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 第1章 “你好” 贵州的风,总裹着山沟沟里化不开的绿,漫过教室后墙爬满青苔的窗棂,也漫过我攥得发皱的校服袖口。 那身蓝白校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的毛边像被岁月啃过的痕迹,我总把胳膊往课桌里缩,生怕别人看见那片陈旧的窘迫——就像怕人看见我藏在松散马尾下的怯懦,看见我眼底翻涌的、连青山都遮不住的荒芜。 教室在教学楼最角落,窗外是连绵不绝的山,浓绿得像泼洒的墨,却更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把日子困在狭窄的光影里。 课间的喧闹永远飘不到我的角落,我要么埋首扒拉课本,纸页上的霉点像星星点点的疤,要么托着腮望山,看云在山脊缓慢游走,看风卷着落叶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家里永远没停过的、压低的争吵。 父母的争执总绕着钱,绕着日子里剪不断的琐碎,摔碎的碗碟声、刻薄的谩骂声,像针一样扎在耳膜上,让我学会了把嘴闭得紧紧的,把心裹得严严实实。 我像只受惊的小兽,缩在自己的洞穴里,连一块完整的橡皮擦、一支没断芯的铅笔,都要小心翼翼收在铅笔盒最底层,生怕一不小心,就碎了这仅有的体面。 那天的阳光格外烈,蝉鸣撕心裂肺地撞着窗玻璃,讲台上的粉笔灰在光柱里浮沉。 班主任踩着上课铃走进来,身后跟着个身影,瞬间把满教室的嘈杂都压下去了些——那是沈知夏。 她穿一双崭新的白球鞋,鞋边干净得没有一点泥渍,与我们沾满山路尘土的鞋形成刺眼的对比;背着个印着粉白樱花的卡通书包,拉链头挂着个晃悠悠的小绒球,走一步,绒球就跳一下,像揣了颗雀跃的心跳。 她的头发梳得利落,乌黑的发丝贴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间全是张扬的鲜活,像盛夏里最烈的光,硬生生闯进这满是沉闷的教室。 “这是沈知夏,暂时转来我们班,大家多照顾。”班主任的声音刚落,她就冲全班咧嘴笑了笑,语速飞快地开口,带着点外地口音的调子,脆生生的:“大家好呀,我叫沈知夏,夏天的夏!” 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两轮月牙,眼角挤起细碎的纹路,连那纹路里都透着劲儿,像揣了满口袋的阳光,要溢出来似的。 那种鲜活,与山沟里的滞重格格不入,与缩在角落的我,更是像隔着两个世界。 班主任指了指我旁边的空位:“你就坐那吧,李时安旁边。” 她立刻拎着书包走过来,脚步轻快,白球鞋在水泥地上踩出清脆的声响,书包上的绒球一路晃到我桌前。 我下意识地往角落缩了缩,把胳膊往桌肚里藏得更紧,头埋得更低,盯着课本上那片霉点,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你好。” “同桌。” “你叫李时安?”她放下书包,胳膊肘撑在桌沿上,微微俯身看我,声音离得极近,带着点热气,拂过我的耳廓。 我没抬头,喉咙里闷闷地滚出三个字:“嗯,李时安。”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她却不依不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我的课桌,力道不大,却让桌上的铅笔盒晃了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李时安,挺好听的名字呀——时时平安,真好。” 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叫沈知夏,你记住啦,夏天的夏,最热最热的那个夏天!” 我还是没理她,指尖紧紧攥着课本的页角,把纸页攥得发皱。 心里莫名地别扭,她身上的热闹太理所当然,像一把突如其来的火,烧得我浑身不自在,只想远远躲开。 她见我不说话,也不生气,自顾自地拉开抽屉收拾东西,嘴里碎碎念个不停,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钻进我耳朵里:“这桌子也太脏了吧,全是灰……” 说着,就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巾,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擦着抽屉内壁,手指灵活地抹过每一个角落,连缝隙里的灰尘都不肯放过。 擦完抽屉,她又直起身,扒着窗户往外看了看,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继续碎碎念: “窗户怎么还漏风呀,风一吹凉飕飕的……”她伸手推了推窗框,玻璃发出“吱呀”的声响,她却笑得更欢了,转头冲我眨了眨眼:“不过窗外的山真绿,比我们那边好看多啦!” 我依旧没抬头,可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瞥到她的动作——她蹲下身擦抽屉时,后背微微弓着,书包上的绒球垂在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她扒着窗户时,指尖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她冲我眨眼时,睫毛飞快地扇动了一下,像只振翅的蝴蝶,眼里的光亮得晃眼。 她收拾完抽屉,又开始往里面摆东西,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封面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又拿出一支带着卡通笔帽的钢笔,笔帽上的小熊脑袋圆滚滚的。 她把东西一一摆好,动作麻利又轻快,嘴里还在碎碎念:“终于收拾好啦,以后这就是我的小天地咯!” 然后,她又转向我,胳膊肘再次撑在桌沿上,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我:“李时安,你平时都喜欢干嘛呀?课间的时候,大家都玩什么呀?”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太直接,太透彻,像能穿透我洗得发白的校服,看穿我藏在衣服下的窘迫,看穿我缩在角落的怯懦,看穿我眼底那片挥之不去的荒芜。 我猛地把头埋得更低,脸颊微微发烫,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像有只小兔子在胸腔里乱撞,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麻。 “没……没什么。”我含糊地应着,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想让她赶紧收回目光,赶紧结束这场让我浑身不自在的对话。 她却像是没听出我的疏离,依旧兴致勃勃地说:“怎么会没什么呢?课间可以跳皮筋呀,或者踢毽子,再不济,聊聊天也行呀!”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语速飞快,“我以前在那边,课间总跟同学去操场疯跑,或者躲在树荫下讲故事,可有意思了!” 她的话像一股洪流,涌进我沉默已久的世界,带着陌生的热闹,让我手足无措。 我习惯了安静,习惯了沉默,习惯了一个人缩在角落,从未有人这样带着满身的鲜活,硬生生闯进我的方寸天地,用这样理所当然的热情,叩击我紧闭的心扉。 我抿紧嘴唇,不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课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透过漏风的窗户,落在她的侧脸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她的头发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落在眼睑上,像蝶翼轻栖。 她见我实在不怎么搭话,也没再追问,只是耸耸肩,自顾自地翻开新笔记本,拿起那支卡通钢笔,在纸上轻轻划了划,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划了两下,她又忍不住侧过头,偷偷瞥了我一眼,见我还是埋着头,就轻轻吐了吐舌头,嘴角却依旧扬着,像藏了个小秘密。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转回去,继续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嘴里偶尔还哼起不成调的歌,调子轻快,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撞碎了教室里的沉闷,也撞碎了我世界里的死寂。 那天的课间,格外漫长。满教室的喧闹里,她的碎碎念、她的哼唱、她翻动纸张的声响,像一串鲜活的音符,在我耳边反复回荡。 我始终缩在角落,埋着头,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一束光,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带着盛夏的温度,带着陌生的热闹,落在我荒芜的天地里,留下了一道再也无法抹去的痕迹。 十四岁的我,像株不起眼的野草,在青山环抱的晦暗里独自生长;十六岁的沈知夏,像束烈阳般的夏光,撞碎了山雾,撞进了我的青春。 我们的气场那样不合,却又在这初见的午后,被命运悄悄系上了牵绊,像山风遇见过花,像星光撞见过夜,从此,沉闷的岁月里,便有了不一样的光亮。 窗外的青山依旧浓绿,蝉鸣依旧聒噪,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变了。 那个穿崭新白球鞋、带着满身鲜活的女孩,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沉寂已久的世界里,漾开了圈圈涟漪,而那些涟漪里,藏着往后无数个吵吵闹闹,却又温柔至极的日子。 第2章 小老头 风总裹着山间的潮气,漫过教室后墙爬满青苔的窗棂,将粉笔灰的味道揉进冗长的课间。 我照旧缩在角落,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蹭过桌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课本上霉斑蔓延的纸页——窗外连绵的青山,仿佛成了困住呼吸的屏障。 沈知夏的胳膊肘又轻轻撞了撞我的课桌,力道不大,却足以让我攥着笔的手顿了顿。 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雀跃,像颗石子投进死水:“李时安,你抬抬头行不行?脸板得跟块老木头似的,比我们老家祠堂里的牌位还严肃。” 我睫毛颤了颤,没理她,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自她坐在我旁边,这样的调侃就没断过。 她总爱盯着我紧绷的侧脸,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语气里的戏谑藏都藏不住:“你是不是天生没表情啊?跟个小老头似的,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了。” 周围有同学瞥过来,眼神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脸颊瞬间发烫,窘迫像潮水般涌上来,猛地抬起头,梗着脖子回怼:“要你管?我乐意!”声音因为紧张微微发颤,却故意拔高了几分,想装出强硬的样子。 她却笑得更欢了,眼睛弯成两轮月牙,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连带着书包上挂着的樱花绒球都晃得更起劲:“哟,终于肯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说着,她伸出手,指尖飞快地捏住我松散马尾的发梢,轻轻一扯。 “嘶——”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就去拍她的手,“放手!沈知夏你别太过分!” 她灵巧地躲开,手指却不肯罢休,又去扯我的辫子,嘴里还嚷嚷着:“就不放手,谁让你总板着脸,逗逗你怎么了?” 课桌下瞬间成了战场。我的手往她胳膊上拍,她就往旁边躲,偶尔抓住我的手腕,力道轻轻的,却带着不容挣脱的调皮;我去抢她揪着我头发的手,她就弯腰缩肩,笑得肩膀直抖,白球鞋在水泥地上蹭出细碎的声响,惊得桌肚里的铅笔盒都晃了晃。 阳光透过漏风的窗户斜射进来,在课桌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偶尔擦过我的手背,像电流似的窜过,让我心跳莫名乱了节拍。 我明明气得牙痒痒,却偏偏追不上她灵活的动作,只能红着脸瞪她,直到上课铃像救星似的响起,她才猛地收回手,坐直身体,嘴角还挂着没散去的笑意,偷偷冲我做了个鬼脸,眼底的狡黠像藏了颗星星。 我喘着气,揉了揉被扯得发疼的头发,心里又气又恼,却偏偏说不出更狠的话,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认真看课本,耳朵却悄悄发烫——刚才她指尖的温度,像烧红的小石子,在皮肤上留了许久的余温。 …… 沈知夏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一种让我莫名局促的东西。 不是班里同学偶尔流露出的怜悯,那种眼神像针,轻轻刺着我的自尊;也不是对山沟里野草般的我的轻视,那种眼神像雾,隔着遥远的距离。 她的目光太亮,太透彻,像盛夏正午的阳光,能穿透我洗得发白的校服,看穿我藏在衣服下的窘迫——藏在铅笔盒最底层、断了芯却舍不得扔的铅笔,藏在书包角落里、带着霉点的干硬馒头,藏在沉默背后、怕被人发现的家境贫寒; 她的目光又太柔,像山间的溪流,能淌过我坚硬的外壳,看穿我沉默外表下那颗渴望被在意却又不敢靠近的心——渴望有人能看见我的委屈,渴望有人能读懂我的沉默,渴望能像她一样,活得那样张扬、那样毫无顾忌。 每次被她那样看着,我都会下意识地缩起肩膀,避开她的视线,像只受惊的小兽,生怕自己最隐秘的脆弱被她一览无余。 可她偏不,总爱趁我不注意时,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我,直到我脸颊发烫、手足无措,她才会忽然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翻课本,嘴角却偷偷勾起一抹浅笑。 日子就在这样吵吵闹闹的时光里慢慢流淌,山间的绿意浓了又淡,教室窗外的蝉鸣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们像两块互斥又相吸的磁铁,总在争执,却又奇奇怪怪地黏在一起。 她会在上课的时候,偷偷从课本底下抽出一张纸,画些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板着脸、扎着松散辫子的女孩,旁边画着个咧嘴笑的小人,手里举着写有“笨蛋”的牌子,然后悄悄把纸条推到我这边,用胳膊肘碰我一下,眼神里满是期待,等着我看了之后气鼓鼓的反应。 我每次都会瞪她一眼,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回给她,她却笑得更欢,又开始画下一张。 她会抢我的作业本抄作业,趁我不注意,飞快地把我的本子拽过去,低头奋笔疾书,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像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等我发现时,她已经抄了大半,抬头冲我嬉皮笑脸地求饶:“时安姐,我错了!下次我妈给我带糖,全给你吃,好不好?”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像只犯错后摇尾巴的小狗,让我到了嘴边的狠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皱着眉说: “下次自己写,再抢我本子,我就告诉老师。” 她立刻点头如捣蒜,嘴里连连应着“好嘞好嘞”,可下次依旧故技重施。 她会拉着我去后山采野花,说要编最美的花环给我戴。后山的野花长得肆意,红的、黄的、紫的,铺在草丛里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她跑得飞快,白球鞋踩过沾满露珠的草叶,裤脚沾了细碎的草屑,手里抓着大把的野花,笑得眉眼弯弯:“李时安,你快来看!这朵蓝紫色的花好好看!” 我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在花丛里穿梭,像只自由的蝴蝶,心里明明觉得“幼稚”,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 那天她蹲在一簇野花前,伸手去摘一朵开得正盛的小黄花,忽然“啊”地叫了一声,猛地缩回手,眉头紧紧皱起,嘴角却强忍着,咧了咧嘴说:“没事没事,不小心被草叶划了一下。” 我快步走过去,看见她的食指上肿起一个小红包,上面有个细细的针孔,明显是被蜜蜂蛰了。“都被蛰了还说没事。” 我皱着眉,拉过她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红包,她疼得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嘴硬:“真没事,就一点点疼,过会儿就好了。” 我没理她,拉着她往山下走,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瓶肥皂水,小心翼翼地帮她清洗伤口,她乖乖地任由我摆弄,眼神里带着点委屈,却又偷偷笑着说:“李时安,你其实挺好的嘛,不像平时那么凶。”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颊微微发烫,没说话,只是更轻柔地帮她擦拭着伤口——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泛着淡淡的金光。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着,带着点温热的触感,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总爱吵吵闹闹的女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我总说着“烦死人”,却总会在她忘带课本时,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悄悄把我的课本往她那边推了推,直到我们俩能一起看清书页上的字迹。 会在她被老师批评时,看着她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的样子,偷偷在纸条上写下“别难过,老师就是太严格了”,趁她不注意,塞到她的铅笔盒里。 会在她拉我去疯玩时,明明心里不情愿,觉得耽误时间,却还是会放下手里的课本,跟着她跑出教室,跑到山间的阳光下,跑到野花遍地的后山坡——好像只要跟着她,连沉闷的日子,都能透出一点光亮来。 课间的喧闹里,她的声音总是最响亮的;课桌下的“搏斗”里,她的笑声总是最清脆的;后山的风里,她的身影总是最鲜活的。 她像一束猝不及防的光,硬生生闯进我死气沉沉的世界,带着盛夏的温度,带着热闹的气息,一点点驱散着我心底的阴霾,让那些小心翼翼的窘迫、那些藏在沉默里的渴望,都有了被看见的可能。 我依旧习惯沉默,依旧会在旁人的目光里局促不安,可每当沈知夏笑着撞我的胳膊,每当她用那双透彻的眼睛看着我,每当她拉着我的手跑向阳光里,我都会觉得,心里那片荒芜的土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芽。 第3章 折星星 闷热的午后像被塞进密不透风的棉絮里,蝉鸣撕心裂肺地攀着窗框往上爬,一声叠一声,搅得整间教室都浸在昏昏欲睡的沉闷里。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斜射进来,在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粉笔字被晒得褪了色,连带着数学老师慢悠悠的语调,都成了最绵长的催眠曲——一元二次方程的公式在舌尖滚过,枯燥得像嚼着晒干的稻草,让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我伏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课本上早已模糊的字迹,纸页边缘被指甲刮得发毛,注意力却早被窗外连绵的青山勾了去。 山风卷着草木的潮气扑在玻璃上,留下一层淡淡的水雾,远处的绿意浓得化不开,却依旧像道无形的屏障,把日子困在这片狭窄的天地里。 家里的争吵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混杂着蝉鸣,让人心烦意乱,只想把自己埋进更深的沉默里。 就在意识快要沉进混沌的瞬间,胳膊肘忽然被人轻轻捅了一下,力道极轻,却带着熟悉的调皮劲儿。 我猛地回神,侧眼瞥见沈知夏正冲我挤眉弄眼,眼底藏着按捺不住的雀跃,像只偷藏了糖果的小松鼠。 她的课桌下,一只手悄悄伸过来,捏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轻轻往我这边推了推。 疑惑间,我悄悄把纸条攥在手心,展开时,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带着她独有的张扬——“我们来比比谁折星星比较快吧?” 我斜睨了她一眼,心里暗自嘀咕“莫名其妙”。 上课铃还没响完,数学老师的老花镜还架在鼻梁上,她怎么总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转头望去,她已经自顾自地撕下作业本的纸,指尖笨拙地捏着纸条对折,眉头微微蹙着,一脸认真,嘴角却还挂着点不服输的倔强,仿佛眼前的折叠不是课间消遣,而是场必须赢的竞赛。 阳光落在她的指尖,那双手不算灵巧,甚至有些笨拙,折出来的星星歪歪扭扭,边角都捋不平整,像颗被揉皱的小纸团,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不肯放弃。 那种认真,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莫名点燃了我心里那点沉寂的好胜心。 我犹豫了两秒,终究还是忍不住,悄悄撕下一张课本后的空白纸,跟着她折了起来。 一场无声的竞赛,就在课桌下悄然展开。 我们都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假装认真听讲,指尖却在桌下飞快地翻动着纸张。 我的手指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动作,折星星于我而言,是无数个沉默午后里唯一的消遣——当指尖在纸页间游走,当棱角分明的星星在掌心成型,家里的争吵、生活的窘迫,仿佛都能暂时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纸张的触感和心底的平静。 沈知夏的动作却慢得多,指尖偶尔会卡在折痕处,急得轻轻咬着下唇,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气鼓鼓的小兔子。 她时不时会偷偷抬眼,用余光瞥一眼我手边的星星,眼神里满是“我肯定比你快”的较劲,却又在撞见我视线时,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纸,耳朵尖悄悄泛红。 纸页翻动的细碎声响,混在老师的讲课声和窗外的蝉鸣里,成了我们之间独有的秘密。 偶尔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躲开,只留下指尖残留的温热触感,在闷热的空气里悄悄蔓延。 下课铃响的瞬间,数学老师刚走出教室,沈知夏就迫不及待地把桌下的星星全扒拉出来,堆在桌面上数着:“一、二、三……七、八!” 她数到第八颗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飘到我手边——十几颗星星整整齐齐地摆着,个个棱角分明,规整得像模具刻出来的,和她那些歪歪扭扭的“残次品”放在一起,反差格外刺眼。 她撇了撇嘴,伸手戳了戳我最边上的那颗星星,语气里带着不服气,却又藏不住一丝挫败:“切,也就比我多几个而已,下次肯定超过你。”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悄悄弯了弯——那是我第一次,没觉得她的吵闹让人厌烦。 从那天起,折星星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约定。 我们开始攒各种各样的星星纸,五彩斑斓的细长纸条堆在课桌抽屉里,像藏了一捧星光。 有沈知夏从镇上文具店买来的,印着亮晶晶的金粉,在阳光下会折射出细碎的光;有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空白纸,被她用彩笔涂得五颜六色,歪歪扭扭的线条里全是童趣;还有她从家里带来的、印着小碎花的彩纸,是她妈妈的旧包装纸,被她小心翼翼地剪成细长条,带着淡淡的花香。 课间十分钟,成了我们最珍贵的时光。 她会趴在桌上,下巴搁在胳膊上,一边跟我斗嘴,一边慢吞吞地折着星星,时不时抱怨一句“这纸怎么这么不听话”;我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指尖翻飞,星星一颗接一颗地在掌心成型,偶尔会递一张折好的彩纸给她,教她怎么捏出更规整的棱角,她却总学不会,依旧折出歪歪扭扭的样子,却乐此不疲。 午休时,教室里静悄悄的,同学们要么趴在桌上睡觉,要么埋头做题,我们就躲在课桌后,借着窗外的光影继续折。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认真地盯着手里的纸,指尖轻轻捏着折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那一刻,她脸上的张扬褪去,只剩难得的沉静,像被阳光晒软的棉花。 有时候放学,我们会特意留下来,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折到天黑。夕阳把教室染成橘红色,桌椅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响。 她会把折坏的星星揉成纸团,轻轻砸我,我则会把最规整的那颗星星放在她桌上,看着她眼睛一亮,又嘴硬地说“也就那样”,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笔袋里。 她的手艺始终没什么进步,折出来的星星要么扁扁的,像被踩过一脚;要么歪歪扭扭,边角翘起来,像只没睡醒的小兽;有的甚至连角都凑不齐,只能算是个勉强成型的纸团。 可她从不气馁,每次折坏了,就皱着眉重新来,嘴里碎碎念着“我就不信折不好”,那股子倔强劲儿,像极了后山岩壁上倔强生长的野草。 “李时安,你是不是偷偷练过啊?”这天午休,她捧着我刚折好的一把星星,凑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明显的不服气,“凭什么你折得这么好看?每颗都一模一样,跟买的似的!” 我抿了抿嘴,指尖轻轻摩挲着星星的棱角,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不是偷偷练过,只是我没事可做,折星星是我能找到的、最安静的角落。 当指尖沉浸在纸张的褶皱里,当一颗又一颗星星堆满桌面,家里的争吵、生活的窘迫,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情绪,都会暂时烟消云散。 “天生的。”我淡淡地说,语气里藏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她“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星星放进一个小小的铁盒子里,盖好盖子,像珍藏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又低头拿起一张彩纸,继续跟手里的纸较劲,指尖因为反复折叠而微微发红,却依旧不肯放弃,嘴里还在碎碎念:“等着吧,总有一天我折的星星比你好看!”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细碎的绒毛被晒得清清楚楚,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连带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显得格外可爱。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总爱吵吵闹闹、总爱跟我较劲的女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甚至……有那么点让人喜欢。 第4章 开学礼物 那场星星比赛,最终在一个月后有了结果。 那天下午,我们特意提前放学,把攒了一个月的星星全倒在课桌上。 五颜六色的星星铺了满满一桌,像撒了满地的星光,金粉纸的星星在阳光下闪着光,碎花纸的星星带着淡淡的纹路,连空白纸折的星星,都透着质朴的暖意。 我低着头,一颗一颗地数着,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棱角,心里渐渐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这一个月里,那些吵吵闹闹的课间,那些安静的午休,那些天黑后的教室,因为这些星星,因为身边的这个人,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千二百三十四个。”我数完,抬头对她说。 沈知夏正趴在桌上,手指笨拙地拨弄着她的星星,数得格外认真,嘴里小声念着数字,时不时还会数错,重新再来。 过了好久,她才抬起头,耷拉着脑袋,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又有点不甘:“六百……六百八十七个。” 她的星星只有我的一半多,还个个歪歪扭扭,有的扁扁的,有的翘着角,跟我的星星放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 她盯着桌上的星星看了几秒,忽然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却难得没耍赖:“好吧,你赢了。” 我以为她会闹脾气,会噘着嘴说“不算不算,下次再比”,没想到她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把自己折的那些“残次品”一个个捡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怕碰坏了它们,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 那个玻璃瓶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瓶身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却被她擦得发亮,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剔透的光。 她把星星一颗一颗地放进去,动作很慢,很郑重,仿佛每一颗星星里都藏着什么珍贵的秘密。 玻璃瓶渐渐被装满了,那些歪歪扭扭的星星挤在一起,碰撞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她平时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轻轻晃了晃瓶子,星星在里面滚动,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双手捧着玻璃瓶,极其郑重地递到我面前。 “喏,送你。”她的语气故作轻松,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眼神却有点闪躲,不敢直视我,耳朵尖悄悄泛红,像熟透了的樱桃,“就当……开学礼物。”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桌角的日历——开学已经两个多月,早就过了送开学礼物的时节,再过不久,就要半期考试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开学都多久了?”我愣愣地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强装镇定,梗着脖子,语气带着点小霸道:“补送的不行啊?我乐意!” 说着,就把玻璃瓶往我手里塞,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拿着!不许嫌弃!要是敢扔了,我跟你没完!” 玻璃瓶在我手里沉甸甸的,带着阳光的温度,里面的星星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她藏在心里没说出口的话,温柔又真切。 阳光透过玻璃瓶,折射出五彩的光,落在我的手背上,暖融融的,驱散了心底所有的阴霾。 我看着她紧张又期待的眼神,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此刻藏着一丝不安,像怕被拒绝的小孩。 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小声的一句:“谢谢。” 她瞬间笑开了花,眼睛弯成了两轮月牙,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像揣了满口袋的阳光,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不用谢!谁让我大方呢!” 从那天起,那个装着沈知夏丑星星的玻璃瓶,就成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把它放在书桌靠窗的位置,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它。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玻璃瓶上,里面的星星泛着淡淡的光,歪歪扭扭的轮廓里,全是她认真又笨拙的样子,看着看着,心里就会莫名变得踏实,连家里的争吵声,好像都没那么刺耳了。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会悄悄爬起来,借着月光看着玻璃瓶。 月光温柔地洒在星星上,它们在黑暗里泛着朦胧的光,像她留在我生命里的细碎温暖,像漫漫长夜里的点点星光,照亮了我曾经荒芜的世界。 我常常会伸出手,轻轻触碰冰凉的瓶身,仿佛能透过玻璃,触碰到她折星星时的温度,触碰到她藏在星星里的心意。 那些歪歪扭扭的星星,不再是笨拙的“残次品”,而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藏,藏着我们之间吵吵闹闹的时光,藏着闷热午后的秘密竞赛,藏着少女最纯粹的温柔与牵挂。 窗外的青山依旧连绵,蝉鸣依旧在盛夏里响起,可我的世界,早已因为这些星星,因为沈知夏,变得不一样了。 那些曾经困住我的屏障,渐渐被星光穿透,而掌心的这瓶星光,终将陪着我,走过往后无数个漫长的日子。 第5章 离开? 我总以为,日子会像后山的溪流般,慢悠悠地淌下去。 我们会一直这样吵吵闹闹,课间在课桌下偷偷“搏斗”,午休时头挨着头折星星,放学后排着队走在山间小路上,看夕阳把青山染成橘红,听蝉鸣漫过整个盛夏。 我以为,沈知夏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我们会一起在这山沟里慢慢长大,从扎着马尾的少女,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直到有一天,能一起翻过那座困住我们的青山,去看看她口中那个更广阔的世界。 那些日子里的时光,总带着淡淡的暖意。 课间,她依旧会拿我板着脸的样子开玩笑,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温柔;折星星时,她依旧笨手笨脚,却会把我折的每一颗星星都小心翼翼地收进铁盒里,像珍藏着稀世珍宝;后山的野花谢了又开,她偶尔还是会拉着我去采,只是不再追着蜜蜂跑,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草地上,陪我看云卷云舒,说些漫无边际的话。 我甚至偷偷想过,等半期考试结束,要折一串最漂亮的星星送给她,作为她赢了“星星竞赛”的奖励——尽管她折的星星依旧歪歪扭扭,尽管那场比赛她早就输了。 我想告诉她,其实她折的星星一点都不丑,每一颗都藏着她的认真,藏着我们之间最珍贵的时光。 可命运的齿轮,总在不经意间,悄悄转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像山风突然改变轨迹,卷着未知的阴霾,猝不及防地笼罩下来。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班里那些细碎的流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课间的喧闹里,总夹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议论,像蚊子似的在耳边嗡嗡作响。 起初,我并未在意,山里的孩子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话题闲聊,今天说谁偷偷逃课去河里摸鱼,明天说谁的成绩进步了多少,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大多是无稽之谈。 可渐渐地,那些议论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而话题的中心,始终是沈知夏。 “你们听说了吗?沈知夏好像要转学了,要回省会去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说要待到外婆病好吗?” “我听我妈说的,她外婆的病好像加重了,她妈妈要带她回去呢。” “还有人看到她妈妈来学校了,好像是来办转学手续的……”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一点点扎进我的心里,带来密密麻麻的疼。 我死死地咬着唇,假装没听见,依旧埋着头折星星,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把好好的一张彩纸折得皱皱巴巴。 怎么可能?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别人的瞎猜,是无稽之谈。 沈知夏明明说过,她喜欢这里的青山,喜欢后山的野花,喜欢跟我一起折星星,她要待到外婆病好,要跟我接着比折星星,要赢我一次才肯走。她怎么会突然转学?怎么会不告而别? 我强装镇定,依旧像往常一样,在她逗我时板着脸,在她抢我作业本时假装生气,可心里的慌乱却像潮水般,一点点蔓延开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可流言像野草般疯长,越来越多的人在私下里议论,甚至有人说得有板有眼,说看到沈知夏的妈妈跟着班主任走进了办公室,手里拿着文件夹,神色凝重。 班里的同学看沈知夏的眼神,也渐渐变了,多了几分惋惜和不舍,仿佛她真的即将离开。 我心里慌得厉害,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兔子,坐立难安。 无数次,我想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胳膊,大声问她:“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要转学了吗?你要回省会去,不回来了吗?” 可每次话到嘴边,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我怕,怕听到她亲口承认,怕她点头说“是真的”,怕她告诉我,她真的要走了,要离开这个山沟,离开我。 我像只胆小的乌龟,缩进自己的壳里,不敢面对那可能到来的离别,宁愿沉浸在自欺欺人的幻想里,告诉自己,那些都只是流言。 从那天起,我开始不自觉地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像侦探般,捕捉着她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试图找到流言不实的证据,却只在一次次的观察中,陷入更深的恐慌。 我发现,她最近总是走神。上课的时候,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公式,同学们都在认真地记笔记,她却趴在桌上,下巴搁在胳膊上,眼神空落落的,望着窗外连绵的青山,一动不动,像一尊失神的雕像。 以前的她,就算上课不认真听讲,也会偷偷给我传纸条,画歪歪扭扭的小人,或者用胳膊肘撞我,跟我小声斗嘴,可现在,她连跟我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窗外的青山依旧浓绿,可在她眼里,却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一片沉寂。 我轻轻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她猛地回过神,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勉强冲我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像被风吹散的云,没有了往日的鲜活,眼底藏着化不开的疲惫。 “你怎么了?”我小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没什么,”她摇摇头,避开我的目光,转头看向黑板,却依旧心不在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课本的页角,把纸页抠得发毛,“就是有点犯困。” 我知道,她在撒谎。她从来不是会上课犯困的人,她的精力永远像用不完似的,像盛夏里最烈的太阳,可现在,她眼里的光,好像一点点暗了下去。 我还发现,她课桌里的书本,渐渐少了一些。 以前,她的课桌总是被塞得满满当当,有各种各样的课外书,有画满卡通图案的笔记本,还有攒了满满一抽屉的星星纸。 可最近,那些课外书不见了,笔记本也少了几本,抽屉里的星星纸,只剩下寥寥几张,孤零零地躺在角落,像被遗忘的时光。 第6章 离开 有一次,我趁她去厕所的间隙,偷偷瞥了一眼她的抽屉,看到里面放着一张白色的申请书,被塞在课桌最里面,上面盖着一本课本,像是怕被人发现。 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浑身冰凉——她真的在收拾东西,她真的要走了。 她不再拉着我去后山疯玩了。以前,只要一到课间,她就会拽着我的胳膊,拉我去后山采野花、追蝴蝶,就算被蜜蜂蛰了手,也笑得开开心心。 可现在,就算我故意说“后山的野花开了,要不要去看看”,她也只是摇摇头,轻声说“不了,有点累”,然后继续趴在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她不再跟我抢作业本了,不再拿我板着脸的样子开玩笑了,甚至连跟我说话的次数都变少了。 有时候,我故意逗她,模仿她以前的语气说“沈知夏,你板着脸像个小老头”,她也只是勉强笑一笑,没有反驳,没有扯我的辫子,只是静静地坐着,像有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种不安,像疯长的藤蔓,在我心里蔓延开来,缠绕着我的心脏,一点点收紧,让我喘不过气。 我开始失眠,夜里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那些流言,全是她最近反常的样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的山风刮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哭泣,又像在诉说着离别。 我总在想,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她真的要走,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那些一起折星星的时光,那些吵吵闹闹的日子,那些藏在星星里的秘密,难道对她来说,都只是过眼云烟吗? 心里既有恐慌,又有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我恐慌她的离开,委屈她的隐瞒,愤怒她把我当成外人,连一句告别都不肯说。 可更多的,还是舍不得——舍不得那个总爱逗我的她,舍不得那个折星星笨手笨脚的她,舍不得那个给我塞温热肉包子的她,舍不得这个闯进我生命里,给我带来光和温暖的她。 有一次午休,教室里静悄悄的,同学们都在睡觉。沈知夏趴在桌上,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哭。我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看到是我,慌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强装镇定地说:“没事,眼睛进沙子了。” 我看着她红红的眼睛,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我想说“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想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我只能默默地坐在她身边,陪着她,看着她把脸埋进胳膊里,肩膀依旧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不是不想告诉我,而是有难言之隐。 她眼底的疲惫,她偷偷的哭泣,她反常的沉默,都在诉说着她的无奈。或许,她也不想走,或许,她也舍不得这里,舍不得我。 可就算明白这些,心里的不安也丝毫没有减少。 我知道,离别或许已经近在眼前,像山风卷着乌云,很快就要笼罩下来,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些美好的时光一点点流逝,看着那个给我带来光的女孩,一点点离我远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半期考试越来越近,班里的学习氛围越来越浓,可那些关于沈知夏转学的流言,也越来越盛。 她的话越来越少,眼神越来越空洞,课桌里的东西越来越少,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也越来越明显。 我每天都在祈祷,祈祷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祈祷离别能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我开始更加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课间的时候,不再板着脸,而是主动跟她说话;折星星的时候,不再只顾着自己折,而是耐心地教她,哪怕她依旧学不会;放学的时候,不再急匆匆地回家,而是放慢脚步,陪她多走一段路,哪怕一路上我们都沉默不语。 夕阳依旧每天把青山染成橘红,蝉鸣依旧每天在耳边响起,可那些曾经温暖的时光,却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霾。 我知道,有些东西,终究是留不住的,就像山风留不住落叶,就像夕阳留不住黄昏,就像我,或许终究留不住沈知夏。 那种不安,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底,让我喘不过气。 我只能紧紧攥着那个装满星星的玻璃瓶,看着里面歪歪扭扭的星星,仿佛能从中汲取一点力量,支撑着我,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 山风渐起,吹过教室的窗棂,带来阵阵凉意。 我看着身边沉默的沈知夏,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悲伤,心里默默念着: 沈知夏,你真的要走了吗?你走了以后,谁还会逗我笑?谁还会跟我一起折星星?谁还会给我塞温热的肉包子? 窗外的青山依旧连绵,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带着我们,驶向未知的远方,而那些吵吵闹闹的日子,那些折星星的时光,或许,很快就要成为回忆了。 第7章 坦白 日子在惴惴不安中一天天熬着,像浸在冷水里的棉花,每一秒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每天都在心里疯狂祈祷,祈祷那些关于沈知夏转学的流言都是假的,祈祷她只是暂时心情不好,祈祷她会像以前一样,突然凑到我面前,笑着说“李时安,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然后拉着我去后山疯玩。 可现实从来都不遂人愿,它像一把藏在暗处的钝刀,一点点割着我紧绷的神经,直到最后,给了我最沉重、最猝不及防的一击。 那天的午后格外沉闷,天空是灰蒙蒙的,像蒙着一层洗不干净的脏布,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倦怠。 数学课的最后十分钟,我几乎没听进去一个字,眼神死死地黏在沈知夏的侧脸上——她又在走神,下巴搁在胳膊上,望着窗外的青山,眼神空落落的,像丢了魂似的。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却没给她染上半分暖意,她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单薄,连平日里张扬的发丝,都耷拉着,没了生气。 我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翻涌,指尖紧紧攥着笔,把笔杆攥得泛白,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那种预感强烈得让我心慌。 终于,放学铃声划破了教室的沉闷,像一道惊雷,炸得人耳膜发疼。 同学们瞬间收拾好书包,嬉笑着涌出教室,喧闹声很快淹没了整个走廊。 我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沈知夏,看着她缓缓站起身,背上那个印着樱花绒球的书包——那是她刚转来时背的书包,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 就在她转身要走的瞬间,我猛地抬头,看清了她身后的人——是她妈妈,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教室门口,神色凝重。 而沈知夏的课桌,已经空了,干干净净的,抽屉里没有了攒着的星星纸,没有了画满卡通图案的笔记本,没有了那个装着我折的星星的铁盒,像她从来没来过这个教室,从来没坐在我旁边,从来没闯进过我的生活一样。 班里剩下的几个同学都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看着她们母女俩,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惋惜和不舍,有人小声地说了句“沈知夏,再见”,她妈妈轻轻点了点头,沈知夏却只是低着头,没说话。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要走了。 原来,唯独我,被蒙在鼓里。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喷发般,瞬间从心底涌上来,冲破了所有的克制,死死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偏偏不告诉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们一起吵过架,一起折过星星,一起在山间的阳光下奔跑,一起分享过偷偷藏起来的心事,她怎么能这样对我?难道在她心里,我根本就不值得她好好告别吗?连一句提前的通知,一句简单的再见,都吝啬给予? 眼泪瞬间涌满了眼眶,视线变得模糊,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又疼又胀。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书包都没来得及拎,跌跌撞撞地冲了上去,在教室门口死死地堵住了她。 “沈知夏!”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像被抛弃的幼兽,发出绝望的呜咽。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地咬着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我不想在她面前哭,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么狼狈、这么脆弱的样子。 她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我。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慌乱,像被抓包的小偷,眼神闪烁着,不敢直视我,随即又强行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藏着我看不懂的慌乱与哀伤。 她妈妈站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却终究没说什么,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所有人都知道,”我看着她的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她眼底的情绪,声音里充满了质问,每一个字都带着被背叛的疼痛,像一把把小刀子,割着她,也割着我自己, “你唯独不告诉我,是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不配知道?连你要走了,都不屑于跟我说一声,对不对?”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心里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她被我堵在墙角,身后是斑驳脱落的墙皮,墙皮上还留着我们以前偷偷画的小人——一个板着脸的我,一个咧嘴笑的她,歪歪扭扭地靠在一起,像我们曾经那样,吵吵闹闹,却又紧紧相依。 此刻,那些小人被夕阳的余晖照着,显得格外刺眼,像在无声地嘲讽着我们此刻的疏离。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斜射进来,穿过空旷的教室,落在我们身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上,像两个快要断裂的剪影,明明靠得那么近,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她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总是盛满戏谑与光芒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漾着沉沉的、我看不懂的哀伤,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像易碎的玻璃,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说话啊!”我哽咽着,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掉下来,砸在手背上,冰凉冰凉的,顺着指尖往下淌,滴落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水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空气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我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像破碎的玻璃,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凄清又孤单。 夕阳渐渐沉下去,天边泛起淡淡的橘红色,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柔又悲凉的色彩,教室里的光线一点点变暗,阴影在地上蔓延,像我们之间越来越深的隔阂。 第8章 “再见” 班里的同学早就走光了,整个教室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她妈妈远远站着的身影,像一幅沉默的画。 终于,在我快要哭断气的时候,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带着浓浓的疲惫,像走了很远的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不是不想告诉你。” 她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巨大的勇气,又像是在斟酌每一个措辞,指尖微微蜷缩着,紧紧地攥着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与不安: “是没想好该怎么跟你说。时安,唯独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告别。” “为什么?”我执拗地追问,眼泪还在掉,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却在她这句话里,渐渐被一丝酸涩取代,像吃了一颗未成熟的果子,又酸又软,“为什么唯独是我?” 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轻轻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小石子在地上滚了滚,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像山间的风,一吹就散,却又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因为……我怕你会哭。你哭起来丑死了,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颤抖像电流般,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而且我怕我会舍不得。” 舍不得? 她舍不得我? 我愣住了,眼泪突然就停住了,怔怔地看着她低垂的头顶,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指尖。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像被温水浸泡过的棉花,那些汹涌的委屈和愤怒,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击溃,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原来,她不是不屑于告诉我,不是不在乎我,而是因为太在乎,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说再见。 原来,她怕我哭,更怕自己会舍不得,怕自己一看到我的眼泪,就再也走不了。原来,她的沉默,她的隐瞒,都是藏在心底的温柔与牵挂。 可即便如此,那种被排除在外的委屈,那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慌,还是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喘不过气。 “那你也不能瞒着我啊,”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你要是走了,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这句话问出口,我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山高路远,她要回省会,而我,还被困在这个山沟里,我们之间,像隔着一座永远翻不过去的青山,再见,或许只是一句苍白的安慰。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泪光在闪,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像以前一样灿烂,像盛夏里最烈的光,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勉强,一丝藏不住的言不由衷: “当然能啊!等我外婆病好了,等我那边的事办完了,我就回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再接着比折星星,我肯定能赢你!”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倔强,像在宣告一个一定会实现的誓言,可我却莫名觉得,那笑容里藏着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想问她,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会回来吗?可看着她眼底深深的哀伤,看着她强装出来的坚强,我终究还是没问出口——我怕听到那个否定的答案,怕打破这最后一点虚假的希望。 我轻轻点了点头,喉咙里像堵着什么,说不出话,只能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再也掉不下来。 那天,她还是走了。 她妈妈走上前,帮她拎过肩上的书包,搭在胳膊上,然后拎起地上的行李箱,轻轻说了句“夏夏,走吧。” 她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藏着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牵挂,太多的话,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跟在她妈妈身后,一步步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对着我,轻轻挥了挥手,然后猛地转过身,跟着她妈妈走进了夕阳里。 夕阳把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渐渐融入那片橘红色的光晕里,一步步走向远处的山路。 她的白球鞋在石板路上踩出清脆的声响,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直到最后,身影渐渐变小,消失在山路的尽头,被连绵的青山吞没,再也看不见了。 我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 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天边的橘红色渐渐褪去,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又慢慢被黑色取代。 山风刮起来了,带着阵阵凉意,吹得我浑身发冷,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却浑然不觉。 教室里的光线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墙上那两个快要断裂的剪影,在黑暗里渐渐模糊。 直到天黑透了,漫天的星星爬上天空,山风带着草木的气息,吹得人瑟瑟发抖。 我才缓缓地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一直紧紧抱着的玻璃瓶——那是她送我的,装着她折的那些歪歪扭扭的星星。 星星在黑暗里,再也泛不出五彩的光,像我此刻的心情,一片灰暗,没有一丝光亮。 我缓缓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沿着墙壁一点点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委屈、不舍和绝望,像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 沈知夏,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你走了以后,谁还会逗我笑?谁还会跟我一起折星星?谁还会在我难过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一张写着“别难过”的纸条?谁还会拉着我的手,带我去看山间的野花,告诉我山外面有更大的世界? 你说你会回来,你说我们还要接着比折星星,你说你肯定能赢我,这些话,都是真的吗? 山风呜咽着,像是在回应我的疑问,又像是在为我们的离别而哭泣。 远处的青山在黑暗里沉默着,像一道永恒的屏障,把我困在这片没有她的天地里,困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那个装着星星的玻璃瓶,在我怀里沉甸甸的,里面的星星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她藏在心里没说尽的话,像她离开时,一次次回头的牵挂,像我们之间,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吵吵闹闹却又温柔至极的时光。 可她,终究还是走了。 带着我的牵挂,带着我们的回忆,走进了夕阳里,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再也没有回头。 黑暗中,我紧紧地抱着那个玻璃瓶,仿佛抱着我们之间唯一的念想,任由眼泪肆意流淌,把衣襟浸湿,心里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空洞——那是她曾经照亮过的地方,如今,她走了,光也跟着消失了,只留下一片冰冷的黑暗,和无尽的思念。 第9章 星星 沈知夏走了以后,我的生活像被按下了倒退键,猛地跌回了她没来之前的模样——沉默,沉闷,像一潭积了许久的死水,连风掠过水面,都掀不起半点像样的涟漪。 教室后排的角落,我依旧每天缩在那里,只是身旁的空位彻底空了下来,空得让人心慌。 曾经,那个位置总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沈知夏坐在这里时,会把胳膊肘搭在桌沿上,偷偷撞我的胳膊,会在课上塞来歪歪扭扭的纸条,会把吃不完的糖果悄悄推到我手边,会在课间拽着我的辫子吵吵闹闹。 可现在,那张课桌干干净净,抽屉里没有了散落的星星纸,没有了画满卡通小人的笔记本,没有了她偷偷藏起来的小零食,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灰尘,像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个鲜活的身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上课的时候,课堂安静得可怕。数学老师依旧戴着厚厚的老花镜,慢悠悠地讲着晦涩的公式,可再也没有人在桌下用胳膊肘捅我,递来写着“好无聊,我们玩点什么”的纸条。 语文课上,老师让朗读课文,再也没有人故意读得怪腔怪调,惹得我忍不住瞪她,然后自己笑得眉眼弯弯;就连最吵闹的课间,也变得沉寂——没有人拉着我去走廊尽头看云,没有人抢我的作业本抄作业,没有人趴在我桌上,盯着我板脸的样子开玩笑说“李时安,你又变成小老头啦”。 那些曾经让我觉得吵闹的瞬间,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空荡的教室像被抽走了灵魂,连窗外的蝉鸣,都显得格外孤寂。 我还是会习惯性地在课间低头折星星,指尖划过彩纸的弧度,和以前一模一样,可折出来的星星,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前折星星时,沈知夏会趴在一旁,笨手笨脚地跟着学,时不时抱怨一句“这纸怎么这么不听话”,然后偷偷把我折好的星星揣进兜里。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角落,一颗一颗地折,折满了一铁盒,却再也没有人凑过来,一脸不服气地说“凭什么你折得这么好看”。 那些五彩斑斓的星星,堆在盒子里,像攒了一地的星光,却照不亮我心里的黑暗。 教室角落的位置,因为少了她的身影,显得更加空旷。我总忍不住往旁边瞥,潜意识里还盼着,下一秒她就会背着那个印着樱花绒球的书包,笑着跑进来,喊一声“李时安,我回来啦”。 可每次映入眼帘的,都是那张空荡的课桌,和桌角积着的灰尘,一次次将我的期待击碎。 窗外的青山,依旧是连绵不绝的绿,可那绿色浓得化不开,像一块沉重的墨,压在心头,比以前更沉闷,更让人喘不过气—— 以前看山,是觉得它困住了日子;现在看山,是觉得它困住了我,也困住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日子一天天熬着,我开始疯狂地给她发消息。 微信上,我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班里的事:谁上课偷偷睡觉被老师抓了现行,谁的作业写得一塌糊涂被点名批评,谁和谁又因为一点小事吵了架。 我跟她说后山的花又开了,还是她最喜欢的蓝紫色,漫在草丛里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我跟她说我又折了好多星星,比上次比赛时折的还要多,还要好看,等着她回来跟我比;我跟她说,我想她了,很想很想。 □□上的消息也发了一条又一条,从一开始的长篇大论,到后来的寥寥数语,再到只是简单地发一个表情——一个板着脸的小人,像她以前画的那样。 我抱着手机,一遍遍刷新页面,盼着那个熟悉的头像能亮起来,盼着能收到她的回复,哪怕只是一句“知道了”,哪怕只是一个笑脸,都能让我心安。 可那些消息,永远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微信的对话框里,只有我发出去的文字,孤零零地排列着,像一串无人应答的叹息;□□的消息列表里,她的头像始终是灰色的,再也没有跳动过。 我不甘心,又试着给她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道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一次又一次的拨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那道冰冷的提示音,像一把钝刀,一点点磨平了我心里的期待。 刚开始,我还会安慰自己,她可能是刚回省会,事情太多,没时间看手机;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忘了充电;可能是信号不好,没收到消息。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消息依旧没有回音,电话依旧无法接通,那些自我安慰的借口,变得越来越苍白无力。 我开始赌气地想,沈知夏这个人,果然是薄情寡义。 说走就走,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说不联系就不联系,哪怕给我一个简单的回应都吝啬;之前说的等外婆病好了就回来找我,说要接着跟我比折星星,大概也只是骗我的吧,只是为了让我当时不那么难过,随口编造的谎言。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带着一丝愤怒,一丝委屈,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绝望。 可每次看到那个放在书桌靠窗位置的玻璃瓶,看到里面那些歪歪扭扭的星星,心里的怨气又会悄悄消散,忍不住为她找借口——她可能是真的太忙了,要照顾生病的外婆,要适应新的环境,要学习新的知识,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可能是手机坏了,还没来得及修,所以收不到消息,也打不通电话;可能是她记挂着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哭出来,怕自己会忍不住回来。 就这样,在失望与自我安慰之间,日子一天天流逝。 半期考试结束了,我考了班里的第一名,拿着成绩单,我下意识地想跟旁边的人分享,转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课桌,心里瞬间涌上一股失落——以前,她总说要跟我比成绩,说肯定能超过我,可现在,就算我考了第一,也再也没有人跟我吵吵闹闹地较劲了。 期末考试也结束了,寒假来了。山里的冬天格外冷,寒风刮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哭泣。 我窝在家里,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坐在书桌前,看着那个玻璃瓶发呆。星星在冬天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她留在我生命里的余温,微弱,却又真实。 我想起去年冬天,她刚转来不久,下雪的时候,她拉着我去操场堆雪人,冻得手脚通红,却笑得格外开心,说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 可今年的冬天,雪依旧下了,操场却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人拉着我去堆雪人,再也没有人把冰凉的手塞进我的口袋里取暖。 寒假很快就过去了,春天悄然而至。后山的花谢了又开,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像铺了一地的锦绣。 我一个人去了后山,踩着沾满露珠的草叶,走到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块草地,坐在石头上,看着那些盛开的花,心里空荡荡的。以前,她会在这里采一大束花,笨手笨脚地编花环,编好后强行戴在我头上,说“李时安,你戴花环真好看”。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看着那些花,想起她的笑容,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花瓣上,像一颗透明的珍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着,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沈知夏还是没有消息。 她像一阵风,匆匆掠过我的生命,带来了漫天星光,带来了无尽温暖,却又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只留下我一个人,守着那个装满星星的玻璃瓶,守着那些模糊又珍贵的回忆,在这个山沟里,慢慢熬着时光。 我渐渐不再给她发消息,不再给她打电话。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怕再次听到那道冰冷的提示音,怕再次面对石沉大海的绝望,怕自己最后的一点期待,也被彻底击碎。 我把手机里她的聊天框置顶取消,把她的电话号码从常用联系人里删掉,却始终舍不得拉黑,舍不得删除那些曾经的聊天记录,舍不得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只是,我把那个玻璃瓶看得更紧了。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把它从书桌拿起来,轻轻擦拭瓶身,擦掉上面的灰尘,然后放在阳光下,看着里面的星星泛着淡淡的光。 那些歪歪扭扭的星星,是她折的,每一颗都藏着她的认真,藏着我们之间的时光,藏着她离开时,没说出口的牵挂。 它成了我唯一的念想,成了沈知夏在我生命里留下的唯一证据,证明她曾经来过,证明我们曾经那样亲密,证明那些吵吵闹闹、温柔至极的日子,不是我的幻觉。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会悄悄爬起来,借着月光看着玻璃瓶。 星星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光,像她的眼睛,像她留在我心里的温暖。 我会轻轻抚摸瓶身,仿佛能透过玻璃,触碰到她的温度,仿佛能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笑着说“李时安,我回来了”。 窗外的青山依旧连绵,日子依旧沉闷,可我知道,心里的某个角落,始终为她留着一块地方,留着那些星光,留着那些回忆。或许,她永远不会回来了;或许,有一天,她会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笑着喊我的名字。 不管怎样,我都会守着这个玻璃瓶,守着这份念想,在这个山沟里,慢慢等下去,等时光慢慢流逝,等回忆慢慢沉淀,等那束曾经照亮我生命的星光,或许有一天,会再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