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妻宝》 第1章 第 1 章 三月初七,白日里下了半晌的雨,至酉时,才淅淅沥沥小了许多。 沿着长宁街拉起了油幕,宫人们引灯扺掌,簇拥着公主仪仗从大秦门一路蜿蜒至朱衣巷子口,路崖两侧候着的车马轿子纷纷停驻,唯恐冒犯了天家威风。叫卖的小贩铺了一地,且到日新楼门口才得见些光明。 二楼临街的窗户掩着,一簇桃红从窗棂底下露出,窥一眼又匆匆落下。 “大姐姐,看见没?”小姑娘约莫有十二三的年纪,一身莺黄袄子,发未挽,攒做两股小辫,鬓间不见钗环,只簪着几簇素净绢花,笑起来倒是模样可爱,侧着头说话眉眼间泛着几分喜气。 “乌压压的一片,也看不真着。”大点儿的姑娘姓林,名姣,小的是她亲妹子林姳,姐妹俩乃是邵武林家的一支儿,父亲早逝,从前随寡母跟在祖父母身边过活,因着去岁祖父重病,怕她们孤儿寡母的日后在叔伯底下不好讨生活,这才遣了忠仆送她们娘儿几个回了京都外祖家,只为借着林老太爷从前的名声,再有她舅舅镇远侯打点,为大姑娘谋个好亲事。 今儿个有人过生,几位姑娘嫌在家里拘着不好吃酒,早早的在祖母那里求了恩典,只今日得在日新楼吃酒玩闹,又恰逢广宗道人寿诞,姑奶奶随大太太去观平苑看戏,回来时遇上安平公主出宫的仪仗,车马堵在朱衣巷外头,大夫人要到公主跟前说话,恐几个孩子耐不住脾性儿,索性打发了她们走后街,先一步到日新楼来歇脚,也省的姑娘们跟着干熬苦时辰。 说话的功夫,外头送来了热茶,侍奉的佟嬷嬷忙笑着招呼丫鬟给姑娘们都倒一杯暖手,自己则捧了给两位表姑娘,林姳从嬷嬷手中接过茶水,明眸笑问:“这会儿几时了?大哥哥和二姐姐几时才到?” “姑娘是饿了罢。”佟嬷嬷不答她的问话,招手就要吩咐人,林姳睁大了眼睛摇头,“我不饿,我是着急见二姐姐。”说着她从掌心摊开,现出个宝贝,只给嬷嬷看一眼,就又稀罕地给收回去了,“观平苑的道长给的好运铜钱,大家都有,二姐姐的这枚我替她收着呢,这是她的,我又不好放荷包里占了她的福气,我着急给她呢。”她在南边长起来的,官话里带点儿股邵武口音,又要一板一眼的刻意咬清楚字,眼睛眉毛都跟着吃劲儿。 二房的几位姑娘偷摸笑她,觑见佟嬷嬷打量众人的眼神,方掩了掩帕子,收敛许多。 外头扺掌声渐远,又一会儿,许是公主府的车马过去了,街上熙熙攘攘方起了说话走马的动静。打发人出去看,得了消息回来,佟嬷嬷才招呼着姑娘们到窗前赏灯。 今夜宫里设宴,安平长公主自胡斯回来半月有余了,路上染上风寒,身子一直不大好,陛下使了全太医院在公主府守着,前两日才得安康,陛下就这么一个一母同袍的亲妹子,当年胡斯内乱,先帝龙体欠安,内忧外患之际,是安平长公主自请下嫁,稳住了时局,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把小半辈子都留在了关外。如今也算是好了,朝廷新设了北三州都护府,管他放羊的还是刨冰的,以后皆归在我大秦治辖,按着田产交税,比着人头服役,再没那三天两头骑马打洞,入关做匪徒的了。天家又重情义,多次送了书信过去,偏小县主顽疾不愈,熬过了冬天最冷那会儿,这才由禁卫军护送着,将母女俩给接回了京都。 望着公主府远去的仪仗,佟嬷嬷笑着提点一嘴:“长公主这次回来,除了要给县主调理身子,再有一样便是要为膝下义子挑一门好亲事。”说着佟嬷嬷乜斜着眼珠子朝林大姑娘看,意味深长:“也不知道哪家的贵女日后能得了这份儿好福气。” 林二姑娘顺着也望过去,不解道:“可大舅舅不是才与母亲说过,看的是……”她的话来不及说完,外头就有小丫鬟上来,“世子爷和二姑娘到了。”二房几位姑娘起身相迎,口中甜甜:“大哥哥,二姐姐。” 众人目光望去,便见沈云岫被七八个小丫鬟簇拥着,披一团火红狐裘进屋,葱白的指甲就要去解领口的系绳,被身边丫鬟脆桃抢过,她才微微仰头,同姊妹们说话:“待会儿咱们也下去看灯,去岁数绥宁候府田家的鳌鱼灯最是精致,倒把咱们的玉蟾都给比下去了,今年咱们家早早就寻了工匠,做了盏更好的,待会儿亮灯的时候咱们可得投巧,也学他们,来一招并蒂……”乜眸瞧见佟嬷嬷也在,又抿了抿嘴,后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后头沈涿溪跟着进来,见她们一群站门口说话,笑着问道:“怎么不进去坐着说话?” 沈云岫侧身让出一瞥,打量佟嬷嬷故作镇定的模样,牵起嘴角揶揄:“我还想站这儿偷听她们说话呢。”下人拿来热帕子,脆桃接过,为她捂了捂手,笑着退下,顺势将佟嬷嬷给拉出去。 屋里姑娘们舒了口气,再没先前的拘谨,叫了掌柜的来伺候,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吃食,又要添酒,想起林二姑娘还不够吃酒的年纪,便问她爱什么甜水,叫了两遍,才把小丫头的眼睛从一旁的狐裘上挪下来,“我都成。” 想起手里的东西,她乐呵呵走到沈云岫跟前儿,“二姐姐,我这儿有你的东西。”她将手里的递出,又拿自己荷包里的那一枚,“咱们几个都有,那位李道长特意交代了要我把这枚给二姐姐。” 沈云岫笑着谢她,收下铜钱,又问她今日在观平苑的趣事,二房几位姑娘也凑过来说话,见她们玩在一处,沈涿溪站了站,外头有人请,他就出去了。 林二姑娘盯着那裘衣还在发怔,有婆子鬼鬼祟祟地领着人进来,来的是位说书的女先生,手上拿着一方止语,瘦长脸,却月眉,面上带喜,一团和气的同诸位小姐作揖道吉祥话,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她,扒扒捡捡,挑了一本时下新鲜的‘墓狐’叫她来说。 正讲到精彩之处,大狐狸县衙抓佛头,女先生猛拍一声止语,众人心提嗓子眼儿,眼睛睁大了等她下文,遽然,外头一阵炮仗响,离得近的小丫鬟凑到窗户前打量,笑着回话:“观平苑的花灯出来了,蚌壳姑娘开道,后面跟着跑划船的,可多人啦。” 姑娘们早等着这一阵热闹了,听到这话,纷纷起身催着拿斗篷、大氅,沈云岫更是着急,捉裙便要往外头走,却被脆桃拦下,林二姑娘跑得最快,她下了楼,见街上人头攒动,心里生了胆怯,又一个人折了回来,沈云岫才穿戴好,见她又上楼,便笑着问:“是忘了什么东西?” 林二姑娘嘴巴也甜:“没忘,我等二姐姐一起。” 沈云岫弯了弯嘴角,只当听不出她的心思,牵起她的手打趣儿:“咱们也快着些,跑划船的过去,临河就要亮灯了,我偷偷同大哥哥交代,今年的河灯我要亲自去点,你同我一道,还有人搭把手撑船呢。” “当真?二姐姐,好姐姐,我可是撑船的能手,在家的时候……” 二人说笑着下二楼,门口的大街上人多的已经站不下住脚,几家打宫里出来晚的车马挤在路边,等天玑营的巡捕帮着疏散,沈涿溪带着人来接她们,走侧边巷子才躲开热闹。 出了主街,沈云岫捂着耳朵笑:“吵的我耳朵疼。”林二姑娘也跟着埋怨:“我还绊了一跤呢,我当是谁踩了我的裙子,结果是挂到了一旁的灯笼上,不过……二姐姐,京都的灯笼也做的精致,在我们府上就没有这么罗唣的东西。” 林大姑娘出来说她:“明明是你不好好走路,挂到了,还要怨东西。” “没跌到人就好。”沈云岫与她们姐妹俩宽慰,说话间,沈涿溪递来暖耳,她不愿戴,后退着就要躲,被‘啧’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站定。 林二姑娘望着这边艳羡:“有哥哥真好……” 二房的三姑娘脾气燥些,看她阴阳怪气好几天了,打进了府就卖俏皮话,一口一个‘二姐姐’的粘在沈云岫身边,酸溜溜的话里拖着腔调,恨不能把一辈子的委屈拿出来叫人可怜,三姑娘瞪她一眼,从丫鬟手里拿过护手就往沈云岫面前递,嘴里讥讽的话撵着就出来了:“倒是我们好命了,有哥哥姐姐们疼着,我又不可怜,只有叫人眼馋的份儿。”又扭过头来,“好哥哥、好姐姐,你们也别光看着了,我都开了口,你们二位还不得一统服侍我一个,也不叫人白费的眼红。” “三姐姐,我不是……”林二姑娘往她大姐身后躲,与赶过来的四姑娘撞了个满怀,只见四姑娘檐帽微乱,手上提着个缺角的宫灯,瞧见亲姐姐,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往嗓子眼儿涌,“阿姐,也不知道是谁,刚刚人多,我也没瞧见,就把我的宫灯给挤破了,我护在怀里的。” 三姑娘忙把人抱住,狠狠朝林家两姐妹剜了一眼,才有个说叫灯给撞了的,现下四妹妹就提着破了的灯出来,是哪个做的祸,一目了然。 林大姑娘看着怯懦,但也是真心疼爱自家妹子,朝前一步将人护在身后,低声下气的跟四姑娘告罪。 怕她们吵起来,沈云岫出言劝和:“万幸这东西咱们家是得了一对儿,四妹妹手头上这个打了也不当紧,我那儿还有个富裕的,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去。好妹妹,快撇了泪,待会儿到看灯的地儿碰见人,别叫人家笑话咱们。” “谁又笑话咱们?”这边四姑娘还没哄好,巷子口五姑娘就领着丫鬟们也追了来,五姑娘在日新楼听书那会儿就换了衣裳扮做男子模样,这会儿帽子也丢了,只剩发髻,手上不知道在哪儿扒拉的灰,乐呵呵过来,冲着几位姐姐露出一口小白牙,“哼哼,我给找回来了。”她两只手捧着,手心儿正是四姑娘被撞折了的那一角宫灯。 五姑娘仗着自己年纪小,说话一向是没个顾忌:“也是咱们家的笑话多……”她瞅一眼沈涿溪二人,做欲言又止的样子,“呀,大哥哥和二姐姐也在呢,我当你们走的早,这会儿已经看上灯了呢。”五姑娘打小就是家里的刺头,大房兄妹俩认祖归宗,叫大太太撑起了脸面,老太太又是个偏心的,夺了二房手上的管事,才叫二太太这些年受足了委屈,姐姐们不好开口,她却是不怕的。 见沈涿溪并不搭理,沈云岫也笑着低头,三姑娘拧眉瞪了五姑娘一眼,看她不听,偷偷搡四姑娘帮着说和。 四姑娘脸上挂着泪,温温吞吞,上前去接那一角宫灯,“好妹妹,谢你为我找回来了。不过这东西稀罕,不一定能修得好,才二姐姐说了,要把她的那个送我,我也不难受了。”五姑娘叫她这话一噎,獦獠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咽下窝囊,讪讪讽她一句,“四姐姐看灯去吧。” 二房几位姑娘呛嘴也是常有的,沈云岫素来不多掺和,她才进府里的时候,这几位姑娘就给过下马威,大哥哥去老太太跟前提过几回,长辈们斥责了一通,她们才收敛些,去岁大哥哥又科举高中,领了掌判监事的实差,家里的姐妹们才越性和睦起来。只这位五姑娘的性子随了属相,莽莽撞撞支挓着犄角,老三拿她当枪使,她也甘之如饴。 “别误了看灯的时辰。”沈涿溪轻斥一声,众人不再言语。 几步小路便到了金明湖,对过就是高阳书院,因着跟前儿就是钟鼓楼,穿湖的玉带桥上挨挨挤挤都是人,侯府的船停在桥溪石畔,隔湖望去,高阳书院那岸的水上一个接一个码了一排的灯,这会儿还没到时辰,船往前行,只觉灯火影绰。 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船就到了,这岸有七八座亭子,整条街都归在高阳书院,学生们早起要念书,临河的灯笼也是节里才换的,红彤彤照的人面上发热,四姑娘犯懒不愿凑热闹,拖着五姑娘去书院里找夫子下棋吃茶去了,沈云岫还惦记着亮灯,小声磨分着讨情,也要换作男子装扮,去湖上撑船。沈涿溪自然不允,正拿话搪塞,忽闻近前小厮领着位小公公来。 “问世子爷安。”来的是晋王跟前的小太监,甫才在日新楼,也是他到跟前请的人。 “殿下也在附近赏灯?”沈涿溪侧身低低吩咐几句,就要跟着这小太监过去问安说话。 “回世子爷,我家殿下听诏进宫了。是主子吩咐小的来送东西的,主子说年里马球赛上见世子得了对儿羊角宫灯,喜爱得紧,今儿个我家主子也得了个稀罕的。”小太监招手唤人,接过灯柄给沈涿溪看,“主子说,这叫鹊上枝头,自有喜在眼前之说。” 小太监送了东西退下,沈涿溪提着灯笼站定,眸色深深,那枝头喜鹊倒是活泛,打着圈儿环转。 三姑娘隐约猜到了其中含义,话里有话道:“这灯倒是精致,必是费了不少的巧思。” 晋王妃病逝也有一年有余了,听人说宫里惠妃娘娘要急出心火,出了年就张罗着给晋王相看呢,前几日却忽然没了动静,几家子命妇干等不着宫里传唤,想是娘娘心里已经有了人选,虽没听见什么风声,可大哥哥这些日子与晋王府走动颇近,今日又送了这么个‘喜在眼前’,三姑娘目光挪移,打量在沈云岫身上,嘴角不自觉地撇起,晋王府固然尊贵,但说到底也只是个续弦。 再想到眼下自己的境遇,三姑娘指尖攥紧,又恨这兄妹俩霸道,打他们进府,家里的好东西恨不得捧着送到他们眼前,奈何父亲总念着一家子和睦,回头怕是不争不争,摊摊两手空。 是新文鸭。 这篇整体比较偏向日常向,是侯府兄妹成两口子的小甜文。 现在小甜饼咱薛微有点儿经验了。 感谢诸位看官老爷在上半年的陪伴,鞠躬~ 下半年也望多多关照。 下本开《蛮娇》,隔壁有非日更志怪小说《我闺女呢?》喜欢的也可以去看两眼。(和这本完全不是一个风格。那本是单口。) 〓墓狐:这一出是《我闺女呢?》里面的一个章节,在第十回左右。 讲的是,一家子盗墓的,生了个儿子是独苗,姥姥姥爷,爷爷奶奶,都盼着这孩子学家传的手艺,盗墓。 那就试试水吧,孩子的爸爸亲自给挑了个荒郊野岭,好下墓的地儿,实在是太偏了,林子套林子的,别说是衙门口找不见,就是小孩儿自己走,十有**也得迷路。 把孩子送到了,洛阳铲,小弯铲儿,蜡烛,绳索,反正该用的到的吧,都给撂这儿了,孩子爸爸走了,孩子胆小,理论知识他都会,但实践不行,平时说话也不爱吹牛,很‘单纯的胆子小’,他爸爸一走,他拿着小弯铲儿坐地上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挖。 你别说,胆子小,他劲儿大呀,半大小子,有膀子力气,没一会儿就挖了个坑,准备下洛阳铲探探土呢,一铲子戳下去,底下嗷呜一声,孩子吓得魂儿都没了,一屁股坐地上,没等孩子爬起来,打起洛阳铲那块地里钻出来一只大狐狸。 狐狸出来掐着腰都要骂街了,看他是个孩子,这狐狸有素质呀,咽口唾沫,把骂人的话又给吞下去了,冲孩子吼了一句:“滚!”狐狸就跑了。 按理说,来盗墓的,人家都撵人了,你走呗,又没跟你计较,走了也就拉倒了。 这孩子不成,为啥呢?他害怕,脚底下走不动道,也不知道是吓昏了还是睡着了,躺地上就晕了,没一会儿狐狸又回来了,看看他,踢一脚不动,那不动就不动吧,狐狸抖棱抖棱毛,还沿着出来那洞,钻了回去,可能是抖棱毛的劲儿大些,狐狸掉装备了,等孩子醒,跟前儿地上亮油油的,一枚妖丹,不一定是那狐狸的,但肯定不是人的。 孩子把东西捡起来,比划着往嘴里放,但不知道这玩儿意能吃不,也不敢吃,他一张嘴,妖丹顺着嗓子眼儿进去了。小孩儿吃的时候,狐狸正钻回来找,亲眼看着他吞下去的,狐狸气的破口大骂,掏了根绳子就把小孩儿给捆了,他倒不是为了害人,得把自己的宝贝给弄出来呀,就着孩子自己挖的洞,狐狸把人给藏地下,自己找人搭把手去了。 这会儿都快天亮了,孩子爸爸找来了,孩子爸爸老盗墓的,嗅觉灵敏,过来一瞧就猜到了地里有人,挖洞,把孩子救出来,后面这小孩全家死绝了,唯独这孩子凭借那枚妖丹附身在一个佛头上,苟延残喘,感兴趣的可以去另一本看。 狐狸丢了东西,也快急疯了,带着手下的小弟们,天南海北的四处打听,势必要把偷宝贝的贼给抓回来,刨心挖腹。 最后两边相逢在县衙门的大堂上,你来我往,很热闹。是沾了点儿盗墓的名儿,不可怕,比较诙谐。但大宅子里一般不让讲这种,因为晦气,小姐们在家听得比较多的是劝人向善,愿人学好的。 〓跑划船:这是一种地方节日特色,开头俩蚌壳姑娘开道,在前头跑,意思是跑出来的是水路,后面跟着喜婆,讨彩,五谷丰登,反正都是好寓意的,划船而来,因为是人套在一个船的壳子里,跑着作划船的样子,所以叫跑划船的。前头俩蚌壳姑娘得是女子来扮,后面喜婆那些一般都是反串,因为喜婆要在路上跟人开玩笑,还有发糖的,得做些滑稽逗乐的表情动作。一般是主家花钱请他们给神仙或者家里长辈庆生,还有一种是官家请的,比如从前皇帝的寿诞,现在的国庆,那种的前头俩蚌壳姑娘要换成俩龙,三人舞一条,一对儿六个人,意思是游龙破水。 〓水灯:在水上观景的灯,拿铜丝圈出造型,铁的不行,抛水里会锈,这个灯不是一次性的。做中间镂空,底下拿吹起的羊皮扎排,表面蒙的纸上绘着画,有单一造型的小兔子、月亮,花瓶这些,也有讲故事的,鹊上枝头,金风玉露,阖家团圆,诸如等等吧,能做成一个主题。临水岸摆一排,有个十里地,划着船在水上看,有走马观花的雅致,看一会你就忘不了。走岸边也好看,腿儿着能细细的赏,穿轮滑跟划船差不多,而且现在更简单些,至少不用引火了,能通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沈云岫想了下点头,附和三姑娘的话:“是个新奇玩意儿。” 她走近些,就着沈涿溪的手打量那灯笼,款式新颖,应不是宫里常见的,忽然‘嗤’地笑出了声,手指轻轻覆在他臂弯,声色轻快道:“这我可要先给阿兄贺喜了。”她明眸微侧,冲着三姑娘也笑:“也给三妹妹贺喜。到底是人家有心,咱们这儿才碎了盏灯,自己个儿还没分扯干净呢,就有人巴巴的给送了更好的来。”顾着一时口快,点到了林家小姑娘,她抿了抿嘴,后边的话也不好明说。 “这灯是送给四姐姐的?”林二姑娘隐约听明白了一点儿,心中不免可惜,二房的几个表姐手头攥得紧,心里眼里总顾着东西中重,稀罕玩意儿念一百遍也少有叫自己看一眼的。 “你不要多嘴。”林大姑娘把她拉走,低声叱责几句。湖中央有打着号子的老渔翁从夜色里冒出来,手中长长的撑杆挑一盏莲花灯,站在船头耍出了连影儿,嘴里唱着五谷丰登、连年有余的吉祥话,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围观,卖弄一会儿,约莫着到了时候,又拿着长杆在船帮上猛拍,跟落雨似的水里乌泱泱钻出一大片鱼鹰,岸边看热闹的小孩儿呱唧呱唧拍手叫好。再等这老渔翁划船靠了岸,自有太府寺的大相公接下一船的鲢鱼,到钟鼓楼叫高了价格售卖。 接着就是亮灯、赏灯,一行十里地,拉起花红柳绿的小纸伞,耍把式、舞七盘,撂地说书的也都跟着摆摊儿出来了。几个铜板攥一副面具,一个子儿又得一豆芽糖,一阵晃晃悠悠,才挤出百十步去,好玩儿的都看不过来,谁也记不得拌嘴扯头花的那些芝麻小事儿了。 等想起家去,夜色已经深了,轿子停在朱衣巷四街口,从侧门进府,这会儿老太太还没歇下,几人先到上房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晚饭时胃口不好,贪凉吃了几朵枇杷,这会子积食睡不着,索性把姑娘们留下,陪着抄佛经。 林二姑娘年纪最小,外头玩了半晌,困的上下眼皮子打架,拿着笔哈欠连天,悄默默站在最角落,便是如此,也要老老实实比着上头的字去描。沈云岫倒是还能站得住,只见她手撑着桌案,半寐半醒,早就拉了甜杏在身边遮掩着偷摸打盹儿呢。余下三位也各有各的难处,或伏案闭目,或倚在墙边没了魂儿的,就连平日里最老实的四姑娘也如小鸡啄米,好半天落不下一个字儿。 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小丫鬟伺候老太太捶腿的声响,焦叶在外头急得团团转,世子爷走的时候嘱咐他了,要想法子替姑娘们求求情,可他老娘也是糊涂,怎么就立在老太太跟前儿也跟着打瞌睡去了,任他挤眉弄眼,腮帮子都扯疼了,也没瞧见他。 “姥,姥……”焦叶拿嗓子眼儿出气儿,声音压得细细的,终于叫屋里的丫鬟姐瞧见了,搡了张嬷嬷的肩,才叫他小子如了愿,又是赔笑脸儿,又是双手合十磕头作揖,张嬷嬷起先是不愿的,白日里姑奶奶在老太太这儿道了几句埋怨,老太太面上就不大舒坦,观平苑的戏都没去看,卧了一肚子火气在榻上躺了半晌,吃晚饭的时候又听说姑奶奶跟着大太太出去了,饭点儿还没回来呢,老太太更是不乐意,就连在跟前侍奉的二太太,也巴巴地站了一个多时辰,刚刚才打发出去叫她回自己院子里吃饭。这会儿正撞枪头上,张嬷嬷自然不高兴开这个口。 “姥——”焦叶小狗似的给他老娘作揖,本就不大的眼睛快眯成芝麻缝了。 张嬷嬷疼大孙子,更舍不得叫他在主子面前难交差,吐了口气,先使眼色打发人去叫醒几位姑娘,才小心翼翼到老太太跟前躬身:“老太太,快亥时了,老太太也乏了,不如叫姑娘们也回去歇息。” 张嬷嬷说了两遍,老太太才睁开眼,像是癔症起来,抬眼皮往几个姑娘那里瞥,还要继续发难,外头焦叶拔尖了嗓子通报:“世子爷来了。” 只这一句话,外头人还没绕过屏风,老太太面上就换了和蔼模样,慈眉善目,冲抄经那边招手:“二丫头,好孩子,你过来,她们偷懒,数你是个踏实的。这会儿天也晚了,剩下的就放着吧,赶明儿出大日头的时候,再叫她们好好当事儿再去写。” 沈云岫拢下袖子,藏住手腕按出的红印子,乖巧到老太太跟前说话,前后脚沈涿溪也进来了,二人对了个眼神,瞧见她指头上沾的墨,沈涿溪就猜的**不离十,笑着给几个妹妹们讨情,说她们今儿个也该累了,得空再好好到老太太这屋,把这一桩差事当功课来做。 一家子孙辈们里,老太太只得了沈涿溪这个一个男丁,大房兄妹俩认回府那天,老太太哭哭笑笑在小佛堂乐呵了好几天,一个劲儿的阿弥陀佛念叨自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自此更是把这独孙当眼珠子一样疼,大事小情,凡他开口的,只要老太太有,无有不应的,便是老太太一时难办,也要逼着大老爷、二老爷尽心竭力,不叫好大孙心里难受。 纵是在旁人那儿受一百句委屈,只需世子爷一句话,老太太看哪个丫头都是顺眼的。 “是喽,是喽,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忘了这么一茬了,外头跑了半天,你们也累了,罢了,都下去歇息吧。” 几个姑娘如同得了赦,长舒一口气,眼睛也不困了,身子也不乏了,老鼠畏猫似的着急退下。 出四知堂,二太太早就叫人抬了软轿在外头等着,跟来的婆子伺候自家姑娘上轿,又同沈云岫和两位表姑娘作别。三姑娘她们不在,林大姑娘走在前面,林二姑娘嫌闷要吹冷风,跟着沈云岫在廊下的周屋外坐坐。 只她们俩,林二姑娘说话的胆子也就大了:“二姐姐,我听四表姐偷偷和三表姐说,过个一两年她就要出家去观平苑做个女道姑,有个十年八载,等精进了棋艺,便能在高阳书院谋个教下棋的差事。那位晋王给她送了灯笼,必是心仪于她的,那咱们家收了人家的灯,四姐姐以后还能去观平苑学下棋么?” 周屋当值的婆子打了温水,沈云岫沾湿了帕子擦手上的墨印儿,听她这话,顿了顿才问:“你什么时候听你四姐姐说要去做道姑?” “那天母邵武家里送了东西来,母亲叫我给送茶叶,我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就撞见了二舅母领着三位姐姐回去,二舅母劝四姐姐担下五品振远将军李家的亲事,二舅母说,李家虽不如咱们家,好在是同为武将出身,四姐姐嫁过去反倒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他家大夫人走得早,李将军这些年也没过续弦的心思,日后想必也不能够,李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四姐姐的日子也得舒坦。”林二姑娘学着二太太数落的语气,撇了撇嘴,“反正吵的挺热闹,四姐姐还哭了呢,后头也不知人家是怎么说的,没过几日,大舅舅就把那位李举人说给了我阿姐。只是我阿娘不大欢喜。” 沈云岫并不接她的话,笑她笨手笨脚的弄湿了袖子,叫甜杏拿干净帕子来,要给她擦湿水的袖口。 林二姑娘等不到她问,只得自己个儿往底下讲:“我阿娘说,那李举人的名字不好,说他叫李林威,偏我们家也姓林,他这名字,克我阿姐,我阿娘私下里找了那个拿树叶子扎扫帚的冯半仙给算了算,那婆子唧唧索索搁屋里转一大圈,同我阿娘说这不是门好姻缘,我家的大林到他那儿反倒成了小林,李举人一家子都方我阿姐,这门亲事若是成了,日后怕不利子孙。” 沈云岫眼睛睁大,心下觉得滑稽,又不好多说长辈的闲言,斟酌了个妥帖的词才道:“卜卦看相这些我是不懂的,只是京都灵验的道观庙宇有好些个呢,姑妈要是信这些,不妨多求几家,再或是让那位冯半仙多测几回,许是有偏差呢。” 林二姑娘点头,若有所思道:“二姐姐都这么劝了,想必那李举人是有过人之处的,那我回去再劝劝我阿姐。” 见她旁敲侧击的没个够,脆桃笑着替主子呛声:“表姑娘抄两页经书,倒把自己给抄糊涂了,大表姑娘的亲事是咱们府里大老爷同二老爷给相看的,论模样人品,咱们家大老爷、二老爷是亲舅舅,自然是十万分的上心。姑奶奶有什么话,自该同大老爷、二老爷他们去问才是。表姑娘现来问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又哪里知道什么举人、秀才的话。” 甜杏也跟着帮腔:“是这个理儿。姑娘还小,只这些话叫有心之人听见,倒于姑娘不好了。” 林二姑娘好似被吓到,咬着嘴,欲言又止,刚要开口,外头窗子上映下一道人影,是林大姑娘折回来接她妹子,“我当你走在前头呢,寻你不见,找回来一路,原来你在这儿。”林二姑娘面有难色,起身在沈云岫耳朵边嘀咕一句,才愁着一张小脸儿跟她阿姐回去。 又歇了一会儿,冬禧院的小丫鬟抬着软轿来接,说是太府寺送了鲢鱼来,沈云岫这才起身回去。 约莫着熬到子时,沈涿溪一身倦意,从四知苑出来,便见脆桃提着个食盒在门外等着,看见他,小丫鬟眉毛眼睛都弯起来了,将食盒递到焦叶手上,悄悄揉手腕儿松快,嘴上学起自家姑娘的语气:“姑娘说:同喜同喜,也祝大哥哥连年有余。” 第3章 第 3 章 冬禧院正屋,沈云岫送了鱼汤出去,佟嬷嬷就绕廊子半圈转了回来。 大夫人陈氏在里头暖间坐着,面前摆着食几,弄了七八个茶盅在那儿沏茶,倒掉三五杯,也总不满意,索性丢开倚在软枕上生闷气,陈氏打量一圈,目光落在不远处大桌上那碗鱼汤,指头尖儿随性一指,对佟嬷嬷吩咐:“你尝尝,我这闺女倒是孝顺,抄得了经,也做得一碗好吃食,左右逢迎,一家子没有说她不好的。” 佟嬷嬷依言,端碗啜了一口,点头赞道:“味道是不错的,也该她有这手艺,她打小在鱼摊儿上盘转起来的,看多了自然就会,我尝这一口呀,比咱们家的那几个厨子的手艺且要好。”沈云岫的亲娘是应县一个卖鱼的寡妇,若不是世子爷认回来的时候死活要带着她,凭她七八辈子的好福气,也不能记在大夫人名下,同这府里的正经小姐一样。 陈氏嗤声,讪笑道:“可不是嘛,我怎么就把这一茬给忘了。根儿上来的八面玲珑,她原该是个好打交道的。” 点了手边的小马扎让佟嬷嬷坐,“老太太那个脾气都是知道的,这丫头也不知糊弄了什么好听舌头,任我把斌哥儿说出了花,老太太愣是咬紧了不肯松口,莫说是我了,二太太也跟着着急,二老爷起先是看中了振远将军李家的小子,二太太不如意,这门亲事说就给了林家那丫头了,二太太自己也是属意她那娘家侄儿的。可姊妹间长幼有序,二姑娘不定下,后头几个也不好往外头聘呀。” 眼看着跟前儿这兄妹俩一日大过一日,等岁数一到,指不定哪天老太太就把二姑娘给指了人,二姑娘的亲事是小,只是他们兄妹俩自幼长大的情谊,世子到底不是从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又有老太太在中间搅和,母子情分终是隔着一层,若能把二姑娘嫁去他舅舅家,亲上加亲,他们姊妹们以后也好多走多动,多多的帮衬着些。 佟嬷嬷抿起嘴笑:“太太心善,替姑嫂妯娌们操劳上心,太太可不知道,姑奶奶那边也闹着呢,在日新楼的时候我就瞧着林大姑娘肚子里藏着话呢,那会子人多,她没好说,等到从老太太那屋里出来,林二姑娘得空就替她姐姐全说了。想着求着咱们家的二姑娘帮她在老太太跟前说情呢。” “说哪家的情?” 佟嬷嬷压低声音,凑近些小声学话:“姑太太没瞧上人家李家,还不是嫌李家门第低微,面上不好说,愣是找了个由头,说什么小林克大林的瞎话,林二姑娘在周屋偷偷摸摸的讲,外头婆子趴门缝听见的。正笑着呢,抬眼就撞见了林大姑娘找过来了,林大姑娘愣是在门口站到她妹子说完,才出声提醒里头。” 陈氏斥道:“这必不是姑奶奶的意思,两个小丫头好赖不分,是大人没教到,她们也不知其中的礼数,无法无天什么胡话都敢同人去说。” 并非大夫人偏私,她这个小姑子若是有嫌贫爱富的心,当初也不能就凭着两篇酸文章万里迢迢嫁去邵武那病秀才家去,怎么说姑奶奶也是侯府的正经小姐,那会儿老侯爷还在,父母兄长,一家子没有不疼她的,京都恁些个世家公子,难道找不出个配她的来。 还不是她自己自视清高,仗着认了两个字儿,读过两篇文章,就这个也庸俗,那个也铜臭,天底下众人皆是混账糊涂,只有他们念书识字的才叫清高。她倒是嫁了个清高的,结果又如何呢,姓林的那病秀才早早的就走了,留下两个女儿,在夫家连同人争一争的本钱都没,也是为人父母的年纪了,又奔波折腾着带俩孩子回娘家来讨出路。 姑奶奶真有那上进的心思,也不能把日子过到如今这般。 “太太说的是,是我心窄想左了。”佟嬷嬷连忙改口,“不过咱们家二姑娘倒是个机灵的,同着那些个婆子的面,二姑娘一句也不应她,是跟前的俩大丫头瞧不惯,提醒了两句,林二姑娘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想必,她也是知道羞的。” 陈氏扶额不语,好一会儿,才说乏了,要叫水洗漱,佟嬷嬷叫丫鬟们进来伺候,她站了站见无事了,就要退下,刚走出廊子,又被叫了回去。 陈氏坐在妆镜前头:“我记得你家三小子这两年买卖做的不错,冬里还承了将作监往平江府采买丝绸绢花的差事,是你的好福气喽。” 佟嬷嬷满面堆笑,应道:“托主家的福气,他一个黄毛小儿知道什么,不过是跟着主子办事,自当尽心竭力,不在外头给主子败坏名声罢了。” “也是你这当娘的教得好,如今连我也要承你的情了。” 陈家祖上出过一位君后,仗着祖宗庇佑,他们这一支儿叔伯亲戚也得了荫封,早几年祖中子弟也有在朝堂里谋得一官半职的,只是后头人不争气,一辈儿不如一辈儿了,到了陈氏姊妹弟兄这里,竟把京都的宅子也抵了出去,举家搬迁,回了云中府老家。 好赖云中老家还有十几间绸缎铺子撑着,日子也算过得去,后来,这府里侯爷为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咬死了非陈氏不娶,陈氏高嫁,做了侯府主母,连带着云中府那一大家子也有了迁回京都的念头。 “过几日斌哥儿打云中老家来,他虽也是做的绸缎上的买卖,但云中不比京都,那孩子又傻气,人情门路哪儿哪儿都是官司,他大哥哥是顾不过来的,思来想去,我跟前儿也就你一个体己人儿,我不同他们说,也只能来嘱咐你了。”说罢,陈氏掀起眼皮,从镜子里看外头。 佟嬷嬷面色一滞,眉毛蛄蛹了好几下,才挤出笑脸应下。 从冬禧院出来,佟嬷嬷一张老脸快要皱成了菊花,旁人不知,可她是跟着大夫人从京都迁去云中老家又回来的,陈家的事情再没比她更清楚的了,打舅老爷起就是个立不起来的,丢了京都的买卖,到了云中府,那生意买卖照样是不灵光,钱也没撇在吃喝玩乐上头,就是人笨,脑袋转不过弯儿,打小夫子都教不通的学生,自家三小子又不是高阳书院的夫子大儒,一百张嘴也不一定能把那位表少爷说通了去。 哀声叹气间,佟嬷嬷带着人就走到了偏院,二姑娘屋里也正洗漱呢,酸李手头拿了个活络的螃蟹灯,张牙舞爪的搁那儿吓唬人,脆桃甜杏两个在服侍姑娘,被她烦的恼了,掬盆子里的水泼她,二姑娘也贪玩,帮着脆桃两个按住酸梨,三个人在屋里大闹,又见香瓜领几个小丫鬟捧着好些个东西从角门那边过来,近前喊人,屋里打闹的三个才停了动静。 “佟嬷嬷来了。”脆桃脸上还洇着水迹呢,顾不得找帕子,抬手摩挲了好几下,才红着脸道,“姑娘就要睡了,嬷嬷进来吃茶?” 佟嬷嬷笑着说不,又指着香瓜手上的东西问是什么。 沈云岫披了个袄子从里间探头:“今儿个咱们去吃茶,听见底下有卖河灯的,远远的就看着新鲜,才叫人买了几只,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她冲甜杏使了个眼色,“给嬷嬷带几个,咱们都喜欢,小孩子也乐意拿着玩儿。” 几个丫鬟也是实诚,捡东西少的那个盒子,又从另几样里各拿了些,装的满满一盒,给佟嬷嬷塞在手上,把人欢天喜地送出去,主仆几个才相视而笑,香瓜笑着给她们解释:“送她的那份儿是豌豆黄,你们又不爱吃,只我一个受用,旁的好的,我可给你们留着呢。” 沈云岫也笑:“好丫头,我也给你留着呢。”说着点了点甜杏。甜杏眉毛扬起,从怀里掏出两张叠起的河灯,展开了拿在手上给她俩看,“脆桃偷懒,不愿意给她们捎,数我最疼你们俩,路边的河灯小样,姑娘给挑的最好看的俩,虽不及河里大的精致,也算有鼻子有眼儿。” 酸李、香瓜伸手去接,却被甜杏给打了回去:“先擦手,这是纸的,沾了水可就要破了。”二人乖乖出去,就着盆子里的水洗了手,擦干净了,围在外间研究盒子里的小玩意儿。甜杏在里间叫她们好几遍,直骂她们俩不嫌冷,赶明儿冻坏了,别叫着头疼讨药吃。 沈云岫歪在床上听脆桃念书,这本《言羊游记》是世子爷从太府寺叫人找来的注疏本,年里十三皇子抓周,陛下特意点了要这本书,原稿被太祖皇帝密封在了大库档的抽屉里,现世的也只有高阳书院宋大儒注疏的这一版,删删减减,也不齐全,太府寺的人在书库里找了两三日,才从犄角旮旯里给翻出来。 知道她最爱听这些志怪游记,沈涿溪特意让誊抄的笔吏富余了几份儿,太府寺留下一本,这一本拿家里来,其余的都叫人呈到圣前,果然,十三皇子抓周宴上使了一本,再有那些也就顺手赏了几位功课用功的皇子。 书是好书,沈云岫连着听了好几日,每一章都觉得新奇,比现下京都书局里那些鬼鬼神神的瞎话有趣多了,这一章正讲到越州若耶溪,真人山世远,说他能以铜钱卜吉凶祸福,甚是灵验,为百姓所慕。 提起铜钱,沈云岫也想起自己托观平苑的道士给做法祈福的那枚好运铜钱,忙让甜杏给拿过来,又要找上个月只做了一只的靴子,现认了针,把这枚好运铜钱缀在了鞋头上。 脆桃两个蹙眉不语,着实是不大好看,只见过人家鞋面上绣花草蝴蝶的,再不济描几朵好看的云纹也成,铜钱黑黢黢的,又绕着根红线。 但看着姑娘兴致勃勃,也不好兜头浇她冷水,只悻悻地问:“这一只是做好了,可一人有两只脚,另一双的鞋样子都不知放哪儿去了。” 越州若耶溪,真人山世远:越州(绍兴)若耶溪(一条河)的真人(一修道的真人)山世远(这真人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骡马成群槽上栓,老婆吸了俺的烟,多儿多女成了神仙。”城郊茶馆外头的水烟摊儿上,做买卖的婆子眼珠子打转,直往人身上盯着看,好容易来了行骑大马的客商,婆子声音拔高,捏细了嗓子又喊三四遍。 陈斌坐在马上眼皮子直打瞌睡,南下这一路,他是提心又吊胆,老爷子怕他贪玩误了事儿,特意嘱咐了家里的老管事贴身跟着,害得他是吃也没有吃好,睡也没有睡好,好容易在朔州琴楼里碰上个知冷知热的好人儿,也被棒打鸳鸯,做了对儿牛郎织女。 不过好在进京了,前头就是城门口,府里的老奴们常念叨京都繁华,一百个云中也比不过,他倒要看看,这京都城,能繁华到哪儿去。要是还不如家里,姑妈也留不住他,他还回云中老家去自在。 跟着的小厮见主子没精气神儿,仰脸凑过来出主意:“大爷,那儿有新鲜的烟叶,小的给您买一口尝尝,您也松快松快。” 牵马的小厮扭头看后头老管事在哪儿,挤眉弄眼地撵人:“去去去,叫邬管事瞧见了,又要连累我挨骂,你那一肚子的好主意先憋肚子里去,等到了地儿,不干我的事儿了,你再胡闹。” 马上,陈斌困得很,懒得搭理这俩小鬼,从鼻子眼儿里嗤他们一声,掀眼皮懒懒朝那叫卖的婆子看,原是两个摊贩打擂台呢,那婆子旁边就是个卖旱烟的年轻姑娘,烤好的烟叶金黄,铺在面前,身侧还放着半人高的背篓,也塞的满满当当,从藤编的缝里露出来几片支挓着的烟叶角角。 “吁——”陈斌勒紧缰绳,看后头邬管事押着货物还没跟上,翻身下马,笑着丢开缰绳,“爷乏了,坐下来吃口茶,也等等后头他们。” 就在路边的茶肆坐下,叫了碗茶,尝一口觉得味道不好,又让店小二沏了碗白水。白水有什么吃头,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勾勾手指喊了个人来:“去,把那小娘子的烟叶全买了。” “一筐子?”小厮朝烟叶摊儿瞅一眼,“我的爷,得有四五十斤去了,莫说是您了,就是二三十年的老烟鬼来了,也抽不了这些呀。” “显得你啦。”陈斌作势要踹他,“快去,再多嘴讨打。” 没多会儿,那小厮就猫着腰,扛了满满一背篓烟叶回来,背篓放地上,就要往地上坐,陈斌远望那卖烟叶的姑娘就要收摊回家了,气地跳起来打人,“混账,爷要这些叶子有什么用,再去,告诉那小娘子,爷赏她了银子,这烟叶还得她亲自过来给点上。” 这边吵的不可开交,陈斌非要占那卖烟姑娘的便宜,谁知那姑娘就是附近这个村的,周围都是熟人,旁边卖水烟的那婆子就是她亲姑姑,两家这两天儿闹了点儿不睦,但孩子沾了麻烦,那婆子一蹦三尺高,跳的比谁都厉害。 胡搅蛮缠呗,乡下的妇人能出来做买卖,就没有好惹的,陈斌仗着姑母在京都的人脉关系,搁云中府那边也是欺男霸女,招猫逗狗,没个消停的。 吵了几句就要扯头发打起来,后头邬管事终于跟着拉货的车马追上了,先拉架叫两边分开,问清了缘由,看对面人多,也不好纠缠,另拿出一吊钱,赔了几句不是,才把那姑侄俩给打发走。 陈斌这边还不满呢,一脸的苦大仇深,直说邬管事窝囊,在家都没受过的委屈,还没进京都城的城门呢,就先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嘀嘀咕咕埋怨一气儿,看邬管事不理他,索性耍起了无赖,翻身上马,闹要回云中去。 他们吵架的地儿正是城门口,这会儿又赶在上人的时候,往来客商凡是不着急时辰的,都得驻足站一站,看看外地来的热闹。直到城里出来一家大户,车马轿子排出去老长,随行仆从又是清道开路,又是撵人不准停留,这才叫茶肆这边的热闹消停下去。 马车里,林二姑娘掀开一角笭帘往外头窥,各式各样的行人离近些都背过身去,路边摊子也拢了,无人叫卖,反是不如城里走的热闹,“还是京都城里好玩儿,出了城,冷冷清清的,就跟我家往茶园那条路一样。”林二姑娘不高兴地撒开帘子,拿过小几上吃了一半的蜜饯,小口小口地磨着。 沈云岫宽慰她:“到鹿鸣苑那边就有好玩的了,老太太她们吃茶听戏,今儿个还有别家姑娘也来,鹿鸣苑那边有桃林,旁边就是水坡,中间有片平坦的地儿,去年我们还在那儿放了风筝。” “祈福许愿么?”林二姑娘想起前几日被大姐姐教唆说的那些话,不禁垂下了眸子。 “是踏青。”沈云岫拉住她的手,“那风筝跟了我两三年了,我且看顺眼的,可不舍得铰了。” “是二姐姐自己做的么?我也会画几笔,我有一本风筝图样的书,是我爹爹早先在书局看到的,我母亲说风筝放的越高,撒出去就把病气给带走了。”林二姑娘说到难过的事情,自己先哄自己,连忙摆手传授经验,“这法子不灵,想必是母亲编瞎话哄我玩儿的。” 沈云岫道:“姑母必是好心。”又同她说起自己的事儿,“我才念书那会儿,大哥哥也常骗我,他总同我埋怨学里夫子留的抄写的课业太多,点灯熬油也写不完,他给我买糖吃,哄着我帮他也写一份儿,我那会儿傻,看不透他的套路,哪有教四书五经的夫子会要人回家抄三字经的,我吃了糖,又不好食言于他,每每他在书案前写功课,就叫人搬了小桌子来,盯着我在旁边练字。” 林二姑娘被她逗笑,学着她的样子,重复她刚刚的话:“大哥哥也必是好心。” 沈云岫抿起嘴笑,眉梢微微扬起些弧度,“或许吧,承他的情,他那一手好字倒叫我学去了几分。虽不精通,不至于叫人骂鸡爬叉罢了。” “那还是大哥哥好,大哥哥向着你,不比有一些,拿我当枪使了。”见沈云岫不想接这个话,她努了努嘴,将些日子那件事的后续说出来,“我把大姐姐教我的话都告诉了母亲,母亲不叫我听,只叫了大姐姐过去,后头她就不理我了,母亲还是向着我的,我不亲眼瞧见也知道,母亲肯定是骂她了,她心里赌气,今儿个才不跟咱们出来玩儿的。她不来更好,我才不要哄她,明明她是姐姐,却每回都要我先低头,我也不高兴了。” 沈云岫又帮着说和,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谁也没把话落地上,等车马在鹿鸣苑停驻,一盘果脯吃的只剩零星一两枚了。脆桃她们来扶姑娘们下车,瞧见那碟子,笑着从小几一侧的抽屉里又拿出来一包,“果然西边的杏子好吃,这个不酸,味道也好,我家姑娘不爱吃甜的也能尝一两个呢。”跟着的丫鬟接下果脯,前头老太太那边来人催,俩姑娘顾不得旁事,便着急过去了。 今儿个是老太太设宴,请了几家子亲戚来鹿鸣苑赏花听戏,临着四月,别处的桃花多多少少也败了些,家里院子里也种着几颗早春雷,不为吃果子,只为看它出了年节就能早早打花苞开的枝繁花茂,到四月头里还有好景的,也就剩这儿的鹿鸣能看几眼了。 老太太与诸位老夫人先在临水屋子里远远看了会儿花,年纪大,受不住冷,坐一坐便都起来了,恰好才点的几折戏,角儿们也画好了扮相,姑娘们又跟着往戏楼去,头一出唱的是《花木兰》,《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一折子,家里有戏班子的常听。老太太是跟着老太爷自微末起家的,便是到了这个年纪,也没养出多少高门贵人们的闲情雅致,琴棋书画那些也看不来,最喜欢的就是《花木兰》《穆桂英》这几出老生常谈的好戏。另几家如今指着沈侯爷父子俩帮衬呢,自然都捧着老太太,捡好听顺心的话来说。 家里几位姑娘不乐意在跟前儿发呆,‘刘大哥讲话’打小听的耳朵起茧子,五姑娘偷偷往二夫人身前凑,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二夫人面有难色,耐不住五姑娘抱着胳膊磨,二夫人才抬手指了指侧边的楼梯,叫她避着人些。五姑娘霎时眉开眼笑,小狗作揖一般双手合十,冲着二夫人咧嘴就谢,然后起身回去,和三姑娘她们咬耳朵,动静大些,叫老太太瞧见了,打发张嬷嬷来问是怎么回事,二夫人只得起身到跟前回话,说是几个姑娘坐不住,叫她们在园子里走走,也好解闷儿。 老太太最不喜二儿媳妇这一点了,不过几个丫头片子,怎么就那么骄纵,事事都顺着,日后嫁到别人家去,就这般德性,岂不叫人说侯府少管教。 “在家里闷,跟着我老太太出来听个戏,也叫闷,莫不是多吃了两杯热茶,心火烧得慌。” 二夫人赶忙说几句赔不是的话,要打发人去把姑娘们叫回来,看见二儿媳妇低头服软,老太太心火消了一半儿,想起昨儿个乖孙同他父亲、叔叔到四知堂说的那事,赏河灯那天,晋王派人给三丫头送了盏宫灯,约莫着,过些日子宫里惠妃娘娘还得叫这丫头跟着进宫,日后有的是时候教她们,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老太太缓和了颜色,同二夫人道:“罢了,她们年纪小,贪玩一些,就随她们去吧。”又叫张嬷嬷过去传话,“让二姑娘和亲戚家的几个姑娘也去走走,这园子桃花开的正好,不过得叫几个人好生看着点儿那水塘,离远些才好。” “是。”张嬷嬷笑着应下。 老太太又二夫人跟着也去:“把三丫头领过来,她姊妹们且玩去,只叫三丫头陪着我跟前儿就是。” 最小的六姑娘才四岁,走路蹦蹦跳跳的,从座位上过来找她娘,抬头看见老太太冲她笑,六姑娘从没见过这景,吓的‘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三姑娘跟着母亲过来,看见小妹旁边哭的嗷嗷叫,任丫鬟婆子们怎么都哄不好,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又‘通’的一下,掉进了冰窖里,膝盖一软,就跪下了,“老太太明鉴,那天我只看见守门的李婆子给大表姐从外头送了个包袱,是大表姐和跟她跟前儿的小丫鬟翠儿一道拿的,我和大表姐也少说话,她的事情,我实在是不知道。” “你!”闻听此言,姑奶奶站起来身影摇晃,提两口气儿,才呵斥一句,“你胡说八道。” “……骡马成群槽上栓,老婆吸了俺的烟,多儿多女成了神仙……”:这是从前河南卖水烟的吆喝,梆子的唱腔,完整的应该是‘老头吸了俺的烟,骡马成群槽上栓,老婆吸了俺的烟,多儿多女成了神仙。’这个一般是跟卖旱烟的打擂台,才唱。许昌那一圈,老早就有大规模种烟叶的。有给人家种的,也有自己种的,地头上两绺,能卖钱,也能自己烤了使。但是早年也有那坏的,会在烟叶地里夹带私货,弄一行‘假虞美人’,烟叶子大,它扑棱开,那会儿也没有无人机打天上瞅,人光凭肉眼,不好发现,后面就都给剿了,自己个儿不叫种了。这是好事儿,因为存烟叶那屋里,墙会黑,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生的也黑。屋里还特别难闻。你打外头从他们家院墙过,都能闻见那股臭味。【吸烟有害健康】 早春雷:早桃的名字,过了年就开花了,有些开的早,元宵能赏花。还有一种桃叫春雷,和早春雷不是一个品种。 鹿鸣:晚桃的名字,跟它一起熟的桃子,也就血丝红了,但它比血丝红还晚。不糯,是脆的。(不太好吃,不好吃,不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事关姑娘家的清誉,有些话也不好叫外人知道,三姑娘这一嗓子,嚎的老太太没了听戏的心思,万幸在场的都是自家亲戚,知根知底儿的,必不会出去乱说,老太太直说头疼,闷了心气,另几家老太太也都借口有事,早早家去。 沈云岫带着林二姑娘还没摸着风筝呢,被二夫人的丫鬟叫回来了,说是老太太动了火气,旁人也说不上话,都知道老太太最疼二姑娘了,求二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帮着替林大姑娘说两句好话 ,林二姑娘就在身旁,沈云岫心里不愿也没法子推脱,只得跟在林二姑娘后面过来。 她们俩一路疾步,进了屋,绕过屏风,看见屋里人人都一脑门子官司,有宽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悻悻往旁边去站,免得招木趣,再惹老太太动怒。 这会儿应是骂过一回了,老太太咬牙坐着不说话,一张脸气的发白,姑奶奶坐在旁边哭,三姑娘躲在二夫人身后也哭,反倒是跪着的林大姑娘面目泰然,一圈人把她围住了她也不怕,脊梁骨打直,跪在那似一根笔杆子那般硬挺。 “好姑娘,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老太太在这儿呢,没有的事儿,谁也冤枉不了姑娘,万事有老太太给姑娘做主呢。”张嬷嬷话里藏着话,连敲打带提点,想让林大姑娘不认这事儿,自管说是三姑娘诬告。张嬷嬷是老太太跟前儿的老人儿了,是看着姑奶奶长大的,除了世子爷,老太太最疼的就是这位姑奶奶了,若不然,也没嫁出去的闺女拖家带口到娘家过日子的。老太太不待见二房,偏心也是常有的事儿。 往常,张嬷嬷这么说,老太太乐见其成,但今儿个却板起脸来:“你也别护她,让她照实话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谁也不准徇私。”骂完外孙女,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朝哭着的女儿瞪一眼,“外头都知道咱们家孩子管得严,打你俩个哥哥起,我是从不让他们在外头吃酒耍钱往那些混账地方去的,就是因着我管得严,你两个哥哥才有如今这般好的品行。偏你这丫头是个死犟,我那时也没纵着你,怎么就叫你把这俩个小的给惯的无法无天了去。” 老太太拧眉怒目,本来就厉害的眉眼,这会儿更是骇人,林二姑娘头一回见,吓得缩脖子往沈云岫后头躲了躲,四姑娘姐俩将六姑娘拉到身边,捂住她耳朵嘴巴,这一吓,六姑娘着急,张嘴咬了四姑娘的手,张嬷嬷看小的可怜,又怕她哭了添乱,忙叫丫鬟把六姑娘抱出去。 一屋子人都怕,唯独姑奶奶哭着往老太太怀里搡:“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早早的做了寡妇,在夫家没了依仗,我回自个儿家里,阿娘还骂我,哥哥嫂嫂也不待见我,我……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呀,我死了得了。”姑奶奶嘴上喊着要死要活,身子未挪半寸,耍无赖似的一个劲儿埋在老太太怀里哭。 老太太咬牙,照她背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听见声,自己先心疼上了,也顾不得管俩小孙女的官司,张嘴先骂二夫人,“胡说,我的儿,哪个敢嫌你,我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我和你爹那会子拼死拼活,挣下这番家业,还不是为着你们兄妹仨,咱们家,你和你那两个哥哥是一样的,你年纪最小,他们理该让着你才是,敢不待见咱们,我老太太先打他一拐棍。” 姑奶奶得势,也不哭了,眼珠子斜视,恨恨瞪着二夫人母女俩:“人家明着不说,同着恁些个人,却把脏水往我家姣儿身上泼,张嘴便是私相授受,她们是瞧见了还是抓了现行,红口白牙倒是拿东西出来呀,这会子胡沁,不过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没人疼罢了。”姑奶奶在老太太跟前儿霸道惯了,脖子梗直,把娇嗔的话说的理直气壮,就好似人人都该这么让着她。 老太太看二太太母女俩,又瞥一眼跪着的外孙女,眼珠子转转,心下有了决断,笑着把闺女拉在怀里坐下,轻拍她的手安慰:“乖乖心肝儿肉啊,哪个不疼你,哪个又欺负你了,怎就说这样的话,叫我听了生气。”指了指二夫人,“你二嫂子身子弱,这几年也常病着,跟前的事儿或多或少都有瞧不见的,三丫头性子毛躁,也是随了你二哥,许是她看差了呢,老太太我是最公正的,她二嫂子,你过来,叫三丫头给她姑姑赔个不是,就说是三丫头认错了人,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叫她姑姑饶了她这回吧。” 二夫人虽不愿意,可身上有孝道压着,也只得顺了老太太的意,生拉硬拽,愣是按着三姑娘叫她给姑奶奶服了软。 沈涿溪从衙门口忙完回来,到大夫人这院请安,瞧见家里热热闹闹得,早起跟着老太太去听戏赏花的人都回来了,也是一惊,又听沈云岫把鹿鸣苑的故事给他学了一遍,然后小丫头眉眼做诧异状,故意把话往反了说,摇头晃脑的,直呼家里规矩森严,长辈公允。 “大表姑娘跪的跟竹竿似的,倒像极了咱们家这位了不得的姑奶奶。”沈云岫笑着抬起眼看他,得意的给出见解,“都说小的随老的,侯府这一大家子,多多少少都有点儿老太太行事的影儿。甜杏才从外头听到了,老太太回来就叫人去找了守门的李婆子,前后脚的事儿,张嬷嬷吩咐了个管事的领新人到后头角门当差,若真是理直气壮,也不会在外头就把官司给断了。真的假的,回来抓了那李婆子来审,不需二十板子,就叫她什么都交代了。”老太太的心偏着呢。 “是有这么一个人。”沈涿溪知道些这里头的曲折,便同她解释:“那人姓徐,我记得是叫徐嘉阳。是邵武姑丈家学堂里的一个学生,跟着姑丈念了几年的书,他家里穷,进京赶考的钱都是族里给凑出来的,去岁名落孙山,抑郁不得志了几日,在梧桐街听了些哄人的话,就重整旗鼓了,现,在城西富里巷找了个抄书的活,起先是勉强糊口熬日子,但他竟是个妙人,凭着自己读过几本实在书,能作几句酸诗,最擅些闺阁郁郁,百转回肠的腔调,他写的曲子如今可是梧桐街上炙手可热的稀罕物,好几家琴楼竞高价也要去买。” “有那不服气的嫌他坏了读书人的气节,拿着文章上门同他理论,这人倒好,还真能说个一二来,想肚子里有点子墨水的,赶下一届大考,他若上心学习,未尝不得高中。至于从外头送东西进来,大表姑娘也不是头一个,这风气不还是三姑娘她们给带出来的,先是拿钱叫小厮们出去买些东西,后头又有什么姨表亲戚不招老太太待见,小东小西的也都惦记着从李婆子那里往来。要是老太太不查还好,真照你说的,抡了板子,还不知道得闹出多大动静呢。” 沈云岫起身鼓掌,一副我就说如此的模样,继续反讽:“还真是随根儿,是老太太教得好。” “又贫。”沈涿溪笑着说她,“左右不干咱们的事儿,你只当不知道就好。” 第6章 第 6 章 “我倒是想不知道,耐不住人家三请四请非要我到跟前儿去做见证。”沈云岫伸手比了个二,示意说的是二夫人,“她从前是管家的,八面玲珑的心思,什么能听不能听,她哪有不清楚的。本来我就不在跟前儿,偏她那丫鬟是个勤勤的,同着林姳的面儿,非得喊我过去,倒显得我多么爱凑热闹似的。” 她话里有气,沈涿溪顺声哄她:“你是被迫的,不算凑热闹。” “那还不赖你,她那是喊我?分明是喊了双眼睛,生怕你不知道。我到跟前儿看,燕汀哭的跟小牛犊子似的,嗷嗷叫,她两个姐姐四双手,愣是只捂住了个耳朵。” 小孩子不懂事,二夫人也不懂么?闹大了,不过叫姑奶奶没脸,那两家都急着挑姑爷呢,京都适龄的人选虽然多,可这事儿又不是挑萝卜白菜,能入得眼的就那几家子,高不成,低不就,似李家那般,都要被嫌着人家门第矮,不够看呢。 沈涿溪笑着起身,往里头书房去:“她们的事儿,我也不管,老太太前几日还托着我打听绥宁候府田家那二小子呢,想是替姑母问的。” 田家一门三榜眼,诚是读书的料子,田二郎虽是次子,却比他那个跛了脚的大哥要能耐些,现外放了东雍州管着海事衙门上的事儿,有一二年的时候,京都这边薛微打点了关系,他再回来,稳稳的能进市舶司,朝廷这几年在北边打仗,兵吃马嚼,伸手就得拿银子,月前雨大,老太妃宫里的排屋被冲掉了一层瓦,内务府都没舍得拨银子出来采买新的,从太府寺的库房里翻腾翻腾,愣是找了差不哩的给糊弄上了。 好容易打服了那群白毛鬼,如今日子更难,将士们里子面子挣全了,朝廷要设北三州都护府,开衙建府,小到一个丁的俸禄,也不能短了他们,户部的官儿天天愁的牙酸,一日竟昏了头,要从太府寺的账目上兑银子,你也愁,他也愁,银子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家里家外,还不都全指着市舶司的商船一箱一箱从外头往里头抬。市舶司,那可是个好前程。 沈云岫也跟了进来,前几日的功课她还没做完,夫子家去给老爷子贺寿了,算日子还要三五日才能回来,她想着不急,昨儿拖今儿,今儿拖明儿,眼下拢共就写了俩字儿。 沈涿溪在书案坐下,拿过她铺开的文章看,笔山上沾着的墨迹都起边儿了,纸上就落了个开头,‘时维’俩字,写的潇洒自在。 沈涿溪眼皮抬起,看她这次又要怎么狡辩:“抄《滕王阁序》呢?” “不是,夫子留的课业,说是开春踏青,让各自作一篇赞春的文章。我……我才起了个头,后头还没想好呢。”沈云岫也知道羞,可自己就是不爱写这些干巴巴的东西,不叫人看,也不准人想,提笔就是颂这个,赞那个,既然大家都好,那自己不写,何尝不是另一种好,怎不见有人来赞自己呢。 她垂眸想了下,继续道:“三妹妹她们的也没写的,本来前几日就要动笔,想着今儿个要去鹿鸣苑,就缓了缓。”这话先把自己给说服了,“赞春赞春,我得亲眼瞧见,才知道打哪儿夸起呀。” 沈涿溪无奈摇头:“一年三百六十日,再分天干地支二十四节气,你倒是日日都有新鲜事物得写。” 沈云岫狡辩不通,就要装病,身形微微晃了两下,“哎呀,我头疼。”说着扶着桌子坐下,她以手撑额,悄悄从手指缝里觑他,见他盯着自己看,似笑非笑的样子,吓得心跳都慌了几分,眼睛闭上,又喊脆桃进来,“好丫鬟,快扶我去躺一会儿。” 脆桃和甜杏两个在门槛外头站着,探头往屋里看,没听见世子爷吩咐,就猜到了又是念书惹出来的病,嘴上应了声,相视一笑,互相推搡着让对方进去解围。 外头俩丫头一点儿不背着人,声音不高,但每一句都叫人听得清楚,沈云岫定在椅子上又气又恼,想开口骂人,又怕惹怒了面前这位,害自己吃瓜落。 她憋的两腮涨红,忽然听见某人的声音自头顶而来:“早些补上,过几天家里还得热闹,你得到处看戏呢,更没时间做功课了。” “那这回就不罚了,我连着做了几个晚上的针线活,手指头都被扎破了好几回,拿笔都疼,你要我上进,也得等我指头不疼了再说。”沈云岫抬起袖子把五根指头摊开给他看,“喏,你瞧,这会儿还红着呢。” 葱白的一双手,她不爱戴戒指,漂亮的金镯子倒是喜爱得紧,过年新打的这对儿金累丝镶珠镯正遮住她腕子上的那道疤,只是上头的珠子戴的久了,颜色暗些。 沈涿溪收回目光,笑笑赏她了个‘大鸭梨’,“下不为例,好在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你说。”听到不用罚抄,沈云岫霎时眉眼舒展,头也不疼了,手也不疼了,腕上金镯子也响的清脆,半点儿没有刚才装病时的颓态。 “刘夫子这次家去怕是要回不来了,她父亲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里,到底是不叫人安心,冬天里又摔了一跤,伤筋动骨一百天,少说得三四个月呢。”沈涿溪看她逐渐得意,跟着也笑。 然后,话音忽转,“但你的功课可不能落下,我托了高阳书的关系,给你请了蓬莱谢家的九姑娘来咱们家做西席,她从前在高阳书院教过策论文章,学问自是翘楚,只是后头她家里老太太没了,她回去守了三年孝,再回来,高阳书院那边一时又腾不出缺来,也是咱们家好运气,得了个大便宜。谢夫子带你到后年大考,等高阳书院再招学生,她还回书院教她的策论。” “什么?”沈云岫才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这回病的更厉害了,不光是头疼,耳朵也听不见了,坐下趴在桌子上装哭,“你走吧,我是真病了。” 假嚎两声等不到他来哄,去转过身拉他的手服软,“阿兄,我的好阿兄,你是要我去考状元么,一个刘夫子就跟那唐僧似的,天天念的我头疼,再换个厉害的,我怕是明天也不高兴了。” 沈涿溪一张俊脸却说出无比冷漠的话:“那你且得忍忍,明天不高兴,后天高兴了就好。” “你!”沈云岫气的攥拳捶他,“你走,你走,我再不跟你说话了,后天我也不高兴,大后天也不。” 屋里正闹着呢,外头来了个婆子通传,说是家里来且了,舅家少爷打云中府来京,这会儿已经进了府,在四知堂老太太那儿说话,大夫人叫来请二姑娘也去,表少爷不是外人,都是一家子亲兄妹,不必外道那些。 沈云岫锤人的手顿住,收起耍无赖的模样,询问沈涿溪的意思:“怎么就我也要过去了?” 外道不外道的,那陈斌也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了,有言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到了大夫人娘家这儿,就不讲究了? “三妹妹、四妹妹几个请了么?”隔着窗户,沈云岫同那婆子问话。 “这……我也不知道。”那婆子一副心虚的样子,扯东扯西的搪塞,“太太只吩咐了我来请二姑娘,别处许是有另外的人去请。” 男女七岁不同席:方言,原话应该是‘七年男女不同席’出自《礼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