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请喝药》 第1章 第 1 章 红日平西,云高风急,竹影婆娑。 恒翠身着一袭素式红衣,散乱的乌发被疾风掠过,碎发擦过那张苍白的脸。她凝眉奔跑在竹林中,时不时后望,见散兵仍零零散散地追逐于身后,不由得咬着牙,对其啐骂一声,憋着胸口的痛楚,继续往前跑去。 待行至一处宽敞的平地,她将头上唯一剩下的钗子拔出,又狠狠地划破手心,确定钗头染上自己的鲜血后,这才调转身躯—— “去死吧!” 金钗穿透飒飒风声,像一颗携着火光的星子般,在空中亮出一道刺目的弧。它奔向追来的那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留情地刺入他们的脖子,最后又钉入最后那人的喉头,直到血液喷溅,才从后方透出。 “叮铃”,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恒翠早已体力不支,她扶着竹子,低头看向被血染得颜色早已深浅不一的衣裳,但她没有心思解决这个,此地不宜久留,她必须赶在下一波追兵来临之前,把自己的伤势调理得当,否则迎接她的只有华美的牢笼。 趁着月色未至,她继续赶路,跌跌撞撞的步伐让她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变缓,好在上天疼惜她,让她找到一处可以安身的院子。 她凭高而望,在竹林深处,这座院子依山傍水而立,院子虽简陋,却瞧着雅静,门头挂着几盏灯笼,灯芯已亮,正随风飘摇。 恒翠下意识地眯眯眼,此院已有主人。 好像是为证实她心中所想,不远处,传来咳嗽的声音,她立即凝神屏息,狐疑地环顾四周,随即撇了撇眉头,这才望向声源。 “公子,三姨娘虽为老爷的妾室,可到底还算是您的长辈,她还是望您赴会的。” 闻言,那位白衫公子再次掩唇轻咳,他的声音如泉水般,清而缓:“所以父亲暂且还未知此事,这番邀请可单是她的意思?” 小厮点了点头:“府里人都知老爷宠爱三姨娘,如今她又为老爷生下小公子,想必老爷不会难为她,公子这边也会得信儿。” 白衫公子再未说话,小厮仍俯首低眉。 “你既说她是父亲的妾室,而你作为府中的奴仆,便应知晓不能随意议论主子。” 这淡淡的语气让小厮“扑通”跪地,他伏在地上,语速急切:“还请公子责罚!” 白衫公子却摆摆手:“你且回去吧。” 望着小厮逐渐离去的背影,恒翠借着还未愈合的伤口,将血液再次滴向青草,她勾勾手指,原本长势旺盛的草,竟变成长针! 没有丝毫犹豫,恒翠的眼神一狠,指尖的寒光顿时刺入两侧的竹林,但闻摇曳的竹叶飒飒作响,忽然间,两道黑影应声坠地。 恒翠面无表情地睨一眼,而后,她将目光看向原处,那未进门的公子还立在原地。 许是意识到什么,他不过前脚刚迈入门槛里头,竟又忽地停步,转头看了过来—— 恒翠心中一惊,快速移步到藏身之处。 她蹲下,手掌扶地,突如其来的姿势变更让她的胸口受到一股拉扯的力道,她忍着不适,蹙眉,硬生生咽下嗓间涌来的痒意。 逃跑前的那一掌,不偏不倚地击中她的后背,她的身子过于单薄,胸口被波及,所有的不适都积攒于此,若不是凭借着极强的意志力,这般狭长的路子,她怕是又被那些杂碎掳了回去,哪儿能将他们给消灭干净。 她低头看着被血液浸染的衣裳,厌恶之色显于面上。现下,她只想找到安身处,换下这一身肮脏的红衣,再为自己疗养内伤。 于是她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那座院子。 院前,白衫公子的身影已然消失,独留两抹艳色悬挂于门上。恒翠望着院内还有两间偏房,她完全可以以其他身份借住一宿。 待她来到门前,轻叩门扉,约莫着等待些时候,再次轻轻敲响:“请问有人吗?” 不过是她的话音刚落而已,周围便拂过一阵清风,这场风把院内的那道脚步声携至门前,除此之外,卷来的还有药香的味道。 “吱呀”一声,药香的气息更浓郁了。 恒翠抬眸,来人逆光而立,此时恰逢夕阳临山,余晖将他拂动着的白衣染色,这衣裳裹不住清瘦的身子,风一吹,药香更浓。 “敢问姑娘……姑娘这是受伤了吗?” 恒翠并未及时给予回应,光晕的冲击让她暂时未全部睁开双目,等适应之后,她将目光上移,这才看清门内男子担忧的面容。 果然是个病秧子,恒翠想,透白的面色被侧投的光一融,仿佛就要化了般,即便是身着白衣,也依旧遮掩不住那虚弱的气色。 恒翠敛去眸中的情绪,她捂住胸口,佯装柔弱的姿态,轻轻地告知因由:“家母因病卧榻,久不见好,我听旁人说这林中有灵草,便想来试试运气,岂料竟遇贼人,慌不择路才负伤,没料在这里还能遇到人家。” 话后她稍稍一顿,再抬眸,眼中的不情之请逐渐显露:“公子,恕我唐突,我家离这儿稍远,眼下天色渐晚,恐贼人出没,不知能否叨扰一宿,一方安宿之地即可,明日天一亮,我便自行离开,绝不麻烦公子。” 许是意识到她话中的困境,白衫公子思忖后主动侧开身,邀她进门:“姑娘请。” 院内,桂香浮起,风过时,花瓣簌簌落入小方泉水中,檐下堆砌着陶盆水瓮,石桌上还残留着一盘棋局,这环境素净又清雅。 恒翠收回打量的目光:“公子雅致。” “不敢当。”身侧的人微微一笑,继而又开始对她自报家门,“相逢即缘,在下甄昭,字澈观,冒昧请问姑娘该如何称呼?” “青儿,家里人都这样叫。”恒翠说。 “那青儿姑娘今日暂住此处的话,家中的母亲可否还需要人照顾?”甄昭挂念道。 恒翠莞尔:“自有兄嫂在跟前伺候。倒是甄公子,看面色是久病之人,怎么身前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还需公子亲自开门。” 甄昭微愣,随即拿拳抵唇,咳笑:“府上都知我喜爱清静,于是父亲便为我修缮这处宅院,供我修养顽疾,人多自是嘈杂,为求耳根清净,我便没有要求增添奴仆,否则与府上无异,我自己生活就当隐世罢了。” “甄公子心态极好。”恒翠微笑,欲要再打听些身世,却欲言又止,只因喉头的痒意再度袭来,不过顷刻便呕出大口的鲜血! “青儿姑娘!”甄昭面色焦灼,他搀扶住恒翠,“前面是厢房,我扶你去休息。” 恒翠被搀扶到厢房的木椅上,甄昭见她衣衫脏浊,在回屋拿药的时候,特意给她带来一身刚裁制好,并且还没有穿过的青衣。 他将药物一一搁置在桌面上,随后便立在原处,面色凝重,他转头看向恒翠:“咳血仍需要内服,但姑娘明显是有外伤的。” 已经猜到对方在顾虑的事情,恒翠早已有所对策:“甄公子,家母生病许久,我也会一些敷药包扎的技巧,我能自己处理。” 甄昭点头,许也认为这样最好:“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在院内等候,若是你还需要什么,尽管喊我,我听见自会为你准备。” “那便有劳公子了。”恒翠礼貌笑道。 等门轻轻合上,坐在椅子上的恒翠骤然展平嘴角,她卸去面上的笑容,警惕地环顾四周,在确认无碍后,才转头,并指施法。 桌上的药草在她的灵力下慢慢浮起,又被外力碾化成齑粉,随后,它们寻着活人的气息,来到恒翠身边,被她全部卷入鼻息。 待药粉疏通体内脉路以后,闭目凝神的恒翠深呼一口气,吐出一道淡灰色的烟雾。 浊气已出。 虽说她曾受重创,但到底是万物之主的女儿,拥有继承此位置的能力,她的灵力自然可以治愈伤痛。不过边庭的那一掌,实属是向着断她根基而来的,若非是她躲闪得及时,此刻,她早已成为那伪君子的笼中雀。 眼下伤痛已缓,但灵力仍时隐时现,她做事还需谨慎,否则院外的那两人,岂能因她的侥幸而偶然发现,她必须得安身修养。 至于甄昭,恒翠依旧怀疑,他是有多么不受待见,才会被家人安排在此处,院外的两个暗卫武力低下,如此,甄昭他日必死。 忽然,换好衣物的恒翠听见屋外有两道交谈声,约莫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她快步挪动到窗边的位置,捅破窗纸,向窗外看去。 院内,甄昭与陌生男子站在桂树下,那黑衣男子正在与他说话,甄昭未接,自始至终他的神情严肃,暗色衬得他的面色更白。 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在恒翠打算继续偷窥个究竟时,甄昭竟扭头向她看来—— 恒翠慌忙离开窗边,快速坐回椅子上。 没一会儿,门外出现一抹轮廓,甄昭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青儿姑娘是否安妥?” 恒翠提起笑容:“嗯,甄公子请进。” 闻言,甄昭立即推门而入,恒翠早已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她的目光看向门外站着的那男子,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是……” 甄昭直言道:“他是我的贴身护卫。” 原来院内竟是还有暗卫的。 恒翠看向甄昭:“原来如此。我瞧你的面色有些苍白,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甄昭却对着她摇了摇头,严肃的神色依旧未消:“没有,只是外面出现了意外。” 护卫来报,林中出现小规模的骚动,竟是有一队士兵前往别院。他们的衣着并非宫廷侍卫,白甲金光,头戴羽帽,更像仙兵。 恒翠当即惊恐万分,她明知故问:“仙兵怎会来到这种地方,莫非这是寻我的?” 甄昭没有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只是轻扫桌上的衣物:“你还记得贼人的模样吗?” 这些小动作都被恒翠收入眼中,她将早已编好的谎话告诉甄昭,声称自己当时实在是受了惊吓,忙着寻找生路,并未看清那些人的衣着打扮,甚至在来这边的路上,还被石子磕得浑身是血,更是没精力去看清楚。 “若不是碰见两位侠士,我可能早就落入那些仙兵的手中,也不知他们如何……” 恒翠垂眸,异样的情绪都被惊慌替代。 “他们已经死了。”门口的护卫说道。 恒翠当即露出愧疚的神情,她无措地望着眼前的甄昭,眸中流动的悔恨清晰可见。 甄昭指责性地回头看去,再扭头时,他的手中多出一副药草:“你且服下,这些东西能够将你身上的气息敛去,以防万一。” “甄公子?”恒翠接过药草,不解道。 甄昭没有回答她的疑惑,而是领着她来到另一处厢房,看似简单整洁的屋内其实暗藏玄机,在那方桌之下,临墙一侧,实则有一处暗室,这般不起眼的地方,怕是除了这间别院的主人外,便没有人能够察觉得到。 恒翠刚服药后,院内传来敲门的声音。 “记住,你藏好之后,就莫要出声。” 门关上以后,恒翠睨了眼桌下方敞开着的密室。这间密室不过是藏身之处,里面没有任何机关可言,当真是为了躲避贼人而修建的罢了,既没有探寻价值,她也就没有选择立即进入,而是缓步到门旁,侧耳倾听。 “可曾见一红衣女子?” 甄昭轻咳几声,而后缓缓说道:“我常年在宅院内修身养病,除去家里人常常往这边奔波外,鲜少能有外人到访,我自己也没有外出的习惯,所以并未瞧见生人。不知兄台可否愿意详细告知,我也好帮着留意。” 外头许久再没有说话的声音,屋内的恒翠忧形于色,她再次在不起眼的地方戳破窗户纸,通过这个小孔,来观察院内的情况。 来者果然是仙兵,而那为首的男人恒翠也认识,他正是边庭的右翼首领,道缘君。 此人青丝高绾,白羽斜簪,面若寒霜却难掩俊朗,玄素色长袍垂落,零落翎纹缀在其间,单看外表,像鹤,可脾性却差得多。 此人虽没有左翼首领那般诡诈多变,却也是个极难对付的,无论是软语相劝还是威逼利诱,他都心如磐石,对主子尤为忠心。 道缘君默默打量着甄昭,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随后,他把目光调转地面,话中语气意味深长:“早就听甄府有一公子在此处养病,莫非是府上的医术不够精明,甄公子看着依旧病弱无力,连血也止不住了?” 恒翠心中当即“咯噔”一声,她看向地面上那滩鲜血,面容瞬间僵硬,心道不妙。 甄昭背对着屋内,恒翠虽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如何,却听得见他依旧淡然的语气。 “旧疾难愈罢了。”他说。 “是吗,”道缘君蹲在那滩血迹旁,探出手去摸了一把,又捻了捻,“久闻公子仙质不如令弟,根基已损,那怎么这血中还有如此清纯的灵气,是公子故意蒙骗大家,暗中修炼,还是说这滩血根本就不属于你?” 道缘君起身,鹰目直盯甄昭:“你不要想着骗我,即便令弟在仙界颇受赏识,也终究抵不过那女子在当今仙主心中的位置。” “给我搜!” 第2章 第 2 章 “且慢!” 甄昭临危不乱,他制止住自己身后欲要动手的护卫,嘴角甚至还挂着笑,“我猜阁下该是仙主身侧的人,都说仙主自即位便已仁德治世,纵然修有法术,也与当今陛下平起平坐,各守一方,要是让他知道,他的人是这样的纠缠,不知你又要怎么求周全?” 当今世道分明,仙凡共治,凡人只要仙根资质良好,就可寻师修炼以便升仙。仙界有天规,凡界有人规,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成仙,便不可再掺和红尘事,即便如今的世道不如往日严苛,规矩就是规矩,不可乱套。 没等道缘君再说一词,甄昭又道:“既说舍弟受仙主赏识,那么我这个做兄长的让他替我吹吹风,倒也算是不会太过分吧?” “大公子的口齿相当伶俐,”道缘君面无表情,“我奉命行事,仙主何怪于我?” “奉命行事也当有理有据,像阁下这样鲁莽冲动,指不定以后会被有心之人捉住尾巴。”甄昭看向地上那滩血迹,再次忍不住以拳抵唇咳嗽几声,“我身患顽疾的事情你又岂非不知,既得病,就吃药,这些药材都是我从周围的山林中取来,生于天地间自然灵气充沛,血中融着灵气自是情理之中。” 屋内的恒翠听见他的话,情不自禁地长舒一口气,甄昭的字里行间找不到漏洞,道缘君一时哑然,双方的争执便在此刻停歇。 但恒翠了解道缘君,他可谓是对仙主边庭忠心耿耿,凡是边庭下达的任务,他必然是要仔细搜索一番,绝不可能就这样放过。 果不其然,道缘君仅稍思索,便坚持要对甄昭所住的院子搜查,他的意思明显,如若甄昭执意阻挡的话,那就是心中有鬼了。 既如此,甄昭随他的心意,特意给他大大方方地让开路子,让仙兵们对院落搜索。 恒翠立刻躲回甄昭指给她的暗室里面。 暗室门关闭的那刻,她周围的亮光被彻底地剥夺,呼吸倒还算流畅,但为防止被听见,她还是刻意隐匿自己的呼吸,所以如此一来的话,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室内甚至是院内的脚步声,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小心翼翼,喉间又有明显的不适感,但她清楚,这并非是身体不适,而是心跳得太快,仿佛要钻到嗓子里。 很快,室内的脚步声都齐齐走了出去。 恒翠骤然泄气,心跳也逐渐缓和下来。 不过,她不能就此松懈,道缘君虽然没有把她的身份告知甄昭,却将两人关系匪浅的事情说出,她得想法子打消甄昭的顾虑。 “青儿姑娘,人已离开,你出来吧。” 甄昭的声音从上方虚虚传来,恒翠打开暗室的门,从里头慢慢钻出来,重见光明。 “多谢甄公子相助。”恒翠微微欠身。 甄昭急忙婉拒:“不必客气,只是我还有一困惑,不知青儿姑娘能否为我解答。” 恒翠心中了然:“甄公子但说无妨。” “青儿姑娘莫非与当今的仙主相识?” 听到这话,歉疚之色油然而生,恒翠不得不轻轻后退一步,敛目,再次欠身:“欺瞒公子实为下下之策,只是我有苦难言,我不过是一寻常女子,上山采药的途中被仙兵所掳,献给当今仙主。公子有所不知,仙主表面风光,实则就是衣冠禽兽,欲要与我这弱女子行苟且之事,是我抵死不从,拼死逃出,这才逃离他的魔爪。还请公子见谅。” 甄昭那边一时没有回话,恒翠不急,因为众人皆知边庭仁德,这样的仙主又怎会做这种事,何况他的弟弟亦在仙界,估计没少喝**汤,不相信的话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恒翠自有法子让甄昭改变他对仙界的看法。 但这法子却没有用上,甄昭竟是听信她的一面之词,瞧着模样竟也不像是在敷衍。 恒翠稍为震惊:“甄公子信我的话?” 甄昭肯定道:“我自当是信你所说。” 恒翠如坠五里雾中,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很快就对甄昭好奇,究竟是这人太天真,还是心思太缜密,竟轻信她的话。 她看向甄昭,经过刚才的僵持,甄昭的面色变得愈发明显的苍白,甚至连嘴唇上的血色也在渐渐消退,完全像是个濒死之人。 可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竟有对峙道缘君的胆量,还有自治灵药保身的巧手,恒翠越想,越觉得他身上藏着秘密,让她感兴趣。 “甄公子,我有一事相求。”恒翠说。 甄昭稍显疑惑:“何事?” “公子可否让我留在身边,端茶倒水或是收拾宅院,这样的的粗活我都能做,求公子好心把我留下。”说罢,她就要屈膝,却被甄昭手疾眼快地拉住,于是她顺势抓住甄昭的衣袖,再开口时声音发颤,“我方才说的其实都是假话,家母已早早过世,家中也没有兄嫂,独我无依无靠。如今青儿的处境公子也看得清楚,我不想再落入虎口了。” “青儿姑娘何必如此委屈,你若是想要留下的话,那便留下,我们就当是朋友。” 甄昭将恒翠扶坐回木椅上,恒翠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迹,她用含着泪水的眼睛再次看向甄昭,道过谢后,才缓缓松开他的衣袖。 恒翠低语:“那青儿便多谢公子了。” 由于院内没有女婢,男女授受不亲又是自古常谈的事情,甄昭不可能让他的护卫去收拾厢房,而他则更没有插手的道理,这不是君子所为,要是传出去的话,有损姑娘的声誉,只能委屈受着伤的恒翠自己动手了。 恒翠的身子还没有那么虚弱,何况这点儿小伤已被药物安抚,她又是来这里当奴做婢的,若再娇气,保不准明天就被驱赶了。 待她安顿好后,天色已黑,室内的灯火已亮,院内月光朦胧,静悄悄的,林中偶尔会掠过几声尖锐的鸟叫,叫声扯得人心慌。 恒翠背靠临近窗子的墙边,她一改白日柔弱卑微的模样,整张面容冷艳如霜,再又一声夜枭啼叫之后,她停住轻捻着的手指。 她垂眸,似乎能看见,在她纤细白腻的指尖上,有些许魂魄正在逐渐消散,那是她在白日触碰到甄昭身体时,残留在上面的。 按理来说,人的身体与魂魄该合二为一才对,这是万物不可违背的原则,可甄昭的魂魄与身体却是分离的,它们竟无法互融。 只有一个解释能驱散恒翠心中的疑惑。 甄府的大公子被鬼东西换魂了,与他长久接触的人,必然会沾染那东西的魂气,既然院内的那位她无法近身,外面还有人呢。 若是可以,她打算返回林中,查看两具尸体是否还在那里,也好再探个究竟,只是没想到,不过是刚打开窗,就撞见了旁人。 屋顶上,甄昭院内的那个护卫,身着一袭黑衣,抱着酒坛子坐在上头,在他的目光看来这边的瞬间,恒翠立即提唇点头示意。 那护卫仅是扫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灌了一口酒,转头又看向其他地方,只是位置还是刚才的位置,丝毫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恒翠自讨没趣,刚打开的窗又关上了。 在关窗的刹那,原本微笑着的恒翠立即冷下脸:“当真是像鬼似的,阴魂不散。” 今晚外出的计划,便只能暂且搁置了。 碍于外面护卫的存在,恒翠无法在屋内光明正大地回转周身的灵力,她只能暂且当个凡人,早睡早起,明日恪守奴仆的职责。 次日一早,恒翠打开屋门,扑面而来的桂花香裹着冷冽的露气,一并袭来,院内空荡荡的,连昨晚屋顶的护卫,也不见踪影。 野鸡又在山头啼叫,恒翠锁好门,围着院内踱步一圈,当她驻足在院门前,仅是寻思一会儿,便折返回屋,取下竹篮挎上身。 令她失望的是昨晚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当她打开院门后,眼前并非是清寒的竹林景象,而是门口正对着她站着的那个人。 甄昭亦是挎着竹篮,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家门大敞,所以微愣的表情中夹杂着茫然。 恒翠的目光锁定在他的篮子上,不禁惭愧地笑了笑:“没想甄公子起得这样早,要是昨日公子发话,今早我就与你同行了。” 说罢,她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竹篮,打算再去填填篮子,对面的甄昭却对她摇头。 “青儿姑娘不必去了,我瞧院中的药草已经足够,这东西还是越新鲜越好,何况林中雾气太重,你刚受伤,还得小心为上。” 听见他的话,恒翠返回院内,在缓缓地关闭院门时,不禁调侃:“我已无碍,倒是甄公子莫非忘了,自己也是久病之人吗?” 甄昭不以为意地笑道:“无妨,我这长居于此,早已与林间万灵相识,再说我已然病成这副模样,还能再糟糕到哪里去呢?” 恒翠收回打量的眼神:“甄公子一看就是福泽傍身之人,还是要多多注重身体。” “承姑娘吉言。”甄昭莞尔而笑,随即伸手将恒翠引向堂屋,“一同来用膳吧。” 恒翠本要拒绝,自幼生长在仙灵之地的她从来没有用过人间饭,她所食的都是林中的仙草与露水,凡人吃的东西,她吃不惯。 就当她想寻一理由时,院门被敲响了。 “公子,夫人的车架就要到这里了。” 恒翠还识得这是昨日那个小厮的声音。 甄昭的目光掠过恒翠:“我知道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趋渐远,恒翠回头,与甄昭的目光相撞,还没等她询问,就见对方返回屋内,再回来时他手中还拿着件东西。 甄昭把木盒打开,一颗药丸现于眼前。 “你把它吃下去之后,会更变模样。” 恒翠立刻领悟他的意思,不过她完全还有其他对策:“我藏起来难道不可以吗?” “那小厮每日都会来,总会撞见的。” 既如此,恒翠也不想以真容示人,索性直接按照甄昭的意思,更变另一副模样罢。 但是在恒翠服用之前,她竟有些犹豫。 甄昭不解:“青儿姑娘可是有顾虑?” 恒翠还是直言问道:“我会变丑吗?” “……”甄昭一阵愕然后,便哑然失笑地摇摇头,“虽不及青儿现在的模样,却也是寻常俊俏女子,总归是能够看得过去。” 恒翠不情不愿地吞咽下去。 “你且稍等,我去院外迎一下母亲。” 待甄昭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恒翠第一时间回到屋内,立于镜前,端详着新面容。 这副模样生得不算绝色,倒也精致,尤其是那眉眼间,双眉细如柳叶弯弯,眼波流转时更是温婉如水,倒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劳烦母亲挂念我,还要折腾一趟。” “你是甄府的少爷,我自当要念着。” 听到外头的声响,恒翠赶忙放下手中的镜子,刻意拿起一旁的扫帚从屋内走出去。 母子二人的交谈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恒翠抬眸,与甄昭身旁的女子对视上。不愧是大院中的夫人,姿态端庄,头上挽着髻,银钗装饰,气质雍容,藏青色的花纹缎裳衬得她威严却丝毫不失雅色,可称得上贵妇人。 恒翠敛去打量的目光:“请夫人安。” 二夫人看向甄昭:“这位姑娘是……” 甄昭将恒翠的身世告知与她,闻言她立即露出怜惜的眼神:“没想到竟这样苦,不过也好,留在你身边照顾着,我也放心。” 甄昭微微一笑,就要领着她往屋内走。 但二夫人却摇了摇头:“我这次来主要就是看看你,虽说老爷不常来此处,但到底心中还是牵挂着你,你身体不好,本就需要清静,不必费心思招待我,不多日便是柳姨娘的生辰,老爷宠她,你总该回来看看。” 甄昭面色凝重,微微颔首。 “这是你外祖派人送来的东西,说是滋养身体极好,你拿着,改日派人回个话。” 二夫人把婢子呈上来的东西递给恒翠。 恒翠将东西端在手上,忽地,她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又将视线转移到甄昭身上,随即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阴云色遍布眉眼。 等人一走,她把东西递给甄昭,又亲眼目睹甄昭把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是愈藤香。 就在甄昭把东西收起来时,恒翠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甄公子打算何时食用?” 甄昭不明所以:“既是外公美意,我自然不该辜负,或许过一会儿就该泡上些。” “那请恕我直言,”恒翠盯着他,勾起唇角却无笑意,“公子怕是离死不远了。” 第3章 第 3 章 “大胆!” 一袭黑衣从天而降,这护卫就如同将要进攻的鹰隼,此刻正面色不善地盯着恒翠。 恒翠回看他一瞬,害怕似的低头退缩。 “黑影,”甄昭呵斥,“休得无礼。” 听见命令的黑影登时收敛气势,后退到甄昭的身后,不过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能离开过恒翠,好似生怕恒翠会杀了甄昭。 “黑影不知礼数,冒犯姑娘,我替他向你赔罪。不过,敢问方才的话是为何意?” 恒翠缓缓抬眸,见黑影仍用敌意的目光看着她,一时间犹豫了会儿。甄昭感受到她的视线之后,回头,示意让黑影暂时离开。 接到任务的黑影主动回退,随后就像一只雄鹰般,一跃而起,踩着瓦砖回到屋顶。 院内只余两人,恒翠将目光慢慢移回甄昭的脸上,在对方的默默注视下,她走到石桌旁边的木桶处,蹲下,伸手摇了摇木桶。 “甄公子今日食用过烈纯子。”恒翠看着药桶中残余的药渣,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嗯,”甄昭走到恒翠身边,“这东西是昨日三姨娘派人送来的,她是医者,我多病的事情全府皆知,她总会过多照顾我。” 恒翠目不斜视地看着药桶,沉默不语。 甄昭明白她的意思,再出口的语气有点儿难以置信:“你是在怀疑她害我吗,但是我今早上服用后,全身回暖,没有不适。” 恒翠却像是嘲笑他天真似的摇头:“并非是怀疑她,只是……公子是否知晓,这烈纯子还有一别名,是为裂春,仙界禁草。” 裂春不难寻得,四季常开于山野中,若单独使用倒还算是清心良药,只是十有**的药草与之相冲,所以在仙界被列为禁草。 而愈藤香,就是与裂春最为相克的药。 “若公子今日服下这愈藤香,身强体壮之人尚且不能全然保命,何况公子这等虚弱之身。”恒翠起身,她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向面前面色虚白的男子,随即提醒,“公子怕是要多小心,府上或许已存有心之人。” “可三姨娘与我并无嫌隙,”甄昭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她也不能未卜先知啊。” “倘若她只是一把刀呢,”恒翠虽不是出生于凡界,但勾心斗角的事情她见得不比甄昭少,“动手脚或隔墙有耳之事亦有。” 甄昭没有再说话,瞧那模样,面色沉重而时不时皱眉,似乎是在思考她话中含义。 恒翠见他想得认真,她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凡界这种事情,提起脚步就要离开,岂料刚与甄昭擦肩而过,对方就唤住她的名字。 “不知青儿姑娘缘何知晓如此之多?” 恒翠回眸,向甄昭微微一笑:“甄公子难道忘记我采药女的身份了?实不相瞒,从前我有一良师,跟着他我习得颇多,像裂春这种东西,我还是有所了解的。再者……我曾经也是在仙界待过一段时间的,公子。” 恒翠故意提起自己悲惨的遭遇,甚至末尾都拖着惹人疼怜的语气,就差挤两滴泪。 甄昭看着她,好似被她感染,眉眼间尽是怜惜之意,可嘴里的话却让她心生警惕。 “可青儿姑娘瞧着并不似寻常女子。” 恒翠收起笑颜:“甄公子此言何意?” 对面的甄昭沉默以对,他看着她,目光不算审视,但其中确实夹杂着算计的东西。 随后他在末了道一句:“小心身后。” 听到他的轻语后,恒翠猛然回首,她手指微蜷,手中藏针,已然做出进攻姿态,就差将来者毙命,却发现身后压根没有一人。 意识到被骗的她立即回头,看着面色轻松的甄昭仍立于原地,她怒形于色,目光阴狠,恨不得把欺她之人杀死:“你诈我?” “只是想试探一下姑娘的真面目罢。” “那公子知不知道,”恒翠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移动到甄昭身侧,在黑影赶来前扼住他的脖子,“随意试探是要死人的!” 恒翠可没有手下留情,她虽然没有用十成十的力量,却也让甄昭脸色更难看,甄昭在她的控制下,倒真像那将要待宰的羔羊。 自己的主子在别人手中掐着,黑影即便是有杀恒翠的心,他也不得不静观其变,但这时,甄昭虚弱地抬抬手,示意黑影退下。 “青儿姑娘,好歹我也曾救你一命。” 被掐着的甄昭说话时声音极轻,即便是处于其身侧,恒翠也得细听,才分辨得出。 闻言,恒翠嗤笑,语气凉薄:“甄公子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博同情吗?公子可别忘了我也救过你,我们算是扯平了的。何况,就算那日你将我供出去,我也能把道缘君杀个措手不及,他们的法力压根不及我半分。” 危在旦夕的甄昭没有丝毫恐惧,反倒是在听见恒翠的话后,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恒翠掐着他的手劲儿不由得加大几分。 日悬于空,院落明亮,偶有几只家雀掠过金桂,引得花枝乱颤,花朵簌簌坠落。而院内的另一处角落,石桌旁,这里没有被光线照耀,且安静得只听闻呼吸声,偶尔凉风伴随着花香飘过,将凝固的气氛稍稍吹散。 黑影面色凝重且戒备地站在不远处,恒翠把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投放到身边甄昭的脸上。在阴影的笼罩之下,她发现这男人虽然体格确实弱了点儿,但这张脸的确长得不错,我见犹怜,不由得生出挑逗的心思。 她稍稍松懈禁锢人的手劲儿,在怀里的甄昭得以喘息的时候,又忽地重新攥紧,看着原本松气的人猝不及防地一颤,勾勾唇。 她说:“甄公子,我也觉得很好笑。” “我觉得这并不好笑,”甄昭被掐得面色逐渐涨红,嘴唇也有些趋紫,“我方才不过是想,姑娘确非常人,没有嘲笑之意。” 恒翠可没有闲心与他消耗,她看着甄昭难看的脸色,似笑非笑道:“那公子瞧着也并非是常人啊,否则怎么魂魄离体了呢?” 甄昭的眸子微微震颤,他原本直视前方的视线,缓缓偏转,试图想看清恒翠的脸。 “公子不妨先自报家门?”恒翠暧昧地贴在甄昭的耳旁,说的话可十足难听,“胆敢对我耍花招的话,我立即要了你的命!” 恒翠的话引起黑影的警觉,身为护卫的他当即便要抗命,恒翠一个眼神射去后,愣是逼他停步,他随即犹豫不决地看向甄昭。 在恒翠与黑影暗中争锋之时,被囚困的甄昭出言命令黑影离开,又再黑影无声的反对时,强调没有他的命令就不可擅自入内。 待黑影消失在院内后,甄昭闭上眼,与恒翠轻声轻语:“本是同根生,你我都是仙界中人,何必如此相残,坐下来聊聊吗?” 听闻对方同出身于仙界,恒翠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她缓慢地丈量甄昭一二,在对方睁眼前松开他:“谅你也不敢耍花招。” 也不过是恒翠刚松开他,甄昭便向前踉跄了几步,咳嗽几声,蓦地吐出些许鲜血。 暗红的血迹沾染在他的唇角,愈发衬得他肤色白皙,也更让他看着死气沉沉,恒翠情不自禁地蹙紧眉头,为他斟上一杯茶水。 “多谢姑娘。”甄昭手捧茶杯,仰头将其中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咳咳咳……” 恒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你,即便你马上要死了,也得与我说清你的真实身份,否则休怪我无情。” 甄昭摇摇头,略显无奈地轻语:“我寄居这具凡身已有几载,他因中毒死亡,灵魂随风飘逝,我与他有缘,破碎的魂魄来到他的体内,他以残身滋养我的灵魂,助我得以重新长出血肉,这才与他暂且融为一体。” 恒翠稍稍错愕:“所以你已经死了?” 甄昭没有否认她的话,随之缓缓点头。 仙界自古百年举行一次比试赛,甄昭就是在上次赛中,被老仙主赏识。由于老仙主此生只收一人为徒,所以即便甄昭再如何的天赋异禀,终究与其无缘,不过他虽无法与老仙主交流功法,却也是得到不少的提拔。 随着老仙主的点拨,甄昭也未辜负老仙主的心意,他的功法突飞猛进,一度成为仙界闻名的奇人,许多弟子前来比法切磋,就算是他们技不如人,失败而归,也甚是神采奕奕,因甄昭的功法堪比年轻时的老仙主。 但昙花一现,在老仙主病逝后,甄昭的处境变得艰难起来,曾经妒恨他的人得到最好的时机,他被伤得体无完肤,魂飞魄散。 幸得老天怜惜他,让他得一尸身,重塑残碎的魂魄,不过代价是他必须得经历甄昭这副身子所经历的痛苦,即毒侵骨髓的痛。 “所以你是常被封月孤欺凌的那个?” 惊讶钻透甄昭病态的脸:“青儿姑娘究竟是何身份,竟还认识边庭的左翼首领?” “我不叫青儿,”恒翠极度厌烦这些会掩盖她真实身份的东西,“我名恒翠,乃万物主的女儿,你或许曾在仙界见到过我。” “是你……”甄昭难得失态微怔,他愣愣地看着逐渐皱眉的恒翠,好半天才晃过神儿来,“我知道你,但你并非这副模样。” 伪装过的恒翠抬手一挥,随即露出她原本的真实模样。她的眉眼微微上挑,眸色澄澈而自带万物间的灵韵,鼻梁直挺秀致如若水滴,薄唇轻抿,这正是她昨日见甄昭时的样子,只不过瞧着要比昨日凌厉冷傲许多。 万物宗的女子,未及笄前皆是无固定的形态容貌,只有到及笄之后,才会生出一副最灵动而精致的相貌,从此便不会再更变。 “原来是这样,”甄昭笑道,“怪不得你能察觉到我体内残缺不全的魂魄游动。” “那你又如何识破我非寻常女子的?” 甄昭依旧微笑:“昨日酉时,院外的两个护卫毙命,我曾在门前撞见一抹红色。” 恒翠回想起昨日的回眸,她以为自己差点儿暴露在别人眼前,殊不知竟已经露馅。 想到这里,她心存疑惑:“都说十指连心,可没听过护卫的死能让主子感知,莫非你们心有灵犀,你竟能察觉到如此地步?” 甄昭没有在意她的揶揄,而是朝她笑着摇了摇头,仰头看天:“我们本为一体。” 怪不得老仙主说他天赋秉异,原来,黑影以及那两个护卫,都是其血肉所化,与其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是傀儡,只不过林中折损的两人皆为障眼法,真正得他真传的,只有黑影,一旦那两人毙命,黑影立即戒备。 “原来你一开始就已经怀疑我了。”恒翠哼笑着,眼光审视,好似对这样的甄昭有了重新的认识,“换做旁人,你早死了。” “那你现在可还要杀我吗?”虽说他堪称是病入膏肓,但那眸子却是清亮得紧,尤其是在盯着人的时候,认真,又流露真情。 一种诡异的感觉窜到胸口处,恒翠悄然挪开视线,呼吸有些乱:“暂且不杀,因为我还留你有用,何况,你我该站同条船。” 听闻甄昭在仙界的过往,他虽未同恒翠说明害他之人是谁,可她还是能够猜测,甄昭的死,逃不了当今仙主边庭的指手画脚。 仙主的更替不论血缘,只论实力,在甄昭没有出现时,无论是品性亦或是法力,边庭都是当之无愧的下届仙主,而他作为老仙主的唯一徒儿,自是拥有极高的天赋,旁人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可以随手碾死的蝼蚁。 所以甄昭的出现,说他不慌,那是恒翠死都不信的事情,以他现在的伪装来看,杀死甄昭,不是他亲手所为,也是他下命的。 左右翼就是边庭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 而甄昭确实是被封月孤害死的。 为了能与甄昭有共敌,恒翠将自己的遭遇无所顾忌地讲出。她的父母皆亡,凶手直指边庭,而在她的面前,边庭也毫不掩盖自己的丑态,他为了利益竟掳她为妻,大婚之日是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逃离到这里。 如今万物宗已归于边庭手下,她必须将属于她的东西夺回,且宗内的弟子众多,若有朝一日,边庭觊觎灵力,他们不可自保。 独木难支,她自知不能盲目复仇,虽说作为万物主的她修为不低,可面对仙界的众兵百将,等待她的,只有败北的一种可能。 所以他必须得找个人,甄昭最为合适。 “以我的情况,你又要待到何时?”甄昭轻咳两声,为自己斟好一杯茶,举在唇边却未喝,只是盯着看,“我既重活一次,也不想再踏入这种明争暗斗的地方,难不成我要拖着这种残躯,去给封月孤再献人头?” “甄大公子这是怕死了?”恒翠笑着调侃他几句,但紧接着,她收敛笑声,目光冷而狠地盯着他,“你的病,我自有法子,但你要是不肯帮我的话,我就弄死你,才杰不只你一人,世间自有他人助我一臂之力。” 桌旁的气氛陡然凝固,两人只字未言。 檐下,一只被水打湿翅膀的花蝶再一次扑棱几次,而就是因为它数次挣扎,终于在阳光微微照耀之时,它再次奋力飞向天际。 被人扬言要弄死,甄昭非但未恼,反而挑起唇角,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后他把手中的杯子举起来:“那我便多谢恒翠姑娘。” 知晓甄昭的意思后,恒翠当即换了一副面孔,她微笑以对,举起空杯与甄昭相碰。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恒翠摩挲着杯沿,从容道:“何事?” 然而未等甄昭再开口,离开的黑影却倏然返回,他告诉甄昭,瞧着像甄府的马车正在接近林院,但车内无人,怕是来接人的。 甄昭刚要开口,院门外,小厮的声音响起:“大公子,老爷想让您回府上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