜缩在沙发边攥紧电话,感觉哪里都不安全。
“是么?”
他离开原地,一步步迈向她紧闭的房门,拿着手机的无名指上,戒圈钻石折射出闪电,
男人在轻笑,句音低沉,
“那你要盖好被子,恶鬼最喜欢吃晚睡的小女孩。”
“你少胡编乱造了。”她嘴上不信,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地抱着小毯迅速上床,钻进被窝里严实地蒙住头。
长廊上,昏黑的影在寸寸逼近,停驻在卧室门口一步之遥。
宋言祯稀微挑眉,嗓线勾着哑,阴暗发涩:“贝贝,你的声音好抖。”
好想让她抖得更厉害一点。
尖叫也可以。
尽情放声,喘.叫到骨血震颤交融,力竭到生死与共。
就像……迎来小贝贝的那一夜。
贝茜经不住这种吓唬,脸闷在被子里很快全身生热。
难得在斗嘴时诚实,刻意压低声音是真的害怕惊动什么东西,语气带点娇滴滴的委屈:
“因为你说有鬼要吃了我啊……”
雨夜里传出野猫发情的嘶吟,叫声凄厉而原始。
下一秒。男人冰凉的指骨蛇一样钻入软被,贴握在她柔嫩的小腿,收紧,轻轻抚弄,向上游移。
她惊惶的瑟缩亦被轻易掌握。
她听见男性低磁的声音,在电话里面,在只隔着一侧被子外的耳边,同时响起,
“贝贝,你说……”
“我该从哪里开始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