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之道》 第1章 第 1 章 秋风裹着一团沙吹近墨娟的脚下,墨娟低头看了眼,并未停下手边的活。 如今天下不太平,农家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墨娟早就放弃了种地产粮,她喜欢做一些边角料的香包,再放入山中采的野花和着几味晾干的药材,因味道特殊,市面上又少见,拿去镇上卖,也让墨娟短短几年就买了地盖了房,看着簸篓里堆成小山尖的香包,墨娟嘴角舒展开来,这世道,总有物件能让心还是暖的。 墨娟正准备起身回屋,院门却亮起几点火光,伴着人行的声响,神色一紧。 俯身吹熄矮凳上的烛,静静地矗立,眼下的云州并不太平,听闻废太子携领仲悟大将军等人一路北伐,正在清障,来日不久就会入宫改朝换代,门外这点点火光,保不齐就是路过的暗兵。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大,墨娟更为紧张,怎么觉得那声音已经到了自家门口,还不及再想,门就被一脚踹开。 只见来人大概十来个,为首踹门那个见了墨娟就直冲过来,刀口一转就来到了她的脖颈,墨娟眼瞪的大,呼吸都好似停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她被怎么了? “十一”。一声低斥,传进墨娟的耳朵,眼前被火光照的有些迷陇,但墨娟还是看清了开口的人,那人长身如玉,风姿卓然,眉目虽拧着,眼含怒意,却丝毫不影响他那俊朗的容色,这谪仙般的清冷和风华,不禁看呆了墨娟,前世的自己和今生的自己怕是都没见过如此出众的人吧。 “主子,这人不能留。”耳边的声音拉回了墨娟的呆感,那人又道:“小姐如今这个情况,需尽快就医,不能耽误。” “那也不可无故伤人。”那人又命令一句,墨娟这才注意到他怀中还抱着一人,垂落在臂弯的嫩黄裙摆染了血色,见这情形,莫娟不管不顾道:“我屋中有药。” 颈上的刀因为那人的命令已经放下,听到她的话,那个叫十一的眼扫周围,看见不少摊晾的枯草根茎,转眼问她:“你会医人?” 莫娟看了眼刚刚还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没好气的心里暗骂莽夫,嘴上却没有说实话,只点了点头,保命要紧,何况她确实懂些药理。 十一叫主子的那人,见她点头,瞬间眉目展平,抱着人快步走前,催促道:“医她。”然后也没经过她同意,直接将人抱进里屋床上,墨娟心想,这男人对妻倒是不错,人她一定尽力救助。 待人已经放到床上,墨娟正准备查看伤势,就听身后的男人交代起来,“让十四与十八尽快带着人即刻启程。” “那主子.....?”十一还要说些什么,眼风又扫了一眼墨娟。那人轻摇了下头,墨娟知道他们定是不想让自己听到什么,转身对两人低眉低眼说了句,“我需要把这位姑娘的衣服剪开,你们可以避目吗?”两人都打量了一眼墨娟,叫十一的移步出门,他喊主子的却丝毫未动,脸上挂着不耐,墨娟想到,对啊,人家是夫妻,便不再多言,顺手找到剪刀,慢慢的剪开那女子的腹部衣衫,露出了里面的伤势。 是箭伤,但是这箭造的很是歹毒,不光带弯钩还沁了毒,当时拔箭的人可能并未注意那弯钩,所以导致箭尖部分残留在了伤口里,这部分倒还好说,但这毒.... “公子....”。墨娟实在不知该叫他什么,“这毒您是知道的吧?” “我知。”墨娟等着他的后话,只等来了紧抿的薄唇。行吧,她算是明白了,人家就指望她给解毒呢,问题是她也不会啊,她当初以为就是做点创伤药的事,解毒她是真的不懂。墨娟晃了晃脑袋,小声叹了口气,又转身开始忙乎伤口打算清理干净。 穆伬眼盯着她的后脑,不错一瞬的看她一会儿烧刀一会儿碾草,对她的戒心从未停止,嘴角不禁挂了冷,她并不是医者,只是个普通农女。 ----------------- 伤口包扎好后,身后人已走,墨娟还是不放心这女子的身体,血腥味让她头发昏,抓来板凳靠着目光细细打量起来,女子生得一副净水凝脂般的皮囊,肤白胜雪,脸颊因为发热的缘故透着朱粉的晕圈,眉如元黛,眸虽紧闭,却更显那双睫毛如蝶翅细细弯弯,这般清甜可人的模样,倒是跟她的夫君甚是相配。 不像自己,墨娟回神看着自己的双手,因常年缝制荷包,指尖的茧子总是脱了一层又长一层,手指也不如人家的修长白皙,她的肤色比寻常女子都暗淡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跟她前世有关,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无光之感。 穆伬交代完他的暗卫,踏过门槛进屋就看到那个农女正在无措的拨弄手指,昏暗的烛光打上身,倒映墙上,显得那农女细长的如烟如灰。他敛下神色,出声询问,“不知姑娘可有其他房间安置?” 墨娟被吓了一跳,错愕的回头看着来人,她这茅草房一眼望到底,哪还有房间,但想想耳房还有一个未盖顶的露室,虽说冷点吧,但四周有挡头,“不知公子觉得外院那个四砌墙面可行?” 穆伬默言。 十一与十三倚靠在那四处漏风的墙面上,不时拿眼看着茅草房中透出的那点橘光,十三从身下抽出一支麻杆叼在嘴边,哼唧着,“小主子没事儿吧?” 十一斜眼瞪他,“在外不可称之小主,叫她小姐。”十三不以为意,“你说主子把十八他们都调走,就留你我二人,是何意?” 十一不语,他们几个暗卫突然被主子召唤过来,原想可能是已破云州,随主子继续北上,哪承想云州如此难啃,在战乱中,时机尤为重要,若是再耽搁,恐怕京城的支援随时会兵临城下,到时候战况倒戈也难说。如今迫在眉睫,主子为争取时间,不得不命仲悟大将军与少英将军分别前往蔚州和武州,进一步北上夺州。 十一还在继续想,就被眼前人打断了,是主子。他与十三忙起身,向主子行礼,穆伬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继续休息,十三还是不断张望着窗内的橘光,担忧之神显而易见,穆伬见他如此,还是张了口,“愿儿无碍,已经睡了。” 十三见主子如此说,便弩着肩膀贴了贴十一,好似在告诉他,太好了,小主子没事儿! 穆伬心下也松了口气,此次若不是舒愿提前杀了跟来的细作,穆伬的计划便会扑空,但舒愿还是受了伤,他心隐疼痛,带着暗卫一路迂回,便来到了这么个村庄。 这个地方不大,四周群山笼罩,田埂稀松,连牛羊都没见几只,户落分散,毫无犬声,天才暗下,就没几盏灯亮了,穆伬环顾地势后决定便在此落脚为后方。 他只一眼就看到这个绝佳地势的农户,便让暗卫点起火把,破门而入,本想要是对方不配合,平民杀了也就杀了,没想到这农户里居然只有一名女子,且呆笨的很。 十一看主子思量,心底还是未知更多,便开口问道“主子有何打算?” 穆伬回神,吩咐下来“这处地界不错,在此安顿时日,等十八消息。”十一听主子这么说,心里就有了普,看来主子应该想到了破城之法,云州乱不了几日了。 二日,日头出东,墨娟就醒了过来,刚起身就哎呦一声,原是自己趴在床上睡的脖子落了枕,不知觉的时候拽个生疼,这时床上的人也有了动静,正微眯着眼看向她,墨娟脑筋一绷,嘿,果然是个足足的美人! 她一边摁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安慰道“夫人莫动,您腰上受了箭伤,那箭头还有毒,我这里药材不多,没办法解毒,您跟您的夫君还是得赶快去往镇上才行。” 舒愿脑子还有点晕,但面前这个眉目清淡的女人喊她夫人?还有夫君是什么意思? 还没细想,她就见她的主子撩帘进来了,还是那张举世无双的面容,还是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神,只是平常那舒展的眉峰,此时扭着劲,她想伸手去抚平它们,却抬不起腕,话还没到嘴边,人就被他的臂捞了过去,他声柔含颤,“愿儿你胆子越发的大了。” 墨娟余光看到此景,尴尬的不知道人要往哪躲,虽不忍打扰两人的你侬我侬,可还是好心提醒着,“公子,夫人醒了,但是毒还未清。” 舒愿听到声音忽觉不妥,面上一热,但又贪恋这人的怀抱,只微微侧身,起眼端详着这个说话的女子,此女姿容寻常,面容未施粉黛,但越是细看越觉得她五官很是明亮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寡淡却含坚韧。 只是这女子错乱了他们间的关系,舒愿有暗心,也就不再解释,只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毒我自己可解。” 第2章 第 2 章 两人还在徐徐说着什么,墨娟不想听,退步便隐出了屋子,她心里有了算计,看来这伙人确实是废太子那边的,先不说这些人的穿衣装扮,就说带的那些护卫个个冷面手狠,训练有素的样子,也绝不是云州官家的作风。墨娟不知道为何这帮人出现在这里,但她知道她的命肯定握在这帮人手里。 此时那个叫十一跟十三的护卫对她还是满眼芥蒂,感觉随时会提刀过来砍了她的脑袋,墨娟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笑作若无其事的与两人打招呼,总归有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吧。 昨晚做好的香囊依旧在簸篓里,被晨露弄得有些发潮,墨娟在那两人的注视下,从簸篓一一捡起来挂到杆上,心底还在不停地琢磨,不如从那位夫人下手,她既能解毒,说明有些本事在身上,而她只是给治了伤口,作用虽不大,但若能从夫人那边讨个好,说不定能得个保命的口子。 想到这,墨娟放下手中事,又往屋内走。 此时的屋内,穆伬与舒愿正低声互商计划,舒愿自然了解下一步该怎么做,她不断安抚穆伬,“主子不必担心,仲将军带兵如神,仗不会败,即便少英将军那边人马不足,我猜主子必有后棋。” “你到是惯会猜我。”穆伬忍着笑,还是板着脸少不了训斥道,“你此次太冒险,若是对方射的再准一点呢!” “主子也太小看奴婢了,我从少时就跟您一起习武,功夫虽不如十一,但外头的十三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再说,师傅教了我一手好的制毒法子,我早就百毒不侵,您不用担心的。” 听舒愿管自己又叫奴婢,穆伬一记眼风瞪过去,“我说过,对外你是小主,对内你是愿儿。”舒愿听了这话,心里酸涩冒泡,她的主子,一直对她是那么那么的好,好到她有时都忘记自己只是他的一个女婢了,所以她不断要提醒自己,她的身份,她的作用。 “夫人,您刚起身,用不用喝点水?”墨娟假模假样的倒了杯水拿来,问话打断了舒愿飘忽的思绪,穆伬摆正身子垂手坐在床边,手指不断叩着床板,眼底泛凉的看着她,这女人真的会有用吗?舒愿却想,狡兔三窟,她这一窟只能如此,就是不知这个女子能不能成事,不知为何,她每次看她的眼都会觉得她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呆笨,反而好像一直以旁人的目光看待整个局面。 而墨娟哪里知道他们心中算计,她带着前世记忆而来,她的前世乃是地府判官其中一支毛笔,它曾书写过生死簿也曾书写过善恶功过录,她见过太多太多的恶之行,善之道,所以她对于恶事有着刻骨的痛恨,而对于善事有着神之的向往。 思绪转回,她觉得她活这一世,起码先保命才能除恶扬善吧,所以她现在只想保命。“没想到夫人还会解毒,这真是顶好的事了,但我看夫人还有些发热,而我这里药材都被我制了香包,没剩多少,不如我去山上再采点药材吧?”说完这话,墨娟划拉眼神看了两人,觉得话还是有点明显,又补充一句,“公子可以让外头的人盯着我。” “不必了姑娘,我此时有别的事与你说。”时间很紧,舒愿不想绕弯子思来想去,穆伬的计划半分差错也不能有,前线的战况还未得知,所以他们的步子也不能放慢。 ----------------- 心下有了计较,墨娟知道这夫人说的事绝不是什么好事,她此刻是真的很想跑,可插翅估计飞不远就会被迎头一刀,敛下心神,她垂头任那夫人继续说下去,“姑娘想必已经猜出我们是谁,我如今身中难解之毒,只能留在这里养身解毒,但我身边这人,身份尊贵,要务在身,为了掩人耳目,他还需要我在他身边遮掩,现在请你与我换装,扮成我的身份,与他同走。” 见那女人不言不动,只呆愣的杵着,穆伬实觉自己若是带这么个人上路,不知会费多少心力,心便下了决定,还是让十一直接杀了罢。 从昨晚到现在,这个女人好似一直脑筋比常人慢半拍,面对进门要她脑袋的人,她眼中丝毫没有恐惧,满眼都是诧异,放了她无非也是因为舒愿身为女子,他们实在无法给她止伤换药,本来他想多待几日让舒愿顺利把毒解了,可舒愿发觉此毒有诡,且这里的药材不足,她一时半刻怕是走不了,而云州情形变幻莫测,她不能让主子涉险。故而与他商量一个办法,她与这农女互换,两人身形差不多,他先带农女离开云州,而她留在这里静养解毒,只等破城之日后汇合。 穆伬起初并不同意此做法,他这么多年与舒愿从未分开过,且不说她现在身中毒素,就是单独把她留在这么一个毫无退路的地方,穆伬也绝不同意。 但舒愿太了解他,当穆伬知道她的毒难解后,还是同意下来,因为一旦上路,他们就不可能再停歇,舒愿要得到最好的治疗,只有留在此处,恰好这农女能替她遮掩。 可这农女着实....让人不放心。穆伬不知怎的,惶恐觉得一旦带她上路,这个女人就会跟他永远脱不开干系。 “那我想知道,我还能回来吗?”突然出口的话,拉回了穆伬想要唤来十一的嘴。舒愿看了一眼穆伬,见他面无表情,眼中藏着寒,对着墨娟摇了摇头,“你不必再回来。” 眼观鼻,墨娟心下了然这帮人的身份,床边这个男人,恐怕就是那当朝废太子—穆伬。 传闻穆伬从一出生就被设为太子,人在口中也是聪慧睿达,博闻强识且深明大义,洞悉世情却存仁心,可谓是心怀天下,必是邦国之望。然而当朝天子一直忌惮世家之权,太子母祖乃累世公钦,门生故史遍布朝野,禁军都含其心腹,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早就成了帝王心头最刺的一根梗。随着太子的贤明声越来越多,世家大族更是借着拥立之功抱团造势,他绝无可能让太子成为世家的傀儡,也不可能让世家庞大的力量掣肘。 所以,穆伬这个太子就成了帝王与世族之争的牺牲品,甚至可以说他的出生本就要做个牺牲品。 “还不知姑娘芳名。”舒愿心知穆伬动了杀念,可这步棋不能丢,至于日后这个女人是生是死全看她造化吧。 “墨娟,夫人可唤我阿娟。”再无力挣扎什么,墨娟想与其留在这里等一刀,还不如先出了这门,徐徐渐之,总能找到办法逃脱,她已身在局中,便不能再做那局外人,况且她对当朝天子本就不满,那昏君多疑如雾,忠良箴言皆成逆耳之音,天天想着跟各大士族争个你死我活,官民之事是一点不上心,任由那些贪腐之风刮的到处都是,此人即为太子,她无论从中能起什么作用,都是替天行道,善意之为。 既已决定,墨娟便十分配合换上了舒愿的衣服,怪她腰还是粗了些,那鲸骨束腰缠的紧,勒的让人喘气都费劲,层层叠叠的裙摆宽大得更是占了一地,墨娟举步时总觉得会被它绊倒。 舒愿正在摘头上的花簪,捏在手里还是有些失神,这兰花玉簪是穆伬还在幽州时送给她的,那时的他刚被他父皇暗中布局弹劾他与世家结党私营,还造了伪证落实,软禁在东宫。 那些时候的他,愈发阴晦难猜,对任何人都开始谋算恶意,疑人之心越来越重,但好似只有对她敞开心扉,总是与她聊少时的事,甚至百无聊赖的时候,制了这支簪花送她,一边给她带上一边跟她说,总觉得你这头上少些明艳。 墨娟正打算出门,走路丁零当啷的四处磕,舒愿被动静打断,见对方正跟那宽袖阔摆较劲,竟觉得有些好笑,让她过来,“你来,我给你梳妆一下。” 等两人换好,舒愿又再三交代,“我名舒愿,切莫忘了。”可能只是短暂的身形,可舒愿还是觉得万事做妥,她隐在这里倒不必了解太多,可她毕竟跟在主子身边,不能出错。 十一跟十三听了主子的安排,心里虽有异议,但服从是他们作为暗卫的第一准则,即便主子安排他们杀了彼此,他们也绝无二话,主子养了他们许久,他们当知主子的一切行动必有原因。 舒愿依旧躺在床上,她的伤口还随时有裂开的可能,穿戴好就唤了主子,穆伬进来就见那农女穿着舒愿得衣服,心中不快,只半眼就从墨娟身上飘走,到床边,轻声对舒愿吩咐,“我让十三留下。”舒愿起嘴就想拒绝,穆伬直接给了她不容拒绝的口吻,“你现今行动不便,十三留下可给你跑腿。” 穆伬与舒愿互望锁目,千言万语都化入眼,两人相伴13年,这是第一次真正的分别,唤过十三,又教于一些事,穆伬不能再停,即刻就要动身与仲悟汇合,十八他们必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如今舒愿在此,这个地方还是要越少人来越好。 转身之时,那个叫做墨娟的农女就静静站着,可能是身上的衣服穿不习惯,低着头不断拿手拖拽裙侧,梳起舒愿最喜欢的云鬓,那鬓上簪着他送的玉簪,心上沉闷,语带不屑,“把簪子摘了,随我上路。” 第3章 第 3 章 院外不知何时出现两匹马,见马粪落了院,墨娟不免皱眉,她喜爱干净,那一坨东西实在让人没眼看。十一依旧无视她,越过她对他的主子行礼,“主子,一切妥当。” 男人嗯了一声,大步向前,人踩马鞍翻身而上,只见他肩背挺拔,锦袍顺带卷起长风,眼底沉凝着茅草屋,唤声,等我接你,又挪眼看墨娟,命她“上马。” 墨娟没骑过马,也谈不上该如何上去,本不想打破这种与妻离别的气氛,又扭捏她如何与这么一位尊贵的人物相处,只好不耻下问,“公子,我没骑过马,您看要不让您手下托我一把。” 十一倒抽一口凉气,身后背的刀感觉都在跟着他颤抖着要出鞘。 穆伬嘴唇抿成一条线,满心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时不等人,下颌微抬点了一下十一。十一无语,拎小鸡一样把墨娟揪起来,穆伬顺带一拽,人就坐在他怀中。 墨娟今生没遇到几次外人,前世本就是一支毛笔,自然不懂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挪着屁股调整舒适的位置,心思甚至放在研究马鬃上,全然没管身后人身体僵直板正的要与她保持两拳距离。 玉指轻勒缰绳,马便扭身发出沉闷的踏声,似乎随时准备扬尘而去,茅草屋内传来一声呼喊,主子,路上保重。墨娟还想再回头看一眼什么,穆伬没给她机会,鞭子落下,人觉推背感,耳边就只剩风声了。 一路无言,行了几个时辰,在山间马跑不快,就听十一开口,“主子,咱们天黑前必须出山,我昨夜发现这山中渐黑起雾,要是路迷了,很糟糕。” “没关系啊,我知道这山怎么出去,你们只管跑路就是了。”墨娟自小就在这山中长大,别说雾帐隐了区区一条路,就是哪片有沟,哪片有石群她都闭眼进。 “你莫说大话。”十一对她还是嗤之以鼻,一个乡下的农女天天守在家绣那些荷包,镇上都不见得去过几次,还能对这么一大片山有多少了解。 墨娟知道这个叫十一的人对她成见很大,奈何当下两人不会杀她,大着胆子告诉,“我小时候就住在这群山中,不说每座都爬过,也算每座都住过,你们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十一翻着白眼,忍不住又贬斥,“你住过群山?你以为你孙猴子啊?” 嘿,墨娟没想到这个叫十一的懂得倒不少,连孙悟空都知道,那可是闹过地府之人,她没见过,但是写过啊! 不想再与他争辩,她继续感受那风沙吹在脸上的感觉,真是自由又舒服。 而她身后的人,会时不时被她吹散的几缕发丝扫过他的脖颈,带着微凉和淡淡的草香,像羽毛似的痒,引他不适。 两匹马驹暗影穿梭在林间,太阳已经落了一半卡在山中,墨娟脸色发白,开始她还能兴奋的到处张望,现在手摁在腹部强压住恶心,跑跑停停从晌午到落日,她没吃一口东西。 实在忍不住,使劲薅了一把马鬃,马儿跑的正使劲,也忍不住这痛,“嘶——”一声短而锐的嘶咛,穆伬勒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疑惑发生了什么。 墨娟见马停,躬身就要往前倒,穆伬急忙抓着她腕,没让她歪下去,见她额上直冒冷汗,脸色煞白,这女人怎么了? 十一见状立刻警觉起周围,耳下听了一阵,未发现异常,问主子,“马是不是累了。” “不,可能是她。”穆伬让十一把墨娟从马上拎下来,墨娟接近晕眩,靠在树下就哼唧,他随之翻身下马,薄唇轻启,“你如何?” “公子....我饿...的...实在..受不住....。” 十一:........ 本想快速出山,先翻过云州地界,十八自会接应,没承想他们两个大老爷们饥一顿无所谓,忘了这农女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穆伬见状没办法,让十一从山中打两只野味来,他做栓马,喝口水稍作休息。 怀里接住一个水囊,墨娟白着脸,看扔过来的人,那人嘴角往下撇,透着明显的不耐烦,墨娟想着,自己这样耽误了人家行程,人家不满也是应该。就忍不住讨好,“公子....你们出山....其实有近路。” 穆伬那时就听见她说自小就在山中长大,他很是怀疑,一个女子,能安然无恙的活在山中,且熟知山中地形,只有精怪能做到吧。 不知是好奇还是确定,“你自小在这山中?” 进肚的水有点凉,腹中的难受并未得到缓解,但是好在压住那种想吐的感觉,听那人开口,墨娟觉得有必要说明白,“是....,我出生在山中.....与熊长大,这群山我都住过,公子....若是想尽快出山,我能指路,不用半个时辰,咱们就能出山。” 与熊长大?她难道是个野孩儿?穆伬瞳孔里带着几分探究,他不觉得这农女说的是实话,试图在她的表情中找到破绽,但除了对方因为痛苦蹙紧的眉毛,好似没有其他。 像是进一步拆解她话里的真假,穆伬语气未松,“为何开始不说。” 墨娟料到他不信,她的身世本身也没什么值得隐瞒,“公子既然如是说,我没想瞒,就是....有点长。” “我出生在熊窝,自然小时候以为自己是只熊,随着熊娘夏夜爬树,冬日藏洞,以熊娘的肚皮为枕睡了不知多少年。”说这些的时候,那农女嘴上挂着好像不属于她的柔软。 可能是想起一段梦又或是这林中勾起的一阵风,全都是回忆。“后来,熊娘被猎户射杀,我也被那猎户带了回去,慢慢被教养成真正的人。” “我见你所住之地,未有作为猎户的痕迹。”她若是被教养成人,不可能只是一人住那草窝,这女人编故事实属不够严谨。 可随后的一句话,使得穆伬开始认真的打量起对方,看向她的眼神已然变了味——是一种不得不重新认识她的复杂情绪。 “因为我把他们杀了。” 林隙漏出残阳,暮光正好打出一束投在墨娟面上,将她的面容折成两半,一半落晖一半掩于幽暗,看的穆伬心中一顿,仿佛面前人真的被精怪取代,那种疏离的探究变作几分郑重。 墨娟没感到立于自己面前男人的情绪,依旧自顾自的回忆,“猎户杀我熊娘,这个仇我必须报,待我学会人言手能握住镰刀的时候,我就把他们都砍了。” 说这话的墨娟面容很平淡,从她嘴里说出的杀人好似碾死蚂蚁一般容易,穆伬还再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说谎的知末,可没有,一点都没有,她说的全是事实。这个农女在这个故事里,变得嗜血般冷静,她甚至会做到待自己羽翼丰满才手刃仇人,她有点像他。 周遭无声,久到墨娟又感到腹部开始扭着疼,她才抬眼看向穆伬,还是那种眸中无波无澜的从容,她不知道他是否相信她说的话,也不敢去证实,又垂下头心里催促那个叫十一的赶紧打些什么回来,她真的快饿死了。 正想,林中就传来足音,数道人影破绿而出,墨娟身子一激灵,怕是敌人,忙想起身,就被穆伬摁回地上。 “主子,我打了两只野兔,您看还有谁!” “主子告罪,臣来迟了。” 淅淅沥沥从林中显出多道人形,穆伬的手还摁在墨娟的肩膀上,十一见状以为墨娟生了不鬼之心,扔下手中的野兔,就从后背抽刀,穆伬松开,抬手一挥,声音淡漠。“无碍,武州现下如何?” 十一抽刀的手迅速收回,表情还有疑问,看禽来的野兔还在锤死蹦跶,也不想理,穆伬回头拿眼点他,他明白,捡起兔子走开。 因为穆伬的身形将墨娟挡住,刚刚说着告罪之人看见她的面容后,立马警觉,见穆伬没有任何表情,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小主儿她.....?” “她在户中养伤,与这农女互替掩盖,你们谨记。”意思就是,拿她当小主儿对待,不要表现出外人在内的状况。 十一在远处正在处理野兔,耳风记下了主子说的,那女的本就是替小主儿掩盖行踪的人,他的表现确实不妥,不能动不动就对仇人一样,提刀出来。 来人见自己主子安排肯定都无二话,就都放下心来各就各位,只留自称臣的人,其他又悄隐入林中,暗中保护。 “主子,武州已经降了,果然如主子所料,云州这边放出消息后,他们内部就乱了,少英将军到的时候,州城城主已经被杀,坐镇的是梁家家主,他们听闻是主子的军,开城门就迎了,不过,毕竟见了血,主城过两日才能处理干净,看主子是先去武州还是先与大将军汇合?” 倚靠在树的人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噜咕噜”声,本来挺严肃的氛围被烘托出一丝尴尬,墨娟垂的头更低。 “先吃东西,再议。” 烤好的野兔肉香扑鼻,十一直接给墨娟扔了一整只,墨娟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眼睛都忍着不流泪,她从来没吃过兔肉,兔子这种动物,毛茸茸的实在可爱,谁会对这种动物下杀手啊,不免心中腹诽那个叫十一的。 可人啊,饿极了的时候,嘴是最诚实的,心中不忍怎么也抵不过口腹之争,狼吞虎咽对墨娟来说都是小瞧了。 见那边吃的香,穆伬才转回话锋,“梁家家主如今在何处?” “还在武州。” “好,那我们前往蔚州。”梁家现任家主梁砌,是梁家世族庶子,旁氏所生庶子,一辈子都不可能当的上家主,这是各大世族对于尊卑有着近乎苛刻的态度。而梁家的嫡子其实早前就被穆伬一步步引入云州,又借用云州城主之手,演了部黄雀在后。 “当初主上除掉梁斐才让这梁砌有机会坐上家主之位,他先前对少英将军跟前一直在阿谀主子,就盼着主子能早点入武州。” 听到这话,穆伬眼里掠过一丝不可察的冷意,似漫不经心却句句玩味十足,“梁砌虽不精算计,野心却是不小,他这么想见到我,无非是那武州州主还未拿到,既如此,那且让他等等,性子如此急莽,我看未必适合当州主。” 那人听着话,立马了然,忍不住对穆伬拱手,“还是主子全面。” “吃饱了吗?” 询问声直击面门,墨娟还在啃着兔腿,嘴巴正在意犹未尽,支支吾吾答,“饱了饱了。” “那就启程。”四个字一出,林中显声,那些暗卫屏息待命,李怀还是忍不住拿眼打量那个正一手油不知道往哪里抹干净的女人,她到底是谁啊?就算是个替身,还得让主子照顾。 三人依旧骑马而行,只不过另一人改为李怀。其他人隐在林中跟随,十一见李怀上马后就总是拿眼打量那个农女,戏谑他,“李大人,小主儿今儿可还好看?” 李怀红了脸,他不就好奇心作祟吗,至于玩笑他,“十一你最好看!”玉石俱焚呗,反正他李怀最不怕没皮没脸。 十一心中暗骂,这个老不正经,一把年纪都能当他爹了,等有时机把柄,定要去主子面前参他一本。 “莫要调侃。”指令下达,李怀正襟危坐马上,十一隐入林中,穆伬随后微俯身对怀中的人问道,“走哪一路?此次去蔚州。” 见怀中人歪头想了想,手一伸,“往那边走。” 穆伬扬鞭马上,直向指出的方向行骑。李怀眼睛又瞪大了,不是,这女人到底是谁啊?十一跟隐入林中的暗卫也都面面相窥,不是,这女人到底是谁的谁啊? 第4章 第 4 章 天色渐暗,林中雾气升浮,墨娟以左右为导,拿手指不停的划拉方向,从中有几段石道只能牵马而行,不免耽误了些时候,李怀累的气喘吁吁,他这岁数,遭老罪咯。 穆伬路上没一句话,全程都在听墨娟的指引,给李怀看的心惊肉跳,主子这么听从一个人的时候,还是7、8岁呢吧?这个姑娘真是有点子厉害,怎么做到的,心中对她是既好奇又敬佩了。 “喏,咱们只要过了这条溪,前面就是蔚州之境了!”墨娟回头笑着的对穆伬道,她看了看天,月亮还没出来呢,太好了。 马蹄踩溪畔,穆伬到这里已然知道再如何行进,做了个停的手势,后方渐渐促成一小只队伍,穆伬唤来十一,“取弓裹松脂。” 十一从身后拿出弓箭裹好松脂交给穆伬,穆伬广袖翻飞擎出长弓,长弓如满月绷起,右手引弦发射,只见那箭簇托着一道赤红就冲一点穿破过去,箭羽擦过墨娟的耳朵,吓的墨娟歪头躲闪,又闻身后人轻调,“闭目。” 墨娟还没来得及闭上,就见箭羽落下的那个点瞬间腾起丈高烈焰,风卷火舌如狂蛇窜动,须臾间便将溪对岸化作一片火墙,风烟弥漫,热浪灼得人刺眼。 除了墨娟被火光灼的睁不开眼,其他人面对浓烟都很平静,甚至带着欣赏看向那道火光,由着它们吞噬对岸那片草地。 只见李怀翻身下马,对穆伬深深拱手,“主子英明,大将军那边破城了!” 十一跟身后暗卫也矮身齐跪拜,大声附和,“主子英明。” 墨娟还闹不明白怎么回事,李怀就开始溜须拍马的替她解答了疑问,“当初主子与大将军约好若是破城,就将云州与蔚州所有交界处埋下硫磺石粉,其一可以做让云州困兽之斗的火墙,其二可以做主子了解蔚州的战况,真真是妙哉妙哉。” 十一跟众人也是目光灼灼地望着穆伬,眼中既有对他谋略的折服,又有对他敬佩的拥戴,那是他们的主子,那个将来注定要问鼎天下之人。 穆伬翻身下马,手递给墨娟,墨娟见状伸手就握住他的手腕,对方顺势一拉,用肩头微微承接,助她平稳落地。墨娟对于自己一路上作为向导助人多少有些沾沾自喜,又见穆伬此时举动,更是开心,忍不住冲他笑,“嘿嘿,谢公子。” 见她笑的眉眼弯弯,鼻尖都连带着抽动一下,穆伬心头怔紧,他已许久没见过这种笑容,那抹傻笑,连着对岸的火光,不禁让他感觉胸中闷燥,好似有种念头破茧而出。 “主子,那边有动静。” 念头被李怀打断,果然溪对岸,扬来厚重的马蹄声,紧接着由远而近似洪流奔涌而来,一队军马带着士兵们的铁甲寒光从火光中显现,那些士兵均蒙着脸,只露出如鹰的眼眸,迫人的杀气随着火焰裹到这边,为首之人待看清穆伬,赶紧下马,大声喊士兵,扬土灭火。 对面传来呼声,“臣季广列恭迎主上!” ----------------- 蔚城,城墙的狼烟未消,一侧的箭楼塌了半角,断壁残垣间还插着数支折断的箭羽,护城河的水面漂浮着断木和碎甲,朱红城门倾颓过半,风一吹便簌簌往下掉,穆伬在首,左右伴着李怀和季广列,身后百余骑将士紧随其后,铿锵蹄声踏过碎砖,发出沉闷的声响,马蹄踩过血渍水洼,一切的景象都在印证这座城池战损的过往,穆伬抬手示意队伍放慢速度。 仲悟将军从对面策马而来,他生的虎背熊腰,面庞黝黑,令人生寒的是从眉骨到下颚有一道贯穿半脸的疤痕,透着股慑人的悍气,见到穆伬,他人眼角堆着细密的纹,爽朗笑道,“主上怎不等臣再收拾收拾过来。” 穆伬也笑回他,“不放心你这匹夫,若你杀红了眼,这座城怕都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主上说的是,还得主上坐镇才行,不瞒您说,臣这几日可是被那些文绉绉的州官烦的脑仁疼,满嘴的之乎者也,您也知道在下的水平,哪听的懂那些!嗳!这姑娘是.....?”仲悟这才看清穆伬怀里的女人,愿儿这丫头怎么变样了? “细说。”穆伬并行仲悟身侧,将舒愿的伤情与他道来,话音间隙,眼皮便会不自觉的往下沉,怀里的女人好像从进城门后就消失气息了一样,眼下头都快要埋进胸口,难道又饿了?借着收缰的动作,他不经意的将怀收紧了些,距离保持一拳,迫使她直起身子。 听完,仲悟向穆伬请示,“不如臣派一队人马过去,直接放火烧了那山,趁乱把愿儿弄出来?” “不行!”“不可。”两人同声阻止,到把仲悟弄愣了,瞪着牛眼烦躁的挠头皮,“云州时日不多,主上打算让云州直降也只是时间问题,可愿儿.....在那边我始终不放心。” 墨娟冒出那两个字完全出自下意识,头接着又垂下去。 仲悟自然知道穆伬心中肯定早有打算,可他是个武夫,只相信拳头下找出路,他喜欢愿儿的事全天下都知道,前几年也跟穆伬讨要过婚事,但穆伬说一切要尊重舒愿的意愿,她愿意皆大欢喜,不愿意也不得勉强。 ”一日,云州那边就会有消息。你无须担心愿儿,我已把十三留下,十三的本事你清楚。” “主上是说十三在那边?嘿,那倒是臣多虑了,既然主上心中有数,那臣自当服从安排,对了,您打算今夜歇在哪儿?那州府在下还没清理干净。” “你个武大三粗,你知道主子随时会来,怎么不先清理好州府!“跟在后头的李怀对仲悟吹胡子瞪眼,世人皆知,穆伬这人最讨厌见到尸体,即便行军打仗,从不现身战场,只在后防排兵布阵,即便无奈需当他面杀人,也会把尸体瞬间清走。 “李怀!我是看你从少英那边来,不说你什么,可你也别想在我这里指手画脚!你倒是会说,这城老子打了四日才攻下来,你知道光城门楼上的尸体就有多少吗?主子何时来,我哪知道,肯定要从明面开始弄啊!要不我带你去后山看看,你看看那些焚堆够不够放的!“仲悟越说越恼,他这几天被那些文官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李怀老头又开始给他上课,完全就是火上浇油。 “莫吵。“穆伬语气冷硬制止,“先空出一家干净客栈。” 李怀跟仲悟得命应声,见对方与自己同频还是不爽的各自扭头哼了一声。“你如何?”穆伬低头询问墨娟,他总觉得这女人不对劲? 墨娟这个毛病是从前世带来的,她见不得流淌的液体红色,作为判官的毛笔,蘸的是血砚,饱蘸的血墨粘稠如脂,混着浓烈的腥气,每当判官用它蘸完落在宗薄上时,血墨晕开红痕,那温热的质感,墨娟几辈子忘不掉,所以她这辈子见到红色液体就犯困,就跟喝醉酒的人一样。 不过她后来研制的荷包里的气味可以缓解她的症状,一方面能赚钱一方面能预防自己出现的症状,可这次出门别说荷包了,连件换洗衣物包袱都没带,她一进城那红色血水就左一滩,右一滩,眼神躲都没处躲,闭眼不看吧,那腥气勾起脑子里的想象更让人犯晕。 随着耳边碎碎的话语,困意来的更浓,墨娟终坚持不住,倒在穆伬怀里。 秋夜的风很急,不停的拍打窗户,月色朦光不断透过云又消失在云,房内,十一的声音飘进墨娟的耳朵,“.......主子,京城里的朱大人被皇上剥皮挂在了大殿上,那朱大人不是皇上亲自培育的心腹么?怎能落此下场?” “朱铜智这人出身贫寒,父王多年与世族抗衡,总想培育属于他的“自己人”,可他还是算错了一步,那些寒门子弟虽会衷心,却抵不过与生俱来的自卑感,为了摒除那些自卑心,必然会被**支配,即便不被世族那些人贿赂收买,他们自己也会想办法搜刮民脂,满足**,然后形成他们的派别。”说话那人顿了一下,话里带着嘲弄,“自己养的不同他一心,他怎能不毁。” 墨娟醒了,陌生的帐顶和萦绕在被褥中的檀香让她觉得很安逸,眼皮还是很重,自己睡了几个时辰了?她支起身子,双手叉腰身往后仰,正在拉伸筋骨,穆伬推开门就看到这个场景。 原本松散的舒缓动作,听到门响,墨娟人一僵,保持动作怯声声,“公子....那个.....对不住,我...可能太累了。”墨娟不是想隐瞒她看不得红色液体的问题,主要是觉得解释起来更麻烦。 “既然醒了,起身吃点东西。” 墨娟人很听话的起来,趿拉着她的鞋跟着穆伬,刚要踏出门槛,穆伬停住,墨娟看他停,也站着不敢动,穆伬侧过半边脸,带着不容置喙的劲,“把鞋穿好。” 第5章 第 5 章 二日,墨娟跟随众人从客栈辗转到州府,刚跨进州府大门,就被一股子开阔撞的愣神,青砖道笔直,两侧墙垣高的压下大半日光,檐角斜斜削过云影,远处不少史役小跑着迎来人,她眼睛瞪的大,嘴跟着也张大,李怀见她这样,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穆伬听到,皱眉看他,李怀抿紧唇低头。瞥见那农女的样子,他的嘴角也翻起个不受控的弧度,眉峰收起,这女人还真是见不得市面,惯是傻的。 “臣李震拜见主上。”来人风尘仆仆,一脸的胡茬,眼底泛着青黑,说话又急又喘,透着疲惫。 “免了。”回头见来人,穆伬又皱起眉,“李震,这几日你很累?” 李震听言,抬膝就跪,“主上怪罪,臣....臣这几日.....已经将州府打理干净,只是有些史役不服言,日日与臣辩论,臣不敢枉下结论,只能等主上定夺,还有....臣的妻儿都在云州,云州未定,臣寝食难安啊。” 李怀见他提妻儿,心中大怒,面上染色却不得发挥,只能捏紧拳头吹胡子。他这儿子本一身风采,到头来缠在儿女情长上,那女的还被他藏在了云州,糊涂!真是糊涂! “不听话的史役杀了就是,今日云州会收,你无需忧虑。”放了话,穆伬抬步就走,全然没管两侧跪了一排的史役,他们当中就有他口中说的不听话的,本想这位废太子还能召人问问话,自己琢磨了一宿的浩瀚长篇得以发挥,没准就得他另眼相看,结果怎么着,变成有命想没命说了。 一群人还瑟瑟发抖,李怀见穆伬带人走远,盯着李震开始数落,“逆子,你把那女人放在云州的事儿瞒我瞒的深啊,要不是云州如此,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瞒着我?你真是要气死我!!” 李震因为听到穆伬说今日云州的事,心里石头落地,脸上有了光彩,对自己父亲的话也没多反驳,“父亲,程芸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我怎可负她,即便她只是个旁室庶女,可她知书达理,心肠软的很,在家族受了那样的对待,却每每跟我提到,从不抱怨。她这么好的一位女子,我都觉得我配不上她!” “不知悔改,真是不知悔改。”李震这番话气的李怀一巴掌就要下去,被刚进州府的仲悟抬手拦住,这几日仲悟与李震相处不错,虽说他看不惯他爹那个老古板,李震这人倒是豁达健谈,甚是可交。 “老头,你这是要当着众人面给你儿子露脸啊!”仲悟手一推,李怀脚步踉跄,差点栽倒,李震见状,赶紧下手去扶,两人短暂的接触,李怀心下不免涌起一种心酸。他的儿,他怎舍得打,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是李家唯一的寄托,是一损巨损的角色,他不敢赌,一件事都不敢赌。 仲悟眼下也觉得是不是手劲大了些,忍不住挠头,虚扶着他,语里带着缓和,“我说老头,你的家事晚点再唠,子英已经动身前往云州和谈,你是不是得先与主上聊聊云州的事。” 李怀听言思神,人一挥袖,没再说什么,越过两人举步前往府中内堂。 ----------------- 不知饶了几个回廊,墨娟被人带到一处院落,院中种着一片竹林,那翠竹竿青叶绿,高达丈余,枝叶交错入帘,非常好看,墨娟很喜欢这里,像在林中,她又蜿蜒穿过竹林,来到一间临水轩榭,朱红色廊柱檐下青瓦,轩榭内摆着一张长案,案上放着一方砚台,两侧列着座椅,带她过来的人躬身拘谨道,“姑娘在此休息片刻。” 前世今生没见过这么华丽的地方,墨娟怎能不东摸摸西看看,先是绕着轩榭看廊上的描花,又是抬头研究檐下的纹路,回到来时汉白玉桥上停留,摸着石栏就不停地问,“这是白玉吧?是白玉吧。”带她过来的兵眼都不带一眨的看她从身边过来过去。 转了一圈,有点累,墨娟坐在座椅上开始摆弄桌角的一座黄铜香炉,那香炉炉身刻着缠枝莲纹,袅袅檀香与竹林的清香交织扑进墨娟鼻中,人闻到不自觉的安静下来,她枕着臂歪头趴在案上,眼撇着那方砚台。 墨娟前世的世界好像就是那方砚台,那就是它的天地,是它一直用力蘸取的活法,她会被摆在砚边滴着墨液,也会被挂上笔搁,随其它毛笔摇晃,如果判官不用它写字,它甚至会情绪低落,若是用它,它会很开心的解读它写的故事。 就这样过了几百年,它开始不满足活在这个地方,不停地记下那些它写下的功过录,慢慢的有了恨与爱的情绪,它恨那些作恶多端的事情,爱那些舍生取义的做法。直到有一天,她落笔化作人形,幽魂一般漂浮在砚台上,她知道她好像有些不同了,判官发现她后,被带到阎王那里,阎王青面獠牙的面具下看不出表情,盯了她一会儿,就淡淡飘一句,让她自在吧。 眼中一白,墨娟就来到这个地方,一个山洞,洞里又阴又冷,好似还是地府般,墨娟慌忙想看看周围,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地府,发现自己只能左右蛄蛹,连翻个身都困难,抬手一看,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婴儿,真是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化出人形,怎么倒退成了婴儿。 洞口传来声响,一头壮硕的棕熊正在往里探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墨娟,发出威慑性的低吼,前爪按在地面,挤身就要往洞里钻,粗重的呼吸随时喷在墨娟身上。 ----------------- 穆伬踩在青砖甬道时,就见那个农女趴在水榭长案上,落个脑袋背着他,他迈下的步子逐渐放慢,风晃竹影,眷刻下了画面,回神之际,又浮现刚刚李怀的话,主上打算怎么处理云州穆族,他竟一时没答出来,今日云州大胜,没落战场,是因他对云州有一种执念,他的母亲就来自云州,当初他的父亲差一点要了他的命,是母亲自刎换来他的生。 “主上。”扎在水榭的卫兵看到来人,行礼问安。来人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目光又瞟到案上的发顶,是睡着了?眼风掠到旁边的卫兵,声音不高,话带尖锐,“你们都是死的?人睡着不知吗?” 被眼风扫到的卫兵,哆嗦着下跪求饶,“主上。“ “咦?公子您来啦,我没睡我没睡。”墨娟抬头见穆伬冷着脸,心里替那位卫兵感到愧疚,是不是因为她挨骂了。 目光虚散一眼,穆伬话锋转向她,“后日愿儿回来,你看你还想返回云州?” ”啊?”墨娟没反应过来,她才到这里两日不到,云州那边就已经被这个人收了?这也太快了吧? “我.....我才到这里,公子.....起码让我休息两日我再回去,行吗?”她托他的福,才有机会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她还没看够呢。不过,也不好住在这里,人家妻子回来,自己又不是他们丫鬟仆人的,外人的道理她还是懂得。 若是她回云州可能就再也没机会出来瞅瞅了,不如借这个行程,自己先转悠够了再回去,可是,她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没银子啊!若是张嘴向他借点盘缠,一个堂堂太子,应该不会吝啬,“公子...我想我可以先去住客栈,但是...此次出门,您也知道,走的实在匆忙,连个包袱都没带.....我能不能....能不能先找您借点盘缠啊?” 话一出口,周围寂静无声,墨娟感觉前方有一道寒光直击自己,她眼皮抬起扫了眼穆伬,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又快速敛下眼珠,低头看案几,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先住这里。”留下这句话,人走了。立在亭子里的卫兵,冷汗湿了一背,心中纷纷暗骂,这女的胆真肥!可别连累他们。 入夜,叩门声响起,墨娟正躺在床上浅眠,听到声响揉着眼睛趿拉着鞋开门。来人是年岁不大的少女,手上拎着食盒,红扑扑的脸蛋干净又清透,十分惹人怜爱。 “姑娘,奴婢奉主上命,来给您送吃食,一会儿还会过来给您送衣裳,您看您是先吃东西还是先沐浴?” 墨娟盯着食盒,早就咽口水,她发现这个太子真是神仙一般,从来不按时吃饭的,真是想起来才吃一顿。 “我先吃饭,我先吃饭。”墨娟接过食盒,嘴上道谢,“谢谢姑娘特意送过来,沐浴你告诉热水在何处,我自己弄就行。” “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我是伺候姑娘来的。”少女慌神的就要给她下跪,墨娟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食盒“咚”一声扔下地上,赶紧过去扶她,比那少女还慌乱,“我说你别跪下啊,难不成你们主子真的好喜欢别人下跪啊。” 墨娟正弯腰拿双手扶着少女,眼角就瞥见一双白色云纹靴,仰头见来人,正是她嘴里冒出的喜欢别人下跪的主子。 哈喽哈喽,各位小主,新签小白首日更新,更新时间一般都在白天,各位小主随时享用,切莫熬夜刷文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穆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院中,又为何看到那竹林深处灯火摇晃,人追光就到了这里,那农女与女婢正在拉扯,责怪他喜欢别人下跪。 “退下。”小女婢听到话,脸都不敢抬,眼眶含泪,缩头退了出去。穆伬眼盯扔在地上的食盒,话里带凉,“你不饿?”墨娟想不到他会出现,赶紧摆手,“不不不,我饿我饿。” 墨娟边将食盒放上桌,边忍不住余光蹭穆伬,这太子.....干嘛来了?是要赶她走?她是不是得老实告诉他她想多待几日?“公子,我其实没出过云州,甚至都没出过那座山,有幸跟您同路来到别的地方,我真是想多待几日再回去的。” 她想去看看这里有没有像镇上的市集,那里的东西跟云州会一样吗,最好再看看这里的荷包样式是不是有更好的刺绣花样,那她就买几个等回家拆解,自己学着绣一绣。 穆伬听到,捕捉她话中意思,原来她是好奇这里。不过,若是以她的身份,安排当个侍女到也没什么,想到这儿,穆伬面上一僵,他怎会想留下她? “公子,若是您真方便的话,借我点盘缠就行,我住几日客栈逛逛这里,然后就回去。” “不必。”穆伬听她说想回去,下意识言道。“此次你带我早日赶到蔚州,也算有功,你以后就随我身边当个侍女。” “公子!我不当侍女!我哪里会伺候人,做事也粗鄙,可不行可不行啊。” 穆伬不耐听她继续说,“既已决定,你敢有议。”墨娟见他脸色发硬,咽下未出口的话,心下琢磨这太子怎么回事,前脚问她还要不要回去,后脚让她留下。 难道...因为她知道他的身份,想留在身边随时杀人灭口!她记得他妻子就对她说过,不必再回到云州家中,是了,她已经知道他太子身份,这天下还没到手,必须万无一失。那她怎么办?不对,若是让她彻底闭嘴,现在杀了就好,干嘛还要留着磨刀时间。 墨娟知道自己不能问他,这人心思缜密,还喜欢用计谋,保不齐她也是一环一扣,留下的话....也不是不好,可是她很想她的衣物,新的还没穿呢,还有院里的药草,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风吹散,还有她做的那些荷包,也没人帮她收。 墨娟垂头叹气,话像是从心里挤出来,“公子,我留下。不过,您再听我多言两句行吗。” 没人回话,墨娟就当是默认,顺手从食盒拿起一块雕刻成花卉形状的糕点,她不知道它叫什么,但就是觉得美的下不去嘴。“公子,我不知道我今年多大,您知道我跟熊长大,杀了养我多年的猎户,我..还..有些不能说的秘密,即便您把我杀了,这个秘密我也依旧不会说。但您留下我肯定有别的原因,我活一天算一天就是了,还有,您能允我一件事吗?” 穆伬没想到让她当个侍女,会给她留下这么复杂的心绪,也不做解释,言下,“何事?” 墨娟轻飘飘一句,“您命人将云州我住的屋子烧了吧。” 吃饱喝足,莫娟犯困,戳着下巴在榻上打盹,那个少女怎么还没来,她沐浴的水从哪取还没告诉她呢。回想太子走之前,留下一句,应你。想必算是答应她的请求了。 这算是墨娟的私心,她活这世不喜欢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当年她杀了猎户后,一边采药一边去找寻她记忆中每一处与熊娘生活过的地方,所到之处一把火就点了,她看着火烧掉那些过往,会觉得心底更平静。 叩门声响起,墨娟趿拉着鞋去开,站起身似乎想起什么,对,是那太子对她的警告,怎么说了的,哦,把鞋穿好,逾矩之姿。哎....大户人家事就是多,只好把鞋穿好再去开门,她真的好困,让她快点沐浴歇了吧。 ----------------- 三日后,云州告捷的消息传到了京城,十六州短短半载,连失六州,帝王终于坐不住,命和谈使前往新州做和谈,他这个儿子他很了解,仁心重,一直信奉以理服人、以法治国,政德靠民心,统治靠秩序,可是,儿子啊,那些世族的肮脏事,你还没看清。 李怀同样的话正在对穆伬说,“主子,臣以为,此次和谈最后必会割让六州给您,让您做那六州的主。” “他想谈就谈,想杀就杀,倒看的起我。”穆伬斜倚在圈椅里,双目轻阖养神,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扶手,笃、笃的发出声响,待敲击声渐缓,才慢悠悠道出,“他是不是觉得我还是原来那好说话的性子呢。” 仲悟与子英两个武人也不懂朝廷那些个弯弯绕,齐下跪请命,“主上,干脆直接把新州收了。”那新州本就在两州夹中,费不了几个功夫,唾手可得。 李怀知道原因,见两人粗糙想法,白眼一翻,“你俩知道什么,那新州有弘农杨氏,你们知道杨氏是谁吗?正是那皇帝的养母!当朝的太后。” “太后?”仲悟还是没明白,“太后怎么了?皇帝都当不成了,谁还管那个太后当不当的成。” 子英思索一番倒是明白过味来,“当今朝廷最大的两个氏族,一个杨氏一个穆氏,如今穆氏已然随主子归持,那杨氏与帝王到底是和是分,和分到哪种地步,尚不得知,此次和谈又偏偏选在杨氏所在地界,确实有疑。” 李怀见子英分析出心中想法,连连点头赞同,“臣以为,主上先命臣前去,探探底。” “不。”穆伬眼帘缓缓掀起,眸底掠过一丝锐利,嘴角噙笑,“探底岂不是浪费了父皇的好意。”话落又唤十一。身后屏风微动,闪出一道身影,玄衣束身,面罩遮去大半面容,正是暗卫十一,低应“属下在。” “安排十八去杀了那和谈使,另叫十六与十四前往新州,把杨氏族人杨立荷带来。” 十一俯身抱拳,“属下领命。”足尖点地一跃,如鬼魅般骤然消失。 子英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忍不住脊背发凉,乖乖,战场上要是遇到这样的刺客,掀帘就能宰几个将领。 李怀听穆伬安排,不敢多言,可杀了来史,是不是太莽撞了,这个词只敢在李怀脑袋里一闪,不做停留。沉思回忆,男人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心怀仁心的太子了,这么多年他总算隐忍下来踏上这条路,不用一年光景,步步为营,做的天衣无缝,连后手都用不上,这样思路清晰的君主哪里去找,偏偏那皇帝硬要掀起腥风血雨,徒让太子受尽苦难,哎.....如今变成这样的性子,真是罪过。 ----------------- 墨娟发现自己迷路了,她晌午吃过饭想随便上街逛逛,一出门就看到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到处吆喝,放眼望去街两侧飞檐翘角的店铺鳞次栉比,叫卖声络绎不绝,丝毫不像刚被战乱摧袭的情况,难道这里没受到战事的影响?惊的墨娟小跑着到处瞅。 每到一个摊上,墨娟就左看看右摸摸,见她只看不买,有的摊主就嘴角挂上鄙夷,催促她快看。本以为她衣着金贵,定是哪家的小姐出门,可举止如此蛮夷,也没带个小厮,八成是个骗子。 此时,布庄的摊主撇着嘴,不满的看着她翻着他的绸子,要不是见她身着的那袭葡萄紫暗纹罗裙,裙料是蜀地贡织的软罗,只有官家才有,再看她腰间的同色绦带,绣的是苏绣技法的紫粉蔷薇,他才懒得招呼她过来。 “我说小姐,您这翻了老半天了,到底买哪块料子啊。”那姑娘身形一晃,绦穗缀着的几颗珍珠也跟着轻晃,“您就帮我拿这几个花纹的边角料吧。” 啥,边角料?挑来挑去选的那几个布料都不贵就算了,还只要边角料!摊主只嫌自己眼瞎遇到个假千金!只见那女子从腰间掏出个软缎袋子,手伸进去拿出两个铜钱抬手给他,他眼尖的发现钱袋子里居然掺杂着不少碎银子,甚至还有几块金铤!这哪是老百姓用的起的!真千金肯定是真真的千金,脸上立马讨好着,“姑娘要这些边角料何用啊?” “哦,我想做荷包用。”女子毫不在意的说道,又补充一句,“不知道您知不知道这条街,哪家买的荷包比较好啊?” “嗨,您看您这算是问对人了,我们店里也做荷包,要说这条街,最好的布庄我们店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荷包也是请州里最好的绣纺绣娘亲手缝制,您看您要不要上店里选选?” 女子听他说完,眼睛笑眯眯的点头称好。 墨娟出了布庄,皱着眉看着手里拎着的几个荷包,这州城卖东西就是贵,她是不是被坑了?就这几个荷包居然花了她三小块碎银子,那东西它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铜板值钱。算了,好在这几个荷包她是真喜欢,尤其是这只上面绣着翠竹的香囊,里面的味道就像州府那片竹林和着檀香,好闻的很。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墨娟觉得这衣服跟银两肯定都是太子让人给她的,她决定先绣些荷包卖卖钱还给他,思绪一远,人就不知不觉走远了,回头一看,嗳?从哪条路拐进来的? 穆伬拿着十三传来的书信,信中舒愿与他讲,她再过两日返程,她在那片山中发现几味从未见过的草药,想验完功效后回来。穆伬看完,脸上挂着暖笑,这丫头还是对毒这么痴迷。 待回州府,穆伬沐浴更衣后桌上已经摆上果盘和点心,他看到一块点心,突然想起什么,便问旁边的侍卫,“今日竹园那边如何?” “回主上,竹园那边的婢女珍馨正在竹园里伺候,但是晌午时,墨娟姑娘出了门,没带上她,她还威胁珍馨若是跟着她,以后当了侍女归她管着,定不给她好日子过。”这是原话,侍卫没敢抬眼看主子,继续汇报,“您当时说墨娟姑娘出门不用拦,我们也就随她去了,按您的吩咐暗中保护。” 穆伬听他说完,不免觉得可笑,这女人以为侍女是什么身份?还管起事来了,他都能想到她狐假虎威起来的表情,心上一念,眼底攒着几分笑意,又悄悄掩在眼帘下。“让人带她回来。”这日头都快落了,有什么可逛的,逛了这么久。 第7章 第 7 章 “州府?您是州府的人?那怎么也没带个下人出门?”墨娟又绕到布庄去问伙计,那伙计正为了坑她几两银子沾沾自喜,看见来人,以为找上门来,结果是来问路,没想到她居然是州府的人,听闻太子殿下目前就在州府所居,难道她是太子身边的人? “是,因为我就是下人啊,我用不到带人出来。”墨娟老实回答。“哈?您说您是下人?”伙计迷茫看她,谁家下人穿这身,谁家下人钱袋子里有金锭?这女的可真是会忽悠。 伙计还没为她指路,店内就出现两个身穿灰布短褐的男人在她身后,伙计以为来了买卖,笑脸迎上去招呼,“客官,您要点什么?” 墨娟回头一看,两人怎么那么眼熟?好像州府里在哪见过。“属下遵主上命,请姑娘回府。”两人朝墨娟抱拳躬身说道。 “啊,原来真的是你们啊,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我正想回府呢,就是认不得路了。”话音未落,人就拍拍两人肩膀,示意他们赶紧带她回去。 阵风一过,三人出了门,伙计表情凝固,招呼的笑容僵在嘴上,眼睛眨巴眨巴写满困惑,这女的姿色平平,自称下人,可刚刚那个官兵又喊她主上姑娘,不会,不会是太子的女人吧?咣当一声,伙计赶紧从抽屉抓出她刚刚买荷包付的碎银子,手一翻,银子一角果然刻着细微的“穆”字!完了完了,伙计瘫坐在地,他这不是坑到太子头上了吗! ----------------- 墨娟先把荷包收好,而后随着卫兵去见太子,她心下决定,先把一些银两还回去,再问问太子侍女的活怎么干。 “姑娘,太子正在批折,不便打扰,我先带您去旁室歇歇。”守在门口的卫兵尽职尽责。墨娟一想,正好今儿走的累了,就对卫兵笑了笑,“没事没事,我明日再问。” 卫兵点头称是,屋内响起了动静,“何事?” “公...。”不对,她不应该叫公子了,得改口跟这些人一样喊他主子,“主..子,我有点事需要问您。” 屋内沉寂俄而,“进来吧。” 卫兵打开门,墨娟抬步进去,似是书房,对门的案桌上烛火如豆,映得案后男子忽隐忽现,见他未束冠带,墨发松松挽着,绿沉色衬袍松垮地披在肩头,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几缕碎发垂落下来,随指尖翻卷的动作轻轻晃动,这时的男子好像少了几分平日的肃然,多了些随性慵懒,墨娟眼落在他的领口处撇眉,他好瘦啊。 感到目光,穆伬眼皮抬起撩她一眼,又缓缓垂下,这女人真是大不敬之意明显,是该管管,冷言,“何事要问?” “主上。”墨娟学着那些卫兵的口吻,“我是来还您银子的,还有就是想问问您,当您的侍女需要做什么啊?” 落下手卷,穆伬扶额抬眼看她,思索他是不是自找麻烦,这个女的什么都不会,要她当侍女也只是随口而出,话出口没道理收回,缺的并非侍女,他好奇这个女人还会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当乐子也罢当赏玩也罢,只是从没见过这物种。 不过,她还挺认真,那就给她抛出个诱饵,穆伬眼底藏着阴鸷,慢悠悠道,“你就每日跟在我身边,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墨娟还是没懂,思索一番又问,“那侍女官大还是女婢官大?您身边不是随时有女婢吗?我真的不懂这些官家规矩,您直接安排明白不好吗?” “女婢端茶倒水,侍女随身伺候,无大无小,懂了?” “就是说我干什么活都是临时安排,您安排什么我做什么?那人还有三急呢,我也不能随身跟您的荷包挂件一样吧。”这么理解,墨娟觉得侍女也太辛苦了,况且“每月有俸禄吗?” “你理解的也算对,俸禄自会安排。”穆伬举起手卷继续看着,嘴角压住笑意,他发现这个女人很有趣,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出乎意料,勾着与她说。 “有俸禄就好,可我晚上也得歇息,主上您的作息如何,不会跟您吃饭一样毫无准刻吧?那可糟糕,我很有规律的,如此会耽误伺候您。”墨娟急得小脸皱起来,懊恼着拍腿,还不如当初他问她回不回云州,她直接应了呢,在老家绣绣荷包赚了钱再出来走走不是一样吗,现在可好,自己挖坑自己跳。 不对,晚上她也应该用不着伺候他,他的夫人不是快回来了?这么一想,墨娟释然松了口气。嘴上肯定询问,“主上,夫人快回来了吧?” “哪儿的夫人?”穆伬知道她问的是愿儿,故意藏话。 “就是我替身的那位夫人啊!留在我家的那个!“这太子忙的连夫人都忘了? 穆伬面上不动神色,勾起一抹得逞的笑,问她,“我何时说她是我夫人了?” “什么?!“墨娟惊恐的喊出来,“不是您夫人?那您干嘛不早说啊!“她本想先应下当个侍女,等夫人回来在她面前做事手脚勤快当牛做马一阵子,然后再找夫人吹吹耳风,没准得夫人仁心,她就能离开,到时候既赚银子,还能走走外面另寻生计,结果现在都成了泡影! 全是眼前这人,亏她还想这个太子虽功于心计、疑神疑鬼,但好歹对他夫人很好,结果,她一直蒙在鼓里,可这事也怪她纯猜想,又一直没证实,全然怪不到别人头上,真是越想越气,索性板着脸不再出声。 穆伬把手卷扔到桌上,眼中缜密如织,她那小九九用不到识破就能猜到,如今还没怎样,就挂上脸了。 “愿儿虽不是我妻,但我对她珍而重之,你若是求她做点什么,我也未必不会答应。”杆子已经送到她手里,她会不会往上爬呢? 墨娟继续沉默,这人比阎王还阴险奸诈,如此,求人不如求自己,等她赚够了钱,她有的是办法离开。 “怎么?还不满意?”穆伬双手撑案起身,步到墨娟面前,垂头压眼与她对视,她眸中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可见的诱敌,见她抿着嘴还是一副勇往直前的决心,穆伬开始觉得有必要以假乱真,把可能是玩乐的态度变成决定,转身唤人,“十一。” 十一自墙角阴影处现身,带着鬼魅之气,吓得墨娟身都抖落一下,眼随着十一行进,这人到底从哪出来的? “主上吩咐。”十一行礼请示。 “命人确立一份墨娟的手实,注贱民。” “属下遵命。”说完,人一闪,又消失在屋内一角。 墨娟还没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转脸确定,“什么贱民什么手实。” 穆伬挂着笑,给她凿实解释,“你无户籍,我自然帮你安排好,除非以后你隐在毫无人烟之地或者死了,不然你走到哪里,都挂着穆字腰牌,身为侍女,赐名阿娟,随身伺候,呼之即来。现下,你可明白?” “我....这是卖身给您了?”她没有户籍她知道,但是在大山里,也不会有人较真查验。可她知道一旦有了户籍,她就相当于有身份明户了,她知道有良民身份,可贱民是什么她从未了解,从字面上想,肯定是低于良民的,那这太子,她所谓的主子,不就是把自己买了吗? “贱民,好一个贱民,您前脚还说我助您有功,后脚您就给我安个贱民身份,您.....您简直任性而为!“ “任性?”慕伬移步就贴面与墨娟对视,距离近的鼻尖都快触碰上,吓的墨娟直退后半步,见他眼神戏谑冷冽,开口又道,“我任性的岂止这些小事,往后你在我身边多看看就好了。”撂下话,穆伬广袖飞甩,步回案几,坐下拿起桌上的手卷,像她刚进门前的样子,话像寒风命令,“退下。” ----------------- 夜深,墨娟回到竹园,浑浑噩噩的洗漱后躺在床上,两眼无光,睡意全无,她侧头看向窗外的竹林,往日的风吹竹叶画影泼墨今日好似交织成密不透风的黑网,风带枯叶映上窗一直在扭曲蠕动,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暗处蛰伏,正顺着窗缝往里看,墨娟越想越怕,把被子拉上头顶,翻身背对窗户,再也不敢想。 墨娟叹气自怨,她好像真的走错了一步,原以为她能借助这次帮助太子的机会,除恶扬善之时还能逃离大山,行走更多的地方,她想出来看看在地府中写的那些善恶之道,是不是真的存在,不枉一世,可现在她发现她帮助的是一头狼,而且是不狰狞不呲牙却毫不掩盖杀意的狼。 “难道,这一世真的要留在这种人身边当侍女吗?这位太子,做事雷厉风行精准拿捏,确实是深谋远虑的好君主,可是..真的..不太喜欢他的性子,明明就是不好伺候的主子。”墨娟一声声叹息,脑里再无思考的能力,愈发疲惫,直到沉沉睡去。 而窗外,竹影微动,一道身影从密集的竹丛中露出一点玄色衣角,目光如鹰锁在墨娟住处,正是那暗卫十一。 第8章 第 8 章 天还未亮,屋外就响起嚓嚓的走动声,声音变得越来越密集,吵的墨娟顶着黑眼圈望向窗外,昨晚她睡的本不踏实,烦躁起身,掀开被子下床推开窗往外瞅,屋外有不少仆从、女婢、卫兵们搬弄各式东西,或抬或移的,阵仗不小。 珍馨丫头正好在廊下挪动一盆牡丹花,一抬眼就见墨娟睡眼惺忪从窗户看着她们,她上次被墨娟说的话唬住,以为将来真的管事她,放下牡丹花小跑着到墨娟跟前,行了礼,讨好着道,“小主子,您赶紧把窗关上,这还早呢,晨露大,仔细着别着凉。” 说完,人就把她往窗内推,墨娟眼皮沉的还没睁多大眼呢,仔细分辨跟前人,原来是那个叫珍馨的女婢。上次她还说以后管着她,心里泛起愧疚,有点想亲近她,“你是馨儿吧?可别叫我小主子,我跟你一样。”对面的丫头,好似没认真听她说一般,还执拗的往里推她,她无奈,“你先别推我,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珍馨好奇她居然不知道,问到,“昨儿主上没跟您说吗?是明日愿儿小主就要回来了,主上命人把竹园正堂收拾妥当。这不,还送来很多日常用度,方便愿儿小主用,您不知道,金银细软的样式可多了呢,光配衣裳用的玉佩就好几块!“ 有钱的公子哥大小姐真是奢靡,太奢靡了,都是些身外之物,要那么多干嘛?墨娟对此不感兴趣,岔开话题,“你们管她叫愿儿小主,她是太子....不,主上的妹妹?” 既然搞清楚了那个女子不是他的妻,可这帮人依然叫她小主,那肯定是跟太子有着很特殊关系的人了,可她明明记得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啊。 “小主子,这个....馨儿也不知,馨儿也才进府半来月,但是感觉这个愿儿主子很受重视,应该是的吧?” 墨娟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往下问,继续发呆看那些人来来回回的在廊间走动,馨儿见她眼下一团青,关心她道,“小主子,您昨晚没睡好?怎么脸色这么差?” “可别叫我小主子,我跟你是一样的差事,咦?脸色真的很差吗?”说完,墨娟缩回脑袋,侧身就去拿扔在妆奁上的铜镜,铜镜中的脸以前虽不白嫩,但好在红润光泽,而今日映在上面的,活脱脱像那地府的女鬼,脸色泛青。 “您就是我小主子,十一大人跟我说我就是伺候您的,您是不是觉得馨儿哪里说错话了?”小丫头嘴巴憋出一个弧,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墨娟见她这种模样,放下铜镜就安慰她,“不是不是,我不是那种意思,实话跟你说,我是太子...不,是主上的侍女,跟你平等,十一大人肯定不知道此事,以前才如此对你说。” “可是....”馨儿还要继续说什么,墨娟赶忙打断,她可最怕这种解释来解释去的状况了,再三重申,“你叫我阿娟就好,看着我年纪定比你大,唤我娟姐也行,我们以后互帮互助,多挣点俸禄。” 馨儿听她这么说,有点想笑,撑起来的腮帮子慢慢缩下去,小心翼翼的拿眼打量墨娟,这个小主子虽说容貌不明媚,脸上也不如那些个官家小姐傅粉施朱,但她就是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好看,就像.......就像那清澈的湖水,淡而清隽,眼底总是流出澄澈的透亮。 “馨儿,你做什么呢?这么多牡丹花到底要摆在哪里啊?”从廊中拐角显出一副身形,身上穿着跟珍馨一样的衣裳,正叉腰气鼓鼓的望着这边。 “来了来了。”珍馨转头应和,又回头对着墨娟行个礼,脸上挂着笑,“那我就先叫您阿娟姐姐,等我忙完再来找姐姐。” “好啊好啊。”墨娟见她笑了,也不自觉的咧嘴笑开来,看来以后在这里多个说话人了。 直到晌午,墨娟还在塌上昏昏欲睡,翻来覆去的寻找合适姿势,外面的声响依旧没停,本来送来的食物,她动也没动,浑身懒洋洋的贪恋塌上的日光。 叩门声又响,墨娟吸吸鼻子,随手套上一件外罩就去开门,门口站落的是十一,他鹰眼一翻,十分嫌弃的看她,“你这个侍女当的倒是舒服,随我去主上那里,主上有吩咐。” 墨娟知道这个叫十一的讨厌她,但她也没多喜欢他,以前怕他是因为有刀,现在她好歹是个侍女身份,杀狗还得看主人呢,便也没好气的回他,“昨日主子给我的指示是,侍女第一条:主子随叫随到。第二条:主子随时安排。第三条:只听他一人吩咐。那请问,主子没叫我,你让我不在房里呆着,难道去大街上站着吗?” 十一见她一反常态的伶牙俐齿,心中顿时恼火,“你还有理了,主子让你贴身伺候,你懂什么叫贴身伺候吗?” 墨娟也被彻底惹恼,大声质问道,“其一,昨儿是主子让我退下的,我没理由也没道理贴身伺候吧?其二,你又不是主子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说完,“砰”的一声带上门。 十一吃了闭门羹,恨的牙痒痒,手握成拳咔吱咔吱的响,险些他的刀没带身上,不然他真是忍不住把它架她脖颈上。 还没等他再发威,屋内就传来一声,“等我更衣,马上过去。” 十一转身靠在门上,他猜不透主子把这个女人留在身边到底什么意思,是为了日后有什么用途吗?半刻,墨娟从屋内出来,换上的是她原来的衣裳,翻着的袖口都已经洗的发白了,十一皱眉看她,“你衣裳呢?” 墨娟看都不看他,迈着大步就往内堂行去,留下十一阴霾着脸,站在原地。 ----------------- 院里还有剩余一些卫兵和仆从在收尾,伸着耳朵都听到了刚刚的对话,见墨娟从他们身边擦过,视线都不敢对上,只装低头做事,以前大家都挺怕十一的,现在觉得这个姑奶奶才是有点真东西,上敢跟主上借盘缠,下敢跟十一嚷嚷,这姑奶奶才是真胆量。 墨娟七拐八拐犹记着昨晚回来的方向,提着裙摆就迈过台阶,书房的门未关,只有几个卫兵站在门外,卫兵看她来,都微微额首抬手行礼,任她进去也不管她,如今墨娟的名声早在卫兵圈里传个遍,甚至连李怀都缕着胡子,赞叹她,此女真是无知无畏啊。 穆伬倚在椅上进食,广袖半挽,执碗的指节白净分明,另一只手的指尖轻拈银箸,正夹起一枚虾饺,启齿去咬,就见墨娟神色匆匆的双膝往地上一跪,“咚”的一声,分外实在,面上无表情的看他,嘴下板正的请安,“主上好,墨娟请主子安。” 从旁取来素色绢帕,穆伬拭完双手,啪就扔在桌上,眼底窜着火气,手指下意识地叩着桌面,强压着没发作,瞧瞧他认领的侍女,穿着一身农女的装扮,那膝盖就跟木头一样戳在地面,到真是不知疼,还有那挂的什么表情,昨儿置的气看来没好,攒着第二天给他脸色看?他堂堂太子,未来国君,她哪来的胆子。 穆伬不说起身,任由她跪着,墨娟也不在意,就似一根木头。两人周身气压徒然降低,穆伬盯着她的膝盖许久,眉心逐渐拧成一个川字,邪火上身,沉声道,“关门。” 立在门口的卫兵早就被吓得胆战心惊,听到要关门都觉得如释重任,松口气轻轻的把门拉上。 “墨娟,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的规矩!“话音未落,穆伬手掌拍案,拍桌的力道之大,连指腹都泛起了红。墨娟也被这个动作吓一跳,她好端端的请安,惹到他发的哪门子火? 看墨娟露出吓到无辜的表情,穆伬掌心收拢握拳,命她,“起身。” 听到命令,墨娟果然站起来,手绞着袖口,等待他说出下一句,穆伬扶额,心下的火气在见她穿的那件旧衣裳后不知为何慢慢淡下,轻叹口气,问她,“为何不穿新衣?不是让她们给你拿过去几套。” “回主子,那些衣服不太容易干活,裙子落地我怕脏了。”墨娟觉得那些衣服看起来就很贵,收好以后没准还能卖呢。 “脏了再制就是,你穿这幅模样,存心低了身份。” “主上,我都贱籍了,您还怕我低了身份,不过,主上,您看您能不能以后别让十一召唤我,他看不起我,我也看他难受,徒增一顿气不说,还影响伺候主子。”随后就把与十一的争执添油加醋一番禀告给穆伬。 穆伬听她话语蹦豆似的冒,心中怒气随着她的话逐渐平息,拿起银箸打断她,“可曾进食?” 不提还好,一提墨娟竟觉得饿了,懊恼道,“没有啊,我早上被您安排收拾竹园的动静给吵醒了,然后断断续续的睡到晌午,送的餐也没顾得上吃,就被那十一唤了过来。” 穆伬见她偷看桌上的饭菜,嘴角噙丝笑,朝门外吩咐,“多双箸。” 不一会,门“吱呀”一声传来动静,卫兵托着摆着碗和一双银箸的盘进来放好,穆伬对墨娟抬眼,示意她坐下,“先吃。” 墨娟当然没什么顾虑,屁股放下就坐在椅子上,穆伬只淡淡扫她面上一眼,并未多言,自顾自的继续吃起来,心想这些世间的种种规矩放她身上倒没什么意思了。 第9章 第 9 章 墨娟用食,那是毫无文雅之姿的,不断扒拉饭就着眼前的菜吃,桌对角就放着一盘蟹酿橙,见旁边的人动都没动,她很想拿箸勾过去吃,她前几日吃过,很好吃的。 忌惮他在身边,要是起身夹菜,八成要数落她没规矩,只得眼巴巴的继续揪着眼前这盘菜叶子,味同嚼蜡。 “你说你与十一不大好相处,十一只是今日特殊,往日他自有其他事要做,你何必与他计较。”穆伬见她吃的香,竟也耐心的解释起来。 “您是不知道,我在他面前都是天天提着脑袋的状态。” “休要胡言。”斥责声落,穆伬放下银箸,横卧在白瓷碗沿。墨娟看他就吃那么一点,心里暗叹,怪不得那么瘦,吃得还没半碗饭,这小碗,她怎么也要吃上两碗的。 穆伬不动声响的,将桌上那盘蟹酿橙推到她面前,漫不经心的告诫她,“你如今是侍女身份,在我面前放肆放肆就罢了,旁人面前,你的规矩还得学。” 拿起锦帕慢慢地擦拭手指,优雅之态落了个翩翩公子,脸转向墨娟又道,“明日愿儿回府,你且跟她面前学学规矩,” “学规矩?”见那盘蟹酿橙摆在面前,墨娟赶紧取出一个放在自己的碗里,生怕他又给她推回去似得,耳里听着他让她学规矩,又觉得碗里的那个食物不够香了。 “我跪也会跪,话也会请的,还需要学什么规矩啊?我这样挺好的,再说了,我不是就听您一人的话就好了嘛?” 穆伬在听到她说就听他一个人话的时候,一股暖意便从心底层层漾开,不禁缓声多言,“你自然只需听我安排,但我若在外,你在旁做事还是毛手毛脚,徒然折了自己身份。” 墨娟心念四起,身旁人是太子,是受万人敬仰之人,她目前是人家身边的侍女,自然需要仪态端庄,起码面上得让人家太子过得去吧,不是有一句老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现在就是那种鸡犬,没人家得道自己哪吃的上这一桌的席面。 心下就决定,她是得学点什么,幼时跟着熊妈她能在山中学会辨别草药和野果,跟着猎户她能学会提刀伐木,为了生计她还能学会绣制香囊,她学的不是都很顺利,学点规矩倒也没什么不好。 “行,那我就学规矩。” 见她答的利索,穆伬有些晃神,还以为她过惯了乡野村习,对规矩这种束缚得抵触一阵子,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坦然面对了。穆伬盯着她,见她吃着碗里的饭,眼中就执着在吃饭上,没任何旁的干系,他忽然想到好像每一次见面谈话,她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 几位奴仆将饭菜撤出后,墨娟就准备打开窗透透屋内的菜气,穆伬见外日头正足,不禁说道,“日头正烈,开几扇即可。” “好的,主子。”墨娟听话的开几面半扇窗,尽量不让日光照到书案上,然后渡步回到书案旁,两手并拢无聊的搓着衣袖。 “晚点你回竹园时,看看院堂收拾如何了。”穆伬招来仆从正在净手,水光嵌入带出几颗水珠,让修长的手指显得愈发白嫩,墨娟看到就想到那个叫愿儿的主子,他俩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吧,气质容样都很相似,难道不是夫妻也不是兄妹,而是恋人? 穆伬沉入椅中,见她的脚在裙下虚晃着,想起来她跪下来的实在劲,又提醒她,“日后见我不必跪。” “啊?”墨娟纳闷,这人不是挺爱让别人下跪的吗?不过不管了,她听他的,不让跪就不跪,正好跪着还疼呢。 “好的,主子。”穆伬低垂眼帘侧目又瞥她一眼,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又跟木头似得。他翻开书卷处理事务,“你可会研墨?” “会,就是我磨不好。” “无碍,过来研墨。” “哦。” 墨娟顺着砚台纹理缓缓打圈,前世的记忆随着砚池里渐染浓黑的墨花荡漾化开,细想想在这一世可能不如当判官的笔自在吧,原来做人挺难的,人的命也不算珍贵,不,是有些人的命不算珍贵,分的三六九等,生的好就可以吃穿用度不愁,生的不好就命如草贱任人宰割,她是来寻找人间正道的,怎么反而觉得正道没找到,人的道倒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不过,判官在送她去往人间道的时候对她说过一句话,她永远不会忘。 “难得你一支笔化作人形,生了情念,平日你写的那些善恶之事自有个中机缘,切莫去到人间贪恋机缘,己为人就寻你觉得正确的人间路走罢。” “在想何事?”穆伬的话打断墨娟的回忆。 察觉到身边人思绪放飞,穆伬有一瞬间,竟觉得有丝不能掌控的错觉,又道,“往后衣衫饰物自会有人给你送去,把你原来的旧物扔了去,今日后,每日辰时来书房伺候。” 墨娟歪头想了想,辰时算晚了,她以前在山中卯时就会前往市集卖香囊了,这位主子还不算苛刻,点头称是。 穆伬见她没回答他问的话,脸沉下来,“心不在焉的,你这脑袋倒是会发呆。” 墨娟被提醒,心下了然,“不是,主子,我就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儿,愣了神儿而已。” “想起了什么?”穆伬还挺好奇的。 墨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想起地府里也有跟您这块一模一样的砚台。” ----------------- 穆伬斜倪她,眼风横劈过去,看的墨娟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这女人说话,时而实在时而乱语,冒出的哪句话他都未能预料,乐趣归乐趣,气闷也真是气闷。 “主子.....我瞎说的.....您别生气。”墨娟老实锤头,她这嘴不把门好多年了,“我毕竟泥涂出身,您别计较,我尽量不说话就是了,况且这不是以后就开始学规矩了嘛。” “让你学规矩,不是让你当哑巴!”穆伬见她会错意,毛笔置砚,心舒一口气,他对她的耐心简直破天荒一般,“规矩为行人之本,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倒是会对规矩本末倒置,你的嘴惯会说,让你闭嘴你不憋死?” “那...我肯定会憋死。” “你日后在我面前多言就好,若外人在,就把你那嘴给我闭上。”穆伬发狠咬牙说出最后两个字。 墨娟恍然大悟,放下研墨的手,学着十一的样子对他行礼拱手,她怎么就没想到呢,“主子,我明白了,以后我在人前就当根木头戳着,在您面前我是不是就可以跟现在一样?” 思索一番,穆伬觉得倒也可以如此办,便点头应她。 “那好那好,这样我既不会给主子您丢脸,又能让我活的自在些,极好极好!” “自在?”穆伬对这个词抱有疑问,她难道只想活得自在吗? 然而穆伬对墨娟表了方才意思,她觉得以后都不用在他面前表露虚以委蛇的情绪,脸跟花一样笑开来,露出两只尖尖的虎牙,“当然了,我此生只求心正人间路,自在慰平生!” 日光正浓,一束金色的光线恰好落在墨娟的脸上,打上她的鼻梁,伸进她的小虎牙,整张脸像揉碎的金箔拂面,缀着细碎的光尘。穆伬失神,他几乎能听到他心脏在轻轻的发颤,这副光景中的她,竟似壁画上走下来的神女。 “心正人间路,自在慰平生。”穆伬喃喃自语,他没想到这一句话能从一个话不识文,笑会露齿的人嘴里说出来,那种自豪的气魄,让他都为之震撼,心下悸动的厉害,直到手心都冒出一层薄汗,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心动的滋味。 门外卫兵禀报,十八觐见,穆伬敛好神色,传人进来,墨娟笑嘻嘻的继续研墨,脑中回味刚刚她得到的特许,越想心中越是欢喜,她觉得当个侍女也没那么糟糕了。 “主上,十八问主子安。”十八跪拜后抬头,视线沾上墨娟,他已从十一那边得到口信,当初在云州与小主替换的农女得到主上赏识,留在了身边,虽不明主上之意,但主子的决定他绝不心存质疑,收回目光,禀告行程。 穆伬手下未停笔,问他办事是否妥当,十八回道,“如主上所料,杨氏如今分两户,一户为嫡子杨立荷为首,一户为太后为首,那杨立荷确有一些才能,文韬武略也算是样样精通,只是性格过于教条呆板,在朝廷内人缘并不好,虽自立杨氏门户,却无实质性的族氏掌权,反而更像是被杨氏分离开的一支息脉。 穆伬停笔搁置案上,双目轻闭,身往后靠进椅背,似在思量,似在养神,十八就单膝跪地继续等待,满室只听的见墨娟研墨发出的“嘶嘶”声。 “停。”话音落下,墨娟便把手停住,手还利落的将案几上的东西规整回位,她爱干净也爱整洁,满意自己真是个当侍女的好料子。 待睁开眼,穆伬见面前的十八还跪着,心里突然想起身旁人对他说过,他喜欢让人跪着,便开口说了句,起身吧。 十八起身还在原地等候命令,结果却看到主子正在侧头跟那个农女说话,让她去旁边坐着吃些瓜果,还嘱咐她莫要失了规矩,那农女悄咪咪的偷瞄他一眼,嘴上跟主子回复,这样不太好吧。主子面上不以为然,让那农女听命就是,那农女就转身往靠窗的塌上歪着身子坐过去,不时还在偷瞄他,一边看一边刻意的挺直脊背,装作礼态。 这一幕出乎十八预料,他听过十一说的话,可真的看见还是非常诧异,主子.....这应该不算赏识,都称得上偏爱了,甚至比对小主还多了些纵容,十八与那农女碰个对视,一刹那又佯装移开。 “十八,你心思有些多了。”穆伬在案几后,凉凉抛下话,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让十八产生一种措不及防的戳穿。 第10章 第 10 章 “现在杨立贺身在何处?” “属下秘密带他回到蔚城后暂安置在暗房。”暗房是他们暗卫居住的地方,一般穆伬安排带回来的人,是杀是留都在暗房解决,也是他们暗卫处理事务的地点。 “先让他待几日,不得怠慢,去唤子英来。” “属下领命。”十八退身而出,廊上碰到十一,见他脸色不太好,因各自有要事在身,两人□□头示意,都没开口说话。 墨娟哪里敢真的在自己主子处理事务的时候,在旁心安理得的闲吃,等十八走后就借着查看竹园情况脱身。穆伬想到确实还有要事要谈,便放她离开。 子英在穆伬书房内待了半晌,出来的时候面带忧虑,步伐深沉,他不太赞同主上的安排,此事太过险阻,如今局面尚在可控,还无需走这步险棋,是因为主子他等不及?还是说朝廷那边有了进一步的动向? 犹记得出门前穆伬再三警示,“此次计划,你知我知,尤其是仲悟那边,切不可露出风声。”子英抬头看天,日暮已近,过几日便是秋分了,所谓秋分者,阴阳相半也,风清者,黑白相半也。不管如何,他孟子秋这条命是主子给的,此事只能势在必行。 ----------------- 墨娟回到竹园,发现众多仆从和卫兵都离开了,倒显得竹园清冷起来,还有3、5个女婢留下除草修花,擦拭窗框,墨娟本想找馨儿丫头问问情况,好给穆伬交代,但寻了一圈也没找到,只好返回主堂那边,逮住一个修花的丫头询问,“那个,主堂是否收拾妥当呢?” 修花的少女,听到背后声响便回头与她对视,见她正是早上与珍馨聊天的人,也不知道在这竹园是做什么的,她才来府上三日,还摸不清府里状况,可见对方穿着一身破衣衫,活脱脱的乡下样,可能只是个下等奴仆吧,她将来可是要伺候小主的人,这种人她才懒得有交集,不屑道,“不知。”然后继续捣鼓那盆花。 墨娟在外也算混迹过一段时间,识人分寸还有一些,这少女明显嫌弃她。墨娟耸耸肩,并不在意,继续向擦窗的少女询问,那少女倒是个老实的,原原本本的将情况说给了墨娟。 回到住处,她听从穆伬的话,将旧物收集好,发现衣椟中多了件烟霞色蹙金绣罗裙,她抖落开一看,领口袖缘居然缀满了珍珠络子,配着垂着铃铛的碧玉蹀躞带,外罩是一件月白纱罗披帛,比前几日穆伬送过来的衣裳都要华丽贵重。想了想,正好这件铺在最上面,懒得再翻,就穿这件吧。 换好衣物,墨娟找了个布兜打包,背着就想出门找个地方烧掉。其实她对这种事并不在意,既然太子都给她很大自由,她理应尊重他,按照他的嘱咐做事,这样才不会给别人徒增麻烦,想着这事,人就拿着布兜出了府,守在府门的卫兵见她出门,几人眼神暗示,就见两个便装卫兵悄身跟了出去。 墨娟没走多远,随便找个空旷的角落,就将布兜扔进火堆里烧了,待火灭尽,她上去把火星剁了两脚,就回府了,路过烧饼摊顺手带回了几个烧饼,进了府也没过问人,就直奔书房去。 书房门居然没有卫兵?墨娟纳闷,难道是他没在书房?那只好把烧饼放这里,等他回来再吃吧,她有心讨好穆伬,毕竟相处阵子来看,他确实没想象中那么难伺候,人有点嘴冷心暖的,也许身居高位的人多少都有点故作姿态吧。 “主上,您在吗?”话音未落,墨娟就推门进了,脚尖还没落地,站在书房的一排人齐刷刷目光锁定到她身上。墨娟僵在原地,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拎着烧饼,脸上松弛的表情瞬间凝固,咬着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只觉得面上一阵阵发烫,恨不得这扇门呼在自己脸上。 穆伬正在与李怀等人商谈新州事务,如今朝都幽州因帝王暴政出现了拥护废太子恢复太子之位的声音,这些声音除了百姓和各大世族之外,甚至还有太后的意思,穆伬确实没想到太后会参与进来,他本想需要一段时间去与武家世族斗争,哪想到这太后居然支持他稳定江山,着实令人费解,于是手便着黑白两棋,黑棋在子英,白棋在李怀。 除了李怀,其余人均不认识墨娟,也没见过她,但见她穿着华贵,又如此毫无越界,以为是太子的私宠,觉得如此直白的视线落就实属不敬,便都纷纷收回目光,就当没看到一般继续转回到各自的位置。 穆伬也没想到,他遣散了守卫的卫兵,书房是没任何人敢靠近的,又想到安排她入书房伺候,可想而知除了她还能有谁。本想斥责她两句,可见她听话的换了衣衫,衬得整个人徒增一番柔美,手里不知拎着什么,看样子是给他送来的吃食,他如何也发不出一点儿怒气,紧绷着刻意发声,却听起来分外轻柔,“你先去旁室等候。” 墨娟哪敢停留半步,连连点头称是,迅速掩门。 坐上旁室的塌,墨娟心慌不已,完了,她真是莽撞啊!应该想到门口没有卫兵,一定是太子在内商谈要事刻意支开,她真是被晌午穆伬给她的恩典,美得头脑发昏,这下好了,到时候人家太子收回成命,有她好果子吃的。 从塌上起身,墨娟开始来回踱步,心中不断推翻一个又一个自己求饶的结果,她千不该万不该太自以为是,忘了穆伬最大的身份是太子,更是未来的君主。 天色渐暗,掌灯的奴仆开始穿梭在廊中,主堂那边也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想必是那些臣子陆续离开,墨娟立马正襟危坐,就等穆伬过来唤她,编排了一刻钟的可能性,是不是就要到来了。 一炷香后,门外响起动静,墨娟心脏都跟着门扇晃动,就见门被推开,迈进一双白靴,来人正是穆伬。 ----------------- “主子......我今日莽撞了....。”墨娟低头认错。 闻对方没有出声,墨娟觉得看来太子是真的生气动怒了,要不先跪一个吧,膝盖刚要打弯跪下去,就听来人开口,“你跪一个试试。” 墨娟这才敢抬头望向穆伬,只见他像是刚沐浴完,头发沾着些许水汽散成似一团墨,肩上松垮地搭着玄色披肩,看她的眼中翻涌着怒气却又掩不住些许柔色,让墨娟出现瞬间的错觉,转念一想,或许是眼底的红血丝多显疲惫,想到这儿,墨娟见他如此,也不免涌起一丝心疼,她知道做人真的很累的,而做这人上人想必更累吧....... “主子,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的......” 穆伬三两步上塌,支肘在塌桌,闭目揉了揉鼻梁,暂且想放下心中事务,单纯与她聊聊,“无碍,日后你随我左右,也会见惯如此。” 墨娟听到穆伬并未恼怒她逾越之举,便放下心来,想到带回来的烧饼和他交代的事儿,对于他的格外开恩很是感激,说道,“主子,您忙了很久,要不要尝尝这烧饼?”人小心地将烧饼递过去。待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接住,墨娟更心中踏实了,“您让我回去查看竹园的情况,一切都已置办妥当,就等明日愿儿主子回来了。” “谁让你唤她为主子的?” 墨娟被问的一愣,她不是伺候他的吗?那愿儿无论是他的家人还是恋人,她都要与对待他一样平等吧。 “没人告诉我这样说,我想着她与您关系特殊,理当如此啊。” “自以为是,你又不必伺候她。”穆伬盯着手中的烧饼,这东西看起来硬邦邦的,能吃吗? “可.....好吧....”这个节骨眼,这个太子说什么是什么,可别再火上浇油了,墨娟想。 屋内还未点烛,只有廊上的灯笼晃进来一些光亮,无人说话的时候,呼吸声都听的格外清晰,衬得两人间倒生出一丝暧昧出来,穆伬身形未动,手却握成拳攒在掌心,“过来坐。” 墨娟非常听话的坐在塌另一侧,提醒他,“主上您不吃吗?这家烧饼很好吃的,不过可能有些凉了,要不要叫人去热热。” “不必。”今日他下得两件决策,要比他以往决策时都艰难,心底藏着烦闷。 墨娟心里也在想,看他整个人都很疲惫,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焦虑,一定是发生了很重要的大事,那么她,该不该安慰或者关心一下他呢?她真的觉得,太子除了是太子、是主子,还算她这一世的寄命。 本来她计划有朝一日赚够了银子,就走走停停这人世间,结果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反而让她走出一条捷径出来,前世跟着判官生了爱恨之意化作人形,今生跟着他得以见到最直观的人间道,该不该说她幸运呢。 “主子,您是不是有心事....?其实.....您可以与我说的,我知道您心思缜密,甚至刚开始以为您留下我,就是为了随时方便灭口,但是....后来与您的相处中,我觉得您就是嘴上发威,对待下人还都极好的,可您有很多东西只吩咐不分享,您这样,会憋出毛病的。” 墨娟絮絮叨叨一大堆,也不知道旁边的人听没听进去,偷偷拿眼去瞟对方。 此刻,穆伬深不见底的眼眸正牢牢锁在她脸上,她的字字句句撞进心坎清晰明了,情感深处冰封的湖面裂纹越来越大,涌出那些再也藏不住的缱绻与痴迷,薄唇轻启,情不自禁的唤她,“阿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