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第1章 卷首语 我想要坚定地被选择。 这篇照旧是会有反转,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卷首语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章 第1章 燕京,上元节。 将河灯放入水中,阿萝站直身子,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没有睁眼,只听那道声音带笑道:“阿萝妹妹许的什么愿?” 她慢慢转过身来,隔着帷帽的薄纱看他,并不答言。 这人日前来府上提亲,同她父亲说了半日,直把后者气得半死。 无他,这人说:“我知世叔欲将阿萝嫁与我,只是世叔不该四处宣扬此事,一来坏了阿萝妹妹名声,二来也叫家父误会,我待阿萝妹妹好,只因她自幼丧母,难免心生怜悯,如今家父却当是阿萝妹妹勾引于我,我竟成了个暗室欺人的禽|兽,实在大大冤枉了我!流言既已传开,我不娶阿萝妹妹也不行了,今日便来与世叔商议下聘之事,世叔有何要求,尽管如实与我说。” 阮嗣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忍了半日才没把他轰出去,而是挤出个笑脸,“世侄既有心,此事便不急,且待我与青崖兄商议一番。” 这人却急了,一下子站起来,“怎能不急!世叔有所不知,侄儿这几年得了军功,实在惹人眼红,若有人以此为由参侄儿一笔,侄儿实在消受不起啊!” 阮嗣文忍无可忍,大咳特咳起来,终于以身体不适为由送了客。 这人所言,一字不落地入了门外的阿萝耳中,故而这会儿她只看着他,实在是余怒未消。 谢浥终于被瞧得有些尴尬,讪讪一笑,“阿萝妹妹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阿萝说:“尘朝哥哥,我希望你可以娶自己心仪的女子,而不是迫于流言来娶我。” 谢浥张口欲言,她却不给他机会,“我十岁丧母,被赶出家门,你奉母命前来,护持于我,我曾问你,是否你母亲要求的,你都会去做,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答的吗?” “你说,孝道虽大,却大不过自己的心意。” “我希望你可以遵从自己的心意而活。” 言罢,她径直离去,不妨脚下一绊,谢浥扶了她一把,耳畔便多了句低语。 他说:“小心你嫡母。” 风吹起薄纱一角,露出她半边容颜,她抬眼看他,四目相对。 不远处的画舫上,花枝招展的花娘立于船头,正朝这边望来,她身后慢慢踱出一名男子,一手拿酒,一手揽她,“瞧什么呢?” 花娘神色一僵,复又笑道:“妾是看少男少女春|心|萌动,想起自个儿年轻时候了。” 男子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也勾出个笑来,“你眼光不错,那男子可是朝中新贵谢小将军,那女子想必就是……” 花娘抱着他腰撒起娇来,“那女子是谁妾不想知道!官人也不许去打听!” 男子笑着点了点她鼻子,“你啊。” 花娘拉着男子回了画舫,未曾看见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上元节当夜,礼部祠部司郎中管修文、吏部司封司郎中邓熹|双双暴毙于万花楼,死因|为|马|上|风,涉事花魁畏罪自杀,官府赶到时,房中只余三具尸首。 阮夫人请几位交好的夫人来家中做客,顺便指点阿萝琴艺,阿萝抱琴而来时,便听那几位夫人在议论此事。 阮夫人见她来了,忙示意几位夫人住口,早有侍女接过阿萝手上的琴,阮夫人拉过她的手,亲自牵她到座位上。 阮夫人问阿萝:“怎么亲自抱琴?你的贴身侍女呢?” 阿萝细声答道:“红羽昨夜帮我去买玉粱糕,行得太急,心绞痛又犯了,我就让她休息了。” 阮夫人有些不满,“你也太宝贝你这个侍女了。” 阿萝弹了一曲《梅花三弄》,没弹错一个音,弹完她松了口气,几位夫人却面露难色。她低头玩着自己的衣带,当作没听见她们“毫无意境”、“太过平淡”之类的点评。 她是十三岁之后才开始正儿八经地学琴棋书画的,再怎么勤能补拙,也只能到这儿了,是以倒也不怎么觉得羞耻。 阮夫人向一位穿紫绸锦衣的夫人道:“阿锦,你看可能去得你家的赏花宴?” 钱夫人叹了口气,“也罢。充个数也好。” 赏花宴名为赏花,实为相看,钱夫人乃太常寺少卿钱正礼之妻,平日最好给京中的未婚男女牵线搭桥,阮夫人见谢家那边态度倨傲,便想着给阿萝另寻一门亲事。 送走几位夫人后,她点点阿萝的脑门,“明日给我好好表现,能否挑个好夫婿,成败在此一举。” 见阿萝恹恹的,阮夫人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喜欢谢浥,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呢?他知道了,只会轻视你、拿捏你,又怎会珍惜你?” 阿萝翕动嘴唇,无言以对。 阮夫人理了理她的鬓发,语气柔和下来,“也罢,左右春榜就要开了,若实在看不上,咱们也去榜下捉婿。” 阿萝眨了眨眼睛,以示不解:她真的有那么恨嫁么? 阮夫人不管,翌日赏花宴上逢人便夸她,一副誓要将她推销出去的架势。虽说是相看,毕竟是女眷聚会,未来贤婿不能亲自到场,阮夫人的目标便是阿萝的未来婆婆。 阿萝生得好看,身段也好,秾纤合度,骨肉亭匀,该纤细处纤细,该丰盈处丰盈,可就是生得太好了,惹得众贵妇人挑剔,称不是宜室宜家的面相。 “眉眼太过秾丽”、“琴弹得不好”、“不善言辞”、“没有主母风范”…… 不知怎地,她们挑剔着挑剔着就又聊到了谢浥。 “你们听说了吗?谢小将军的恩师、京兆尹段元祯昨夜被发现陈尸郊外,尸身被郊狼咬得一块一块的,拼都拼不起来。” “听说谢小将军连夜赶过去了,确认是恩师后泪洒当场。” “何止啊,我听说段大人的门房也死了,也被郊狼咬坏了尸身,现在在查是意外还是人为呢。” “咦,死得这么惨,怎么看都像是仇家报复。” “谢小将军恐怕也这么想,据说连夜递了折子要揽过此事呢。” “诶,现如今京兆府群龙无首,正好是你夫君表现的时候啊!” “他呀,也就是个无能鼠辈,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召他去东宫,哆哆嗦嗦地回来了,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 一位夫人突然压低声音,“诶,你们说,会不会是太子殿下的王命啊?” 几位夫人立马把头凑过去,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 “姓段的一向跟太子殿下不对付,偏偏又没什么错处,陛下又向来信任,算来算去要除掉他,就只剩下……” “你可别乱说!太子殿下素来光风霁月,怎么会做暗杀这种|龌|龊|事呢!” “呸呸呸!暗杀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 “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你才倒打一耙!” “你倒打一耙!” …… 几位夫人眼看着要打起来,钱夫人赶忙劝架。阮夫人还在孜孜不倦地向其他夫人推销阿萝,对这边的争吵置若罔闻,简直入了化境。 阿萝四周都是千金小姐,有的她认识,有的不认识,她们三五人凑做一堆,聊些小姐妹的心事。 阿萝不声不响地坐在亭子里看鱼。 钱三小姐带着一班小姐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说了些贬低她的话,又叫她滚出去,阿萝从善如流,果真退了出去,钱三小姐觉得无趣,冲着她喊:“妾室所出就是小家子气,软绵绵的一点气性都没有!” 阮夫人微微一顿,余光瞥向阿萝,只见她缓步走着,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钱大人是个文人,素来风雅,在府中建了一座书阁,闲来阅卷品茗,隔窗观雨,也算一大乐事。 他取“松风入梦惊残烛”中的“松风”二字,为其取名为松风阁,以表出尘隐逸之意。 本是风雅之地,三年前却在这里吊死了个婢女,渐渐有了闹鬼传闻,钱大人虽不信鬼神之说,终究不愿流言如沸,将其锁了起来。 钱三小姐比阿萝大一岁,素来爱欺负她,一次阮夫人带阿萝入府拜访,钱三小姐见她胆小,故意向管家要来了松风阁的钥匙,将阿萝关了进去,阮夫人找到阿萝时,她缩在角落里抖得不行。 从那以后,阮夫人便不大让阿萝单独面对钱三小姐。 这回却是情况特殊——择婿实在是人生大事,不比幼时打闹,为一府主母怎可只知躲避? 阮夫人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赏花宴当夜,太常寺少卿钱正礼在松风阁中暴毙。 紫宸殿。 皇帝将奏折递还给谢浥,“你的请求,朕不能答应。” “陛下!” “朕知道卓珩是你恩师,你出仕时,是他带你历练,也是他举荐你去军中,有了今日成绩,然私情是私情,国事是国事,不可混为一谈。这三桩命案朕已交予大理寺,你的身份,并无查案的资格。” “上元节弛禁三日,偏偏命案就发生在这三夜,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皇帝垂眼叹息,“朕何尝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他看向谢浥,“只是你要知道,他毕竟是先皇后的唯一血胤,也是朕的亲骨肉啊。” 谢浥勉强压下不平之气,“陛下的意思是?” “管修文与邓熹素爱眠花宿柳,不是什么好官,钱正礼倒是为官清正,朕会对其亲属多加抚恤,至于卓珩,朕会提拔其长子入京兆府,也算不负朕与他多年君臣之情。” “此案交予大理寺,年断山知道该怎么办,你就别管了。” 心思微转,谢浥直言道:“倘若此事不是殿下所为呢?”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转身回了御座,“纵然朕不许你查,你也会去查,对吗?” 见谢浥不答,他自袖中取出一块金牌,将其丢给谢浥。 “许你暗查之权。去兵部领个闲职,季培良会帮你。” 谢浥躬身行礼,“谢陛下。” 段元祯死于燕京东郊,此处是两年前才有了郊狼,他平日虽爱夜猎,却极少会去东郊,亦会在宵禁之前回程。据段府下人称,那夜门房匆匆入府,随后他便从书房出来,同门房一道策马出了府,当时已是亥时。 案发现场谢浥已去过一次,却总觉得遗漏了些什么。 他再次来到这里,环顾四周,觉得这里的景致有些熟悉。他打马慢行,路过一片竹林,又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看见一片乱葬岗。 他心神一震,回看那片竹林——这里,是他第二次遇见阿萝的地方。 那是在三年前,彼时他刚刚以门荫入仕,时任京兆府法曹参军,有人往京兆府投了一封匿名信,称有前朝|余|孽在东郊活动,他率人前来查探,就在这片竹林里看见了灰头土脸的阿萝。 第一眼他只看见个鬼鬼祟祟的背影正往竹林深处跑,于是厉声喝止:“什么人!站住!” 阿萝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她脸上沾了土,衣裙更是脏污,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遭遇了什么不测。 她虽长高了些,眉眼也长开了,却还能看出三年前的影子。一眼就认出来,他急忙翻身下马,跑到她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问她怎么了。 她张口欲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他只得软了声气,同她道歉:“对不起,我不知是你,不是故意凶你。” 他实在不会哄女孩子,于是只能干巴巴道:“吓着你了吧,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她冲他摇头,终于说出了话:“我、我来这里采花,不小心迷路了,那边有好多死人,我吓了一跳,摔了一跤,你不要告诉母亲好不好?” 他心中疑惑,摔了一跤并非什么大事,何以要如此紧张?转念一想她是庶女,今日大约是作为陪衬出来郊游,若是因为一时贪玩弄脏了衣裙,少不得要受嫡母责骂,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安慰她:“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就说是我的马惊了你,你才摔了一跤,这样可好?”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谢谢你,大哥哥。” “我如今有了表字,你可唤我尘朝哥哥。” 谢浥闭上双眼,任由回忆散去,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巧合。 阿萝表面:我希望你遵从自己的心意。阿萝内心:死|装|货,看我不整死你。 上元节是唐代最为盛大的节日之一,在这一天,朝廷会下令解除宵禁三天,允许市民夜间外出游玩。据《唐两京城坊考》记载:“正月十五日夜,敕许金吾弛禁,前后各一日以观灯。” 皇帝做出包庇太子的架势,表面上是护着太子,其实是要坐实是太子所为,败坏太子的名声,令他失去人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1章 第3章 第2章 谢浥携礼拜访年府,大理寺卿年断山得了皇帝暗示,与他讲起案情。 “钱正礼是中毒而死,中的什么毒不知道,现场应当被清理过,毒是下在印泥里的,印泥是用当日采摘的红梅现做的,制印泥的婢女经再三拷问仍不吐口,要么是一心求死,要么的确非她所为。” “段元祯的尸身残破不堪,实在难以辨认伤口,不过其心肝肺腑皆被贯穿,极有可能是长剑所致。” “哦,你一定想不到,最天衣无缝的反而是万花楼一案。管修文与邓熹官阶最低,现场却最干净,什么都查不出来,就连那个花魁也只知是农女出身,父母早已亡故,也无其他亲友,实在查无可查。” 谢浥放下茶盏,“大人打算如何结案?” “我又不是神仙,只能知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一概不知。” 钱大人仓促离世,钱夫人过于悲痛,一病不起,阮夫人念及素日情分,帮着操办起了钱大人的丧仪。 阿萝本以为阮夫人不在家,自己可以偷懒几日,不必再应付琴棋书画,谁知阮夫人竟叫她去陪伴钱三小姐,说是她们小姐妹之间好说话,叫她好好安慰钱三小姐。 “当然,若是在丧仪上遇见心仪的对象,也要叫母亲知道。” 阿萝心道一句果然。 在他人丧仪上挑选贤婿,阮夫人也算旷古绝今了。 当着阮夫人的面,阿萝向钱三小姐道了声节哀,待阮夫人一走,她便从钱三小姐那里出来,仍去亭子里看鱼。 知道要很晚回家,她特地带了鱼食来,装在小荷包里,这会儿便一点一点喂给那些锦鲤。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谢浥。 他仍唤她阿萝妹妹,也不解释为何近日没再上门,只同她闲聊起来。 他问她近日在做什么,是不是还是不喜欢弹琴,想不想去街上逛逛,有没有想看的话本,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问到:“阿萝妹妹知道府上有座松风阁吗?” 阿萝平日里话很少,耐着性子答他的话仅是出于礼貌,没想到他真正想问的是这个,顿时觉得被戏弄了。 她本不想回答他,却知道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为了图个清静,便如实说道:“是一座书阁,据说死过人,还闹鬼。” 说这话时她微微歪头,目光中带了浅浅怨怼,谢浥不知怎地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抿了抿嘴。 正欲再问,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阿萝”。 阮夫人款款而来,阿萝站起身子,阮夫人自然地拉过她的手,笑着说道:“李翰林家的二公子来了,生得一表人才,快随母亲去瞧瞧。” 阮夫人就当谢浥不存在,拉着阿萝出了亭子,直到谢浥笑了一声,“叔母就这么急着把阿萝嫁出去吗?” 阮夫人并不答他,而是向阿萝道:“看到了吗?你是斗不过他的,他拿捏你轻而易举,你若嫁他,只有自讨苦吃的份。” 不知为何,钱大人的丧仪上来了许多平日与他并不相熟的同僚,阮夫人忙得脚不沾地,连晚饭都没空吃,阿萝给她送饭,她只放到一边,阿萝只得自己吃了些,想问何时能回去,又生生咽了下去。 她的侍女红羽病还没好,是以并没带侍女过来,天已擦黑,阮夫人却没有半点要回去的意思,只从百忙之中抽身向阿萝道:“我一会儿还要去看阿锦,今晚怕是要留宿了,你四处逛逛,看想住哪间屋子。” 阿萝蹙眉,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便依言去选屋子了。 钱府阿萝已来过多次,路极熟,她提着一只灯笼,东看看西逛逛,倒不觉得害怕。 钱大人自己风雅,一班好友也不遑多让,他们在他的院子里立了几排长杆,上面挂着写有诗句的白纱,夜里风一吹,飘渺若仙宫,极有意境。 阿萝提着灯笼,一个个照过去,不时轻读出声。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我寄人间雪满头。” 隔着白纱与灯火,她看向对面的人。 是个极俊美的男子,却是下人打扮,阿萝不惯与生人打交道,便依礼一点头,继续看了下去。 那人亦点头回礼。 院门口忽而多了一个人影,那人便退了出去,阿萝仍毫无所觉。 那人影低声道:“殿下,并无发现。” “意料之中的事。” 待二人离去,谢浥方从阴影中现身。 松风阁。 揭开已被还原的封条,谢浥推门而入。 书阁虽只有一层,占地却不小,书柜整齐地排列,中间放着一张极大的书案,约莫有半张床那么大,案上却只放了寥寥几部书,文房四宝齐全,器玩却只有一样——便是各式各样的印章。 有毒的那盒印泥被大理寺收走,剩下的两盒已然用尽,谢浥拿起来闻了闻,都有浅淡的花香。 书阁东侧有一张红木床,有衣架、铜镜、马子等物,却独独没有痰盂。 墙上挂着几幅字,有一块空了出来,应是少了一幅。 就着火折子的光,谢浥蹲下查看地面。地面干净得可怕,连灰尘都极薄,要做到这种程度,清理现场的多半就是府中之人。 并无什么发现,他站直身子,正欲离开,脑中却响起年寺卿的话。 “那个松风阁吊死过一个婢女,就吊死在房梁上,问遍了钱府中人,也没人知道那婢女因何上吊。” 他飞身上了房梁,仔细搜寻数遍,仍是一无所获。 凶手杀管修文、邓熹与段元祯时,都尽量伪装成意外,为何独独在杀钱正礼时用了毒?还有,清理现场的和杀人的当真是同一方吗? 千头万绪,难以理清,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一场硬仗。 阮夫人给阿萝戴上帷帽,带着她去前厅时,李翰林家的二公子已经走了。 阮夫人不抛弃不放弃,打听到李夫人五日后会去大慈恩寺上香,便带着阿萝去堵人。 上天都被阮夫人的执着打动,这回非但堵到了未来婆婆,就连未来贤婿竟然也在场。 李夫人是来替李二公子求功名的,既诚心诚意进了香,又捐了不少香火钱。阮夫人故意在她之后也捐了不少香火钱,又说自己是来替小女求姻缘的,问寺中师傅可有姻缘签。 师傅道声阿弥陀佛,说这签要本人去求才准。 阮夫人转身一看,哪还有阿萝的半个人影? 李二公子单名一个檀字,将将及冠,也参加了今岁的科考。他自信能进士及第,亦不信神佛,却不好打击李夫人,只在师傅再三强调心诚则灵时忍不住嘀咕:“考卷都批完了,没几日就放榜了,此时求又有何用?” 李夫人瞪了他一眼。 阮夫人笑道:“令郎倒是直爽。我家小女就是个闷葫芦,平日怎么逗也不给个回应,我看着倒是羡慕你们母子俩。” 李夫人也笑,“那日钱府丧仪,我远远见了令嫒一面,姿仪颇类你。翰林院里有几个后生,改日我向夫君提一嘴,说不准能凑成一桩姻缘。” 这就是婉拒了。 阮嗣文不过是户部度支司一个员外郎,区区六品官,阿萝更是一介庶女,在李夫人眼中自然是配不上她家公子的。 阮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她走出大雄宝殿,看见阿萝坐在一棵菩提树边上,正拿叶子去逗一只狸奴。 阮夫人无语望天。 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正欲叫阿萝进殿,身后却传来李公子的声音:“令嫒如此童真,夫人当多留她两年才是。” “小女才不过十六岁,童真些又如何?便是这辈子不嫁人,我阮家养她一辈子也使得!” 言罢,阮夫人拂袖而去。 放榜日。 晨鼓刚敲响不久,天光还未大亮,礼部南院的东墙之下便挤满了举子。 相形之下,不远处站着的两名头戴帷帽的女子便显得有些突兀。 按照惯例,皇帝会在曲江园林宴请新科进士。皇帝赐御膳珍馐,百官可携亲属观礼,三日间宴饮不断,众进士曲水流觞、赋诗题名,名门贵女则会在曲江宴上寻觅佳婿,即所谓“榜下捉婿”。 而到了阮夫人这里,“榜下捉婿”就真的是在“榜下”捉,且十分有道理:“曲江宴上人山人海,咱们怎么出头?笨鸟当然要先飞啊。” 一名举子指着金榜兴奋道:“你们都瞧见了吧!我就说状元是问原兄的!” 李檀不忿道:“凭什么他是状元!我哪里比他差了!” 另一名举子拍他肩膀,“犀木兄你位列第三,还有什么不满的?” 位列第一的举子姓郑名业,位列第二的举子姓徐名晦,许多举子围在他二人身边,李檀身边自然也有举子奉承,他却一字也听不进去,皱着眉走了。 阮夫人向阿萝道:“看出什么来了吗?” 阿萝摇了摇头。 阮夫人耐心为她解惑:“李檀自负,徐晦沉稳,郑业位列第一,本该自矜一番,却是最随和的一个,你看他对谁都笑脸相迎,却又不显讨好,是个不卑不亢、内有傲骨的人。” 阿萝点头以示赞同。 “既然你也觉得不错,我同你父亲明日就去把亲事定了,免得夜长梦多。” 阿萝还没反应过来,阮夫人就风风火火地走了,看那架势恨不得现在就杀|到|新科状元的住处,抓着人家的手把婚书签了。 她好不容易跟上去,刚想开口说她不是那个意思,一个姑娘就直直向她撞了过来。 她被撞得倒跌数步,堪堪站稳,就见那姑娘扑倒在地,便伸出双手,扶她起来。 那姑娘低着头道谢,又匆匆忙忙地走了,阿萝觉得奇怪,又来不及多想,正想继续去追阮夫人,身后却传来一道男声。 “小姐请留步。” 她转身一看,竟是新科状元。他抓住方才那姑娘的臂膀,自她袖中抽出了一只承露囊。 阿萝摸了摸自己腰间,她的承露囊果然不见了。 他将承露囊递来,阿萝接过系好,正想道谢,就听他道:“小姐能否随在下去一趟京兆府,好给这小贼定案。” 那姑娘嚷嚷起来:“什么小贼啊!那钱袋是我从地上捡的!” 她瞧着跟阿萝年纪相仿,阿萝想了想道:“不如,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小姐心善,定是想帮她,殊不知若此次放过了她,她便会心存侥幸,再行盗窃之事,反而是害了她。” “唯有按律惩处,才能令人改掉盗窃的恶习。” 阿萝没跟上来,阮夫人便又折了回去,刚好听到这里,笑着说道:“公子心中有律法,却不大通人情,小女毕竟是闺阁女子,若去了京兆府那种地方,传出什么流言,坏了名声可如何是好?” 郑业迟疑片刻,仍是坚持:“小姐无需摘下帷帽。今日之事,在下绝不会向人透露半分。” 阿萝正想点头,却听他怪叫一声——那姑娘寻隙咬了他的手,趁他吃痛,逃了出去。 郑业即刻去追,阮夫人摇了摇头,挽着阿萝缓步徐行。 “郑业出身寒门,却是灵州才子,尤善断案,这回中了状元,陛下授官多半会与刑狱有关,你若嫁他,也好帮衬你父亲。” 阿萝不解其意,阮夫人这回却没打算为她解惑,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你还记得三年前谢浥来咱们家大肆搜查吗?”她叹了口气,“阿萝,他对你父亲的怀疑,一日都不曾放下啊。” 阮夫人:让我看看哪个坏男人又在诱骗我的乖崽。 今日金曲《假如你舍一滴泪》。灯火葳蕤,揉皱你眼眉~~~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是白居易的诗,讲的是友人之情,所以,这就是剧透。 在钱府上,太子殿下是故意不易容的,他巴不得被人认出来,以示自己纡尊降贵微服查案,证明自己不是杀害大臣的主谋。 马子:唐朝时对马桶的称呼。 唐朝中晚期,藩镇节度使和富商流行一种残忍的“用具”,即挑选年轻侍女作为活人痰盂,训练她们在宴席旁等待吐痰,需强忍恶心咽下或暂存后处理。 就松风阁这个现场而言,如果清理现场的和杀人的是同一方,就不会留下关键物证——那盒有毒的印泥。 说明清理现场的人根本不知道印泥有毒。 谢浥的困惑:不是凶手的另一方为什么会有清理现场的需求? 承露囊:唐朝时对钱袋的别称。 冷知识:会武功的人下盘会比较稳,被偷了东西也不会没有察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2章 第4章 第3章 暗室。 一名浑身是血的女子被绑在刑架上,一盆冷水泼下,她悠悠转醒,慢慢抬起头来。 正是上元节那夜望向阿萝的花娘。 一名男子立于她身前,紫袍宽带,清俊非常。她意识昏沉,辨认起来便有些费力,“你……你们是什么人?” “这话应该我问你啊。”男子语带调笑,花娘终于觉出一丝熟悉,“你、你是……” 他替她理了理鬓发,温柔道:“宛娘,我是你的纪郎啊。” 宛娘瞳孔一震,此人竟是上元节那夜同她饮酒作诗的那名男子。两人初见是在一个月前,他说自己姓纪名常,是詹事府的一名小吏,她卖艺不卖身,他便常来与她对诗,可他分明不是如今这个样貌…… 男子好心为她解惑:“在外行走,不便以真容示人。” 他看着她,目露惋惜,“听说无论如何拷打,你都不肯说啊。其实,我只是要一个答案。” 他伸出手,摁在她肩上的伤口上,又附耳过去,“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复又退开,看了方才泼水那人一眼,那人便双手奉上一只瓷盒,他伸手接过,“这是化骨粉。把它撒在你的伤口上,你的皮肉会溃烂,接着,它会进入你的内脏,令你五内如焚,最后,它会腐蚀你的骨头,幸运的话,那时你还没死,还能眼睁睁看着你的骨头一点点成灰。” 他举着瓷盒一步步走来,作势要往她的伤口上倒,宛娘吓得闭上眼睛,她颤抖着身子,最终哽咽道:“我说……” 男子收回瓷盒,拍拍她的脸,“这样才乖。” 翌日并非休沐日,待阮嗣文下值、夫妇俩匆忙赶到郑业下榻的客舍时,却被告知来找状元郎的人太多,状元郎早已趁乱遁走了。 两人无功而返,甚是失望。 曲江宴上,阮夫人无精打采,阿萝便自己去逛,侍女红羽一路跟随,十足的忠仆样。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钱三小姐正纠缠新科状元呢,一眼就看见不远处阿萝掀开帷帽,在闻一枝杏花。 她跋扈惯了,竟直呼其名:“阮云萝!” 阿萝放下花枝,转身看来,钱三小姐最厌其从容不迫,只想看她出丑,本想扔个石头过去,又碍于新科状元在旁,便装作惊讶道:“你后头有条蛇!” 阿萝给面子地往后一瞧,便往杏花深处去了。 这边郑业见那杏花林似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便趁钱三小姐盯着阿萝悄悄绕到树丛后头,再绕去了杏花林中。 他佝偻着身子,东张张西望望,不时以花枝掩面,唯恐再遇上个名门贵女,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样子。见到阿萝,他倒是不跑,反倒叉手行个礼,“多谢小姐指点这好去处。” 阿萝道:“你很会逃跑。” 这个声音……郑业回过头来,“敢问小姐,日前是否遇上过窃贼?” “你又要请我去京兆府吗?” 郑业笑了,“果然是小姐。” 他继续道:“我是想告知小姐,那日的小贼我捉到了,她住在平康坊,也有正经营生,之所以行盗窃之举是为了给她养父治病。” 阿萝点头,“倒是情有可原。” “法理源于人情,却又高于人情,严法纪,是为了束人情,在下还是要问小姐,是否要将那小贼缉拿归案?” “你既这般问,只怕也动了情。” 郑业脸上有羞愧一闪而过,随即又坦然道:“还望小姐指点迷津。” “若是我,便只有随心二字。” 随心,随心……郑业咀嚼着这两个字,正欲再辩论一番,抬眼却早已不见方才的身影。 轮到休沐日,阮嗣文夫妇一早便动身去庄上收田租。 阿萝也起了个大早,自己做起了朝食。粥品有胡麻粥、杏仁饧粥,配上胡饼、古楼子,再加些开胃小菜,摆上绿李、樱桃、柑橘等时令水果,也就齐活了。 红羽最爱阿萝的手艺,每回都等不及摆盘,总是阿萝一边做,她一边吃,这回也不例外。 主仆俩享用完朝食,正在院中步行消食,却听门房来报,说谢小将军来了。 阿萝行至门口,向他行礼,“尘朝哥哥万福。” 他回礼,“阿萝妹妹安好。” 谢浥说:“上回造访潭府,不意落了一块玉佩,本也无伤大雅,可这玉佩是先母遗物,便想着要寻回,不知阿萝妹妹可否行个方便?” 阿萝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还是道:“尘朝哥哥随我来吧。” 谢浥刚踏进府门,一道略粗的女声便响了起来:“小姐,怎么独自待客啊?” 一名仆妇向二人走来,正是阮夫人的贴身侍女。阿萝有些诧异:“孙嬷嬷,你没随母亲一道去吗?” 孙嬷嬷行完礼方道:“严管家一道去了,奴婢便留下看家。” 阿萝说明谢浥的来意,孙嬷嬷笑道:“论理是该替谢将军找的,只是大人夫人都不在家,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不便与外男接触,将军不如改日再来?” 谢浥也笑,“如此也好。不知能否讨杯茶喝?” 阿萝点头,“自然……” 孙嬷嬷迅速截过话头,“自然是不能的。”她皮笑肉不笑,“将军不知,大人与夫人有意将小姐许配给新科状元,将军实在不宜在府上逗留,还请将军体谅。” 谢浥大惊,“那日我分明与世叔说好要来下聘的!” “这奴婢就不知了。只听夫人说家中要防贼,大约是那新科状元善于缉盗,才生出此意的吧。” 阿萝听得云里雾里,“家中从未进过贼啊。” 孙嬷嬷慈爱道:“小姐有所不知。高明的贼人是不以贼人的面目出现的。”她看一眼谢浥,“他先接近你,对你好,骗取你的信任,等你放松警惕,再偷走你所有东西。” 谢浥笑着道了告辞。 “尘朝哥哥且等等。” 阿萝向红羽耳语一阵,过了一会儿,红羽便端了个木匣过来。 阿萝取过木匣,递向谢浥,“下个月就是你生辰了,我托一位老匠人制了块玉,今日你既来,便就取走吧。” 谢浥接过木匣,打开一看,是一块和田玉制成的玉梳,绳结黑金交错,十分精致,应是她亲手打的。 阿萝说:“梳子可以疏通经络,你闲来无事,便梳上几梳。” 谢浥还未说什么,孙嬷嬷的声音就又插|了|进|来,“哎呀小姐,‘梳’通‘输’,将军既要征战沙场,你怎么能让他输呢?” 阿萝深觉有理,“是我疏忽了。”她看向谢浥,“不如……” “我素来不信那些的。”他露一个真心的笑,“谢谢你,阿萝妹妹。” 收完田租,阮嗣文夫妇又去了西市。众多铺面间,马车缓缓行驶,阮夫人掀开车帘,扭头向阮嗣文道:“你看那几个摊主,不看着生意,却看着四周。” 阮嗣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变了脸色,“不好,是金吾卫。” 阮夫人慌张道:“那……那怎么办?” 阮嗣文双手颤抖,“柜坊是不能去了,燕京也不宜久留……” “可是我们还有……” “没有可是!”阮嗣文怒道:“事到如今,你还贪恋那些身外之物吗!” 他即刻朝马车外吩咐:“严乾,调头,回府!” 阮嗣文共有三女,长女与次女皆为正室所出,长女阮云蓉已于三年前病逝,次女阮云芙则嫁与了太府寺主簿颜子玉。 心知阮府已被盯上,阮嗣文夫妇连夜合计一番,决定从次女夫家下手。 阮嗣文决定用阿萝牵制谢浥。阮夫人不赞同:“不行,阿萝对上谢浥是赢不了的。” 阮嗣文阴笑道:“那就让她输好了。就让谢浥以为从阿萝那里得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颜府老太君过六十大寿,阮嗣文携妻女上门道贺,果不其然遇见了谢浥。他让阮夫人先带阿萝入席,自己迎了上去。 谢浥上来就抱怨阮嗣文失约,阮嗣文笑出了满脸褶子,“贤侄啊,从前种种皆是世叔之过,我以为你心悦小女,才自作主张想促成这桩姻缘,谁知原来竟并非如此。” “更何况令堂仙去不足三载,你还得守孝不是?贤侄若不弃,认阿萝作义妹如何?待她与郑业成婚,你们郎舅之间,还可互相帮衬,岂不美哉。” “美哉啊,美哉!”他大笑出声,扬长而去。 谢浥之母是两年前因病去世的,彼时他正在前线作战,赶回燕京时已回天无力,皇帝得知原委,特许其不必守孝。 谢浥回眸望去,神色晦暗不明。 颜老太君之子、颜子玉之父颜绰为工部屯田司郎中,谢浥如今在兵部职方司挂了个闲职,名义上的上级职方司郎中裴谦与颜绰有些交情,他便名正言顺地来了寿宴。 颜绰是五品官,颜老太君的寿宴便只能办一日。 入席之后,谢浥冷眼看着阮嗣文推杯换盏,很快便有了醉意。 阮嗣文晃晃悠悠地去出恭,又晃晃悠悠地回来,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起来。 颜老太君喜欢看戏,颜子玉便请了燕京有名的戏班子长乐天,女客那边的戏早已开场,男客这边却因要彼此应酬特意延后了约一炷香的时间。 男客这边的第一出戏是《大面》。这是一出歌舞戏,讲的是兰陵王因相貌俊美而佩戴狰狞面具以威慑敌军的故事,台上人人都戴着一张面具,腰间束着金带,手执鼓槌,先演击鼓进军,再演指挥击刺。 裴郎中扭头问谢浥戏可好看,谢浥摇头,“时候未到。” 女客那边演到了《踏谣娘》。讲的是无能丈夫醉后殴打貌美妻子的故事。 阿萝不大爱看戏,反而对吃食比较感兴趣。每样她都尝了一点,暗自在心中点评:四喜丸子炸老了,汤饼太咸,寿桃|面发得不好,烩鱼羹好吃,樱桃肉也不错,金香乳鸽的蘸料挺特别的,里面有磨碎了的果脯…… 此次寿宴由颜少夫人筹备,非但考虑到了老太君的喜好,待客亦周到,从座次到各人喜恶,皆设法周全,老太君的几个老姐妹对她这位孙媳赞不绝口。 看着在众贵妇间游刃有余的次女,阮夫人满脸欣慰。 不一会儿,孙嬷嬷过来了。听了孙嬷嬷的耳语,阮夫人皱了皱眉,“去请小姐过来。” 孙嬷嬷传了阮夫人的话,颜少夫人向众贵妇道声失陪,来了阮夫人这里。 “母亲唤我何事?” 阮夫人叹了口气,“你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发了酒疯,非要拉着贤婿一醉方休,母亲这就要回去了。” 事实不止于此。阮嗣文看了会儿戏,又拉着人喝酒,颜子玉要扶他去厢房休息,反被他抓着不放,道自己眼光好,挑了他这个贤婿,又说新科状元也快做他贤婿了,到时候他们连襟联手,天下无敌…… 颜子玉捂住了他的嘴。严管家见势不妙,赶紧去报信。 阮嗣文酒量一般,这颜少夫人是知道的,可她从未见他发过酒疯,便有些疑惑,“母亲不必着急,夫君自会处理的,母亲难得来一回,还是多留一会儿吧。” 阮夫人摇头,“大喜的日子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严管家将阮嗣文塞进马车,阮夫人也钻了进去,后头的马车是阿萝坐的,因马车载客数目有限,红羽便没跟着来,是孙嬷嬷陪着她坐的。 马车缓缓行驶,刚过含光门,阮嗣文便又闹起来,他非要回去,阮夫人好言相劝,他一把掀开车帘,竟就这么从车上滚了下去。 当场摔得头破血流。 阮夫人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略松一口气,又问严管家:“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严管家略一思索,“风清堂,再拐过去一条街就是。” 阿萝早已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看见阮嗣文满头是血,吓得躲在了孙嬷嬷身后。 “阿萝。”阮夫人沉声道,目光隐含压迫,“去给你二姐姐报信,让她来风清堂看你父亲。” 阿萝赶回颜府,门房认得孙嬷嬷,很快颜少夫人便出来,匆忙命人套了马车,随着阿萝去了风清堂。 阮夫人坐在床边,颜少夫人和阿萝立在一旁,看着大夫给阮嗣文诊治。 孙嬷嬷端了杯茶给颜少夫人,她只喝了一口,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孙嬷嬷怀中。 阿萝瞪大了眼睛。 阮夫人说:“阿萝,我带芙儿走,你同你父亲走,你出门后,会有人告诉你去哪儿。” 换好衣服后,阮夫人带着昏迷的颜少夫人从后门出去,上了一辆极低调的马车。 孙嬷嬷负责驾车,走之前不忘嘱咐阿萝一句:“看见谢浥一定要跑。” 阿萝低头看了看自己换上的粗布裙,冲她点了点头。 古楼子:加入羊肉、花椒、豆豉等食材,再涂上油脂烘烤的多层面饼。 潭府:对仕宦宅邸的雅称。 阿萝:你闲来无事,就输上几输。不信你会输?由不得你不信。孙嬷嬷懂我。 柜坊:唐朝的银行,主要业务是代客商保管金银财物并收取租金,商人凭帖或信物即可提取。兼具钱庄功能,吸收寄存钱财后开展借贷。部分柜坊因涉及高|利|贷、赌|博、盗窃等非法活动,逐渐演变为“地下钱庄”。 太府寺:唐朝财政仓储中枢,专司国家财货仓储管理与物资调配。 按礼规定,凡父母或祖父母死后,嫡长子或承重孙不得任官、不得应考、不得嫁娶、不得赴宴,要在家守孝三年,闭门读书,谢绝世务。若居官者,一律解除职务,守在家27个月。 汤饼:即长寿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3章 第5章 第4章 按孙嬷嬷说的,阿萝从后门绕出来,走到了街市上。 走了没多久,果然有人撞了她一下,袖中便多了一段布条。 她左右看看,用手掌遮着布条,看清了上面的字:申时城东延兴门会合,父留。 她埋头快步疾行,直至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阿萝。” 她没转身,只是停了下来,他便走到她面前,四周是人潮往来,隔着帷帽的薄纱,谢浥专注地看着她,“要去哪儿?” 她抬起头来,“我十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人在街上走,可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 谢浥蹙眉,却听她接着道:“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人抛弃我、利用我,都不要紧,唯独有一件,我不能放弃我自己。” 他低下头,隔着衣袖轻轻抬起她的手,温柔而坚决地,从那掌心中抽出了那段布条。 接着退开一步,对着她笑了笑。 她似乎惊讶了一下,试探着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见他仍不动,便毅然决然地转身跑了。 几乎是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谢浥的笑容便已消失,他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阮夫人前脚离开,金吾卫后脚就包围了风清堂。耳畔传来重物落地的异响,左金吾卫中郎将聂风冲进内院,只见地上二人扭作一团,一个掐着对方脖子,一个手持匕首,正奋力将其|往|下|插。 一人是阮嗣文,另一人瞧其打扮,应是医馆的大夫。 待将二人分开,未及问话,便都抢着要说。 聂风用剑示意阮嗣文先说。 “我不是阮嗣文,我是个跑江湖卖艺的,会点易容术和口技,阮嗣文抓了我妹妹,要挟我给他做事,他把我安排进长乐天,跟我互换装束,自己变成戏子,这会儿应该已经逃走了!” 聂风又拿剑指着另一人,“你呢?” 另一人大吐苦水:“哎呦官爷,严乾就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就要我替他杀人,你说我能不犹豫吗?这一犹豫,不就、不就……” “不就什么?”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答。过了会儿又道:“诶,严乾也跑了,你们怎么不去抓他啊!” 聂风不由一笑,“跑不了。” 严乾被两个平民打扮的金吾卫押了回来。 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立马也招了:“大人给了我一百五十两银子,要我杀了那卖艺的,小人连鸡都没杀过,哪敢杀人呐……” “阮嗣文呢?” “大人扮成长乐天的戏子,多半会跟着戏班出城,其余的小人也不知了。” “都带回去!” 距离各道城门都还有好一段距离,阿萝知道自己应该先去雇辆马车,转而她又想到,自己没有过所,到了城门口也出不去。 她有些泄气,不觉放慢了脚步,街上忽而响起数道断喝,行人纷纷让开,金吾卫纵马疾驰,她即刻低头,等他们走了,又躲进小巷。 她扒着墙往外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们没有回来,正准备要出去,肩上忽而搭上一只手。 她下意识转身,正欲惊呼,又被捂住了嘴。 那是个同样头戴帷帽的女子。她说:“小姐,是我。” 阿萝用眼神表示疑惑。 女子放开捂着阿萝嘴的手,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庞。 阿萝歪头打量她,“你是……”这张脸并不难认,她很快记起来,露出一点笑意,“宛娘!” “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请随宛娘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阿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阿萝跟着宛娘绕道出了小巷,而在她身后不起眼处,四名平民打扮的金吾卫倒在了地上。 燕京城南,明德门。 长乐天众人出示过所,守卫排查过箱子,正要放行,便听一阵马蹄声传来,为首的金吾卫大喊:“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众守卫即刻拔剑,长乐天众人无一敢动。为首的金吾卫翻身下马,出示金牌,“奉左金吾卫中郎将之命捉拿案犯阮嗣文,城门关闭,禁止通行!” 城门外。 一名老叟回望城门一眼,复又向前,城外有几个茶摊,一个茶摊上摆着块木牌,上书“霍山黄芽”四字,他忍不住走过去,刚想开口,头戴斗笠的摊主便抬起头来。 他笑着唤他:“世叔。” 阮嗣文拔腿就跑,身后却早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全是平民打扮的金吾卫。 为首者露出一颗虎牙,“阮大人,抓你可真难啊。” 正是右金吾卫中郎将裴谙。 阮嗣文颤抖着手|指着他们,“你……你们……” 裴谙笑了,“我们到现在才抓你,是为了等你的同党,不过很可惜,他们好像放弃你了。” “从你调包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知道了。”谢浥拿出那段布条,“你向来视阿萝为棋子,又怎会带她逃跑。” 他将布条掼他脸上,“你真是枉费心机!” 回城后,聂风刚好赶到,他向谢浥道谢,裴谙翻了个白眼,“哎,我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儿,有些人就是看不到。” “侦察百官是你分内之事,你有什么脸面要人谢你?” 言罢,他便带着人走了。 “诶你!”裴谙要追上去,被谢浥拦下,气得口不择言:“这个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不是陛下下旨,谁跟他联合办案!” 他正要打马回程,一名金吾卫便驰马奔来。 “不好了不好了!” 裴谙按了按额角,烦躁道:“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 金吾卫急道:“阮嗣文的幼女丢了!” 谢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怎么丢的!” “末将赶到的时候,四个弟兄都被打晕了,蹊跷的是,没人看见打晕他们的人长什么样。” 现场只留下几块圆润的石头。 捡起石头察看一番,裴谙脸色凝重,“他们四人的功夫在金吾卫中已属中上,仅凭几块石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倒他们,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啊。” 谢浥怒目而视。 他赶紧告饶:“我这就去找!” 宛娘领着阿萝来了她的住处。这里离方才的街市不算太远,两人快步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阿萝觉得这样不行,刚进门便对宛娘道:“我不能留在这儿,会被发现的。” “小姐,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 阮夫人一行人在燕京城西的开远门被抓。 阮府被抄,一干人等都被投入大理寺。 唯有阮三小姐硕果仅存,流落在外,根据阮府下人的描述,官府给她画了张肖像,制成了通缉令。 三年前,户部侍郎卢延龄伙同金部司郎中齐隐监守自盗,盗走库银十万两,事发后二人在逃亡途中自尽,库银遂不知去向。 无头公案难查,亦不知六部之中是否有此二人的同党,皇帝便将此案交给了京兆府。 彼时的京兆府尹|段元祯亦不拘一格,将此案交给了刚刚入仕的谢浥。 谢浥认为,如果二人盗银是为了自己,就不会自尽,必有同党仍逍遥法外。 卢延龄身为户部侍郎,户部许多官员都要巴结他,与他有来往很正常,但齐隐官位不高,又生性孤僻,素不与同僚交好,若与他有牵连,便十分可疑。 他很快锁定了户部度支司员外郎阮嗣文。 无他,阮嗣文与齐隐都十分爱喝茶,若在茶肆碰上,便会聊上两句。 谢浥知道不能打草惊蛇,一开始便口称“世叔”,与阮嗣文套近乎,时不时往他府上去,当然,借的是阿萝的名义——她生母与他母亲是闺中密友,当年她生母亡故,他母亲特意遣他前去护持,说是要探望她,实在不为过。 但阮嗣文不是傻子,同样的借口用得多了,自然令他生出警惕。 察觉到阮嗣文态度的变化,谢浥先对齐隐常去的那家茶肆收网,孰料茶肆掌柜当场服毒,他一怒之下去了阮府,大肆搜查一番,却仍一无所获。 阮嗣文以他无证搜查为由上书弹劾,皇帝革了他的职,他始知朝堂险恶,毅然投身军中,此后三年几乎不曾回京。 回忆至此,谢浥看向案上的一幅美人图。画中女子一袭紫衣,眉宇间带着愁绪,她站在渺渺秋风里,好似要随风而去。 他伸手,轻抚上去,良久,低喃出一个名字:“阿萝……” 阮嗣文拒不招供。大理寺卿年断山将证据一一摆在他面前:柜坊的账本、他爪牙的口供、他府上搜出的赃银。 “哼,你们原本只得了账本吧。我是攒了些家财,我夫人是扬州巨贾之女,我银子多一些有什么稀奇的?至于口供和赃银,有人栽赃陷害也未可知啊。” “赃银可以是陷害,但你田庄上密室里熔了一半的银子,总是你自己的吧。” 阮嗣文变了脸色。 永安渠中浮起一具女尸,观其年龄、身形,极肖阮三小姐,面目因被水泡肿有些难认,但依稀可见几分眉眼,女尸身中数刀,年寺卿命人将其抬到阮嗣文面前,叫他认认这是不是他女儿。 阮嗣文先是吓了一跳,平复片刻,他掀开女尸一边衣袖,皓腕上一点红痣露了出来,一股寒意迅速席卷全身。 “令嫒作为你的棋子尚且要死,你觉得你会是什么下场?” 阮嗣文跌坐在地。 阮三小姐的通缉令被撤了下来。 此时不过过去短短两日。宛娘带来消息,问阿萝可要准备出城。 阿萝觉得可以一试。 宛娘把自己的过所给了阿萝。阿萝本想拒绝,她却说:“我总能有办法的,不必担心。” 宛娘为阿萝乔装一番,送她到了城东的通化门。 阿萝观察着通关的人,发现不论男女老少,一律都要捞起袖子,以示没有夹带私物。她捞起自己的衣袖,看见那颗红痣,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悄悄往后退,仍有眼尖的守卫发现了她,大喊“抓住她”,宛娘还没走远,即刻折回来拉着她跑。 埋伏着的金吾卫现了身。 街上有几名江湖艺人在表演幻术。阿萝边跑边往回看,只见有一名艺人兴起了云雾,挡住了金吾卫的视线。 她光顾着回头看,不妨前头也有艺人在表演,那人头戴方巾,身着短袖长衫,左手伸出,右手据腰,张开大口喷出一道熊熊的火焰,正冲阿萝而来,宛娘一把拉过她以身相挡,那火便喷到了宛娘的肩背上。 宛娘痛呼一声,却也顾不得许多,拉着阿萝继续跑。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似乎没有动静了,宛娘气喘吁吁地停下,阿萝赶紧去看她的伤处。 烫伤了一大片,瞧着有些可怖,阿萝环顾四周,不远处有间名为逢春堂的铺子,瞧着像是个医馆。 逢春堂的大夫瞧着年纪不大,人很斯文的样子。他看了宛娘的伤处,皱起了眉,“这烫伤有些棘手。” 阿萝把自己的承露囊递过去,“这些够吗?” 大夫似乎笑了一下,“姑娘,治病是需要药材的。她的烫伤很严重,要敷上好的珍珠粉,小店没有这种东西。” 说完,他便出了房间,去外间拣药了。 宛娘想了想道:“小姐,从前你给我的珍珠,你还有吗?” 阿萝摇了摇头,“我只捡到一颗。” “捡到的?” “在庖屋里捡到的。” 宛娘正欲再问,房门却被推开。大夫拿着药臼进来,捣了会儿药,正要给宛娘上药,却被阿萝拦下,“还是我来吧。” 阿萝掀开帷帽,用木条蘸药,细致地涂在宛娘的伤口上。 宛娘低下了头,“小姐,你真好。” 可我不配啊。 今日金曲《星河叹》。 高级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自以为是猎人的谢浥摇头:你是跑不掉的。 过所:古代通过关津时必须出示的官方证件,记录持证人身份、行程及随行物品。 官银都是有印记的,要花必须要熔了重新铸。 阿萝眼中的谢浥:嘴硬的装货。实际上的谢浥:偷偷摸画的色|批。 在中国本土产生的幻术游艺节目,根据《西京赋》、《西京杂记》、《搜神记》及《后汉书》等古籍的记载,大体有易貌分形、画地成川、立兴云雾、坐成山川、钓鱼、土遁金杯、平地拔杯、种瓜、取酒不竭及遁人不见等等。 吞刀与吐火这两个幻术节目,虽最初是由西域传入的,但经过中国艺人数百年的发展,隋唐时期已成为传统的中国幻术了。 冷知识:人在逃命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没有时间思考,更容易被骗,也更容易说真话。 狗太子设计一番,又易容成大夫,为的是诱骗小姑娘说真话。 庖屋:即厨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4章 第6章 第5章 阿萝走出房间,行至外间,将承露囊里的银子都倒出来,大夫却只取了一锭,她将剩下的银子装回去,仍将承露囊递过去。 “烦请掌柜将此物交与同我一道来的那位姑娘。” “我只收诊金。” 阿萝只得收回承露囊。她走出逢春堂,谢浥从转角处现身,四目相对,他扬了扬嘴角,她眨了眨眼睛。 裴谙带人冲进了逢春堂。 大夫正在切药,对众人视而不见。 裴谙一剑指去,大夫放下手上的活计,抬起头来。 “裴仲明,不知你几时成了谢浥的狗。” 将阿萝送去大理寺后,谢浥去了右翊府。 裴谙正在处理文书。通传的金吾卫正欲离开,便听他道:“把门关上。” 裴谙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在此之前,我要先问你——是否当真要知道实情。” 谢浥只看着他,无声作答。 逢春堂中,裴谙屏退下属,与大夫密谈,那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若谢浥问起,你如实相告,记着,叫他闭上他的嘴。” 回忆至此,裴谙叹了口气,“尘朝兄,那哪里是什么大夫,那是当今太子殿下呀!” 谢浥往东宫递了拜帖。 太子没有见他,而是遣内侍贺长兴传了句话:“殿下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社稷,为了生民,他无愧于心。” 阮嗣文说,齐隐是三年前找上他的,他原本也就贪了点小油水,齐隐却以此要挟他,要他帮自己藏匿一万两库银。 齐隐告诉他,这一万两库银他会派人来取,可很快就传来他身死的消息,阮嗣文心存侥幸,便开始自己偷偷熔铸库银。 田庄上密室里的银两加上阮府搜出的赃银,一共不到五百两,阮嗣文说他花了一部分,一部分用作上下打点,还有一些借柜坊贷了出去,还买了几座宅子和几间铺子。 阮嗣文有记账的习惯,他将账本埋在田庄附近的一棵槐树下,年寺卿派人取来,账本所录与阮嗣文所言基本对得上。只是阮嗣文酷爱古玩,府上搜出的古玩却多为赝品,年寺卿问及此处时,他却大呼不可能,瞧其神情,不似作伪。 据年寺卿推断,应是有人借卖古玩之名从阮嗣文手中骗取了大量银两。 而此人,多半是齐隐的同党。 齐隐找到阮嗣文时,后者的长女刚好去世,借着在城郊祥云观停灵幡祭的名义,阮嗣文将齐隐|藏于观中的一万两库银分批运出,一部分运到田庄上,一部分埋在坟冢旁。 年寺卿问了阮嗣文一个诛心的问题:“你的长女,是你杀的吗?” 阮嗣文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谢浥来大理寺时,年寺卿刚从牢中出来。 见到谢浥,他忍不住抱怨:“竟不知是关住了他们,还是关住了我。” 两人边走边聊。 “寺卿慧眼如炬,想必看出许多问题。” “此案蹊跷啊。这其一嘛,就是阮府搜出的库银。三年前你掘地三尺都没发现的东西,这三年后为何会出现呢?阮府并无熔银的密室,有何必要将库银带入府中呢?” “这其二呢,卢延龄是盗银案的主谋,齐隐得到的库银不会比一万两多多少,他怎么就能把多数所得就这么轻易给了阮嗣文?” 年寺卿止住步子,“这其三嘛,你觉不觉得,从柜坊的账本到田庄的密室,这一切都太顺利了,就好像……” “就好像有人故意引导我们破了案。” 年寺卿目露赞许,“故意给出的真相,只怕并非真相。” 聊完案情,谢浥却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年寺卿了然一笑,“阮嗣文卑懦猥琐,其女倒是进退有节。哦对了,阮三小姐说是受你所托,才会以身为饵,游荡京中,后见无人上钩,便主动自首。” “她还说自己既非逃犯,便没有窝藏逃犯之人,真是极聪慧伶俐的小娘子……”说至此处,年寺卿忽觉不对,眸光一凛,“那个窝藏她的人呢!” 不及谢浥阻拦,年寺卿便大声朝外喊:“来人,去右翊府!” 裴谙觉得自己最近肯定是犯了|太|岁。先是被太子殿下教训一顿,接着又被年寺卿揪住,非要他交出窝藏阮三小姐的人,他哪敢说是太子殿下啊,年寺卿见他推三阻四,怀疑愈深,竟直接抓着他去见皇帝,要告他一个窝藏案犯之罪。 紫宸殿。 裴谙义正词严:“臣搜查了那医馆,并未发现可疑之人,这才回了翊府,绝非年寺卿所说的那般!” 年寺卿步步紧逼,“是否可疑是你所断,但确是有人。既有人,为何不带回翊府,为何不投入大理寺,还是说你与那人暗中勾结,乃此案的同党!” “陛下,臣冤枉啊!臣素来忠心耿耿,夙兴夜寐,不敢有半分懈怠,怎会是什么同党!” “陛下,切勿听信年寺卿之言啊!” “陛下若不信臣,臣虽无刀自刎,亦可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皇帝烦躁地打断他:“行了,别嚎了!” 年寺卿冷笑,“中郎将竟是宁死也要保住那幕后之人吗?既如此,大理寺中郎将是不得不去了。” 正当裴谙暗叹天要亡我之际,内侍监王守仁的声音响起:“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叫他进来。” 太子行过礼后,转向年寺卿,“听闻年寺卿要治中郎将的罪,不知他犯了何罪?” “回殿下,在阮嗣文一案中,其幼女曾失踪三日,后在一医馆被寻回,彼时医馆尚有人在,中郎将却将其放走,恐有涉案之嫌。” “哦,那人是孤。” 年寺卿讶异,“殿下!” 皇帝亦皱眉,“观音奴,你为何要窝藏阮嗣文之女?” 太子再度行礼,“父皇,兹事体大,儿臣自会向父皇禀明一切。中郎将不知内情,只是替儿臣遮掩罢了。” 年寺卿怒道:“遮掩?堂堂大燕太子,何用如此上不得台面之词!殿下若不说明内情,臣虽无刀自刎,亦可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皇帝扶着额际哀叹一声,随即站立不稳,太子忙扶着他回到御座上。 他虚弱道:“朕躬不豫,二位卿家先回去罢。” 待二人退下,皇帝即刻睁眼,听完太子陈述的内情,他兴味盎然,“这倒是有趣。” 年寺卿给阿萝带了樱桃毕罗,是她去得最多的那家食肆做的。 她有些高兴,“多谢大人,是我最喜欢的那家。” 年寺卿有些尴尬,“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就喜欢吃这种东西,我便随意买了些。” 吃完樱桃毕罗,她看了看年寺卿,年寺卿笑了笑,“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那个姑娘我们不能放。” “当日许多金吾卫都看见她拉着你逃跑,若不能洗清嫌疑,只能视同案犯。” “我想问你,她为何会救你?” 见阿萝不肯答,年寺卿直言:“她不肯说,若你也不肯说,恐怕只能用刑了。” 沉默良久,阿萝终是开口:“她是父亲从前的妾室。” “那年她惹恼了父亲,父亲将她关在柴房里,她病了,父亲也给她治,治好了又病,病好了又治……我给了她一颗珍珠,她买通了大夫,说她得了肺痨,这才逃了出去。” 她认真道:“她能重获新生,实属万分不易。” 年寺卿不由喟叹,“娘子小小年纪,便能拔生救苦,亦属万分不易。” 用夕食时,阮嗣文在一只胡饼里吃出了异物。他不动声色地将其藏好,待四下无人,再将其打开。那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汝幼女未死,汝认罪,饶汝妻女性命。 年寺卿在庭中踱步,年夫人给他披了件衣裳,“更深露重,一把老骨头了,也不知保养些。” “哎呀夫人,我正想案情呢,你一来,我思路全乱了!” 年夫人一把扒下衣裳,“活该你冻死!”复又有些泄气,“从来都是这样,强加给你的东西你没有一次要的,什么时候能改改这刨根问底的性子!” 年寺卿忽而瞪大双目,“那些赃银!” ——赃银肯定不是阮嗣文留在府中的,他明知有人刻意为之,为何不刨根问底? 年寺卿赶到大理寺时,阮嗣文已于狱中撞墙自尽。 地上落了一段布条,年寺卿捡起一看,是阮嗣文写的血书。 “臣阮嗣文认罪,但求陛下饶臣妻女性命,臣来世结草衔环,必报陛下隆恩。” 内侍监王守仁念完血书,偷觑一眼皇帝,只见皇帝面色发白,正是要发怒的征兆。 皇帝怒斥年寺卿:“年断山,你这个大理寺卿是怎么当的!混进了细作你都不知道!” 年寺卿把头埋得极低,哽咽道:“臣有罪……” 见老臣伤心,皇帝到底也不忍,“朕看你有些力不从心,不如让后生来帮你。” “新科状元如今在翰林院,自明日起,就去你大理寺吧。” 阮嗣文虽未盗银,却勾结盗贼,藏银自用,按律当斩,其妻女当没入教坊司。然其撞墙自尽以求妻女平安,皇帝感其刚烈,特从轻发落,赦免其妻女三人,特许其次女返回夫家。 年寺卿亲自送阿萝出了大理寺。 他告诉她那位姑娘他们已经放了,叫她不必担心,又给了她一袋银子,她刚要推拒,他却一笑:“受人之托,娘子若要还,便还给他吧。” 年寺卿刚走,一道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阿萝。” 阿萝循声望去,只见阮夫人坐在马车里,也正望着她。 大理寺先放了未曾涉案的阮府下人,再放了阮夫人与颜少夫人,最后才放了阿萝。 颜子玉亲自来大理寺接人,马车行驶到一半,阮夫人却说她要回去接阿萝,颜少夫人劝阻无果,只得任由她去了。 阮夫人将阿萝接回了颜府。 她让阿萝同她住一个院子,还用颜少夫人给她的银子替阿萝置办了衣裳首饰。颜少夫人颇有微词,阮夫人再三劝她,只道阿萝如今生父生母皆亡,只有她们两个亲人了,无论如何她们三人也要互相帮衬才是。 有人往颜府送了一只木盒,说是给阮三小姐的,阿萝打开一看,是一支竹箫。 是用极好的紫竹做的,同她从前常用的那支很像。 当夜,颜府之中隐隐有箫声传出,谢浥驻足墙外,久久未离。 翌日,颜子玉同颜少夫人来探望阮夫人,颜少夫人言辞之间流露对阿萝的嫌恶,阮夫人出言回护阿萝,颜少夫人拂袖而去,颜子玉却没跟着走。 他向阿萝赔礼,“芙儿性子急,却也没有坏心,三妹妹别往心里去。” 阿萝回施一礼,算作回应。 颜子玉微微一笑,“昨夜有极好的箫声,哀婉缠绵,不似凡品,不知是否出自三妹妹之手?” 阮夫人替阿萝答道:“她从前有一支箫,珍爱异常,从不示人,可惜……” 见阮夫人摇头,阿萝出言宽慰:“母亲,如今便已很好了。” 又过了几日,颜府办赏花宴,颜少夫人忙前忙后,阮夫人称病未去,只派了阿萝去给颜少夫人打下手。 颜少夫人为显能干,事事亲力亲为,只派了阿萝去剪花。 阿萝正踮起脚尖去够一枝桃花,一只大手便将花枝压了下来,她回头,只见颜子玉就站在她身后。 她退开数步,颜子玉亦没再过来。他看着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三妹妹,你可愿归于吾家?” 阿萝摇头。 颜子玉走近一步,“三妹妹,你二姐姐至今未有所出,若你能为我生个一儿半女,即便身居妾室之位,我也会让我们的孩子有个好前程。” 阿萝还是摇头。 颜子玉又走近一步,“你还念着那谢浥吗?他葬送了阮家,又得陛下青眼,你与他断无可能。” 阿萝终于开口:“大人是欺我一介孤女,无所倚仗吗?” “怎么会?”颜子玉拍拍自己的胸口,“阿萝,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喜你安静、不争,亦知你孤苦、隐忍,只要你点头,我会疼你、爱你、护你,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阿萝三度摇头。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颜子玉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容。 阿萝眨眼睛:不知道这个人在高兴什么。 悲催的小裴,本以为可以跟同事一样帅气,结果踢到铁板了。 年寺卿当然不是真的要撞柱而亡,他还是比较惜命的,就是在试探这事儿到底有多大罢了。 年寺卿尴尬脸:谢浥坑我,居然买得这么精准,搞得我像个偷窥小娘子的老|色|批。 宛娘当然没有被抓进大理寺,年寺卿是诈阿萝的。 职场老油条年寺卿:领导骂我怎么办?哭就完了。 “猎”跟“偷”、“抢”都不一样,它既需要脑力又需要体力,玩的是心跳,斗的是心计,自以为是猎人,也有可能成为猎物,当你在凝视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凝视你。 其实,这是谢浥第一次听阿萝吹|箫,子期死而伯牙碎琴,她已经许久未吹过了。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可惜病娇女被抛弃了太多次,不懂这个道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