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之妻》 1、“无妨” 雾气弥漫,天还未大亮。铃音穿过院落,将熬好的药倒到碗里。拉开门,她跪坐在母亲旁边,仔细吹着勺子里的药,“母亲,该喝药了。” 榻榻米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女人。她常年被病痛折磨,家族败落后更甚。只是她放不下此生唯一的女儿,这份执念支撑她活到现在。她轻轻应了一声,枯槁的手抚上女儿的脸颊,“铃音,辛苦你了。” 铃音克制住自己的眼泪,笑着摇头。她在这世上只有母亲一个牵挂,也知道母亲为她强撑着一口气。她喂完药,看着母亲喝了几口米粥,才放心地走到客间,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先生,早饭我做好了,您需要吗?” 很快,客间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不必。” 铃音得到答案,没再多说,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她家里以前还算得上富裕,可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又病重,现在只能是个破败的家族了。为了维持生活,她需要摘草药,为其他人家浣洗衣物,再做点针线活。因此她的手总是闲不住,尤其现在是秋日,天气越来越冷,手指总浸泡在河水中,是刺骨的冰冷。 好在先生来了,家里有了一份房租的收入,让她轻松了不少。 先生是三个月前来到这里的。那是个清凉的夏夜,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家门外,让正在烧水的铃音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他十分高大,头发高高束起,腰侧挂着一把刀。他说自己是路过的武士,为了执行任务受了伤,可家又太远,只好在附近找一个容身之所。 这是一位有着平静眼神和俊美面容的武士先生。铃音意识到这一点,尽管内心慌张,也还是周到地招待了这位先生。 母亲那时还能走动,跟先生谈了一会,便告诉铃音要把客间收拾出来,给这位先生住。 铃音一开始对这位先生很是敬重,甚至可以说是畏惧。他太高大了,那把刀看上去也很沉重,可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起来。 但很快,她就适应了这种生活。先生从不在白日外出,连饭都很少吃。她忙碌一天后躲进被子里的时候,常常能听到先生出门的响动。 ——“无妨。” 这是铃音听过先生说过的最多的话语。他说话的时候语速有点慢,但话很少,这样也就显得他十分沉稳。他神色平静,把钱袋子递给铃音,告诉她这是他这段时间需要支付的房费。 铃音掂量一下,觉得这里的钱财远超先生该支付的房费。于是这钱也就像烫手山芋了,她丢也不行,收下也不行,一时间十分为难。她是由父亲带着读过书的,知道不可以收取这样额外的钱财。 “无妨。”先生似乎并不在意,“家里很安静,还有食材的费用。” 这是把一日三餐的费用都给算进去了,铃音瞬间脸色通红。先生很少吃东西,这为了先生多买的食材自然进了她的肚子。她不再推脱,“好的,多谢先生。” 铃音不再浣洗衣物。手实在承受不了冰凉的河水,且家里多了一份收入,她也就只把心思放在草药和针线活上。她白日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晚上的时候才能多和母亲说几句话。 “母亲,我们家现在好很多了,都有闲钱可以买别的了呢。”铃音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孩子似的撒娇,“我也有多余的精力陪您了,这都多亏了先生。” 母亲慈爱地抚摸铃音的头发。只是她身体太差,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铃音,你比之前,气色好很多了。” 这也多亏了先生。铃音跟母亲解释了来龙去脉,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她是因为吃得多了,才会这样的。 其实母女二人都心知肚明,不是吃得多,而是之前吃得太少。但二人都没有提这心酸的过往。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铃音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但世事难料。天气越来越冷,前几日她还在跟母亲说也许过几日就要下雪。但等真的飘了雪,母亲却永远地离开了她。 穷人家的别离,也是格外简单的。铃音坐在母亲时常躺着的榻榻米上,眼泪浸透了衣衫。她现在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了,这世间好像与她毫无关联。哪怕她即刻离去,也不会有人为她流泪。 之前忙碌的日子好像一场梦,铃音为了母亲才能苦苦支撑着自己为生存劳作,如今母亲离去了,她似乎也失去了辛苦劳作的理由。 “节哀。”先生站在门外。 铃音如梦初醒。她还未曾对先生表示过深切的谢意,感谢他帮助她办理了母亲的后事。于是她拉开拉门,脸上的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干净,就朝先生低头致谢,“谢谢您这些天的帮助,铃音不胜感激。” “无妨。”先生站在月光下,屋外的雪还没有化净。他身上披着一件羽织,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有点单薄。 铃音仰头看着先生,嗫嚅几下,却说不出口。她不知道母亲之前跟先生谈话的内容,想问他是否还会住下去,却觉得自己不该现在问。 先生低头,看着这柔弱的女子。她面色苍白,脸上是不曾干涸的泪痕,头发向来因为贫穷而干枯,素色和服下的纤细身躯因为寒冷颤抖着。他意识到她在想什么,“我会留下来。” 铃音又重新忙碌了起来。她不能沉溺在悲伤中,不然母亲不会放心的。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忙碌,缝补衣物的时候分了神,手指被针刺伤,血珠冒了出来。 她赶紧含住手指,难闻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着。 铃音想更细致地照顾先生。这时候她才迟钝地意识到先生明明受了伤,却很少吃东西。她把饭菜端到门前,轻声道:“先生,您身体好些了吗?” 门应声而开。先生站在门后,低头看着她。她有些紧张,怕先生觉得她多管闲事,说话的时候不由得有些着急,“您总是很少吃东西,这样身体很难快速痊愈的,所以我才……” “放下吧。”先生回答。 铃音逐渐习惯和先生一起的生活。先生很少说话,也不怎么出门,这让她既熟悉又安心。只是睡梦中她依稀能听到走动声,但她睡得很沉,马上就会再次进入睡眠。 “什么啊,她死了吗?”一个寂静的夜晚,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铃音对这人并没什么好感,因为他是个无赖。仔细算来,他们是有些许亲戚关系的,她该叫他叔父。当初家里落难,母亲带着她去拜托叔父施出援手,但被他赶了出来。 助太在家里来回走了一圈,嘟囔着“什么也没有,真是穷酸”。他大腹便便,身上散发着臭味,哪怕穿着不错的衣衫,也还是一个无赖。他见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又把主意打在了铃音身上,眼珠转了一圈,笑道:“铃音啊,你也到结婚的年纪了吧,赶紧嫁人才对啊。作为你的叔父,我还是要为你打算的。” 是要把她卖了吧,铃音平静地想。但她不害怕。她摇头,“不劳您操心。” 助太见铃音这样,心中火起,朝身后的家仆摆了摆手。他展开借据,趾高气扬道:“算了,你不愿意嫁人的话,就把这个宅子让出来吧。当初你母亲可是跟我写了借据的,如果她死了,我就来收回宅子。” 不可能。铃音看到上面陌生的字迹,知道这是伪造的。她十分愤怒,气得浑身颤抖,“这根本不是我母亲写的,这是假的!” “你说假的就是假的?”助太对此不屑一顾,“你觉得他们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你?抓紧收拾收拾滚吧。” 铃音仍然不动。 助太见她这样,怒气更甚,“好啊你,不走是吧,那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了,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他看着铃音身后高大的佩刀武士,转脸又笑了起来,“哎呀,家里有客人你不早说,叔父先走了啊。” 说完这话,助太带着家仆跑了出去。只是站在门口,他又朝铃音挤眼睛,凶神恶煞地指了指他自己的脖子。 铃音这才脱力,松了口气。她知道先生就在这里,这让她稍微安心了点。她转身,露出个带着眼泪的笑容,“多谢您。” 先生站在她对面,看着她。她很弱小,但那只是她的身体,她拥有坚韧的心。危机远去,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终于簌簌落下。她哭得厉害,双亲离她远去,赖以生存的家也将被夺去。这个世道由不得她做主,哪怕她是正确的,也不行。她柔弱的身躯颤抖着,额前的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在这样的境况下,她在跟他道谢。 “这里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先生终于回答。 铃音听着这话,惊讶地仰起头,脸颊上的眼泪滴落在素色的衣襟上。先生神色平静,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她知道他的话是对的,她在这世上一无所有。 先生俯身,与她平视。他长相俊美,气质冷峻,平静地看着她。他继续道:“跟我走吗。” 院外月光依旧,前几日又下了雪,铃音面前是她剧烈呼吸产生的白雾。她睁大眼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过了一会,她终于点头,“好。”《 》 2、新家 铃音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她没什么好带的,或者说她几乎不拥有什么。她的行李简单到只有几件衣服。她跟在先生身后,哪怕心中不安,也还是没有把这份不安说出口。 先生给她买了一个帏帽,告诉她如果跟他同行,还是戴上比较好。帏帽刚好可以把她的脸遮住,她觉得很新奇,不用先生提醒也会自己戴着。 二人在夜晚赶路,白天住在旅店里休息。铃音知道先生畏光,对此并无意见。只是现在天气冷了,赶路的时候又没有太阳光,难免觉得寒冷。但好在先生把他的羽织借给了她,她披着羽织,觉得冬天似乎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寒冷了。 过了几天,铃音和先生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座位于山间的房子,周围种满了竹子。在雾气的环绕中,铃音踏入了属于先生的房子。她四处转了一圈,脸上是难得的笑容,“先生,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是。”先生跪坐在榻榻米上,示意她冬天必需炭火的位置。他赶了几天路,却不见疲惫,神色如常。 铃音有点累,但她觉得先生给了她容身之所,她应该立刻收拾家才对,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因此她生了火,摆在客厅里,室内立刻就温暖了。她又烧了水,为先生泡了茶。完成这些,她才脱下先生的羽织,仔细叠起来,去壁柜里拿出了棉被。 “你住在这里。”先生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他说完这话,没再解释,走入了一旁的客间。 铃音有些紧张,按理说她该去客间的。她看了眼为先生泡的茶,刚刚他只是拿着,并未真喝下去。她收拾了东西,洗漱一番,便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铃音对这里没有归属感,夜间总惊醒。但很快她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因为她跟先生与之前的相处并无区别。他白天不出门,晚上的时候会在院子里练剑。他还是很少说话,很少吃东西,买的食材差不多都进了她的肚子。 一旦适应下来,铃音就产生了归属感。她把这里当成她的家,开始大范围做家务。 白天的时候,如果太阳不错,她会浆洗衣物,或者收拾庭院。先生一边喝她泡的茶,一边下棋。他的棋艺大概很高吧,铃音也不太懂,只看到他认真思考的侧脸。 晚上的时候,如果有什么祭典,先生会带她出门。她很久没去过祭典,格外新鲜,但总在先生身边,不会跑远。她掀起帏帽吃各种小吃,先生付钱后低头看着她,“晚上的时候不要吃太多。” 漫长的冬天正在消逝,春天就要来了。温度回升,万物复苏,山间的雪都化净了。 也许是天气渐好,铃音的心也渐渐明媚起来,笑脸代替了悲伤神情。她坐在先生旁边,“您学识很渊博吗?” “尚可。”先生回答,手中的书被翻了一页。他看着一旁神情略显局促的铃音,“怎么了。” 铃音之前有些害怕先生,但时间久了,她确信他是个好人。他保护了她,带她来到这里。她有了居住的地方,不必为钱财发愁。白日的时候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先生从来不会管她,也不会约束她的活动范围。他给她一年都花不完的银钱,说这是这个月的花销,剩下的钱她自行处置即可。先生对她很好,她确信这一点。 于是,铃音嗫嚅几下,小声回答:“我,我也想读书,您可以教我吗?” 先生微微侧头,看向一旁低着头的铃音。她最近脸色红润许多,神情也不再阴郁悲伤。他听到了自己回答的声音,“可以。你想学什么?” 铃音神色欣喜,笑着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这是父亲之前带她看的书,只是还没学完,父亲就去世了。她坐到先生旁边,不自觉有些依赖的神情,“我想学这个,先生,您教我这个。” 先生很有耐心,从来不会对铃音发脾气。他一点点教她,她学得也快。她去镇上买了笔墨纸砚,先生手把手教她怎么写字。 铃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需要为生计发愁,她可以做一切她想做的事。只是时间久了,她也偶尔会对此产生疑惑之情,她和先生之间,似乎有些奇怪。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她和先生一同出门,遇到了她常去蔬菜屋的老板娘。老板娘认出了她的身形,对她戴着帏帽的行为表示不解,同时看了眼一旁的先生,笑道:“这是你丈夫吗,第一次见呀。” 铃音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没有的事。她十分局促不安,“不是的,不是的,您误会了。” 老板娘没有深究,笑着说了再见,“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铃音还是很尴尬,不由得去看先生,“您别生气……” “无妨。”先生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继续往前走了。 铃音刷完碗筷,叹了口气。她回到先生身边继续看书,却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觉得不安极了,不由得躲到先生身后,声音颤抖道:“先生,有点可怕……” “哎呀,真是敏感的小姐呢。我还没出现,就察觉到了吗?”空气里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像在跟朋友叙旧。 谁,谁在说话? 铃音看着空荡的房间,吓得瑟瑟发抖。 先生拍了拍铃音的肩膀,示意她无需害怕。他挡在铃音身前,沉声道:“出来。” 话音刚落,屋子里凭空出现了一个拥有五彩眼睛的男人。他一头白发,拿着扇子,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您好呀黑死牟大人,好久不见了,您有没有想我呢?我可是非常想念您哦,您是不是非常感动啊?” 这是谁? 铃音看到了对方那双冷漠的眼睛。她躲在先生身后,心中疑惑渐深,他为什么叫先生“黑死牟”?这世上事不可能有凭空出现的人,这太奇怪了…… “你好呀,这位美丽的小姐。”这人见他口中的黑死牟大人不理他,便凑过去跟铃音说话。他拖长声音,做出欣喜表情,“你身上的味道,很香哦。我好喜欢你,你跟我走吧,我会让你过上极乐生活的。” 铃音瑟瑟发抖。这个人身上有奇怪的味道,说话的语气也很奇怪,她一呼吸就想吐。她顾不上其他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先生,他是谁?我好害怕……” 黑死牟叹了口气。 这个柔弱的女子,被童磨的气息折磨得十分痛苦,她甚至不懂这种压迫感从何而来。他脱下羽织,让羽织包裹着可怜的铃音,轻声道:“不要害怕,他不敢伤害你。” 熟悉的味道包围着铃音。她渐渐平静下来,拿羽织包裹着自己,枕在先生的膝盖上,不说话了。她心中无限疑惑,却无人可以为她解答。可怕的气息环绕在周围,她无法抵抗,眼泪不停地流着,她好害怕。 黑死牟见她平静下来,奖励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她还在发抖,瑟缩成一团,好像围住眼睛就看不到童磨似的。她何等柔弱,但她是个内心坚韧的人,只是需要安慰,需要时间罢了。 童磨见铃音和黑死牟大人的亲密模样,识趣地坐到远处了。他盘腿而坐,晃动着上半身,语气甜腻,“您原来在这里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吗,怪不得您愿意呵护这个人类女子呢。我也好想跟她玩,您把她借给我几天,可不可以?” 黑死牟很不愿意听到这样轻浮的话。什么叫借几天,人是可以随便借来借去的?铃音的泪水渗透了羽织,他感受到了。她还在发抖,还在害怕。他看着对面举止轻佻,语气轻浮的童磨,低声道:“无惨大人不许我们聚集,你要违抗命令吗。” “没有哦,我最听话了,这次只是来玩的哦。”童磨一本正经地解释,“您不同意把她借给我吗,可她只是个人类。” “与你无关。”黑死牟不想再多费口舌。他手边就是虚哭神去,剑已经出鞘。 童磨看到黑死牟大人的动作,打算收回之前的话。他站起来,笑嘻嘻道:“我先走啦,信徒在等我呢,再见,黑死牟大人。” 话说完,童磨从空荡的房间里消失了。一切回归寂静,院内的月光如旧,但屋内的人,却无法像以前一样生活了。 危险的气息消失,铃音从羽织里探头,发现只剩她和先生,才肯出来。她看着手上被她眼泪打湿的羽织,想起先生被称呼成“黑死牟”,想起他从不在白日出门,想起他不怎么吃东西,想起一切的一切。她悲从中来,眼泪婆娑,看着眼前的先生,道:“先生,他说的都不对,是不是?” 她在哭,黑死牟想。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泪水却好像没有间歇似的。她脸色苍白,神情恐惧,对他的猜忌就这样落入眼底。他伸手,擦掉她脸上冰凉的泪,“你应该猜到了。” 连解释都没有了。铃音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清俊的先生,哭得更厉害,“先生,先生,不要这样,这是假的,是不是?” 她不敢相信。黑死牟看着榻榻米上略显凌乱的羽织。他无法想象她正在承受的巨大苦楚,但也不想就此离开,或者别的什么。他叹了口气,“铃音,我是鬼。” 鬼?铃音迟钝地转动眼睛,传说中会吃人的鬼吗?一切细节都对上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跟一只鬼生活。 她遭受巨大打击,呆立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即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打造的家,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对自己将来会遇到的事情感到恐惧。先生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是有什么目的吗,还是她有什么先生想要的东西?现在这种情况,先生会杀了她吗?她根本逃不出去,哪怕白日逃出去了,夜晚也会被抓住杀掉吧? 铃音心中无限恐惧,靠在壁柜旁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醒来,先生就在她旁边。他把钱袋放在她枕边,示意这是这个月所需的花销,“我需要去无惨大人那边,你在家里等我。” 说完,不等她回答,先生的身影就消失了。《 》 3、带她来 无限城内,气氛焦灼。无惨对上弦之六的败北十分愤怒,并指责了其他的上弦。他来回扫视着,看向一直沉默的黑死牟,突然笑了起来,“黑死牟,听童磨说,你最近跟一个人类女子关系匪浅啊。” 猗窝座闻言,惊讶地看向独坐高处的黑死牟。他从来没想过这位上弦之一还会有感情,竟然养了个人类女子。黑死牟总是板着张脸,嘴上说的也总是规矩之类的死板东西,没想到还会…… 童磨则感兴趣极了,晃动着上半身,一副“终于说到这里”的期待表情。他很想跟铃音小姐玩耍,可惜黑死牟大人不许,真是小气。 黑死牟知道童磨不会随便去他的所在之地,之前所说的话语恐怕也只是托词。他开口,“是。” “是吗,承认得很爽快啊,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对人类产生异样的情感。”无惨步步紧逼,似乎对此非常不满,“这可是之前几百年都没有的事,黑死牟,为什么?” “在她身边,很安静。”黑死牟解释,跪坐的姿势没变,“所以我才会将她带在身边。她很柔弱,不会阻碍无惨大人的伟业。” 童磨立刻接话,语气间颇有小孩子炫耀玩具的意思,“无惨大人,我见过那位小姐哦,十分美丽,身上的味道也很香。我想跟黑死牟大人共享,但是黑死牟大人狠狠训斥了我,他不许我有这样的想法。”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无惨猩红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他不允许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在上弦之一的身边待着,“黑死牟,带她来无限城。” 黑死牟沉默。她无法待在无限城这样鬼怪横生的地方,这会让她恐惧。但他同样无法违背无惨大人的命令,只能低头,“是。” 铃音坐在庭院里,六神无主。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先生还没有回来。她一直坐在这里等待着先生,他走的时候太匆忙,她完全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正担忧着,先生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他仍旧是之前的清俊武士模样,站在她面前,示意她起来,语气平淡,“会着凉。” 她低下头,站了起来。她想问些事情,比如先生为什么让她在他身边却不杀她,是有什么隐情吗?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没想好措辞,因此只好沉默。 “跟我去个地方。”先生单刀直入。 铃音心中不安,不知道迎接她的会是什么。但她对此毫无办法,随意收拾了几件贴身行李。她咬着嘴唇,想问去哪里,却问不出口。 见她收拾完,黑死牟拉住了她的手。她手心是凉的,有些颤抖。他走之后,她大概一直在院子里等他回来吧。 琵琶声响起,铃音跟随他来到了无限城。 这是一个有着永恒光线的地方,灯火通明。木质建筑交错着,似乎还会不定时改变位置。 铃音闻到了空气中散发的血腥气味,这让她恶心。她被带到了封闭的屋子里,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她吓得瑟瑟发抖,耳边传来不间断的,像是野兽嘶吼的声音。 这里,是鬼的巢穴吗? 先生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不要害怕,他们不敢过来。”黑死牟坐在铃音旁边,轻声安慰她脆弱的精神,“这是无限城,无惨大人要见你。” 铃音知道无惨是先生的上级,不再询问什么。她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紧紧闭上眼睛,身体不停颤抖。她太害怕了,四周都是鬼的味道,这让她极其痛苦。她好像能听到鬼怪进食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在她耳边回荡着。 黑死牟看着角落里瘦弱的女子。她害怕极了,从踏入无限城那一刻,她就开始发抖。但她很安静,不会抱怨,也不会诉苦。她只是在承受这一切,哪怕这一切远超她能承受的范围。她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 铃音渐渐习惯了外面的响动,能够睁开眼睛了。她知道外面的鬼绝不会进来,而且先生就在她旁边,这给了她在这里待着的勇气。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向一旁的先生,小声道:“先生,我能到您身边去吗?” “当然。”黑死牟示意她可以过来。 铃音控制着自己走路的声音,静静地走过去。她跪坐一旁,犹豫半晌,还是低下头轻声问:“先生,我还是很害怕……可以,可以枕在您膝上吗?就像之前那个人来了以后,我躲在您羽织里面那次一样。” 她神情悲切,好像在提出什么过分的请求似的。黑死牟看着铃音盛满泪水的朦胧眼睛,想这并不逾矩。他脱下羽织,像之前那样把她包裹在里面。他低头,与她平视,回答:“当然。” 铃音得到承诺,立刻枕在先生膝上。先生身上的味道没有变,还是那样好闻。她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孩子气地问:“先生,为什么其他的鬼是臭的?” “他们,不注意这个。”黑死牟俯身,看到铃音重新变得明亮的眼睛,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开始下棋,“你睡会。一会就会有鬼送食物过来的,想吃什么?” “想吃荞麦面和天妇罗。”铃音立刻回答。她本来打算去镇上买食材的,但事实发生得太突然,她已经很久没进食了。她说完这话,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提的要求有些过分,“可以吗?如果不可以,其他的什么都可以。” “可以。”黑死牟伸手,盖住她的眼睛,“睡吧,醒来就有了。” 铃音的世界陷入寂静。她不自觉抓住了先生的衣角,紧紧地依偎着唯一能保护着她的先生。 “铃音小姐,这是您要的天妇罗和荞麦面。”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这么说着,把东西放好,“请慢用。” 铃音刚从睡眠中醒来,迷茫地看了眼先生。见他微微点头,才接受了这些食物,“谢谢您,您怎么称呼?” “鸣女。”女子轻声回答,额前的头发挡住了眼睛,“我会给您带来您需要的东西。” “麻烦鸣女小姐了,谢谢您。”铃音道谢,拿起筷子吃饭。天妇罗还是热的,她觉得很新奇,下意识要跟先生分享,“先生,这个竟然还是热的,是刚做出来的吗?” 可筷子递到先生嘴边,她才意识到先生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动作,一时间没能改过来。她立刻把筷子收了回来,低头安静吃东西,不再说话了。 鸣女总算见到了这位铃音小姐。她从童磨口中稍微得知了一些黑死牟大人和铃音小姐的事,对此十分惊讶。她无法想象出黑死牟大人面对人类女子的样子。当她进入这间除非得到无惨大人和黑死牟大人同意才能进入的房间时,看到了枕在黑死牟大人膝上沉睡的铃音小姐。 看来传闻不虚,她想。紧接着,她看到了黑死牟大人清俊的面容,上面有两只平静的眼睛。 看来确实如此,她确信。手里提着的食物对她毫无吸引力,铃音小姐却很开心。明明是个柔弱的人,却能很快调整好心情,不会哭哭啼啼,也不会大声抱怨。 鸣女很喜欢这位铃音小姐。有礼貌的,有着柔软手掌和纤细脖颈的铃音小姐。 无限城对铃音小姐来说并不危险。或者说,哪怕是无惨大人也不会轻易夺走铃音小姐的生命。因为铃音小姐对黑死牟大人来说是特殊的。鸣女知道,无惨大人只是想确认无误罢了,只是不知何时能来确认。 其余的鬼不会,也不敢轻易靠近这里,除非得到黑死牟大人的首肯。能得到这份首肯的,只有鸣女。她是来帮忙运输对铃音小姐来说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的,比如食物。 黑死牟当然也可以离开这里,但他不会。铃音太柔弱了,哪怕其他鬼不会靠近这里,但如果他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内,她会害怕得浑身发抖的。 吃完东西,鸣女小姐离开了。铃音跟她告别,没想到这里还能有散发着香味的鬼。 她泡了茶,小口喝着。但是空气中的味道让她很不舒服。她偷偷拿余光看先生的侧脸,想从表情推测出他的想法。但他一如既往地平静,她看不出来。 “怎么了。”黑死牟察觉到铃音的目光,轻声问。 铃音被吓了一跳,脸迅速红了起来。她没想到先生会看出来,小声嚅嗫道:“先生,我,我可以像刚刚那样靠着您吗,这里,这里很可怕。” 黑死牟看向铃音,她神情仍旧有些恍惚,之前养出来的欣喜神色消失不见了。他继续下棋,“可以。” 得到肯定回答,铃音拿起一旁叠好的先生的羽织,把自己包起来,枕在他膝上。她脸朝外,看着木质地面,听着他下棋时落子的声音,陷入了沉默。 好可怕,好可怕…… 耳边是仿佛不会停止的噪音,空气中仍旧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要被吃掉了…… 铃音从噩梦中惊醒,梦中面容扭曲的鬼似乎就在眼前。她出了一身冷汗,神色惊慌,“先生?” “我在这里。”黑死牟回答。铃音仍旧枕在他膝上,不自觉流下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这里是安全的,先生就在这里。铃音不停地告诉自己,可梦中的窒息感不停袭来,她愈发难受起来。 “先生,先生……”铃音直起身来,哭着喊他,脸上是惊慌失措的眼泪。她害怕极了,这份恐惧驱使她说出她不该说的话,“以前,我做噩梦的时候,母亲总会抱着我入睡。先生,我可以,可以抱着你睡觉吗,我不会乱动的,可以吗?” 屋内的光线比之前要昏暗许多。但黑死牟仍旧可以清晰地看到铃音苍白的脸。她在恳求他,哪怕她觉得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这算不上越界,他想,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可以。” 铃音被抱到床褥上。她缩在先生怀里,不安地闭上眼睛。二人默契地穿着外衣,布料相互摩擦着。她闻到了他身上清香的味道,这让她安心下来。 “谢谢您。”铃音感受到了先生怀抱的温度,不再那么害怕了。 她的头发比以前要柔顺很多,散发着淡淡的花香。那是她在集市买的发油味道。黑死牟把铃音粘到脸上的头发拿下来,回答:“睡吧。”《 》 4、你们可以走了 铃音总睡不安稳。无限城与她之前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这里让她时时刻刻都处于紧绷状态,生怕下一秒就会出现一只能够吃掉她的恶鬼。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仍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些许恐惧神情。 噩梦中惊醒的时候,铃音正缩在先生的怀里。怀抱温暖,是恰到好处的温度,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怕让先生心烦,想稍微离他远一点。她说过不会乱动,所以先生才会允许她抱着他。 可铃音刚动了一下,黑死牟就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怀里轻轻颤抖的铃音,知道她又做噩梦了。她无法在鬼怪横生的无限城生活,所以他才会一直待在这里,确保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她不知道她会无意识哭泣,细密的泪水挂在睫毛上,神色悲伤。只有她惊醒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早已浸透了他的外衣。 “无妨。”黑死牟阻止了铃音的动作,示意她无需离开。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们绝不会伤害你。” 先生对她说过几遍这样的话,铃音相信这一点,他不会骗她。她重新靠在先生胸膛里,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明明知道不会有鬼出现在这里吃掉她,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害怕呢? “先生,我,我是不是太胆小了?明明您告诉过我不会有危险,却还是这么胆怯。”铃音问。 黑死牟回答:“普通人进入这里,当然会害怕。” 铃音知道,先生是在鼓励她,夸奖她。她是一个普通人,进入无限城对普通人来说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她无需为此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胆小鬼。 先生对她很好,铃音又这么想了,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她知道他是鬼的时候,非常害怕,想立刻逃走。但她怕如果她就这么逃走了,先生会把她抓回去杀掉。毕竟如果逃走的话,在先生的眼里,就是背叛他吧?这样强大的鬼,肯定不会容忍背叛过他的人。 还在思索如何逃走的时候,她来到了无限城。鸣女小姐见她实在害怕,还告诉她无需为安全担忧,因为除了无惨,所有的鬼都不会,也不敢伤害上弦一的人。于是她知道,先生一直在这里,只是怕她害怕罢了。不然他完全可以把她丢在这里,反正不会有鬼伤害她。 “谢谢您。”铃音又想道谢了。 黑死牟轻轻地拍了一下铃音的后脑勺,这是个具有安抚意味的动作,“无妨,睡吧。” 铃音跟鸣女小姐比以前要熟悉一点,也开始谈论一些话题,只是先生从来不会参与,只是在一旁下棋。他不爱说话,如果铃音不问他些什么,他几乎不会主动提起话题。铃音听到了他落子的声音。 她看着鸣女小姐的琵琶,“只需要弹一下,就能让我回家吗?你好厉害,我之前到家的时候,赶了好几天的路呢。” “是的。”鸣女见铃音小姐实在感兴趣,便说了一些琵琶的事情。她控制住自己看向黑死牟大人的想法,心想原来他一开始并没有动用能力直接到目的地,而是和铃音小姐一起赶路。 不过他在铃音小姐面前一直维持人类时期的模样。这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了。 鸣女不再想这些事,将黑死牟大人指定的食物递给铃音小姐,“这是您昨天说想吃的鳗鱼和寿司,请慢用。” “谢谢您。”铃音接过来,食物散发着香味,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她有点不好意思,“鸣女小姐,您明天过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些铃兰花吗?” 看来铃音小姐已经可以稍微习惯在这里的生活了。鸣女自然点头,“好,明天我会带来的。” 铃音闻到铃兰花香的时候,把花朵捧到先生面前,笑着问:“先生,好香的花,您喜欢吗?” 花朵是纯白色的,向下绽放着。只是几束花,铃音就能从中得到力量和勇气。黑死牟看着眼前终于露出笑颜的铃音,轻轻颔首,“好好养着吧。” 只是铃音还没能欣赏几天花朵的美丽,就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压迫力吓得浑身颤抖。她意识到这是所谓的“无惨大人”来了。这几天先生告诉她如果无惨大人来了,她只需要跪下行礼就好了。不需要说话,也不要抬头。如果哭了,也要克制住声音。 铃音在看鸣女小姐为她带来的书。她习惯性地枕在先生膝上,先生则在教她汉字的读法。她本来想练字的,但不好麻烦鸣女小姐太多,只想着等出去之后再练就好了。 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铃音下意识跪下,摆好他之前教给她的姿势。她不敢抬头,不敢声响。明明看不到所谓的无惨大人,却还是被吓得瑟瑟发抖,甚至能够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她竭力克制自己的呼吸,生怕自己不小心发出声音。 黑死牟看了眼铃音,她做得很好,跟他说的别无二致。他维持着跪坐的姿势,恢复了自己的六眼形态。他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无惨大人,微微低头,“无惨大人。” 无惨这几天听说了不少这个人类女子的事。真是没用,明明黑死牟在这里陪着她,她竟然还能吓成那个样子,流的眼泪都能把无限城填满了吧?真不知道黑死牟哪里来的这么多耐心哄她。她倒是厉害,非要黑死牟抱着才能入睡。真是可笑,在这里又不会有鬼吃了她,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无惨环视四周,发现了案几上的铃兰花。花朵仍旧绽放着,散发出幽幽清香。人类女子倒是知礼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让他稍微满意了一点,心想她倒没有那么蠢。 有棋,有茶,有书,有花,倒是在这里过上神仙日子了。 “就是她啊。”无惨终于开口,看着铃音瑟瑟发抖的瘦小脊背,“看起来很普通嘛。” 黑死牟告诉他,如果铃音在身边,练剑的时候格外平静,也能有一些以往不会产生的感悟,所以需要她。无惨倒是相信这一点,黑死牟不会骗他,他是很信任黑死牟的。他只是需要见一下这个人类女子,毕竟四百年以来,黑死牟从来没有主动接触过人类女子。 铃音和黑死牟都没有说话。 无惨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压根掀不起什么风浪。她这么瘦弱,这么弱小,脖颈尤其纤细,稍微用点力脖子就会断掉似的,能对他的事产生影响才怪。 “既然你这么需要她,那就随你。”无惨下了最后通知,“你们可以走了,黑死牟。” 铃音终于可以顺利呼吸了。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无惨实在太有压迫感,她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全身都是冷汗,牙齿不停颤抖,头几乎要埋进木制地板里。她偷偷抬头,发现屋内只剩她和先生,才敢彻底坐直身子。 “收拾一下,可以走了。”黑死牟看着几乎虚脱的铃音,低声说。她表现得很好,一点多余的动作和行为都没有。他伸手,擦掉她额上的冷汗,“做得很好。” 铃音第一次被先生这样夸奖,红着脸收拾自己的行李。她一开始带来的东西很少,在这里住了几天,倒是添了不少。她先把衣服叠好,把书塞到衣服里,又把先生的棋盘和棋子收起来。最后,她捧着那几束铃兰花,笑得眉眼弯弯,“我收拾好了。” 琵琶声响起,铃音终于回到人间。 回到了阔别几日的家,铃音才有了活着的实感。这几天她可以说除了吃就是睡,但又害怕,睡觉和吃饭的时候也要担惊受怕。外面已经是傍晚,她想去镇上买点食物,好做晚饭吃。她看向一旁的先生,“您可以,陪我去镇上吗?家里的食物都没有了,还需要买些种子和茶叶。” 才刚回来,就又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了吗?黑死牟看她神色如常,并不像在无限城的时候那样胆怯,回答:“可以。” 蔬菜屋的老板娘见到铃音,立马招呼道:“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还担心你出事情呢!” “家里有点事,出门了,今天才回来呢。”铃音笑着回答,挑了几样新鲜的蔬菜。 “你丈夫怎么从来不陪你出来买菜啊?”老板娘十分热心,帮着铃音收好蔬菜。 铃音红了脸,心想之前她不是否认了吗,是忘记了吗?先生说她戴帏帽不方便,在茶铺等她买完东西一起回去。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笑着付了钱,装作没听到。 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很安静。铃音低头看路,轻声问:“先生,以后,以后会没事的,对吗?” 她在确认后续会不会再次回到无限城。黑死牟意识到这点,看到铃音映照着月光的长发。她似乎长高了些,他想,回答:“会的。” 铃音得到肯定回复,步伐都加快了许多。她计划着晚上的饭菜,想她好久没喝味增汤了。她决定明天好好打扫一下家里,只是几天不在,有好多地方都有灰尘了。《 》 5、鬼杀队 外面下雨了。 山间雾气弥漫,雨水冲刷着竹子和树木,水汽顺着拉门间的缝隙进入房间内。潮湿的空气包围着铃音,她猛地睁开眼睛,这些声音和气息让她从梦境中解脱了出来。 铃音直起身,深深呼吸着。她做了噩梦,恍然间觉得周围都是睁着眼睛看她的鬼魂。她把头埋进膝盖里,告诉自己这里不可能有其他人。但雨声不停,隐隐传来雷声。雷声越来越大,她站起来,光脚走向客间。 客间亮着灯,先生也许正在看书,或者下棋。铃音轻轻地敲了门,试探性地说:“先生……” 门应声而开。 黑死牟站在门边,低头看着泪眼婆娑的铃音。她身形单薄,头发散在瘦弱的背上。大概是起得急了,身上只穿着里衣。他移开眼神,“做噩梦了?” “外面在打雷……”铃音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眼泪落在上面,让她瑟缩了一下。她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这里不是无限城,先生大概是不会同意她过分的请求的。她咬住嘴唇,声音越来越小,“我能,能像以前一样抱着您睡吗,我,我好害怕……” 黑死牟熄掉客间的灯,抬腿往屋外走去。榻榻米上整齐地摆放着铃音的被褥,枕头上是她刚刚因为恐惧而流出的泪水。他和铃音都认为离开无限城她能拥有正常的睡眠,但现在看来那段记忆挥之不去,睡眠倒成了奢侈物品。 铃音见先生过来,知道他是默认了她的请求。她擦掉眼泪,从壁柜里拿出褥子铺好,躺到被子里。先生像之前那样搂住她,她缩在先生怀里,“谢谢您。” 她的身体很冷,仍旧在发抖。外面雷声不停,雨还在下着。黑死牟捂住她露在外面的耳朵,突然想起她好像一直在跟他道谢。 铃音醒来的时候,仍旧在先生的怀里。她仰头去看,发现他也闭着眼睛,仍旧是那张清俊的脸。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一派清新景象。她闻着空气中的味道,轻轻地笑了。 铃音仍旧无法单独入睡。无限城的影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她好像已经习惯在先生怀里睡觉了,怀抱温暖,让她安心。先生嘴上不说,却默许了这样的行为。她每次收拾床褥和被子的时候,都有点脸红,觉得这似乎有点不大对。 “喝了药,好好休息。”黑死牟把药碗放到铃音手里,抬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他跪坐一旁,看着因发烧而虚弱的铃音。 铃音苦着脸把药喝完了。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烧,一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发烧了,最近总是下雨,大概是着凉了。 黑死牟把药碗放在一旁,“我有事要出门,不会有鬼进来,你安心养病。” 铃音有些不安。这是这么久以来先生第一次离开,她很不适应。但她没说什么,只笑道:“好,我会等您回来的。” 乖孩子。黑死牟再次试了试铃音的体温,比以前好点了。如果她健康,他是打算带她一起去的。但她生病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铃音看着先生消失在屋子里,才低下头哭了。昨天先生还抱着她入睡,现在他却已经走了。她正在生病,意志也因此薄弱了下去。眼泪滴在被子上,她捂住脸,讨厌这样过度依赖他人的自己。 铃音无法入睡。脑子昏昏沉沉的,嗓子也疼得厉害。她不停地喝水,希望这样嗓子能好受一点。她没有熄掉灯,躺在榻榻米上看先生的棋盘。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她不由得想,早知道就问一下了,如果知道还有几天的话,她也能期待先生回来的那一刻。 也就是这样的时刻,铃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对先生的依赖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他不抱着她的话,她就无法入睡。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绝望。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那边看一下。”富冈义勇这样嘱咐队员,朝山间的房屋走去。山里的露水很重,眨眼间他的衣服就被打湿了。 队员们看着水柱大人的背影,停下了脚步。他们刚刚执行完任务,正在回去的途中。只是突然间水柱大人察觉出异样,孤身一人去查探了。 “不愧是水柱大人,能察觉出我们感知不到的鬼的气息。” 队员们窃窃私语着。 “对啊,水柱大人应该马上就会回来,我们坐着休息会好了。” 富冈义勇从山下就察觉到了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微弱的鬼气。如果不是柱,大概是察觉不到的。这鬼一定是个厉害角色,所以他决定一人上山查探。 很快,他发现了一间木屋。大门紧闭,鬼气缠绕一旁。他皱眉,意识到这是鬼故意留下的。是警告其他的鬼不要进来吗?他想,除了这缕鬼气,这里再也没有其他鬼的气息了。 富冈义勇很快反应过来,如果不是鬼故意为之,他绝不能查探到这里。也就是说,这鬼能够完全隐匿气息。 是上弦的陷阱吗,他想,同时试着推门,门纹丝不动。 必须进去,他没有犹豫,轻松地翻墙进入这也许居住着鬼的院落。 院子很宽敞,一看就知道正被人精心打理着。靠近缘侧的部分则种着许多花草。富冈义勇匆匆看了一眼,是铃兰花吗? 屋内完全没有鬼的气息。他屏息凝神,听到了压抑的咳嗽声。是女人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找过去,门发出轻微声响,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您是谁?”那女子这样问他。 对面的女子面色苍白,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肩膀上。她大概正在生病,被褥旁边是喝了一半的汤药。她满脸警惕神色,缩在被子里看他。只是,哪怕这样,也遮不住她的病容和因为泪水而泛红的眼睛。 是人类。富冈义勇收起日轮刀,站直身体,回答:“鬼杀队富冈义勇。” 铃音被门的响动吓到了。她抬眼,看到一位穿着羽织的陌生男子。他神色淡漠,长发扎在脑后,手上握着剑。他就在那里逆光站着,问她:“你知道这里住着一只鬼吗?” 什么? 铃音惊讶地看着这个自称为富冈义勇的人,他怎么会知道?她咳嗽起来,脸上的惊疑表情藏也藏不住。 看来是知道的,富冈义勇确认。他环视四周,这是一间长期有人居住的屋子,有一切该有的生活用品,甚至还有棋盘。这下他明白了,门口的鬼气是为了保护这女子而设置的。 铃音想说点什么,比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再比如“请你出去”。但是她说不出口。“鬼杀队”是个只要一听就能明白意思的名字,顾名思义,眼前的这个人,是斩杀鬼的战士。 “你被鬼安置在这里吗。”富冈义勇冷声问。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她正抱着一件黑色羽织发抖。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害怕犹豫,“或者,你是被囚禁在这里的吗?” 铃音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她只是希望这个人快点离开这里。她失去了先生的庇护,不知如何应对,连话都说不出口。 她是一个拥有纯净眼神的人。富冈义勇仍旧站在那里。他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再次开口:“跟我走吧。鬼杀队会保护你的。” 队员们等待着水柱大人回来。雾气散去,阳光终于降临此处。在稍显刺眼的光线下,他们看到水柱大人带回来一位女子。 那位女子和水柱大人一起走了过来。但她看上去不太舒服,脸色苍白,步伐有些慢。因此水柱大人在旁边扶着她,身上还背了一个包袱。 “她跟我们一起回去。”水柱大人冷声说,淡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 队员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这是水柱大人决定的事,他们自然不会反驳,只是继续赶路罢了。 铃音看到了其他人脸上疑惑的神情。她不安地咬着嘴唇,看向富冈先生,“我……会给你们添麻烦吧。” “不会。”富冈义勇回答。他有很多问题要问她,但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又不想让她过于劳累。他决定只问最重要的问题,“跟你一起的鬼,是上弦吗?” 富冈先生告诉铃音,他是鬼杀队的水柱。等回去总部,她会被保护起来,绝不会被鬼找到。铃音想要恢复正常的生活,因此她跟着义勇先生出来了。这是对先生的背叛。她低下头,小声回答:“先生他,是上弦一。我听其他的鬼叫他‘黑死牟’。” 鎹鸦飞往高处,富冈义勇将纸张和笔墨仔细地收了起来。他已经将事情尽数写在信件里告知主公,想必不久后就能收到回信。 铃音有段时间没这样长途跋涉过了,尽管已经退烧,也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时间,她卸了力气,坐在火堆旁取暖。 “吃点东西吧,还有很长一段路。”富冈义勇把兵粮丸递给铃音,又把自己的水壶拿给她,示意她可以用水冲服。 铃音接过来,下意识道谢。兵粮丸有些硬,没什么味道。她就着水勉强吃了下去。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和完全不认识的人,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富冈先生,我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他走的时候我没有问。”铃音低头看着地面,语气里带着浓重的悲伤意味。 是怕黑死牟回来以后发现她不在,顺着踪迹过来找她吗,富冈义勇这么想着,闻到了她身上的花香。一开始他就闻到了,现在近距离说话,味道也就更加明显。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只道:“我已经把你的事告诉主公了,他应该会派其他的柱来增援,不要担心。” 铃音抿着嘴唇勉强笑了笑,“谢谢您。”《 》 6、谢谢 铃音缩在火堆旁发呆。身体疲惫,却仍旧很难入睡。先生临走前把羽织留给了她,她知道这是自己可以抱着羽织入睡的意思,好像他还在一样。可不过一天,她离开了那个家,羽织也被她叠好,放置在榻榻米上。 没有先生,也没有羽织,怎么睡着呢? 铃音强迫自己忘记这些事,告诉自己没关系,她可以回到人间,就像富冈先生说的那样,她会到一个任何鬼都找不到的地方,到时候一定都会好的。 尽管很难入睡,铃音还是闭上了眼睛。还要赶路,不休息是不行的。身体向她发出疲惫的信号,她知道自己的病并没有彻底好,只是离开危险的信念支撑着她罢了。 迷迷糊糊间,她陷入了极浅的睡眠。周围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还有木头燃烧的响声。睡梦里的潜意识场景让她痛苦,她开始说梦话,声音极轻,“先生,对不起,我……” 她在跟黑死牟道歉。富冈义勇听到她的梦话,不知道她为什么用这样悲伤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她是人,被鬼安置在属于鬼的房子里,离开是无需被指责的,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她好像并不这么觉得,甚至十分愧疚。 黑死牟对她大概是很好的吧。他第一次见她时,她抱着宽大的黑色羽织。现在想来,那应该是黑死牟的东西。也就是说,对她来说,黑死牟是安全的,可以依赖的对象。哪怕不在,衣服也可以给她安全感。当她决定要离开的时候,她郑重地叠好羽织,穿上了素色和服。也就是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因为一直缩在被子里,她只穿了里衣。 富冈义勇立刻移开眼神,就像此刻,她在哭。 很快,哭声传了过来。他犹豫一下,看过去,发现她早已经满脸泪水。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吧,他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她。等他走过去伸出手的时候,她觉察出有人在靠近她,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腰。 “先生,我好怕……”她在寻找舒适的位置,眼泪抹在了富冈义勇的队服上。她是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的,潜意识寻求保护源的需求让她依赖着义勇,温热的气息让她停止了哭泣。 富冈义勇完全僵住了。他低头看着她被月光映照的苍白脸庞,意识到她也许经常在某人的怀抱里入睡,这成为了她的习惯,因此她抱住了他。 但,这是不合规矩的。怎么能这样呢。他皱眉,却无法真正挣开她的胳膊。很快,她意识到这与之前的怀抱并不同,她吸了吸鼻子,孩子气地嘟囔着:“先生,您为什么不抱我……不要生我的气……”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还没意识到他并非她以为的对象吗。义勇叹了口气,蹲下身,让她的头靠着他的胸膛。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抱”了吧。他知道她正在做噩梦,在梦中她大概是希望黑死牟抱她吧。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再次闻到了她身上的花香。 这样是不对的,他想。 铃音梦到了先生。在梦里,他还是那副样子,看不出情绪来。她觉得自己背叛了他,想要道歉,可他不回应她的话。先生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她既心慌又难过,伸出手想要抱他,他却仍旧不理她。 不要,不可以,不行。 她越来越难过,哭得越来越厉害。她觉得自己要被自己的眼泪淹没了。可这时候先生朝她走了过来,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的拥抱。 铃音醒来的时候,富冈先生告诉她回信到了。她看向富冈先生的鎹鸦,宽三郎先生正趴在富冈先生的肩膀上休息。她跟宽三郎先生道谢,“谢谢您为我的事情奔波。” “不用谢。”宽三郎先生有些年纪了,说话的时候语速有点慢。 富冈义勇看完了主公的回信。她精神比之前好些了,最起码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了。他把大体内容转述给她:“主公很重视你的事情,已经派风柱增援了,不久就会到。” 其实信的内容要比这几句话复杂得多,但义勇没有多说。离他们最近的就是不死川,所以先让风柱过来。其他的柱比较远,花费的时间可能要长一点,所以他没有告诉她。 太好了。铃音终于笑起来,“多谢您。” 黑死牟到家的时候,门边的鬼气没有变化。他将鬼气收敛,却也意识到屋内没有人的气息。那股能让他感受到久违的安宁的气息,那个能带给他安宁气息的人,不在里面。 鬼不可能带走她,那能带走她的,只有人。 屋内没有亮灯,是彻底的黑暗。那个说着“我会等您回来”的女子,也早就不见踪影。她身上的花香,也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殆尽。羽织被整齐地叠放在榻榻米上,屋内的一切都与黑死牟离开前别无二致。 屋内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案几的棋盘上有一张纸,在黑色的棋子下随风摆动着。上面用略显稚嫩的字体写着:“一切的一切,谢谢您”。 那是他教她写的字。那时候,他在她眼里只是人类。她提出想要学习如何写字,第一个字就要学“谢”。她说她能有今天全都多亏了他,他是她的恩人,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对她最好的人。她笑起来的时候,明亮的眼睛会微微眯起来。 现在,她用他教给她的东西告诉他,她是自愿离开这里的。 被褥旁放着被她喝了一半的药,黑死牟跪坐一旁,枕头上似乎还有她的眼泪。她知道他是鬼之后,总是半夜里偷偷哭泣。泪水浸透枕头,她不再全身心地信任他。她没有带走任何他给她的东西,只带走了完全属于她的几件衣服。 他走后,她一定一直在哭。哪怕把羽织留下,她大概也是睡不好的。铃音是个瘦弱的人,长途跋涉会让她的身体劳累,何况她的病还没有好全。之前他带她来这里的时候,她以为他只是一个人类,所以他没有动用能力,每天走的路程都是她能承受范围内的距离。 外面天光大亮,黑死牟隐匿在屋内的黑暗中。他闭上眼睛,等待着黑夜的来临。 铃音接过富冈先生的水壶,下意识道谢。她仰头喝了几口水,用随身带的手帕将壶口处的水痕擦干净了,才递还给他。她有点不好意思,“带着我有点吃力吧?” 她总是道谢。无论多细微的小事都能让她露出浅浅的微笑,然后他就会听到她的那句“多谢您”。义勇拿回水壶,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没有立刻回答。她应该不记得吧,他想,看到她素色衣服的下摆。 “你说过很多次了。”义勇拧好水壶的盖子,冷声回答。 是不需要再说谢谢的意思吗?铃音有点不解。富冈先生话很少,行动上却比较体贴,所以她没多想。 “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的羽织,对吗?”她看了眼富冈先生的羽织,小心地问。这是由两件羽织拼接而成的衣物,她醒来的时候,正在她身上盖着。她也就由此体会到了他的柔软内在。 义勇握着日轮刀,有一瞬间的愣神。他没想到她会问他这个,淡漠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惊讶神色。他点头,“是。” 铃音又想道谢了,谢谢富冈先生把如此珍贵的羽织借给她取暖。她笑道:“其实富冈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谢谢您。” 很少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更别说用“温柔”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话。 只是,白昼即将过去。义勇抬头,察觉到周围似乎很少有活物存在。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又觉得这只是他的错觉。他看向一旁已经显露出明显疲惫神情的女子,“黑死牟在你身上没留什么印记,是吗?我没有感应出来。” 印记?铃音有点疑惑,是指在她身上留记号,方便找到她吗?先生应该没有这样做过,她摇摇头,“没有,我身上没有记号的。” 黑死牟应该是可以完全隐匿气息的。义勇拿不准她的说法是否属实。但现在考虑这个也没什么用,他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日轮刀。 铃音不知道为什么富冈先生突然神色凝重起来,但他绝不会问无关的事,因此她也跟着不安起来。疲惫让她劳累,未知的境况让她恐惧。 火堆安静地燃烧着。 铃音坐在富冈先生旁边,看到他突然站起身来,把她挡在身前。她完全看不到前面是何景象,心里莫名跟着紧张。心中最坏的预想好像即将在她面前发生。 这是一个佩着剑的武士。头发束起,有着一双淡然出尘的眼睛。义勇听到了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这就是上弦一吗,他想,对方身上果然没有鬼的气息,只是悄然出现在这里,一丝声响都没有。 但是,对方眼里并没有富冈义勇这个人,只是站在对面,看着义勇身后被挡住的女子的衣服下摆。 “你们带她走。”义勇朝一旁的队员说,没有动。 队员们看到了那个佩剑武士。明明一副清俊的富贵子弟模样,却有着巨大的压迫感。他们瑟瑟发抖,甚至无法走动,冷汗涔涔,沾湿衣衫。他们从来没见过上弦,更何况这是上弦一。根本动不了,连话都说不出口。 铃音低头,看到地面上的石子。坚硬的,稍显圆润的石子。富冈先生挡在前方,但她知道先生来接她了。只是,然后呢?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她不清楚。先生会杀掉她吗,对他来说,拧断她的脖子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吧,也许一滴血都不会沾到身上。她是个无法与鬼抗衡的人,这些事从来都由不得她做主。就像之前先生说的那样,这世上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这里,只有富冈先生。风柱大人还没有到,但就算到了,能安全地离开这里吗?为她这样的人受伤,她想想就不情愿。她是一个即刻死掉也不会有任何人心痛的人,为她这样的人,哪怕流一滴血都是浪费。 之前,先生问她要不要跟他走,她答应了。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现在正是春意盎然的时候,大概很快就会迎来炽热的夏天。先生站在对面,她知道她该回去了。 义勇不会退缩。他是柱,保护人类是他的职责。何况他答应了她,带她去到一个没有任何鬼能找到她的地方,他要信守承诺。哪怕不死川还没有到,哪怕死在这里,他也要完成他答应过的事。 只是。 身后的女子站了起来。她身上的花香萦绕鼻尖,紧接着,她似乎是笑了,“富冈先生,请收起剑吧,我要回去了。” 义勇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到她平静的脸。为什么要回去,他想,不是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弃?他甚至没有跟黑死牟交手。他看到她平静地走过来,挡在他前面,替他遮住了黑死牟的身躯。她在笑,但神情悲切,“感谢您想要保护我的心意,但我已经不是值得您保护的人了。请不要因为我这样的人受伤,富冈先生。” 什么。义勇觉得她说的话不对。但哪里不对,他说不出来。他一向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他想说点什么,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但她那样决绝,他说不出口。 “还有远处奔波而来的风柱大人,请告诉他,虽然没能见到,但我很感激他。长途跋涉来到这里,一定很辛苦吧。”她继续说着,转身离去。 这算什么。义勇看向全程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哪怕一个音节的黑死牟。只需要出现在这里,她就转身朝黑暗走去了。他无法向前,不知名的情绪笼罩着他沉寂的心。 在马上走到黑死牟身旁的时候,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轻声说:“永别了,富冈先生。”《 》 7、阳光 不死川实弥收到主公的信时,正在擦拭日轮刀。他展开信件,里面的内容让他十分兴奋。 主公大人告诉他,富冈在山间的木屋里发现了上弦一的踪迹。而那间属于上弦一的房子里,住着一位人类女子。富冈和女子已经在路上,他距离最近,主公决定派他去接应。 鬼杀队很少能得到上弦的情报,这次竟然找到了与上弦一关系匪浅的女子。不死川实弥深知这位女子的重要性,带上日轮刀便即刻启程。 只是他速度虽快,却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坐在火堆旁咀嚼兵粮丸的时候,他一直在想上弦一为什么会养一个人类女子在身边。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在他的认知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那女子大概是被迫的吧,他想,面对鬼,普通人是没有招架之力的。 他夜以继日地赶路,很少休息。与富冈接应的念头支撑着他,他想要完成这个任务。这可是与上弦一有关的重要事情,要是顺利,肯定能得到很多有用的情报。只是当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没有看到女人的踪影。 “富冈,主公信里写的,那个跟在上弦一身边的人类呢?”不死川实弥剧烈呼吸着,站在原地打量着四周。周围的一切都是普通又平常的场景,安静地不像话。 富冈坐在燃烧的火堆旁,看着地面上的石子。他神色淡然,面无表情地抬头看过去。 “走了。”他说。 不死川实弥最讨厌富冈这副样子。永远话只说一半,一副不爱搭理人,自认为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现在更好,这么重要的事,用“走了”两个字就概括了?! “喂,走了是什么意思,怎么走的,为什么突然走了?”不死川实弥还想再问,但富冈又低下头了。他心中无名火起,恨不能破口大骂出来。但是,他再次环视四周,完全没有打斗痕迹,一滴血的味道都没有,这太奇怪了。 一旁的队员怕二人打起来,简单说了当时的情况:“风柱大人,刚刚,上弦一来了。她怕我们受伤,就跟着走了。” 后来回去的时候,不死川实弥从队员口中听到了完整的经过。队员告诉他上弦一有多恐怖,压迫感有多强,又告诉他那个人类女子站在旁边的时候显得更加瘦弱了。他也知道,上弦一一句话都没说,她就跟着走了。 之后无数次想起这个夜晚,不死川实弥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走向上弦一的呢?那么瘦弱的一个人,竟然毫不犹豫地走到了恶鬼身边。他也知道,她是怕鬼杀队的人因保护她而受伤,所以她决定回到上弦一身边去。可是,鬼杀队的职责如此,她又何必担心这个? “刚刚?”他敏锐地察觉到队友的用词,内心的猜疑涌上心头。 队员看着处于暴怒边缘的风柱大人,咬牙道:“是的,大概十分钟前。” 十分钟。 只是十分钟。 如果他十分钟前到达这里,一切会不同吗?只是十分钟罢了,如果他再快一点,会发生什么变化吗? 不死川实弥紧紧握着日轮刀,冷笑一声,“富冈,如果你刚刚出手,难道还撑不了十分钟吗?” 她不知道不死川十分钟后就会到达这里,义勇想。她以为只有水柱在这里,风柱也许要很久才能过来。她不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他没有仔仔细细地把全部的内容告诉她。 除了不死川,悲屿鸣也在路上,只是路途相对较远。他想把最准确的信息告诉她,让她知道不出一日就会有其他的柱过来,让她安心。他怕需要长时间才能到来这样的词会让她陷入无望的等待。 不对,义勇想,他之前说的不对。为什么一定要那样说,哪怕多说几个字呢,她大概会觉得希望很大吧? 不死川实弥见富冈不说话,火气更甚。他走上前,想再说点什么,好表示他的愤怒。刚要说出口,却听到富冈轻声对他说:“她有话让我转告你。” “什么?”不死川实弥愣了一下,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能有什么话对他说。难道是埋怨他太慢了? “她说,长途跋涉过来,肯定很辛苦吧。虽然没能见到,但她很感谢你。”富冈重复她的话。不善言辞的人,把她的话记得很清楚,也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她想要告诉的人。 什么啊。不是埋怨,而是感谢,甚至还有关怀。 不死川实弥停住脚步,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言来回应这句话。这时候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长途跋涉而来的疲惫。疲劳袭来,怒气悄然消散。他叹了口气,发自内心觉得真是太可惜了。 月色正好,从来没变过。他一路奔波的时候,陪伴他的就是这样漂亮的月光。本该是他顺利赶来与富冈接应的夜晚,变成了她离去的时刻。 义勇跪坐在榻榻米上,听到主公和其余的柱谈论的声音。主公是一个富有人格魅力的人,他从主公身上得到了很多力量。只是他总不喜欢与人交流,这样的谈论也不怎么参与。偶尔主公问到他了,他才会回应。 气氛有些压抑。本该被顺利带来的女子,在中途被上弦一带走了。这对鬼杀队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甘露寺安慰着失落的众人,“大家不要这么消沉呀,我们还会有机会的!” 见没什么人回应,她又捂住了脸,心想她是不是不该这么说呀,她其实也觉得很可惜,但是她觉得不能这样消沉下去,所以才这么说的。 “她说,上弦一与无惨并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无惨似乎把上弦一放在相对平等的位置上。上弦一也不需要经常为无惨做什么,经常做的事就是下棋,练剑,看书。” 义勇把她在路上告诉他的话,全部说了出来。那时他只是问了一个小问题,她却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她说了自己和黑死牟认识的经过,为什么跟着黑死牟,又是如何遇到了上弦二童磨,无限城里是什么样的,鸣女的能力是什么。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全部告诉了他。 义勇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路上就要告诉他这些。他看着她清秀的侧脸,“你可以回总部的时候再说。” “如果回不去的话,您也不算白白救了我,不是吗?”她只是笑,素净的脸上带着隐藏起来的悲伤神情。她似乎把这些情报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 他继续说着:“上弦二童磨,喜欢吃年轻的人类女子,似乎有个极乐教,他是教主。上弦间不能随意见面,她只见过上弦二,正是因为童磨他才能知道黑死牟是鬼。其余的上弦,她并不清楚。” 义勇想起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愧疚的神情。她为自己不清楚这些而感到抱歉,“实在抱歉,富冈先生。除了上弦二,我都不清楚。还有无惨,因为太害怕了,根本不敢抬头看他,连他的声音都被我牙齿打颤的声音掩盖住了。” 说完这些,她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富冈先生,我很胆小,对吧?”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义勇回想,却只记得她悲伤的笑容。也许他没有回答什么吧。但其实他想告诉她不是的,她是个勇敢的人,做得很好。只是,他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这些话被他咽下去了。 只是,她从来不说她跟黑死牟是怎么相处的。她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好的人,轻声问他:“我一直认为先生对我很好很好,除了父亲母亲,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富冈先生,我这样觉得,是不是太令人失望了?” “不会。”他回答,看到她重新展露出来的笑容。 义勇把她告诉他的,悉数说了出来。说完这些,他觉得口干舌燥。说的话太多了,他非常不习惯。他想要是她自己在这里说这些话就好了,这样他也不用做自己完全不擅长的事情。 她告诉他这么多有用的情报,怕中途被抓回去,让他一无所获。于是他也把她的原话告诉了主公大人和其他柱,哪怕大家的眼神让他不太习惯,他还是断断续续地说完了。 屋内越来越安静,只有义勇平静的声音,诉说着这些十分有用的,之前并不知晓的情报。 什么啊。不死川实弥睁大眼睛,她早就预料到自己中途会被抓回去吗?怕鬼杀队无法得知情报,赶路中途就把她知道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这样都说出来的话,哪怕回不去,也能稍微有点用处吧?”她这样说着,阳光洒在她素净的脸上。 义勇离开会议场所的时候,屋外的阳光正好。他记得前几天好像没有那么好的阳光,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我也想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好像从父亲去世那天起就没有认真看过阳光了。总是忙着做点工作拿到钱买药。原来阳光能带给人这么大的希望吗?”她抬手捂住眼睛,脸上是细碎的阳光。 义勇叹了口气。《 》 8、没有 铃音走向先生的时候,看到他一如既往平静的脸。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先生生气了吗,会杀掉她吗?她忐忑不安地想着,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了。从她再次见到先生开始,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果然是生气了吧,从来没有这样过的。她漫无目的地跟着先生往前走,走了好一阵也不见他有跟她说话的意思。她的腿好疼,赶路时间太长,晚上又睡不好。她不由得觉得十分委屈,小声地哭起来。 黑死牟停下了脚步,看着一旁勉强跟着他步伐的铃音。她哭得厉害,为了不发出声音,泪眼婆娑地咬着嘴唇。她哭起来的时候,更显得楚楚可怜。离开他的这几天,不用掂量就知道瘦了。 “为什么哭。”黑死牟不明白。说会等他回家的是她,在这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是她。说谢谢的是她,毫不犹豫离开的也是她。 铃音见先生终于跟她说话,抽噎着拿袖口擦眼泪。她本来是想拿手帕的,可拿的时候才知道手帕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她仰头看着高大的先生,眼睛因为疼痛不自觉地眯起来,“对不起,先生,您生我的气了吗?” 黑死牟摇头,“没有。” 铃音现在确定先生不会杀掉她了。如果他想杀她,她早就死掉了。这个认知让她稍微好受了一点。她脸上还沾着不少泪水,眼睛湿漉漉的。她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在生她的气。 她背叛了他。不仅是离开他,她还把许多许多事都告诉了富冈先生。这代表她彻彻底底地背叛了他。她一直很害怕,鬼跟人是不一样的,鬼会随便吃人,她很害怕,所以她跟着富冈先生离开了。 可在路上,她才意识到先生对她有多重要。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不是的,她只是习惯了有先生的生活,等过几天就好了。她还告诉自己,对于先生来说,她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随随便便就可以杀掉她。等他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他也许会生气,但他也许也会就此忘记她。 可是,先生来了。 他出现在那里的时候,她很害怕,怕他伤害其他人。但先生没有动,所以她知道他是来接她回家的。他没有随随便便就忘记她。 “您如果不生气的话,为什么不,不抱抱我?”铃音突然生出了些许勇气。她仰头看着清俊的先生,哭着说:“我的腿好痛,好难受,您一定是讨厌我了,是不是?” 黑死牟知道,铃音很累了。她衣服脏了,头发也不似从前柔顺,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光彩神色也不见了。她眼睛里的泪水好像永无止境似的,他想,俯身把她抱了起来,回答她的问题:“没有。” 铃音把头埋在先生的颈窝里,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她想起了那个梦,梦里他也过来抱了她。她得到了他的原谅,却仍在哭泣。 她小声告诉他:“您不在的时候,我哪怕抱着您的羽织也睡不着。先生,这几天我也没睡好,好累好累。您不要不理我,我很害怕。” 黑死牟脖子上都是铃音冰凉的泪水。她身体很凉,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状况。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离开,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回来。 她手无缚鸡之力,为了自保,左右摇摆并不是值得苛责的事。身为人类,恐惧鬼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害怕他伤害鬼杀队的人,主动回到他身边,这也就证明了她的善良。他也知道,一路上她大概会跟鬼杀队的人说不少关于他的事。但这些事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所以他不会觉得这样做不对。 她一直是一个外表柔弱,内里坚韧的好孩子。 “睡吧。”黑死牟拍了拍铃音的背,轻声说,“不要害怕。” 这下,铃音彻底确定先生没有生她的气。她蹭了蹭他的脖子,闻着熟悉的味道,安下心来。长期的疲惫让她浑身无力,这下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她小声回答:“好,到了家我会醒过来的。” 不过,铃音嘴上说马上就会醒,实际上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她揉着眼睛,看到外面的阳光后吓了一跳,立刻红着脸起床了。 先生正在黑暗处下棋。他见她醒了,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再睡会吧。”他平静的眼神看过去,“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的。”铃音快速地把被褥收进壁柜,不想让先生觉得她是一个懒惰的人。她走到先生旁边,看到案几上没有茶,便立马去烧水。等她拿着水壶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才意识到院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铃音来回转了一圈,发现房子没变,是地理位置变了。外面的竹子不见了,许多松树安静地立在原处。她跑到先生旁边,把自己的发现说给他听,“先生,我们搬家了吗?外面有好多松树!” 铃音睡得很沉。黑死牟带她回家的时候,她靠在他身上睡得正香。素净的脸上泪痕犹在,却露出了略显依赖的神情。她似乎做了梦,抿起嘴唇笑了笑。他想起这一幕,回应她的话:“嗯,喜欢吗?” “喜欢!”铃音知道这里比之前的家要靠北一点,所以夏天的时候不会太热。她眼睛亮晶晶的,又问:“那先生,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是鸣女帮了忙,所以房子也一块过来了。这是一件很轻松的事。黑死牟告诉铃音那时候她正在睡觉,所以她不知道。 太失礼了。铃音很不好意思,鸣女小姐帮她搬家,她却躺在原地呼呼大睡,真是太失礼了。她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带上了撒娇的语气,“那您怎么不叫醒我呢,我都没能感谢鸣女小姐帮了这么大的忙。” “不用。”先生轻轻笑了一下,示意没关系,鸣女不会在意这个。他看了看屋外,“去外面看看。” 铃音知道先生有什么东西要让她看,但是她不知道是什么。她走到屋外,看到了被竹篱包围起来的温泉。她一下子就意识到,晚上的时候,就可以边欣赏月光边泡温泉了。 她十分开心,确定先生真的不生她的气。如果他生气的话,怎么会带她来这有温泉的地方呢?而且这边偏北,夏天的时候也要凉爽些。他一定是仔细考虑过才来这里的。 满怀心思的铃音又要跟先生道谢了:“先生,多谢您。” 黑死牟放下棋子,意识到她总在说谢谢。他微微侧头,看向她,“怎么了。” “谢谢您带我来这里,外面还有温泉呢!”铃音兴奋地指着外面,恨不得现在就进去。她说完这些,又低下了头,小声道:“还有我擅自离开,您却没有生我的气。” 只是这么点小事,黑死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感谢的。但是这对他来说是小事,对铃音来说却是大事。所以他没有否认,只回答:“无妨。” 这里的地理位置很好。在家里就可以泡温泉,离镇子也近,买东西比之前方便很多。因为是交通枢纽,形形色色的人来往于此,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铃音重新开始与先生生活,并快速地喜欢上了这个城镇。她不需要再戴帏帽,可以跟先生一起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这里有许多店铺,饮食方面也有了更多的选择,有许多她没见过的新奇食物。她总想试试各种食物,毕竟之前生活拮据,也没什么选择。 “会积食的。”先生见她还不停下来,微微皱眉。 铃音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她的脸迅速红了起来,低下头不说话了。她咬着嘴唇,又偷偷抬眼看一旁的先生。她其实还想再吃一点。 “下不为例。”黑死牟见她这样,还是松口了。她初来乍到,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新鲜,这样的事也是有的。而且她之前长途跋涉,瘦了一些,多吃点正好可以补回来。 哪怕已经是吃完晚饭的时间,外面还是很热闹,许多人聚在一起玩耍。铃音之前总要考虑生计问题,很少能遇到这样的场景。她欣喜地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活着真是太好了。 黑死牟站在铃音旁边,看着她欣喜的样子。对他而言,这些东西都是见过许多次的,可以说是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但她很喜欢,之前的光彩神色又回来了。 他想起她之前的样子。她似乎总是低着头做自己的事,不是采草药,就是缝衣服。大部分的钱都拿去买了药,剩下的钱连饭都吃不饱。所以她脸色苍白,头发干枯,连笑都显得无力。只是她从来不抱怨,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好像只要有她母亲在,她就能永远这样辛劳下去。 而现在,她脸色不再像以前那样苍白,而是透着生机的健康肤色。她长高了些,也比以前胖了些,只是还是太瘦。她觉得眼前的事物新鲜极了,扭头跟他分享,笑得眉眼弯弯,“好好玩啊,先生,你觉得呢?” “嗯。”他回答,点了点头。《 》 9、兄长 铃音收拾壁柜的时候,找出了几件汤帏子。汤帏子材质比较轻薄,可以在泡温泉的时候穿。她也是摸了几下才能确认的,毕竟之前从来没穿过,只是从街坊邻居口中听说过。她十分惊喜,跑过去跟先生确认:“这是您给我准备的吗?” 黑死牟决定搬来这里,一方面是这里比之前生活要便利许多。这样的话,铃音采买各种物品就不用走许多路了,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她的负担。另外一方面,则是这边靠北,又有温泉。他是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不会随便找地方住,更何况还有铃音在。 “是。”他回答。尺寸应该是正好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铃音非常开心。看到温泉后,她还在思索穿什么比较好,这下有了现成的衣服,自然喜不自胜。她觉得先生可能在家里给她准备了很多惊喜等着她发现,之前是温泉,现在则是衣服。 她笑眯眯地继续打扫卫生,想着一会吃了晚饭就去泡温泉。 只是几件衣服,就高兴成这样吗。黑死牟看着铃音开心的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继续低头下棋,觉得她真是个知足常乐的好孩子。 等铃音吃完了饭,才意识到泡温泉是一件相对来说有些尴尬的事。她偷偷去看先生,想她现在是不是要问“您先去泡温泉吗”,但是她有点说不出口…… 察觉到铃音的眼神,黑死牟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便开口道:“你去就好,不用顾虑这些。”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铃音应了一声,看了看外面黑乎乎的天空,心想外面应该不会有人吧。 看来是有些害怕。黑死牟是能够理解她的。她年纪还小,虽然觉得新奇,也难免顾虑太多。外面天黑透了,如果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害怕是不可避免的事。 铃音正在做着心理建设,先生突然起身了。他走出去,坐在缘侧,身后就是温泉。他没有说话,但铃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换好衣服,终于进入了她心心念念的温泉。 温泉温度正好,铃音的疲惫被很好地抹平了。泡温泉跟泡澡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她小心翼翼地挽起头发,把半张脸埋在温泉里。她从以前就想这样做了,想试试这样是什么感受。 温柔的水包裹着她,热气横在眼前。铃音靠在石头边,仰头看悬挂在天上的月亮。她之前说她想走在阳光里,因为她自从父亲去世后就总是低着头谋生,只有夜晚才能有喘息的时间。那时候她的世界很小很小,很少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但现在,也许是心境不同了吧,她突然觉得在月光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铃音伸手,把月亮圈在手心里。月光皎洁,散发着柔和的光亮。水珠顺着手臂滑落,她又赶紧把手放回温泉里了。 先生说,半个钟头就差不多了。所以铃音虽然还想继续,但还是起身了。她拿毛巾擦拭水珠,觉得泡温泉真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她换好衣服,走到先生旁边,有点不好意思,“先生,我泡好了,谢谢您出来陪我。” 黑死牟背对着铃音,听到了她用手拍打水面的声音。他见她弄好,便回了屋。她最近有了个新的爱好,往手帕上绣花。只是她算不上熟练,正处于探索阶段。案几上都是针线,还有一些半成品手帕。他看了眼手帕上的铃兰花,觉得还是不错的。 铃音仔细地梳理长发,照例抹上发油,空气中弥漫着发油的花香味道。她很喜欢这个味道,这是她之前根本想不到用的东西。 头发长了些,也不那么干枯了,而是柔顺地垂在肩膀上。铃音看着镜中的自己,抿嘴笑了笑。 收拾好东西,铃音又开始铺被褥。两床被褥被她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她看了看在灯下看书的先生,犹豫一下,还是开口了,“先生,我,我有点困了……” 黑死牟放下书,看过去。铃音回来那天,就算没有他抱着,她也睡得很好。但他见她低头咬嘴唇的样子,还是熄了灯,借着月光把她搂到怀里。 铃音躺在先生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她很怕自己入睡,这样做已经成为习惯了。她小声嘟囔着:“先生,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之前,她不知道为什么先生对她这么好。现在,她还是不明白。明明她已经离开过一次,他却完全不生气,还是对她这样好。 她身上的花香味更明显了,应该是刚刚泡温泉头发湿了一些,所以才抹上发油的。除了这个,还有温泉带来的硫磺味道。黑死牟听她这样问,有些晃神。他很久没跟人类这么亲近了,但这一段时间,他似乎说了太多的话,回答了太多的问题。她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他知道。 “睡吧。”他捂住她的眼睛,轻声说。 铃音知道这是不愿意细说的意思。她有些失落,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不想回答。她想知道答案,因为她还没能完全忘记自己上次的离去。自由也许是唾手可得的,但她放弃了。她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 长时间的相处给了她勇气,她闭着眼睛,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先生的手上有不少茧,让她的脸有些痒。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再次小声问:“那,先生,您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的生活,是您想要的吗?” 换了个说法,但意思是差不多的。黑死牟移开手掌,看到她素净的脸。他移开眼神,反问道:“对你来说,是吗?” “我不知道……”铃音回答。她本身就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如果是以前,那她一定会说,她想要母亲快点好起来,只要跟母亲一起生活,那就够了。但现在,母亲离开了她,她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的人,就像她,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她不知道。或者换句话说,她连生活是什么都不知道。母亲还有太多东西没教给她,她不知道。 那天,她跟着富冈先生离开的时候,也这么想了。如果去了鬼杀队,她又能做什么呢。她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无论去哪里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铃音用力抱着先生,问:“先生,我是不是太笨了,连这个都不知道?” 她是个单纯的孩子,不安地寻求着他的庇护。黑死牟叹了口气,她才这个年纪,有很多事不明白是很正常的。母亲的去世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她缺少归属感。这么想着,他抚摸着她的长发,回答:“没关系,慢慢思考就好了。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 铃音点点头,似懂非懂道:“好。” 因为离镇子很近,铃音开始频繁往返于家和镇子。有时她只是坐在茶铺里发呆,看各式各样的人让她觉得很有意思。她对此有种奇怪的负罪感,好像把先生丢在家里了。她一想到自己在外面玩耍,却让先生独自呆在家里,就觉得很抱歉。 铃音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黑死牟看向她,不大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独自待了很多很多年了,白昼对他而言只是须臾一瞬罢了。而她能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他自然不会阻拦,只回答:“无妨,注意安全。” 得到回答,铃音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她想先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管是下棋还是看书,应该是没时间想其他事情的。她戴上自己这段时间绣的手帕,到镇上跟售卖手帕的信子一起玩耍。 这是她偶然发现的售卖手帕的铺子。信子还会跟她讨论一些镇上发生的新鲜事情。只来过一次,她就喜欢上了信子,信子也很喜欢她,让她带着帕子一起来玩。 “哎呀,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信子拉住铃音的手,让她坐在旁边,同时大吐苦水,“我今天都无聊死了,快快快,让我看看你的手帕。” 铃音有点不好意思。她之前只是帮人缝补衣物,完全没到绣花的程度。之前她跟信子请教过,回家后按照信子说的又绣了几条。在信子这样厉害的人面前她是有点害羞的。 “很好看呀,你看你的铃兰花绣得很传神哦。”信子毫不吝啬她的赞美之词,比划着手帕说了一堆夸奖的话。她把铃音的手帕也放在了铺子上,“看吧,一会肯定会有人买的。” 铃音被信子夸得满脸通红。她听着信子说镇子里最近发生的事,觉得很有意思。信子见她听得入神,不由得说:“你要是住在我们那边就好了,有好多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呢。” 铃音倒是没想过搬家。她很喜欢先生找的地方。没等她回答,有人过来买手帕了。那人看样子是熟客,挑了两条手帕后很快付了钱。 信子接过钱,递给铃音一半。一共卖出两条,一条是她绣的,一条是铃音绣的。 铃音坚决不要。她只是来找信子玩的,如果要了钱,好像是借信子的铺子卖东西似的。信子笑她小孩子气,也没推脱,说那就到时候一块给她好了。 “对了,你家里人给你议亲事了吗?”信子提到自己的事,颇为惆怅,托着腮问,“家里人都说我年纪不小了,但是我还没想好呢。” 铃音一愣,脸跟着红了。脸上的温度实在太高,她不用摸就知道。她低下头,吞吞吐吐道:“没,没有的。” 信子见状,一下子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她对此十分感兴趣,凑到铃音面前小声问:“对了,那天我跟我母亲出来买东西,看到你跟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起。那是谁啊?” 铃音那时候还不认识信子,更不知道信子之前看到了她和先生。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羞怯的笑容。肯定不能说实话,那说什么呢?她想了一下才回答:“是,是我兄长。” 信子回想起那天见到铃音的场景。正好是晚上,铃音扭头跟旁边的清俊男子说话。男子微微俯身,听到话的内容后点了点头。那时候她就觉得铃音很漂亮,所以第二天见到铃音的时候才会主动打招呼。 “兄长啊……”信子拖长声音重复铃音的回答,果不其然看到了对方完全红了的脸颊。《 》 10、吻 铃音很少骗人。说谎的经历让她很不舒服,而且对方还是她刚刚认识的,教给她刺绣的朋友。但同时,她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告诉信子“你那天看到的那个人是鬼”,她不止会失去朋友,还会让朋友惊慌失措。 先生见她没怎么有精神,问她怎么了。她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先生,同时解释:“对不起,先生,我撒谎了。我觉得很不好,信子对我很好,陪我聊天,还教给我刺绣。” 她眼泪都快下来了,看来是真的很在意说谎的这件事。黑死牟看着她失落的样子,想她晚饭甚至都没吃多少。只是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晚上休息的时候,铃音照旧缩在先生怀里。她很怕先生会因为这件事觉得她是个坏孩子,小声问:“您会觉得我是坏孩子吗?” 善意的谎言罢了,哪里跟坏孩子扯上边了,竟然能在意到连温泉都不泡了。黑死牟觉得铃音真是孩子气。他听她说了事情的经过,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她看上去很内疚,眉毛皱在一起,正仰头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你说我是你的兄长。”黑死牟回答。 铃音怕先生不高兴,连忙解释,“我不知道说什么关系比较好,一时情急才这么说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着急,嘴巴一张一合的,难得加快了语速,是真的怕他多想。哪里有缩在兄长怀里入睡的道理,不合规矩。黑死牟想,笑了一下,俯身,轻轻地吻了一下铃音的嘴角。 “这不是兄长会做的事。”黑死牟再次说。 铃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脸立刻红了。嘴角传来温热的触感,这是一个很温柔,却转瞬即逝的吻。她使劲咽了几下口水,又拼命眨眼睛,才能正常地思考。她想埋在先生的胸膛里躲避,却又意识到是先生吻了她。于是她干脆红着脸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睫毛还在颤,就睡着了?黑死牟觉得好笑,伸手捂住铃音的眼睛,没说话。 铃音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脸烫得厉害。她侧躺着,跳动声几乎要将她淹没。过了一会,她才能正常呼吸。先生的手掌并不是紧贴她的眼睛的,所以她轻松地睁开了眼睛。屋外的月光正好,她透过先生的指缝看到了他平静的眼睛。 怎么刚亲完她,却能用这么平静的眼神看她呢。她有点失落,拿头蹭了蹭他的手,手马上就移开了。她孩子气地问:“先生,这就是亲吻吗?” “嗯。”黑死牟回答。 铃音感觉很好,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只是这个吻像一根羽毛一样轻,转瞬即逝。她不好意思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先生肯定也不会多说什么的。于是她赶紧又闭上眼睛,缩到他怀里,“先生晚安…” 一觉睡醒,铃音匆匆跟先生打了招呼,低着头出门了。她一直在想那个吻,睡得也不是很好。她在铺子里食不知味地吃了早饭,听到隔壁的人在讨论鬼的事。她仔细听了几句,原来是最近镇上有不少人失踪了,有人猜测是鬼干的。 有点吓人,会是鬼吗?铃音打起精神,继续听着。隔壁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十分笃定地说:“但是不需要担心,有斩杀鬼的剑士过来了。” 铃音心中一惊,意识到应该是鬼杀队的人过来了。她立刻想起了之前的事,于她而言,好像多年前的事一样久远。她付好钱,照例去手帕铺子找信子。 信子见她好像没睡好,不由得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啦,这么没精神,没睡好吗?” 铃音觉得自己被朋友关心了,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她蹭了蹭信子的手,开心地笑着回答:“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两个人正手拉手说着话,一位带着刀的白发男子走了过来。他脸上有一些疤痕,看上去神情略显严肃,有点吓人。他径直走向两位年轻女子,说话的时候语气稍显生硬,“最近镇上不太太平,你们出来要注意安全。” 铃音抬头看去,对方上衣敞开了衣领,胸膛上也有不少疤痕。肯定会很疼吧,她下意识想到。只是对方穿的衣服有点眼熟,她仔细想了想,似乎跟富冈先生的衣服差不多。这个发现让她有点紧张,但还是微微笑着道了谢。 信子则被这些疤痕吓到了。她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眼对方手里的刀,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好,好的。” 不死川是过来执行任务的。这次的鬼爱吃年轻女子,所以他巡逻的时候见到年轻女子就会提醒一下。只是这次提醒对象的反应正常得有些奇怪,没有惊讶的眼神,也没有退缩的动作,只是淡淡地微笑,然后道谢。 他皱眉,这很奇怪,这人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他。对面的女子脸庞素净,辫子垂在肩膀上,眼神尤其纯净。他压下心里的疑惑,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因为在镇上听说了这些事,铃音有点害怕。她不再频繁出门,只坐在先生旁边做自己的事。 之前还说交到了新朋友,怎么没几天就不出门了,难道跟朋友吵架了吗。黑死牟觉得奇怪,看了眼正在绣手帕的铃音。她现在手艺越发好了,绣起来也轻松了许多。 “先生,怎么了吗?”铃音察觉到视线,放下针线,笑着问。 黑死牟收回眼神,继续下棋,没说话。 什么呀。铃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先生的茶是够的,似乎没什么需要她做的,便又低头做自己的事了。 ——“很好看的花嘛。” 空气中传来说话声。 “黑死牟大人,怎么换地方了呢,找您真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情啊。” 铃音已经不会被童磨吓得无法思考了。但她害怕除了先生之外的所有鬼。其余的鬼会伤害她,而先生会保护她。 黑死牟搂住朝他伸手的铃音。她就坐在他旁边,下意识要他抱。她正小幅度颤抖着,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她搂住了他的腰,眼睛紧闭,睫毛上沾了些许眼泪。 乖孩子。他轻柔地抚摸铃音的长发。她绣了一半的手帕被丢在一旁,他用另一只手捡了起来,放在案几上。 “还是这么怕我吗?”童磨出现在屋内,笑眯眯地问。他晃动着上半身,拿扇子捂住了半边脸,跟黑死牟打招呼,“您好啊,黑死牟大人,好久不见了。您还在跟这个人类过神仙一样的生活吗?” “与你无关。”黑死牟冷声回答。 童磨也不觉得对方态度冷淡,想凑上前看看那个人类跟之前有什么不同,却又碍于黑死牟大人的眼神无法上前。于是他便将话题转了回去:“您为什么在她面前维持人类形态?我觉得您的六只眼睛很帅气哦。” 六只眼睛? 铃音听到这句话,疑惑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先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能给人很大的压迫感。察觉到她的动作,先生大概以为她害怕了,便微微低头,用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示意她不用害怕。 童磨自然没有错过这个互动,言语间带上了揶揄意味:“是不想吓到她吗?她胆子好小,这个也怕,那个也怕。” “什么事。”黑死牟不想多说。按理说,童磨是不应该随便来找他的,除非是无惨大人的命令。只是看童磨这样子,也不像有什么正事就是了。 “我好无聊啊,黑死牟大人,想看看您这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童磨说话倒是直接。他上下打量这件屋子,觉得这里很好玩,跟他待的地方不一样。他想起了一个人,语气间颇为惆怅,“您是想要一直等到她寿终正寝的那一刻吗?好怀念啊,我之前也想这样来着,只是她很害怕,离开了我。” 童磨开始絮絮叨叨很多事。他说他去找鸣女小姐了,但对方根本不理会他的请求。教会里的事也很多,但要控制人数才行,不然无惨大人会生气的。好无聊,每天做的事只有那么几件,好羡慕黑死牟大人。 铃音不发抖了,黑死牟低头,看到她正盯着他胸前的衣服发呆。意识到他在看她,她抬头,轻声对他说:“先生,他话好多啊。平时没有人陪他玩吗?” 黑死牟不知道,便摇了摇头。他见她的眼泪干了,便问:“不害怕了?” “先生在这里,我不怕。”铃音刚刚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没关系。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已经很信任先生了。她眯起眼睛笑,“您会保护我的,对吗?” “当然。”黑死牟回答。 童磨见没人理会他,大喊道:“我在这里哦,二位能看到我吗?不要自顾自不理我哦。” 铃音不喜欢吃人的鬼,更何况眼前的这个鬼骗取年轻女子的信任后又会吃掉对方。她装没听到这些话,又缩在先生怀里装睡了。 “无事的话,就离开这里。”黑死牟看向喋喋不休的童磨,说。 童磨把话说完了,还看了不少好戏,心情颇好,笑着摆手道:“好哦,再见啦黑死牟大人,还有铃音,再见哦。”《 》 11、名字 铃音见童磨走了,才肯坐起来。她很不喜欢除了先生以外的鬼,认为他们都是不好的鬼。但她从来不会在先生面前说这种话,怕他会多想。 “我去给您泡茶。”铃音摸了摸已经没有温度的茶杯,利落起身泡茶。她已经不会沉浸在恐惧的情绪里了,一方面她明白先生会保护她,另一方面她经历了这许多事,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胆怯了。 黑死牟看着铃音离去的背影,没说话。她现在,比以前勇敢许多。如果放在以前,她这会估计还在他怀里不肯出来。眼泪打湿他的衣襟,她会为此泪眼婆娑地道歉。他意识到她的变化,想她一直都是个坚韧的好孩子。 铃音现在的生活充实不少,人也开朗多了。她跟先生一起看书,遇到不懂的内容会直接询问。她十分依赖他,无论问什么都能得到耐心的解释。 “那先生,您的名字怎么写呢?”铃音早就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她拿着毛笔,露出疑惑神情。 “严胜。”黑死牟回答,伸手握住铃音的手教她怎么写。他很快写出了两个漂亮的字,“这是我人类时期的名字。” “严胜,严胜,严胜……”铃音重复这个名字。先生离得极近,呼吸近在耳边。她在他写的字旁边重复抄写“严胜”两个字,等熟练了,才回头朝他笑,“好好听的名字,先生,原来您叫严胜。” 已经很久没人叫他这个名字了。时间太久,过去的记忆早就模糊了。这两个字从铃音嘴巴里说出来,让他愣了一瞬。她的声音很轻,带点黏黏糊糊的撒娇感觉。她觉得很新奇,不停地喊他“严胜大人”。她靠在他怀里,把她抄写的字举给他看,“您看,我写的对吗?” 他写的“严胜”二字旁边,有大约十个“严胜”跟着。只是她的字略显稚嫩,也不大整齐。因为写不惯汉字,甚至歪歪扭扭的。在灯光的映衬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带着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对。”黑死牟回答,“很漂亮的字。” 自己的字是什么样子,铃音还是很清楚的。她知道先生在唬她,却还是很开心。她没想到先生能告诉她人类时期的名字,真正知道的时候,她也很惊讶。但很快,这份惊讶就被快乐取代了。 这是不是能证明,她在先生心里也有那么一点不同呢?他从来不说自己的过去,总是沉默,能说给她听这样的事,也能证明一点点了吧? “您能告诉我名字,我很开心。”铃音低下头,小声说。 只是这么一件小事,只是一个名字,她就能这么开心。黑死牟觉得铃音可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继续练字吧。” 铃音一连写了两页纸,觉得有些累了才停止。她揉着手腕,觉得自己的字跟先生的一对比,就更加难看了。她拿书盖上,假装没有写,快速收拾好了东西。 黑死牟倒是没有明白铃音这一番举动的意思,只看到她兴冲冲写了字,又垂头丧气地把东西全部收起来了。他当她是累了,“累了?” “有一点。”铃音枕在先生膝上,嘟囔着回答,“我写的字太丑了……” 原来是这样。黑死牟觉得好笑,她学习练字才几日,哪能到他这种程度呢?他将书翻了一页,顺手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没说话。 时候不早了,铃音将床褥铺好,照例在先生怀里睡觉。她闭上眼睛等了一会,还是没能等到,便偷偷睁眼看他。他正用手拍打她的背,神色平静。 “先生,今天没有吻了吗?”铃音鼓足勇气问,仰着头看他。她好不容易等到晚上该睡觉的时间,等啊等,没能等到她想要的东西。 黑死牟的动作停止了。他低头,才知道她没有闭眼睛睡觉。她眨眨眼,脸上是既羞涩又期待的神情。 铃音今天,实在是给他太多太多了,这都是他之前完全没有过的感受和体会。他伸手捧住她的脸,俯身,轻柔地亲吻她的嘴唇。 铃音得到了她想要的吻。她紧张地闭紧双眼,下意识仰头,回应这个吻。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伸手握住了先生的手。 一开始,先生的动作很轻。但随着这个吻的深入,他加了点力气,吻也就激烈起来。铃音张着嘴,眼睛里沁满了泪水。但她不想停止这个令她感受到幸福的吻。 黑死牟鼻尖全是铃音的味道。他呼吸有些急促,手摸到她脸上泪水的时候才意识到她哭了。他睁开眼,看到她专注的神情和抑制不住的生理泪水。 为什么要哭。他想,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微微喘息着问她:“太快了吗?” 什么?铃音没能听清楚先生的话,脑子里全是刚刚的吻。她不知道先生为什么突然停止了这个吻,只知道不满地捧住他的脸,学着他刚刚的动作,再次吻住了他。 黑死牟笑了一下,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她的吻。 手帕卖出去不少,信子给了铃音不少钱,并告诉她如果不收下的话,会让信子很不安。 铃音收下钱,决定给信子买点礼物。一是感谢对方的陪伴和友谊,二是感谢对方教给她刺绣。她思索再三,去布店买了一匹料子。付钱后,她拜托老板将布料寄存几天,到时候再来取走。 前几天信子告诉她家里人因为体力劳作而被病痛折磨,她便打算去采点能够缓解疼痛的草药。她之前经常采草药卖给药铺,对此可以说是非常熟悉的。 河水清澈,正汩汩流动着。铃音回家取了篮子,蹲在河边采药。不用频繁为他人浣洗衣物后,她看河水也不一样了,觉得非常清爽。她捧起一点水,看着水消失在指缝间,抿嘴笑了起来。 正无声玩耍着,铃音听到了旁边的脚步声。她立刻抬头看向四周,想知道是谁过来了。先生这几天都不在家,说无惨有事需要他去做,至少要三天才能回来。所以她现在面对事物格外谨慎。 一开始先生告诉她的时候,铃音立刻想起了之前的事。她很不安,想跟着先生一起去。先生想了想,说会有危险,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安全。他完全没有在意她曾经离开过的事,还告诉她镇子上的鬼已经离开了,她在这里很安全。 “无妨,不要担心。”先生知道她在想什么,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我很快就会回来。” 脚步声近了,是之前见过的人。知道对方是鬼杀队的人,铃音便放心了。因为富冈先生,她对鬼杀队的人印象还是很好的。只是面前这个人看上去有点凶。她朝对方微微点头,笑道:“您好,又见面了。” 不死川是过来清洗伤口的。他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了这个之前见过的女子,她正在用手扑棱河里的水。什么啊,他想,没见过水吗,这有什么好玩的。还跟个小孩一样。 “啊。”不死川不知道怎么跟她交流,便只点了点头。她竟然不害怕他,他对此感到疑惑,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却只用对待稀松平常事情的表情草草清理了一下,就要缠绷带了。铃音皱眉,用河水把石子清洗干净,又把自己刚采好的草药捣碎,出声道:“您的伤口,敷点草药吧。这些草药能止血,还能缓解疼痛。您这样处理会很疼的。” 不死川的药用完了,到镇子里又怕伤口吓到其他人,所以才会这么草草处理。面前的人神色担忧,想把草药敷在他的伤口处,却又怕他不愿意,正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复。 她还懂这个吗?不死川没有拒绝,把胳膊伸到她手边,示意可以。她果然立刻上手,利落地替他敷药。她动作很轻,一副怕弄疼他的样子,弄完后抬头朝他笑,“这样就好了,您把绷带给我,我帮您缠上吧。” 她身上,一股香味。眼睛很亮,笑起来的时候会微微眯起来。不死川把绷带递过去,“谢谢了。” “不用谢。”铃音仔细地把绷带缠好,回答。 “你不害怕?正常人看到我受伤,估计会跑得远远的吧。”不死川动了动胳膊,觉得确实好多了。他干脆坐下,扭头看她素净的侧脸,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确实是有点吓人的。铃音之所以不害怕,还是因为知道他是鬼杀队的人。在她的印象里,鬼杀队是她的恩人,哪怕她没能离开,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他受伤肯定也是因为鬼,她想尽自己的能力为他做点什么。 “我之前,经常采草药卖给药铺,见过很多病人。”铃音回答,夕阳的光映照在她脸上,“您只是表面看上去很凶,我能看出来的。” 什么啊,明明只见过两次,连名字都不知道,能看出来什么。不死川扭过头,不回答这句话,只是看向略显昏暗的天空,“天快黑了,你不回家吗?” 要回的。铃音把草药收好,走向回家的路,“再见。” 不死川看着她走到通往山边的路,心想她竟然住在那里,怪不得在这里采药。他也张了张嘴,“再见。”《 》 12、甜食 铃音把采好的草药给了信子,在去往布店的路上看到了之前见过的剑士。对方好像是专门过来找她的,几步就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她,“给,昨天的谢礼。” 铃音有些惊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为了她昨天给他包扎伤口的事。他仍旧穿着队服,手里正拿着一包点心。她连忙摆手,“只是举手之劳,您不用这样的。” 不死川见她没有伸手,皱眉道:“礼尚往来。” 这样啊。铃音不再推脱,伸手把点心放到篮子里,笑道:“谢谢您……”因为不清楚对方的姓名,她说话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对了,他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不死川见她神情犹豫,便主动开口道:“我叫不死川实弥,你呢?” “铃音。”铃音说了自己的名字,“不死川先生,谢谢您。” 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谢谢的。不死川没说什么,见她似乎要去什么地方,问道:“你要去哪?你一个人,别到处乱跑,很危险。” 先生告诉铃音,现在镇子上是没有鬼的,所以她并不害怕,更何况现在是白天。但是不死川先生也是关心她,她便说要去布店取之前买过的几匹布料,想要做几件衣服。 衣服自然是要做给信子的。她之前经常为人缝补衣物,这几天又跟着信子学了不少东西,正处于兴致勃勃的状态,想要试试自己能不能做出一件像样的衣服来。 在去布店的路上,不死川看着旁边瘦弱的铃音,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毛。她这么瘦小,竟然住在山里吗?而且她家里人是怎么回事,整天让她一个弱女子出来做事,未免太苛刻了些吧? 铃音取好布匹,一旁的不死川先生主动伸手替她拿着,“我送你回家吧,正好我到山上有点事。” 先生不在家,应该是没关系的。铃音也没推脱不死川先生的一番好意,在她的认知里,鬼杀队的人都是好人。尽管他看上去有些凶,但经过这几次的相处,她知道他的凶狠只是表面上的。 “您等一会,我去泡茶,马上就会好的。”铃音把不死川先生带到家里,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泡点茶过来,不然她就太失礼了。她把不死川先生给她的萩饼放到盘子里,又赶紧去烧水泡茶。 不死川看着萩饼,没拒绝。走了一会才到她家,但比想象中的要近一些。这是个占地面积颇大的房子,刚刚进来的时候他还看到了一个小型温泉。屋内布置很雅致,案几上摆着棋盘和书本,看样子她家里人大概是个读书人吧。 她做事很利落,手上也有常年劳作的痕迹。但她买的布匹材质很不错,家里看上去并不会为生计发愁。这一点让不死川有点疑惑,心想她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很快,铃音捧着茶杯过来了。她跪坐一旁,有点不好意思,“谢谢您帮我拿布匹过来,我之前还以为会很轻呢。要是我一个人的话,肯定是拿不了的。” 又是谢谢。不死川没搭话,看了眼面前散发着热气的茶水。他不大懂茶,但从色泽和气味上来看,应该是好茶吧。他绝不会告诉她他喜欢吃萩饼,但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也就顺势拿起萩饼吃了起来。 “您喜欢吃萩饼吗?我很喜欢。”铃音有点饿了,萩饼又甜甜的,正好缓解她的饥饿。她一口茶一口萩饼,甜腻中和了茶的苦涩,这让她满足地笑了起来。 “还行吧。”不死川没有正面回答,“你一个人住这,家里人都不在?” 铃音不想撒谎的。但就像之前跟信子说谎话那次,她根本可能把实话说出来,更何况不死川先生是鬼杀队的人。她低下头,小声回答:“我,我跟我兄长住在一块。他,他有事出门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不死川没有觉得铃音在隐瞒什么,只觉得是提到了她的伤心事。原来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只剩兄妹俩了吗。他出于安全问题才问的,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他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喝茶。 铃音见不死川先生没有继续问,悄悄松了口气。她只想继续现在的平静生活,算是自欺欺人吧。她不懂外面的事,怀着能这样一天是一天的心情继续生活着。这么想着,她又觉得自己很过分了。 看着不死川先生离去的背影,铃音回到屋内琢磨怎么做衣服。临走前不死川先生嘱咐她要注意安全,既然兄长还没回来,一定要多注意。她自然对此表示感激。 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过了没几天,铃音就已经非常牵挂他了。她抱着要做衣服的布料,呆呆地看着地面。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她也就把拉门打开了,好让风吹到屋子里。头发也被她仔细编起来了,不然总粘在脖子上,很不舒服。 有琵琶声传来,安静的空气被清越的乐声打断了。 铃音立刻反应过来,肯定是鸣女小姐的琵琶声。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左顾右盼,想马上就能看到先生。 “您回来了!”铃音快步跑过去,扑到先生怀里,脸上是灿烂的笑容,“我一直在家里等您,您终于回来了!” 黑死牟抱住铃音,同一时间闻到了她身上清凉油的味道。大概是天热了,驱蚊用的。她紧紧地搂着他,脸上是遮掩不住的依赖神色。他想她大概是真的很想念他,不然不会这样。他搂着她坐下,她立刻坐到他腿上,发出一连串疑问:“您累了吗,要休息吗,我现在去给您泡茶吧?” “无妨。”黑死牟摇头,表示没事。他刚回来,不想她立刻就去忙其他的事。铃音还在家里等他,没有离开。这也就代表了她是真心想要留下来的。他知道她是个乖孩子。她靠近他,跟他脸对脸诉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还要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好像怕他离开似的。 “先生,您下次去的时候带我去好吗,您不在我睡不着。”铃音搂着先生的脖子,认真地跟他商量。 黑死牟本来是想带她去的,但这次比较急,而且比较危险,他怕她会受伤。他不知道下次出门是什么情形,无法许下承诺,只回答:“如果可以的话。” “好吧。”铃音有点失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把自己做了一半的衣服和这几天写的字展示给他看,表示自己这些天也没有偷懒,而是认真得做了很多事。 黑死牟倒不知道走了的这几天里,铃音又开始做衣服了。她说这是做给信子的礼物,只是现在她还没那么熟练,所以做的不是特别好看。他看了看,觉得还可以,毕竟是第一次做成衣,已经很不错了。 “尚可。”他拿起那些纸,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才这么评价。他说的是实话,就她练字的时间来讲,已经很不错了。 铃音得到夸奖,有点不好意思。她练字的时候,一向是先生先写一个规范的字,然后她在后面跟着抄写。因此一张纸上总是有两个模样的字,一个十分漂亮,另一个则差强人意。先生临走前,帮她写了很多张字,所以这些天她有空就会练字。 “真的吗,不是在哄我吧?”铃音凑过去看自己写的字,眼睛亮晶晶的。 她的活泼神色又回来了。黑死牟其实很喜欢铃音这样子,很鲜活。她高兴的时候会习惯性地重复他的话,尤其是夸她的时候。她很少得到夸奖,所以一旦他说了类似于夸奖的话,她就会很高兴。同样,只要他做了什么在她眼里很厉害的事,她永远会弯起那双天真纯洁的眼睛笑着看向他,同时说出那句“您好厉害!”。 “真的。”黑死牟再次肯定她的字。 铃音好开心。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填满了。其实这几天她有些不安,总是设想最坏的结果。他会不会就此离开呢,就像她之前离开一样? 但是,先生回来了。她好开心好开心。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感情,仰头看他侧脸的时候,她却突然有点明白了。 “我,我可以亲您一下吗?”铃音鼓起勇气问。 黑死牟有些惊讶。铃音刚刚还在不停地说其他的事,没一会就突然说这种话了。他低头看,发现她满脸通红,眼睛却异常明亮。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样的神情让他心中一动,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眼神。或者严谨点来说的话,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当然。”黑死牟笑着回答。 铃音直起身,试探性地搂住先生的脖子。她闭上眼睛,一点一点地亲吻他的嘴唇。这个吻很轻,她却有种浑身发麻的感觉。她听到了先生的喘息声,这声音让她不自觉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有点热,她想。 铃音的吻,像羽毛一样。黑死牟任由她的动作继续。只是她很害羞,没一会就不肯继续了。她靠在他怀里,小声说:“先生,我,您亲我好不好?” “好。”黑死牟回答,捧住她的脸。他俯身,吻住她的嘴唇。她张嘴回应,他尝到了甜食的味道。大概吃什么点心了吧,他想,加深这个吻。她力气小,全程被动承受。他很快听到了她刻意压制的喘息声。 铃音搂住先生的脖子,唇舌间都是先生的味道。吻越来越激烈,她觉得舌头都麻了。她偷偷睁开眼,看到了他专注的神情,同时发现他的表情不再像以前一样平静。她稍微往后退了一点,他便立马按住了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动。 先生…… 铃音闭上了眼睛。《 》 13、夏日祭 铃音把衣服送给了信子。她忙了几天,拆了好几遍,才能做出一件自己觉得还不错的衣服。她想送出一个完美的礼物,这已经是她能力范围内做的最好的衣服了。 信子很开心。料子摸起来很舒服,她知道这布料价格不低,而且这是朋友对她的心意。她很珍惜这份感情,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笑道:“做的很好呀,你针线活真的很不错。谢谢,我很喜欢,会珍惜的!” 对送礼物的人来说,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对方的笑容。铃音被夸得很不好意思,“你能喜欢就好了。” 两个人又手拉手聊起来。信子告诉铃音,因为是夏日祭,所以晚上的时候会很热闹:“有各种各样的活动呢,比平常更热闹。你一定会参加的,对吧?” 铃音之前听信子说过。她是很想去的,不过不知道先生会不会去。他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她答应下来,说她一定会去的。 “去。”黑死牟回答。他不太明白,只要铃音晚上出门,他一般都会跟着去,这次有什么不同吗?她一副为难的样子,好像他去夏日祭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似的。 铃音见先生答应了,笑眯眯地去找浴衣和木屐。壁柜里有几件尺寸正合适的浴衣,她挑了一下,最终选择了淡蓝色的那件,又把头发仔细地编好。她穿不惯木屐,但为了夏日祭,还是勉强着穿上了。 黑死牟替铃音把腰带系紧,见她穿着木屐没问题,才表示可以出门了。他知道她喜欢这样的活动,也配合着穿了浴衣。她的爱好,他一向都是支持的。他见她笑靥如花,神采奕奕,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一下。 铃音偷偷用余光看先生。他穿着黑色的浴衣,比以前更添一份随性。只是他生得清俊,她想他无论穿什么都会很好看。 也许是已经亲吻过的原因,她现在要大胆多了。比如现在,她主动伸手,握住了先生的手。他的手上有不少茧,摸起来有种粗糙的感觉。这简单的动作就把她全部的勇气给用完了,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连话也说不出来,红着脸低下了头。 黑死牟扭头看她,发现她神情羞涩,眉眼间尽显对他的依赖神情。只是牵个手而已,怎么不见她晚上抱着他入睡的时候如此羞涩?他觉得好笑。她的手并没有用力,只松松垮垮地握着他的手,好像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亲密的牵手方式似的。 他示意铃音松手,在她疑惑的神情下,他改变了牵手的方式,与她十指紧扣。因为常年劳作,她的手算不上细腻。但这几个月也稍微起了点作用,最起码她的手没有以前那么粗糙了。 他稍微用了点力,捏了捏她的手,“这样才对。” 铃音简直要晕倒了。她本来也是想这样的,但又觉得不大好,才采用了一个折中的方式。手被捏得有点疼,她同样紧紧地握住了先生的手。她不敢抬头看他,自然看不到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镇上灯火通明,处处挂着灯笼,果然很热闹。铃音牵着先生的手,被买面具的摊子吸引住了目光。她以前从来没戴过,自然觉得新奇,来来回回翻看着。 面具的样式很多,她挑了一会,选中了一个稍显可怕的鬼面具。摊主见她拿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不由得笑道:“好好的姑娘家怎么选这个?” “好玩嘛。”虽然不知道先生会不会同意戴这种样式的面具,铃音还是买了两个。她付好钱,摸索着把面具戴上了。她仰头,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先生,无声地询问他是否要戴。 真是的,偏偏选这个。不是有其他的吗,兔子,猫之类的不就很好?她戴上之后有种很奇怪的违和感,明明是那样一双纯净的眼睛,却配上这样青面獠牙的面具。黑死牟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没有说什么。他伸手接过来,还是觉得这面具太丑。 但铃音难得这么高兴,他想,还是戴上了。 铃音等着先生戴完,又牵住他的手。她并没注意到他的内心活动,只当他是愿意戴的。她没参加过这么大型的夏日祭,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黑死牟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兴趣。于他而言,只是玩物丧志罢了。摊子倒是很多,部分卖吃食,部分则是娱乐活动。他只跟在铃音旁边,负责在她吃东西的时候给钱。 铃音特意没吃晚饭。天气热了,她不大喜欢吃太热的带汤的食物,便吃了章鱼烧和炒面。她把面具别在头上,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主食,她拿着略微烫嘴的鲷鱼烧,想一会吃完了就买个刨冰吃一下。 “铃音,你在这里呀。”信子小跑过来,看到铃音头上的面具,不由得笑道,“你的面具真是别致。” 说完这话,信子看了眼站在铃音身旁的高大男子,有些尴尬。她是跟家里人一起来的,中途看到铃音,便打算过来打个招呼再回去。只是她很少能见到这位兄长,一时间很不习惯。 “是铃音的兄长啊,您好。”信子硬着头皮打招呼。对方长得太高,又戴着同样的面具,更有压迫感了。 黑死牟点了点头,不让铃音松开他的手,“你好。” “信子,这个鲷鱼烧很好吃的,你吃过了吗?”铃音没能挣开先生的手,一时间非常着急。他的力气很大,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她甚至都动不了,更别说松开他的手了。她只好说点什么,好让自己没那么紧张。 信子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这二人是兄妹关系。要她说,一个家里哪里能有身形差异这么大的两个孩子。就算男女有别,那也不大可能。而且,她低下头,看着十指紧扣的两只手,现在更加确定了。 信子说吃过了。她不大想打扰铃音,便凑过去小声道:“我先走了,明天见吧。我家里人在那边等我呢。” 铃音跟信子告别,扭头看若无其事的先生。他目视前方,好像刚刚用力攥着她手的人不是他似的。她倒也不是生气,或者害怕,只是没想到先生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这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小孩子一样。铃音觉得好笑,拉着先生去看其他人捞金鱼。她一边吃鲷鱼烧一边看,时不时跟他搭话:“先生,感觉捞金鱼好难啊,都没几个人能捞出来。我们买几条养着好不好?” 她吃东西的时候,脸颊鼓鼓的。身上的浴衣尺寸正好,颜色也适合她,衬得她皮肤很白。黑死牟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下意识点头答应,“好。” 不死川实弥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就看到铃音了。最近镇上不太平,像这种热闹的活动更要谨慎对待。她在吃东西,他眯了眯眼睛,是鲷鱼烧。她头上别着一个面具,正笑着跟旁边的人说话。 挺开心的嘛,他想,看向她身旁的男人。 那是不死川第一次见到她口中的兄长。他个子极高,穿着黑色浴衣,气质冷峻,伸手擦了擦她嘴角的点心渣。 兄妹的话,未免有些太亲密了吧。不死川不了解二人的相处模式,只下意识觉得不妥。 很快,他察觉到了空气中属于鬼的令人作呕的气息。他不再看那对兄妹,追寻着气息而去。 “怎么了。”黑死牟见铃音突然看向四周,问。 铃音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但又没在四周看到认识的人。也许是错觉吧,她没多想,摇摇头说没什么。她把东西都吃完了,便想起了一开始买的面具,兴致勃勃地戴上了。 她故作凶狠模样,猛地靠近先生,压低声音问道:“我可怕吗……” 眼前的人故意摆出想象中最凶狠的样子,觉得戴上鬼面具自己就足够可怕了。虽然看不到面具下的脸,眼睛却不能说谎,那是一双纯洁的,带着笑意的漂亮眼睛。对黑死牟来说,她跟可怕沾不上边,一点可怕的样子都没有,只是觉得她可爱。 这样想着,他点点头,回答:“可怕。” 铃音对自己伪装的凶狠模样十分满意,洋洋得意地表示自己想要可怕的话就可以很好地做到。 对于人类来说,越缺少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铃音家道中落,家里只有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恐怕没少被人欺负。她希望得到的,是能够保护自己和母亲的能力。 黑死牟知道这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回答:“做得好。” 什么呀,怎么突然夸她了?铃音不大明白,凑过去问先生为什么这么说。她挽住他的胳膊,歪着头问:“怎么了嘛,我做什么了,为什么夸我?” “买的东西都吃完了,没有浪费。”黑死牟哪里能把自己刚刚想的事如实告诉她,只含糊道,“所以说‘做得好’。” 这算哪门子的做得好。铃音知道先生肯定是不想告诉她,所以才这么敷衍的。但她无论怎么想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值得夸奖的事, 只好勉强接受了他的说辞。 “我们去……” 铃音的话被尖叫声打断了。不远处的人群开始骚动,众人脸上都是恐惧的神情。 ——“鬼啊!” 他们这么喊着。《 》 14、礼物 尖叫声持续不断,铃音不敢往那边看。她没有感觉到鬼的气息,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鬼。周围的人都在跑,想要远离喧闹的中心,一时间十分混乱。她下意识躲到先生身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等她稍微冷静一点的时候,看到了朝远处飞奔过去的白发男子。他于人群中逆行而来,跑得很快,手里握着刀,路过她的时候转过眼睛看了她一眼。 隔着鬼面具,铃音与他对视了一眼。很快,他就跑过去了,似乎是想去人群里最混乱的地方。 是不死川先生。 铃音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但想必是认不出来的。她知道大概是真的有鬼,拽了拽先生的手,小声道:“先生,我们回家好不好。” 黑死牟皱了皱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早就跟那只蜷缩在镇子上的鬼说过不要待在这里才对。当初他有事要离开,铃音在这里,所以才会这样。但没几天,它竟然又回来了,还是在这么热闹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慈。但它实在太不懂事,他认为自己的仁慈用错了地方。 铃音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他知道她在担心其他人的安全。但是,他顺着人群看过去,那边已经有能够应对这一切的人了。他不会看错,那是鬼杀队的队服。 “好。”黑死牟抱起她,离开了这里。 铃音回到家中,仍然很担心其他人的安全。她不知道那只鬼为什么特意选这种时候出来伤人,但想想也知道,她是不会理解一只鬼的想法的。她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想知道信子是否安全。 “气息消失了。”黑死牟见她坐立不安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鬼已经被斩杀了,无需担忧。 铃音松了口气。这样一来,气氛完全被破坏了。她好不容易能参加夏日祭,却是这样的结局。她越想越可惜,连连叹气。 天气越来越热,好在这边靠北,又是山里,还能稍微凉爽一些。只是她因为刚刚的事心情郁闷,额前出了些汗,头发黏在脸上,一副失落模样。 黑死牟能理解她为此而伤心的心情。她很少能有玩乐的时候,对这次夏日祭是很期待的。期待骤然被打破,那自然会失落难过,这是人之常情。他伸手把她的头发整理好,摸了摸她的脸颊,想让她凉快一点。 铃音一开始还有点害羞,但很快就意识到先生的手是冰的。她为这个发现感到惊奇,神采奕奕道:“您的手好凉快啊。” 果然还是孩子,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黑死牟见她神情不再阴郁,很乐意为她做这种事,示意她可以坐到他腿上。 这种事做过很多次了,铃音不觉得害羞,熟练地抱住了先生。心间的阴霾很快消散,她小声问:“先生,您对我太好了。” 她从一开始就这么想,但她不知道自己该对此持什么态度。她是人,应该厌恶鬼的。但除了父母以外,只有先生对她最好。她从先生这里得到了很多以前都未曾得到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明明从身为鬼的先生身上获得了许多东西,却这么害怕讨厌其他的鬼。她无法认同鬼,永远。 黑死牟知道,人类总是多愁善感的。哪怕是鬼,也不例外。她把脸埋在他胸膛里,纤细白皙的后颈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大概是之前教她写字的时候吧,她低头的时候,他发现她后颈处有一颗痣。 之前他没发现,是因为被衣服挡住了。当她在他面前露出全然信任姿态的时候,这颗纤细后颈上的痣就会暴露在他眼前。她对此一无所知,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是近乎依赖而天真的笑容。 黑死牟移开眼神,没说话。 铃音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看不到他低头看她时的表情,继续说:“您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黑死牟不知道她说的永远是多久。对他来说,人类的生命只是须臾一瞬。那天童磨问他是否要一直到铃音寿终正寝那一刻,他想是这样的。一开始,他只是想让她待在身边。一直到现在这一刻,他还是想让她待在他身边。 她一直说“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但他不觉得。他剥夺了她的自由,让她生活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就算她可以去镇上,还交到了朋友,这也是不可撼动的事实。他希望她能在这里,在他身边,仰头看他的时候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 “你愿意的话。”黑死牟回答,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铃音知道这就是答应的意思。先生从来不会随便许下承诺,只会答应他能做到的事。她好开心,笑道:“谢谢您。” 也许是天气渐热的缘故,铃音在睡梦中睁开了眼睛。外面传来蝉鸣,风无声地吹拂着树叶。她适应了一下眼前昏暗的光线,微微皱眉。 喉咙很干,她咽了几下口水,想要喝水。只是她稍微一动,先生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就跟着收紧。他的力气很大,她没能离开,只好继续躺着。很快,他没有睁开眼,轻声问:“怎么了。” “我,我想喝水。”铃音小声回答。 先生的手臂松开了,她起身,借着月光倒水。她喝了一杯,空气里安静地只有她的吞咽声。她重新回到先生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我吵醒您了吗?” 倒不是这样。黑死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动作,所以只要她醒来,他就会跟着醒。他再次环住她的腰,让她能更好地靠在他怀里,“没有,睡吧。” 铃音却睡不着了。她这些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尽管她也许不该这么想。 如果先生是一个人类,那他们这样相拥而眠的行为,只会发生在夫妻二人身上。但先生是鬼,所以她一直没深想。只是现在生活平静,她难免多想。 对于她的请求,先生一直是尽力满足的。所以哪怕人鬼有别,他也还是会像她要求的那样抱着她休息。他还告诉了她人类时期的名字,教她“严胜”二字的写法。 他们像夫妻一样生活。 只是,这样想的话,是正确的吗?铃音心里忐忑,不知如何是好。她是不想把这些事说给他听的,他也许会觉得这些想法十分好笑吧。对生活了几百年的鬼来说,这些感情大概是十分多余的吧? 她没有睡着,在想事情。黑死牟听到了她稍显急促的心跳声。如果她正处于睡眠状态,心跳速度要慢很多。他低头看她,见她并不是不舒服,才问:“怎么了?” “没什么。”铃音赶紧闭上眼睛,“先生晚安。” 她心里有事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哀怨神情。只是黑死牟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见她不想说,他也就没继续问。 天色大亮,铃音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空气中弥漫着她常用的发油香味,这让她稍微精神了一点。这梳妆台是鸣女小姐送给她的,说这是乔迁的贺礼。她很喜欢,一直小心使用着。 她不常翻动抽屉里的东西,只把梳子和发油放在台面上。她编好头发,想一会要打扫卫生,还是把东西放到抽屉里吧。只是她拉开抽屉,却发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明明之前还没有,现在却在这里。这是一支白玉簪,看上去成色极好,触手升温,上面镶嵌着几朵铃兰花。花朵栩栩如生,看上去灵动而鲜活。她拿起来仔细端详着,觉得这可真是一支漂亮的簪子。 这不是鸣女小姐送她的,之前没有,她能确定。那这样的话,只能是先生送给她的。 铃音看向正在写字的先生,笑起来。他在写她今天需要练习的汉字,他写一个,她跟在后面写十个。他总在清晨完成这件事,这样她就能自由安排练字的时间。 “这是您送给我的吗?”她拿着簪子走过去,笑着问。 这是黑死牟之前买的。他一见到这簪子,就觉得它属于她。只是他买来很多天了,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她却一直没发现。他发现她喜欢那种自己发现惊喜的乐趣,便一直没告诉她,等着她发现的那天。 “是。”黑死牟回答。 铃音不是不知道男子送女子簪子的含义。她为此脸红心跳,都不好意思看先生了。她之前都是编发,从来没用过簪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用簪子簪发。 “您,您能帮我戴上吗?”铃音犹豫一下,还是这么问了。 黑死牟看着略显局促的铃音。她脸色通红,时不时抬头看他的反应。她明白他送她簪子的含义,也接受了这个礼物。这意味着她愿意待在他身边。他笑了一下,回答:“当然。” 铃音坐在镜前,看到了先生映在镜中的平静脸庞。他神情认真,轻柔地替她簪发。他的手很快,没一会就弄好了。他似乎很满意,眉眼间带了笑意,“好了。” 铃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白玉簪正静静地待在她的发间。《 》 15、偏偏是她 铃音很快学会了簪发。她在手工方面很有天赋,只要稍微指点就能迅速掌握。 只是她很喜欢先生为她簪发。 清晨的时候,他会先梳顺她的头发,然后抹上发油。他动作很轻,不会扯痛她的头发。他总能很顺畅地完成一系列动作,事实上,他好像无论什么事都很擅长。簪子安静地待在她发间,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线。 铃音通过镜子看到了先生清俊的脸庞。他生得俊俏,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只是她听童磨说他有六只眼睛,她没有见过,对此十分好奇。但他没有主动露出来,她也就不会表露这份好奇心。 黑死牟觉得簪发更适合铃音。她仍然柔弱,却比以前多了些韵味。低头做事情的时候,她纤细的后颈就完全展露在他眼前了。她越来越像一位妇人,而非闺阁女子。 铃音去镇子上采购食物。她挑了几样新鲜的蔬菜,提着篮子去茶馆喝了杯茶。她之前是完全不会做这种事的,觉得费钱,没有必要。现在她才知道在茶馆喝茶和在家里喝茶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她可以坐在这里听其他人聊天,也可以一边喝茶一边发呆。太阳暖烘烘的,晒得她很安心。 “你在这里啊。” 铃音抬头看去,发现不死川先生正站在她旁边。他还是之前的装束,只是看上去没有那么紧绷了。见了许多次面,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拘束,而是笑着跟他问好:“是不死川先生啊,您好。” “不用这么客气吧。”不死川回答,顺势坐在铃音对面。他有事找她,偶然间遇到了,自然要坐下。只是……他看到她簪起来的头发,微微皱眉。 就他所知,簪发的一般都是已婚女子。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事情。只是她前几天还是编发,最起码夏日祭那天是,他甚至记得她辫子垂下来的弧度。才几天没见,她就簪发了?他觉得奇怪,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你成婚了?” 铃音没想到不死川先生这么直接,脸立刻红了。她知道簪发的含义,如果否认会很奇怪。而且,她也不想否认。因此她犹豫一下,还是回答:“算,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不死川搞不明白,成婚就是成婚,没成婚就是没成婚,“算是吧”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得想起之前看到的,她与她身旁高大男子亲密的模样,难道那不是她的兄长,而是丈夫? 不对,关他什么事,成不成婚什么的,完全没关系吧?他又不是专门过来问这种事的。不死川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脑中的想法,把自己口袋里的手帕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这是你的手帕吧?” 那是他在路上捡到的手帕,上面绣着百合花。只一眼,他知道这手帕属于她。她喜欢往手帕上绣花,他是知道的。那时候他飞快地跑到鬼制造慌乱的地方,途中看到了戴着鬼面具的铃音。她大概是吃完东西了,正躲在旁边高大男子的身后。尽管这样,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她与他对视,眼中是明显的担忧神色。 她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他想,可是,她为什么会知道。 铃音不由得惊讶。之前夏日祭的时候,大概是人群推搡得太厉害,她回家后才发现带在身上的手帕不见了。没想到是不死川先生捡到了,甚至还特意找到了她。只是一块小手帕罢了,他真的是个很细心的人。 “是的,谢谢您。”铃音把手帕收好,轻声道谢,“您有很多事要忙吧,竟然还能想着把这条手帕还给我,真是麻烦您了。” 不死川觉得她的话很像之前某个人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不对,他在心里纠正,应该是转述的话。那话经由面无表情的富冈转述给他,他记得格外清楚。 ——“长途跋涉过来,肯定很辛苦吧。虽然没能见到,但很感谢您。” 不可能是她。不死川立刻反驳自己,跟鬼生活在一起的人,能在白日自由活动吗,甚至能时不时找朋友玩?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被囚禁在鬼身边的人,她此刻正在茶馆里悠闲地喝茶啊。 他心中疑惑,紧接着看到了她担忧的神情。她正这样看着他,眼神纯净,不掺杂一丝杂质。她柔声问:“当时的情况太紧急,您受伤了吗?” 她果然知道他那天是去杀鬼的。一开始的疑惑涌上心头,他盯着她,沉声问:“你知道我是鬼杀队的人?” 也是,如果不知道的话,一开始就会远离他了吧。他还以为他是见惯了受伤的人,现在想想,大概一开始她就知道了。 不死川先生看上去很生气。铃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惹他生气了。她当然知道他是鬼杀队的人,只看队服和刀就知道了吧?她点头,“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鬼杀队?”不死川继续问。 铃音语气没变,回答:“因为被鬼杀队的人救过,我很感激你们。” 怪不得。这是一个十分合理的解释。不死川稍微平静了一点,语气也就缓了下来,“还记得当时救你的人是谁吗?” “是富冈义勇先生哦。”铃音笑着回答。 富冈义勇跟主公汇报完事情,出门碰到了不死川。他犹豫一下,还是没说话。 不死川却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来,开门见山地问:“之前你救过的,跟在上弦一身边的人类,叫什么名字?” 这是不久前的事。富冈想起自己似乎并未跟其他人说起过她的名字,总是用代称。他不知道不死川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对方看起来十分紧张,他便轻声回答:“铃音。” “富冈先生,我叫铃音。是我母亲取的名字,因为她很喜欢铃兰花。”那时候,她是笑着这么跟他自我介绍的。 “果然。”不死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却很快恢复正常。一切都对上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竟然是她,偏偏是她。他不再多想,示意富冈跟自己进去。 富冈义勇安静地看着地面,听不死川跟主公说话。他不知道不死川为什么非要他进来,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理由。 “是,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了她。她应该就是当初富冈救走的人。这点我跟富冈确认过了,名字是一致的,长相也差不多。她白日在镇子里是一个人,我去过她家,并没觉出什么不妥。她活动的轨迹一般来说是比较固定的,黑死牟中途出去过,她没有跟着,就像上次一样。” 原来如此,不死川也遇到她了吗。从这些话中,富冈知道了她的现状。似乎很不错,只是跟上弦一更亲密了。他起身,平静地离开这里。 “喂,富冈,你要去哪里,不应该现在就过去吗?我们应该合力把上弦一给杀了,完成上次没完成的任务才对。”不死川叫住他。 富冈听到主公的吩咐了。最起码要三个柱过去,就在那个镇子里合力杀鬼。这是一件大事,需要从长计议,绝不能鲁莽草率应对。 只是,他不该现在就过去。他看向不死川,声音一贯没什么起伏,“她认识我。如果我去了,她会离开那里的。” 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她见到他,她一定会立刻离开的。她选择了鬼,而非人类。也许之前是被迫的,但现在看来,她已经心甘情愿了。她是个坚定的人,不会因为其他人的几句话就改变自己的行为。 她不知道风柱就是不死川。那时候,他没有告诉她不死川的名字。幸亏他没有说,而且她也不熟悉鬼杀队队服的区别。如果她知道的话,在看到不死川队服,或者知晓姓名的那一刻,她就绝不会跟不死川继续接触了。 斩杀鬼,是他的职责,他一定会做。他不会随意许下承诺,既然说了,就要认真做到,而非食言。 “她过得好吗?”富冈问。阳光晒在背上,有点热。他大概能猜到一些,但他想听不死川亲口告诉他更多细节。 不死川知道,富冈不会随便问这种问题。其实他有点郁闷,当时只差十分钟他就能赶到了,偏偏就是十分钟。哪怕时间长一点他也不至于这么耿耿于怀。 而且,偏偏是她。 他厌恶鬼。但偏偏是她,跟鬼生活在一起。他想起她发间的簪子,那是她已经成为鬼妻的证明。 富冈是全程参与其中的,自然更加郁闷了。但不死川不愿意跟富冈心平气和地说话,只道:“挺好的,白天出去玩,也有朋友一块。偶尔能在溪边看到她采草药,洗衣服。看不出来被强迫的样子。” 是吗,很好吗。富冈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她过得好,那自然是好事。他点头,“知道了。” 什么啊,只是这种反应。不死川不明白,富冈总是这样子,淡淡的,似乎什么也无所谓。但他懒得想这些,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不死川想起她离去的背影,倒真是半分不理解她在想什么。《 》 16、承诺 铃音觉得不死川先生的反应有些奇怪。尤其是她说富冈先生救了她之后,他看上去似乎更生气了。 她不是很能摸清他的脾气,上一秒还和颜悦色的,下一秒就怒气冲冲起来。难道她说错了什么话?她暗自想着,不会是二人关系不好吧……但富冈先生看上去也不像是会跟人起冲突的性格啊。 铃音胆子渐渐大起来,现在跟先生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了。她总是怕自己的话让他觉得厌烦,打扰他的清净,很少跟他说不必要的事。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经常在他下棋的时候跟他说话。 “先生,是我惹不死川先生生气了吗?”铃音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自以为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却还是有不明白的事。 她现在当真是什么话都跟他说了,跟鬼说鬼杀队的事。黑死牟失笑,意识到她口中的不死川就是前几日在夏日祭见到的鬼杀队剑士。她是个很在意感情的人,突然遇到这种事,自然会在意。只是经由她这么一说,他也上了心,回答:“他是柱。” 柱?铃音愣了一下。她不了解鬼杀队的构成,只知道柱很厉害。她一直以为不死川先生只是普通队员,没想到竟然是柱。她脸色立刻变了,带了些惊慌神色,觉得自己这是惹了祸,“那,他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了?” 想必是。一个柱罢了,对黑死牟来说并不是大事。只是铃音脸色苍白,一副自己做了错事的愧疚模样。她没有必要这样,只能说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他并不觉得她做的不对。 “你想怎么做?”他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无需慌张。 先生正用柔和的眼神看着她。铃音平静下来,思考起这件事。不死川先生是柱,大概也知道她和先生的事了,所以才会那么生气。如果她是个局外人,她也要生气的。一个人自愿和鬼生活在一起,让其他人听了,肯定会指责这个人。这下她才终于明白不死川先生眼神里的含义。她很难过,心里闷闷的。 不过,不死川先生没有当即就点出来,大概是去找其他的柱了吧。是要一起过来杀掉先生吗?铃音不由得如此揣测。她是知道先生的能力的,但她不想看到有人死亡。 “我们离开这里,好吗?”铃音仰头看着先生,语气稍微有些急促,“我们去其他的地方,我会谨慎的,不会随便跟人交谈,不会让人发现我。我们现在就走,可以吗?” 她总是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连这种事都觉得不可以。黑死牟不觉得她有任何错处,但她神情惊惧,显然是被自己想象中的情况吓到了。他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想要通过这个动作起到安抚的作用。他俯身,用额头贴住她的额头,等她呼吸平稳下来,又亲吻她的嘴唇。 铃音知道先生的意思。他没有怪她,也愿意按照她说的做。这个想法让她松了口气,失落难过悲伤才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她心理压力很大,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只是跟随自己的心。 她张嘴回应,这是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她渐渐平和下来,在换气的间隙柔声唤他的名字:“严胜……” 简单的两个字,被她说得十分粘腻。她似乎总在这样的时刻这么叫他,拖长了声音,掺杂着无限的柔情。黑死牟想让她忘记这些会让她痛苦的事,想告诉她无需多思,无需烦闷,因此吻也就轻柔许多,是带有安抚性质的吻。但她这样叫他,他认为自己无需轻柔下去。 铃音的嘴唇很痛。她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让先生改变了吻的方式,只觉得嘴唇被咬得很疼。他的牙很尖,她不知道因为是鬼才这样,还是虎牙,总之咬起人来很疼,尤其是脖子。他拿牙咬她,尖锐的疼痛让她流了眼泪。 她用手推他的胸膛,示意他小点力气。只是她力气太小,压根推不动,反而被扼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她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都是泪,“疼……” 黑死牟如梦初醒。他收了力气,拿手擦她的眼泪。她哭得厉害,抽噎着瞪他。他觉得可爱,吻她湿漉漉的眼睛,“好了,不疼了。” 哪里有说不疼就不疼的道理。铃音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缩到先生怀里继续哭。她不是哭这些身体上的疼痛,这些她早就习惯了,而且她知道先生是收着力气的。 她只是,很难过。她到底应该怎么做?她给很多人添麻烦了,如果她没有做那些事,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夫妻同心,你又何须挂怀。”黑死牟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她。 铃音抽噎一下,紧紧地抱着他,没有说话。 铃音很舍不得这里,尤其舍不得信子。她特意找到信子,解释说因为家里的事要搬家了,她是过来告别的。 信子很喜欢铃音这个性格温和又体贴的朋友。但离别在即,她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祝铃音一路顺风。 铃音收拾好东西,下定决心要搬家。她不知道柱什么时候过来,只能尽快。也许不死川先生并没有认出她,她只是多想了,但她不敢赌。哪怕有一点可能性,她都得尽快离开这里。 “麻烦鸣女小姐了。”铃音跟鸣女道谢。她有点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人家。 对鸣女来说,这不过是十分简单的小事情。面前的铃音小姐跟以前相比变了很多,最起码面色红润了,也不那么瘦弱了。而且还簪了头发,她心中有数,看来黑死牟大人这段时间做了不少事。她微微低头,回答:“小事罢了,铃音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琵琶声响起,铃音睁开眼睛,看到了窗外高大的树木。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可以说一切必需的东西都是有的。她来回转了一圈,知道这是之前说过的客栈。为了不引人注目,之前的屋子是没法跟着过来的。鸣女小姐说会找一个隐蔽的客栈,可以暂时住着。 窗外传来行人说话的声音,这嘈杂声让她没那么焦虑了。 黑死牟之前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按照他的计划,之前的居所是非常适合铃音的,她在那里也过得很开心。但她心里害怕,就算他不在意,那里也没法继续待下去了。这是他头一回这样仓促离开,心中有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 无论哪里都好,铃音决定不会再随意出门,也不会随意跟人搭话了。虽然眼前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但先生就在她旁边,她不会害怕了。 这里的老板娘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别的不说,只看铃音的簪子,她就知道夫妻二人家境绝对不凡。她接过钱,立马笑道:“夫人您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半点不用操心的。到时候厨房做好饭菜,马上就给您送过去。有什么吩咐,也尽管叫我们。” 铃音初来乍到,老板娘让她感受到了这边的风土人情,不由得笑着回答:“那多谢您了。” 天气热,铃音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懒得动弹了。她枕在先生膝上,搂着他的手臂,“今天不练字了嘛,好不好。” 当然可以。练字虽说只有长时间坚持才能见效,但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懈怠一下也是可以的。黑死牟任由她撒娇,照旧下棋。这是他的消遣活动。 铃音见先生答应她,抓住他的手来回看。这是一双漂亮的手,只是有许多茧。她突然起了坏心思,学着他以前做过的事,用牙齿咬他的手指。只是她的牙不尖,又没下力气,一点印子都没能留下,反而咬得自己的牙隐隐作痛。 什么啊,这么难咬。铃音立刻放开他的手,心想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黑死牟没注意铃音在做什么,他一向都是随她来的。她的牙咬到了他的手,可以说是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这时候他才低头,看到她舔牙齿的动作。大概是磕疼了,他想,伸手磨了磨她的犬牙,“疼了?” 铃音含着手指,呆呆地看着先生。她的脸立刻烧起来了,心想先生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呀……他神情关切,替她把后面的牙齿都磨了一遍,才说:“好了?” “好,好了。”铃音把脸埋到先生腿上,小声回答。 黑死牟见她不再舔牙,又说不疼了,便觉得是好了。她初来乍到,又不肯出去玩,只肯待在屋里。他说她是太谨慎了,但她一脸严肃,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是不想她太拘着自己的,她年纪小,爱玩是正常的事,不必苛责自己,更何况她以前过得苦。他见她无精打采的,不由得心生怜惜,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出去没事,你要是害怕,见到队服避开就好了。” “可是,我很害怕。”铃音知道先生不怪她,但她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心里很慌,这是之前都没有过的情况。她使劲抓着先生的手,像是在确认什么,“先生,先生,不要离开我。” “好。”黑死牟低头,亲吻她的脸颊。他知道她在不安,在害怕,但他愿意安抚她,让她镇静下来。他一遍遍向她保证,她才真正安下心,不说话了。《 》 17、打扰 “对不起……” 铃音的声音很轻,黑死牟睁开眼睛,看到她睫毛上细碎的泪珠。她做噩梦了,面色苍白,满脸悲戚神色。他似乎很久没见她这样子了,这段时间,她晚上总能睡得很好。 看来这次真的给了她不小的冲击。她缩在他怀里,不安地寻求着安全的庇护。他伸手擦掉她脸上冰凉的泪,她的脸很小,摸起来有种细腻的触感。黑死牟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抚摸过一个人的脸颊。 她很脆弱,脖颈尤其纤细。只要稍微用点力,这纤细的脖颈就会被拧断。但这只能代表她是个外表柔弱的人。人是不能凭借外表来判断的,要通过心来判断。她有一颗坚韧的心,这颗心支撑着她走过了之前的艰难岁月。 她从不唉声叹气,也不自怨自艾,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她是个能带给他安静与安宁的人,所以他走进了那间属于她和她母亲的房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不再是那个蜷缩在无限城的柔弱女子。她越发坚强,带给他很多之前都没有过的体验,也带给他许多惊喜。 只是,她太重感情,这是她最大的性格特征。他知道她不认同鬼,也知道她憎恶鬼。她这一生也许都只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她是站在人类那边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只要有鬼杀队的人出现,她就会痛苦,就会动摇。她想要回到人类社会,过上正常的生活,这一切他也知道。 她在蒙着眼睛走路,而给她覆上面纱的是他。她失去了光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因而只能紧紧地靠着他,从他身上获取安全感。 他以前,讨厌多愁善感的人。但现在,他并不讨厌她的这份哀愁。这份愁绪是他强加给她的,她只是默默承受,连抱怨都没有,只在噩梦中吐露些许恐惧神情。他有责任,也有义务一遍遍为她驱散那些哀愁。 这样想着,他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低头吻掉了她脸上的泪。她似乎平静些了,不再皱眉,用脸蹭了蹭他胸膛前的衣服。他见她这样,笑了笑,搂住她的腰,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铃音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她揉揉眼睛,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客栈。她心中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安慰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要再想了。 她仍然在先生怀里,像以前无数个清晨一样。他察觉到她的动作,替她把脸上的头发拿下去,问:“不继续睡了?” 铃音摇头,表示睡不着了。但她也不想立刻就起床,毕竟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候,不由得小声道:“先生,我们以后,小点声好不好,隔壁会听到的。” 黑死牟没理解她的话。他低头看她,见她脸色通红,神情羞涩,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脖子上的牙印还没消下去,她对此并不知情,只觉得有点疼,正来回揉搓那处。她神色天真,不知道自己颈间是何模样。 隔壁并没有人住,无需担心这个。而且他并不觉得她的声音大,她从来都是咬紧牙关不肯出声的。只是昨天她突然咬他的手,怕是伤到了牙。他一直怕她牙疼,便往她嘴里伸了两根手指,不肯让她咬牙,这才有了点声音。但这声音也是极微弱的,他觉得猫叫一声都比她的声音要大得多。 因为手指在,她没法自如地吞咽口水,让她很是害羞。她抓住他的手,想拿开他的手指。他是真的怕她牙疼,便在别处用力气,好让她忘了这事。他其实是不大明白的,这档事都做过了,有什么好害羞的。果然,她卸了力气,只知道哭,再也不拉他的手了。 只是她哭得厉害,呜咽着不肯出声,憋得满脸通红。他见她实在难受,就把手指抽走了。她的牙不算尖,只在他手指上留下了几个浅浅的窝。她也顾不上其他的事,脸上还挂着泪,就抓过一旁的手帕使劲擦他的手指,非要把上面沾着的口水擦掉。 她的手指是抖的,眼泪顺着脸颊滴到他的手上。她眼里都是泪,压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能摸索着替他擦手。她擦完了抬头看他,神色天真而茫然,“我,我咬疼您了吗?” 他看着她脸上的泪,摇头说没有。她眼神看上去不清亮了,十分困倦,一个劲地打瞌睡。他用热水给她擦了一遍,擦完后发现她早就睡着了。 先生将隔壁没人的事告诉了铃音。她愣了一下,心想那昨日的声音就没其他人听到了。但她很怕有人路过,或者不小心听到,便不肯松口,又道:“这里不比家里,先生,您答应我,好不好?” 黑死牟觉得铃音在某些方面确实是十分天真的。他怎么可能让别人听到她的声音,如果有人听到,他当然第一个不同意。自然是他知道没人,因此才会做那种事。 他仔细地说给她听,怕她觉得他不重视她,轻慢了她。她听了这些话,果然不好意思了,嗫嚅道:“我,我忘了您很厉害了。” 真是小孩子心性。黑死牟毫不介意,心想她自然是不了解这些事的。他握住她的手,“好了,起来吃早饭吧。” 铃音很怕跟人交谈。老板娘见她不想跟人接触,便只把饭菜放在门口,示意她可以出来拿了。她吃的不算多,吃完了就开始练字。她昨天没有练,今天无论怎么说都是得补回来的。她很珍惜能学到东西的机会,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黑死牟见她小心翼翼写字,也没有打扰她。只是她脖子的牙印太显眼,哪怕是他弄的,他还是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她觉得痒,往前缩脖子,笑道:“干什么呀,先生,我在写字呢。” 黑死牟不说话,坐在她身后,吻她的后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只是见她这样专注,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她身上很香,一靠近她这香味也就更加明显了。 铃音现在是不会管先生叫“严胜”的了。通过这段时间的经历,她稍微有点明白了,似乎每次她这么叫,先生都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因此她也克制着自己的想法,最好一点声音也不出,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来。 只是后颈很痒,她放下毛笔,捂住后颈,不许他亲。她觉得好笑,却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先生,我是要写字的。” 她写她的就是了,又没做什么事,这只能证明她写字不专心,拿这个当借口。黑死牟不理她,心想他现在也真是习惯这种生活了,连这种事都做得炉火纯青。要是以前,他只会评价这档子事为无聊之事,不仅耽误练剑,还会软化意志,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但现在看来,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铃音见先生不回答,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将信将疑地转过身去继续写字。她写了一会,发现先生果然自顾自下棋去了。他大概只是一时兴起,也没做什么,眨眼间又开始自己的消遣活动了。 黑死牟下了几盘棋,铃音练完了字,又过来跟他说话。她还是没怎么有精神,伸出手来想让他抱。他顺手搂住她,见她不似从前一样有神采,不由得轻声问:“练完了?” “写完了。”铃音回答,靠着他的胸膛,想睡一会。也许是没什么事可做的原因,她也贪睡起来。只是她习惯了被先生抱着睡,便过来要他抱。她说完这话,睡眼惺忪地搂着他的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很安静。黑死牟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想让她多睡一会。她的呼吸很平稳,他听到了她的心跳声。她在他面前总是这样,一点防备都没有,她是全身心信任他的。从身体到灵魂,她完全属于他。他低头吻她的发顶,笑了一下。 “你们上去的时候,千万小点声,别惊到人家夫妻俩了。”客栈的老板娘仔细吩咐着。她在这里开客栈有五年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她是很会看人的,见这夫妻二人深居简出却出手阔绰,一下子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想必是大家族出身的有情人,却被家族阻拦,二人没办法便只好私奔了。要不然怎么连门都不出呢,想必是怕被人认出来。夫妻二人也真是一对苦命鸳鸯,郎才女貌的,看起来十分相配,真不知道他们家里的人为什么不同意,非要拆散这对有情人。 她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只是要她说,要是她的孩子能如此钟情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条件也不错,无论如何她是不会阻拦的。做父母的不都是一颗心向着孩子吗,只要孩子愿意,父母哪有极力反对的道理。 要是能有个孩子就好了,祖父母见到孙子孙女,哪有不喜欢的。她想,决定下次见到铃音要把这个法子告诉对方。《 》 18、孩子 铃音觉得老板娘是个很热心的人。老板娘见她不出门,怕她太闷,便会把最近发生的有趣事告诉她。也许是她听得太认真,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老板娘也越来越愿意跟她聊天。 “不过夫人啊,你们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老板娘压低了声音,怕别人把接下来的话听了去,“现在天气也没那么热了,不考虑要个孩子吗?” 孩子?铃音听到这两个字,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眨几下眼睛,又看看老板娘认真的表情,才确认她没听错。什么呀,她立马摇头,声调都高了不少,“不考虑的,我们不考虑的。” 老板娘见铃音这害羞模样,心下便确认了自己之前的猜想。她知道夫人脸皮薄,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一会有人上来收东西,您安心待着就好。点心也会按时送过来的。” 铃音把饭菜端到屋内放好,心里一阵慌乱。她知道老板娘是好意,恐怕是把她和先生当成了私奔的恋人吧。但尽管如此,她还是通过孩子这两个字意识到了她已经无法完全融入人类社会这件事。这让她十分沮丧。 黑死牟听到了刚刚的对话。别说人鬼有别,就算他是人,他也不会考虑孩子的事。铃音太瘦弱,生孩子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不会让她承受这份痛苦。而且,他看向因为几句话就郁郁寡欢的铃音,她还是小孩子心性,生育是与她完全无关的两个字。 “您听到了吗?”铃音知道先生听力很好。她小声问他,靠在他身上。 黑死牟点头,表示听到了。他知道她心情算不上好,毕竟连午饭都没立刻吃。他摸摸她的头,“难受了?” “我感觉,我跟人类好像离得越来越远了。明明是大家可以轻松谈论的话题,我却觉得很遥远,遥不可及。”铃音回答。她在这里待得越久,她就越这么觉得。这也就导致她更加依赖身旁的先生。他是她触手可及的对象,尽管他们本质上不同,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铃音像一只惊弓之鸟。她很害怕,尽管面上不曾表露。但黑死牟能感受出来,她对自己远离人类社会这一点越来越害怕。她能接触到的人有限,而最亲密的对象是他。 她喜欢靠在他身上,抓着他的手指,这会让她有安全感。她睡眠的时间也延长了,大概是无事可做的原因。他能听到她稍显微弱的呼吸声。 “没有的事。”黑死牟低头吻她的额头,回答。 铃音吃完午饭,枕在先生膝上看书。她现在学了不少东西,能自己看书了。遇到不会的汉字她会问先生怎么读,他则耐心地告诉她。只是屋内昏暗,她又刚吃了午饭,眼前的字变成了天书,越来越模糊。她看得昏昏欲睡,很快丢开书睡着了。 书掉到地上,发出声响。黑死牟低头,看到了铃音恬静的睡颜。她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不会乱动,也不会出声。他把书捡起来放好,用手抚摸她的脸颊。她蹭了蹭他的手,是全然依赖他的样子。 她还是不肯出门,连庭院都不去,说不想被别人看到。他说可以晚上再去,她犹豫一下,还是不愿意出去。她是太谨慎了,他劝了几次也没能改变她的想法。他见她这样害怕,心中的怜惜之情更甚。 铃音醒来的时候,眼睛有点痛。她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睁开眼后意识到先生正低头看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手又够不到他的眼睛,只好捂住自己的脸,“您怎么这么看我?” 黑死牟不知道铃音为什么捂住脸,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吧。只是他不大在意,示意铃音看桌上的东西。 这边甜食种类很多,铃音也是过来之后才知道的。老板娘问了她的口味,总在下午的时候过来给她送点心。她知道这点心肯定是她睡着的时候送来的,立刻起身,就着茶吃起来。 她是真喜欢这边的点心,连续几天都要吃,而且吃的不算少。黑死牟见她吃得开心,也不忍心让她少吃点。她现在是一点乐趣都没了的,只能靠吃点甜食来勉强开心一点,他不想剥夺这一件能让她开心的事。 只是他不说,铃音却很快觉出了不对劲。正练着字呢,她突然觉得牙疼。但是都有好好漱口好好刷牙的,她觉得奇怪,按理说不该牙疼的…… 她偷偷舔牙,发现是牙龈肿了。这跟甜食应该是没有关系,大概是这段时间换了地方,又太焦虑的缘故。但她也不好意思跟先生说,怕他不让她吃点心。他在某种程度上是有点固执的,还有点古板,她不想说。 黑死牟注意到了铃音的小动作。实际上,她做什么事他都能立刻注意到。她皱着眉,拿手指戳脸。难道是牙疼?他猜测,但牙疼又何至于戳脸。他抓住她的手,“哪里疼?” “牙龈疼……”铃音见先生发现了,也不再沉默,皱着脸回答。她说话的时候黏黏糊糊的,带着说不清的依赖和柔情。不过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从来没这样过,牙龈的肿痛让她很不舒服,这是种陌生又奇怪的体验。她张开嘴,想证明自己的牙是健康的,“您看,没有蛀牙的,不是点心的错。” 黑死牟用虎口卡住铃音的下巴,看到了她洁白的牙齿。她一向都是认真漱口刷牙的,牙齿很健康,没有蛀牙。这时候她还想着为点心辩驳,看来是真喜欢了。他不由觉得好笑。她指了指左下方,说起话来有些模糊,“这边疼。” 牙龈果然肿了。黑死牟看她一眼,她正一副委屈样。得敷点盐,但可能会有点疼。他净了手,重新卡住她的下巴,用手指按住了她肿胀的牙龈。他的指尖是凉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牙龈的热量。 凉凉的,碰到的时候有点疼,但舒服多了。铃音眯起眼睛,不自觉地想要先生继续。她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黑死牟继续用手指磨她的牙龈。他控制着力气,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对他是不设防的,他知道。觉得差不多了,他才抽出手指,告诉她接下来要敷盐,会有点痛。 铃音张嘴,带着咸味的固体盐被轻柔地敷在了牙龈上。果然有点疼,她下意识往后退,可下巴被先生的手卡住了,她动不了,只能承受这份疼痛。他很快弄好,用手捂住她的脸颊,“等一会。” 铃音和先生面对面坐着,把脸靠在他的手上。牙龈的疼痛在口唇间跳动着,她则等待着时间的流逝。过了一会,他放下了手,示意她可以漱口了。 铃音把最后一口水吐掉,等待着她的是一个湿漉漉的吻。 富冈义勇到的时候,面前是一间空荡的屋子。他缓步走进去,里面仍旧能看出生活过的痕迹,只是几乎没有什么能代表主人家身份的东西,只有几件大型家具。 院子是被精心打理着的,缘侧旁边种着几束花。这些花能证明她走的时候是十分仓促的,不然照她的性格,如果时间充裕,她会带着的。院后则有一个小型温泉,被竹篱围着,走近的时候能感受到明显的热气。 果然,就像不死川说的那样,她过得不错。义勇通过这些东西判断她过来之后应当是过得很好的。只不过她大概很早就走了,他坐下,竟然一点东西都没留下,这么彻底。 他还有东西没还给她,只是那东西对她来说大概只是可有可无的小玩意。他想起她湿漉漉的眼睛,她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跟他说“永别了”。他想那大约不会是最后一面,只是下一面是什么时候,他不清楚。 义勇按照不死川说的,去市集找到了售卖手帕的女孩。那女孩叫信子,见他带着刀,眉眼间带着不安的神色,“铃音离开这里了,因为家里的事。她出什么事了吗?” 他摇摇头,表示没有,同时问她铃音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没有,当时太匆忙了,感觉她很着急。”信子将当时的情况如实相告,“您在找她吗?” “是。”义勇回答。不死川有任务在身,他便过来了。他能从不死川的信里看出对方的愤怒和无奈。 “我得找到她,把她落在我这里的东西,还给她才行。”义勇这么说着,看到了信子脸上略显惊讶的表情。她也想帮上忙,但她确实不知道铃音去哪里了,只能回答;“她应该跟丈夫离开了,我实在不知道,帮不上忙的。” 跟丈夫离开了。义勇在心中琢磨这句话,意识到信子口中铃音的丈夫是黑死牟。他没再说话,朝信子点头,离开了市集。 线索中断,鬼杀队中只有义勇和不死川跟铃音接触过。义勇不知道她会去哪里,其他人就更不会知道了。他隐约间认为自己是有义务找到她的,但线索太少,就算他想找,也需要时间。但任务太多,需要救的人太多,他不可能专门找出时间来寻找一个也许永远也找不到的人。 太晚了。他这么想着,离开这座她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小镇,去他该去的地方。《 》 19、猫咪 铃音兴致勃勃地看着手中的戏本子。这是老板娘借给她的,说用来打发时间是最好不过的了。她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将信将疑地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画着才子佳人的图片。实际上画得不是特别好看,但她觉得新奇,这份不精致感也就不怎么重要了。 她还是有些不认识的字,但只要猜一猜就能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了,并不影响阅读,况且还有一些插画,这些插画能够帮助她更好地理解内容。她是不肯问先生的,一是不好意思,二是她觉得先生应该不会喜欢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问了怕他又唠叨她。 这戏本子很好地驱散了她无法出门,也无事可做的阴霾。她一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就容易陷进去,吃了午饭也不睡午觉了,就趴在榻榻米上看戏本。 黑死牟一开始没注意铃音在看什么。她经常看书,他没觉得奇怪,只当她是无聊了找点书看。结果她看了一会,一个字都没说,他才觉出不对劲来。平时她看书的时候不大老实,喜欢凑在他身边,遇到不会的就立马把书捧到他面前问他。 她正低头看书,聚精会神的,连头发散了都没意识到。她咬着嘴唇,眼睛都很少眨,也实在是太专注了吧? 黑死牟不知道铃音在看什么稀罕玩意,也不下棋了,凑过去看她手里的东西。只一眼,他就知道是什么了。他不由得无奈,不用想也知道这玩意是谁给她的,偏她还这么乐意看。要他说,这些戏本就是消磨时间的东西,一点好处都没有。只看这页插图,一男一女在月下私会,就不成体统。 “胡闹。”黑死牟见她看得还挺高兴,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铃音听到先生脚步声的时候,就知道他要过来了。但她不能动,不然就是心虚。那在他看来就是,她明明知道不能看,却还要看。他虽然很多事都顺着她的心意,但在这种原则的事情上,他是很固执的。所以她屹然不动,只拿余光偷偷看他。 果不其然,他不愿意她看这种东西。铃音立刻抓住放在她眼睛上的手,还亲了亲他的手心,拖长声音回答:“我第一次看,其实很好看的。” 她现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想他做的事,就会这样。黑死牟觉得好笑,心想这玩意就这么好看?他抽回自己的手,拿过戏本,稍微翻了一下。是个无聊的故事,他下了结论,“不成体统。” 铃音正看到最热闹的地方。二人月下相会,互诉衷肠,被逼无奈下决意私奔,怎么在先生眼里就是胡闹,就是不成体统呢?她有心辩驳,想他压根都没看完,小声道:“不是的,他们是有苦衷的,不是您说的那样……” “私相授受,此男子乃无礼之徒。”先生没有松口。 铃音看着先生平静的脸庞,想他说的跟他做的根本不是一回事。那他这么说的话,她跟他又是怎么回事呢?她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心里却很难过:“先生,我们,我们在你眼里,也是私相授受吗?” 这怎么能一样?黑死牟见她神色悲伤,显然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只是在说戏本里的事,希望她不要被里面的故事影响,觉得这样的男子是可托付之人。他放下戏本,握住她的手,轻声哄道:“不是,我们是夫妻,无需像里面的人一样私奔。我只是,希望你能看清这样的男子,绝不是可托付的人。” 真的?铃音听了这话,没那么难过了。她有点疑惑,先生为什么要她看清什么样的人是可以托付的人?她抬眼看他,“您是在唬我吧,我不是小孩子,别想骗我。” 黑死牟失笑,心想铃音现在是真的什么话都跟他说了。他示意她到他怀里来,“好了,你想看便看吧。” 铃音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看书了。她靠在先生身上,聚精会神地继续看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看得越多,她就越吃惊。二人私奔后,才子的家人找上门来,说不会干涉二人的感情。二人回了家,却处理不好家庭问题,柴米油盐消磨了他们的感情。才子的父亲要给他另找妻子,才子本该拒绝,此刻却犹豫了。 什么呀,怎么能这样。铃音不可置信地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字了。但她再怎么不相信,也无法否认纸张上的事实话语。 “优柔寡断,实非良配。”黑死牟见铃音翻来覆去只看那几句话,不由得看了看。他按住她的手,发表评论。 没错。铃音愤愤不平地把书丢开了。她没经历过这些事,不知道普通人的婚姻是什么样子的。她父亲母亲的感情很好,自然不明白原来夫妻二人之间有这么多说不出口的辛酸事情。她觉得戏本里写的东西很可怕,为什么二人都这样相爱了,还是会被这种琐碎的小事牵绊心神,甚至还想另娶他人? 好吓人,不想继续看了。铃音拽拽先生的胳膊,小声问:“您怎么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值得托付的人?我都快看完了,才明白的。” 不敢与家族抗争,无法给心爱女子承诺,却敢哄骗女子与他私奔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人。黑死牟见她这么在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回答:“不睡午觉了?” 要睡的。铃音失了兴趣,也就觉得困倦了。她起了“坏”心思,想让先生跟她一起午睡。她还没见过他午睡呢,他要不就是下棋,要不就是看书。 午睡也要陪。黑死牟觉得她孩子气,也怜惜她少了乐趣,便照她的话来。天气没有那么热了,午睡是得盖被子的。他帮她散了头发,确认被子盖好了,才躺下。 铃音这些天是越发贪睡了。但这也不能怨她,左右也做不了其他的事,要不就睡觉,要不就胡思乱想,她还是更乐意睡觉的。屋子昏暗,没什么光线,空气里弥漫着发油的花香味。她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说是睡午觉,一觉醒来天都黑透了。铃音看到屋内点的灯,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头都有点疼了。她起来洗脸,才知道老板娘已经把饭菜热了两遍了。她赶紧一脸歉意地道谢,“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辛苦您为了我做这么多事。” 热饭菜的事是伙计做的,老板娘只是端过来罢了。她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她见铃音还是睡眼惺忪的样子,心想夫人不会是怀孕了吧,孕中难免贪睡一点。但她不会说这种不该说的话,只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耽误二位用饭了。” 客栈的住户少了,常住的就那么几户人家,这时候早就没人在庭院里玩了,想必外面也差不多吧。铃音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想出去走走。仔细算来,在这里住了也有一个多月了。她犹豫不决,坐在窗边往外看,满脸隐忍的期待神色。 “刚吃了饭,出去散散步吧。”黑死牟见她如此,牵住她的手,想让她出去。 铃音见先生如此说,也不再推脱。她兴高采烈地穿上鞋子,悄悄地下了楼。外面的空气要新鲜很多,她深呼吸几下,不自觉地笑起来。哪怕没什么活动,没什么人,她还是很开心。 她和先生牵着手,绕着客栈转了几圈。也许是刚睡醒又吃了饭,她也不觉得累。月光如水,周围是一水的竹子。风一吹,这竹子就摇晃着发出声响了。 这放在以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放在现在,却是难得的放松时刻。铃音觉得惬意,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了声响。她仔细去听,发现不是人的声音,而是…… 那是一只三花猫。它的眼睛极亮,在黑暗下闪着光。它走路轻快,脚掌跟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猫猫!”铃音没想到只是出来散个步,竟然能遇到一只猫。她立刻松了先生的手,蹲下身,又朝猫猫伸手,想让猫猫过来。 “喵~”小猫叫了一声,没有过来,也没有离开。它看看铃音,又看看黑死牟,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 “它不怕您。”铃音觉得有趣,拽了拽先生的手。 黑死牟对猫不感兴趣。至于猫为什么不害怕他,他也不清楚。只是铃音喜欢,他也就没说什么。 铃音继续逗猫,后悔自己没带东西过来。但现在回去取也晚了,只能下次出来的时候再带点肉。她如愿以偿地摸到了猫,开心地亲它的脑袋,“我明天还这个时间过来,给你带肉吃好不好?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我会过来的。” 小猫倒也不挣扎,任由铃音亲它。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喵”了一声,算作回答。 它答应了!铃音觉得这小猫真是聪明,不由得更加欢喜,又接连亲了它好几口。最后它被亲得不耐烦了,伸爪子推她的脸,她才停下。 “它好聪明啊。”铃音看着小猫离去的背影,恋恋不舍地感慨。她注意力全在小猫身上,完全没注意其他的事。 黑死牟看着蹲在地上的铃音,她正摸着自己的手,大概是在想刚刚摸猫的触感。她一见到猫,就什么也不顾了。手是要挣开的,脑袋是要接连亲几下的,被猫推开了还意犹未尽的,觉得猫聪明。 他这还是头一次见她为了别的事撂下他。她总事事把他放在第一位,这次不是了。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又不愿意细想,便拉住她的手,“回去吧。”《 》 20、这次跟我一起去 铃音拜托老板娘帮她准备给猫吃的肉。老板娘问了她猫的体型和种类,她挨个答了。晚上收拾碗筷的时候老板娘便过来给她送肉了,“夫人,这猫体型不大,不用拿多了,这些就够了。明日您若想再喂,我们准备好了给您再送过来也就是了。” 铃音连忙道谢。她现在得了这新的乐趣,也就不觉得在客栈待着无聊了。外面有个牵绊,她也敢出门了。她等着时间再晚一点,等待的时候无心做其他的事,只抓着先生的手指玩。 “这么想去?”黑死牟见她这样,不由得问。她昨天还是不敢出门的,他劝了劝才肯出去。今天就这样盼着,甚至其他的事也不做了。 铃音听到先生的声音,仰头看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见他不像生气那样子,就回答:“猫猫很可爱,我很喜欢。” 黑死牟见她笑得眯起眼睛来的样子,不下棋了。他低头吻她的脸颊,吻了几下后见她闭上眼睛,才捧住她的脸吻她的嘴唇。她身上一股香味,除了发油的花香,就是她自带的香味。她环住他的脖子,呼吸声比之前要重一些。 他起了坏心思,一边亲她,一边解她的衣带。她立刻睁开眼,不让他继续。可惜她力气小,根本拽不动他的手。他又故意咬她的嘴唇,她疼得脱了力,他趁机把手伸进去了。 为什么这时候……铃音捂住嘴,把声音压下去了。她想挣开他的手,腿却软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被动承受他带给她的这份“快乐”。 不知过了多久,铃音才能正常思考。她不好意思仔细看,只胡乱擦拭了一下。衣服上的水太多,根本穿不了了,她只好换了件衣服。她弄好这些,先生已经慢条斯理地把手擦好了。 她何等狼狈,连衣服都得重新换。他却衣衫整洁,只是手上沾了些水渍,眨眼间那水渍就被擦干净了。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她看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铃音眼睛是红的,看人的时候不自觉地带着些许柔媚神情。黑死牟知道这神情是他做的事勾出来的,又吻了吻她的眼睛,“时间到了。” 铃音想做点事打发时间,但绝不是这种事。她腿还是有点软,走路的时候尤其不舒服。但她不要他扶,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黑死牟端着那碗肉,跟在后面。刚刚他能看出来,她也是很喜欢的,虽然不肯出声,神情和动作却能反映出来。可她为什么不理他,他倒是琢磨不出来。 铃音走到昨天那处,果然猫猫正在舔着爪子等她。她立刻蹲下身,朝它喵喵几声,顺带拿过了先生手里的碗。 小猫行动灵活,眨眼间就跳到碗旁边,低头吃起来。它一边吃一边发出满足的咕噜声,还能抽出空来朝铃音喵喵叫。 好聪明,好可爱。铃音笑着抚摸它的脑袋,趁机捏了捏它的肉垫。它吃得很快,吃完了还看了看黑死牟。见他没有动作,它跳到铃音腿上,让她能更好地摸它。 “你怎么这么聪明呀?”铃音见小猫这样可爱,不由得低头亲它的脑袋。它大概是觉得陪她的时间抵得上那碗肉了,不等她说什么,叫了一声后就跑开了。 铃音见猫走了,也就打算站起来回去。她这时候想起先生了,但又记着刚刚的事,一时间神情有些古怪。她牵住他的手,小声道:“您,您不能突然这样,我没有准备。” 原来如此,那下次打个招呼便可。黑死牟见她神情羞涩,不由得纳闷这么长时间来她也该习惯了吧,怎么还是如此害羞?只是他不想再这种话让她不高兴,便只捏了捏她手,“好。” 来了这么一出,铃音早就困了。她提防着先生,见他没什么动作,才放下心来。她困极了,几乎是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黑死牟替她掖了被子,见她呼吸平稳,才闭上眼睛。 无惨很少关心黑死牟的事。其一是他很忙,每天有做不完的事,其二则是于他而言,黑死牟是他的合作伙伴,他是信得过黑死牟的。当初他想要一个会呼吸法的剑士,有了黑死牟,他就对这类剑士不感兴趣了。 只是,纵然他不怎么看黑死牟的记忆,他还是知道了不少黑死牟和这个人类的事。他没想到黑死牟不是一时兴起,是认真的,那女子现在竟然还活着。他不知道这女子叫什么名字,这也不是重要的事,他从来不关心,现在却不得不提防着些了。 不看不知道,无惨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玩物丧志的道理黑死牟难道不懂?整天跟那女子厮混,花样百出,床榻上的事就那么有意思?他简直要被黑死牟气晕,但转念一想,黑死牟跟童磨比起来还是太稳重,哪怕养了个女子,也还是难得的稳重。难得黑死牟有这份心,他也不想多说,不过分就行了。 只是他虽宽容大度,却还是要看热闹的。那女子的胆子就只有花生仁大小,一个柱就能把她吓得连夜离开,他一想这个就生气,黑死牟竟然还真就顺着她的心离开了。 哼,有意思的还在后边呢。 黑死牟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身旁的铃音睡得正熟。他直起身,微微低头,“无惨大人。” 无惨出现在客栈的房间内。他四下看了一圈,看到屋子布置得还不错,才应了一声。那女子平稳的呼吸声没变,大概是黑死牟动了,她也跟着动了一下。她比之前看起来气色是好太多了,甚至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黑死牟养她是很用心,也很好的。他觉得好笑,问:“你现在过得很不错啊。” 黑死牟确定铃音是盖着被子的。他知道无惨大人不会随便过来,便回答:“您吩咐便好。” 无惨过来确实有事。他把事情跟黑死牟仔细说了一遍,又规定了时间,见黑死牟神色如常,又补充道:“带着她去,她离了你都睡不着吧?” 这是明显的挖苦讽刺之语。但无惨不觉得,他认为自己已经够宽容大度的了,全天下可能都找不出几个他这样的来。 “是。”黑死牟低头应了。 铃音清晨醒来的时候,先生正坐在案几旁下棋。天气冷了,她不想立刻起来,就缩在被子里发呆。她在想先生为什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往常都是他们两个一起起床的。 黑死牟见铃音醒了,也没催着她起床。他知道无惨大人的意思,只是略微敲打他一下,并不会牵扯到铃音。只是他想起了前些天她看的戏本子,他认为里面的男子是无礼无信无耻之徒,最浅显的一条依据就是那男子无法给予心爱女子坦荡的承诺。铃音说这是二人的无奈之处,他之前不那么觉得,现在却稍微能理解一点了。 他与那男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的。 他说那男子绝不是可托付之人,难道他就是了吗。 “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铃音见先生沉默不语低头思考的样子,凑过去问。她很少见他这模样,心里也跟着忐忑起来。 黑死牟回过神,见铃音如此关心他,不由得笑了一下。他摸摸她的头,表示没事,又拿过梳子替她梳头发。他一下下梳得很认真,抹了发油后又给她簪了头发。 “昨晚,无惨大人来过了。”黑死牟怕铃音害怕,把她搂到怀里,轻声跟她说了这事。他知道她还是很害怕的,低头吻她的额头,又说:“你那时候睡着了,没事的。” 铃音不说话了。她完全不知道这事,想来是睡熟的缘故。她一想到这个就毛骨悚然,在她睡着的时候,屋里进了个鬼,她竟然一无所知。按理说,只有无惨能做这样的事,毕竟先生是上弦一,其余的鬼是不敢的。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害怕,哪怕无惨要杀了她,先生肯定也不能说个不字吧?先生的上下级观念是很重的,不喜欢下级冒犯上级,所以也就不会对无惨做的事表示反对的观点。 黑死牟只觉得怀里的铃音神色越来越暗淡,满脸惊恐神色地发着抖。他想他是吓到她了,但这话不说又不行。他摸了摸她的脸,只觉一片冰凉。 “无惨大人不会杀你的,放心。”黑死牟叹了口气,柔声安慰她。他像哄孩子那样拍着她的背,贴近她的额头,“铃音,看着我,你很安全。” 铃音听着先生的话,渐渐回过神来。她想先生从来没骗过他,她是能相信她的。而且就算她害怕,又能管什么用呢,难道她害怕,无惨就不会杀她了?她握住他的手,小声回答:“我没事的,您要走了吗?” 黑死牟见她神色恢复如常,才松了口气。她刚刚的样子实在是吓到他了,他还没见过她这样沮丧,仿佛人生对她而言都没有意义了。好在只是一会,很快她就像以前一样了。她越这样,他就越怜惜她,只觉得她是太懂事太可怜的一个小人儿。 “这次跟我一起去。”黑死牟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轻声说。 铃音觉得有点痒,躲了一下。但先生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没能动。她不知道她是之前的要求,还是无惨要求他带着她。但无论是什么,她都不用自己一个人待着了。她深吸一口气,眼泪就下来了,“如果我死了,您会记得我吗?” 在先生漫长的人生中,她的存在于他而言,恐怕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吧?如果她死了,他一定很快就会忘记她了。他会遇到很多很多人,她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她一想到这个,就心如刀绞。她想她大概是爱他的,不然她现在在这里做什么呢,明明有机会可以离开的,她却亲手放弃了。她做的事跟飞蛾扑火也没差别了,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哭了。黑死牟拿她的手帕擦她的眼泪,见她哭得难过,却一点哭声都发不出来。她难受得厉害,一直捂着胸口的位置。他紧紧地搂住她,回答:“为什么觉得我会忘记你?” “您一定会忘了我的,我知道……”铃音只觉得浑身无力,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怕死的,因为母亲会等着她。但哪怕母亲不等她,她也不会害怕的。她一直知道,死了没什么可怕的,活着才可怕。 她连哭都没力气了,黑死牟觉得她的身体冰凉。如果不是他搂着她,她几乎要跌倒了。他继续抱着她,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自有自己的确信。 铃音,他想,不相信他。《 》 21、温泉 铃音走进旅馆,迎接她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二人头发花白,满脸和气慈祥的笑容。 “您好。”铃音笑着跟他们问好。老奶奶领着她和先生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问他们要不要现在就去泡温泉。她笑了笑,说收拾好了再去。老奶奶听了这话,笑着离开了。 这是山脚下的一家温泉旅馆。只是近来天气冷了,山里也寂静下来,很少有人专门过来泡温泉,旅馆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铃音住的房间离山最近,常常能听到山里传来的风声。 屋里的装饰古色古香,很有年代味。铃音喜欢这样的装饰,来回转了几圈,把带来的行李挨个摆了出来。她和先生不用赶路,很快就到了,也不觉得累。她看向先生,小声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老奶奶做的。” 黑死牟看着她,嗯了一声。 “今晚喝味增汤怎么样?”老奶奶见铃音过来,笑眯眯地问。她个子不高,穿着和服,笑容极有亲和力。 铃音来到陌生地方的慌乱被抚平了。她帮着老奶奶洗菜,“您跟老爷爷在这里生活很久了吗?” “结婚之后就来这里了哦。”老奶奶手脚麻利,说起话来也很利索,“只是老爷子每天都无所事事,都是老婆子管家事哦。” “喂,是谁去镇上采购各种物品,维修房间的啊?”老爷爷在一旁修椅子,闻言不满地喊起来。他看上去十分硬朗,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不管啦,我做的事比较多。”老奶奶装听不见。 铃音也跟着笑起来。灶上的汤沸腾着,眼前一片热气。她太久没有这样生活过了,这一切都让她怀念和向往。一时间,竟有哭泣的冲动。原来生活是这样的啊,她想,很久很久之前,她大概也经历过的吧。 回到房间吃完饭,铃音帮着老奶奶把碗刷了。老奶奶悄悄跟她说:“不管你房间里的丈夫吗,夫妻间的关系也是要认真经营的哦。” 没有她的话,先生也会过得很好,就像以前一样。相反,是她依赖着他。她摇摇头,神情间有些落寞,“没关系的,他在下棋,我在反而是妨碍他。” 老奶奶不赞同地摇摇头。她经历的事多了,看人也就很准,“你是在说气话吧?好啦,快跟丈夫一起去泡温泉吧。” 铃音满腹心事,回到房间内看到先生还在下棋。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问:“先生,要泡温泉吗?” 她又开始害怕了,也许不该跟她说无惨大人来过的事。黑死牟只是想着把事情告诉她,没想到这事会给她这么大的冲击。但现在想这些也晚了,他只能重新做之前做过的事。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去。” 温泉里热气缭绕,又是晚上,看不大清周围的事物,只有一轮明月极其明亮。铃音围着毛巾,舒舒服服地坐在石头上泡温泉。水温正好,白日的恐惧和疲惫也随着蒸气消失了。 只是,她还是不大好意思看先生。他没穿上衣,尽管看过很多次,她还是别过脸去了。 她比以前,长高了一些,头发要有光泽些,皮肤也细腻多了。只是她的心,仍在恐惧中跳动着。黑死牟低头吻她的脸颊,轻声问:“生气了?” 没有。铃音使劲摇头,靠在先生怀里,“是我使小性子了,先生,对不起。” 这怎么能算小性子。黑死牟笑笑,说她无需多想。他觉得她的肩膀都是僵硬的,便伸手替她揉肩膀。她后颈的痣在他眼里很是明显,但他只是抚摸一下,就移开了手。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她会难过的。 铃音一开始有点不适应,但很快就习惯了。因为泡在温泉里,她身上有点滑。她伸手环住先生的脖子,仰头吻他。她想让他像以前一样用吻来安抚她的情绪,而他也果然明白她的意思,低下头轻柔地吻她。 过了大概一刻钟,铃音决定不再多想。她用手拍着水面,问先生今晚要不要去执行任务。她听他说了,不是个困难的任务,但可能比较耗时。 “等你睡着再去。”黑死牟用毛巾围住她,抱她回房间。她忧思太过,又泡了温泉,这时候已经困了。 铃音换好衣服,钻进被子里。她想说点什么,但困意袭来,她很快睡着了。 黑死牟见铃音已经睡着了,犹豫一下,还是起来了。他想知道她依赖他到什么程度,也想知道如果他走了,她会不会醒。他穿好衣服,坐在她身旁,看着她缩在被子里的小小身影。她这样瘦弱,柔弱的一个小人儿,到底是怎么承受这些苦楚的?他一想这个,就觉得她可怜,现在更是觉得自己跟那戏本里的男子没有分别。 坐了一会,铃音大概是觉得身边的热量消失了,开始皱眉。她呼吸急促起来,想往他怀里钻。但他早就起来了,她只摸到了床褥,于是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先生?”她在黑暗中呼唤他。 黑死牟扬起嘴角,笑了笑。他握住她的手,回答:“我在这里。” 铃音知道先生要走了。但他为什么不叫她,难道他想自己走吗?她摸索着起来,伸手抱他。她知道这里很安全,但就是割舍不下他。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闷声道:“会很快回来吗?” “当然,凌晨前就会回来的。”黑死牟抚摸她的长发,柔声回答。他怕她着凉,示意她缩到被子里,才起身点了灯。他低头写了字,哄她:“你要是睡不着,就练字。我都写好了,等你写完,我就回来了。” 铃音扭头去看,发现他确实写了几页纸,是照往常的样子来的。他在前面写一个字,她跟在后面写十个就好了。这让她稍微安定了一点,最起码有事情可以做。 “等我回来。”黑死牟吻她的额头。 铃音点头,“您要注意安全。” 铃音这下是睡不着了,但又无事可做,只好低头写字。对她来说写字是个耗心神的事,写了三张便不想写了。她后悔没带先生的羽织过来,但当时她实在是心慌,很多事都没考虑到。这不现在就后悔了。 胡思乱想着,外面又开始刮风。她躺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要适应这样的生活。翻来覆去几回,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去看,看到先生清俊的脸庞。 果然还没睡。铃音见他回来,眼睛立刻就亮了,完全看不出一开始的落寞模样。黑死牟见天快亮了,又担心她,立刻赶着回来了。他怕外面的寒气沾染到铃音身上,朝她摇头,在案几旁待了一会。确认身上不凉了,他才换了衣服,搂住朝她伸手的铃音。 “我回来了。”他吻她,柔声道。 铃音这下安心了。她见他摇头,还以为他不想抱她。她说起话来黏黏糊糊的,“我写了三张纸呢,您怎么才回来?” “是我不好,太晚了。”黑死牟柔声回答。她这副依赖神情真是叫他吃了一惊,也许是之前寸步不离的缘故吧,骤然间分离,想必她也是十分不适应的。他怕她睡不好,赶紧让她进被子,“好了,睡吧。” 安下心,睡意也就来了。铃音睡了一觉,醒了才知道已经快中午了。她十分不好意思,跑出去帮老奶奶做了午饭。 “哎呀,夫人的手艺这么好,真是帮了大忙了。”老奶奶看着手上被铃音缝好的衣服,十分惊喜。她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楚,缝补的活计是干不了了。 这对铃音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所以她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她想尽可能多为老奶奶做点事。也许是这段时间无所事事太久了,做点事也算是转换心情了。 老爷爷说他要去镇上,问她有没有需要的东西。铃音想了想,决定给信子写封信。等信到了,她和先生也早就离开了,这样肯定是没事的。她现在能自己写东西了,但又不知道些什么,只写了寥寥数语便搁笔了。 信子: 这是我在旅途中给你写的信。我们还没有安定下来,所以很抱歉,信子的回信我是收不到的。你过得好吗?我走前听你说已经有了中意的男子,现在你们相处得好吗?请一定要幸福。我还好,请不要为我担心。我们还会有相见的那天的,我一直想念着你。 黑死牟见铃音写得认真,一问才知道是写给之前的朋友的。那朋友他也见过,帮过铃音很多忙,所以他记得清楚。她很快写完了,捧给他看,神情间颇有讨要夸奖的意思。他便笑道:“字写的不错。” 铃音知道先生是哄她的,不会真觉得自己写的字好到一定程度。但他夸她,她自然是开心的。等墨迹干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把信件叠好,递给了老爷爷。对方见她字迹略显稚嫩,笑着问她是不是学写字还没多久。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学了快一年了。说完这话,她猛然意识到,她跟先生认识早就一年多了。 老爷爷出门后,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的老奶奶叹了口气。她握住铃音的手,感慨道:“夫人,我们两个人在这里生活久了,孩子都在远方,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你在我们身边,就好像我们的孙女一样。” 铃音刚刚也是这么想的。她有点想哭,这小小的旅馆带给她很多从前都没有过的感受,她实在是感动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