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 第1章 明日问斩 “来人,将她拖下去严加看管,明日卯时,辕门外问斩,以儆效尤!” “大人明鉴!民女实在冤枉!您听我解释。” 谢小鸾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我醒来时便在那边的草丛中,根本不知所为何事啊! “冤枉?”旁边押送的兵士嗤笑一声,用力推搡了她一把,“你一出现,营里就倒下了几十号兄弟,上吐下泻,昏迷不醒!军医都查不出缘由,不是你这妖女作祟还能是谁?晦气!” 地狱开局也没有这样的!她心中一片悲凉,难道自己真要刚穿越就命丧黄泉,成为一桩比窦娥还冤的千古奇案? 谢小鸾在心中疯狂呐喊。穿越这种事,她只在闲暇时看过几本小说消遣,怎么偏偏就轮到了自己?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是一名普通的食品质检员,穿着白大褂,在灯火通明的实验室里,专注于新到样品的检测。谁能想到,新来的师弟一个失误关闭了通风橱,等到她察觉不对劲时早已吸入过量有害气体,整个人直接倒地陷入昏迷。 再睁眼时,入目不是实验熟悉的天花板,而是灰蒙蒙的天空,远处隐约可见营寨轮廓,风中传来马匹嘶鸣声。 她身上这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浅蓝色针织衫和牛仔裤,无疑成了催命符。还不等她从这剧变中理清头绪,沉重的脚步声与甲胄碰撞声便已逼近…… 跳动的火把将几张披甲持刃、面色沉凝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的陌生气味。 他们是真的会让她死! 谢小鸾紧紧攥住胸前冰冷的衣料,指尖因用力而不自觉微微颤抖着。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自救!可是,她能做什么? 【检测到预设绑定指令……遭遇时空乱流,坐标修正中……修正完毕。开始强制绑定……绑定成功!】 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回荡。 谢小鸾猛地一惊。 【尊敬的宿主,您好。食品安全检测与溯源系统为您服务。】那声音继续道,【因穿越过程中遭遇不可抗力,系统降临延迟,敬请谅解。】 “系统?”处逢生的狂喜瞬间涌上心头,谢小鸾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快,有什么东西能让我离开这吗?” 【抱歉宿主,我是服务型系统,没有传送的能力哦~】 那要你有何用!连审问都省了,直接明日问斩,这分明是打定主意要她当这个替罪羊! 恰在此时,旁边一个负责看守她的年轻狱卒突然面色剧变,痛苦地佝偻下腰,发出一阵剧烈的干呕,随即双眼翻白,连一声闷哼都未及发出,便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柱子!柱子你怎么了?!” “又倒下一个!症状一模一样!” “是那妖女!定是她搞的鬼!杀了她为兄弟们报仇!” 等一下!凭借前世工作中积累的公共卫生常识,她深知古代的常见毒药如砒霜、断肠草、乌头等,虽毒性猛烈,但发作时间相对集中。 若是大规模人为投毒,症状爆发的时间点理应更为接近,怎会像现在这般,有人早已病倒,有人却延迟至今,甚至刚刚才出现如此急性的剧烈反应?难不成是……食物中毒! “我要见将军!”谢小鸾用尽全身力气,声音陡然拔高,竟一时压过了周围的嘈杂与怒吼。 沈括眯起双眼,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刮过她的脸:“死到临头,见将军作甚,莫不是还欲毒害我军统领?” 谢小鸾咬紧下唇,脑中飞快闪过《甄嬛传》里瓜尔佳氏赌咒发誓的场景。她心头冷笑——既然这些古人信奉鬼神,不如就借这份迷信搏一把! “我谢小鸾对天发誓,若存半分害人之心,愿受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她声音嘶哑却字字泣血,“可若今日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我顶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一字一顿道: “我纵是化作厉鬼,也定会夜夜归来,叫这营中上下永无宁日!” 帐内霎时死寂。火把噼啪作响,映得几个士兵脸色发青,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呵。 谢小鸾在心底冷笑,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小样,怕了吧? “你要见本将军?” 一阵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自厅堂外侧的廊道传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心上,无形的威压随之弥漫开来,喧闹的厅堂顿时落针可闻。 众人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谢小鸾勉力抬头望去,逆着门口透入的天光,只见一人缓步而入。他并未顶盔贯甲,只着一袭玄色锦袍,袍服之上用稍深的丝线绣着繁复的暗云纹,外罩一件同色狐裘大氅,墨发以青玉长簪挽住。 来人面容极为俊朗,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唇色偏淡,肤色是那种不见日光的冷白,与他周身隐约的铁血气息形成微妙对比。 他眉眼间不见寻常武将的粗犷悍勇,反而透着几分世家公子般的清贵雍容,然而那双点墨般的眸子淡淡扫视过来时,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凉意,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里。 这便是将军?谢小鸾心中愕然,这形象与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是。”谢小鸾强迫自己迎上他那深不见底的目光,语速加快,清晰地说道,“将军明鉴,我绝非下毒之人。营中军士呕吐、腹泻乃至昏迷之症,发病时间分散,不像是中毒,反而更似误食了**不洁之物所致的中暍!还望将军允我自证清白。” 沈玉裁静立原地,玄色大氅的毛领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他并未立刻回答,目光在谢小鸾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淡漠如古井深潭,不起微澜,却带着千钧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将军!此女来历不明,巧舌如簧,切不可轻信啊!”一旁的沈括看沈玉裁犹豫,急忙躬身劝阻。 沈玉裁却微一抬手,一个简单的手势便止住了他后面所有的话。他的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意思是,当真是这个姑娘潜入我大营,投毒谋害了我军将士?” 沈括脸上一阵青白交加,他也自知理亏,可这女子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军中出现毒害事关重大,他自然是想越早结案越好。 沈玉裁看他一言不发,心中明白了几分,“既如此,允她自证清白有何不可?” 众人恭声应是。 沈玉裁将视线转向谢小鸾,“依你之言,你该如何证明?” 沈玉裁的问话落下,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小鸾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既然是集体性的急症,最大的可能就出在饮食上。军中水源多是流动的溪涧,大规模投毒成本高且易被发现,池鱼会先有反应,可能性较低。那么,问题极可能出在今日的伙食里。 “将军,”她抬起头,声音清晰了许多,“若想查明真相,请立即派人查验今日将士们食用过的所有食物与水源。尤其是……今日的伙食,是否还有剩余?” 沈玉裁目光微动,并未多言,只侧首对身旁亲卫略一示意。那亲卫立刻领命,转身快步出帐。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谢小鸾心里七上八下,就算真有食物样本送来,她也难以用肉眼分辨出具体问题。怎么办? 【系统!】她在心中急切呼唤,【你说你是服务型系统,那能给我提供简易的检测设备吗?哪怕是最基础的也好!】 【当然可以,宿主。】系统的机械音回应得异常迅速,【新手福利包含万能检测试纸一份,可初步筛查常见毒素及微生物污染指标,已发放至您手中,请查收。】 手中悄然一沉,谢小鸾借着衣袖的遮掩,指尖触碰到一个试纸盒,她心中稍定。 亲卫端着粟米、腌菜和半桶饮用水回来,谢小鸾却有些忧心,她需要使用试纸,但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人多眼杂,这小纸片到底太过显眼,极易引起怀疑。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沈玉裁行了一礼,语气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郑重与为难:“将军,民女家中曾传下一套独特的验毒之法,此法需心神专注,环境亦需相对洁净,免受过多干扰,否则细微之处极易偏差。为求结果准确,能否……请将军屏退部分人手,只留少数几位在此观察见证?” 她的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人太多,她不便施展。 沈括闻言,眉头紧锁,立刻反驳:“验毒而已,何须故弄玄虚?在场皆是军中袍泽,有何不便?将军,此女行为诡谲,不可不防!” 沈玉裁的目光掠过谢小鸾看似平静却隐含紧张的脸庞,又扫了一眼帐内众多好奇、怀疑的视线。他想起一些世家大族或隐士高人的确有些不愿外传的独门技艺,讲究秘不示人。这女子提出此求,倒也合理。 他略一沉吟,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帐内的低语:“既是家传秘法,不便外传,亦是常理。” 他目光转向沈括及一众亲卫,命令简洁明了:“尔等皆退至帐外守候,未经传唤,不得入内。” “将军!”沈括急了,“您万金之躯,岂可……” 沈玉裁一个眼神便止住了他后续的话, “我在此,无妨。” 沈括与亲卫们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逆,只得躬身领命,依次退出了营帐。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声响。 “谢姑娘?”他转头看向谢小鸾,言简意赅,“请。” 第2章 可以有 帐帘落定,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方才人多时不觉得,此刻与这位气场强大的将军独处一室,谢小鸾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她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默默挽起衣袖,露出两截纤细的手腕。 目光扫过亲卫端来的样本,她首先拿起了那碗颜色暗沉、颗粒分明的粟米。按照检测流程,需要将固体样本处理成均匀的粉末状,以便更好地溶解和反应。 帐内一角恰好备有捣药用的石臼和石杵。她将部分粟米饭放入臼中,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沉重的石杵,用力舂了下去。 “咚!”一声闷响,手臂被反震得发麻。她咬紧牙关,再次举起,落下……如此反复十几次,她已是额头见汗,气息微喘。可当她凑近一看,臼中的粟米大多只是被压扁,离她想要的细粉还差得远。 这古代的工具也太难用了!要是有粉碎机该多好。 【可以有。】系统赶忙跳出来。 【不不不,千万别。】谢小鸾赶忙阻止,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被当做能够隔空取物的妖女。 她心虚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下意识抬眼,正好对上沈玉裁平静无波的目光。他就站在那里,宛如一尊俊美的玉雕,静静地看着。 谢小鸾脸上有些发烫,是累的,也是窘的。她看着那几乎纹丝不动的粟米,又看了看自己微微发红的手掌,心一横,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带着一丝微哑:“将军……能否……劳烦您,帮我把这粟米舂成粉末?” 沈玉裁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谢小鸾心里咯噔一声,以为他嫌自己事多,连忙补充道:“不、不需要太细,只要大致成粉,能让……让秘药溶解就行!” 这女子胆量倒是不小,他自幼身处尊位,旁人无不敬惧,何曾有人敢如此坦然让他动手做这等微末之事? 只是,沈玉裁的视线掠过谢小鸾额间细汗,显是气力不济。他沉默片刻,才淡淡开口:“只要粉末即可?” “对,粉末就行!”谢小鸾赶紧点头。 只见沈玉裁缓步上前,并未去接她手中的石杵。他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悬在石臼上方寸许之地,掌心微沉,隔空轻轻向下一按。 一股无形的气劲骤然压下! “噗”一声轻响,如同风吹细沙。 谢小鸾惊得瞪大了眼睛,凑近石臼一看——里面哪里还有半粒完整的粟米?只剩下一小撮均匀细腻的浅黄色粉末!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头看向沈玉裁,对方已收回手,神色如常,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谢小鸾心中骇然,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这难道就是内力?幸亏自己刚才没想着凭那点三脚猫功夫硬闯或者狡辩,否则,她毫不怀疑,这位看起来清贵雍容的将军,弹指间就能让她灰飞烟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敢再多看沈玉裁,低下头,声音更低了三分:“多、多谢将军。” 接下来的步骤顺利了许多。她按照前世检验的流程,取了些许粉末置于一个干净的陶碗中,将提取液滴入其中,用一根细木棍小心搅拌,使其充分溶解、悬浮。看着碗中浑浊的悬浊液,她想起还需要过滤。 她快步取下原先包着粟米的苎麻布,叠了几层,覆盖在另一个空碗口,形成简易的过滤装置。 【叮!检测到不规范操作。】系统的机械音突兀地在脑中响起,【常规流程建议使用定性滤纸,并用玻璃棒引流,以避免……】 闭嘴! 谢小鸾在心中没好气地打断,还玻璃棒引流?本来按标准还得用离心机离心呢,这又不是造火箭,差不多得了! 她这般腹诽,一方面确是条件所限,另一方面,身后那道沉静却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总觉得沈玉裁那双深邃的眼睛正洞察着她每一个不合时宜的小动作,心下一慌,只求速战速决。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微颤的手,直接将方才那碗浑浊的液体缓缓倾倒在苎麻布上。淡黄色的液体渗透过麻纤维,滴滴答答地落入下方的碗中,虽然不及滤纸清澈,但也勉强得到了较为澄清的滤液。 不敢耽搁,她立刻取出那张万能试纸,用木棍蘸取滤液,小心地在试纸指定区域滴上一滴。 “将军,”她将试纸平放,退后一步,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接下来需静待约两刻钟,方能判断结果。” 沈玉裁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帐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闻帐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谢小鸾僵立原地,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方才精神紧绷时不觉得,此刻一松懈下来,深秋夜里的寒意便无孔不入地侵袭而来。她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现代针织衫,冷意顺着脚底往上爬,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抖来,牙齿都忍不住轻轻打颤。 就在她抱着手臂,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热量时,眼前玄色影子一晃,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厚重柔软的狐裘大氅便披在了她肩上,将她整个人裹住。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舒服得几乎喟叹出声,那狐裘内侧还残留着原主人清冽干燥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淡淡的熏香,意外地好闻。 她下意识地紧紧拢住还带着余温的裘衣边缘,随即才反应过来,她立刻抬头,对上沈玉裁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脸上微热,故作惶恐地想要推辞:“万万不可!将军万金之躯,岂可……” “披着吧。”沈玉裁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淡,但目光在她死死攥着裘衣边缘、完全没有松手意思的手指上扫过, “你若冻病了,本将军岂不是白等了。” 谢小鸾脸上更热,讪讪地不再假装推辞,小声嘟囔了一句“多谢将军”,便老实裹紧裘衣,寻了个不远处的矮凳坐下。暖意驱散了寒冷,也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将军,”谢小鸾语气谨慎,“我久居山门,不访俗世。不知如今战事……究竟如何?敌军近来可有异常动向?” 沈玉裁目光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烛火在他深沉的眸中跳动。“对峙已近两载。”他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重量,“大小战役二十七次,我军折损将士……逾三万。” 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破碎的家庭与血染的疆土。他语气转冷:“北狄骑兵来去如风,惯用焦土之策。去岁连破边境三镇,屠城……老弱妇孺亦不放过,尸骸垒成京观,以慑我军心。” 谢小鸾胃里一阵翻腾。两年,三万人命,屠城筑京观…… 沈玉裁目光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此女虽来历不明,但若真是细作,大可随意攀附扰乱军心,不必用此等费事的法子。 他收回视线,继续道:“北狄主力陈兵三十里外落雁谷,近日哨探活动频繁。围而不打,已近半月。此次倒学聪明了,知道强攻代价太大。他们在等,等我军露出破绽。” 谢小鸾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了那张试纸上,难道真是敌军投毒企图趁虚而入,自己只不过是恰巧撞上枪口成为替罪羊。 一想到刚刚听到的北狄所谓的“焦土之策”,谢小鸾便觉得脊背生寒。怪不得先前的士兵如此慎重,她原先只觉他们过于惊弓之鸟,草菅人命,却忘了在战场上,稍微一点失误葬送的不仅仅是士兵,更是他们身后守护着的城池与百姓。 她畏惧这时代的残酷,同情这些被卷入战争漩涡的普通人,更不甘心就这样随波逐流,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 谢小鸾悄然攥紧了拳,她或许改变不了这场战争,也左右不了大局。但她有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专业知识,至少,要尽力保住能保住的人,揪出这疫病的元凶,尽可能地挽救那些中毒将士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几乎要开始怀疑那试纸是否真的会起反应时,沈玉裁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两刻钟到了。” 谢小鸾几乎是立刻从矮凳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放置试纸的托盘前,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沈玉裁也缓步走近,目光沉静地落在托盘上。 只见那张原本素白的试纸上,靠近滴液区域的检测区块,赫然呈现出一种棕黄色。 是黄曲霉! 第3章 别动 “将军,结果出来了。这颜色显示,粟米之中含有黄曲霉毒素。” “黄曲霉毒素?”沈玉裁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头微蹙。 “是一种由霉变谷物产生的剧毒之物,”谢小鸾解释道,语速加快,“呃,是家师命名的。尤其易在储存不当、受潮发热的粮食中滋生。人若食之,便会引起呕吐、泄泻、发热,严重者损伤肝肾,乃至昏迷,与军中将士的症状完全吻合!”(注1) 她指向那碗已经变成粉末的粟米样本,“问题就出在军粮上!定是这批粟米在储存或运输途中受潮霉变,未能及时发现,才导致食用者集体发病!” 沈玉裁眸中寒光一闪。军粮出事,非同小可,往往牵涉后勤盘根错节的关系,难保下面的人不会为了推卸责任而串通隐瞒。他目光落在谢小鸾身上——此女来历虽奇,但手段独特,且与军中各方毫无瓜葛,正是查明真相最利的一把刀。 “来人!”他沉声下令,亲卫应声而入。“立刻封锁所有谷仓,未有本将军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移动一粒粮食!传军需官、仓曹史及相关涉事人员,于谷仓外候着!” 命令下达,他转向谢小鸾,眼神锐利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你随本将军亲往谷仓。这查验之事,由你主导。”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唯有她可闻,“军中关系错综,我要一个无人作伪的真相。” 谢小鸾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信任,更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她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民女必当尽力。” 片刻后,谷仓重地已被亲兵层层把守,气氛肃杀。军需官、仓曹史以及几名负责粮仓看守的低阶军官皆已跪在仓外空地上,个个面无人色,身体抖若筛糠。 沈玉裁负手立于仓前,并未急着命人开仓,而是对谢小鸾微微颔首。 谢小鸾会意,上前一步,看向跪在地上的仓曹史,声音清晰地问道:“大人,请问这批粟米是何时入库?入库时可曾逐袋查验?近日仓内可曾发现受潮、发热迹象?” 那仓曹史被她问得一愣,支支吾吾道:“是、是半月前……入库时抽查过,并无问题……近日、近日……”他眼神闪烁,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的军需官。 “开仓。”沈玉裁不等他说完,冷声命令。 沉重的仓门被推开,一股更浓烈的霉闷之气扑面而来。谢小鸾用衣袖掩住口鼻,率先走入。仓内光线昏暗,只有堆积如山的麻袋。 她没有去动那些摆在明处、看似完好的粮袋,而是凭着直觉和系统对黄曲霉素易滋生环境的提示,径直走向仓库深处、靠近墙壁略显潮湿阴冷的角落。 “查这几袋。”她指着角落最底层的麻袋说道。 兵士上前搬下,解开绳索。麻袋刚一打开,一股刺鼻的霉味瞬间炸开!只见表层的粟米颜色尚可,但仅仅往下半尺,大量的粟米已经结块、变色,呈现出不正常的黄绿或灰黑色,密布着肉眼可见的绒毛状霉斑! “将军!请看!”谢小鸾用木棍挑起一些霉变的粟米,展示给随后走进的沈玉裁。那景象,触目惊心。 跪在仓外的军需官见状,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将军饶命!是、是下官失察!前番大雨,部分粮车受潮,下官心存侥幸,以为晾晒后便无大碍,又恐上报责罚,这才……这才酿成大祸啊!” 沈玉裁面色冰寒,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涉事官员,最后落在谢小鸾身上,声音冷冽如刀:“人证物证俱在。尔等玩忽职守,隐匿灾情,毒害将士,动摇军基,罪无可赦!” 他随即下令: “所有涉事官吏,一律收押,严加审讯,厘清责任,依军法从严论处!” “通令各营,立即停用此批军粮,已分发者即刻追回销毁!” 【恭喜宿主洗脱嫌疑,获得奖励积分100】 “将军!”谢小鸾顾不得礼数,急切地上前一步,声音因焦急而微微发颤,“民女恳请将军,立刻下令为已发病的将士催吐!耽搁不得!” 见沈玉裁目光扫来,她急忙解释:“那霉毒留在体内越久,对五脏损伤越大!必须尽快让他们吐出来,否则、否则恐有性命之忧!”她甚至下意识抓住了沈玉裁的袖角,又惊觉失礼猛地松开,“温盐水就可!这是眼下最快、最有效的法子!求将军速速下令!” 沈玉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怔,但随即从她的急切中感受到了事情的紧迫。他不再犹豫,立刻对身旁待命的军医官厉声道:“没听见吗?立刻照办!组织所有人手,优先为重病者催吐,快!” “遵命!”军医官也被这气氛感染,抱拳后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营帐。 谢小鸾的心却并未完全放下,她深知在这个时代盐的珍贵,很担心军中会因节省而用量不足。 “将军,”她急切请求,“请允我前去协助!”见沈玉裁颔首应允,她立即跟上军医官的脚步。 来到临时救治处,只见几口大锅正烧着热水,军医助手们已开始往水中加入粗盐。谢小鸾不动声色地靠近最先配好的一桶盐水,假意伸手试温,实则让系统快速检测。 【检测中:氯化钠浓度约0.6%,偏低,无法有效补充流失电解质。】 果然!她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各位辛苦,这水温正好。”趁着士兵们忙着照料病患、帐内人影纷杂之际,她背对着众人,迅速从系统中兑换了氯化钠——将刚刚到账的100积分瞬间清空。 她假作巡视,在各桶间走动。每当无人注意,她便飞快地将袖中细腻的盐晶抖入已配好的盐水中,并用木棍快速搅匀。 【积分已使用:100。当前余额:0。兑换物品:氯化钠500g。】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谢小鸾几乎未曾停歇。她穿梭在痛苦呻吟的士兵之间,协助军医和助手们喂服盐水、观察反应、清理污物。那些原本萎靡不堪的兵士在有效催吐和补充水分后,情况逐渐稳定,甚至有些症状较轻者已能虚弱地下地行走。 谢小鸾也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寻了个角落的矮凳坐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喘口气。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整齐甲胄、看上去是沈玉裁亲卫的军士快步走入帐中,目光扫视一圈后,落在了她身上。 军士走到她面前,抱拳躬身,语气颇为客气:“谢姑娘,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踏入主帅营帐的刹那,一股不同于帐外肃杀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帐内陈设简洁,一桌一椅,一张铺着虎皮的简易行军榻,角落燃着银炭盆,驱散了冬日的寒意。然而,谢小鸾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沈玉裁行至书案后坐下,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敲在谢小鸾紧绷的神经上,“军中粮仓清查之事,尚未完结。后续鉴别霉变、确保无虞,恐还需倚重你的见识。不知……你可愿暂留军中,相助此事?” 这正在谢小鸾预料之中,也是她权衡之下认为目前最安全的选择。孤身流落在这完全陌生的世界,与其在外界险象环生,不如暂且依附于这支军队,至少眼前这位沈将军,虽气势迫人,但行事还算明理,且有需于她。她立刻垂首应道:“将军信重,民女敢不从命。定当竭尽全力。” 公事议定,帐内气氛微妙的沉默了一瞬。谢小鸾攥了攥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狐裘,感受着内里残留的体温,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窘迫:“将军……民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这一身衣物实在不合时宜,能否……恳请将军赐予一套寻常的粗布衣衫?还有……今夜,不知民女该在何处安身?” 她问得小心翼翼,毕竟一个女子留在全是男人的军营,本身就是极大的不便。 他沉吟道:“衣物之事,稍后便让人送来。” 随即,他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至于住所……眼下战事吃紧,营垒初定,符合规制的独立营帐均已分配,并无空余。” 他抬眼看向她,语气平和地解释:“若让你与后勤仆役混居,人多眼杂,于你安危和行事皆不便。” 他的目光扫过帐内一侧用厚毡隔开的一小块区域,“若不介意,今夜你可暂宿于这侧营。此处与本将主帐相连,等闲无人敢近,可保清净无扰。待明日,再命人为你另行筹措合适的营帐。” 侧营?那岂不是就在他的主帐旁边?谢小鸾心头一跳,但无疑是眼下最能保障她安全的选择,将心中那份不自在压了下去,她低声道:“将军思虑周全,如此安排甚好,多谢将军。” 夜色渐深,沈玉裁处理完军务回到主帐,掀开毡帘踏入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侧营那边隐约传来水声已歇,只见谢小鸾背对着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上已换上了那套青灰色的亲兵棉服,宽大的衣服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她正微微侧着头,用一块布巾,有些笨拙地绞着湿漉漉的长发。那乌黑的发丝浸了水,更显沉重,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她肩头洇开深色的水渍。 唉,谢小鸾在心里哀叹,这长头发洗起来真是受罪,没有吹风机,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会不会感冒啊…… 她正专注于跟自己的头发斗争,并未察觉身后的动静。 沈玉裁静立片刻,目光掠过她滴水的发梢和微微瑟缩的肩膀,随即缓步走了过去。谢小鸾听到脚步声,讶然回头,便见他已经站定在自己身侧。 “别动。”他低声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等谢小鸾反应,他已抬手,虚按在她湿发的上方。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内力缓缓透出,并非炙烤,而是如同暖阳蒸腾水汽,均匀地包裹住她的头发。只见缕缕白色水汽迅速从发间升起、消散,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那原本湿漉沉重的长发竟已变得干爽蓬松,甚至带着被内力熨帖过的暖意。 谢小鸾惊呆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彻底干透的头发,触手一片干爽温暖。“多……多谢将军……” 嘶,内力还有这种用途?!这比吹风机还好用啊!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哗啦”一声猛地掀开,一个洪亮的大嗓门伴随着身影闯了进来:“将军!末将有事禀报——呃?!” 来人是个身材魁梧、络腮胡子的将领,他显然没料到帐内是这般光景——他们那位向来不近女色、冷面冷心的主帅,正站在一个穿着亲兵服、却明显是女子的身影旁,两人距离极近。 魁梧将领的目光在沈玉裁尚未完全收回的手和谢小鸾微红的脸颊上迅速扫过,脸上的表情从错愕瞬间转变为恍然大悟,连忙后退一步,大手胡乱地摆了摆: “没事没事!末将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帐帘重新拉严实了。 帐内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谢小鸾僵在原地,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沈玉裁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若细看,能发现他耳根处似乎也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红。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却对着帐外沉声道:“陈莽,进来回话。” 刚要溜走的魁梧将领陈莽闻声,只得硬着头皮又掀帘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散尽的促狭和尴尬,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谢小鸾那边瞟。 沈玉裁自然地将身形微侧,不着痕迹地隔断了陈莽探究的视线,语气平淡无波:“何事禀报?说。” 陈莽愣了一下,看了看沈玉裁,又偷偷瞥了一眼他身后低垂着头的谢小鸾,有些迟疑地抱拳:“将军,是前哨刚传回的军情,这……” 他的意思很明显,有机密军情,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在场,是否合适? 沈玉裁甚至没有回头看谢小鸾,只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无妨,直言便是。” 谢小鸾却心中一愣,这到底是信任,还是试探? [1]念安.揭开致癌能手黄曲霉素的面纱[J].中国食品工业,2021,(19):50-52. 引自知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