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今天成功和离了吗》 第1章 一觉醒来有老婆了 在这世上,许多的阴谋与算计都发生在夜晚。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正如此刻,洞房花烛,身为新娘的她却被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用利剑抵着颈部。 只肖剑身再往前一寸,便是喜事变白事,新娘变鬼魂了。 整个东宫的人都觉得,陈绿卿大概是世上最倒霉的新娘了。明明已有一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却被父亲另许他人;明明已经安心待嫁,却在大婚前夕被通知新郎换人;明明都已经进接受新郎换人,但家族却不容她的心上人活于人世,将其射杀。而现在,还很有可能死在新婚丈夫的剑下。 这世道女子生存本就不易,哪怕是高门贵女也不例外。陈绿卿乃当朝丞相陈乔之长女,母亲出身范阳卢氏。 在此前,论出生,满京城的官家小姐中没人能比得过她。而现在,论命运的坎坷,也没人能比得过她。 目睹知心上人为救自己而亡,是压死陈绿卿的最后一根稻草。这陈姑娘回府后便大病一场,神智失常了。 但哪怕如此,她还是被八抬大轿抬进了东宫,没人管她愿不愿意,也没人挑剔她神志不清,一切只是因为司天监的一句“陈氏为太子妃,则太子醒。” 司天监确实有两把刷子,因坠马昏迷而当了三年植物人的太子谢伯都不仅醒了,还有力气得很,一睁眼就拔剑架在人家太子妃的脖子上了。 被那吓人的东西抵着脖子,陈绿卿当时就落了泪,她是实实在在的官家小姐,莫说是开了刃的铁剑了,平时就是连木剑都不曾见过。这突然之间一道寒光闪过,几缕青丝落地,她连声叫唤都还没喊出来,便吓昏了过去…… 一时间,婚房内变得格外安静,只余床旁的龙凤喜烛燃烧所发出的沙沙声。 见眼前人如此胆小,身为太子的谢伯都十分没风度的“啧”了声。他自幼习武,如若近身出现陌生人,拔剑相对是本能。没想到这女子如此不禁吓,直接就昏过去了。 谢伯都昏睡三年,一朝醒来不适应得很,头晕目眩之间竟不知如今是何年何月。他思索片刻,依稀记得之前自己正在骑马,但马儿突然发狂,自己被甩了下来,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下唯一有可能解开他心中迷惑之人已经吓昏了,在那女子醒来之前,谢伯都只能自己找线索了。 环视房间一周,红绸彩灯,再看自己身上的一身喜服,不难看出今日是自己的大婚之日。 再细看那喜服上花纹的样式,是东宫专用,想来自己的身份没变,仍是太子。 可眼前这位身着红袍的太子妃,谢伯都却对她没有半分记忆。连带成婚之前的种种经历都无印象。 难道自己是失忆了? 谢伯都定了定神,欲唤宫人问个明白,却发现怎么喊都无人应答。他决定下床去找人,但双腿如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劲,下不来床。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谢伯都赶紧掀开被子,一双苍白如麻杆的腿出现在他的面前,莫说是下床走路了,单单是挪动几下都吃力得很。 谢伯都一出生就被封了太子,皇帝对他很是寄予厚望,曾派他去大理寺历练过两年,积累了不少见闻。谢伯都深知,这种肌肉萎缩的腿只有腿伤后长期卧床不使用才会形成。联想到记忆中落马的画面,只怕是那时留下的伤。 他又转了转脚踝,还能动,而且腿部也还有知觉,那这腿就还没废。 谢伯都对自己很是了解,不管自己有没有失忆,只要腿有恢复的可能,自己一定会不留余力的配合太医医治,决计不会放任自己的腿就这么萎缩下去。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自己昏迷了。脑海中对坠马之后的事毫无印象更加印证了谢伯都的猜想。 新婚之日,东宫为何空无一人?眼前之人是敌是友?自己昏迷的时日,朝堂上又是何光景?虎视眈眈的二弟,无心朝堂的老三,摇摆不定的朝臣,前方还有多少的荆棘与坎坷? 谢伯都侧头望向躺在自己身旁的女子,恐怕此时只有她才可以解开这层层迷雾。 为免再把那姑娘吓晕过去,谢伯都准备把剑藏起来不让她看见。可武器不在手难免让人不心安,若那女子是故意装晕好叫自己放下戒心,再趁机行刺,那可就不好了。 是以,谢伯都轻轻翻过她的手,认真看了又看,确定没有练武的痕迹后,他这才收了剑。 一回头,却发现身旁的女子已经醒了,正睁眼望着自己。 谢伯都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牵着人家的手呢,虽说只是为了检查有没有练武的痕迹,但素不相识就拉着手,总归还是不妥的。 “抱歉,唐突姑娘了。”谢伯都欲把手收回去,谁知那姑娘居然不肯,拉着他的手不放。 她轻轻唤他:“夫君。” 谢伯都愣了下,问:“你唤我什么?” “夫君啊,”那女子眨了一下眼睛,似是未想到他是这种反应,“从前不是你说大婚之日让我改口唤你夫君的吗,怎么我叫了你倒还呆了?” 她捂嘴笑了下,十分熟络的用手指戳了戳谢伯都的额头:“你啊你啊,高兴傻了不成。” 这让平日里从无女子近身的太子殿下耳垂染上了些红色。 谢伯都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推论了。这女子对他似乎很熟悉,自己对她却没有任何记忆,难道自己真是失忆了不成?可自己的腿又为什么因为长期不锻炼而萎缩了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些问题,那女子就拿了一壶酒,两个瓢过来。 “之前你一直昏迷在床,我还以为今天没机会同你一起饮这合卺酒了。喜婆本说要把这些东西撤出去,但我不肯,”她侧过身用帕子擦了擦微红的眼睛,“你答应过我的,大婚之日我们要一同喝合卺酒,做一辈子的夫妻。我撑着不肯睡,没想到你真的醒了。” “太子妃……”谢伯都用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同姑娘说那般的情话,虽然他已不记得与太子妃的种种过往,但从她对自己的态度上来看,他们应当是十分相爱的。 “相爱”,这对谢伯都来说是个十分不可思议的词。在他从前的计划中,他会娶一个家世显赫,对自己有所助益的女子,夫妻相敬如宾,如此便好。至于风花雪月,琴瑟和鸣,他没时间也没兴趣。 可眼前这情景,自己肯定是和这女子有情的,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些有些肉麻的话。谢伯都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这真的是自己会说出来的话吗? 但看着太子妃的眼睛,谢伯都又觉得,这话应该是有几分真了。 太子妃的眼睛很亮,像外邦的珠宝商人带回来的琉璃珠子,圆润而又纯净,让人一眼就可以望到头。从这双眼睛里,谢伯都轻而易举就看见了她的爱慕,喜悦和独属于新娘的羞涩。 看起来自己丢失了很重要的记忆啊。但看着太子妃眼里藏不住的爱意,谢伯都发现自己开不了口说自己把她忘了。如此胆小的女子,听到这种噩耗,估计又会哭昏过去。 罢了,哪怕忘却了许多事,但未来的日子何其多,自己总会有想起来的一天。既然已经确定两人是彼此相爱的,那谢伯都就要好好对自己的太子妃。 而当下最主要的,是和她好好聊聊,多熟悉熟悉,莫让她看出端倪,惹她伤心。 想到刚刚称呼那姑娘为太子妃时她似乎不高兴,谢伯都便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叫你太子妃啊?” “你之前都唤我般般的。”她的眼眸垂得很低,颇为不好意思的向一旁偏了偏头。 他亲自给两个瓢中都倒上了酒,“你我共饮这合卺酒吧,般般。” 他的声音很轻。在此之前,谢伯都从未唤过女子的乳名,掌握不好度,生怕声音大了,语气暧昧了,被当成轻浮无礼之徒。所以声音轻了又轻,语气慎之又慎,般般二字在他的脑海中转了又转,踌躇好久,才终于唤了出口。这位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头一次展现出了年轻儿郎面对心上人该有的手足无措。 他低头去看她,发现她眉眼弯弯,笑着注视着自己。 两人给各自手边的那半边葫芦瓢倒上了酒,然后递到对方手里。太子大婚,一应器物都是镶金嵌银,连两个葫芦瓢上都请工匠刻了图案,寓意夫妻感情美满。 整个房间内最素的,就是两个葫芦瓢之间起连接作用的那条红绳了。 倒不是东宫没有更名贵的绳子可用,而是民间有个说法,红绳就是月老手中的红线,夫妻若想感情长久,那喝合卺酒时绑葫芦瓢必须得用红绳。 随着系着红绳的葫芦瓢里的酒被一饮而尽,喜房内终于有了些成亲的感觉。 红烛摇晃,灯火通明,满是红色的喜房内,谢伯都靠在床头,和他的太子妃聊天。几番下来,他对眼前的女子终于有了些了解。 她叫陈绿卿,长安人,其父乃当朝宰相陈乔之。这是谢伯都万万没想到的。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谢伯都是懂的。所以在推测出自己娶了心上人当太子妃后,他就已经打消了利用姻亲关系来获得支持的念头。谁承想,老天竟给他送了这样一份大礼。 谢伯都愈发对眼前的这位陈小姐,哦不,现在应该叫太子妃,有好感了。 他听陈绿卿说了很多事,他们相处的细节,还有她的一些童年往事。有很多让谢伯都听得耳朵微红,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心上人后竟是…那样一副面孔,内心啧啧称奇。 两人约莫聊了大半个时辰,听到身旁人小声打了个哈欠,谢伯都十分贴心的开口:“般般,时辰也不早了,我们歇了吧。” 因他腿脚不便,加上今日东宫居然没有宫人,所以灭灯这个活就只能交给太子妃了。不一会,喜房内就只剩下床头的一对龙凤喜烛了。 谢伯都颇为抱歉的坐在床上,如若自己的腿没伤,这种琐事就不必劳烦她了。 突然,黑暗中一个人影朝谢伯都扑来。他听这动静就知道是他的太子妃不小心被绊到了,连忙伸手去接,被陈绿卿撞了个满怀。 他碰到了太子妃身上柔软的寝衣,闻到了沐浴过后的皂角味。这是他们今晚离得最近的一次。 他问:“般般,你困吗?”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哑。 “我不困的,裴郎。” 听到太子妃说不困,谢伯都轻轻低头想去吻她,但马上又僵住了。 裴郎?什么裴郎?哪个裴郎? 他谢伯都从大名到乳名,从字到封号再到外号,就没有一个裴字。跟裴相关的字也没有。 哪来的什么裴郎! 第2章 儿臣不愿和离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沉寂了一晚的东宫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朱红色的宫门被打开,宫人们鱼贯而入,各司其职。 太子中郎将魏明匆忙奔至书房外,远远望见端坐于书桌前的男人,他松了口气,随即马上跪下行礼:“属下魏明,拜见太子殿下。” “滚进来。”谢伯都一早上火气大得很。 太子中郎将,职责为统领亲、勋、翊三卫府兵护卫东宫。昨夜太子大婚,东宫整夜无人看守,除了他和陈氏外,整个东宫没有半个人影。 这已经不单单能用失职来形容了,就算此刻他谢伯都将这中郎将斩了,满朝文武也挑不出一个错来。 所以哪怕魏明现在不来,谢伯都也是要召他的。 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中郎将,没胆子也没理由做这种事。东宫整夜空无一人,这背后必然是有人授意。试问整个长安,还有谁能有这种本事在东宫如此放肆? 也只有当今圣上了。 谢伯都有些郁闷,想不通皇帝为何如此。虽说自家父皇近些年痴迷于成仙之事,但在大事上从不糊涂,怎会行此荒唐之事。 他抬眼去看眼前的魏明,精神有些萎靡,身着军服却满身灰尘,便问:“看来中郎将昨夜有些奇遇啊,是以才整夜不回东宫,可是乐不思蜀了?” 魏明苦笑一声,说:“殿下就别取笑属下了。昨夜陛下下旨,东宫除了您和太子妃外不准有人。您昨日还在昏睡中,留您和太子妃独处,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属下不肯,然后就被‘请’到金吾狱中睡了一觉。属下一夜没睡,今天宫门一开就来向殿下请罪了。” 他抽出佩剑放在桌上,再后退几步行了个大礼,“魏明护卫不力,无颜再见殿下,求殿下赐我一死!” “起来。魏明,你何罪之有啊?”谢伯都不怒反笑,他的腿还是使不上力,一大早便派人取来了一把轮椅,行动虽慢但至少可以下床了。 他不仅亲自转着轮子来到魏明面前,还拍了拍魏明的肩膀,开口:“为了我的安危,父皇的旨意你都敢违抗,该赏!昨夜还有谁和你一同近了金吾狱?都赏一年的俸禄!” 待魏明从巨大的喜悦中缓过来后,他接着说:“昨夜你也累了,好好下去休整一番,等会再来书房找我。我记得你刚刚说,昨天我还在昏迷,而且和太子妃独处很危险?” 看到魏明点头称是,谢伯都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等会把你知道的一切向我汇报,越细越好。” “是,属下遵命。” 望着魏明离去的背影,谢伯都有些放松不起来。为什么昨天昏迷已久的自己会突然醒来,父皇为什么又像是提前预知般遣走了东宫所有的宫人,明明心有所属的陈氏又为何成为了太子妃,而且还把自己认成了什么裴郎? 谢伯都内心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如果可以,他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但很可惜,接下来和魏明的谈话,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想。 三年前,谢伯都二十岁,骑马时不幸从马上摔下,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幸得药王弟子救治,保住性命,但却陷入沉睡,三年来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皇帝寻遍天下名医,但都束手无策。 两个月前,姜山人出现了。那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却称自己只有三十岁,这花白的头发是因为感应到皇帝的忧愁而变,等陛下的忧愁化解,他的头发自然就会恢复原样。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帮助皇帝唤醒昏迷多年的太子殿下。 帝大喜,按照姜山人所说将宰相陈乔之长女陈绿卿赐为太子妃,大婚当日太子果然醒了。 今日是谢伯都苏醒的第二天,也是姜山人封官的第一天,今日之后,姜山人这三个字和他的故事必定会名动长安…… 魏明将自己所知据悉汇报,见太子半天没开口,他忍不住问:“殿下,这姜山人真的那么神吗?我怀疑他背后弄了什么名堂。” “神?”谢伯都哼了声,“魏明,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也没有神,只有装神弄鬼的人。【①】这个姜山人绝对有问题,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汇报。” 魏明领命后就退下了,留谢伯都一人在书房内。 他的神色算不上好,望着窗外即将飘来的乌云,谢伯都有预感,随着他的苏醒长安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平心而论,谢伯都觉得自己的父亲算半个好皇帝。 他在位的前二十年励精图治,民生安定,但在永康二十一年冬,崔皇后仙逝,皇帝逐渐沉迷于鬼神之事,想要来世再与崔皇后重逢。 之后的岁月,他大部分时间都和自称方士散仙的江湖人士呆在一起。朝政上的问题,小事都交给了几位皇子,大事则由皇帝亲自过问。皇帝疏于打压,各方势力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整个王朝虽有下滑的趋势,但也还能勉强称得上是一个繁盛而强大的国家。 但今日之后,盛朝的繁盛还能维持多久,就犹未可知了。 今日他太子谢伯都因姜山人的所谓“仙法”而苏醒,明日整个大盛崇尚鬼神之事的风气就会更加盛行。 会有无数的假方士假仙人冒出来,社会风气,社会治安都会受到影响。 更重要的是,皇帝本人对姜山人也会更加尊崇,若这姜山人之后意图染指朝政,该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这姜山人谢伯都都得见上一见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要见。 他叫来内侍,吩咐道:“立刻备马,我要去见父皇。” …… 在大明宫用过午膳,父子俩促膝长谈,等谢伯都回东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太阳毒辣,一侍从将轮椅推至宫门口,一侍从给坐在轮椅上的太子殿下撑着伞。谢伯都闭眼坐在轮椅上,今天面圣的情况让他颇为头疼。否则一时半会的腿走不了路,他便干脆让人推着轮椅,他自己则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从东宫大门走到寝宫至少要上十几分钟的距离,但轮椅走了没一会却停了下来。 谢伯都觉得疑惑,睁眼去看,就看见了面前笑眼盈盈的太子妃陈绿卿。 经过了昨晚的裴郎一事,谢伯都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妥当。 今日一早魏明在向他汇报的时候也顺带提了一嘴陈绿卿。 据说她本有一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却被宰相许给了三皇子,而后又被一道圣旨赐婚给了自己。她那心上人不忍她嫁给已昏迷了三年的太子,竟想带陈绿卿私奔,而后被宰相府侍卫一箭射中心脏,死了。 然后这位陈小姐就有些精神失常了。 据传言她至今还觉得她那心上人,也就是裴郎还活在这世上。宰相府为了让她乖乖成亲,竟骗陈绿卿说她要嫁的就是裴郎。 所以魏明昨晚在得知要让太子和太子妃二人独处时便心惊胆跳,万一这陈小姐突然犯病发现新郎不是她的裴郎,一怒之下把昏迷不醒的太子伤着可怎么办。 但根据昨晚的情况来看,陈绿卿应当是将自己错认成了她口中的裴郎。 昨晚的谢伯都不知实情,还以为是自己娶错了人,不知该如何与其相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把收起来的那柄宝剑又亮出来,把陈绿卿又吓晕了过去。但又怕她不知什么时候会醒,谢伯都便抱着剑强撑了一夜,直至天明。 今日谢伯都已然得知事情原委,但仍不知该以何态度面对眼前的太子妃。 但此刻,他的太子妃却已经朝他走来。 “裴郎,你怎么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嫌热。你想不想吃酥山啊?我们一起去吃如何?” 谢伯都的眸子很平静,没有了昨夜的无措与慌乱,只剩下悲悯和自嘲。他就这般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命运的悲催虽不是自己造成的,但也与自己有关。若自己没有昏迷,她不会被指为太子妃,更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而此刻,自己却阴差阳错成了她眼中与她鹣鲽情深的裴郎。但既然上天赐予他这样一个机会,他定然要好好利用。 今日入宫,皇帝曾问谢伯都要不要换一位太子妃:“我知陈氏德行有失,精神也有些恍惚,但当时情况紧急,姜山人说只有这个法子才可以奏效,是以给你俩赐婚。现在吾儿已醒,若是对陈氏不喜,朕允你与其和离,另觅良人。但,你需记住,只可和离不可休妻,否则陈相那边朕不好交代。” 但谢伯都却不肯换太子妃。倒不是昨夜他和陈绿卿一番相处,生出了男女之情。谢伯都昨夜的亲昵之举皆因错认为他和陈绿卿有情,但今日既知是误会,那陈绿卿对他而言便与普通棋子无异。 谢伯都看重的,是陈绿卿背后的力量。她的父母是当朝丞相与范阳卢氏女,权臣和士族,这正是谢伯都所需要的。 他昏睡三年,朝堂早已翻天覆地,他这太子之位要想做得稳,寻找一个得力的岳家是不可避免的。而当今长安,谁不想做陈相的女婿呢? 谢伯都下了决心。 所以,哪怕陈氏已有心上人,哪怕陈氏误把自己当成裴郎,谢伯都依然不能与她和离。 既已下定决心不和离,那他与太子妃见的相处方式就得改上一改。首先要改的就是称呼,老这么裴郎裴郎的听着,谢伯都莫名觉得刺耳。 他轻轻揽过陈绿卿的手,笑着应她:“好啊,我去更个衣,然后我们就出发。” “另外还有一事要告诉般般,”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说得格外清晰,“我改姓了,如今姓谢,不姓裴。之后莫要唤错了。” 明明头顶烈日当空,可陈绿卿却突然打了个寒颤,面前的太子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①】出自《唐朝诡事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儿臣不愿和离 第3章 说!那个女子是谁 “谢郎,等会回去见了父亲母亲你不要和他们再置气了,可好?”陈绿卿摇了摇身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轻声细语的说:“从前他们是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但现在你我已顺利成婚了不是?他们愿意成全你我婚事,光这一点我就很感谢了。” 谢伯都拍拍她的手,示意陈绿卿放轻松些:“般般放心,陈相愿意把你许配给我,我的心中只有感激,再无其他。” 这着实是谢伯都的心里话。今日是他与陈氏成婚第三日,按盛朝的礼数,今日他要陪陈绿卿回门,以示对新婚妻子的满意与敬重。 这也是他第一次去陈绿卿的父亲,宰相陈乔之府中。 陈乔之,科举出身,是实打实靠才学和能力一步步爬到宰相的位置上的,这其中的艰辛与苦楚必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 皇帝对其颇为赏识,曾言“陈相,治国之能臣也。” 那时候谢伯都刚入朝历练。 在空旷的大殿上,这句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谢伯都知道,若如获得陈乔之的支持,对自己将来登基大有益处。 是以散朝后他第一时间去找了陈乔之。 但连陈府的门都没能进去。 倒不是故意针对谢伯都,同样被拒之门外的还有无数前来拜会的大小官员。 陈乔之派看门小厮送出来这样一句话: “陈府只见亲朋,只谈家常,朝堂之事,朝堂上议。” 摆明了不参加任何的党争,不加入任何队伍。 陈乔之因此树敌无数,但多年过去,他却仍能坐稳宰相之位。 连谢伯都不得不敬佩,陈相是天生的政治家。 能巧妙的在一次又一次的朝堂争斗中明哲保身,并始终忠于皇帝,忠于自己的政治理想。 世上敢于说出陈乔之这番话的纯臣很多话,但说出这番豪言壮语后还能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中屹立不倒的,天下唯他陈乔之一人。 所以此番能借着陈绿卿的光进陈府,谢伯都内心确实是很感激的。 至于那早已过了奈何桥的裴郎的心中何感想,谢伯都不在乎。 陈氏是个可怜人。 谢伯都既然成了宰相府的女婿,在外人眼中他陈乔之就已经自动变成了太子党。 那他的女儿谢伯都自然是要好生照顾的。 世上已无裴郎,但还有谢郎。 谢伯都知道,如若坦白自己不是裴郎后陈氏定会闹着和离。为了获得宰相府的支持,为了范阳卢氏的助力,陪着陈绿卿演演恩爱夫妻,也无不可。 心中全是算计,面上却装得情意绵绵。 谢伯都牵起身旁人的手,两人一同走进丞相府。 光看这情景,倒真像是一对璧人。 拜谒过陈绿卿的父母后,谢伯都被邀请去书房喝茶。 陈绿卿大概是怕父亲难为“裴郎”,挽着陈乔之撒娇道:“爹爹,你不许像从前那般为难他!如今我们已经成婚,而且他也待我很好。” 陈乔之在家中完全没有朝堂上的冷酷,倒是个慈父,打趣了自家女儿几句后便笑眯眯的承诺绝不会为难自家姑爷,然后就拉着谢伯都去书房了。 望着父亲和夫君离去的背影,陈绿卿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下去。 在确认两人已彻底走远后,她跟着自己的母亲卢夫人回到了主屋。 屋里其实没刻意熏香,但因常年供着佛像,有股寺院的味道,窗边的书桌上还摆了没抄完的佛经。 卢夫人移步至桌旁,边抄佛经边说:“太子此人,城府极深,不容小觑。 普通男子尚不能忍受妻子心中另有他人,更何况尊贵如太子。 但他在得知你误把他认成裴郎后,一不发怒,二不休妻。 居然还能泰然认下这个身份,同你演一出夫妻情深的戏码。看来我儿想要逼他休妻的计划这回怕是要落空喽。” 卢夫人话中提到的这个计划,始于半月前。 宫里一封圣旨传来,硬生生将陈绿卿的未婚夫从草包三皇子改成了昏迷三年已久的太子殿下。 陈绿卿不愿嫁给太子。 不管是昏迷的太子,还是醒着的太子。 但圣命不可违,作为臣子,她只有受着的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皇帝,或者太子主动终止这份婚约。 是以,陈绿卿想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 捏造一个已死的心上人,装作为其肝肠寸断,疯癫不已。 新婚的太子妃心里却装着别的男人,高高在上的太子焉能受此辱?定会休妻。 等被休后,陈绿卿照样可以再嫁给三皇子。 至于长安坊间对自己和“裴郎”的编排,陈绿卿丝毫不在意。面子和里子,当然是里子更重要了,这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笑谈,几月过去,谁还记得? 名声,曾困住了无数闺阁女子,但困不住她陈绿卿。如若可以,她要让天下女子皆不被名声所累,闺阁所困。 计划制定完成后,陈绿卿找到了自己的暗卫裴子野。 也就是她的“心上人”,裴郎。 两人演了一出私奔失败,一死一疯的戏。 但其实裴子野是假死,而今已经离开长安,不知去哪逍遥快活去了。 当然,陈绿卿的精神恍惚也是装出来的。 不过现在稍微出了些意外,她有些小看太子了。 谢伯都竟完全没有和离的念头。 但这更加坚定了陈绿卿离开太子府的决心。 谢伯都的野心深不可测,他此时的隐忍和让步,旨在将自己乖乖呆在东宫,变成他掌心的囚鸟,为他赢得更多支持与助力。等不再需要自己之日,便是谢伯都算帐之时。 谢伯都心中的芥蒂已生,陈绿卿必须寻找机会,早日离开太子妃这个位置。 她慢慢摇着手中的团扇,脸上看不出半分着急,“娘,你对女儿也太没信心了。我还留有后手,您只管静待十日之后。” 卢夫人轻抚着她的发髻,温柔又慈爱,“好,我等着我儿归家。你若有需要娘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需要忙帮的事倒没有,但有件事我得先跟娘通个气。”陈绿卿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但还被说完就看到卢夫人示意让她不用说了。 “咱们母女俩还真想到一块去了。我早知你父亲的妾室,那个叫杨舍娘的,是个不安分的。 前两天她身边的眼线来报说她居然想给我下毒。我正准备借题发挥收拾了她,没想到般般你也知道她要害我这事了。” 额头被轻轻戳了一下,陈绿卿听到自己母亲揶揄道:“说吧,你这小狐狸又憋着什么坏呢?” “女儿决定顺水推舟,自己服下那毒药,这样既可以除了这个白眼狼,还能以身体不适为由避免和太子圆房。”她眨眨眼,语气中带着几分狡黠。 为免卢夫人担心,她又添了一句:“娘放心,毒药的量我会让人把握的,不会伤身。” “般般大了,这些事你自己决定就好。我这有一颗避毒丸,你提前服下,这样对身体的损伤会小很多。” 接过母亲递来的盒子,陈绿卿将那颗丹药取出,想拿在太阳底下细细端详了一番。 只可惜夏日的骄阳晃得人睁不开眼。 刺眼的阳光遮住了妾室杨舍娘的阴谋,也遮住了陈绿卿自己的阴谋。 等待黑夜来临,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回门宴正式开场…… 在回门宴上,陈绿卿故意饮下那碗加了料的甜汤,然后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了。 等她醒来时,已是深夜了。 虽然解毒及时,但也是吃了些苦头的。 陈绿卿此时只觉浑身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难受的很。 “来人,我要沐浴。” 医师给她用了催吐的药,伤到了嗓子,一开口声音哑得让陈绿卿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有丫鬟进来,陈绿卿张口欲再唤一次,额头就被一张温热的帕子盖住了。 “我就去换了个水的功夫,没想到你醒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叫医师过来看看。” 隔着摇曳的烛火,她看清了来人。 散着头发,坐着轮椅,不是谢伯都是谁。 “你……一直在这吗?”陈绿卿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为了演一对恩爱夫妻,谢伯都能做到这个地步。 脸上的汗被谢伯都拿帕子一点点擦干净,陈绿卿听他慢慢说着今日晚饭时发生的事。 “今日回门宴上你的那碗甜汤被下了毒,幸好你没有多喝。我已经派魏明去查是何人如此歹毒,估计等会有结果了。我定为你报仇。” “嗯,我信夫君。”陈绿卿撑着身子起来,倚在他的肩上故作柔弱的说,“真的好险,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杏眼含泪,泫然欲泣,让谢伯都莫名有些心软。 他拭去陈绿卿眼角的泪,哄孩子般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别怕,我们般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等过两日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去大慈恩寺拜一拜,我认识那里的住持,请他帮你诵经祈福。愿吾妻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其实,我不太信这个的。若真的有佛,世间便不会有疾苦了。”陈绿卿说。 谢伯都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她这样柔弱的女子,在佛家文化盛行的盛朝,定然会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但没想到在此事上两人的看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随后,他听到陈绿卿在自己耳边悄悄说, “但我信谢郎你。” 谢伯都感觉自己的耳朵变得很烫。 窗外刮来一阵清风,他不禁在心里咬牙切齿,这裴郎真是好福气。 魏明的回话打断了谢伯都的思绪,“殿下,凶手已经找到了。是陈相的妾室,杨舍娘。” 一个头发散乱的妇人被带到了陈绿卿床前。 谢伯都望着面前的妇人,厉声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太子妃!” 听到中毒的是太子妃,杨舍娘一下子呆住了。 “为什么是她的女儿饮下了那碗汤?为什么不是她卢夫人!”那人喃喃着,神情逐渐癫狂。 “罢了,罢了!我已是死路一条,但死之前我也要让她最疼爱的女儿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谢伯都听到这话生怕她伤到床上的陈绿卿,立马拔剑架在那人脖子上。 谁知那杨舍娘压根没有起身伤人的动作,而是拼尽全力喊道:“陈绿卿,你以为你的心上人爱你吗? 去平康坊看看吧,那里有一个叫秋娘的女子,你心心念念的裴郎日日都去看望她和她腹中的胎儿。 到头来,你竟比不过一个平民女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罢,她撞向谢伯都的剑。 房内陷入了巨大的沉默。 谢伯都思索着杨舍娘临死前的那番话。 这番话其实可以品出两种可能性: 一,陈绿卿的心上人是个负心汉。 二,便是这裴郎压根不是陈绿卿的心上人。 近日来长安关于两人的故事那是五花八门,但唯一让人深信不疑的一点就是,这裴郎对陈绿卿用情至深,两人青梅竹马,十分相爱。这样一个痴情人怎会与别的女子有染,还让其怀了孩子? 想到大婚那晚,陈绿卿在自己即将吻她时,那声时候恰好的“裴郎”,谢伯都突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快说!那个女人是谁!”陈绿卿很快就出声质问他,让谢伯都暂时没有时间接着想下去。 “她,她是我阿姐。” 陈绿卿将信将疑的问:“真的吗?” 谢伯都的脸色变得很微妙,一双眼睛如同悠悠鬼火,令人心底发虚。 他看着陈绿卿,一字一句说道:“裴郎自幼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哪来的阿姐?这样大的事,般般怎会忘了?” “还是说,般般压根不爱裴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