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反派他妹之后》 第1章 穿越即落水 深秋,夜晚寂静,对面拉着床帘透出幽幽白光。 室友小白蹑手蹑脚爬下扶梯,打了个哈欠走到对面床前仰头轻声问:“轻轻你还不睡吗?明早还有课呢。” 床上的人将帘子拉开一条小缝,也压低了声音回她:“快了快了,看完这段我就睡啊。”说完就又继续沉浸在小说里了。 小白向来自律,并不是很支持这种熬夜看小说的作息习惯,但彼此只是刚认识的室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揉揉眼睛去上厕所去了。再度躺回床上时她还在想,等熟悉了要好好劝一下沈轻,不然一直这样下去可是会出问题的。 另一张床上的沈轻正看得入神,这本书是她最喜欢的作者新写的古代救赎文,讲述了女主楚苒救赎凄惨二皇子,两人联手对抗反派的故事。此时的剧情已经进展到了结局前夕,沈轻正看到太子贪污被揭破正式下线的情节: “太子身系国本,竟勾结属官贪墨地方粮款,致辽州灾情蔓延、黎民流离……罪无可赦!今废黜其太子位…… 刑部左侍郎沈砚珩,身任刑官,本该明法守正、以身作则……其罪尤甚!即刻缉拿,择日问斩! 国法如山,民生为天。文武群臣当引以为戒,自省自警、廉洁奉公、勤勉履职。勿贪一时之利,勿结私党之祸,共护朝纲清明!敢有再犯,必诛无赦! 钦此!” 好帅!总算把反派彻底拿下了!这下二皇子报仇成功,终于可以没有顾忌地和女主在一起了。沈轻满怀期待地准备点进下一章看小情侣恩爱大婚,手机却好像突然失灵了一般没有反应。她正奇怪呢,却发现眼前的文字渐渐扭曲模糊,自己的思绪也仿佛随着那些字一起融化、消失,意识坠入深深的黑暗…… 深秋的夜寂静,床铺上的手机依然散发着幽幽光芒,屏幕中心却像是墨汁滴在纸上一般,洇开一片涟漪…… 穿越第一眼见到的是少年沉寂的双眼,以及随之而来的,席卷全身的冰冷的池水。周围好像有人奔跑呼喊着什么,声音混在一起乱糟糟的,嘈杂得很。思绪模糊之际沈轻心想,刚刚自己本能之下,好像拽住了什么东西? “让他在门口跪着!一切等冉儿醒了再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充满怒意。 睁开眼,沈轻有些茫然,但目之所及,无论是屋子复古的装潢,还是满屋子做古时打扮的人,都无一不在告诉沈轻:亲,恭喜抽中穿越大礼包哦! 沈轻双眼一闭就要晕过去,但身旁的妇人已经注意到了她的苏醒,俯下身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冉儿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没等她考虑好要怎么回答,那妇人又自顾自地说道:“娘摸着已经不烫了,但你身子骨本来就弱,还是得让府医再来看看娘才放心。” 沈轻眨了眨眼,消化着妇人话里的信息:自己这是穿越了?还穿到了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身上?眼里这个人应该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吧,嘶……好冷,所以刚才落水不是梦而是真的? 说完妇人扭头看向旁边的一名丫鬟,后者矮身行礼,接着便小跑出了房间,路过房门口的时候貌似还踩了一下正在那处跪着的少年的衣摆。 沈轻视线随着丫鬟移动,看见了那处跪着的人。 怎么有人在那跪着?是犯什么错被罚了吗?等等,那人的衣裳好像,有点眼熟。 许是见沈轻只睁着眼睛不说话,那妇人的嗓音带上了两分担心:“冉儿可是还有哪不舒服?” 沈轻暗自思索着,自己大概率是穿到了古代,而且这妇人身上明显带着精致的檀香味。想到古代对鬼神之说的敏感程度,沈轻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回应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好的事。于是她眨了眨眼,强压下自己忐忑的情绪,嗓音有些微颤:“冉儿没事,只是头还有些晕,可能是躺太久了。” 那妇人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扶着她坐起来,语气愠怒:“冉儿放心,那逆子敢害你落水,娘一定帮你出气。现在他就跪在门口给你请罪,冉儿想怎么罚他就怎么罚他好不好?”说完又朝门口瞪了一眼,“还不滚进来给小姐请罪!” 沈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少年低着头跪着,周围的地上被衣衫低落的水洇湿一片。听到妇人的命令后缓缓抬头,露出了她刚醒来时见到的那双眼。 黑沉沉地,没有一丝光亮。 等到他站起沈轻才发现他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行走间,青色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细瘦的腰线。衣裳也短了一截,露出嶙峋的腕骨和脚踝,细瘦的骨节凸起。少年跨过门槛的那一刻,屋内的光照上去,衬得那截肌肤愈发薄透。 沈轻不禁怀疑,这人真的还活着吗? 思绪中,少年已走到近前。 许是之前为了诊治方便,屋内的屏风被撤到了一旁。少年就立定在屏风原来的位置上,低了头,又重新跪下:“砚珩知错,请夫人小姐责罚。” 出口的话还带着些抖,明显是被冻得狠了。沈轻却没注意到,她的关注全然被“砚珩”二字吸引:“你说……什么?” 她心神震颤,脑中一片空白,只希望刚刚是自己听错了。 “砚珩知错,请夫人小姐责罚。” 少年声音清冽,如一汪冒着恬淡活水的泉眼,此刻听来却像是要将她溺死在冰窟之中。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自己不是穿越而是穿书啊!穿书就算了,还一来就是地狱开局。看这情况,自己怕是穿进了她刚看过的那本救赎甜宠小说里,做了一个炮灰恶毒假千金——前期欺辱反派,中期打压女主,后期……哦还没撑到后期她就已经被送去投胎了。 想到自己这个角色在书里凄惨的死法,沈轻在心里暗骂了声,这就是熬夜看小说的惩罚吗?她现在直接去死是不是还痛快点?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沈冉到侯府是反派八岁左右的事,等到沈冉落水导致反派被罚而差点丧命时,反派已经是十二岁的年纪。也就是说,此时的反派已经被沈冉折磨了四年…… 吾命休矣,沈轻木着脸想到。 “冉儿,冉儿?” 沈轻连忙回过神来,看向身旁的母亲,“怎么了娘?” 侯夫人付泽兰温柔地替她将垂到脸颊旁的头发捋到耳后:“娘就是问你,罚他三日膳食,再让他去祠堂跪几天替你祈福够不够。”说完又拢住了她的手,却被她手的温度惊得轻呼,“手怎么这么凉,快,再将暖炉添暖和些,要是冻着了小姐可拿你们是问。” 沈轻努力抑制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娘啊,手不凉,心凉。等几年人也要凉。 沈轻侧过头去看跪在地上的沈砚珩,仔细地打量着他。这才发现他虽然跪得挺直,身体却不明显地瑟缩着,连带着指尖都发着颤。 也是,看窗外梧桐已落,想来已是深秋时节。她穿越而来就是落水之际,情急之下将他也拽进了池子里。等到她被救起,送回院子请大夫,身边的人忙忙碌碌贴心仔细地照顾自己,这人却一直跪在门口。见他身形本就极为瘦削,整个人又被池水浸了那么一会,湿透的衣裳单薄地在风中被吹了不知道多久,不发抖才奇怪。 这就是以后会要了她命的反派吗?此刻看起来倒像一只无助的小羊幼崽。 沈砚珩自然感受到了沈冉投来的视线。 她总是这样,不加掩饰的直直盯着人看,脸上挂着天真的笑,眼里却全满载着恶意。刚进府的时候还会怯生生地唤他哥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怨恨。估计是知道了自己并非她亲生兄长,反而是抢了她千金身份,让她平白受了这么多年苦的小偷吧。 所以人家怨他恨他都是应该的,他自该受着。不过听夫人的意思,自己又得去跪几天祠堂了,还没有饭吃……嘶,他轻轻吸了口气,希望今年的秋天,夜晚别那么寒冷。 “还跪在这儿做什么,尽惹人心烦。” 夫人下令了,沈砚珩正要依言起身去祠堂,却听见另一道声音焦急地开口:“娘,别罚他!” 沈砚珩以为自己听错了,沈冉年岁稍大后性格愈发顽劣,平日无事便来找他麻烦,就连今日也是她拉他去池边想推他入水,只是池边湿滑才不小心自己先跌落下去。现在替他求情,是被他所救之后心生歉疚还是……又想了个别的方法来折腾他? “娘,今日是我贪玩不小心才落水的,不是沈砚珩害的。”沈轻抓着母亲的手焦急地说道,生怕晚一秒自己的小命就没了。“而且还是沈砚珩救了我,我落下水的时候旁人都不敢来救我,只有沈砚珩直接就跳下来了!娘,那水池好冷,要不是沈砚珩,恐怕您就见不到冉儿了……” 女孩嗓音还带着高热之后的沙哑,惹得侯夫人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连连摸着她头轻声安慰。 沈砚珩诧异地朝她看去,她分明在说谎。 他确实是救了她没错,但她落水时直接就将他也一同拽了下去,并非他主动跳下池子去救人。不过他知道,就算不是自己害得沈冉落水,依侯夫人的性格,也免不了自己一顿责罚。所以,沈冉这是在替他说好话? 第2章 药香愿结秋 好不容易劝住了侯夫人,没让反派像书里一样因为被罚跪祠堂而高烧不退,埋下身体虚弱的病根和对她怨恨的种子,沈轻松了口气自己的小命总算是暂时保住了。 强撑着应付完府医,又借口头晕送走了侯夫人,沈轻学着电视剧里官家小姐的样子屏退了丫鬟,躺在床上开始整理思绪。 《锦绣谋》是正在连载的一本古代言情甜宠文,主要讲述了女主沈苒和二皇子自相识相知再到携手同行共登皇位的故事。 楚苒本该是出身侯府的天之娇女,却因生母争宠而被掉包,流落到了一户楚姓商户人家。所幸楚父楚母待她甚好,将她似掌心明珠般养到了十八岁。楚家因选上皇商进京,机缘巧合之下揭开了楚苒的身世。朔寻礼则是宫中不受重视的二皇子,自幼生母病逝,被记在已有亲子的阮昭仪名下长大。十四岁时才得知生母的死因乃太子一党所为,从此暗中发展势力,隐忍以待复仇。二人结识之后在一系列的意外中互生情愫,相互扶持彼此救赎,共同破解太子一派设下的阴谋诡计。 而被掉包的假少爷沈砚珩此时已经成为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在发觉二皇子的目的之后两派人暗中斗得你死我活,最终以二皇子一派胜利宣告了这场斗争的结束。最终结局大概是二皇子登上皇位,许诺沈苒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过她穿越前只看到了太子被废,沈砚珩下狱即将问斩的情节。 而她穿越的这个身份,则是用来催化反派黑化、烘托女主高洁品质的恶毒龙套。如果说沈苒是生性乐观、双商在线的真千金女主,那沈冉就是心思狭隘,蠢笨愚钝的假千金女配。 沈砚珩八岁时被选中成为太子伴读,侯爷大喜,自觉这些年偏宠妾室反倒冷落了正妻,于是往付泽兰院中走去。而这头付泽兰思念女儿正和乳娘哭诉后悔当初把女儿狠心送走。因着这时院中没有下人侍奉声音便大了些,恰被正走到门口的侯爷听见。侯爷勃然大怒,院内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待止住哭声才哆嗦着将当年情况说来: 原来当初付泽兰嫁给侯爷之后久无所出,之后侯爷又将同自己青梅竹马的温瑧迎进门来。付泽兰心里委屈又急切,等到自己终于怀孕,却被大夫诊出自己肚中是个女婴。眼见着温瑧也怀了孕,且被断言是个男孩,付泽兰一时鬼迷心窍,就想起了“狸猫换太子”这一出戏来。等到生产之时,付泽兰果然生下个嫩生生的小女孩,一狠心还是将女婴交给陪着自己多年的乳娘送去找个好人家喂养,自己则是将一早就准备好了的男婴当作亲生孩子一直养到现在。 事情已经清楚,接下来就是怎么解决。侯爷思考着,就这样让自己的亲生血脉流落在外必然是不行的,但如今沈砚珩已选上了太子伴读,前途不可限量,也不能送走……沈有道在院中来回踱步,不如就将亲生女儿接回,宣称是自己在外的私生女,再记在付泽兰名下。付泽兰虽然性子惹人厌烦,倒也算得是相貌昳丽,想来将女儿接回来好好养着,再借着沈砚珩这一层关系,日后说不得整个侯府都有大造化…… 越想越觉得可行,沈有道拍板下令,付泽兰惊惧的情绪过去之后被惊喜砸得愣住了,忽略了一旁乳娘不自然的眼神。 当初乳娘将真千金匆匆放到自己儿子家中后就急忙回去照顾付泽兰了,等到她终于有空回家安置女婴时,孩子却不翼而飞。她心急如焚,但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才知是被自家儿子卖给了一户行商人家,如今那户人家已经离京好几日,再寻不到了。 乳娘只得安慰自己,也算是给女孩找了个去处。可如今侯爷夫人问她要孩子她哪找得出来啊!乳娘只好借口拖延,去找自己儿子想办法。回到家的乳娘最后听了儿子的办法,去别地找了个相貌干净的孤儿,诓骗一番当作夫人的亲生女儿带回侯府去了。 沈轻如今就是这个孤儿,一个就连名字都和女主同音的悲惨对照组沈冉。 而在另一位当事人沈砚珩的视角看来只觉戏剧又荒唐,幼时选上太子伴读却突然得知自己身世真相,再三思索之后主动告知太子此事,圣上念他小小年纪一片赤诚之心并未作罚,只是取消了他的伴读身份。等到回家之后,沈冉的到来以及侯爷对自己的怨气让他在这个家里举步维艰,曾经和善的众人仿佛一夜之间都被恶鬼缠身,变得陌生、面目可憎。 从八岁到十四岁,六年的时间在沈砚珩心里埋下了一颗怨毒的种子,让他的未来从一个温雅、正直坦荡的少年郎变成了一条阴冷、善于伪装的毒蛇。 而这条毒蛇学会咬人的第一刻,她就得命丧黄泉。 毕竟她现在可是在用生命对反派的黑化做出卓越贡献,表现之出色令人叹为观止的炮灰女配。截至目前,她的光荣事迹已经数不胜数,包括但不限于:身世羞辱、孤立排挤、克扣膳食冬衣、毁掉书籍纸笔、关三天柴房等等,还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恶作剧……可以说,沈砚珩能撑到现在不知道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 这部分的情节书里是作为反派的回忆写的,并不详细。但寥寥几句,沈轻却越回忆越心凉,只觉沈砚珩可怜,无辜穿越来,平白只剩几年寿命的自己更可怜。 晚秋的夜晚已经过分湿冷,风一吹,带着草木的寒,掠过窗棂时引得檐铃叮当作响。这檐铃是侯夫人亲自给她挂的,说是在镇国寺受过香火,挂在孩子门前能驱散邪祟,庇佑孩子平安。 清越的声音在夜色中轻轻回荡,拉回了沈轻逐渐弥散的思绪。 等一下还有救!现在的沈砚珩应该还没经历那件事,所以只要她避开了接下来的情节,弥补反派、保证他在侯府健健康康长大,后面也不去招惹真千金、不去掺和主线,等时机成熟就立马跑路,这样也许能活。 沈轻不由得感谢自己的记忆力,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头也不晕了,也不乏力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拉着反派畅谈个三天三夜,将什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青少年思想道德建设要义全都灌到他脑子里,好把他脑子里那些还没出现的杀人报复的想法统统洗掉。不过现在也只是瞎想激励自己一下,更深露重,怎么看都是养精蓄锐的时间。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快快养好,这样才能有时间去避开那个让反派真正恨上自己的情节。说来自己也真是倒霉,一穿越就掉进了池子里泡出个高烧,也不知道按古代的医疗条件,她得多久才能好啊。 沈砚珩躺在床上,费力地抬手摸了摸额头,滚烫一片,也怪不得身体这么乏力。他微微动了下,将自己更紧地蜷缩在稻草深处。 从沈冉院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早过了膳食的时间,他也不去厨房自取其辱,只打了两桶水囫囵擦洗一遍便上了床。 自己的被子本来还是八岁时盖的那床,虽只堪堪遮住膝盖,但也能勉强保暖。但今年入秋时他惹了沈冉生气,于是被子被扔去给了看门的黄狗做窝,自己只好去柴房拾掇了些枯草扎上盖着勉强挡风。 但今夜实在太冷了,冷得他几乎抑制不住地浑身发起抖来。屋子里没有烛火,黑沉得漫无边际。四周静极了,唯有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清晰,但渐渐地也被裹挟进黑暗里,变得微弱起来。 沈砚珩想,我不能就这样死了。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意识还是抑制不住地慢慢变得混沌…… “砰!” 门被人粗暴地踹开,屋子里泄进盈盈的月光。沈砚珩勉强抬起眼皮,透过一丝眼缝往门口看去。 门口站着两个丫鬟模样的人,站在前面的丫鬟身量高些,正提着盏灯笼迈步走进来;身后的小丫鬟抱着床棉被跟在后面,将被子抖开,往他身上一扔就退了回去。 “小姐仁善,怕你冻死了,特意让我们送来的。”那丫鬟将灯笼提到身前,逆着光,还蒙着一层模糊的水汽,沈砚珩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得她轻嗤了声,随后两人就离开了。 门关上,黑暗又涌了过来。沈砚珩只觉自己双颊泛着烫,眼皮也沉得像坠了铅,费力掀动两下后只能任凭意识就这样彻底沉下去。 沈砚珩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正午,他抽出手来想试下额头的温度,却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不一样的触感。 被子?他轻晃了下头回忆着,昨晚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一趟,还扔了东西到他身上。但他那会儿实在是太冷了,听不清对方说的什么,只能依稀记得她好像提到了“小姐”……所以,这棉被是沈冉送来的? 沈砚珩坐起身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沉默半响方才掀开被子起床。 穿好衣裳后沈砚珩准备去挑水。昨日被沈冉突然叫走,他的活计还没做完,若是今日不补上怕是又没饭吃了。但等他打开房门,闻到的却是浓烈的药的苦味。 院子偏处有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炉,药壶揭了盖搁在火炉上咕嘟咕嘟地煮着,乳白色的水汽顺着空气向上冒出,裹着浓稠的药味弥漫整个院子,连空气都变得沉甸甸的。 药炉旁守着的小厮见他醒来急忙搁了手上的蒲扇上前行礼:“少爷您醒了。赵大夫说了,您醒来后需得喝一碗这药才行,小的已经煮好了,现在就去给它温着,等您用过饭食后便可喝了。”见沈砚珩点点头,小厮便抬着药壶进了旁边的小厨房,去端膳食去了。 他如今住的还是之前当少爷时那座院子,不过侍奉的下人早就全部撤去其他地方了,也许久未曾有人恭敬地称呼他“少爷”了。想起那床被子,他猜测这或许也是沈冉下的命令,大概是为了报自己的救命之恩吧。毕竟昨天落下水时她抓他抓得那样紧,醒来后也一直是发懵的状态,想来是被吓破了胆,也不过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用完膳后歇了会儿,小厮把药碗端了过来伺候他喝下,接着又说道:“少爷,小姐说了让您好好养病,从前那些事不必再做了。”说到那些事的时候小厮明显卡了下壳,似乎也觉得尴尬,堂堂一位少爷竟每日做着和他们一样的事情,沈砚珩却并不是很在意,他现在更想弄清楚沈冉这样的想法能持续多久。 自从被取消伴读的身份之后,侯爷就对他充满怒气,本就不多的关心彻底被收回。沈砚珩也自觉地不去他跟前晃,只专心念自己的书。也就是那时沈冉似乎知道了自己同她并非血脉相连,而是“鸠”和“鹊”的关系。自此,他的学堂生活就变得乱七八糟、鸡飞狗跳。 侯府子弟上的学堂是侯府自己建起来的,请了名学大儒来授课。起初先生会站在他这一边,训斥那些见风使舵、跟着沈冉捉弄他的学子,等到这种事多了,先生看他的眼神就不耐烦起来,于是他自己退出了学堂,只在闲时偷偷躲在墙角听先生授课。再后来,温姨娘的儿子学业有成,常引得先生称赞,侯爷彻底放弃了他,沈冉行事也跟着愈发肆无忌惮起来。那些忙碌的杂事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时间,还要时不时应付沈冉突如其来的刁难,算下来,他已经快两年没有碰过书了。 小厮早就退了下去,此时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秋日的午后没什么暖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将自缝隙中透出的光揉成晦暗不明的模样。院中的梧桐叶早就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僵立着。小厮还没来得及打扫院落,枯褐的叶子蜷在地上,被冷风卷起贴着地面打旋,细碎的沙沙声传入耳中,像极了夜晚老鼠爬过稻草。 沈砚珩沉默地看着,忽然觉得这一切有些荒唐。 第3章 暖炉伴书声 荒唐的日子过了三日,沈砚珩终于忍不住去找沈冉。 去问清楚她的想法,他才好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如果沈冉不过是捉弄于他,那他就继续过回劈柴挑水的生活;如果沈冉是报恩,那他也同她说清楚,自己本就欠她的,不必如此。 还没进院门,就听见了女孩清脆的笑声。等进了院子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十二岁左右的少女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双手压着薄毯,正笑得前仰后合。 “小姐,砚珩少爷来了。”门口的丫鬟进来禀报,沈轻停住和其他几个小丫鬟谈笑,转而思考沈砚珩来干什么。 三日前她刚做好以后的打算,睡意朦胧之际突然想到反派和她一样也落了水,且按他如今在府中的境况,怕是没有人会去照顾他。于是她叫了身边两个丫鬟去给他送床被褥看看情况,果然小丫鬟回来之后说沈砚珩看着像是发了高热,整个人陷在床榻里,瞧着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她倒是不担心沈砚珩会死,按反派的命硬程度最多是病几天而已。但是,她担心沈砚珩因为这个对她的记恨又多了一分。要知道,现在做的每一次孽,日后都会实打实地变成剐在她身上的刀子啊!所以她等到天一亮就立刻让身边的丫鬟去找了侯夫人请府医给沈砚珩看看,顺带还派了个小厮过去先照顾着他。 付泽兰一向宠她,且对沈砚珩也并没有什么不喜之处,应该是听她的话派人去照顾了沈砚珩的,而且看他站在面前这精神抖擞的样子,应该也没有什么不舒服才是。所以,他来做什么? 仿佛是看出了沈轻的疑惑,沈砚珩看着她,直白问道:“砚珩不明白小姐的想法,特来问清楚。” 沈轻的眼神开始往他脑袋瞟,这孩子该不是脑子被烧坏了吧?除了让你养病我还想做什么? 看沈轻不说话,沈砚珩又接着问:“如果小姐只是想报救命之恩的话不必如此,砚珩本就欠着侯府养育的恩情,更欠着小姐您,小姐用不着这样对砚珩。砚珩的活已欠了好几日,就先告退了。”说完朝沈轻行了礼,转身就想走。 “等一下!”沈轻有些急也有点生气。自己的小命可悬在沈砚珩手上呢,千万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不过自己可能是有点操之过急了。从前的沈冉对他那样恶劣,自己一来就转变态度,又是请府医小厮,又是免除他劳作的,也难怪沈砚珩会直接找上门来。不过做都做了,也不能又让沈砚珩继续挑水去,管他呢,先演一波! 沈轻让丫鬟们都出去,自己下了软榻走到沈砚珩面前看他。 两人一样的年岁,此时身高也差不了多少。沈轻没看沈砚珩的眼睛,反而低着头,充满歉疚地轻声开口:“对不起,哥哥。” 沈砚珩愣住了,沈冉……喊他哥哥,还和他道歉? 屋内被暖炉烘得暖融融的,眼前的少女站在原地,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袖,脸颊泛着微红,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但从那带着局促的声音听来,那双眼睛此时应是正在不安地泛着水光。 “以前是冉儿不懂事欺负你,以后不会了。哥哥在水里保护了冉儿,冉儿以后也会保护哥哥的,哥哥能不能原谅我……”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被噼啪的火炉声盖过。 见沈砚珩没反应,沈轻大着胆子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晃了晃。又努力让自己挤出两滴眼泪,抬头看他:“哥哥可以原谅我吗?” 沈砚珩从没处理过这种情况。他自小作为侯府的嫡子长大,无论是侯爷还是夫人,都在督促他勤奋努力,先生也因为他天赋尚佳而对他严加要求,府上的丫鬟小厮从来都是恭敬对他,生怕出了一点差错被处罚。而几位姨娘所出的兄弟姊妹则鲜少与他来往。这是第一次,有人拉着他,用亮晶晶的眼神问他,“可以原谅我吗?”、“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吗?” 局促的人好像变成了他,他想抽回手又怕让沈冉误会,只好就这么让沈冉拉着。 “我是你兄长,自然会护着你的。”想了半天,他只说出来这么句话。似是有些尴尬,他眼神在屋里四处乱晃。沈冉以前从没把他当兄长,反而是将他看作偷盗自己身份的小偷百般折辱;他也没把沈冉当妹妹看,虽然身世一事并非他所愿,他甚至比沈冉知道得还晚些,但心里对她的感情也已经被愧疚全部塞满,面对她时总觉得无地自容,那些蹉磨人的手段也全盘接受当作弥补。 沈轻得了准话,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又回到软榻上坐着,将刚掀开的薄毯盖回腿上。 沈砚珩目光跟着她的移动,定在她身后那扇半开的窗上。忍了忍,他还是走上前,替她将窗户关上:“你身子弱,这秋风还是不要吹了。那些丫鬟是怎么照顾你的?” 沈轻见他眉头皱了下又松开,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见沈砚珩望过来,她清清嗓子:“就是觉得哥哥真细心,是天下最最好的兄长了。” 沈砚珩神色不自然地退了几步,只觉得关了窗后这屋子也太过闷热,让人待也待不住,于是随便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等沈砚珩走出院子,丫鬟们才又重新进屋来。看到自家小姐还是坐在软榻上,脸上却带着狡黠的笑意,机灵点的丫鬟小茶上前捡起方才被毯子带着掉落在地上的话本:“小姐这么高兴,可是少爷说了什么笑话逗小姐?” 暖炉燃着,火星子从中跳了出来落到地上,泛着一层温润的红光。 沈轻又笑了一下,接过话本:“对呀,从前倒不知道哥哥还藏着这样的趣事不告诉我。” 她看小说的时候是以女主的视角去体会,只觉沈砚珩凶残无情,却没想到他少时是这般纯真的性格。想到这,沈轻的笑容收敛起来。这样好的少年最后竟会被逼成那样阴鸷的性格,“她”罪过真是大。 沈冉完全好起来后便日日往沈砚珩那跑,次次带着好东西去同哥哥分享,不是些精致的吃食就是适合他的古籍纸笔,沈砚珩对此有些哭笑不得。自此沈冉对他的态度改变后,他在府中的日子已渐渐好起来了。侯夫人许是想着沈砚珩救了沈冉,如今沈冉又这么黏着沈砚珩,便暗示着管家恢复了沈砚珩的少爷形制。 如今沈砚珩又可以重新回学堂听先生授课了,但他落下的功课太多,所以决定还是自己先加紧补习。 于是每当沈冉来寻沈砚珩时,十次有八次他都在桌前端正坐着,捧着本之乎者也念着者也之乎,听着就觉得头疼。偏偏沈砚珩当哥哥上了头,想着她以往糟糕的成绩,便要拉着她一同念书学习,给她讲些“兄道友,弟道恭”、“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的大道理。她听不懂沈砚珩的担忧,沈砚珩也看不懂她的焦急。 眼见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沈砚珩同她的关系还是这样,并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变得亲近。可是书中写的沈砚珩黑化的转折点就在他十二岁的深秋,她不知道怎么阻止那件事的发生,只能想尽办法地拉拢沈砚珩,希望到时候他能看在她也只是个孩子的份上饶过她的小命。 念着念着沈冉眼神又定住不动,沈砚珩知她又走神了,无奈地叹口气,用微凉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示意她回神:“专心。” 沈冉讨饶:“哥哥,就不能不念这个吗?我脑袋都听大了。” 沈砚珩点点头,换了本书,“那今日就念《史记》,我给你讲《韦编三绝》可好?” 沈冉嘟囔了句什么,沈砚珩没听清,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这些日子他算是摸清了沈冉的性子,爱撒娇躲懒,不爱念书,喜欢那些看起来亮晶晶的东西,不喜欢太甜腻的糕点,每次犯了错就眨巴着双眼睛来牵他的手,叫人生不出气来。但这次他可不能纵着她,侯府学堂的先生每每入冬前便要考究大家学问,严厉起来还会打手板。沈冉因落水耽误了一段时日,他这些天观察下来发现她竟连从前先生教的东西都没记住,所幸她还算聪明,他只好拉着她日日勤加努力。 见沈冉的嘴还嘟着要挂油壶,沈砚珩忍住笑,用书轻轻碰她额头:“好了,今日念完这段就放你歇息。”沈轻欢呼一声,连忙坐直了认真听他讲起来。 书一页页翻完,茶续了一盏又一盏,沈冉揉着眼睛进了学堂,接受先生的考核。 多亏了她天资聪颖还努力,先生并没有用竹板打她手心,反而难得地夸了她大有进步。等考到了沈砚珩时,先生脸上的笑容一直没下来过,考核结束还用手轻拍了拍沈砚珩的肩膀:“少年有志,不避孤苦。学习之路漫漫,望你能守得初心,终得成就啊!”说罢转身看向其余众人,“众人皆当以此为范,小少爷也是,有此良兄为楷模,自当笃志勤勉,发愤苦读。” 先生的话传到众人耳朵里,也传到了侯爷、夫人和温姨娘的耳朵里。 “砚珩果真是可造之才,日后得对他多加关心,希望他能为我侯府带来真正的荣耀!” “冉儿可真是聪颖,还得了先生夸奖。累着没有,娘给你备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侯爷果真这么说?这沈砚珩竟将那丫头哄好了,还重新入了学堂。不行,侯爷好不容易才开始重视我的丰儿,再像以前那样我的丰儿还有什么出路!” 第4章 残梅缀银镜 再过几日便要到冬至了,沈冉往沈砚珩那跑得越发地勤。 前几日考完学问后,夫子给几位少爷小姐都留了课业,学堂就彻底放了假。 这日天气格外地冷,侯夫人给府中下人都放了个假,只留了各个院中贴身侍奉的丫鬟小厮。 沈冉刚在沈砚珩屋里用了顿满意的午膳,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便摸着自己吃得微鼓的肚子,拉着沈砚珩走到院子西侧那处浅塘边去看自己不久前买来的鱼。 “哥哥,这几条锦鲤已经这么大啦,刚买来时才和我手指差不多大小呢。” 沈砚珩跟在她身后护着,闻言也看向水面。 几尾小鱼如今已有手掌大小,红的、黄的、还有花色的鱼尾交织在一起,在水下四处嬉闹着。 “可能是它们太贪吃,一天得吃好几次饵食,才把自己养得这么大吧。” 沈冉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沈砚珩这话听着不像在说鱼,倒像是在说她。 她天天往沈砚珩这来蹭膳食蹭糕点,偏偏这儿管小厨房的厨娘糕点手艺又是一绝,叫她停不下口来。不过吃得多也是有好处的,除了长高了一些不说,穿越带来的害怕情绪好像也变得淡了许多。 就是书里写的导致沈砚珩和侯府离心的事情她到现在连一点苗头都没发现。眼见着秋天就要完全过去,她只能尽可能待在沈砚珩身边,以便及时阻止。 沈砚珩在旁边看着发呆的沈冉并没说话,只递了一碟子鱼食给她,让她喂着玩。 好像自落水之后沈冉就会这样时不时地走神,他只当是沈冉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和烦恼,这很正常,因此他并不主动去问。 两人难得安静下来,就这样蹲在浅浅的池塘边喂着鱼。突然一条小鱼许是太过兴奋,竟直接从水中跳了起来,溅了两人一身的水。 他这里并没有沈冉能换的衣服,因此便让小茶带着沈冉回院去换,免得着凉。 那水溅得并不多,连外衫都没浸湿,只是味道有些腥让人难受。正好吃过午膳也该回去歇一会,于是沈冉就乖乖地带着小茶离开了。 走到一半,那鱼腥味直往鼻子里钻,沈冉有些受不了,索性让小茶先行快步回去准备热水,她午膳吃得有些多,便在后面慢吞吞地挪着。 从沈砚珩的静远轩回到沈冉自己的汀兰院中间要穿过后园以及几位姨娘的院子,从汀兰院再往东走便是侯爷和侯夫人的正居。 这会儿沈冉刚走过后园,便看见了几枝红梅自院墙探出头来。 那是温姨娘的院子。听付母说,温姨娘是侯爷的启蒙老师之女,两人相伴长大。温姨娘最爱梅花,院子里栽满了数十种不同品种的梅花,都是侯爷特意托人寻来的。说到这的时候,她还以为付泽兰会很伤心,但是她却只是摸了下自己的脑袋,慈爱地问她最近功课难不难。 沈冉刚走到转角阴影处,就见侧前方温姨娘的院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探出头来左右望了望。 她认得这个人,是温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好像叫什么秋水的,左脸上有颗痣,经常陪着温姨娘赏鱼。 似乎是确定周围没人,秋水缩了回去,接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的并不是侯府下人的服饰。 沈冉直觉不对,这是古代,又是侯府后院,名声于女子而言几乎等同于命,怎会有陌生男子从侯爷姨娘的院中出来? 她缩回阴影中,转身想走。好奇害死猫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万一一个不小心撞破了什么秘辛,凭她这小胳膊小腿的肯定跑不过那些个大人。 但她刚转身想偷偷溜走就听见身后有人追来——那人发现她了! 侯府的后园占地甚广,此时又是众人午休的时候,大声呼喊救不了她,不如攒点力气还能跑得快点。许是求生本能激发了她的潜力,她从没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能和博尔特媲美的速度。但这具身体毕竟也才十二岁,刚穿过一条石子路跑到后园,身后的男人就追了上来。 沈冉开始大声呼喊,只希望有人能路过后园救她一命。 刚喊了没两声,男人就一手扯住她的后背,一手捂嘴,扭头往四下看了看,拖着她就往前走去。 前面是一处池塘。 准确来说,是一处极其寒冷的,晚秋的池塘。 她意外落水之后,付泽兰越想越后怕,本想直接将这池塘填平,但管家说庭院风水牵一发而动全身,得请大师看过再动土。于是最后只将池塘里的鱼虾荷叶捞尽,再在四周修起了栏杆。 沈冉发誓,如果能活下来,她一定要狠狠地扣管家一个月的月钱! 离池塘越来越近,沈冉拼命挣扎但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男人的束缚。男人并不理会她求饶的眼神,手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扔进了池子里。 男人本来想站在池边确定她溺死再走,但沈冉努力挣扎,竭力将头伸出水面呼喊救命。担心这声音真引来旁人,男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她脑袋上。见到水里的小姑娘终于安静地沉下去,男人快步离开。 沈砚珩的静远轩秋景一绝。每当秋风瑟瑟拂过,院中那汪池水便被吹得皱了起来,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向岸边漫开,也揉碎了倒映的残荷。院中青石铺地,几株金桂缀满细碎黄花,飘飘荡荡地嵌在青石缝中,偶有几朵落到池中,惹得池中几尾花色各异的锦鲤摆尾四散,搅碎满池云影。 沈砚珩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摩挲着腰间挂着的荷包,嘴角带着笑意。 这荷包是沈冉自己绣来送他的。最近付泽兰请了有名的苏州绣娘来教她女红,她学得认真,成品却差强人意,只依稀能认出是两条肥硕的锦鲤。荷包绣了两个,一个送给了沈砚珩,另一个则被沈砚珩装了好些精致的金猪给她戴在腰间。 沈砚珩早就发现沈冉似乎对金银之物尤为喜爱,果不其然,收到金猪后沈冉几乎是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把玩两下,再小心翼翼地塞回去。明明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嫡小姐,却一副小财迷的作风,沈砚珩忍俊不禁之余又颇有些感动,冉冉竟如此珍惜自己送她的礼物。 那日沈冉和他道歉,他心下很是震惊,当时只顾着思考作为兄长的责任,应当如何照顾妹妹、做妹妹的榜样。他还是正儿八经的嫡子时,府中几位姨娘的子女同他很是疏远,似乎总带着些对主母和大哥的惧怕。等到沈冉回府,纵然侯爷下令瞒住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但见他地位几乎是天翻地覆,几位姨娘多少也都猜出来了些许,于是弟弟妹妹更是见他就绕着走,生怕惹了沈冉不快。 所以当沈冉拉住他衣袖,向他撒娇时,沈砚珩几乎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初为人兄的那种复杂情绪。他并不知为人兄长应该是什么模样,只能学着书里所言带着沈冉念书习字,教她书中的道理,希望她能成为一个明事理、辩是非、知分寸的正直之人。 沈冉第一次不耐烦地扔下书本时,他抿紧了唇,突然发现自己的自以为是,他凭什么去要求沈冉以后的人生路呢?就算她回到落水之前那样刁蛮跋扈的状态,也自然有千千万万的人会捧着她,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做人家的人生导师呢? 但沈冉只是仰着脖子看向身后的他,同他抱怨那些字词的偏僻晦涩。少女的话语流淌间,似乎消散了他心里一直隐隐埋藏的不安。 于是当小厮小喜发现了沈冉掉在池边的荷包时,他几乎是毫无犹豫地起身往外走。 这荷包冉冉很喜欢的,发现丢了肯定很着急,他想,所以我得现在就给她送去。 小喜跟在沈砚珩身后。他只觉得自家少爷的脚步越走越快,他都几乎快要追不上了。他心想,少爷这么着急给小姐送东西吗? 静远轩离后园并不远,中间只隔了条曲折的长廊。快步行至长廊的一半时,沈砚珩隐隐听见了几声尖锐的喊声,像是小女孩的,但距离似乎很远。他眉心狠狠跳着,似乎在警示着什么。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最后甚至开始跑了起来。徒留小喜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 终于穿过长廊到了后园,他见到远处拐角似乎有一道褐色衣角一闪。来不及细想,沈砚珩直觉要立刻找到沈冉,刚刚那几道遥远的声音实在有些像她,他的心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等到跑过建着栏杆的池塘时,他鬼使神差地往里望了一眼,只一眼,几乎叫他魂飞魄散。 难得此时无风,水面却漾着涟漪,一点血迹如残梅落瓣,孤零零浮在水面上。 第5章 母亲与父亲 等到府医终于匆忙赶来确定沈冉性命无虞,沈砚珩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差点昏倒过去。还好身后的小喜眼疾手快,接住了他,和其他的小厮一起将他扶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坐着。 床上沈冉呼吸微弱,整张脸惨白一片,叫他越看越后怕,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那时他看见池水上飘着血迹后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毫无犹豫地跳进水中。落后一步的小喜刚过转角就看到这一幕,连忙边跑边大喊救命。小喜不会凫水,又不敢离开怕少爷遭遇不测,在原地急得转了两圈,刚打算回头去找自己院中的下人来帮忙时,就见自家少爷揽着一个人从水中钻出。 沈砚珩咬紧牙关,一手死死扣住沈冉后颈托住她后脑,一手穿过她腰腹将其揽住往水面上提。幸好池塘并不算太大,他刚跳进水里就看见正缓缓往下沉的女孩,双眸紧闭,发丝胡乱黏在她脸上,叫他想起不久前那次落水。那是除了初见时,沈冉最安静的样子。 两人浮出水面,沈砚珩单手抱着沈冉,腾出手去够小喜不知从来折断的树枝。池塘四周建着拉杆,沈砚珩颇废了些功夫才先将沈轻送上岸,自己随后借着小喜的手才也从栏杆缝里爬上去。 顾不上已经全然脱力的身体,沈砚珩翻过栏杆立刻去看沈冉的状态,这一看,他心凉了一半。 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女孩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几缕青丝绕在脖颈间,还沾着混着泡沫的水珠。往上看,她双目紧闭,额头还有一道狰狞的口子,正缓缓淌着血;长长的睫毛沾着水汽,像被冻僵的蝶翼,毫无颤动;唇瓣是深暗的乌紫色,胸口几乎毫无起伏,浑身都透着濒死的脆弱。 小喜吓得声音都哆嗦起来,扭头去看他家少爷:“小……小姐这是……”,他不敢说下去。 沈砚珩看着沈冉泛紫的指尖,突然冷静下来。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站起身,只能手脚并行地爬过去,先用指腹扣出她口鼻间的泥沙,接着掐她的人中,见没有反应又用双手交叠覆在她胸口正中一下一下急促地按着。按了几十下,地上的人没有一点动静。他吸了口气,探下身,唇瓣紧紧贴合她乌紫的唇,往她嘴中渡气。 一旁的小喜已经吓傻了,但他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家少爷是在救小姐,虽然这方法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少爷一向博闻强识,许是从哪本古籍里学来的方法。 这样反复着不知过了多久,沈冉突然抽搐一下,吐出了一大口混着泡沫的污水,面上的乌紫终于缓缓褪去,胸膛也开始浅浅起伏。 沈砚珩不敢耽误,竭力站起身,抱着她便往最近的静远轩跑,同时让小喜去叫府医。 等确定沈冉的安危之后,沈砚珩终于有心思开始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围了栏杆的池塘、沈冉额头上的伤口、一闪而逝的褐色衣角以及隐约听到的几声呼救都明晃晃地昭示了沈冉落水绝不可能是个意外。他捏紧拳头,暗自发誓一定要找出那个害了沈冉的人,然后…… “冉儿!冉儿!”侯夫人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恐惧。他起身往外迎去,领着付泽兰去看了还在昏迷中的沈冉,等侯夫人冷静下来,这才小声和她说了他的怀疑。此时屋中只有他和侯夫人,以及侯夫人的乳娘孙氏,他不必担心打草惊蛇。虽然如果那个人还躲在侯府的话,他一个人暗自去查会更容易抓住凶手,但他力量太弱了。而付泽兰作为侯府主母,又是冉冉的娘,这事交给她也更稳妥。 付泽兰紧盯着他,目光锋利如刀:“你是说,有人要害我的冉儿?” 沈砚珩并不回避她的眼神,回答道:“是,但砚珩并未看清那人的脸,只知道他穿着褐色的衣服,应当不是侯府的下人。” 付泽兰见他神情镇定,言语不似作伪,这才收了对他的怀疑。 冉儿来到侯府让他的地位一落千丈,之后又时不时地去寻他麻烦,虽说这半月来两人相处融洽,但冉儿落水太过蹊跷,她第一反应就是沈砚珩伺机报复。但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 院子又传来动静,原是小茶在汀兰院久等不到沈冉,便原路返回,一直走到了静远轩来寻人。 付泽兰气她没有保护好沈冉安危,便下令将小茶拉去按规处罚。沈砚珩没有出声求情,沈冉的身边自然不需要留着这种无用的丫鬟。 折腾了大半天已快到黄昏时分,付泽兰差人将沈冉带回了汀兰院,离开时倒是难得好脸色地让沈砚珩也快些去换下湿透的衣衫。 熬过漫长的一夜,沈砚珩盯着青黑的眼圈一大早就踏进了汀兰院。 院中安静得很,他原以为是沈冉还在歇息,等进了屋子才发现侯夫人和府医也在此处。问了情况才得知,沈冉根本就是一直昏迷着没醒来过。 “回夫人,小姐并未发热,看脉象也没有问题啊,如今一直昏睡着许是因为小姐二次落水,内心恐惧之下这才被魇住了。等喝些安神的药就能醒来了。” 待府医下去配方子熬药,沈砚珩这才上前给付泽兰行礼:“夫人。” 付泽兰没回头看他,只往后摆了摆手。 二人就这样一坐一站,眼神和心都系在床上安静躺着的人身上。 “砚珩。”突然,付泽兰轻轻开口,“冉儿近日乖巧了许多,多亏了你。”她自然知道沈冉的改变有多大,以往的沈冉在她面前也算听话,但沈砚珩的情况她也大致知晓,所以那孩子只是在她面前乖巧罢了。只是毕竟她亏欠沈冉的,而沈砚珩也算是在侯府享了八年福,所以只能委屈他来弥补一下自己的女儿。可自上次落水之后,沈冉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她思来想去,只能将原因归结到沈砚珩身上。 “夫人多虑,小姐向来懂事。” 付泽兰轻轻笑了:“你不必帮她说话,那孩子我最清楚,表面上看着乖巧,内心却顽劣得像只野猴。”说完她转头看着身后的沈砚珩,神色有些复杂。 她养了沈砚珩八年,虽说内心一直记挂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对沈砚珩并不亲近,但也有那么些微妙的时刻,她真的把沈砚珩当成了亲子。 看着沈砚珩恭敬不敢逾越的神色,她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行为有多荒诞。母亲是虚伪的母亲,无辜的稚子却信以为真了那么多年。 “以后就唤我母亲吧,冉儿是你的妹妹,不必这么生分。” 沈砚珩沉默了瞬,低声应道:“都听母亲的。” 快到正午,守了一夜的付泽兰撑不住回主院去歇息了。沈砚珩留在汀兰院,等喂过沈冉药后才随便用了点午膳,接着又守在她旁边。 沈砚珩正反复回忆着当时在后园看到的那个身影,突然,手里握着的另一只手抽动了一下,一声嘤咛传来:“不要,哥哥……” 另一头,付泽兰用过膳食刚歇下没多久,就被自己的乳娘轻声叫醒。 “孙妈妈,可是出了什么事?”乳娘自她幼时便一直跟着她侍奉,最是懂她,没大事是不会不顾她的命令来叫醒她的。 果然,见付泽兰醒来,孙氏面色凝重,附在她耳边道:“砚珩少爷的父亲上门来了。” 第6章 惊雷照银刃 破院漏着雨,惊雷劈开墨色夜空的刹那,院子里走进了一个人。 沈冉被雷声惊醒,刚想翻身继续睡,屋子的门就被猛地踢开。来人收回脚,缓缓迈进门来,靴子踏在地上,每一次落下都带着沉闷的“咚”声。她听见自己颇有些讨好地喊了声“兄长”。 来人并不应声,施施然坐在屋中唯一的椅子上,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你可知,楚苒已经入了族谱?” “凭什么!我才是爹娘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她一个商户之女怎么敢!”她听见自己暴怒的声音,转而又变得可怜起来,“那爹娘可有说何时带我回家?” 椅子上的人轻嗤了声,似在嘲讽她的痴心妄想:“回家?你一介孤女,哪来的家?”说完耐心耗尽般“啧”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来。 又一道惊雷炸开,惨白的月光照亮了来人的脸——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往下滴,眼神却比他手里那把淬了毒的匕首还冷。 沈砚珩。沈冉无比确信,这就是未来的沈砚珩。 果然,下一刻那人的脸上就露出了她极为熟悉的,温润的笑意:“这次,可没人护着你了哦。” 床上的人猛地弹坐起来,沈砚珩连忙走近想上前去查看沈轻的状况,却不料小姑娘见了他直往后缩,眼神里的惊恐快要溢出来。 他愣在原地,不敢再动。 “夫人,那人就在偏院候着呢。”孙氏扶着付泽兰往偏院走去。 付泽兰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从哪冒出来的人,敢骗到我头上来。” 不多晌,二人行至偏院,就见一身着褐色短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院中心等着,付泽兰瞳孔一缩,心下有了计较。 “将他带进屋。” 男子进了屋中,见到一美妇人正靠在软椅上轻捏着眉心。男子打量两眼,见她周身气度不凡,便知这大概就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于是直接跪下向她祈求道:“夫人!求您宽宏大量,将我儿还给我们一家吧!我家就这一只独苗苗啊!您既然都找回了女儿,就可怜可怜小人吧!” 偏院早被清空不必担心有旁的人听见,于是付泽兰也并不打断,任凭那人哭喊着。戏演完了再谈正事,她可没多的精力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过了会儿,男子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渐渐收了哭声,又试探地问了声:“夫人?” 付泽兰懒得同他周旋,开门见山道:“谁派你来的?”见男人不答,又补了句:“别装傻,痛快些还能饶你一条命。” 男子以为付泽兰在诈他,又磕了两个头:“夫人在说什么小人不明白啊!小人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孩子,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放小人和小人的孩子回家去吧!” 孙氏端了杯茶上来,付泽兰掀起盖子品了一口才道:“昨日你来过府上。” 男子还要装傻,付泽兰却已经懒得再和他扯下去,将杯子放在桌上起身便走了:“将他暂且押下去关着,别用刑,过两日再说。” “好了,府医说你昏睡一天,醒来第一餐不可过食。”沈砚珩将手上的碗递给一旁的丫鬟,又取了手帕轻轻替沈冉擦去嘴角沾到的米粒。“你还没同哥哥说刚刚是做了什么噩梦。” 沈冉抱住他的腰想蒙混过关:“可是我没饿着呢哥哥,那白粥根本就不管饱嘛。” 沈砚珩将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扒下来,对着她严肃地道:“冉冉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切不可再这样同男子搂搂抱抱,”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般,“就算是哥哥也不行。” 沈冉“哦”了一声乖乖躺回去,却赌气地拿后脑对着他。 付泽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兄友妹恭”的场景,不禁被两人逗得笑出了声。 “娘!”沈冉兴奋地伸出手朝娘亲要抱,旁边的沈砚珩则是起身作势要行礼。 付泽兰止住沈砚珩的手才去满足女儿的撒娇:“看你这劲头,可是头不疼了?” 不说还好,一说沈冉就觉得脑袋上那个伤口又张牙舞爪起来,她瞬间两眼汪汪,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了正事:“娘!是有人把我扔下去的!还往我脑袋上扔石头!”沈冉边说边捂着脑袋呜呜地假哭,又惹得付泽兰和沈砚珩好一阵心疼和自责,但两人显然也知道她更多的是在撒娇,安慰了两句也就将话题转回来。 沈砚珩问她:“那人是不是穿着褐色衣服?” 沈冉惊讶:“哥哥怎么知道?” 沈砚珩和付母对视一样,嘴唇抿紧:“昨日哥哥下去救你之前,见到一个人影从拐角闪过,就是穿的褐色。” “哦,那应该就是他了!好像长得蛮高的,凶巴巴的,一只手就把我拎起来了。”沈冉仔细回忆着男人的穿着长相,一边还不忘夸夸自己的兄长刷好感:“哥哥真厉害,救了我两次呢!” 付泽兰听见这话眼神闪了闪,状似无意问道:“那冉儿要是再见到他能不能认出来?” “当然可以!哦对了娘亲,”沈冉贼兮兮地看了下周围的小丫鬟们,等付泽兰把人都遣下去才假装犹豫地说:“冉儿好像看见那个坏人,是从温姨娘的院子里出来的,还是秋水姐姐亲自送出来的。”说完沈轻就缩回被子里,一副被冻到了的样子不说话了。 哎呀哎呀,小孩子嘛,可不能懂那么多,把该说的都说了就好啦。 付泽兰面色沉了下来在思索着什么,沈砚珩见状也不打扰她,上前替沈冉掖了掖被角,又出去唤了丫鬟来将屋里的暖炉添旺些。 付泽兰略坐了会儿就起身离开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留下兄妹俩待在屋子里聊天。 沈冉一下下地瞥沈砚珩,脑子里全是梦里这人手持匕首朝她狠狠刺来的模样。 长大后的沈砚珩比现在要高很多,看起来却一样的瘦削;手劲很大,轻而易举就禁锢住了她的双手;使刀的动作轻巧而熟练,就那样微笑着将她的手脚筋脉全都挑断…… 沈冉狠狠打了个哆嗦,引来少年人关切的目光,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那些恶事都是书里的沈冉做的,她可不担这个责任。再说了……她伸手去搂住沈砚珩的胳膊,朝他甜甜一笑,大反派都愿意跳下水救她了,她要是因为一个比较真实的梦怕人家,伤了对方的心,那不是和她刷好感的初衷背道而驰吗? 想到这,沈冉的眼神更真诚了几分:“谢谢哥哥救我。池水那么冷,哥哥有没有冻着?府医看过了吗?” 沈砚珩轻轻拍她的手,等她收回去后又给她把被子掖高些,这才说道:“哥哥没事,倒是你快些盖好被子。而且冉冉,是你救了自己。” 沈冉眼神疑惑,沈砚珩微微笑着解释道:“冉冉有一日同哥哥说过什么急救方法——抱歉,哥哥忘记了那法子的名字——当时哥哥把冉冉带出来之后很着急,情急之下就想到了冉冉说过的话……还好,冉冉没事。”顾忌着沈冉额头的伤,沈砚珩只心疼地轻揉了下她的后脑,“哥哥要和冉冉道歉,当时还说这方法不合礼制规矩,希望冉冉能原谅哥哥。”等经历了这事以后沈砚珩才明白,什么规矩礼仪、明辨是非,都统统是浮云。只要沈冉健康活着,还能像现在这样笑盈盈地唤他哥哥,那便是…… 至于是什么,好像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来。 沈冉听见这话不免露出了几分自豪的笑:那是!心肺复苏能不牛吗!感谢现代医学!感谢所有的白衣天使! 两人用过晚膳,沈冉拉着沈砚珩的衣袖不让走,沈砚珩于是只能坐下再陪一会撒娇的妹妹。 两人正谈到学堂先生的胡子究竟有多长,院子里就来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这是沈冉第二次见到侯爷沈有道,也是自己的便宜父亲。 可能是短时间内嫡女连续两次落水,终于激发了沈有道这个大忙人侯爷的一丝关心,于是今夜他难得抽空来看望沈轻,路上碰见了结伴而来的其他几位姨娘,于是沈冉的汀兰院第一次挤进了这么多人。 正屋并不十分宽敞,只进了几位主子,伺候的丫鬟和小厮都留在了院中。 沈有道几步走上前,声音雄浑威严:“可好些了?” 沈冉很有些怕他,于是乖乖坐直了身子,简短答道:“劳父亲挂心,女儿已经好了很多。” 一问一答结束,沈有道没了话。一旁的几位姨娘轮番上前问候关心,不觉间倒是把沈砚珩给挤到了最外圈。 沈有道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浓眉一拧:“听夫子说,近日你的功课大有进步?” “夫子过奖,孩儿只是按时温习罢了。” 沈有道摆摆手:“行了,你也不用这样谦虚,我侯府儿郎自然优秀。你也已经这个年纪,好好准备着,明年开春便去参加入监试吧。” 入监试是国子监的入学考试,每年开春举行,凡是年满十二岁的四品以上官员之子皆可参与。通过入监试即进了国子监,这不仅代表着学子个人的天资,更是家族拉拢人脉的一个重要渠道。 沈砚珩拱手应道:“孩儿定不负父亲期望。” 两人说完,那头的寒暄也正好结束。 几位姨娘平日里各自安分老实,此番上门来探望也只是为了不落人口舌,三言两语说完便都尴尬站着没了话题。沈冉倒是不介意同她们话些八卦,但此刻沈侯爷就在一旁看着,她也不敢多说什么怕挨训。 还好沈砚珩有一颗玲珑心,见状为几人搭了台阶:“天色已晚,冉冉还需多歇息,父亲和几位姨娘想必也乏了,不如同孩儿一道?” 侯爷“嗯”了声,带着众人又乌泱泱地一道走了。 刚出院门,就见到了付泽兰。 付泽兰迎上前向侯爷行了个礼,又免了几位姨娘的礼才笑道:“侯爷这是来看冉儿的?哟,几位妹妹都在,怎的不见温姨娘?” 沈有道皱了皱眉,说:“瑧儿今日身子不适,便不让她来了。冉儿已经歇下了,你这会来做什么?” 付泽兰了然地“哦”了一声,侧身露出孙氏手上的一个瓶子,“府医说冉儿心神不稳,我特意寻来了些安神香。”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天气寒冷,侯爷可要提醒温妹妹注意身子啊。” 沈有道不知她在打什么哑谜,随便应了声便领着人走了。 沈砚珩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走进院子的主仆二人,眼底思绪不明。 第7章 真正的身世 过了两日,沈冉终于被允许出汀兰院。她正准备去自家哥哥那蹭午饭,那头主院就来了人说是侯爷请小姐过去。 沈冉心下嘀咕,便宜爹找她干什么,一边确认了自己衣着端正,领着新来的两名小丫鬟春桃、冬竹往主院走去。她醒来时小茶已经出了府,她虽觉小茶无辜但也不能说什么,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主子的权力,奴才的义务。 从汀兰院到主院很是有一段距离,穿过后园后再右拐过两条长廊才能看见主院的几颗梧桐。路过后园时,看见已然被土填得平平坦坦的池塘,沈冉满意地点点头。她娘对她可真好。 几日没走动,冷不丁走这么远的路沈冉只觉自己的双腿都有些酸胀。 好不容易进了院子,身旁突然来了个人搀着自己的右手,她抬头去看:“哥哥?” 沈砚珩“嗯”了一声,神色颇有些凝重,带着她往会客厅方向去。 沈冉感觉有些不对,也没说话,安静地跟着沈砚珩的脚步走。 等进了屋子,再一看,坐了好几个人,温柔娘亲、便宜爹、还有温姨娘,这是……家宴? 见人齐了,沈有道拧着眉不耐地对着付泽兰问道:“冉儿也来了,可以说了吧,你叫我们来到底有什么事?” 付泽兰嘴角微弯,眼里却不带笑意:“侯爷莫急,还有人没到呢。” 温姨娘正想开口劝慰一下侯爷,就见院子里远远地又来了几个人。等近了,人脸渐渐清晰,温姨娘瞳孔猛缩,手心一片冰凉。 “人来了。”她听见侯夫人笑着说。 护院带上来的有两人,一男一女,正是沈冉那日在墙角见到的秋水和褐衣男人。 护卫将人带到之后就告退离开了,两人一时之间没了支撑直接软倒在地。秋水还好,只是头发有些微的凌乱,男人则形容枯槁、嘴唇干裂,竟像是几天没有碰过水般。 再次见到褐衣男人,沈冉牵着沈砚珩衣袖的手瑟缩了下,本能地想拔腿就跑。沈砚珩察觉到了妹妹的害怕,上前几步、侧身挡住那人看向沈轻的视线。 “冉儿,你且看看,地上这二人你可见过?” 沈冉有些感动,她娘亲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把凶手抓出来了。为了自己差点丢掉的小命,也为了管家叔叔无辜被牵连的一月银钱,她探出头来,仔细观察着两人的面容。 其实也不用仔细查看,男人根本连衣裳都没换过,秋水左脸的痣更是叫她印象深刻——“娘,就是他们!” “可看仔细了?”付泽兰故意多问一句,眼神却盯着温姨娘,悠然地欣赏着她脸上努力扮出的镇定。 于是沈冉又仔细看了看,确定道:“冉儿看得很仔细!就是他们,不会错的。” 沈有道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多少也猜出来了这事怕是和温瑧儿有关,心下思索之际,付泽兰已经开口。 “哦?那可就奇怪了。温妹妹,不知将冉儿扔下水的这恶徒,是怎么进的侯府,又是怎么会在你院子里同你的贴身丫鬟拉拉扯扯呢?”每说一个“你”字,付泽兰语气越重,到最后,几乎是带着几分凶狠地质问。 温瑧儿几乎快要哭出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扯扯沈有道的衣服,无助地摇着头。 沈有道此刻哪还不明白事情原委,但看着自己哭得梨花带雨的宠妾,终于还是心疼了,只随便找了个理由想尽快将这事搪塞过去:“胡闹!瑧儿向来温婉善良,此事定是这刁奴私会外男被冉儿撞见了,这才狠下杀手。来人!将这两人带去乱棍打死,再去官府通禀一声。” 话语中漏洞重重,竟是连自己亲生女儿的安危也全然不在意。 沈冉一点不意外,最初沈有道接回沈冉本就是奔着攀附皇室去的,之后见沈冉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性子也堪称顽劣,便只当自己养了个不做活计的家丁罢了。此刻让他为了一个“家丁”去责罚自己宠爱多年的妾室,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但沈冉接受了不代表付泽兰能接受。她丢失了八年的女儿在自己府上被一个姨娘这样算计,要是这都能忍,她还当什么母亲! “温姨娘学了这么多年的四书五经,此刻倒是只会哭?这秋水是你院子里出来的,她一个小丫鬟能自己做出这么大的事来?温姨娘就当真半点不知情吗!” 见温瑧儿还是躲在沈有道身后呜呜咽咽地哭,付泽兰直接上前一把撕开了秋水二人嘴上绑着的布条。 “老爷夫人饶命!是姨娘!姨娘她……”见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秋水连忙膝行爬到侯爷面前,涕泗横流地想说出真相保住自己的命。 可话音未落,一把利刃插进腹部,秋水瞪大了眼睛,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沈有道将染了血的短剑随手丢在地上,颇嫌弃地看了下自己沾满红色的外衫,“行了,人已经死了,这事就这样吧。瑧儿管教下人不严,这几月就在院子里好好待着吧。”说完看了付泽兰一眼,眼神似妥协,也似警告。 温瑧儿哆嗦着,轻轻地应了声“是”,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地上的男人。 人已经死了,沈有道又这样护着那温瑧儿,付泽兰即便是再想替自己女儿报仇也只能认同这样的安排。 沈有道解决完事情转身想走,地上的褐衣男子像是终于回过神般朝地上猛磕了几个头:“小人不该一时鬼迷了心窍将小姐推下水去,实在是小人思念儿子心切,这才找上了秋水姑娘帮忙啊!” 沈有道被叫住语气已经很是不耐:“你思念儿子来侯府做什么?” 男人将头死死埋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在掩饰自己的恐惧:“小人的儿子就在侯爷府上啊!就是面前的这位砚珩少爷!他就是小人的儿子啊!” 四下一片寂静。 正将手蒙在沈轻眼睛上的沈砚珩闻言猛地扭头看向地上的男人。 自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他从没问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也不是不好奇不期待,只是他好像已经意识到,将自己的孩子交给旁人,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的父母,要么已经找不到了,要么也不必去找。此时毫无预兆地,突然冒出了个人说自己是他的儿子,实在令他不知作何反应。 一旁的沈冉更是震惊,自己等了这么久的转折点,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在反派长大后叛出侯府时,付泽兰问他为什么。纵然沈冉来后侯府确实亏待于他,可前八年的养育之恩也做不得假。沈砚珩轻笑一声并不作答。他懒得同侯府的人掰扯这些,早在十二岁那年,他就亲眼见到自己的父亲上门来想将他带回家,可付泽兰却二话不说直接命人将自己的父亲活活打死。父亲死前还在哭诉着不该因为想让自己的儿子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把他送出去!声声泣血,他拼命才忍住了自己的哭声没叫人发现。 见众人都没反应,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会看到什么,将沈砚珩的手拉下就直接冲着地上的男人狠狠踢了一脚:“你骗人!你这么坏我哥哥这么好,你根本不可能是我哥哥的父亲!” 沈砚珩回过神来连忙拉住她,怕地上那人又有什么动作伤到沈冉。 男人终于抬起头来,饱含悲伤的哭喊道:“小人说的都是真的啊!十二年前,小人走投无路这才把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交给了夫人,十多年来小人一直彻夜难眠,前几日小人在梦中得见列祖列宗,这才狠下心来上了侯府想要回自己的孩子啊!” 话真不真先不说,这悲伤中带着惧怕的情绪倒是半点不掺水分。 沈砚珩虽关心着妹妹,脑子里却全是男人哭喊的声音。他觉得这男人不像是真来要孩子的,但侯府秘辛又怎会轻易被外人得知?各种想法交织在他脑子里,叫他理不清楚。 沈冉见状心里越发着急,不能叫哥哥真信了这人的鬼话。虽然书里写这人就是沈砚珩的亲生父亲没错,但她联系前因后果,只觉得事有蹊跷。沈砚珩的亲生父亲怎会同温姨娘院里的秋水搅合在一起?但此时的情况已顾不得让她细想,现在只能先想办法揭开男人的谎言,再稳住娘亲不让她轻易打杀了这骗子才行。 一时之间沈冉急得在原地跺脚,只能让男人拿出证据来。可男人哭诉自己以为一辈子都再见不到儿子,哪留了什么证据。沈冉气极,只能死死扯住沈砚珩的衣服,生怕他就这样将男人的话信以为真。 “冉儿,不必同他多说。当年的事我最清楚,”场面僵持不下时,付泽兰缓缓开口,“孙妈妈,去把东西拿来。”孙氏应声下去了,不多时,捧回了一个已经有些掉漆的盒子。 院中下人早在沈冉到时就被禀退,此时屋子里剩下的几人明里暗里的也都知道此事,并不需要回避。 付泽兰取出盒子里的东西,只是一张泛黄的纸。她将纸递给侯爷,侯爷看后又转到沈砚珩手上。 “当年我一时执拗,做出了至今都后悔的错事。”付泽兰看向沈冉的眼神满是歉疚,“这信是砚珩的亲生母亲在生产前写下的,许是早就知道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一直将这信保留到现在。” 信上短短几句,道尽了一位母亲对孩子满满的祝福。沈砚珩的亲生母亲是邻城一位普通的妇人,略识得些字,家中靠丈夫打猎为生。她怀孕之时丈夫出了意外,怀里的孩子就这样成了遗腹子。快到生产之际,付泽兰找上了她。看着勉强遮风避雨的屋子和眼里穿着低调却精致的女人,她含泪点了头。 “砚珩,虽然我并非你的亲生母亲,但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你的父亲!” 事情水落石出,沈有道懒得看这母慈子孝的戏码,转身走了。温瑧儿跟在后面,趁众人不注意,回头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男人将头压得更低,一语不发。 “我本想将这人暗中处理掉,但他偏偏是害了冉儿的凶手。”付泽兰叹了口气,拉过沈冉和沈砚珩的手交叠在一起,“往日冉儿性子是顽劣了些,可如今你们二人也已冰释前嫌,母亲希望你们以后也要牢记兄妹感情,互相支持,明白吗?” 两人对视,郑重地点了头。 从主院出来,沈冉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忽视了酸胀的脚,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沈砚珩跟在身后,眼眶微红,嘴角却含着笑。 傍晚,落梅居。 温姨娘正往自己唇上点着铅粉,好让自己显得更加脆弱怜人。新来的丫鬟上前禀报:“姨娘,侯爷刚派人来传,今夜就不来这了。说是落梅居的暖炉烧得太旺了,光亮有些刺眼。” 温瑧儿“嗯”了一声,等小丫鬟退出屋子后,手心死死地捏紧。 好一个付泽兰! 本想让那粗鄙的工人在府上大闹一番,最好将沈砚珩的身世闹得人尽皆知,没想到却被沈冉那个死丫头撞见了。偏生那丫头命大,不仅没死,还把秋水也给搭进去了。不过还好,秋水没来得及供出她来,至于那工人,只看在他家人性命的份上,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温姨娘于是收了妆奁,施施然走到桌前用起晚膳来。 第8章 春声逐蹄远 天气越发寒冷,院子里的积雪不过半天时间就没过脚踝,沈冉只能缩在暖炉旁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 自打过了小雪,沈砚珩就成日泡在书本里准备来年的入监试,沈冉不愿打扰他,便只能自己窝在汀兰院看些话本打发时间。付泽兰见她闲得无聊,也特意空出些时间来教她些古筝乐器。无奈沈冉朽木脑袋,对这些乐器实在一窍不通,叫付泽兰也有几分无从下手:“可奇了怪,我付家一族女子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少琴艺是一点就通的,怎么就你学了许久还是马马虎虎?” 沈冉腹诽,那是因为我不是你们付家的血脉啊。还好付泽兰也不多想,只以为是沈冉之前流落在外的缘故,见沈冉对琴实在没有多少兴趣也就此作罢,吩咐下人给她带了些新奇的玩意,自顾自忙去了。 年关将至,作为侯府当家主母付泽兰忙得可谓是脚不沾地。除了府上里里外外的事务,还要去参加各家夫人举办的宴会,人情来往之间又是一堆堆难以理清的事,沈冉只能和春桃、冬竹作伴。 好不容易到了小年夜当天,沈有道和付泽兰早早地进宫参加宫宴去了。前一天付泽兰还特意来问过她要不要一同进宫玩玩,沈冉头摇得像拨浪鼓,她可不想离那个恐怖的皇宫太近,一不小心就成了炮灰。付泽兰以为她是怕冷,也没多劝,叮嘱她今日同沈砚珩在家乖一些,一定要听哥哥的话后就离开了。 于是大人不在家,沈冉称大王。早早地沈冉就爬起了床,一溜烟地跑去静远轩骚扰沈砚珩去了。 沈砚珩今日给自己放了个假,却依旧在天还灰蒙蒙时就睁开了眼睛。坐在床上醒了会盹,想起许久未见的小丫头,他不禁失笑,索性也穿衣准备去汀兰院主动接受埋怨。 收拾完见天色还早,估摸着沈冉这时应该还在睡觉,沈砚珩又回到屋里从柜子里摸出了一样东西。这是他前几日瞒着沈冉悄悄出府去买的,掌柜的本来推荐的是京城如今最时兴的簪子,但他想了想自家妹妹爱捉弄人的性子,还是选了另一款精细雕刻的粉色玉镯,粉色娇嫩,再衬她不过。 院子传来熟悉的笑声,沈砚珩打开门,果然见到一个圆滚滚的毛团子朝他扑过来。 他伸手接住全身上下裹得只剩半张小脸还露在外面的沈冉,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还是这么淘气,也不怕摔了。”沈冉也不反驳,挤进屋子就一股脑地把斗篷手套全都摘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东西塞到了刚关好门的沈砚珩怀里。 “哥哥快看,这是我给哥哥的压岁礼。希望哥哥未来的一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说完就伸了双手出来,一双眼睛也期待地看着沈砚珩。 沈砚珩被她一连串的动作逗得忍俊不禁,嘴上说着哪有小年夜早上就要压岁礼的,手上却诚实地将装着玉镯子的盒子递给了她。 两人各自看着自己的礼物,沈冉送的是一个绣着喜鹊和小鹿的香囊,绣工虽然不算尽善尽美,但比起之前实在说得上一句进步神速,还特意选了祝福考试成功的喜鹊和鹿,荷包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被塞得鼓鼓的,足以看出背后之人有多么用心,沈砚珩颇有些感动。 沈冉已经打开了盒子,将对她来说还有些宽大的镯子小心套在手上,左右转了转手认真看着:“哥哥和我真是心有灵犀。哥哥送我平安玉,我送哥哥的也是平安符。这符可难得了,我和娘亲去了好几次护国寺才求到呢。” 沈砚珩了然,护国寺是大朔自开国以来的唯一被皇家承认的寺庙,平日里就香火旺盛、一签难求,更何况是年关前后,沈冉求到这张符定然捐了不少香火钱,更费了不少时间。 沈砚珩觉得自己会永远记住这一刻,暖烘烘的屋子里,站在眼前的小姑娘眉眼笑得弯弯,终于将他记忆里那个跋扈的模样彻底驱除干净。 兄妹俩度过了十分充实又快乐的一天。晚膳过后沈冉拉着沈砚珩在后园放烟火,刚放了没几颗,正好看见沈付二人回府。 沈有道带着满身酒气走过来不赞同地看了兄妹俩一眼,像是想说什么又顾忌着今夜是小年夜没说出来,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往前走去,行至一半,脚步一拐又去了落梅居。 付泽兰落后一步,等沈有道走后她才揉了下沈冉的头安慰道:“今日在宫宴上,陆家那小子得了陛下夸赞,你们父亲心中许是憋着气呢,冉儿这烟花放得可真好看,继续玩吧。砚珩,多看着点妹妹,记得早些回去歇息。”说完也领着孙氏走了。 付泽兰所说的是陆家的嫡次子陆晏,也就是四年前顶替了太子伴读之位的人,按书中所写陆晏也是一位精彩绝艳的少年郎,可惜生来就身体孱弱,不及十五就去世了。 沈冉和沈砚珩自然不会在意沈有道的态度,两人高高兴兴地把剩下的烟花都放完才各自回院歇息去了。 东风送暖,柳眼初舒,溪畔桃花逐水香。 沈冉带着春桃坐在国子监侧门的马车上,等着接沈砚珩回家。 沈砚珩入国子监已两月月有余,国子监的学子需要住在监中的号舍,每月有三日左右的休沐时间可以归家和家人小聚,上月休沐恰好赶上圣上亲临,学子们都留在了监中听圣上带来的大儒讲学。因此算来,沈冉已有两个月未曾见到沈砚珩了。明日就是国子监休沐的日子,为此沈冉昨日特意和付泽兰撒娇卖乖了半个时辰,就为了今天能出府第一时间见沈砚珩。 说来也奇怪,起初沈冉只是把沈砚珩当成书里的反派,对他好也全然是在刷好感,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但沈砚珩这人却坦诚单纯得过分,沈冉只是同他道歉,他就将过去遭受的欺凌侮辱全都忘却,还拼了命地来救她,后面更是待她好得过分,恐怕全天下的兄长加一起也没有一个像沈砚珩这般细致温柔的。想到这,她摸了摸额角,那处是之前落水时被石头砸到的。起初狰狞一片,付母每每见了都要自责一番,心想女子容貌重要,如今破了相恐怕以后就不好相看人家了。沈冉知道娘亲心里的想法,自己却并不算太在意,命保住了就好,况且不过一道小疤而已,刘海留长些就遮住了。但沈砚珩看在眼里,记进了心里。等伤口的结痂落下,沈砚珩就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精致的药瓶,只有拇指大小,泛着浓浓的草药味。抹了不过半月,疤痕就消失不见,额头的肌肤光洁如初。 周遭突然闹腾起来,沈冉掀开车帘就看见一青衣少年正拾阶而下,脚步款款,周身气度淡然,正是沈砚珩。 马车有些太高了,沈冉让春桃赶紧扶她下了马车,双手提着裙摆就冲沈砚珩欢快跑去,引得周围的其他学子纷纷看过来,想着谁家的妹妹这般可爱,看着就想让人将全部的好东西都捧来给她。 沈砚珩走在路上,心思已经全然飘回了汀兰院中,想着多日不见,估计沈冉今日又会缠着他闹腾许久了,耳边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哥哥!”一扭头,身着粉色袄裙的少女像极了春天的精灵,伴着纷纷扬扬落下的柳絮,翩然奔他而来。 回府的路上,沈冉一直在他耳边不停地念叨着“哥哥高了”“哥哥瘦了”,听得沈砚珩既无奈又想笑。 “不过两月而已,哪有那么大变化。”沈砚珩扶正她歪扭的身子。 沈冉显然十分不满意他敷衍的态度,冲着马车外喊道:“就有就有,春桃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马蹄声疾,春桃根本没听见车内二人的对话,只是茫然地回了一句“小姐您说什么?春桃没听清。” 沈砚珩又笑,沈冉气结。 次日,沈砚珩晨起见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想着要不要带着沈冉去郊外踏青,也解了小丫头两月来的乏闷。刚进汀兰院,就看见沈冉手里拿着两株小苗,身后的春桃冬竹一人一把小锄头,主仆三人一副正准备出门的模样。 见他来,沈冉举着小苗就朝他挥挥手:“哥哥快来!我们来栽树!” 走近了才听沈冉兴致勃勃地解释说:“这是我在书上看来的,春天种下一棵树,来年就会收获一片绿荫!娘亲说这是精心培育的樱花苗,养得好的话等我及笄就能开花啦,到时候院子里都是樱花,肯定很好看!” 沈砚珩以为她说的书是话本,闻言点点头接过树苗,问她:“那冉冉想把它们种在哪里?” 沈冉在院子里转了转,最后选定了一块最显眼的地方:“就这里!等树长大了再在这里放一个藤椅,到时候我就躺在藤椅上让哥哥给我作画。”说完自己还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沈砚珩跟着她的思绪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觉得有趣得很,轻笑几声道了好,又帮着沈冉挖坑种树。 等樱花苗种下,两人的脸上都不由得沾了些泥土。沈砚珩带着沈冉去将脸上的泥土一一洗净后,两人又回了院子,蹲在刚种下的小苗旁边仔细看着。 “哥哥,你说这么小的树苗最后居然能长成那么高的树哎。” 沈砚珩看着妹妹的笑脸,突然起了替她量身高的念头。 于是院门口的墙上就这样留下了一左一右两道用石头刻下的痕迹。 起初两条划线还不分伯仲,渐渐地左边那道划线如突飞猛涨般窜了一截,不由显得右边那道划线有些可怜。但日升月落,两道痕迹始终紧紧挨着。 沈冉就这样长到了十四岁。 第9章 绮宴纳殊珍 轻骑寻乡过野桥,正是酒酽春浓时。 大将军江无忧驻雁门三十余载,圣上感怀其劳苦功高,特命其还乡颐养天年。随着江大将军一同回京的还有归德将军及其独子方厉和,以及礼部尚书陆家的嫡长子陆峥。一时间,京中可谓是热闹非凡。 等到众人归京带来将燕国大皇子燕然带到圣上面前时,圣上龙颜大悦,不仅按功赏赐了众人,还拍案决定在宫中办一场家宴,邀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进宫共享盛宴。 此时,沈冉和沈砚珩就坐在进宫的马车上,前面的马车里坐的则是宁远侯沈有道以及宁远侯夫人付泽兰。 沈冉自坐上马车时手心就止不住地一阵阵发着凉,眼睫低低垂着,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沈砚珩看出妹妹是在害怕,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捉了她的手放进自己掌心,轻声宽慰:“进了宫跟在娘亲和哥哥身后就好,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冉应声,心情依旧沉重。沈砚珩想再说些什么,马车却已经停下,只能思索着一会儿要仔细些护着沈冉。 马车只能行至宫门口,几人下车跟着指引太监步行至宴会处。路上遇见了相识的人家,几人一一打过招呼又继续向前走去。不多时到了宴会正厅,沈冉跟着哥哥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沈冉暗自庆幸,多亏大朔对男女之防并不过分看重,否则她就得和沈砚珩分开了。来到这个意外频出的宫里,要是离了反派哥哥,按她的运气,她真怕自己又不小心撞见什么被命运提前下线。 此时正厅的人已经坐满,一个个小声交谈着,行为举止无一不端正优雅,沈冉不语,只默默将自己耷拉着的肩背挺直了些。沈砚珩看在眼里,心疼地给妹妹递了杯花酿的蜜茶:“冉冉尝尝这个。” 沈冉接了蜜茶慢慢喝着,心里却在回忆着今晚的情节。反复确定了几遍,确认今晚没她的事情之后,沈冉的心情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些。 众人又聊了小半会儿,只听一道尖细的声音高喊到:“圣上驾到!” 沈冉连忙放下茶杯,学着娘亲的样子低头行礼。视线中,一双明黄色靴子稳稳踏在地上,后面跟着几双精致小巧的花盆底,慢慢朝前面去了。 “众位爱卿免礼,今日权当迎接几位将军归京的家宴,不必拘束,都坐吧。”比影视剧中更威严的声音传来,沈冉后背立时就起了冷汗。等借着身旁沈砚珩的力道起身坐下,沈冉才发现自己竟是有些头晕目眩。 付母也发现了不对,用手帕替她擦去额角的细汗,轻声问她:“冉儿还好吗?” 沈冉担心因为自己的状况弄得兴师动众,让娘亲和哥哥惹了什么贵人生气,于是又捧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娘亲,哥哥,我没事,不必担心。” 宴会进行到一半,沈冉已经适应了这种氛围,此时正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的餐食。 圣上右侧的娘娘突然问了声:“咦?圣上不是同臣妾说今日有贵客来访吗,怎么还没见到呀?” 圣上闻言爽朗一笑:“昭仪莫急,朕这就让贵客前来。”说完又对着座下一名身着四品武官服饰的青年说道:“陆峥,把人带上来吧。” 陆峥抱拳躬身应是,随即转身出了门。 这就是陆峥?那他旁边坐着的不就是陆晏? 文武两官分坐宴席两侧,沈冉抬头悄悄看向对面侧前方的那名少年。看着是蛮瘦的,但也不到病弱的程度吧,书里怎么会不到十五就过世了呢?沈冉暗自可惜着,沈砚珩又递了块糕点来:“切莫四处乱看。”声音带着些早春的凉意。 两人说着话间,先前出去的陆晏领着个人进来了。 “圣上,人已带到。” 陆晏如今二十左右的年纪,身形伟岸、相貌英武,是京中许多贵女暗中思慕的对象。身后那人看着年纪要比他小上一些,身形颀长,长相却带着些女子特有的精致。不过等他一开口,任谁都不会错认他的性别。 “燕国燕然,参见圣上。”貌若好女配着一副带着明显颗粒感,堪称粗哑的嗓子,让沈冉感觉有些割裂。 不过显然不止她有这种感觉,圣上也被燕然的声音惊得愣了一秒才回过神来叫两人平身。 “燕然?朕记得你是燕国皇储,你父皇竟舍得将你送到朕这儿来?”圣上的话直白得不免叫人替这位名叫燕然的少年尴尬。堂下众人渐渐也都品过味来,这燕然大概是燕国送来投诚的诚意吧。圣上不在一开始就给人留座,反而到了宴席中途才慢吞吞叫人上来,此时还当着众位臣子的面说着这么些看似关怀实则嘲讽的话,多半是要拿这燕国皇储的尊严来衬托自己的威仪吧。 沈冉也看明白了此时的形势,不免在心里同情几分这位被送来做质子的少年。 处在尴尬中心的燕然却仿佛没听懂圣上的讥讽,依旧神色淡淡地回答道:“早听闻大朔地洁人灵、民康物阜,圣上更是文治武功,难得一见的贤明之君,燕然敬仰已久。因此父皇特让燕然来朔瞻仰学习。” 一番话说得谦卑顺从,捧得朔武帝龙颜大悦,当即令人赐座。 燕然俯身谢过,又道:“燕国虽不如大朔地大物博,但也有些独特产物。燕然此番前来谨备薄礼,恭请圣上惠纳,聊表寸心,愿圣上福寿绵长、德业日隆。” 朔武帝来了兴趣,想见见这燕国的特产长什么样,于是命人将燕然带来的贡礼带上前来。 圣上下令,侯在殿外的燕国侍女鱼贯而入,个个手上端着件盖着红布的承盘,走到燕然身后两步自觉停住。圣上身边随侍的大太监文顺公公走下来,路过燕然时微微矮身当作行礼,接着揭开了第一个侍女手上的红布。 沈冉的位子离那名侍女并不算太近,饶是如此也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了一下。定睛一看,红布之下竟是一枚荔枝般大小的钻石,即便并无室外日光的照射,仍散发着令人炫目的七彩光芒。 燕然将其以红布包裹取出,交到文顺手上:“此物名为金刚石,被无意发现之后经由燕国十余位顶尖的工匠日夜切割而成,燕然临行前父皇特意将它从国库取出,嘱咐燕然务必将它安稳送到圣上手里。” 圣上接过金刚石在手中端详着,细看才发现其上浅浅刻着几道龙纹,不由夸赞工匠的巧思妙手,哈哈笑道:“早听闻燕国有一矿产,生于金中,百淘不消,色泽若虹,坚硬胜铁,今日倒是承了燕王的情。朕倒是等不及想见识见识后面有些什么了。” 红布一块接一块地被揭开,之后的物件倒是不如金刚石一般耀眼,不过也极尽奢华,一看便是费了大心思的:火齐珠、夜光璧等珠宝摆满了承盘,还有夜光芝、高丽参这些珍稀药材也被人双手虔诚奉上,就连群臣也忍不住轻呼出声。沈冉的眼神已经由一开始的惊讶羡慕变得麻木,内心只剩下一个想法:我恨有钱人。 朔武帝毕竟是一国之君,这些外物不过是用来体现他天子威严罢了,惊讶过后并没有太在意,真正令他放在心上的还是燕然所说的正侯在京城郊外的五千匹良驹和三十匹汗血宝马。 看着座下朝着自己俯首帖耳的燕国皇储,朔武帝此刻才算是真正相信了燕国投诚的诚意。他软了语气,问燕然:“朕年长你父皇几岁,便唤你一声侄儿,你也不必这般客气,私下称呼朕为伯父即可。” 燕然自然听从,又行了一个晚辈礼,称呼道:“侄儿见过皇伯父。” 寒暄几句,朔武帝将燕然安置到了京中一处闲置着的藩王宅邸就放人入座了。 丝竹声起,管弦音扬。 众人伴着舞姬的袖袂翩飞度过了一场宴席。圣上领着几位妃嫔先行离开,殿中气氛顿时轻松许多。沈冉正想问问哥哥能不能出去吹吹风消食,对面的武官席位就走来了一个人。 “有道老弟,多年不见,还是这么俊朗啊!” “延齐兄才是看着又健硕了些,如今都已经是归德将军了,令人羡慕啊。” 两人一附一和,瞧着十分熟稔。付泽兰低声介绍,这人是沈有道早年的好友方延齐,不过四年前去了雁门增援后就一直驻扎在外,直到前几日才随着大将军一同归京,还获封了从三品归德将军。 两人了然,一一向方延齐行礼问候。方延齐又笑道:“这两个可是砚珩和小冉儿?小孩子长得就是快,一晃眼都窜这么高了,我记得当年还只是两个小萝卜头呢哈哈。” 沈有道也笑着回:“两个孩子被家中娇宠坏了,自然比不上厉和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跟着上了战场,真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啊!对了,怎么不见厉和?” “那孩子回来的路上有些不舒服,估计是在雁门待惯了,冷不丁有点水土不服,这不,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我夫人心疼孩子,今日的宴会便只来了我一个,还好有沈老弟你在这,今晚可要好好陪我喝两杯,不醉不归啊!” 此时的宴会已经完全热闹起来了,年纪小一些的孩子都各自结伴出去玩了,只留下些在这觥筹交错的大人们。沈有道和方延齐又碰了一杯,兴致上来便商量着去找其他的官员喝酒去了。沈冉正埋着头思考着下一口尝哪块糕点,突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穿过人潮直勾勾地锁定着她,她抬头看去,只看见陆家两兄弟正亲近地说着什么。 在吵闹的大殿又待了会儿,付泽兰忙着应付其他的夫人,想着沈冉估计会觉得拘束无聊,便喊了沈砚珩带着妹妹出去走走。沈冉自然万分同意,答应了绝对不乱跑之后就拉着沈砚珩出了殿。 担心无意冲撞贵人,沈砚珩拿捏着方寸,只是领着沈冉绕着设宴的宫殿四周转了转。殿的左侧是一汪清泉,中间还搭着座小桥供人观赏玩乐,右侧则种了几排杏树。此时正是杏花盛放的时节,若有微风拂过,定会扬起漫天白雪。 沈冉两次落水后就颇有些惧水,沈砚珩带着她在杏花林里来回绕了三圈,见沈冉脚步慢了下来就打算转身回殿。正走到殿门口,沈冉眼尖,拉着他往左边看去。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沈砚珩循着沈冉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桥的对面凉亭中正有两人在说着什么,其中一人身着红色皇子袍。沈砚珩收回视线,正想告诉沈冉不能这样窥探皇子,少女先一步惊呼起来:“哥哥!他们掉下去了!” 沈砚珩再转头看去,凉亭哪还有半个人影! 事关皇子,沈砚珩再不想沾惹此事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他神色严肃起来,认真地叮嘱沈冉:“冉冉,听哥哥的,你先回去找娘亲,把你看到的悄悄告诉娘亲,哥哥得先去看看情况。不要害怕,知道吗?”掉下凉亭的其中一人是皇子,身边肯定带了太监,保不齐就有那么一两个看见了他们。若是此刻他不过去,等后面皇子出了什么事,他和冉冉要承受的可就是“大不敬”的罪名了。 沈冉自然不会害怕,本就是她引兄长看见那两人的,兄长不知道是谁,她却清楚得很。 1.沈冉是无意之中撞上这个情况的,她也只是知道宴席当天会出事,具体的时间地点却是不知道的。撞上以后就像沈砚珩想的那样,不过去,担的责任更大,就算两个人是真的没有看见远处的情况,但只要有人出事就需要一个背锅的人。 2.“早听闻燕国有一矿产,生于金中,百淘不消,色泽若虹,坚硬胜铁”,此句引用修改于晋代《起居注》中“咸宁三年,敦煌上送金刚,生金中,百淘不消,可以切玉,出天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绮宴纳殊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