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后世书》 第1章 穿越 2025年9月6号。 许拂衣刚晨跑完回家,接到了发小齐松皓的电话。 他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划开屏幕上的接通图标:“喂?” “跑完步了?”齐松皓目视着前方的路况,等红绿灯的间隙与许拂衣通话:“再有十五分钟我就到你家小区了,你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吧,外头不好停车,别耽误太长时间。” 许拂衣放下水杯,杯底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发出“噔”的一声轻响,他淡淡的应了句:“行,你吃早饭了么?我给你捎带着?” “吃了,你带着自己的就成。”绿灯亮起,齐松皓踩下了油门:“记得带着身份证啊,不然不让进,行了,一会儿见。” 许拂衣:“嗯,一会儿见。” 他撂下电话,转身去浴室冲了个澡,随后换衣服出门、带着早餐下楼,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十五分钟多一点儿,齐松皓的车刚好缓缓开过来,停在他身前。 许拂衣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之后,车又慢慢行驶了出去。 他性子有点儿淡,平时话不是很多,齐松皓打小跟他一起长大,早就对他待人三分疏离的样子习以为常,知道他不是故作高冷,因此两人即便没什么话,也不觉得尴尬,一个开着车,一个慢悠悠吃自己的早饭,倒是另一种情形的融洽。 许拂衣咬着面包,后脑枕在副驾的座椅上,看着车窗外急速掠过的景致,道路两旁一排排的树影在呼啸中后退,那一道道的残影,像极了延时摄影中,人与人擦肩而过划出的痕迹。 “欸,”一旁的齐松皓忽然出声:“一会儿看完展,咱俩去吃火锅怎么样?” “好啊,”许拂衣挺随和:“正巧我也有一阵儿没吃火锅了。” “不知道今儿博物馆的人多不多,”齐松皓手握着方向盘与他闲聊:“听说‘予后世书石碑’刚展出的那几天,博物馆挤得走不动道,我甚至怀疑那一阵所有市民都不上班了,天天的往博物馆跑。” 许拂衣:“毕竟是目前出土的、唯一与宸威王有关的文物,以前都是史料记载,现在神秘的面纱被揭开了,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好奇吧。” 齐松皓:“说实话,这要不是你主动请我,我可够呛会去看展。” 许拂衣轻笑了一声:“我也是想蹭个车。”他的车前两天送去4S店修了,还没提回来呢。 “行,”齐松皓很大方:“你难得主动约我一次,不仅让你蹭车,还让你蹭饭成不成?今儿中午这顿,我请。” 许拂衣没同他客气:“好,我先眯一会儿,到了你喊我。” 齐松皓:“嗯哼。” 约莫一个小时后,车缓缓停下,齐松皓解开安全带,拍了拍一旁的许拂衣:“拂衣,醒醒,咱们到了。” 许拂衣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与他一同下了车。 此时已经是秋天了,天气有些凉,许拂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点儿残存的睡意一下子就被驱散了,两人一同往博物馆的门口走去,今天是工作日,来看展的人明显比周六周日要少了许多。 排队、刷身份证检票,两人走进博物馆,齐松皓一边走一边问许拂衣:“我之前在网上见过‘予后世书石碑’的照片,上头的文言文几乎看不懂,你应该能看懂大半吧?” 许拂衣是做文物修复工作的,平日里修复的对象大多都是古籍,因为工作原因,对于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和语言有些研究。 两人避开馆内看展的其他人,慢悠悠往目标文物的展出方向走着,许拂衣“嗯”了一声:“差不多。” “那一会儿你给我讲讲,不然我……”齐松皓闪身躲避开一个拍照的游客:“不然我这票钱可就白花了。” “好。” 两人慢慢走到了“予后世书石碑”附近,石碑被玻璃罩保护起来,正安安静静的立在其中。 宸威王生活在距今一千多年以前的朝代,这块石碑跨越了漫长时光被考古学家发现,上面的文字却依然清晰可见,仿佛这一千多年的时光被折叠,透过一层玻璃罩,石碑主人对后世的人说:呦,来了。 来了,既是古代走向现代,也是现代回望古代。 许拂衣和齐松皓慢慢随着人群流动走到近前,两人站在玻璃柜旁边,齐松皓头疼的问:“拂衣,这上头写的什么啊?” 先前的新闻有报道过“予后世书石碑”的内容,但是齐松皓对此并不感兴趣,故而没留意。 许拂衣看着上头的文字,对他说:“朕以暗陋,奉承大业,亲执珪璧,恭祀天地①。是宸威王自谦的话,说自己天资愚笨继承大业,手持珪璧,恭恭敬敬的祭祀天地……” 他一边看,一边对齐松皓讲解:“石碑的上半部分内容就是记载了宸威王即位后的一些作为、发布的政令等,下半部分么……” 许拂衣慢慢分辨着,缓缓读出石碑上的文字:“寿陵因山为体,无为封树,无立寝殿,造园邑,通神道。夫葬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见也②。意思就是这位宸威王很低调,希望自己的寿陵在建造的时候利用自然山势即可,不必铺张的修建寝殿、陵园和神道,他不想让自己的寿陵被人发现。” “噢,”齐松皓听懂了:“这么爱惜民力啊。还有呢?还记载了其它的生平么?” 两人偶尔会被身旁的人游客挤一下,许拂衣倒也不介意,不紧不慢的跟齐松皓解释予后世书的内容,听了半天,石碑明白的差不多了,齐松皓问了句:“欸?这个宸威王叫什么名字?” 许拂衣找到了石碑上的四个字,念了出来:“苍梧青野。” “苍梧……青野,”齐松皓念叨着:“这是个复姓?” “嗯,”许拂衣点头:“很古老的复姓了。” “不过……诶呦,”齐松皓被身后的人挤了一下,对方道了个歉,他回头笑了笑:“没事儿没事儿。”又转头对许拂衣说:“不过这名儿倒是挺好听的,这儿人太多,你拍照么?不拍咱出去吧?逛逛别的展厅。” “嗯,走吧。”许拂衣没拍照,转身就要与齐松皓一起挤出去。 “予后世书石碑”附近的游客实在太多了,齐松皓侧着身子往外挤,一边挤一边说:“诶诶,借过借过,谢谢!” 许拂衣跟在他身后,本想着与他一同出去,可身旁却忽然有个人影凑过来,并唐突的拽住了自己的手。 许拂衣转头一瞧,见对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带着棒球帽和口罩,看不清样貌,许拂衣心里觉得奇怪,刚要挣开,却听对方喊了自己的名字:“许拂衣。” “你是……”刚说出两个字,周遭在霎时间变得安静,时间和空间仿佛短暂的凝滞了一瞬,两道身影在展馆内凭空消失,紧接着恢复正常,但所有人都对此毫无察觉,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齐松皓终于挤出了人群,回头找许拂衣的身影:“拂衣,拂衣?” 没人应答。 “挤散了?”齐松皓环视一圈,没找到许拂衣的身影,在博物馆里又不好大声喧哗,只能给许拂衣打电话,结果电话刚拨出去不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铃声,齐松皓寻着声音找过去,见许拂衣的手机正躺在地上亮着屏幕,而上面显示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齐松皓走过去捡起了手机,心头浮起一丝古怪,他一边走一边找人:“许拂衣?许拂衣?” 可惜还是没人应答。 许拂衣是被吵醒的。 昏昏沉沉间,他听见外头好像有砸门的声音,于是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结果看清身处之地的情景后,不禁怔了一下,脑子有些宕机:这是……哪儿? 自己不是和齐松皓在博物馆么?周遭怎么变了场景,像是古代的房舍? “齐松皓?”许拂衣一边喊一边起身,结果刚走了两步又险些被自己绊倒,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醒来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许拂衣第二次露出惊诧的表情:自己为何会穿着古代的衣服? 他不禁回想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与齐松皓一起看予后世书石碑的展出,转身离开的时候被一个陌生男子拽住,然后就昏过去,直到方才醒来。 许拂衣在脑海中将过去几个小时的事情快速捋了一遍,再看着周遭的景象和自己的穿着,最后得出一个听上去荒唐却唯一合理的结论:他穿越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饶是许拂衣再冷静也忍不住低骂一句:“靠……” 然而外头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不容他继续发呆:“许秀才?许秀才在不在家?许秀才?” 许秀才?许拂衣心道:不会是找我的吧?他走过去打开门,见外头的人一脸急色,还不等弄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况,就听对面的人急匆匆的说:“许秀才在家啊!县令请您去议事,您抓紧跟我走吧。” 许拂衣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脑子还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既不敢贸然开口说话,也不敢做出一些怪异的举动,只能被赶鸭子上架似的,顺着当前的局势往下走,因此他点了点头,跟着来人就离开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自己一个人待着反而不利于了解现在的环境。 许拂衣出了家门,街道两旁的景致和三三两两的人更加证实了他之前的推测:确实是穿越了无疑,可随着自己看到的越多,他心里不禁更加的疑惑,这一路上走几步便是断壁颓垣,更有互相搀扶的士兵和蜷缩避难的百姓,看着他们衣衫带血、面容脏污的模样,许拂衣心想:这是遭受了兵燹? 还未及细想,前头的人就把许拂衣带到了衙门里,这里本是城中最庄严的地方,可如今门庭破败的模样,却也显得十分萧条。 “许秀才,这边——” 前头的人将他领到了一处房间,许拂衣心中十分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被人发现端倪,可当他见到屋内坐满了人,并且一个个面带愁色的时候,忽然觉得当下一定有更危急的事情,或许没人会有闲情逸致注意自己。 在许拂衣之后,房间内陆陆续续的又进来几人,约莫等了半刻钟,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既然诸位都到了,本官便说一下请大家齐聚在此的原因。” 那个自称“本官”的中年男子站起身,表情十分凝重:“如今我们与宸军对战已经一个月了,实不相瞒,城中已经快要弹尽粮绝,若是再这么耗下去,破城是早晚的事。可咱们陵邱县是宁国重要关隘,若咱们被攻破,宸军便可自南向北直接往京中而去,若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我宁国危矣。诸位或为昆玉、或为乡绅、或为陵邱县大户,因此今日召集大家过来,便是想着群策群力,共同商议驱敌之法。” 宸军?宁国? 许拂衣听完他的话,心中不禁大惊:这……这不会是一千多年前吧?若自己猜测的没错,方才那人所说的宸军,不就是苍梧青野所在国家的军队么! 到底什么情况啊,自己刚看完予后世书石碑,紧接着就穿越到他的朝代来了? 许拂衣的内心可谓是平地惊起波澜,他正脸色麻木的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得有人开口了:“许县令,草民家中还有些粮食,今日回去就可开仓赈民,但……但家中适龄的男子已经尽数入了军营,实在是再无人力可支援了。” 许县令闻言拱手道谢:“哎呀,多谢陈员外,开仓赈民便已经是雪中送炭了,陈员外的恩情,本官在此,先替城中百姓谢过了!” 陈员外叹了口气起身回礼:“不敢不敢,微薄之力而已。” 陈员外的话音一落,又有人开口道:“援军呢?仗都打了一个月了,援军怎么还不来?” 许县令只得无奈解释:“两军刚开始交战的时候,白将军就差人向附近的军营求援了,可惜敌军将领太狡诈,早就预料到了我们的动作,咱们派出去送信的将士都被他们的人拦截,怕就怕咱们苦苦支撑了一个月,京中和附近驻军却未曾收到丝毫风声啊!” “什么!”此言一出,房间内瞬时乱成了一锅粥,有人惊声道:“这还了得!现在宸军在外虎视眈眈,咱们的消息送不出去,城内粮食和药材又几近告竭,若是再这样下去,苍梧青野即便不出兵,拖也能把咱们拖死啊!” 什么?!许拂衣闻言,心中又是一阵惊愕:敌军将领是苍梧青野?! 就是写下予后世书的那个宸国君主,苍梧青野?! 太荒唐了!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命运的捉弄?半个小时前,自己和他还隔着一千多年的时空,只能通过史料记载和博物馆里的文物了解他的生平,可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苍梧青野就在城外?! 这一连串的事来的太突然,许拂衣的思绪来不及混乱,他只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点儿想笑。 房间内一直有人在开口说话:“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去,让援军赶紧来支援!” “可消息怎么送出去啊?苍梧青野率敌军死守在外,咱们的人别说出城了,就算把城门打开,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攻过来!” 眼看着房间内的气氛越来越焦灼,有人出言稳定局面:“都别慌!在座的都是城中卓异,若咱们再乱了阵脚,城内万千百姓可就真的没人能指望了!大家静下来好好想想,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咱们一起商议!” 所有人的话都对,可所有人都清楚,仅凭城中所剩的兵力和粮食,恐怕支撑不了几天了,所以留给他们绝地反击的机不多了,必须要一击即中才行。 局势也不容许拂衣继续浑浑噩噩下去,他在脑海中极力思索着一千多年前的历史,只盼望自己能想出丁点儿的法子,不然刚穿越过来就要因为两军交战而身亡,若是能回到2025年还好说,若是回不去,那不就彻底完了! 房间内有人出言议论,有人闭目沉思,许拂衣一边回想着他先前看史书了解的历史,一边结合当前的战况想法子,想着想着,许拂衣忽然注意到一点,遂开口问道:“诸位,谁还记得宸军上次发兵进攻的具体时间?在下这几日神思恍惚,实在记不清楚了。” 许拂衣不是记不清楚,而是他压根儿就是不知道,因此说话尽量谨慎措辞。 有人闻言脱口而出:“七日前。” “七日前……”许拂衣喃喃沉思。 “许秀才,”有人见他眉头紧皱,便问:“你可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许拂衣:“我有个猜测,不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就有人急声道:“无妨,说出来听听!” 许拂衣只得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我军与敌军交战了一个月,战场又是在我宁国境内,那么宸军的粮草补给一定不如我军迅速,而上一次交战是七日前,这七日内宸军一直没有动作,说明他们现在的情况比我们好不到哪去,有可能他们兵力不足,也有可能他们所剩的粮秣不多,总之宸军也一定在等待一个最后一搏的时机。” “对对!”许县令开口道:“白将军也是这么分析的!” 有人不解的问:“可知道了这一点又有什么用,咱们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把求援的信送出去么?宸军死守在城外,咱们的人出不去啊!” 许拂衣却说:“不,我有一计,或可一试!” 众人都有些惊讶:“什么法子?” 许拂衣冷静的说:“时间拖的越久,对双方都越不利,因此宸军那边也一定想着抓紧结束这场战争。他们下一次入寇,就算不会倾巢而出,也会派出大部分的士兵,若是我们能诱他们入城,再提前在城中设好埋伏,就能歼灭他们大部分的兵力!” 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没有人打断他,许拂衣便继续说道:“而诱敌之关键,就在于让苍梧青野自以为知道了我军的薄弱之处,只要他觉得我军可以攻破,就一定会率军进攻!届时两军交战,宸军自顾不暇,我们便有机会派人到附近的驻军求援了。” 有人问道:“可……怎么让他觉得我军可以被攻破呢?” 许拂衣的目光少见的凛冽起来:“送他一份假的兵力布防图。” ①:引用自《后汉书·显宗孝明帝纪》 ②:引用自《魏志·文帝纪》 PS:本文像之前一样,每隔1天的凌晨1点更新,欢迎各位老读者和新读者来看。 第2章 掐脖子 当夜,宸军将领营帐。 “二皇子!卑职有事要报!”账外传来一道声音,作战图前的苍梧青野道了声:“进。”外头的人便走了进来。 来人道:“启禀二皇子,咱们的将士收到了一封投诚信,请二皇子过目。” 苍梧青野的贴身侍卫薛离恨接过了那封信,转身交给了他。 苍梧青野展开一看,还真是投诚的,来信之人说自己不堪忍受兵燹之苦,眼见着陵邱县城破在即,愿献上一份城内的兵力布防图,只求宸军占领陵邱县的时候,可以饶他全家老小的性命。 薛离恨也在一旁看到了那信上的内容,皱眉道:“二皇子,会不会有诈啊?” 苍梧青野也觉得此事不可轻信,便问那将士:“此信如何得来?” 那将士道:“是写信的人将信绑在箭上射出来的,咱们守在城外的兄弟发现后没敢耽误,立即就呈到营中来了。” 薛离恨闻言分析道:“能射箭,还能拿到陵邱县的兵力布防图,可见写信之人是军中的?” 苍梧青野“嗯”了一声:“不光是军中的,此人职位应当不低,否则他接触不到布防图。” 薛离恨问道:“那二皇子觉得,此人可信么?” “可不可信要看此人下一步的动作。”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太长了,一个小小的陵邱县而已,本以为半个月便可攻破,谁知对方拼死反抗,竟硬生生的拖了一个月之久,若是再攻不下,只怕他要率军回朝了,届时白白损失了兵力和粮秣不说,苍梧青涧那边可又有了打压自己的好机会。 苍梧青涧,苍梧青野的皇兄,二人同父异母,在朝堂之上乃是政敌。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薛离恨问。 苍梧青野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问前来送信的将士:“对方只送来这封信么?可有别的东西?” 信上只说了对方有投诚之意,却未曾写明何时何地如何接应,如果真的没有诈,要如何拿到陵邱县的布防图? 那将士回道:“启禀二皇子,仅此一封信而已,没有别的了,但咱们守在城外的兄弟说了,箭射出来的时候,箭羽有灼烧过的痕迹。” 灼烧过?薛离恨刚要猜测着说一句:宁军不会连箭矢都要反复利用吧,只是还未等开口,就见苍梧青野转身走到烛火旁,将信放在火苗上面烤了烤,薛离恨心中好奇,便走到他身旁去看,不一会儿,就见那信件发生了变化。 纸上的空白处竟显露出几个字——两日后,东门,丑时初。 薛离恨惊诧的说了句:“此人行事倒是谨慎。” 他之所以这么说,不光是因为写信的人将接应的时间和地点用这种特殊的方式隐藏起来,还在于信上并未留下对方的姓名,此举定然是防着信件被他们自己人发现,所以才不表明身份。 苍梧青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问:“这封信是从哪个方向送出来的?” 送信的将士回禀:“东南。” 送信时在东南,接应时在城东,代表此人每日值守的位置都不一样,而且他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他很有可能会在两日后亲自离城将布防图送出,否则等宸军攻入城中,万一将对方误杀了,那他这信岂非白送了。 能亲自将布防图送出,要么说明他有权利打开城门,要么说明他有法子偷越城墙而出,但前者的动静太大,私自开城门很容易被发现,所以苍梧青野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 他沉思少倾,随后开口道:“不管是真是假,两日后丑时初,先率两队人马去城外埋伏着。” 薛离恨反问:“万一他这是诱敌之计怎么办?两日后咱们的人埋伏好了,宁军却忽然大举进攻,咱们会不会折损人马?” 苍梧青野分析道:“应当不会,毕竟宁军现在也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就算此事真的有诈,可他们并不确定咱们会埋伏多少人马,稍有不慎就会浪费兵力,对他们而言并无好处,因此我若是宁军将领,不会轻举妄动。” “好,卑职明白了,”薛离恨道:“卑职这就吩咐下去,挑选人马。” 苍梧青野“嗯”了一声,由他去准备了。 两日后,丑时初,陵邱县,城东外。 苍梧青野并未亲自前来,毕竟现在还无法断定对方是不是假意投诚,所以他身为主将,不能身赴险境。 薛离恨主动请缨带着二十名将士前往,他们埋伏在城东外的土丘和杂草中,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城门和城墙,出发前他们收到了命令,只要发现一丁点儿的不对劲,必须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秋天的夜里很凉,周遭黑压压的,安静的有些瘆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生怕忽略了任何风吹草动,越靠近丑时初,他们越发的谨慎起来。 所有人不急不躁的等着,刚过了丑时不久,就见城墙处好像缒下了一根绳子,紧接着,有人拽着那绳子从墙头到地面慢慢往下移动。 “兄弟们注意!”薛离恨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身影:“来了!” 所有人都有些紧张的准备接应,只见那个身影略显急切的落到地面,随后慌慌张张的就往他们埋伏的方向跑来,薛离恨他们按兵不动,就怕贸然现身会中了对方的计策,却不料在那人刚跑到一半的时候,城门却忽然打开了。 薛离恨等人不敢贸然现身,便隐藏在原地不动,倒是见城门打开后,有一队人马追出来,为首之人对投诚的人大喊道:“于奉卿!站住!你若再敢往前走一步!本官当即下令将你射杀!”此人话音一落,他身后跟着的士兵便齐齐将箭搭在了弓弦上,对准了不远处的叛徒。 被唤作于奉卿的人只得转身,绝望的对来人道:“许县令,末将也不过是为自己求一条生路罢了,你又何苦步步紧逼呢!” 追出来的人不是许县令,而是许拂衣,他语气冷峻:“可笑!你为求自己的活路便企图将全城百姓的性命葬送,如此无耻行径,怎敢指责本官步步紧逼!念在你尚未泄露我军机密,本官给你一个机会,”他对于奉卿伸出手,命令道:“回来,将城中的布防图交还本官!” 埋伏在附近的宸军听闻此言,忍不住低声惊呼:“薛副将!真的是布防图!咱们动手吧!” “不急!”薛离恨行事谨慎:“再等等。” 万一是演的呢。 那边,于奉卿听了许拂衣的话,却并无悔过之意,他苦笑一声道:“许县令,你真的觉得咱们能赢得了么?苍梧青野已经将求援的路都封锁了,再苦战下去只会折损更多将士而已,根本不可能扭转局面!” “你以为宸军就比我军的胜算更多么!”许拂衣厉声道:“宸军后方供给不足,只要我军死守城门,苍梧青野早晚会退兵!” 薛离恨听了这话眯了眯眼,似是没料到此人对他们军中的情况推测的如此准确。 于奉卿却依旧油盐不进:“许县令,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测罢了!今日末将就算随你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此你不必再劝!”他说完就拔出腰间的长刀,似是要与许拂衣等人拼命。 可这个时候的许拂衣却心生疑窦:怎么回事,来接应于奉卿的宸军怎么还不现身?难道是他们的演技太拙劣,被识破了? 可当下情况紧急,许拂衣来不及多思多虑,于是当机立断,准备赌一把。 他抬起手,做出发号施令的手势:“弓箭手准备!”许拂衣的目光扫向于奉卿的身后,谁也不知道黑压压的夜色中到底藏着什么魑魅魍魉,但若想引鬼魅现身,必得让他们闻见血腥气才行,因此许拂衣没有犹豫,手往下一落,强势的说:“放箭!” 他身后的一队人马当即将手中的箭矢冲着于奉卿射过去,而与此同时,埋伏在草丛后的薛离恨立即下命令:“动手!抢人!” 一声令下,宸军的二十将士齐齐冲出去,而许拂衣见到这一幕,眼底浮现出一丝深意,敌军终于上钩了!然而戏还没有演完,他见势便做出一副惊讶模样:“是宸军!快!不能让布防图到宸军手中!” 于是原本准对了于奉卿的一部分箭矢转而射向了前来的宸军,薛离恨带着二十人与他们交战起来,于奉卿一边挥刀劈砍着射来的飞箭,一边向宸军的方向跑去,企图与他们汇合,许拂衣见状抽出腰间的剑就向于奉卿追刺而去。 两方在瞬间交战起来,电光火石之际,于奉卿对宸军大喊:“我身上有城内的布防图!救我!” 流矢不断从于奉卿身边飞过,有的仿佛射偏了,有的则被他自己挥刀挡去,许拂衣状似恨声大喊:“叛徒当死!” 而薛离恨那边也顾不得多思,他们对于奉卿身上的布防图信以为真,一边与宁军厮杀起来,一边要救过于奉卿,许拂衣只做出一副紧急模样,如同乱了阵脚一般,握着手中的剑直直冲着于奉卿刺去,而于奉卿似乎不敌,手忙脚乱之间竟被身后的流矢射伤,一下子扑倒在地上起不来身。 许拂衣见状就要去抢过他携带的机密,可薛离恨的动作比他更快,先一步上前搜出了于奉卿怀中的布防图,许拂衣惊慌不已,提剑就上前去夺,奈何他一个现代人,身上丁点儿武艺也没有,因此轻而易举的便被薛离恨制伏。 宸军并不恋战,拿到布防图是他们今晚的重任,再拖下去只怕会引得城内的宁军前来支援,因此薛离恨一声令下:“回营!” 见宸军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宁军惊呼着就要往前追:“许县令!”“将许县令留下!” 可宸军怎会听他们的,掳着许拂衣就回营了。 在场的宁军顿感不妙:坏了!这跟他们原先的计划不一样啊,许秀才竟被掳走了! 薛离恨带着人回营,押着许拂衣就去了苍梧青野的营帐,苍梧青野正在看沙盘,见薛离恨押着一个人回来了,只瞥了一眼,问:“他就是投诚之人?” 薛离恨道:“回二皇子的话,不是,此人乃陵邱县的县令。” 苍梧青野似乎有些惊愕:“县令?县令投诚了?” 薛离恨一边将布防图交给苍梧青野,一边解释道:“投诚的人叫于奉卿,逃出城的时候被此人带兵追出,卑职带着二十人与宁军拼杀,于奉卿受伤生死不明,卑职从他身上抢过了布防图,顺便将此人掳了回来。” “嗯。”苍梧青野懒得再去管许拂衣,接过布防图就开始计划攻城。 布防图泄露一事肯定会立即在陵邱县内传开,因此要快些发兵才行,否则等他们改换了兵防,这图就没有用了。 县令亲自带着人追出来,还作势要就地射杀叛徒,看来这布防图十有**是真的,因此苍梧青野没犹豫,立即吩咐薛离恨召来军中大将,今晚就突袭陵邱县! 至于许拂衣,他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机缘巧合的见到了苍梧青野,实在是……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陵邱县那边早有部署,一切都在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着,所以许拂衣并不担心接下来的战况如何,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处境。 如果不出意外,今夜苍梧青野就会依照布防图率军攻打陵邱县,而城内早就设下埋伏,就算苍梧青野反应及时,此战也会折损小半的兵力,那么等他意识到上当之后,一定会将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他双手被捆在身后,又有人专门看押,根本逃不了,再说了,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许拂衣心力交瘁的叹了口气,倍感茫然无措。 决胜之战一触即发,没人会在意一个俘虏的情绪变化,苍梧青野命人将他带出去关押起来,随后宸军迅速整装待发,准备突袭。 此时已是深夜,许拂衣先是为此计筹谋了两天,方才又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战,从穿越过来之后他一直没能好好歇息,如今早就精疲力尽,因此宸军出发的时候许拂衣实在支撑不住,躺在地上昏睡过去了。 卯时中,许拂衣被冷水泼醒。 他昏昏沉沉的睁开眼,见到了站在自己身前略显狼狈、怒不可遏的苍梧青野。 苍梧青野蹲下去拽住他的衣襟将人提起,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倒是睡得舒坦!” 许拂衣眼皮还有些沉,他又累又困又饿,根本没力气与此人争执,因此只承受着对方的怒火,不发一言。 苍梧青野见他嘴硬,阴恻恻的笑了一声:“有本事啊,为了算计本将,不惜自己成为俘虏,倒是我轻敌了,但你以为这一仗就尽在你们的掌控之中么?宁军今夜不知又死了多少人马,经此一战,你们军中怕是不剩多少人了!” 许拂衣勉强抬起眼皮,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吧,否则不会在这儿跟我争口舌、耍威风。” “你!”苍梧青野气的将人按在地上,死死的掐住许拂衣的脖颈:“耍威风?好啊!待我军休整过后,定然举全军之力攻下陵邱,到时候我军的战旗插在城墙之上,才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威风!” 许拂衣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憋的面色青紫,奈何双手被捆住了又没法反抗,只能扭着身子挣扎,苍梧青野看着他在自己手下求生,难得生出点儿得逞的快意,他俯身,如恶魔一般低语道:“不想死?求我,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来自2025年的许拂衣深知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因此他没有继续激怒对方,也不存在什么誓死不屈的气节,闻言便困难的开口:“求……你……” 苍梧青野似乎没料到此人这么没骨气,说求饶竟真的求饶,随即荒唐的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多么血性呢,原来也是贪生怕死之人!”他说着松开许拂衣的脖颈,顺便捏住他的下颌让他直视着自己:“放心,一时半会儿的,我不会杀你,你这条命我留着还有用呢。” 许拂衣虚弱的看着他:“我饿了,劳烦你吩咐人给我弄点儿吃的来。” 苍梧青野的双眸微微睁大,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你现在是我军俘虏,不是县令,还等着人伺候呢?” 许拂衣饿的两眼发黑,被他这么一折腾,说话都快没力气了:“不劳人伺候,我自己可以吃,我好像……好像有点儿低血糖……” “什么?”苍梧青野没听懂,但见着他神志越来越涣散,便晃了晃对方:“欸!装死是不是!” 许拂衣没应答,也不知是装死,还是真的饿晕过去了。 苍梧青野见状懒得再去唤他,站起身便要离开营帐,身旁的薛离恨斟酌着问道:“二皇子,要不要给他准备点儿吃的?” 苍梧青野剜了他一眼:“你吃饱了撑的?” “额,不是……”薛离恨明白了,当即闭嘴不言。 苍梧青野冷哼一声,没好气的吩咐:“派人看着他,醒来就喂点儿水,只要别死了就行。” 薛离恨点头答应:“是。” 第3章 挠脖子 苍梧青野原本想着全军休整几天,然后奋力攻城,结果仅仅过了三日,军中就收到朝中旨意,苍梧青野的父皇命令他率军回朝。 苍梧青野到底是个聪明人,一见到信就明白肯定是苍梧青涧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无非是怕自己夺下一城后,军功压过他一头,因此教唆父皇下旨召自己回京。 自己父皇的命令,苍梧青野不能不从,心里虽然不痛快,但也只能接了旨,择日就启程回京。 可薛离恨却觉得此事诡异:“二皇子,眼看着陵邱就要攻下了,陛下的旨意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而且京中距离此处的距离,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可一个月前咱们才开始攻打陵邱,难不成那个时候,陛下就有意让您回京了?” 薛离恨的话提醒了苍梧青野,这道旨意来的的确太巧,但传旨的人苍梧青野认得,确实是宫里的人,因此旨意做不得假。 于是苍梧青野便问前来传旨之人:“你是何时启程离京的?” 对方道:“回二皇子的话,卑职一个月前离京。” 还真是一个月之前!苍梧青野攥紧了手中的圣旨,面色越发的难看:“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到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薛离恨看着苍梧青野的臭脸,干巴巴的问了句:“那……二皇子,咱们何时拔营?”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是。”薛离恨领了吩咐,又问:“那……那个县令呢?” 经他这么一说,苍梧青野才想起来,对啊,军营里还关着一个宁国的俘虏呢!他烦躁的言道:“把他一起带上,此人……” 话刚说了一半儿,苍梧青野心里就闪过一丝不对劲,薛离恨见他神情有异,就问:“二皇子,您怎么了?” 苍梧青野这才意识到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三日前那个叫于奉卿的宁国士兵诈降,送了一封假的布防图出来,虽然导致宸军折损了一部分兵力,但宁军自己也并未讨得什么便宜,战事持续到现在,可以说是两败俱伤,那当日他们演这么一出戏的目的何在? 不光没有扭转局面,反而把县令搭进来了,这怎么看也是个赔本的买卖啊。 不对!苍梧青野猛地捕捉到一点,谁说这是赔本的买卖,就目前的结果来看,自己这边——退兵了! 他爷爷的!苍梧青野一脚踢开身边的矮桌,抬步就往关押俘虏的营帐走去,薛离恨见此吓了一跳,急忙跟在他身后。 在军营里关了三天,许拂衣比刚来的时候虚弱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先不说这几天能不能吃上一顿饱饭,看押他的士兵为了讨好苍梧青野,想从他嘴里打探出什么军情,这三天里对他用了两次鞭刑,许拂衣被抽的皮开肉绽,每天清醒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饿晕过去,要么就疼晕过去。 苍梧青野进去的时候就瞧见许拂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且满身的血污。 他皱了皱眉,问一旁的士兵:“你们对他用刑了?” 苍梧青野的语气喜怒难辨,士兵有些发怵,但也得实话实说,毕竟许拂衣这一身的伤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回二皇子,是。” 苍梧青野来这儿本是想问话的,结果许拂衣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别说问话了,能不能听懂人话都两说,因此他烦躁不堪的骂了声:“滚出去。” 士兵不敢触他的霉头,急急忙忙走出了营帐,薛离恨见苍梧青野气的额头青筋都起来了,便忖度着他的心思,问:“二皇子,要不要请军医来给他看看?” “还用问么!”苍梧青野的火气不是一般的大:“去啊!” “是是。”薛离恨走出营帐,唤来一个将士去请军医,然后又要转身走进去。 可刚抬脚,他心思一动,决定还是不去面对苍梧青野的怒火了,遂决定在外头等着,等军医来了再说。 方才被赶出营帐的那个士兵便悄么声的问道:“薛副将,一个俘虏而已,末将拷打他也是为了咱们好,二皇子为何这么生气啊?” 薛离恨无奈道:“你们下次做事能不能动点儿脑子,二皇子没有吩咐的事为何要自作主张?这场仗打了一个多月,咱们自己的将士折损了多少暂且不说,陵邱县到现在为止还严防死守的像个铁桶一样,可以说出兵这么久了我军一无所获,好不容易抓来个俘虏,你们倒好,险些给人抽死!回京后你要二皇子如何向陛下交代?大皇子那边巴不得看二皇子的笑话呢,知不知道!你还真以为二皇子心是疼那个县令呢!” 问话的士兵脸色登时就吓白了:“这……末将……是末将愚蠢……” 薛离恨摆了摆手:“行了,去让伙夫准备点儿汤汤水水,在二皇子回京缴旨之前,这人绝对不能死了!” “是!”士兵领了吩咐,抓紧去办了。 没一会儿,军医赶到了,给许拂衣治了伤,又去熬了药,等他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许拂衣这次是被饿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随着视野慢慢扩大,自然也就看到了坐在床边、摆着一张臭脸的苍梧青野。 然后许拂衣又把眼睛闭上了。 苍梧青野一脚踹在床沿,满身戾气的呵道:“还他妈睡!” 这床应当是临时搭起来的,压根儿就不结实,苍梧青野这一脚的力道不小,许拂衣明显感觉自己晃了晃,他有点儿晕,轻飘飘的看向苍梧青野:“二皇子有何指教?” “有何指教?”苍梧青野气笑了:“这话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被抓的当晚,除了让你们的人假意投诚之外,是不是还差人去给我皇兄送信了?” 苍梧青野只要冷静下来一想就能想通:当夜他们拿到了假的布防图,便趁机进攻,两军交战之时局面混乱,因此若有一个两个人趁夜离开陵邱县,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而他与苍梧青涧历来不合,如果宁军存心利用这一点,趁机派人去游说苍梧青涧,并在他面前夸大宸军的优势,那苍梧青涧为了保证他在朝中的地位不受威胁,一定会劝说父皇召自己回京。 可唯一让苍梧青野想不通的是,旨意为何会来的这么快。 许拂衣听了苍梧青野的话,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因为对方之所以这么问,就证明自己的计策成功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疑窦:按理说,不应当这么快才对。 许拂衣先前读过史料,知道苍梧两兄弟之间阋墙,所以当日他提出趁乱离城派人前往附近的驻军求援的时候,还准备了第二个法子:便是利用苍梧青涧压制苍梧青野。 于奉卿假意投诚的当晚,陵邱县确实派人出城去游说苍梧青涧,对于此人而言,陵邱县如果被苍梧青野攻下,意味着苍梧青野的军功和朝中党羽会多过自己,这是苍梧青涧最不想看到的,只有教唆他在宸帝的耳朵边吹风,才可能让苍梧青野主动退兵。 可……这才过去了三天啊,他们派出去的人应该还在路上啊…… 见许拂衣一脸的茫然,苍梧青涧狞笑了一声:“装傻?” 许拂衣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想不通:“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苍梧青野上半身慢慢俯向许拂衣,恶声恶气的说:“没关系,你尽管嘴硬,明日本将拔营回京,你跟着一起。” 许拂衣脸色没什么波澜,毕竟他也不是宁国人,去哪儿都一样,因此淡淡的应了声:“好。” 这反应倒是在苍梧青野的意料之外,他一侧的眉毛挑起,整个人显得有些邪气。 许拂衣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主动言道:“我没得选,毕竟你不可能放我走,不是么?” “呵,”苍梧青野嗤笑一声:“你倒是聪明。” 许拂衣反唇相讥:“不然也不会把你耍的团团转。” 苍梧青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几分,他紧紧的盯着许拂衣,冷不丁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许拂衣。” 苍梧青野意味不明的“噢……”了一声,他看着这张仿佛不知恐惧的脸,忽然劣性大发:“你好像没什么害怕的事情,那明日我把你拖在马后让你跟着跑,一直跑回京中,如何?” 许拂衣小瞧了他的混账程度,他既然能说得出这话,就一定做得出来,因此许拂衣下意识咬了咬牙,忍着怒气开口:“我有害怕的事情。” “是么?”苍梧青野邪性的一笑:“说来听听?” 许拂衣嗓子有些干哑:“我没力气,你靠近些。” 苍梧青野还就真听话的低头凑过去。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现在就报!许拂衣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抬手就在苍梧青野的脖颈上挠了一下。这几日他挨鞭子的时候,疼的忍不住了,就用手去扣地面,结果手上的指甲劈了,足够划破苍梧青野的皮肤。 苍梧青野万万没想到他来这一招!下意识就捂住自己的脖颈,掌心下面火辣辣的疼。 等他再去看许拂衣的脸时,发现对方似有一种解气的表情,苍梧青野心头火起,当即狠狠地拽起他的头发,又毫不留情的将人按进枕头里:“你找死!” 许拂衣疼的闷哼了一声,他没力气反抗,两手的手腕被镣铐锁着,对上苍梧青野这等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苍梧青野一边乐于见他这幅无力反抗的模样,一边又为他这种毫不在乎的模样恼火,因此手上没注意,不觉失了力道,等回神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像个死鱼一样一动不动了。 苍梧青野烦躁的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没法醒,许拂衣又晕了。 “草,”苍梧青野忍不住低骂:“什么破体格子。”他转头冲外头喊:“来人!” 薛离恨走了进来:“二皇子,有事吩咐?” 苍梧青野揉了揉眉心:“再请军医来看看,他怎么又昏过去了。” “呃……”薛离恨斟酌道:“应当是这几日没怎么吃饭,再加上受刑,所以太虚弱了。” “没怎么吃饭?”苍梧青野皱着眉,看样子不怎么痛快。 “是啊,”薛离恨摸不清他又是哪根筋搭错了:“不是您说给他喂口水,别让人死了不就成么,咱们的弟兄就是照着您的话做的。” 这下子,苍梧青野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盯着薛离恨无奈半晌,最后沉着一张脸道:“派人在这儿看着,醒了就喂他吃东西,吃不下去就硬灌!回京之前此人不能死!听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薛离恨保证。 苍梧青野起身,一脸不爽的出去了。 许拂衣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短短的三天,整个人瘦了一圈不止,他心想着如果再不想法子逃离,怕是真的会死在苍梧青野手上。 自己不过是看了一个文物展而已,结果跨越一千多年的时间,竟千里迢迢、不辞辛苦的来给对方送人头,实在是又冤枉又可笑。 因此许拂衣吃过晚饭后,便蜷缩在床上想法子。 凭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想要逃跑,压根儿是天方夜谭,若要活下去,只能指望苍梧青野别想一出是一出。 如果明日他真的把自己绑在马后面拖着,约莫半刻钟的功夫,自己就能魂归天地了,所以得制止他这个念头才行。 可要怎么办呢……许拂衣在心里思索着,过了一会儿,他对看守自己的将士说:“有劳阁下去请你们二皇子过来。” 对方显然不打算搭理他,许拂衣也明白,因此并未低声下气的恳求,而是威胁道:“不然我就一头撞死自己。” …… 那士兵闻言实在是一言难尽,还是头一次见到用自己性命威胁别人的人。 不过今日薛副将也发话了,此人绝对不能死,因此那士兵不敢疏忽,急忙去外头让人传话给苍梧青野,然后自己留在营帐中看着他。 许拂衣虚弱的躺在床上,像一条脱水的鱼,要死不死。 薛离恨找到苍梧青野的时候,他正在喂马。这人有个习惯,心中积郁难解的时候就跑来喂马,也不管马乐不乐意,反正就硬喂。 “二皇子。”薛离恨喊了一声。 苍梧青野头也没回:“什么事?” 薛离恨尽量不把他给惹毛了:“那个许县令想见您。” 苍梧青野停下手中的动作:“嗯?他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薛离恨干笑了两声:“他说如果您不去,他就一头撞死。” “跟我来这一套?呵,”苍梧青野才不在乎:“那就让他撞死吧。” “呃……”薛离恨摸不准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故而站在原地没动。 苍梧青野继续喂马:“我不去,你回去跟他说,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噢……好。”苍梧青野行事总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向来不守规矩,别人让他往东,他可能会把东边的路堵死,当然,除了宸帝的命令之外,许拂衣显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当薛离恨对他说苍梧青野不会来的时候,他稍稍的诧异了一瞬。 “这么逆反?”许拂衣故意的说:“那下午我让他靠近些的时候,他倒是很听话。” “啊?”薛离恨敏锐的察觉到这里头好像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儿,趁着正主不在,他打听着问:“什么靠近啊?听、听你的话?” “别问,知道太多对你不好。”许拂衣有点儿茶气在身上:“他不愿意来见我,那我去见他,成么?” “这……”薛离恨也摸不清苍梧青野的心思,因此不知道这话该怎么答,想了想,问道:“要不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吧,我转告给二皇子。” 也成,许拂衣便开口:“你们二皇子说,明日拔营,要将我绑在马后拖着跑,若他真的这么丧心病狂,估计不出半日我就死了,因此请他来,是想跟他商议商议饶我一命,当然了,不白饶,我可以与他交换。” 薛离恨问:“交换什么?” “这就得让他自己来跟我谈了,”许拂衣说两句话就要喘口气缓缓:“有劳你再去问问,看他愿不愿意来见我,若是不愿,我可以过去。若他也不想让我过去,那……”许拂衣想了想,意味不明的说:“那你就问他一句,脖子还疼不疼。” 啊?这句话云里雾里的,薛离恨没听懂,而且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此人毕竟是敌军内部的人,因此他不敢自作主张,转身就离开营帐,又去找苍梧青野了。 苍梧青野还在喂马。 马都不乐意了。 “交换?”苍梧青野不耐烦的问:“他没说什么事?” “没有,”薛离恨实话实话:“他只肯与您谈。” “还摆上谱了……”苍梧青野才不惯他那些臭毛病:“明天我拖他二里地他就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噢……”薛离恨杵在原地犹豫了半晌,没动。 “还有事儿?” “呃……他……”薛离恨吞吞吐吐的:“他让我问您,脖子还疼不疼……” 苍梧青野手一哆嗦,没控制住,捶了马脸一下。 马窝窝囊囊的打了个鼻响:你滚呐…… 第4章 你喜欢这个路子? 苍梧青野揣着一身的煞气就来到了关押许拂衣的营帐。 他走路的架势仿佛天王老子似的,有种目空一切、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感觉。 “说吧,费尽心机请我过来,到底想谈什么?”苍梧青野用脚勾过一张凳子坐在床边,凳子有些矮,他那一双大长腿蜷着不太舒坦,就抬起一只脚踩在许拂衣的床边。 许拂衣皱了皱眉:“不要踩我的床,你脚底干净么?” 还他妈嫌弃上了!苍梧青野生出一股邪火:“还说不说正事了!” 许拂衣明白他不可能乖乖把脚放下去,只得叹了口气:“那我就直言了,我想活命,你也不想处处被苍梧青涧压制,既如此你我二人不妨联手做个交易,进京后我帮你对付你皇兄,你也少折腾我。” 苍梧青野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你帮我对付我皇兄?我兄弟二人的确不睦,可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一个宁国的芝麻县令而已,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搅动我宸国的朝政?” 当然是因为我知道后面的历史走向了,但这话许拂衣不能说。 通过这几次接触,许拂衣看出来了,跟苍梧青野打交道,仅凭好声好气、良言相劝是不管用的,他不吃这一套,至于以暴制暴则更不能,他行事不遵循规矩,说的好听点儿叫潇洒随性,说的不好听,压根儿就是个刺头。 所以对付刺头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信服自己。 许拂衣庆幸自己因为工作原因会接触大量的史料,否则在这儿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他捋顺了自己的思绪,一句一句的说:“你是不是以为,两军再对峙下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苍梧青野一挑眉,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许拂衣却说:“不,若是再僵持下去,宸军迟早会败。” 苍梧青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说来听听。” “第一,战场在我宁国境内,虽说你派人拦截了我们求援的消息,致使援军迟迟不来,可你们的人数也会有折损,我们没有援兵,难道你们就有?” 许拂衣平静的看着他,说出最关键的一点:“苍梧青涧会派兵给你么?他不趁机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因此继续耗下去的结果,就是你们的粮食先吃光,迫不得已,必须退兵。” “第二,”许拂衣说的很慢,看上去有点儿费力:“你先把脚放下去。” 苍梧青野不满的“啧”了一声:“臭毛病。” 许拂衣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只跟他分析当前局势:“第二,你怀疑是我们传信给苍梧青涧,让他劝你父皇将你召回。” 苍梧青野一听到这事就来气:“难道不是!” 许拂衣面不改色的说:“当然不是。先不说我们私自派人前去拜访敌国的皇子,此事若传了出去,会不会被百姓当成叛党,光是在路上来回的期间,战场上就容易出现太多的变数。万一我们的人还没回来,陵邱县先被攻破了呢?而且我们如何能保证苍梧青涧会乖乖按照我们的意思行事?最重要的是……” 许拂衣喘了两口气缓了缓:“时间对不上。从你们宸京到陵邱县要多少时日,你比我清楚,而于奉卿是三日前才假意投诚,即便是飞,也不可能在三日内飞个来回。” 苍梧青野显然不信他这鬼话:“那你们大费周章演那么一出戏,甚至为了让我相信布防图是真的,你这个县令还不惜身陷囹圄,目的是什么?三日前那场突袭,你们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许拂衣无奈的同他实话实说:“不瞒你说,我之所以在这儿,并不是为了让你相信那布防图是真的,而是我不敌薛离恨,一不留神被他抓来的。” 苍梧青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一言难尽,他看着许拂衣,半晌后,才不掩讥讽的说:“你倒是诚实。” “都落到如此境地了,说谎也没什么意义。”许拂衣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语气倒是平静如常:“所以从第二点来看,不是我们算计你、逼你回朝,而是贵国有人怕你立下战功。” “我知道,”苍梧青野又不自觉的抬起一只脚踩在许拂衣的床沿:“不就是苍梧青涧么。” 许拂衣多少有些愠怒:“把脚放下去!”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对苍梧青野发号施令了,苍梧青野气得不轻:“你人病恹恹的,脾气倒是不小!” 许拂衣:“你腿脚难受就往别处踩!不要踩我的床!” “养病还给你养娇贵了是不是!”苍梧青野不光踩,还起身踩,他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许拂衣:“认清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心里有火也给我憋着!不然……” 苍梧青野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的重量以及这床不结实的事实,下午他那一脚已经踹的这张床摇摇欲坠,如今大半个身子都往床上倾斜,更是让其不堪承受,结果就这么说着话的功夫,床下似乎传出断裂的声音,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哐”的一声,床彻底塌了! 许拂衣随着床板狠狠的砸在地上,苍梧青野没稳住身形,竟向前扑倒了! 外头的薛离恨听见这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掀开帘帐往里走:“二皇子,您……”只说了几个字,他就顿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二皇子趴在许拂衣身上?那这床……是怎么塌的? 苍梧青野也僵住了,他万万没料到这破床如此的不结实,只不过踩了一脚而已,自己就把这个病秧子压在身下了。 许拂衣多少有些无奈的、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少倾后幽幽道:“原来你喜欢这个路子?”他口中发出一声看破识破的讥嘲,让人听了就不免多想:“早说啊……” 苍梧青野仿佛被他的语气烫着了似的,慌忙起身:“你胡说八道什么!”随后又想起这里头还有人,便转身对薛离恨吼道:“明日就要拔营,你无事可做了么!杵在这儿干什么!” 薛离恨眼观鼻鼻观心,赶紧识趣的退了出去,营帐内重归安静,只剩尴尬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 许拂衣倒没觉得如何,不自在的人是苍梧青野。 见他一脸愤恨模样,许拂衣觉得苍梧青野像一头野牛,如果自己此时穿了一身红衣,说不准他就忍不住冲过来顶自己了。 “你……”许拂衣慢慢的站起身,后退了两步:“……冷静些。” 苍梧青野本想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让许拂衣别自作多情,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何必解释,反倒是他这反应看的苍梧青野十分不爽,于是苍梧青野携着一身威压上前两步,低垂着头看他:“我如果不冷静呢?” 许拂衣语出惊人:“那我会喊的整个军营都听见。” 苍梧青野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你有没有点儿羞耻心?” “我被你关了三天,整个人折腾掉了半条命,相较于你说的那个东西,保命更重要。”许拂衣脸色越来越白了,苍梧青野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可能昏过去。 可比起这一点,另有一件事让苍梧青野更好奇:“你方才说的那句‘早说啊’是什么意思?”他眯了眯眼睛逼问:“你有龙阳之好?” 许拂衣的确有,但他摸不清苍梧青野这么问的意思,便朦胧两可的回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苍梧青野似是嫌恶的皱了皱眉,随后直起身子,双臂抱在身前,目光冷冽的看着他:“别耍花招,我不吃你这一套,更别打着色诱的心思,你实在……”苍梧青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蔑的笑了笑:“……实在不适合用这等招数。” 许拂衣本想回击一句你病得不轻,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念头:“你为何觉得我会色诱你?难不成被我说中了,你真的喜欢这个路子?” 苍梧青野气结,他不想继续同此人纠缠,冷着一张脸就要出去,许拂衣见状追问:“明日……” “明日你跟在马后跑!”苍梧青野扔下这么一句话,甩开营帐的帘子就出去了。 许拂衣在里头气的不轻,低头看了看塌成一片的床板,有气无力的踢了两脚。 什么混账东西。 次日一早,大军整装待发准备回京,许拂衣怕苍梧青野真的说到做到把自己拖在马后,便想再找他商议商议。 他自知见不到苍梧青野,就让人带自己去寻薛离恨。 薛离恨现在对许拂衣的态度有点儿微妙,昨晚那一幕他没忘,他实在弄不清楚苍梧青野对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思,致使他既不能怠慢,又不能太热情:“许拂衣?你找我有事?” 许拂衣没有绕弯子:“你们今日准备走哪条路离开?” 薛离恨说话很谨慎:“这个不知道,回京的路线是二皇子定的,我们跟着走就行,无权过问。” 许拂衣听出来,他这是不信任自己,不想明确告知自己:“嗯,也对,不过我知道一条小路,从这里抵达宸国边境只需一日半,有劳你转达给你们二皇子,就说我愿为你们引路,只求他别在路上想一出是一出的针对我。” 许拂衣怕这话打动不了苍梧青野,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于奉卿假意投诚的当晚,我军派人去请援军了,算算日子,援军也快到了,若是不快些离开宁国,怕是很快就会被援军追上,到时候你们要么被歼灭,要么被掳掠,没有第三种选择。” 薛离恨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可你一个宁国人,为什么要帮我们?不合理啊……” 许拂衣实话实说:“因为我的命捏在苍梧青野手上,除非他肯放了我,否则你们越安全,我才可能安全。” “噢……”许拂衣的话说的有道理,薛离恨想了想:“那你等等,我去禀报二皇子。” 许拂衣点了点头,原地等着,过了约莫有半刻钟,薛离恨就回来了,说是苍梧青野要见自己。 这是拔营前许拂衣唯一的机会了,因此他必须把握住。 走进营帐的时候,苍梧青野正在吃早饭,他懒得主动开口,许拂衣就问:“昨晚我的提议,二皇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昨晚的提议?薛离恨不知他二人昨晚商议了什么事儿,心思一转,就用目光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二皇子,我等先去准备拔营事宜了,您慢慢吃。” 苍梧青野“嗯”了一声,很快,营帐里就只剩他二人了。 “还是那句话,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区区一个县令,可以插手我国朝政、大言不惭的说要帮我对付苍梧青涧?你去过宸京么?认识苍梧青涧么?对苍梧青涧的手段了解几分?又对他的钩党知道多少?你知道我父皇更看重我还是更看重他么?知道朝堂之上谁以他马首是瞻么?” 苍梧青野吃完早饭,用帕子擦了擦手:“还有,你是宁国人,我是宸国人,只这一点,我就不信你。” 许拂衣知道他没那么容易相信自己,遂直接问道:“那你要如何才肯信我?”自己不是宁国人的事不能告诉他,不然他一定会追问自己的来历,到时候要怎么解释?难不成说来自一千多年之后?太荒谬了。 苍梧青野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方才说,知道一条路,仅需一日半就可以抵达宸国边境?” 许拂衣点头:“是。” “好,”苍梧青野指了指他身后:“看见那身铠甲了么?” 许拂衣转身瞥了一眼:“嗯。” 苍梧青野身子靠后倚在凭几上,眼里总露出点儿不怀好意的感觉:“穿上,从这儿到两国的交界之处,你穿着它,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许拂衣一下子就明白了苍梧青野的意思:这铠甲是他的,他让自己假扮成他走在队伍的前头,万一宁军追来了,第一个行刺暗杀的目标就是自己。 许拂衣有些生气:“何必这样针对我,我若死了,并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苍梧青野混不吝的笑了一声,懒得解释,直接命令:“两个选择,要么跟在马后跑,要么穿着这身铠甲在前头带路,你自己选。”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许拂衣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流氓,他在苍梧青野身上看不到丁点儿文明的痕迹,甚至都开始怀疑那篇予后世书到底是不是他亲自写的。 见他不吭声,苍梧青野也不催他,就一直看好戏似的等着,许拂衣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在心里一一数过这几日遭的罪:被鞭打两次、饿晕数次、被掐脖子、被拽头发、床还被此人踩踏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记在心里,许拂衣咽下一肚子恶气,面不改的转身去穿那铠甲。 而在他身后,苍梧青野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有意思。 明明恨得咬牙切齿,却能忍气吞声,这种人,要么是真的窝囊,要么就是闷不吭声准备随时随地咬你一口。 可就凭他昨日敢挠自己的那一下,苍梧青野就知道,此人属于后者。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大军集合好准备拔营回京。许拂衣穿着苍梧青野的铠甲从将军的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大部分士兵都瞧见了,但是没有一人敢出声议论。 将军做事自有将军的道理,轮不到他们去质疑,所以薛离恨也没敢多问,只依照苍梧青野的吩咐,给许拂衣准备了一匹马,让他在前面带路。 许拂衣的脚步有些沉,因为他实在没想到,这幅铠甲太重了……都快压得他身上的伤口崩裂了…… 可既然已经穿上了,再想脱下来就没那么容易,因此只能硬撑。他费力的翻身上马,轻轻甩了甩缰绳,便率军离开营地。 薛离恨心里还是犯嘀咕,因此大军在走了两个时辰之后,他忍不住问苍梧青野:“二皇子,咱们真要跟着他的路线走啊?万一……万一他与宁军里应外合,提前在路上设下了埋伏,咱们不就中计了么?” 他能想到的事,苍梧青野自然早就想到了:“他若真的与宁军里应外合,不管咱们走哪条路,都会被宁军追上,所以不如假意听从,也好让他放松戒备。” 薛离恨:“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还是二皇子想的周全。” 苍梧青野乜了他一眼:“哼,阴阳怪气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我看上他了?” “没有没有,”薛离恨干笑了两声:“二皇子一向公私分明,怎么会对一个宁国人青眼有加呢。” 苍梧青野骑在马背上,上半身微微晃动,他盯着前头那个背影,若有所思的说:“我就是好奇,好奇他心里到底在算计什么。” 不然他一个宁国人,为何如此轻易就肯随自己前往宸京。好歹也是个陵邱县的县令,就这么抛弃自己治下的城池和百姓随自己离开了?官身不要了?家中亲眷也不管了? 苍梧青野心里思索着这一点,转而吩咐薛离恨:“等回朝后你去做一件事,把许拂衣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 薛离恨明白苍梧青野的用意,肃然道:“是!” 第5章 *个傻* 在许拂衣的带领下,大军行进了一天一夜,并未遇到任何袭击。 这条路是许拂衣在陵邱县的那两天,为了迎战、熟悉周遭地势的时候看来的,只不过他能知道,就代表另有别人也可能会知道,因此许拂衣在心里暗戳戳的祈祷千万别被宁军追上。 只可惜次日上午,眼看着还有半日就能抵达宸国境内的时候,队伍遇上了麻烦。 一支利箭破空袭来,直冲许拂衣射去,许拂衣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箭矢射中了胳膊,又因为那箭的冲劲儿太大了,结果许拂衣直接被带下了马摔在地上。 “草……”许拂衣没忍住,低骂了一声。 “敌袭!戒备!”薛离恨见状赶紧大喊,所有士兵都以为是宁军追上来了,可就在他们准备交战的时候,却见两侧的道路上冲出来数名黑衣人! 不对,这不是宁军,是刺客! 苍梧青野拔刀与冲过来的刺客厮杀,余光瞥见有人冲向了躺在地上的许拂衣。苍梧青野本想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可下一瞬见到刺客将人扶起,瞧那意思,似乎是要……救人?! 是陵邱县那边派人来救他? 但紧接着苍梧青野就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这些刺客手中的武器,以及落在地上的箭矢,分明就是宸军的样式! 宸国人要救许拂衣?这可就有意思了,苍梧青野举刀劈翻两个挡在他身前的人,抬脚就去追许拂衣。 先不说这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但许拂衣绝对不能被朝中其他人救走。 苍梧青野毫不犹豫,举着刀就向前面的人刺去,可带走许拂衣的人仿佛预料到他会这么做似的,竟反手挥刀挡去了他的攻势。 苍梧青野眉头一紧:对方也用刀? 只见那人将许拂衣护在身后,紧接着就迎上苍梧青野的进攻。 两人一招一式动作极为迅速,越是过招,苍梧青野就发现,对方的招数与自己十分相像,甚至自己下一步会如何出手都在对方的预料范围内,横劈竖砍都逃不过对方的围堵,可同样的,对方的招式在自己眼中,也仿佛放慢了一般,不论怎么出招还手,都在自己的防守之内。 两人都清楚,这样打下去,再过半日也不会分出个输赢,因为二人势均力敌,比的就是谁先力竭,但他二人有精力,许拂衣却等不起,他一只衣袖已经完全被染红了,这几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若是再放着他不管不顾,可就真要出事了。 因此那刺客出招越发心急,看上去想快些结束这场争斗赶紧带许拂衣离开。 苍梧青野察觉了对方的念头,忽然勾起一抹邪笑,他躲开对方斜刺来的刀,没有再反击回去,而是刀尖一转直直的向许拂衣刺去! 那刺客见状大惊,厉声喊道:“住手!” 苍梧青野偏不,直逼的许拂衣目光惊恐的后退。 刺客发了狠,低吼一声就要追上苍梧青野,杀气裹挟了厉风从身后追上,千钧一发之际,苍梧青野微微偏头,堪堪躲开了对方的杀式,而与此同时也迅速的移步换影,闪身到许拂衣身后! 许拂衣根本就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一道残影闪过,随后自己就被苍梧青野挟持着,挡在了刺客面前。 “别动!”苍梧青野的刀架在许拂衣的脖颈上,目光冷冽的看着仅有两步之遥的刺客。 那刺客又似惊慌又似愤恨,只得站在原地与其对峙:“你别伤他,他不能死!” “喔?是么?”苍梧青野抬了抬刀,刀刃闪过的寒光,刺的许拂衣下意识闭了闭眼,只听身后的人说:“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倒是想看看,他死了会怎么样!” 说完便暗暗发力,长刀立即在许拂衣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红的伤口。 “苍梧青野!别犯浑!”刺客气的大喊,但他好像很清楚苍梧青野的性格,因此不敢激怒对方,生怕许拂衣真的死在他手上:“他真的不能死。” 身后的拼杀和嘶喊声还在继续,苍梧青野语气酷寒的开口:“让你的人停手,不然我现在就剐了他。” 刺客闻言无奈高呵:“都住手!” 苍梧青野挑了挑眉,似是没料到对方这么听话,于是他贴近许拂衣,凑在他耳边低声言道:“他倒是心疼你啊。” 许拂衣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身上的鞭伤应当裂开了一些,如今胳膊上添了箭伤,脖子上又添了刀伤,许拂衣在心里直骂苍梧青野上下十八代,神思不清的开口:“别胡说,我看他像是在吃你的醋。” 苍梧青野的太阳穴跳了跳:“欸,你疼糊涂了?” 若不是他一只胳膊揽在许拂衣的腰上,许拂衣就真要昏过去了。 那刺客看见许拂衣的状况,倒似比他本人还着急:“苍梧青野,你别冲动,他的状况不太好,禁不起你这么折腾。” 这话把苍梧青野听笑了:“我折腾他?他胳膊上的箭伤是谁射的?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大费周章来抓一个宁国的县令,你是他相好么?” 刺客噎了一声:“……不是。” 苍梧青野的刀又在许拂衣的脖子上横了一下:“那你真的是在吃我的醋?” 刺客眉头跳了跳,忍无可忍的大骂了一声:“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看,”苍梧青野又低头在许拂衣的耳根旁低语:“他就是为了你来的,要不你仔细想想以前有没有欠过什么风流债?” 见他还有心思在这儿开玩笑,刺客无奈恨声:“苍梧青野,宁军随时都有可能追来,我不与你在这儿耽误时间,但他目前的状态撑不到回京,你若想留着此人继续利用,必须找大夫给他治伤,听明白没有!” “你……”苍梧青野忍不住讥嘲:“你率人前来将他射伤,又告诉我必须找大夫给他治伤,足下,你练骑射来了?” 话音一落,只见对面的刺客毫不遮掩的翻了个白眼,然后咬牙切齿的大喊一声:“撤!” 苍梧青野优哉游哉的看他转身带着刺客离开,只不过对方临行前,好像留下了一句话:“草个傻逼……” 苍梧青野没听懂,又低头去问怀里的许拂衣:“他说的什么意思?” 怀中人没应声,苍梧青野捧起他的脸一看,不知何时又昏过去了。 “啧,”苍梧青野有点儿嫌弃:“一天晕三次,比吃饭都勤快。” 大军继续启程赶路,许拂衣昏迷不醒没法单独骑马,苍梧青野就把人抱在身前,等队伍进入宸国的疆域之后,苍梧青野带着他找了一家医馆治伤。 许拂衣身上的盔甲被拆下的时候,大夫发出一声惊呼:“哎呀!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苍梧青野闻言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也忍不住愣了一瞬,许拂衣身上的大半衣衫都被染红,他不假思索的走过去拨开对方身上的血衣,只见那些狰狞的鞭痕正如一条条地裂的沟壑一般,交错在许拂衣的身上。 苍梧青野有些惊愕:他伤的这么重? 怪不得随时随地闭眼就晕。 苍梧青野坐在床边,两手按在膝盖上,一脸不好惹的模样问那大夫:“他这样子,多长时间能醒来?” 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此人伤的太重了,老夫只能尽力施救,至于他什么时候能醒,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自己的造化?”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苍梧青野面色不悦:“他的造化若是好,就换不来这一身伤,依你所言,我把他撂这儿等着他咽气就是了?” 大夫气哼哼的说:“你这后生!冲我发什么脾气!谁给他弄的这一身伤你找谁去!” 苍梧青野一下子就哑巴了。 他偏头看了看许拂衣,垂眸思索着什么,少倾后问那大夫:“一天,他能不能醒?不能的话我就把他扔你这儿,你只要管着埋就行了。” 大夫气的睁大双眼,胡子都跟着发抖:“你还真打算让他死我这儿?那你赶紧把人带走!省的晦气!” 苍梧青野闻言不耐烦的拔出刀指向大夫:“能不能醒,给个准话。” 那刀尖刚好在距离大夫一拳远的地方停住,大夫吓的两腿发软,慌慌张张的点头应声:“能……能醒!能醒!” “嗯,”苍梧青野沉着脸把刀收回来,“唰”的一声插进刀鞘:“那就治吧,别耽误时间。” 大夫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去给许拂衣配药了。 正当时,薛离恨走进屋里,问:“殿下,咱们要在这儿停留一天一夜么?” “嗯,”苍梧青野说:“他这伤,若是再颠簸下去,估计真的会没命。” 薛离恨担心:“可先前的那群刺客万一再追来怎么办?” “没事,”苍梧青野倒是不放在心上:“那群人明显就是冲着许拂衣来的,对咱们没什么威胁。” 薛离恨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人,纳闷儿道:“真是怪了,那些刺客明显是宸国人,宸国人为何要救一个宁国县令?会不会是苍梧青涧派来的?” 苍梧青野:“我也想不通,但不像是苍梧青涧的作风,他就算动手,也应当冲我来才是。” 薛离恨叹了口气:“那属下吩咐人去查查他们的身份,若有线索,立即禀告殿下。” “嗯,”苍梧青野挥了挥手,有点儿疲累的说:“出去吧。” “要不……”薛离恨见他略显憔悴,问了句:“属下在这儿守着,您去歇息歇息?” 苍梧青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用,等他醒来了,我有事要问。” “噢,好。”薛离恨不再坚持,行了一礼就退下了,只是出门的时候在心里嘀咕:人醒了我去喊你不就得了,哪需要一直守着…… 许拂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他这次又是被饿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床尾有个人影,他吓得呼吸一窒,分辨了好半晌才认出,这个黑影好像是苍梧青野,许拂衣下意识就骂了一句:“草……” 怎么两眼一睁又是他。 许拂衣刚想闭上眼睛缓缓,就听黑暗里传出一道仿若幽魂的声音:“你说什么?” 大晚上的,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这动静真的能把人吓一哆嗦。 许拂衣定了定心神,佯装无事的问:“……什么?” 他听见苍梧青野发出一声冷笑,随后就见对方起身,然后走到桌边点了一支蜡烛。 火苗在屋里发出亮光,苍梧青野重新往床边走过来,他的身影被烛火映在墙面上放大,显得压迫力十足。 许拂衣觉得自己还不如没醒,否则怎会一睁眼就开始做噩梦。 苍梧青野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微微压着身子看向许拂衣:“你方才……是不是骂我了?” 许拂衣露出迷茫的表情,无辜反问:“没有,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我没睡,”苍梧青野盯着他的眼睛:“自从把你送到这儿后,我就一直守着你,生怕从哪儿又钻出个人把你掳走了。” 许拂衣觉得此人有病:“别做出这么一副深情模样,要不是因为你,我还落不到遍体鳞伤的下场。” “嗯,我知道,”苍梧青野轻巧的点了点头,又伸出手给他往上拽了拽被沿:“你说你也是,何必逞强呢,身上的鞭伤还没好为何不告诉我,几十斤重的盔甲硬生生的往上套,当然会旧伤复发。” 许拂衣的语气变得有些冷:“少假惺惺的,我的鞭伤好没好你猜不到?” “呵,一觉醒来脾气倒是变得不小,是不是以为自己的救星来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救星?噢……许拂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白日里那个刺客。 这人说话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因此许拂衣没接他的话,等着听他接下来要如何说。 苍梧青野紧盯着他的表情,轻声道:“他为了救你,主动落在我手中,只可惜你睡着了,没瞧见我派人将他剐了的场景。” 许拂衣的脸色变了变,没有丝毫的悲痛,倒像是不认可这种血腥手段。 苍梧青野抬手指了指屋外:“他的尸身还在外头吊着呢,我特意留到你醒来看过他最后一眼再喂狼。怎么样,够意思吧?” 许拂衣胃里翻涌,干呕了两下,但他好久没进食了,因此什么也吐不出来。 苍梧青野瞧见他的反应“嗯?”了一声,好奇的问:“你真的不认识那个刺客?” 许拂衣虚弱的开口:“认识,我相好。” “是么?”苍梧青野饶有兴致的压低了身子:“那你相好的被我杀了,你倒是挺平静的。” 许拂衣丝毫不惧的回望过去:“实不相瞒,我与薛离恨也……”他话说一半就拐了弯:“求求你别动他。” 苍梧青野不信他这鬼话,许拂衣看出来了,补充了一句:“当年我俩花前月下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爹姓薛,他父母给他起的这个名字,我听后很感动,还给他的名字题了句诗:‘人生岁岁有离恨,争遣绿鬓不为雪。’①” 许拂衣仿佛沉浸在回忆里,幸福的轻笑一声:“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苍梧青野识破他的意图:“想让我杀薛离恨是不是?继续胡扯。” 许拂衣松了口气似的:“你不杀他最好。” 苍梧青野直起身子眯了眯眼:“还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鬼话连篇,看来你好的差不多了,那明日就继续赶路。” 许拂衣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多么怜惜自己,因此往被窝里缩了缩,无所谓的说了句:“随便。” 苍梧青野见他又要睡过去,忽然想起一事,掀开他的被褥说:“等等,别睡。” 白日里大夫给许拂衣上过药,因此他上半身没穿衣服,苍梧青野这一举动把他吓了一跳,赶紧去拽被沿:“你有病啊!掀我被子做什么!” 苍梧青野懒得解释:“有个事儿问你,”见许拂衣不开口接话,他自顾自的往下说:“‘草个傻逼’是什么意思?” 许拂衣猛地睁开眼睛:“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四个字?” 他方才的反应比听见那刺客被自己活剐的反应还要大,苍梧青野不禁心生疑窦:“你先告诉我什么意思。” 许拂衣就不:“爱说不说,别打扰我睡觉。”他一再被苍梧青野步步紧逼,人都是有脾气的,更何况许拂衣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不愿事事遂了他的心意,因此不打算告诉对方。 但苍梧青野总比他想的更邪门、更不守规矩。 见许拂衣脾气上来了,他也不恼,优哉游哉的就转身倒下,躺在的许拂衣身侧。 许拂衣惊的忍着疼痛撑起身子:“你干什么?” “睡觉啊干什么!”苍梧青野打了个哈欠:“这屋里就一张床,还不许我躺一躺了?” “你……”许拂衣本想骂一句滚开,但苍梧青野肯定不可能听自己的,心思一动,便气急败坏的大骂:“你起开!明早被离恨瞧见怎么办!我不想让他误会!” 他说的半真半假,苍梧青野一手枕在他脑后,乐得见他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放心,我自会同他解释,说你我二人之间是清白的。” 许拂衣气的闭了闭眼,随后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草个傻逼。” 苍梧青野听的一清二楚,立即将他拽倒然后挤在墙边逼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拂衣闭眼装死,一副“有种你就剐了我”的模样,懒得再搭理他。 苍梧青野非要烦他:“许拂衣!”他一个劲儿的晃对方:“别睡!说话!” 许拂衣烦的快要炸了,没好气的说:“你再这么没有分寸,我就真的要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苍梧青野的胳膊一僵,随后赶紧收回手臂,安安稳稳躺下了。 许拂衣慢吞吞的拽过了被子,背对着苍梧青野重新睡下,快要睡过去之前,他又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 草个傻逼。 ①引用自宋·强至《走笔送张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