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一碗粥》 第1章 船舱2406 “欢迎登上黄金号。” 无感情电子音从天而降,白杨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站在游轮甲板上。 四周漆黑,风雪袭面,突然打亮的探照灯强光刺得她眼泪直流。 这难道……真的不是梦?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刚刚电子音提示这里是黄金号,那就证明她没来错,这不是梦,或者说不完全是梦。 这里的确是《完人》游戏内部。 这艘正在海上航行的巨型游轮黄金号,也不是什么真的船,而是完全由精神构建的虚拟空间,是《完人》游戏的登陆空间。 此番进入游戏,起因是近两个月来,下民联邦的星舰四区,连续发生多起被判定为突发精神失常引起的无差别攻击事件,性质恶劣,舆论哗然。 星舰四区的维安局负责调查此事。调查看似顺利,嫌疑人近期不约而同突然活跃的社交账号显示,他们都是《完人》游戏的玩家。 《完人》游戏是创世游戏公司最近推出的一款人机结合游戏,发行时间恰好是两个月前。 游戏宣称,玩家只要进入“眠床”、接入“脑虫”——前者是胶囊睡眠舱、后者是脑波连接仪,两者都是游戏同步发行的配套设备——就能在睡梦中登陆游戏,像神一样,在无限自由的异度空间创造万事万物。 “你可以发挥无限的意志、无限的自由,和神比肩,人类荣光!” 目前看来,这离谱的宣传竟然是真的。白杨跺了跺脚,咚咚响的甲板真得不能再真,刮在脸上的风夹雪也是真让她疼。 但在此之前,白杨她们根本查不到任何关于游戏内容的有效信息。哪怕再狂热的玩家也对细节只字不提,所有玩家竟奇异地统一保持沉默。 “玩玩吧,玩玩儿就知道了。”一嫌疑犯曾盯着旁听审讯的白杨调笑。但他醉的不是白杨,他的醉是还未完全沉溺就被强行剥离的永无幻乡,盯得她直想把他眼珠子抠出来踩爆。 其他抓捕的嫌疑犯全都关进了精神疗养院,永久丧失了所有能称为“人”的交流能力。 讽刺的是,这游戏打得最响的口号是: “创造完美人类、打造完美世界。” 呵。 谁给你这么大脸? 问题是,上面这些信息的指向性太明显了,直白到蹊跷,像挖好陷阱等你跳的饵,明摆着“我有问题,快来查我”的阵势。 当然这话轮不到白杨来说。她还是小兵,才来没多久,做人得低调。 登这艘黄金号还是白杨第一次出任务,以下民联邦星舰四区维安局实习员身份,配合紧急成立的专案队调查《完人》游戏。 这次进入游戏,她得先获得能够自由进出黄金号的船票和身份。 其次,配合一起潜入的队长盖娅和上民联邦临时加派的队友。 再次,验证游戏规则,总结游戏规律。 就是当小白鼠嘛,白杨心想。 但这次任务表现将计入她的考核总评,换句话说,会影响她接下来这辈子能不能吃碗好饭!这!很!重!要! 白杨摩拳擦掌。 耳边电子音持续播报: “脑波扫描已完成。” “精神链接已建立。” “已为你适配专属船舱,并同步更新船票信息。” “船票为开启船舱的加密钥匙,请妥善保管。” 话音刚落,一张巴掌大小的金属卡片凭空出现——黄金色泽,朝白杨那面刻有醒目的太阳图腾,光芒万丈,一衔尾巨蟒正环绕整个太阳。 而图腾之上,一双无形之手正铿锵錾印,字迹一笔一画凹显,犀利的笔锋无不显露金属敲凿时的人神融斗。 一阵狂风袭来,乱雪翻飞撞上黄金卡片,转瞬又被敲凿的热温融化。白杨心中竟蠢蠢欲动出一股她无法理解的涌动,像是……像是太阳要从她胸中喷涌而出? 她把这股怪异强压下去,卡片之上却已然铭刻她无法抹除的痕迹: 「乘员:白杨」 「船舱:23204」 这就是船票兼玩家专属船舱钥匙?进出游戏的身份验证? “乘员须知已在船票背面注明,请认真阅读。最后——”电子音停顿,说道:“祝你享受这趟有来无回之旅、有始无终之途。” 白杨一滞,面无表情捞过卡片往探照灯一掷:“我讨厌被命运。非常讨厌。” 哐啷一声,探照灯破裂,光线摇摇欲坠,晃得她人影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逐一活动手指,骨节噼啪作响,为下一轮热身。 果不其然,黄金船票又悄无声息复现在她手中。 白杨正准备把它拗断,一瞬之间却有人影闯入她视野,就在她面前! 荧荧闪跳的灰暗光线之中,一个比光线更暗淡的背影——一个……女孩儿? 女孩扭头,两人目光交触,叮——一声白杨脑内瞬间爆发强烈金属轰鸣将她从头到脚贯穿,她全身震动沸腾剧痛像构成她的全部细胞整齐统一爆破,令她彻底融化。 在瘫痪中,她看见女孩眸子深处,黯淡地亮了亮。 “……我……是……”女孩张嘴,生硬报出一串数字,正是那临时加派的队友编号。 在声音中,白杨失能的身心竟全部重组构建,女孩像把白杨以细胞为单位尽数拆解又逐一拼全。白杨得到安抚,逐渐平息,一双手掩盖了她这片记忆。 “……抱……歉……”女孩僵硬地说,但白杨已然忘记女孩刚才的入侵,也就不明白她为什么道歉。 “……跟、我……走。”女孩迈开同样僵硬的腿脚。 “我们不用等队长来?”白杨从滞怔中回神,嘭嘭心跳灌耳,她把船票往衣服口袋一塞,问道。 上民联邦的人一向比下民联邦的金贵,白杨被要求服从的次序是盖娅之后队友,也就是这女孩。 “不。”女孩微仰起头,顿了顿,说,“她、还、不、来。” 女孩轻车熟路推开她们身后通往船舱的阻隔门,她对自己的身体生疏,动作僵滞,但从她逐渐流畅的步伐能明显看出她正恢复掌控能力。 白杨注意到门把手也是黄金打造,雕刻着船票上一模一样的蛇绕金轮图腾。 细看其实黄金、太阳、蛇元素无处不在,吊灯的光线布置、地砖的细密马赛克、甚至连墙纸都有模拟光线的放射状纹路,这些纹路既像光芒又像蛇形,令人致幻。 女孩按亮她们面前的厢梯按钮,闪烁的圆标显示厢梯正在上行。 “你来过?”白杨问。 “没。”女孩慢吞吞说,正进一步适应她舌头。 “那你怎么知道怎么走?” “她、‘说’的。” “‘她’是谁?说什么?”白杨追问道。 “240、6。”女孩只说。 2406是这次的重点调查对象,是一名最近在社交媒体上频繁表露自残倾向的《完人》游戏玩家。 专案队队长盖娅摸到了这个玩家的私人邀请码,可在约定时段进出该玩家在黄金号上的专属船舱2406。 盖娅就决定带队进去看看情况,顺便探探白杨的底。 为了安全起见,游戏调查至少需要两人配合:一人在游戏外监测眠床和脑虫状态,另一人或多人则躺进眠床接入脑虫进入游戏。 这次原计划盖娅带白杨进去,谁都没想到上民联邦会临时派人过来,还加密了该队友的一切信息,除了编号白杨对其一无所知。 等待厢梯的过程中,白杨仔细打量女孩稚嫩的背影,她看起来就一七八岁小孩儿的普通样子。 上民联邦会派一小孩儿来? 不对、白杨脑内闪过一阵刺痛,眼神对上回头看她的女孩——她绝非普通小孩。白杨笃定,忍不住在口袋抠挠手心。 “来了。”女孩指指敞开的厢门,敛回意味不明的视线。她舌头又比刚才捋顺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厢梯正四方体,内部全包镜面,六块镜面的接缝细不可见,两人身影沿六个方向无限层叠延伸到隐微至暗处……仿佛全部身影都是两人真正生命的延伸。 厢门关闭,两扇门中间的夹缝愈合成整块镜面,两人完美投影在这片她们正对的光滑镜面。镜子里,两人一前一后,女孩又在看她。 厢梯内部没有按键或触屏。女孩微仰起头,像在感应什么,动作就跟她刚刚宣布盖娅不来时一样,通行验证屏立即浮现在她面前。 还没等白杨输入邀请码,验证屏便逐一显现“2406”四个数字。 旋即屏幕消失,厢梯启动,一阵下行失重感传来。 白杨看向女孩,两人都盯着镜子里的对方,女孩眼珠子转动,眼神瞥向白杨衣兜里的手。 “你手,给我。”这是命令。 “我一定要听?”白杨挑眉,她很不习惯服从命令。 女孩扭头看向白杨,镜子里的无数女孩也随之看向白杨。 “你叫白杨。”女孩说。 “嗯。我叫白杨。”白杨重复道。女孩直呼她名字让她感到莫名的不适。 “白杨。”女孩说,看着白杨眼睛,“把你的手给我。” 白杨再次一滞,思想中断,像被切断,等回过神来,她的手已停在半空,递向女孩。 “你做了什么?!”白杨迅速把手抽回,流血的掌心攥回衣兜,她刚自己抠破的。 “白杨。”女孩看向白杨,“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什么时候认识你了?”白杨攥紧了拳头,流血的疼痛能让她获得镇定。 “不是。”女孩眸深处闪烁,“我认识你的脸。我想你认识过我。或即将认识我。我想确认是哪种情况。”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 “因为这看起来像我没有强迫你。你一向希望拥有选项不是吗?”女孩说。 白杨笑了,笑得恐怖猖狂:“那你试试让我配合配合?你刚试过了不是吗,看来只成功了一半。”血从她衣服的口袋渗出来。 “你流血了。”女孩瞥向白杨兜里的手,“我想帮你治好。” “如果你一开始的目的只是这个,你就不用后来试探我。”白杨冷笑。 “你果然还是很多疑。你不相信你的聪明会用错地方。”女孩眯起眼睛微笑。 “你到底是谁?”白杨眼神刮过女孩那双眼睛。 “现在在你面前的身份是,你的队友。”女孩仍微笑着,“在船舱2406时,我的身份会是2406的童年好友瑶瑶,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会是这副样子。除此之外我没有可以告诉你的身份。” “但我想,”她又说道,“既然我们会在这里相遇,那么你迟早会知道我是谁,或想起我是谁。”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白杨冷声问。 “因为我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那你为什么又提示我?” “因为人是矛盾的。”女孩背后那双眼睛露出惨淡笑意,“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把你的手给我。” “我没必要配合你。” 女孩眼色一激,转瞬灰寂下来,“白杨,别这样,别逼我,在这里我真的可以让你很不好过。”女孩背后那人缓声说。 “噢?”白杨来劲儿了,“试试?” 女孩眨了一下眼睛,白杨双腿瞬间便如金属扭折般跪地,白杨甚至没来得及感到痛。 女孩看着白杨被拧断的双腿,其旋扭处刺出变形的血肉骨髓,她说,“我不想让你痛的。可你总是非要我让你痛。” 她弯腰从白杨兜里掏出她抠破的手,她手指在白杨手掌上的伤口深深地抚,那道伤口缓缓竟被她抚平愈合,她说,“这的确是刚刚我想对你做的事。” 她又摸向白杨双腿正汩汩喷溅的断口处,深情地看着白杨痛了一会。这张脸,连忍痛的表情都那么令人感到熟悉而怀念。 她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冷酷的厌恶从她眼中一掠而过,随后她变得温柔,细抚白杨由她造成的腿伤,故意让这次的疗愈变得缓慢。 白杨脸因失血而苍白,她毫不留情向她挥出拳头,她便同样利落地扭折她手。 白杨双手双脚垂地,这实在是个很好的空间,那么明亮干净的镜子,得以让白杨清楚看见她自己——她躺在血中,四肢不能动弹。 这让女孩短暂重温了曾经的错觉,她是可以拥有白杨的,只要像这样,白杨就会配合了,她总会为白杨提供选项的。 厢梯持续运行,女孩拖动白杨,七八岁的身体,拖动一个成人未免吃力,还好白杨娇小,疼痛又让她无法反抗。白杨沉默地盯着镜子里映出的无数长长血痕。 女孩想知道白杨在想什么,她便问了,“我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很高兴我们终于能再见面。” 我写了二十万字打算删文跑路,可是午睡醒来看见男主,他眼神好像在说:“我还没有得救,不要把我困在这里。”于是我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船舱2406 第2章 船舱2406 “为什么?”白杨问女孩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对你?为什么我能做到?”女孩下巴垫上白杨颈窝,像抱着个毛绒玩偶般和白杨贴身。 白杨皱了皱眉,“告诉我你能回答所有为什么。” “我猜你并不好奇我为什么这样对你,你不在乎别人怎样对你。”女孩说,“你会更关心我为什么能做到,因为这样你就能同样对我。” “我想我能告诉你这和这个空间的构成规则有关。”女孩边说边从白杨兜里掏出船票,翻到背面那四条白杨在登船前就知道的乘员须知: 须知一:物质有限、精神无限。 须知二:精神创造万事万物。 须知三:精神构造万事万物。 须知四:相信即存在。 女孩摩挲那张黄金船票,“简单来说,这和每个人对世界本质的理解有关。有人认为世界是物质构造的,有人认为世界是精神构造的,每个人都秉持着各自的观点和认知,和他们所在的世界互动,并在某一倾向的互动中滚雪球般朝他们所认为的世界越走越深,不断印证他们对这些世界的想法。” “不妨说世界就是一个游戏,你怎样理解游戏,你就可以怎样理解世界,而你怎样理解世界,你就可以怎样实现世界。”女孩目光停留在那蛇绕金轮图腾,“这个游戏的创作者,把他对他所在世界的认知做成了这个游戏——在这艘船上,精神就是一切起源。” 女孩嘴角上扬,又被随之而来的包裹着强烈情绪的记忆给拖扯下去,“万事万物,精神相连。哪怕大部分人在这游戏外的世界因种种屏障而看不到摸不到这些联系,祂们的确相连。人类时刻不停发出的信号就像地底下的菌丝,而我们能看见精神世界里所有菌丝的相连。” 白杨注意到这里用了“我们”。 女孩接着说,“而纯粹的精神世界比如这里,我能看见创造万事万物、构造万事万物、联系万事万事的本源,我们和本源精神直接相连。” 白杨说,“这就是为什么你能知道盖娅和2406的动静?” 女孩笑而不答,把船票塞回白杨口袋再拍拍,“打个比方,你现在就和造物主坐在一起,船票上的规则,就是造物主教你怎样造物,在这个没有隔滤和减除、不像物质世界那样会经历层层损耗的精神空间里,你可以是造物主。” “而在这里造物的关键,就是你够不够信——你信不信你可以造物、而这份信又有多深。”女孩突然捧起白杨的脸,背后那双眼睛直视白杨,“我相信我可以伤害你,而你也相信你可以被伤害。于是对你的伤害就能够最大程度实现。” “谢谢提醒。”白杨咧嘴对着那双令人发寒的眼睛笑道。 说话间,白杨的伤口已复原如初。 白杨动了动,真实而剧烈的疼痛并未随伤口愈合而消失。 女孩依恋地蹭了蹭白杨脖子,在白杨耳边说,“现在,你可以对我试试,你可以做到的,就像你想拗断船票那样。” “不要命令我。”白杨一把推开女孩,“我对伤害别人没兴趣。” “哪怕我都那样对你了?”女孩又伸手摸摸白杨短发,她不习惯这张脸短发。 白杨烦躁拨开女孩尝试拉直她一绺儿头发的手,她手和之前一样灵活,她便可以不在乎此刻疼痛,她说,“就结果而言,我认为我现在并没受到伤害。” 女孩笑了,“精神上的变化是你看不见的。”她盯着手指捏起的白杨一根头发,“你的手脚可以恢复,不意味着你的精神可以同样轻易恢复。” “就像那些疯掉的玩家?”白杨说。 “不。他们没疯。”女孩轻飘飘松开那根头发,“他们只是不在‘那里’了,就像我们正在‘这里’一样。” 女孩伸手给白杨,想帮忙把痛中挣扎着要站起来的白杨给拉起来。 白杨摆手推开,她自己会站起来。无论多痛她都会自己站起来。 女孩的触感很真,就像白杨的痛感也真。如果不是经历了伤口的制造和愈合,这里的一切都真实得令人生疑。 女孩若有所思地看着被白杨拒绝的手,又盯着勉强撑起自己的白杨,眼中再度充满恶毒阴寒,“并且,”她说,“我觉得你没那么信‘你没受到伤害’,要不你根本不会感到痛。” “是吗?”白杨忽从倚靠的镜面弹出,一拳挥向女孩又猛地在她鼻尖停留,“哦的确我现在不痛了,再次谢谢提醒。”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女孩背后那人忽然说。 “我说过我答应了吗。”白杨盯着女孩深处那双眼睛。 “不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那人说。 “这样能显得你没强迫我对吗?”白杨咧嘴。 就在这时,厢梯停止,厢门打开。 她们眼前正对是墙,给人极不舒服的压迫感和逼仄感。左右两侧各有通道,各有一扇厚重的防火门阻隔。两人走出厢门,四盏顶灯只亮了左边通道的两盏。 白杨四下观察,蛇绕金轮的装饰只剩下门把手,其余装修素净,和一般住宅无异。 “走哪边?”白杨扭头,“既然你能‘看见’2406,你带路。” 女孩眼深处的瘆人笑意消退,瑶瑶人格突然冒出来更正道,“不是2406,是倩仪宝贝!”倩仪正是船舱2406的玩家名字。 “……”尽管那人提过这身体形象本就是女孩瑶瑶的,白杨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姐姐你这样很不礼貌,”瑶瑶表示不满,“走灯不亮的右边吧,倩仪宝贝喜欢躲起来。” “好吧。”白杨迅速抚平胳膊上的一层鸡皮,盯着看起来的确是普通女孩的瑶瑶问道,“你现在就是瑶瑶对吧?你知道你身体里还有另一个谁吗?” “什么另一个谁?”瑶瑶不解,还叉手对白杨抱怨,“姐姐你这样好磨叽啊,倩仪宝贝都要等不及啦,我们约好了要玩捉迷藏!” “好好好。”白杨一把推门,封闭的空间瞬间开敞。 防火门后竟仍是普通住宅楼模样,一条笔直走廊连通右边六扇一模一样的大门,走廊左边则是密集起伏的城市楼景,血红的夕阳正迟缓西坠。 白杨伸手一摸,没摸到投影的灯或墙,却摸到了穿楼而来的风,伴随细微嘈杂的人声,以及不耐烦的车喇叭和厨房飘逸的饭菜香。 白杨一瞬间恍惚自己到底在哪?这就是……精神造物的力量? “姐姐,这里就是倩仪宝贝的家,跟我走吧。”瑶瑶拉拉白杨衣角,蹦跳走在白杨面前。 六扇大门一字排开,都是同样款式的隔音厚门,门牌号也都一样,都是2406。 白杨不禁多瞥了眼和船票造型相仿的黄金门牌,谁能想到这反而是提醒她身在何处的好标识呢。 这六扇门乍看一样,细看却不尽相同,有的门口铺了地毯、有的堆了纸箱、有的摆了个鞋架,有的贴了卡通贴纸…… 却有一扇格外荒疏,它离防火门最近却像藏在防火门后,按顺序排作为第一扇门,却是六扇门中最没存在感的。 可那门锁边上却有对十分显眼的小手印,十颗小指头紧紧扒在门边,像要阻止关门却被身后蛮力拉扯到脱力变形。 “倩仪宝贝我来了!我是瑶瑶!”不等白杨细想,瑶瑶就欢天喜地敲起门来,是手印隔壁的第二扇门,门口铺了张“欢迎回家”的小猫地垫。瑶瑶两脚恰好踩在小猫圆睁的瞳仁上,小猫眼睛被踩得脏兮兮皱巴巴一团,像得了病。 门缝里有淡红腥秽的污渍缓慢蠕流渗出,沾到了地垫一角。 瑶瑶却视若无睹,砰砰敲门,“倩仪宝贝!黄金人上有黄金月!开门开门!我还带了个姐姐和我们一起玩!” 黄金人上有黄金月?闺蜜间的暗号?可为什么会有黄金?巧合? 白杨凑近,却听见门后一成年女声缓慢说道,“‘黄金船上有黄金人’,下一句是什么?” 瑶瑶不假思索,贴在门上大喊道,“我刚刚说啦!黄金人上有黄金月!这下你总该知道是我了吧!” 滴滴,密码锁打开,门微微开启了一条缝。 但不仅她们眼前猫猫地垫这扇开了,连隔壁那布满小手指印的门也开了,两扇门同时为她们开启。 “瑶瑶从这扇门进来。”猫猫地垫门后的成年女声说。 “姐姐从这扇门进来。”小手指印门后传出一怯怯女童声。 如果这是进入船舱2406的要求,两人得分头行动。 白杨站在两扇门之间,又来了,得到船票时候的同样感觉又来了,白杨厌恶这种被锁定安排的感觉。 她把门抠烂般推开,大步踏了进去。 一踏进门,后背就有双手伸过来捂了白杨的眼,拿了一块柔软的绸布围了白杨眼睛,在白杨脑后打了个结儿,同时白杨耳边又响起怯怯童声,“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你当鬼。” 旋即,一阵欢快的笑声把白杨圈围,又迅速向四周消散,听声音,这里面竟不止一个孩子。 小手摩挲白杨脸皮的触感消失,那童声却仍然很近,仿佛亲密好友贴在耳边,声音化形般直通过耳道往白杨脑内钻,她说, “千万千万,要找到我噢!” 像热切恳求,又像违抗不得的命令。 “如果我说不呢?” 白杨咬牙一扯那遮眼的绸布,可那布却缠得极紧,没有一丝光线能进入,白杨宛如堕入一片昏蒙虚空中。 突然,白杨脸一冷,湿凉的液体抹在白杨脸上。 一根湿漉漉的手指划过白杨的脸,正伸进绸布底下要碰白杨眼角,白杨往后一躲一扯那手,那手却飞快从她眼角滑过,把指尖的液体点在她脸上划下。 白杨顿感皮肤一紧,温热的液体在滑动间迅速冷透,像白杨落下一颗泪。 “请一定……一定要找到我啊。” 倩仪的声音在她耳畔轻掠又倏忽消退,门在白杨身后合上,宣告游戏正式开始。 咚!咚!咚! 奇异的鼓声登时从四面八方响起,响声组成一个圈阵将白杨困锁其中。 咚!咚!咚! 绸布剥夺白杨视力,听力因而更加敏锐,白杨被迫集中在包围她的鼓声之中。 而那鼓声原始而振跃,每一捶,每一击,都像重重击打在白杨灵魂,穿透她、震慑她、俘获她。 不知不觉,白杨心跳竟被诱导着和鼓音同频,在每一记震耳欲聋到不容置疑的鼓声中澎湃,灵魂似要从胸膛跃出般不再受她困缚。 在这连续不断的重捶鼓声中,白杨既是鼓槌又是鼓面,在每次敲击中感到无法逃遁的震痛,她身体像被捶折而皮肉像被捶碾,那鼓声震动仍从四面八方传来—— 白杨在无光的暗中想要扯下遮掩她的绸布,但那绸布竟随她撕扯而越咬越紧,惩罚她的反抗和违反游戏规则,当鬼的人在倒数结束前是不可以睁开眼的,她的心脏竟像被她自身的心跳捶打,她的每次搏动都会让鼓声更激越、身心负荷更加重……而她无法阻止那围猎她的鼓声…… 咚!咚!咚!鼓声罩压白杨—— ………… “队长,白杨突发心跳过速,伴随脑波剧烈震荡,请问如何处理?”监控室,监测员向盖娅紧急播报。 盖娅推开眠床,朝她头顶的视窗冷声道,“我说过了进入游戏期间,一切由你判断。” “但您现在醒了,我认为判断权应交回您。”监测员一板一眼地说。 盖娅扭头看身旁另一台眠床里的白杨,透明覆盖罩底下白杨脸色发白,但面容淡定。盖娅很快做了决定,“暂时不用唤醒,让她继续。” “收到。”监测员便不对白杨进行其他操作。 “我这边又是什么情况?查明原因没?”盖娅又问。 监控室只有她和白杨躺在眠床,监测员在她们头顶的视窗,实时追踪她们眠床导出的脑波和身体数据。 盖娅刚已第三次进入游戏失败,游戏显示她未能进入睡眠状态所以无法链接。 但这说不通,为了保证顺利登陆游戏,她们每次都会提前使用安眠药物。旁边的白杨就很顺利,按道理她也该同样。 “原因暂未查明。”监测员的回答和盖娅预料的一样。 “上民联邦加派的那个人呢?情况怎样?”盖娅问。 监测员摇头,“我们没有知悉的权限。”这回答也和盖娅想的一样。上民联邦从来没必要向下民联邦解释些什么。 盖娅又躺回眠床,“给我追加安眠药剂。” “可您今天已达到摄入上限。”监测员一推眼镜,年轻古板的脸上终于泛起些表情。 “我这是在命令你,不是和你商量。你不是很会听话吗?”盖娅再度合上覆盖罩,维安局加装的淡粉色安眠喷雾随之充盈密闭的眠床。 第3章 船舱2406 咚! 一记穿魂摄魄的重击之后,鼓声戛然而止。 白杨胸膛喷跃的心脏,亦随鼓音的猝然消失安定下来。她眼上蒙着的绸布也随之松脱,轻轻一扯,就软蛇般蜷在她手上。 待眼球适应周围微光,白杨赫然发现她手掌竟成了孩童大小!再一看,她整个人都退缩成七八岁女童模样,穿着尤显天真娇柔的蕾丝碎花连衣裙。 她现在和瑶瑶一个年纪一个款式了,估计也和门里的这个倩仪一样。 白杨看着这身欲盖弥彰的柔白色裙子皱眉,心中不免有些恶意猜测。 她记得任务资料显示:玩家倩仪,现年32岁,独居,无业。父亲早年病故,母亲失踪。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时进出她公寓。但她现住的公寓和白杨进去的这个不同,更旧、更破、更偏僻也就更便宜,但同样隐蔽。 柔滑的绸布从手心松脱,干扰了白杨注意,只见那绣缀太阳金纹的白底绸布慢悠悠,像一条醒蛇从她手上滑坠。 白杨倒是不讨厌蛇,她弯腰捡起绸布,再把绸布缠绑手上,就在这时,她听见四周围又响起鼓声。 但这次的鼓声轻微隐秘,比起鼓声更似心跳,从她所在的空间某处传来。 白杨心里一惊,摸了摸动脉,发现她心跳仍和若有似无的鼓点一致,只是这次心跳和鼓声都和缓许多,让她没能马上察觉。 “记得来找我噢……”倩仪的童声萦留在耳。 “哎……”白杨在黑暗中,重重叹了口气。 这次的调查目的是什么来着?找到2406和前几桩无差别攻击案是否关联的蛛丝马迹?但2406显露的也只是自毁倾向而非躁狂杀人的意图,内在动因就不对。自毁的人通常是不会想到杀别人的。 除非……白杨想到了她最深恶痛绝的可能性。 除非这个人已经穷途末路,被人洗脑教唆,不仅身不由己,连自我都被操纵剥夺,成了任人摆布的扯线傀儡。 “唉……”白杨不想救人。白杨想要放弃。 但她身体却习惯性地旋动热身,一个口嫌体正直的天选职场人,要她是人格系统她也想选自己卖命。 捉迷藏的规则大同小异,一群小朋友选出一个鬼来捉其他藏起来的小朋友。鬼要大声喊倒数,数数结束了才可以开始捉。游戏没有时限,捉完小朋友就算结束。 白杨看了看手上裹缠的绸布,她被选为鬼,但她刚刚没有数数,而是鼓声一停绸布就掉下来,说明刚刚的重锤鼓声极有可能是鬼的数数。 这么说来,难道她不是真的鬼,而是鬼的替代?真正的鬼是敲鼓的那个人?那紧随其后的细微鼓音又是怎么回事? 白杨疑窦丛生,但身边连个可以商量的帮手都没。白杨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女孩背后那人,算了那种人还是算了。 “我要开始找咯!你们在哪里啊?”白杨尖细的嗓音喊道,她很不适应这显示她毫无力量的嗓音。 “……咯咯咯咯……”童稚的笑声从隐秘处传来。 “你们在哪里啊?我找不到你们怎么办呀?”白杨声音听起来急切,但实际面无表情,她一边循笑声追寻,一边观察她所在的舱内空间。 室内光线昏暗,眼前没拉紧的遮光窗帘透出一条暗淡的光缝。 墙上挂着一幅儿童房间的画,隐约看见是一个抱着月亮布偶入睡的女孩儿。 窗帘面前有座与环境不协调的软皮沙发,散发磨损的劣质气味。 只穿了白袜子的白杨三两步踩上沙发,沙发坐垫竟咯吱凹陷下去,露出一个柔软窟窿,白杨一个趔趄不稳,顺手扯开大半窗帘,光线刺入,外面正是晨昏交替的黄昏,堕落的阴惨光线让室内更显狼狈污糟。 白杨看清这是一个布置像一般酒店的房间,老旧,散发奇异腥味,像住过很多人,叠加的痕迹无法彻底清洁干净。 房间正中,两张拼在一起的单人床,被褥翻扯凌乱,枕头四仰八叉,一个半折在床头一个塞在床缝,有污渍。 滴答、滴答……白杨喉头一紧,迅速瞥向磨砂玻璃洗浴间,里面没关紧的花洒正在滴水。哪里有什么小孩? 浴室没开灯,白杨这角度只能看见玻璃后影影绰绰一团昏黑,门把手的蛇绕金轮纹饰却洁净耀目地反光,让本就陈旧的室内更显暗沉。 而照耀纹饰的光源,来自白杨经过时感应亮起的梳妆台,梳妆台上的修容灯大开着,台上随意摆放了几管看起来粗暴使用过的口红和腮红,扑落桌面的脂粉上留有几枚指印,远看大小不一。 白杨这才发现从门口一直拖到沙发底下的大滩血迹,刚刚她以为那只是地毯纹路,继而惊觉她陷进沙发窟窿的脚底柔软异常。 白杨试探着抽回腿脚,可她前脚一从沙发落地,滑落沙发凹陷处的后脚却被猛地一扯,白杨像踩到一汪水泡一样感到脚掌即刻濡湿,她来不及拔腿逃脱,又一股猛力从腿部抽袭,拉得她整个人往后一仰,乖乖跌坐进沙发之中。 而她那只深陷进沙发破洞之中的腿,竟落入了吮吸她般的濡湿温暖之中,她眼看着露出半截的蕾丝白袜正由底往上染红。 紧接着,沙发摇动起来,以一种令白杨感到极其恶心的频率,像浪,而白杨是浪尖上的船,摇晃,震动,向上腾跃抛起,又重重落坠沉降…… 与此同时沙发两侧向白杨围拢收紧,宛如环绕白杨的两臂般将白杨钳制入怀,白杨肺部空气被不断挤压,生存空间越缩越小…… 而本在远处的细微鼓音竟越来越近越响,像正从她脚底下传来! 白杨狠踩脚下血泊,却听见底下孩子享受般的狂笑,“……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我找到你了!”白杨继续游戏,脚趾在沙发底下的血腔中践踏。 “你没有噢……你还没有捉到我噢……”孩子天真地笑道。 “是吗?”白杨咬牙,整个人被压缩折叠进沙发,她脸压贴着贴着散发恶毒胶味的劣质皮囊问道,“你是不是伥鬼一个?故意勾引玩家来这里?” “伥鬼是什么?”男孩好奇问道,透过皮革的声音仿佛他正和白杨脸贴脸。 “伥鬼就是,老虎吃了人,这个人变成鬼,还要热情帮老虎找下一个人来吃啊,这种鬼就叫伥鬼。”这个房间的布置、这张椅子的暗示实在一目了然不是吗,连邀请码都只发放给特定人群。 白杨受压的手艰难伸向窟窿边缘…… “咯咯咯咯……”男孩又笑起来,他迟疑却交心道,“可是……这样说的话……这里面的所有人,不都是伥鬼吗?” “……是吗?所以连我也是?”抠到了!白杨手指挖进破洞,不顾一切猛地往外一撕—— “啊啊啊啊啊啊!”男孩发出尖叫,“我好痛我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男孩十指是血,在沙发底下狂叫,捶打,拳头嘭嘭落在阻隔白杨的破损皮革之上! 他的暴躁挣扎让白杨十分痛快,她越扯越凶猛,越撕越亢奋,白杨脚下的血腔一同随她挣扯而四散破开,男孩的痛叫变成惨叫,沙发的缩卷垂压减缓…… 还不够。 白杨冷笑着舔了一下皮革,皮革底下已经被挠烂,透过裂开的缝隙有只眼球正和她对视,她不顾那只眼球盈满哀泪充满恐惧以及熊熊燃烧的报复和痛恨,牙齿一口咬了下去,势要把眼球一口含起来嚼碎般! 男孩往后一缩,隔绝他和白杨的皮革却被白杨咬在齿间,白杨上下两排牙齿如铡刀般先是细细碾磨,将脆弱的裂口磨开破大,男孩瞳孔惊恐地扩大—— “我捉到你了。”白杨说。一口撕开两人之间的皮革,男孩破敞的腹部顿时又再割出一道鲜血淋漓的裂痕。男孩捂脸哭叫,但脸上没妆,不是化妆品的使用者。 “……不要……不要……”男孩瑟缩摇头,浑身发抖,透过捂脸的手指看白杨,“我不要这样和你玩……我很痛、痛……” 白杨逼近一步,脸贴到男孩捂脸的手指上逼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共有几个小孩藏起来?”看似安慰却实则威胁,“告诉我我就不会让你痛了。” “……我不、我不知道……”男孩摇头,却又突然问道,“……就算我知道你也不会放过我是吗?就像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哪个人?”白杨蹙眉,“伥鬼还是老虎?” 白杨没来得及细问,男孩仰头,露出惨淡温和的笑,不合时宜,不合年龄,仿佛已然接受这迟早降临于他的命运说道,“他快死了。” “你是谁?我那所谓的亲爱队友?”白杨警觉,沙发复原如初,底下一具血淋淋的男孩身体。 “你反应真快。”那人用男孩的身体笑道。 “‘瑶瑶’呢?”白杨看向隔壁房间的墙。 “很不幸,她死了,进门不久被刀捅了。”那人露出无害的笑容,“刚刚断气的。捅我那人看我流血流了好久,还请我吃蛋糕,拼命把融化的奶油往我嘴里塞。” 接着,他上下打量了白杨,目光停留在白杨脸上,“这裙子不适合你。” “你怎么没跟着死那儿?”白杨没好气说。 “我的确‘死’了一遍,”那人虚弱地眨了眨眼,男孩脸色更加惨白,“虽然死亡体验绝对真实,但在这里没有谁会真的‘死’去。” 白杨眼神剜向那人:“我非常、非常讨厌你这种擅自进入别人身体的行为。你要么出来,要么我现在让你再死一遍。” “反正这小孩也活不久了,也不该活下去,难道我不可以用他吗?我来之前你不也正打算对他严刑逼供吗?我们做的有什么差,值得你这样对我动怒?”那人毫无怜惜地说。 “是。你不值得我动怒。”白杨抬起毫无反抗能力的男孩下巴,拇指揉开他嘴唇,挑衅地抚过他毫无血色的牙龈。 男孩开膛破肚的创口本就足够让人痛,那人强撑出笑容。 “如果我说我的下一个目标是你呢?”那人继续刺激白杨。 “如果你能做到,刚才你附身的一定是我而非眼前这个快死的。”白杨面不改色。 “那如果我现在跪地求饶呢,你会放过我吗?”那人不甘示弱。 “你没得选。”白杨说。 “是,我的确始终没得选。”那人垂下眼睛,笑容变得意味深长,“白杨,跟我走吧。” “我很后悔告诉你我的名字。”白杨掐上男孩脖子,“因为我发现你叫我名字我会很恶心。” “实不相瞒,看见你这张脸我也感到恶心……”男孩纤弱的脖子逐渐显露指痕,那人没有抵抗,就这样静默看着白杨,喉咙梗动,艰难吐露,“……接下来我还要说一句更让你恶心的话、哈啊……” 白杨一脸冷漠,童幼的手指熟练地在紧要关头放松,似要给对方一线生机,却又在其松喘之时突然扼紧,玩弄猎物般欣赏对方发红的眼睛,嘲道,“我准你说了吗?” 那人似乎早料到是这种回答,他微微张了张口,呼吸受她挤压而中断,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心里抗拒,身体却很想,很想再度和她接触,哪怕是以现在这种形式。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想见你。”他痛苦地合上眼,把眼前人细细收入心扉,“……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高兴。”而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带血的手指摸上白杨指节,血在白杨手背留痕,白杨啧了一声。 “我想明白了,你死在我怀里,总比死在别人那里强,对吗?”那人忽露出残忍的眼神,霎那间,轰然爆发的细胞溶解的剧痛从眼神相触瞬间席卷白杨全身! 白杨后撤不及,存在消无的惨痛将她即刻湮灭,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向男孩…… 四周都在消失……沙发、床褥、闪耀金光的太阳纹饰……在她逐渐消失的意识里逐渐变成白光,连她自己也…… 一个不容她抗拒的怀抱将她俘获,那人真正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不会再让你走了……这次……” 排山倒海的情绪涌入她,她淹没在那人的精神之海中,那人对她毫无保留,坦诚到令她觉得她正被他的思想同化,她即将成为他的……也许她的确本身就是他的…… 那人满意地看她伏贴在他怀中,像看一只狗,或小猫咪,或是什么听话乖巧的动物,他下巴抵在她头发上抚蹭。 白杨想看清他,看清这个邀请她成为他所有物的青年,他形体纤瘦柔和,周身温暖白光,毫无芥蒂地接纳她的一切。 她仰视神明般抬头,那人却摇头,“你不会想看到我的,我一直很明白,只要我看着你就好,让我一直看着你。这次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如此恳切、愿意为你俯首的神明,用他全部的真诚和脆弱和你说话,身为凡尘的白杨怎能不魔音入耳般醉迷,白杨伸手摸他的脖颈,全副身心都和他紧贴相拥…… “留下来好不好……”那人柔声问询。 “不好。”白杨冷声回应,双手绞缠那人头颅猛力往后一掰,颈骨断裂扎破动脉,那人倒地,随即他所营造的精神空间消融,瞪着白杨的脸迅速化为一团白光,被白杨一脚踢散。 “我说过我不乐意。” ………… 上民联邦联邦极刑处置室,无数导管和仪器相接的休眠舱内,一个羸弱但清秀的青年喷出一口血。警报响起。 他虚虚地睁开眼睛,还是洁白空阔的囚室,和他十年前沉睡时没有太大变化。身上也还是插满各种管子,严格控制他的各种体征。 血堵塞他无力的喉咙,咳出的血从嘴角流下来,令他久违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 他微微抬手,但根本没有力气抬起多少,他怀旧地看着空茫刺眼的天花板…… 胸口好闷……呼吸好痛……不断流出的血快让他窒息…… 他的气管被切开,氧气呼呼灌入,他没有自主呼吸的权利。 在迷路于精神世界的十年间,连像这样感受疼痛都是奢侈。 这是对他的刑罚。他保留肉身,却只能成为精神世界的游魂。他对此甘之如饴。 眼看着导管注入粉红液体,他吃力地却只能做到轻微地喘了一口气,那口气很浅,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那口空气进入他胸腔的滋味,便再度疲倦地,合上瘦薄的眼皮。 “……好些了吗……”蘸了舒缓药液的棉球轻轻搽拭他干燥的嘴唇。 他嘴唇颤动,眼皮如千斤重,只能不甘地浅呵出一口气,那口气扫过那双正照料他或戕害他的手,他很快便连那双手如何利落处理他喉咙的涌血,都感受不到了…… 他又再陷入沉眠。 第4章 船舱2406 瓦解了那人精神空间的白杨,再度回到男孩所在的沙发上。 男孩在沙发底下喘息,眼睛失神,状态明显更加糟糕,可尽管如此他仍然在笑,“……咯咯、咯咯……”不是那人的笑,而是他自己的了。 “……你是……来救我的吗?”男孩的问题仍然天真。 “不是。”白杨的手在男孩脖子上悬留。 “……咯咯、我就知道……”男孩说,“这里不会有人来救我……” “嗯。”白杨点头,“有自知之明就好。” “……那你也想吃我吗?”男孩一把掏出肠子举到白杨面前,他面色苍白,却表情诚恳,哪怕痛出的冷汗不停从他周身冒出,“……还是和他一样……先和我玩……再、再吃掉我……” 就在这时,门锁一动,男孩惊恐又惊喜地大喊,“是他!他来了!” 白杨迅速钻进床底,从狭小的布满落尘的缝隙里,看见男孩拧头,咧嘴,正对她笑。 硌、硌、硌、高跟鞋在地板上拖拉走动,仿佛鞋子不合脚,或这双脚不适合穿高跟鞋。墙挡着,白杨看不见在洗浴间和梳妆台来回的双脚。 不一会儿,椅脚摩擦地板,化妆包拉开翻搅,接着床头一震,像有什么重物扔床头,接着磨砂玻璃间亮起,白杨看见一壮实人影透在玻璃上,花洒打开,热雾弥漫。 白杨从床底下钻出。男孩在她背后看她。 白杨看见扔床头的是一盏黄金面具,半脸,从斜上方劈向下颌,露出佩戴者下半张口唇。 白杨踮脚轻声走向梳妆台,血染红的袜子一步一个红脚印。 她一把扯下袜子扔床底,桌上一柄金属修眉刀吸引了她注意。 她看了看随意丢在洗浴间门口的猩红底尖高跟,又看了看磨砂玻璃后的高大人影,以她目前的小孩身形毫无胜算,别想什么制服后拷问的可能了。 白杨抓过修眉刀藏身后,一把拉开淋浴间门把手,故作童趣地惊呼,“我找到你了!原来你藏在这里!” 门后人一惊,一看竟是十分对胃的小孩,虽是新面孔:“是倩仪叫你来的吗?”便俯身,不顾会露出两腿间正剥离女性丝袜的男性特征,继续用尖细却熟练的伪音说道,“哎呀呀,这就被你找到了,该怎么奖励你才好呢?” 水雾蒸湿的长卷假发滴落水珠,点滴濡湿白杨肩膀,白杨抬头,还是极具压迫感的身高和体型差。 她忽然忸怩起来,双手捂着某处说,“我好急……我想尿尿……你可以……你可以出来吗?” 男人显然兴奋起来,他一手摸上白杨,扣住她肩膀把她引向浴室,低头,整张脸贴在她耳边说,“小宝贝……我不仅可以出来、我‘进去’也是可以的……” “是吗?”白杨扭头,修眉刀柄迅疾插进男人眼球再拔出再插进。 “那我‘进去’咯?爽吗?”白杨问道。一抽一插之间,男人双目滋血。 小朋友的力气太小了,第一只眼拔出来时很不痛快,白杨便泄愤地,串糖葫芦般往第二只眼里深处一旋。 男人搂着她腰倒下,倒是也还有东西没倒,白杨一脚踩去,童真笑道,“你喜欢这样的奖励吗?” 男人在她脚下翻滚,白杨把热水开到最大,眼看男人在氤氲热气中嚎叫,撞跌,蠕爬,直到他化为一团灰褐的光。 白杨回头看沙发底下的小男孩:“好玩吗?” 男孩嘴巴大大张咧开,散发出发自内心的天真快乐:“……好……好玩!……” “那你以后会了吗?”白杨问道。 男孩咯咯笑了两声,忽然浑身一颤,用全力从胸膛一抽一拔心脏递到白杨面前—— “这是我送给你的回礼……”男孩喃喃,随即手摔在地上,眼膜迅速蒙上一层灰。 白杨耳边的虚弱鼓声停止,原来那细微鼓声的确是男孩心跳。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她爬到沙发的窟窿往底下一看,血腥扑鼻而来,一团破开的血肉,正是男孩破敞的腹腔,上面还有她践踏的脚印和喷溅的腥渍,再往上,他手中的心脏已然停止跳动。 白杨从沙发上退下来,先打开灯,顶灯透露温馨的柔黄暖光。白杨瞥了一眼窗外,窗外还是暗沉的黄昏,沉坠的夕阳似乎凝固不动了,天光丝毫没有变化的迹象。 白杨吃力地挪动沙发,想把男孩掏出来。可这沙发和男孩似乎邪恶地融为一体,不仅沙发沉重,连男孩身体也挪移不动,她眼看着沙发和地板的缝隙,犹豫到底要不要钻进去。 从窟窿看,男孩腹部露出的创口大致是个圆形,除了白杨撕裂皮革同步导致他上腹的两道裂伤,围绕圆形创口的边缘往外还有刀割伤,让人不得不联想到黄金号上随处可见的光芒万丈蛇绕金轮图腾。 再一看沙发本身,凹陷的破洞也呈正圆形,圆边向外也规律分布刀戳小口,就像儿童简笔画的太阳,先画一个圆,再在圆周围点上表示阳光的小点或线段。 看着看着,白杨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从窟窿眼看看进去就是开敞的人肉血洞,没看到男孩身体的其他部分,刚刚她踩踏男孩血腔,怕疼的男孩也没发出痛叫,反而她撕开皮革时男孩才嗷嗷叫,难道男孩就是沙发?还是男孩正在变成沙发? 白杨推测造物规则和实际运用的关联,难道精神不仅可以还原现实世界,还可以融合现实世界造出不存在之物?还是根本不需要依托现实? 白杨想到那句“相信即存在”,这难道就是通过相信而成为存在的一种? 白杨继续检查沙发,果真如她猜测,男孩腹部完全和沙发缝合——不是人为针线的缝,而是天生如此的严丝合缝,他敞开的腹部就是沙发的凹口,简直一个供人享乐的欲池。此外男孩的身体健全,有手有脚,能说会动。 白杨盯着男孩双眼蒙上的灰翳,他本该死了,却没像刚才上民联邦那人或这屋子里的女装男那样化光消失,那么消失的不同方式是不是说明了,女装男极有可能是别的玩家,而眼前男孩是倩仪船舱里的造物? 白杨想借力掀翻沙发,想知道强行剥离男孩和沙发会怎样。但无果,沙发紧贴墙壁而且没有趁手工具,孩童身形的她又实在力气太小。 而在各种搬动过程中,白杨发现男孩眼珠始终瞄准她。 他身体出现人死后的各种特征,但很粗糙,时间和顺序和现实有许多差异。 白杨蹲下观察,他双眼保持睁开,虽然僵硬如死珠,但白杨却觉得他眼球一直在追随她。 白杨抬手,那对眼珠便也跟着微微抬起……她跟随男孩目光扫向她抬起来的手,那手腕上正绑着那条蒙眼的白金绸布。 白杨心下一动,摘下绸布在他眼前晃了晃,果然,男孩出现了渴求难耐的眼色。 “你的部分结束了,好好安息不好吗。”白杨合上男孩眼皮,把绸布绑回手腕。 她离开男孩,拾起床头的黄金面具,和自己脸比照了下,大人款式,她一小孩用不上。 面具后还沾有男人脸型的粉底和艳俗的唇红,她想了想,咧嘴一笑,戏弄般把它扣在男孩脸上,又把另一只红底漆皮高跟鞋拎来,放在男孩触手可及的手边。 在确定房间里没有别人、也没有其他暗门或通道后,白杨走出大门,绕过那扇正等待她的、虚掩着的猫猫地垫门,走向门口堆满纸箱的第三扇门。 ………… 游戏外,五十多岁男人惨叫着从眠床一跃而起。 窗外是黄昏时刻,昏暗光线下,倩仪在男人旁边的眠床静谧沉睡。 男人捂着眼睛,仿佛在游戏里被戳搅的双眼和脑髓还在发痛,他发泄地两拳砸向倩仪的眠床,咒骂。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外卖!”门口小哥喊道。 男人没应,也没开门。 “放门口了啊。”小哥脚步声远去。 男人揉了揉发痛的脑袋,又咒骂两句,才起身开门,嘟囔道,“这贱货怎么点得起外卖?” 就在他开门弯腰捡起外卖盒时,一把尖刀轻松贯穿他后背精准刺进他心脏,还跟白杨一样玩味地拧了半圈。男人趴地,血汩汩冒出,最后的视觉看见血泊里倒映火焰般的张扬橙发。 脚步声远去,哼着轻快的小曲儿。 第5章 船舱2406 走向第三扇门的白杨还是孩童身形,白杨猜测她现在走动的走廊,大概还是2406的舱内空间。 第三扇门,门口摆了一堆破旧积尘的纸皮杂物箱,纸上反复干燥的水渍说明堆在这里有段时间。白杨一踢箱子,空的,底下窜出来几只虫。 白杨瞟了眼这几只肥硕的虫,敲门。 没人应。门把手的太阳纹饰却干净透亮,密码锁上也有指纹印。 白杨摆弄门把手,门没锁,一拧就开了。 “我来咯!我知道你在这里!”白杨朝门内喊道。 她推开一半门,拉过一只纸皮箱子丢进去,在门口听动静。箱子像撞到什么,翻滚两下,又弹回门后。不知为何白杨心开始狂跳…… 又来了,鼓声又来了,由远及近,由弱至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连续不断像有人在耳边低语催促。 “……来找我……来救我……找我……救我……找我救我找我救我我我我我我……” “吵死了!!”白杨一脚踢开门,门后纸箱垮啦发出挤扁噗哧的放气声,像一脚把人踩扁,这声音让白杨头皮发麻地舒爽,她大大方方地站在门正中,重重地呵出一口气来,“是你们先招惹我的!” 哦也不对。是人格系统安排她来调查的。 那就一个都别想好过。白杨旋动头颅,骨骼噼啪作响。 白杨环顾房间,这个房间和沙发男孩的房间格局一样,但改造成了更适合独居的单间,目之所及堆满纸箱,大的小的,长的方的,过道上沙发上床上。 暂时没看到人。没有异味。 进门右手是简易的开放式厨房,上面同样凌乱摆满包装用的纸箱,看纸箱标识,基本都是厨房用品。厨具都拆出来了,随意摆在案台上,积了灰,但崭新,看不出使用痕迹,像一拆出来就闲置。 包装纸盒上也都一层灰,但灰上没有指印,显示拆包后就没再碰过。 白杨从中挑了一把水果刀。小。但她偏好。 她用抹布仔细擦干净灰,开水龙头冲洗干净,一边甩干净水,一边听纸箱堆的动静。 这里过分安静,也过分干净了。 除了时间累积的室内积尘,无可疑污渍、无明显异味、也不像有人活动过。 白杨低头,地板上除了她刚进来的赤脚印,没有其他痕迹。 门口倒是有供人脱换的室内鞋,但没有穿着痕迹,有拆封的垃圾桶但没有生活垃圾……白杨忽明白这房间诡异的不协调感从何而来——这里堆满生活用品,却没有活人生活的痕迹。 像有人热情开启全新生活,但这期待只是一层虚假的壳、一场自我编织的自欺欺人的甜蜜幻梦。这个人将对生活的所有期待像拼图一样购置完毕后,忽然发一切都只是一场关于美好的臆想,而这人并不属于这美好之中,只好落荒而逃。 但这只是白杨臆测,没得到真凭实据前,白杨不会当真。 白杨一刀子扎进厨具旁边的电磁炉纸盒试刀,挺锋利的。 纸盒破裂的声音掩住了同时发出的细微声响,白杨伸了伸耳朵。 白杨抽出刀子,却发现刀尖沾上了不属于纸屑的暗红碎屑,一股腥味隐约溢出。 白杨迟疑了下,拿过包装盒掂量,里面有东西,随着她晃动而左右移滑,腥味明显散逸,不是活物,看重量也不是使用说明书之类。 白杨把包装盒放回案台,准备用刀挑开。 身后忽有人拍了拍她肩膀,白杨一个反手猛刺却被身后那人迅速格挡擒拿。 “你是谁?”那人问道。 白杨一看,是盖娅。成年版本。穿了身白杨从未见过的黑色作战服。 白杨倒是想看看队长盖娅的童年模样。有点可惜。 “盖娅队长,是我。”白杨对着盖娅笑,手却没扔掉刀子。 白杨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像月亮。 但她假笑的时候,下半张脸通常是僵的,没什么表情。 “跟我汇报目前情况。”确认彼此身份后,盖娅放开白杨,在房间里踱步查看。 白杨就简要如实说了她从登上黄金号、和上民联邦队友会合、进入第一扇门到现在第三扇门的大致情况,也说了捉迷藏和鼓声。 但白杨故意模糊那队友的信息,也没提她进入那队友精神空间这回事,她认为这是她的私人恩怨,不好摆上台面。只说来到这里后两人分头行动,她去了第一扇门,队友去了第二扇门。 “为什么你从第一扇门出来后,不先去队友那扇门看看?”盖娅看似漫不经心地走动着,却问得精准。 “个人习惯和兴趣。”白杨诚实回答。 盖娅不表明她相信或者怀疑这个回答,只接着问,“我进来时上民联邦说临时加派的队友已退出游戏,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白杨在身后掂量着她那把小刀。 盖娅仍不表明态度,毫不修饰的锐利眼神扫过白杨,“你该知道我有多了解你的。” “我不太知道,队长你得用实际行动告诉我。”白杨亮出刀子,一刀戳向那可疑的包装盒,“我刚发现这里很奇怪。” “你在转移话题。”盖娅瞄向白杨兴奋到微颤的手,她从人格系统里充分了解过白杨,她说,“但我现在还不介意。” 白杨咧开嘴,“那我们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我来。”盖娅把白杨护在身后,严阵以待地掀开盒盖。 两人不约而同皱眉——一包塑料膜真空密封的肉块。 肉块老旧,颜色暗腐,底下整齐垫着干燥纸和防腐剂,但这些单薄的预防无法阻止肉块变质,腥甜的异味从豁口扑面而来,令人鼻腔大受刺激。 盖娅却对这气味熟悉,根据肉块的颜色、质地和肌理,“是人肉。”她眼神凛然扫向房间里堆积成山的纸盒群。 ……你也想吃我吗…… 白杨想起那沙发男孩,曾虚弱地举起他的肠子到她面前。 ……还是和他一样…… ……先玩我……再吃掉我…… 白杨在想要不要装出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盖娅却冷声道,“不用再装了,你什么样的人,人格系统告诉我很清楚。” “我这样的人,队长你不害怕么?”白杨看向盖娅,眼中的亢奋比女装男人更甚。 “说不定我会更喜欢你这个样子。”盖娅眼神朝白杨一挑,也露出妩媚笑容。 白杨笑得狂热,把盖娅拢在身后,握刀走向纸壳堆。 在进维安局当实习员前,白杨只是个普通学生,刚通过高等院校入学考核。在她生命的前十八年,她压根没接受过维安局相关的系统训练。 但白杨又不那么普通,虽然她身高不起眼,一米六出头,在盖娅看来实在算矮,还不够格入她眼。可她娇小轻盈,很懂灵活变通,脑子也不错,出身一般,却硬是考进了下民联邦最优的高等学府。 盖娅看过,白杨的入学考核成绩很平均,没有强势到顶尖亮眼的,也没有拖后腿的弱项。就像一个每块木板都均匀齐平的木桶,滴水不漏,结实顽固地包围保护着白杨。 但这些都不是人格系统选择白杨的原因。 盖娅抬眼看向白杨,她化为幼童身材,却丝毫不减弱她掩藏不住的内里气质,尽管白杨很千方百计想把它压抑隐藏。 她的暴虐,她的冲动,却通过她内在的高压转化为外显的谨小慎微。她把盖娅撇在身后,示意她把她后背托付的信任,但这点信任并非源于她们建立了何等情谊。 而是出于,连命都可以即用即弃的,狂妄的自信。 这种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性,以及以之代表的涉世未深以至经验不足的天真,才是盖娅,抑或说,人格系统选择白杨的原因。 简而言之,她够狂,也够蠢,所以好用。 或者,可以变得好用。 第6章 船舱2406 白杨步步走向纸箱堆,伸脚一踢拦路的箱子,纸箱倾倒,里面的重物随之晃荡。 白杨明明可以用手,却还是用刀一刺一拉,室内加湿器的纸盒子破开,白杨双手往两边一撕,发泄她无处可释放的愤怒,她的胸腔憋闷要爆炸,她却没法告诉别人她难受至极,连续不断的细密鼓声在她耳膜咚咚咚咚吵得她心烦。 她还有理智,她知道不可以捅破耳膜。 那声音催促她,快快快!快快快!救我救我我我我我我…… 她咽了口唾沫,她很烦,双手撕拉,纸皮开膛破肚,捧出内容物的白杨忍不住邪恶地笑起来。 是一只人肺,的二分之一。形状很小,小孩的。 同样用保鲜膜真空包裹,底下整齐垫了干燥纸和防腐剂。 但存放时间过长,防腐剂仍然阻挡不了肉质的腐化,白杨隔着保鲜膜轻轻一掐,软烂的肉馅中吐出密密麻麻的气泡眼儿,像无数小人儿巴在保鲜膜上惨叫。 “……呃啊!”白杨似乎真听见了嘴的叫喊,从房间某处传来,离她很近,她有了猜测。 “队长,我猜是人肺。”白杨回头把那包软塌塌的内脏朝盖娅扬扬,“我可以把它割开试试吗?” “你自由发挥。”盖娅叉起双手。 得到准许的白杨立即用刀尖划破薄膜,气味果然过分宜人。 白杨仰头深深吸了一口,盖娅不禁笑道,“要不是人在现场我还以为你是饿死鬼找到喷香饭。” “队长我不可以这样做吗?”白杨把那团酱料一样不断滴汁的内脏往盖娅面前一捧,不解问道。 “当然可以。”盖娅承诺她自由,“前提是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白杨低头看看手中,又抬头看看盖娅,笑得很真诚,“我只是对我不了解的事物感到十分好奇,包括气味。虽然它的确让我作为同类生理性反胃。” 白杨用“队长你懂吗”的眼神看着盖娅。盖娅毫不怀疑白杨会出于好奇吃她。 “你会吃我吗?”盖娅问。 “想过。但不会。”白杨仍笑,“目前不会。” “回去你要关三天禁闭兼做心理治疗。”盖娅毫不留情宣布。 “说实话也要被罚吗?”白杨讨价还价,倒不是真的介意盖娅决定,“你真的以为我平等地想吃每一个人吗?”仿佛被选中是种荣幸。 “再加三天。”盖娅冷笑道,“也许作为过来人我该教教你,不是什么实话都能说。” 白杨还想再说什么,又笑着忍下,“好吧,”她说,“队长可真是对我疼爱有加。” 说话间,她手却挤进了破开的洞口,指腹一把一把摸那软灢灢的肉块,像摸一只正在瑟瑟发抖的小宠物。 “你说,它会不会觉得痛呢?”手指一戳,搅动,揉抓。 床头柜的抽屉里咚的一响,房间里的所有箱子都同步发出或剧烈或窸窣的响动,白杨发狠地五指揉捏手里的肉团,咚!咚!咚!硌硌硌硌硌硌硌!抽屉内部继续猛撞,牙齿上下咬合震颤的声音响彻全屋。 你看吧,白杨笑盈盈地回看身后冷面冷色的盖娅,抽出抽屉里的不断弹跳的纸盒一看,是电动牙刷的包装盒,牙齿摩擦碰撞的声音正从里面清脆弹出,一下一下地震弹纸盒、撞到白杨握住的手指微微发麻,包装盒上,白杨沾溢肉汁的手指留下暗红腥臭的抓痕。 “队长要不要猜猜里面装的是什么?”白杨充满探究趣味地晃了晃,里面那家伙竟要跳出来咬她似的,朝开合处猛撞,但它无论如何用力,始终无法突破出口。 白杨揭开那电动牙刷包装盒,一滑溜倒出一个塑料密封包,正像砧板上的一尾待宰的鱼般翻弹跃跳。 她掀过防腐剂和干燥纸遮掩的正面一看,两片薄薄的唇、干瘪,标本一样,整齐码在上部,而下部码放的则更加吸引人眼球一些,是两排还未及更换的乳牙、连同上下颌一起切割,割口边缘精准漂亮。 真强迫症。 怪不得连叠放的干燥纸和防腐剂的边角都对得整整齐齐。 但纸箱的摆放却很混乱。这又很不强迫症。 喀嚓!喀嚓!那牙齿还在白杨手里拼命咬动,像要报复般狠撞她手。 但很不幸,抽干了空气的密封膜阻碍了它行动,那两排并不锐利的小牙齿在膜里面张张合着,反倒像在痛呼求救了。 白杨对待肺肉时,所有箱子的跳动证实,这里面的所有肉块都知觉相连。大概率这里只有一个人被分割,要不然不是所有箱子都有反应。 那这个被割开不同部位的小孩,是自愿的呢?还是被迫的? 既然□□到现在都还能感到痛,那切割时的状态呢?昏迷?催眠? “不用想了,这个房间就是一个巨大的食物储备间。”白杨说道。用很粗糙的保存手法,却强迫症般每个部位都切割整齐、包装完备。 而且,这里面封存的“食物”,全是“活”的。即使肉身变质了,精神却仍然存在附着,这种情况,白杨联想到本该死去却又不完全算死的沙发男孩。 就算眼前全是精神世界的造物,白杨也对这个精神空间的主人感到好奇。 不知道这些部位在煮在吃的时候,附着其上的精神或灵魂会是什么感觉、什么反应? 白杨瞟了眼厨具。 “不准。”盖娅看穿道。 白杨缩回。 要不是盖娅在,白杨会想试试。 “试试又不犯法,不是吗?”白杨调侃说。 游戏空间的精神世界,如何定罪? 白杨忽然感到这个游戏的妙处来。既然这里可以很逼真,号称比真实更真,不敢在现实世界违法犯罪的胆小鬼,在这里偷偷摸摸甚至光明正大爽一把,不过分吧? “你说什么情况下,会想吃一个人呢?”白杨抓起刀子,走向那堆比她还高的纸箱。 盖娅用“这问题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的眼神看着她。 “又是什么情况,人会想被吃掉呢?”白杨掂量了手中的刀,反光,射出她一双含笑的眼,“超市里摆的那些动物尸块,不也和这里很像吗?” “原来你纠结的是这种问题。”盖娅不是知心姐姐,也不想开导白杨,只冷声问,“你觉得你吃人跟吃动物有什么不一样吗?” “本质上不是一样吗?都要靠另一个生命才能活下去。”白杨把玩手中刀刃。 盖娅了然,“那你这样会活得很艰难。” 白杨嗤笑,“那你这样就轻松了吗?队、长。” 手起刀落,刀尖狠戾扎进眼前的鱼缸包装箱,它很大,摞在纸箱之中的最显眼处,“你说这次,里面的会是什么呢?” 刺啦一声,一枚透明的圆形鱼缸显露,白杨双手捧起,把它抱在怀中。 小孩身形的白杨,怀抱一个优雅鱼缸,笑容甜美。 鱼缸口覆盖一层密封膜,鱼缸底下还是一层干燥纸和防腐剂。 而鱼缸正中,紧贴白杨心脏的玻璃壁中,是一个啃食了一半人脑。 颅顶正中,洞开了一个圆弧,一片完整的圆形头盖骨揭开,旁边放着一枚精致小勺。 挖食甜品般,勺柄上赫然入目的,是舌头重重舔卷享食的残余腻痕,唰的让盖娅脸色纸白。 而正对盖娅的,鱼缸里的脸,只有鼻尖以上的半截。所以无法发声。 脸的主人,正双眼鼓出圆瞪,惊恐地向上盯着生挖的脑洞。 而她一看到盖娅,那双圆睁放大的眼珠子,就骨碌碌朝盖娅转视过来,眼角冒泪,不停,一滴,一滴,血混着泪,流向切断的脸颊。 咚咚、咚咚、击鼓般的搏动声,从白杨背后的纸箱传来。 “队长,你觉得,”白杨脸蹭了蹭玻璃缸,“吃人脑和吃别的脑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人还会审美,会把她装在玻璃缸子里欣赏。”她的惨叫、她的狰狞、她不得逃脱的绝望、她甘愿受戮的垂死。 人就是这样一种东西。 充满“无限可能”。 而只要一旦有可能,就会变成现实,或迟,或早。 白杨好奇的就是这种可能性。 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他人。 她欣赏着鱼缸里的这半截人脑,“我们都有可能是吃人的人,或者被吃的人,不是吗?” 咚咚、咚咚! 说完,她背后的响动竟越发震撼起来—— 哐当!哐当!连带着整座纸箱山,快要倒塌般危垂…… 白杨跃跃欲试,正揭开塑料膜,准备尝一口里面的小点心,一颗子弹忽穿过白杨发梢,打进她身后响动的纸箱。 噗嗤一声,内容物瘪气般迅速止寂,连带着全屋的箱子全都止息下来。 咚咚声由强转弱,直至停止。 一时间房间寂静得骇人。 却有威严的音声喝令白杨,“放下那女孩,违令我开枪。” 白杨抬头,只见盖娅拿枪指她,手扣在扳机上。 “别这样嘛,队长,我就是代入一下。”白杨摸摸子弹掠过的耳垂,没皮没脸地撒娇道,乖乖把鱼缸放脚边。 鱼缸里的眼珠子转眼蒙上一层灰翳,却又像沙发男孩那样,目光穿透玻璃,始终追随白杨手腕起落的白金色绸巾。 第7章 船舱2406 盖娅收枪走向白杨。 白杨也很识相地把刀插口袋。 “队长我好疼啊。”白杨指指滴血的耳朵。 盖娅冷眼一看,“死了就不会疼了。” “下次吗?”白杨故作天真。 “如果你想。”盖娅撇了白杨一眼,径直走向刚刚射中的纸箱。 纸箱表壳,显示是宝宝辅食用的小奶锅。盖娅揭开一看,一颗肉心。 藏在一口奶锅后。子弹贯穿防御状的奶锅底,在柔韧的心脏内部炸开。 很艺术。白杨暗自点评。 血浆四溅,像一棵终于开放的生命树,挣脱了塑料薄膜的束缚,在纸箱内部开出璀璨的暗红花朵。白杨简直想吻一吻那朵花。 救人的人也成了杀人的人。白杨脚下,鱼缸里的女孩彻底没了动静。 紧迫的耳朵顿感轻松,耳边的鼓声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杨惋惜地看着女孩,说不准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的小零食,还是女孩还未绽放就已凋零的生命。 盖娅抽出奶锅的箱子,失去支撑的箱子们便扑碌碌往下坠落,就像人的骨架全部瘫痪松脱,节节坠散。 白杨脚尖撩开滚到脚边的抱枕纸箱,上面是一个月牙儿图案,一双童稚的手揽抱着。这个戴着浅蓝色睡帽的温柔月牙儿,脸上还绣着两朵云朵般闭合的、垂落三条静谧的长睫毛的眼睛。 怀抱月牙儿的是个小女孩,脸上挂着童话般,在森林里采到可口蘑菇的满足笑容。白杨一瞬幻视,小女孩嘴里塞进一枚膨胀的蘑菇,蘑菇在女孩欢笑的嘴里不断撑大、撑大……直到女孩脸部扭曲肿胀到不再能说话。 白杨一眨眼,面前又是穿着睡衣的女孩,抱着套着睡帽的月亮,在挂满星星吊灯的舒惬床上,脸带笑意,幸福安眠。 而画中女孩的房间,房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那是杜撰的幸福故事里常有的,爸爸妈妈会关心小朋友有没有睡好啦,半夜有没有踢被子啦,便悄悄地、体贴地、充满爱意和关怀地,打开女儿毫不设防的房间,看熟睡的女儿一眼。 其实助眠药的广告也可以这样用,白杨想,比如歇斯底里的父母面对精神病的女儿,女儿强迫吞下助眠药后熟睡,爸妈来查房。 虽然画面不够清晰,仍可依稀看见女孩房门,门把手上有太阳纹饰。 而从门缝里透出来的那张脸,虽然只有一半,但白杨的眼睛够尖,足以辨识那人戴着女装男人随意丢床上的黄金面具。 那人似乎发现了白杨注视,门急切一关,人影缩在门后不见了。 抱着月亮抱枕的女孩,仿佛被门的震动吓着,却醒不来,眉头微微蹙起,像乌云蒙蔽了月亮。 “队长你看见了吗?”白杨点点纸壳上。 “嗯。”盖娅的表情比刚刚用枪指她时还冷肃。 “队长原来你经历过?”白杨口无遮拦百无禁忌。 “我现在立刻让你经历。”盖娅一把抓起白杨领口往纸箱堆里一掼,轰隆隆隆,纸箱凹陷砸扁滚落,白杨埋进纸箱堆里。 白杨揉揉脑袋,眼冒金星地笑道,“队长我好疼啊……” 白杨左肩磕进一个硬箱子的角,一个血洞扎出,她眼看盖娅转身走向另一个房间,费了老大劲才从箱堆里爬出来。 白杨平时不是这副德性,至少不轻易嘴贱,做人的基本分寸她还是有的。 但她就是喜欢看队长盖娅发脾气,贼有劲儿。 眼看肩伤没有变化复原,白杨把绸布扎在血口上简易包裹,关上第三扇门。 关门前,还和鱼缸里眼盯盯看她的眼珠子,挥了挥,道别,用唇语很重、很慢地说了一句话,哪怕那双眼珠子看懂后,也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回应。 那句话她也对沙发男孩说过。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会、救、你、的。” 说完,白杨清晰看见眼珠子背后的目光隐遁。 白杨对着那双眼珠子笑了,轻巧地关上门。 等白杨垂着肩膀,一瘸一拐走出房间时,盖娅已不知消失在哪扇门后。 白杨走向门口摆了鞋架的第四扇门。鞋架上有双男人的鞋,放旧了,但鞋底没有磨损痕迹。 门里面有抽油烟机轰隆转动的声音,起锅烧油,滋啦,食材和锅面贴合的油溅声,煎熟的肉香从门缝底下钻溢出来,白杨嗅了一口,馋了。哪怕这肉可能来自隔壁。 白杨礼貌敲门。 进去吃顿饭也不亏,她想着,万一盖娅也在呢,不就一家大团圆了嘛。 可白杨一敲门,门里的炒菜声即刻停顿,但抽油烟机还轰轰开着,这些动静隐瞒不了里面的确有人的事实。里面的人也知道。 但白杨没听见里面人靠近门的脚步声。 正当白杨抬手再次敲门时,“来了!”门后忽然传来疲倦沙哑的女人声,声音很近,像紧贴着门板。白杨看了眼俯视她的猫眼,感觉正有个人形贴在门后,看她,目不转睛。 女人开门,白杨露出微笑,“阿姨好!” 她对着女人那张没有五官、皮肤老皱得厉害而层叠下坠的脸皮,笑得很甜美。 说女人没有五官,是因为白杨看不见她五官,不知她到底是没有,还是她鼻子眼睛嘴巴全被累赘耷拉的皮囊给全部遮掩,女人那脸皮就像沙皮狗的皮,老了,松了,塌了,皮褶子一层一层折叠覆遮了全脸。 女人脸部呈现给白杨的,就是一张布满老人斑和赘疣暗痣的皮,衰老到脱了形、脱了相。但除她脸外的皮肤,比如脖颈、脸和发缝的衔接处、溅了菜油的手,又符合她声音透露的年纪,是一个操劳忙碌的中年妇女的普遍样子。 “是倩仪的朋友吗?”女人热情问道,声音从嘴部的皱褶处瓮出,但白杨没看到开合的嘴。 “嗯,”白杨点头,“倩仪宝说要和我玩捉迷藏呢,她在家吗?” “在的,在的呀,她今天生日,说要请很多小朋友来玩,我这会儿正忙着炒菜呢。”女人边说着,边把白杨往屋里面引,“倩仪?倩仪?人呢?刚还在这儿的……” 房子也是一进门就开放厨房,但是两室一厅,左手边的饭桌摆了几道香喷喷好菜,有鱼有虾有蔬菜和水果,正中还有一个没拆封的奶油蛋糕盒,白杨吸溜了口水。 “阿姨您先忙吧,我们约好了玩捉迷藏的,倩仪现在肯定躲起来了,我得去找她。”白杨乖巧说。 女人笑了,白杨感觉女人笑了,她看见女人嘴部的脸皮褶子勉强往两侧一牵,“好吧,你们先玩,阿姨今天做顿好的。” “嗯!”白杨欢快点头! 咚咚、咚咚……盼望吃碗好饭的白杨实在太快乐了,才注意到耳边又响起那恼人的细密鼓声。 下民联邦的生鲜食品真的很贵,平时只能吃预制合成品和拟果蔬饮料的白杨馋到不行。 她忽然想,以后要馋了,就来这游戏里头美美给自己做顿饭,虚空填肚,精神饱足! 鬼使神差她走向饭桌,伸手想偷一只油焖大虾…… “不可以哦,要等找到倩仪才能一起吃哦。”背后女人忽然道。 白杨手一缩,回头,女人盯白杨,就像白杨盯虾。 “阿姨做的菜真香呀……”白杨强颜欢笑离开桌子,背对女人,轻轻舔了口碰到虾壳的手指。 从室内的布置看来,这明显是几口之家,算上门口的男鞋、做饭的女人、藏起来的倩仪,算是常见的家庭组合。 鞋柜上一家三口的合照也印证这点。但照片模糊,看不清脸,只能看个大概。 “倩仪宝我来咯!”白杨一边打量着布置得温馨的小家,一边感到女人的视线盯在后背。 白杨回头,女人拿着锅铲,抽油烟机轰隆轰隆,一股焦味从锅底蔓延,“阿姨,菜好像糊了”,白杨指指被女人遗忘的炒锅,感到无比心痛。 她痛心疾首地保持礼貌微笑,“我要开始找倩仪了,家里我可以到处去对吗?” “可以的呀,就当自己的家。”女人手里的锅铲翻搅,系了围裙的上半身却180度折断般看向白杨,并随白杨的走动更加变形地扭动。 白杨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桌菜,走进主卧旁的卫生间,心不在焉地揭门,“倩仪在这里吗?” 卫生间干净整洁,有沐浴露的牛奶香味。 盥洗池上摆着两个漱口杯。其中粉蓝相接的杯子上,竖着两支成人牙刷和一管牙膏,牙刷很新,牙膏没有挤痕。另一个小些的儿童杯里,则是一支草莓造型的儿童牙刷和草莓口味的儿童牙膏,牙膏盖子边缘有一圈凝结的粉红痕迹。 磨砂玻璃透气窗下有一艘洁白浴缸,占据了卫生间的主体位置。浴缸造型两端上翘,既像一艘梦船,又像一枚弯月。褪色的星月浴帘半掩着。 哪怕在黄昏的光下,整个卫生间仍透露着过分的洁净。 “你在这里吗?”白杨掀开盥洗池下的储物格,没有。 “我猜你在这里!”白杨一把拉开浴帘,也没有。 浴缸干净得像新的,要不是排水口上堵着一根虬曲的、糙粗的短毛。 白杨扯动玻璃窗栓想开窗,窗的咬合很紧,白杨站进浴缸全身硬推,窗子却忽地松动整扇往外一扩,像要把白杨排出。 “嘻嘻。”忍不住的笑声从白杨后背扫过,从卫生间门外传来。 窗外仍是阴沉的黄昏,太阳没有上升也没有下降,时间仿佛凝固。 没有风吹进来,白杨感到憋闷。 剩下两个房间,对门的主卧次卧。 白杨走向次卧,应该是倩仪房间。 菜已经糊成一块碳了,女人还在翻炒,抽油烟机加大马力轰隆。 咯吱咔喳,女人体内的骨头脆断声,声声入耳。 白杨走到哪里,女人折断的上半身就好奇地旋动到同样方向。 白杨只好扭头,对着女人笑笑,摸了摸裙兜里的小刀,拧转次卧门,门把的黄金纹饰吻了她掌心。 咦?锁的? 白杨这才看到门把下挂着一张不怎么显眼的,颜色几乎和奶油色门扇融为一体的纸牌,上面歪歪扭扭、却笔画认真地写着:“请勿打扰噢!” “噢”的最后两笔,一撇一捺拖得很长,像裂开的笑,又像跳跃大张的双腿。 白杨又拧了拧,门把粘粘的,好像涂了一层半凝的油脂。 白杨嗅了嗅,不怎么刺鼻,估计是时间久了,味道散去了些。 但还是有隐约的,属于动物的腥味…… 白杨几乎要把门把拧断。 还是拧不开,也没有钥匙。 白杨转而走向半掩的主卧,一推门,门后便有个人影猛朝她扑来——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