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因何恼春风》 第1章 第1章 周洋打电话过来之前的几分钟,李青禾正坐在小阁楼里,守着那台老旧电视机看少儿舞蹈的考级录影带。曲目是《小铃铛》,虽然已经把音量调到最低,但欢快的儿歌还是把房间的每个缝隙都钻了个遍。 等到听见楼下的电话铃似乎响个不停的时候,房东太太已经跑上来了,气急败坏地敲响了他这间阁楼的房门。 李青禾匆忙从地板上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看不见的灰尘,打开了门。 “不好意思,王姨。” 年轻人赔着一张笑脸,态度很温和:“电话是找我的吗?” 房东太太没有马上回答他,眼神穿进门缝,先是把小房间里能站人的那点儿地方扫了个遍,又慢悠悠地瞥向李青禾的脸。 阁楼和这张脸一样干净,老太太终于能确认屋里没有第二个人了,这才神情和缓下来。 “说是个姓周的。” “是我朋友,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可能是有急事。” 李青禾鞠躬,十分抱歉地说:“打扰您睡觉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我会让他以后都白天打过来的。” 话说到这地步,房东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小声嘟囔一句,转身下了楼梯。 李青禾轻手轻脚地去了一楼,听筒就放在电话边上,等他正式拿起来的时候,周洋已经变成了一只在热锅上蒸了五分钟的蚂蚁了。 “喂?” “是青禾吗?” 周洋在电话那边火急火燎地说:“你能不能帮忙找个孩子!” - 两年前,李青禾来北城上大学,从那时起就没怎么出过城西北,在出事儿之后就更只是在住的地方和少年宫两边跑了。 二月的北城,风冷得刺骨。李青禾把脖子上的围巾又紧了紧,搓着胳膊在路边等计程车。还有几天就是大年三十,这条路的灯杆上全都挂上了灯笼,狂风乱吹,李青禾站在路灯底下,听见自己头顶往上一米多高的地方,塑料灯笼把铁杆子撞得咚咚作响。 计程车司机看见李青禾招手,掉了个头在他身边停下。 “哪儿去?” “去北城体育馆多少钱?” 李青禾弯着腰问:“我得去个来回,能不能便宜点儿。” 司机点头,做了个上车的手势:“我今天拉了好几趟体育馆了,那边儿有外国人唱歌跳舞,你也是去看他们的?” “不是。” 李青禾系上安全带,老老实实地回答:“朋友的弟弟在那边,是个孩子,第一次来北城,还是瞒着家里偷偷跑出来的,我得过去看一眼。” “多大的孩子?” “没问。” 李青禾又想了想:“听说长得很高呢,应该也不小了。” “指定是青春期的死孩子。” 司机不满地说:“我今天拉的那几个年纪都不大,全是小年轻,不好好学习,跟着鬼哭狼嚎的外国人学染头。听你口音不是本地的,你是干什么的?” “在少年宫教小孩跳舞。” “还上学没?” “之前,在舞蹈学院,不过现在没再上了。” “哦。” 司机了然:“毕业了呗。” 李青禾只是微笑,“嗯”了一声,然后闭着眼睛装睡。 到北城体育馆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等真正站在了体育馆的南门前,李青禾才真正意识到,刚才司机口中的“鬼哭狼嚎”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来的也巧,此时演唱会刚刚散场。 广场上的人群像一锅煮开的滚水,彻底沸腾了,安保人员如临大敌,手臂死死抓着手臂,在人潮中勉强围起了一条通道。 李青禾眼睁睁看着几道身影裹挟着热浪,从他眼前呼啸而过,冲出人群——绚烂的发色,浓烈的妆容,此时此刻,体育馆所有的灯光都像是在追随他们的脚步,把亮闪闪的演出服炸成了一片令人眩目的星海。 歌迷的疯狂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无数双手臂高高举起,不断地往前推挤。 李青禾彻底沦陷在人潮里,被大汗淋漓的年轻人们挤得左右摇晃,他捂住一只被尖叫声震得发疼的耳朵,艰难地回过头,好不容易看见司机正在马路对面冲他招手。 “陈放!” 无人回应。 李青禾深吸一口气,又卯足劲儿喊了好几声,声音却立刻被旁边正拿着话筒报道的电视台记者湮没了。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因为歌迷的热情燃烧了北城!” 记者的声音很激动。 李青禾只好避开沸腾的人群,担心摔倒,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一时间冷风灌进外套里,一热一冷,把眼尾染得微红。 “大叔!”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个看起来没那么忙的保安:“我家的孩子走丢了,你能不能拿喇叭喊两声,帮我找找?” 十几分钟后,当一个高大的少年驼着背朝二人走过来的时候,保安吓了一跳。 “是他吗,这么老大的孩子?” 保安指着少年被吹得乱糟糟的的鸡窝头,转头看向李青禾,震惊地问:“这也能叫孩子?” 李青禾心中也有点惊讶,不敢说其实自己是头一次见他,只能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走过去拉少年的手。 “你是陈放吗?” 少年很高,五官轮廓分明,因为怕冷而缩着脖子,脑门上挂了一条写着英文字母的运动发带,几根不听话的头发支棱在头顶。他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快半个头的年轻男子,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迷茫地点点头。 “你多高呀?” 李青禾抬着头问他。 少年吸鼻涕,鼻尖被冻得通红:“……一米八五。” “我叫李青禾,阿洋让我来接你回家。” 李青禾握了一下那只冰凉但柔软的手掌,想了想,摘下自己的红围巾,踮起脚尖缠在了少年裸在冷风里的脖子上。 “冷不冷?” 李青禾像是在自问自答:“北城可比你们渝州冷多了。” 第2章 第2章 “我就住在这个商店的阁楼,已经凌晨了,不好再订宾馆,今晚你就先和我一起。上楼的时候一定要小声点,房东是个老太太了,睡眠不好,脾气也不好,千万别吵醒她。” 李青禾不停地嘱咐。 陈放很乖,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实在不像个会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 李青禾蹲下身,轻轻把卷帘门掀起了一个缝,带着陈放从底下钻进去。 他有点瘦,穿着一件白色的棉风衣,蹲下时身体蜷着,就更薄得像张纸片了,不过钻起门缝来倒是很容易。陈放就不行了,前面刚把脖子塞进去,拱起来的后背就把卷帘门撞出了响,吓得他赶紧又往下趴了趴,最后整个人是像德国腊肠犬一样爬着进门的。 李青禾用力憋着笑,小心翼翼地把门锁收拾好。 陈放也不声不响,一路跟在李青禾身后,上楼,进屋。 李青禾住的房间很小。 阁楼的单人间,里面就一张用木板搭的单人床,一个旧衣柜,两个床头柜。床头柜一个放在床边,另一个放在门边,上面搁着一个很小电视机和影碟机,勉强能住下两个人。 不过虽然小的可怜,但也干净整洁。 陈放看见床边的柜子上摆了一束百合花,插在已经喝空的玻璃汽水瓶里。 李青禾找了半天,终于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套睡衣:“是我朋友之前留在这里的,我洗过了,很干净,你们的身高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陈放接过来:“谢谢哥。” 卧室外面还有个巴掌大的卫生间,太阳能里已经没有热水了,陈放只能胡乱抹了把脸。 洗漱台上干干净净地摆着肥皂、牙杯,还有一罐闻着香喷喷的护脸油,应该是李青禾平日里用的东西。陈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之前每年入秋冬,老妈也会追着他,非要在他脸上抹点油不可,他不喜欢,梗着脖子躲开,结果冷风像小刀子似的,把脸刮得生疼。 他换好睡衣,正准备回屋,脚步却顿住了。 他想了想,怎么都觉得睡在别人的床上还是应该洗个澡,于是又脱下衣服,咬咬牙,就着冷水重新把身上冲洗了一遍,冻得他直打寒颤。 等陈放终于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次走进房间时,李青禾已经在地上铺好了被子。 “你在床上睡吧。” 还没等他说话,李青禾就先开口了,陈放只能紧盯着他淡红的嘴唇看。李青禾没能长出深邃的浓眉大眼,但也好看,薄唇单眼皮,干净清秀,柔得像一汪水。 “床那边靠着暖气,会更暖和一些。” 李青禾说:“渝州应该也没有暖气吧?就是装着热水的管道,北方才有,我是苏北人,来这里之前也从来没见过。” “哥,我不冷,我在睡地上就行。” 陈放站在床边,很拘谨。 话音刚落,就见李青禾钻进了地铺的被子里,背对着他,整个人陷进枕头里,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发顶。 “不要忘了关灯哦。” 李青禾轻声说。 - 陈放,男,1982年出生在川南。 陈放十四岁以前是川南省渝州市人,十四岁以后户籍地却只剩了个渝州。 户口本改回来的时候,正值六月溽热,山城的棒棒军帮忙送来了家里新买的风扇。 陈放瞅着本子上籍贯那一栏发愣,半天也没弄明白,穿着背心裤衩就跑出门问父亲。老陈和街坊邻居在居民楼门口搭了个小桌子搓麻将,一见他被晒得黢黑的大脸就想起卷子上的大零蛋,烦得要命。 “我有东西搞不懂。” 陈放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就杵在门口,从没这么好学过。 “什么东西?” “咱们为什么不是川南人了?” 老陈刚输了牌,实在没耐心:“赶紧回楼上写作业去,讲了你也听不懂。” “我懂,怎么不懂。”陈放抱着门前的柱子转悠,自作聪明地小声说道:“……就是被划出去了呗。” 话音落下,刚才还嘈杂的人堆顿时就没了声响。 只见老陈的脸色阴沉下来,猛然起身,膝盖撞在桌边,满桌的麻将牌“稀里哗啦”地砸了一地,邻居们自觉敛了声息,死寂一片。 “放你爷爷的狗屁!” 还没等陈放反应过来,他就被父亲的一只大手揪住了衣领,从柱子边上扯开,然后一巴掌落在脸上,火辣辣的,毫不留情。 陈放懵在原地,连怎么哭都忘了。 看了一圈身边大人欲言又止的表情,陈放知道肯定是自己这张破嘴又说错话了。他从小就很爱讲话,讲话的时候又很少顾忌什么,像每个村子里都有的那条横冲直撞的大黄狗。 “让你好好读书你不听,脑壳里还有脑花儿吗?一天到晚光会胡说八道!” 最后,老陈临门一脚,把傻儿子踹进了屋。 陈放这个人倒是心大,管他什么情绪,总是来的快忘得也快,哪怕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被扇了耳光也不觉得丢人,反正等晚上父亲回来了,他照样是老陈家的好大儿。 直到那年七月一日。 新闻主播用庄重的声音宣告了一段历史的终结与开始,那是一个漫长的夏天,街头巷尾,报纸电视,都在谈论着那件百年夙愿得偿的盛事。 陈放坐在凉席上看电视转播的庆典,也终于知道了自己上个月说了什么混蛋话。 十四岁的男孩使劲瘪着嘴,怕自己不小心哽咽出声,直到他转头看见墙上镜子里的那张脸,皱巴得像个核桃,丑得要命,才赶紧把嘴松开。 十五岁的时候,陈放突然开始抽条儿。 从横着长变成竖着长,一口气窜到一米七五。 老妈前几个月提前买好了过年穿的新棉袄,这下却穿着只到他腰杆,无奈之下只能转手送给了表弟,那一年,陈放是穿着父亲的旧棉袄拜年的。 陈放是个很乖觉的学生。 离学校不远的那条街,有些门面永远半开着,里面烟雾缭绕,游戏机的声音能传出去很远,叼着烟的不良少年堵在巷口,眼神像钩子一样扫视路人。 每次快走到那里了,陈放的脚步都会比脑子转得快,拉着朋友绕着离开。 世界很大,但传到耳边的声音很小,和大多数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一样,陈放在这样的岁月里度过了一段平淡无奇的童年,成为了一个自以为可以抵挡寂寞的少年人。 然而,时代永远都在朝着新的方向,不断前进着。 十六岁,陈放去少年宫学钢琴,难得静下心来坐在钢琴前,却总能听见头顶上的天花板被人踩得“咚咚”响。趁着下课的时候,陈放去了楼上,扒在那间教室的门口偷偷往里望,然后被一个叫周洋的哥哥逮了个正着。 周洋就是那个踩地板的人。 那年是1999年。 1999年,一个人气火热的男子偶像团体顺利出道,开启了韩流的序幕,也在那个充满希望的九十年代的尾声,在陈放的心里播种下了一颗小小的、关于梦想的种子。 - 陈放躺在床上,哪怕睡不着也不敢乱动,生怕吵醒了那位睡在地上的人。 陈放不是头一遭和别人睡在一间屋子、一张床上,小时候总是和老爸一起睡,夏天的时候,老电扇一圈一圈地转,老爸鼾声如雷,吵得人耳朵疼。第一次跟洋哥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倒是很兴奋,缠着人家讲了好几个钟头的故事,等洋哥嗓子哑了,他也已经睡着了。 但是现在,陈放转过头。 小房间的窗帘严丝合缝,一点属于北城的灯火辉煌也漏不进来,再渐渐的,他的眼睛终于习惯了黑暗,又翻了个身往地上看,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卷着被子的身影。 淡淡的香气在床头浮动着,陈放记起来,那里是放了一束百合花的。 他又没来由地想起了去年教师节,班上的同学叽叽喳喳地围在一起讨论,说每一种花都有不同的意思。 百合花是代表了什么来着? 他当时没在意,此刻却想拼命从记忆里打捞出来,使劲嗅了嗅它的味道。 “冷吗?” 李青禾以为陈放在吸鼻涕,突然出声,打破了这一小片的宁静:“我这里只有两床薄被子,委屈你了。” 陈放连忙否认:“……没,没委屈。” “我也有点冷。” 李青禾慢慢坐起来,抱着被子挪到了床上:“要不然,还是挤一挤吧,两个人会暖和些。” 身旁的床垫忽然陷下去了,陈放没有说话,听见小破木板床发出“吱呀”的声音,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近,然后,有一根冰凉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脚踝。 陈放僵住了,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好像热了一下,滚烫又慌乱。 转瞬即逝。 李青禾伸出手,给陈放掖好了被角:“晚安。” 第3章 第3章 李青禾没怎么跟陈放说过话,即便不比他大多少岁,也还是只把他当成朋友家逢年过节了还出来乱跑的小孩。所以,当看到陈放捧着面包和牛奶出现在舞蹈室门口时,他心里只浮起了一个念头。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呀,半刻钟也闲不住的。 “像这样,感受手的位置,舒展肩膀。” 李青禾看了一眼呆站在那里的陈放,继续跪坐在地上,扶住小女孩的后背,帮她纠正姿势:“小朵,想象一下蝴蝶是怎么飞起来的?胳膊要像翅膀一样,伸展出去——” “对,就是这样。” 李青禾点头,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过去吧,再和小朋友们玩一会儿,妈妈很快就会来接你啦。” 陈放一直不敢乱动,拘谨地左看看,右看看,再抬眼的时候李青禾已经走了过来。 “怎么找过来的?” 李青禾坐在门口脱舞鞋,抬眼看他。 白舞鞋,鞋底已经几乎磨薄了,但鞋面还是干净的。陈放瞥见那一双脚上套着洁白的袜子,然后塞进了一旁的棕色短靴里。 “商店的奶奶告诉我的,说你上午在少年宫。” 陈放回答。 少年宫坐落在几条街之外,顺着水磨石楼梯上到二楼,走廊尽头,那间最宽敞的教室便是了,很好找。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在镜子上,能看见空气里漂浮的尘埃。 陈放也蹲下了,把牛奶和面包放在李青禾手边。 “给我的?” “嗯,在一楼商店买的。” “房东问没问你是谁?” “没问。” 陈放挠了挠脖子,回想道:“但一直盯着我看。” 李青禾笑了笑,做个了“嘘”的表情,有点狡黠:“以后,你别在她那儿买东西了,她卖的有点贵。” 陈放应了下来:“哦。” “我起床的时候看见你还在睡,想着你肯定也累坏了,不如一口气睡到中午,等我回去再带你去吃午饭。” 李青禾把面包和牛奶放进随身的书包里:“不能辜负你的好意,我留到明天早上吃。” “哥,我请你吃饭吧。” 陈放诚恳地说道,他蹲累了,又稍微直起身子。 李青禾被这话逗得想说点什么,但只是轻轻笑出声。恰在这时,几位来晚了的家长匆匆从楼梯口走上来,他先把陈放晾在一边,又转身朝舞蹈室里拍了拍手,招呼正在玩闹的孩子们出来。 一群穿着蓝色舞蹈裙的女孩开心地跑出来,七嘴八舌喊着“小禾老师再见”。 直到目送最后一个孩子被家长牵着手走下楼梯,李青禾才接上了刚才的话题,问陈放:“你带了很多钱吗?” “请你吃饭肯定够了。” 陈放抿唇,语气倒是十分肯定。 “好呀。” 李青禾也不再推辞:“那我想吃旁边的那家炸酱面。” 他帮陈放整理了一下外套的衣领,背起书包,自顾自地往前走,陈放赶紧跟上,一声不吭地走在后面。 不过,李青禾到底没让陈放请这顿饭。 陈放从昨晚饿到现在,年轻气盛,直接埋头干掉了两大碗面,还多加了份肉丝,本来心想反正是自己请客,吃得多些也不丢人,然而吃饱喝足,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去结账,却看见李青禾坐在桌前,捧着水杯,笑意盈盈的。 “我刚才已经付过了哦,接水的时候。” 陈放顿时蔫了下去,像一根在藤上熟了半个月没摘的黄瓜,一时间,又有许多思绪涌上他的心头。 人怎么能这么迟钝,回去让老爸知道了会不会又新账旧账一起算,把自己锤成辣椒面? 洋哥呢,会不会也笑话自己? 陈放偷偷抬眼。 还有面前这个人,昨晚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北城体育馆门口,在人山人海里找到自己,冒着刺骨的冷风和若有若无的雪粒,又像个英雄似的把他接回那个温暖的小阁楼。 李青禾只吃了一小碗面,空碗放在桌子上,干干净净的。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一头专门跑来北城蹭吃蹭喝的山猪? 陈放耷拉着脑袋,因为早上没好意思用李青禾放在卫生间的梳子,头发乱蓬蓬的,像一团被风吹散的绒花。 “阿洋跟我说了,你没带多少钱过来。” 李青禾笑了笑,语气温和:“想谢我的话,以后也有的是机会,等你下次来北城,再好好请我一顿就是了。” 这话说得随意,陈放却听进了心里。 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翻译成了一张只在报纸上见过的画像,洁白的桌布,锃亮的刀叉,奶油在蛋糕上冒出一坨小尖,冰淇凌球放在小盘子里,肉排被渍得又深又亮,优雅极了。 他想象着李青禾坐在那样的地方,似乎气质很相称。 “好。” 陈放斩钉截铁地说,仿佛接下了一个重要的承诺。 李青禾没再多说,只是继续往前走,白衬衣的绸带在他转身时划出一道飘逸的弧线,陈放看着那道背影,心里更加笃定了刚才的念头。 早上,李青禾给周洋打了个电话。 周洋在电话那头叮嘱,千万让陈放趁着年前早点回家,别赶上北城的春运。为了看这一场演唱会,陈放攒了好几个月,剩下的钱应该足够买票了,至于其他开销,他会让陈放的父母直接汇过去。 “不用麻烦了。” 李青禾说,高中生而已,就这一两天,花不了什么钱。 “下午咱们随便在北城转一转,别太指望我,我也只对这一片比较熟。这里是四环,往外走就全是菜地和坟圈子,没什么好看的,往里走,我就得跟着你一起迷路了。” 李青禾问:“然后,明天我陪你去火车站买票,好不好?” 陈放点点头。 “以后无论你想去哪里,都得提前和父母商量好,不能再这样不声不响地跑出来。” 李青禾拍拍陈放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认真念叨:“如果不是阿洋给我打电话,你的父母恐怕现在还得隔着几千公里,联系这边的警察找人,别人家都开开心心地准备过年了,他们的小孩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说完,他仰头看着陈放:“听见了吗?” “听见了。” 陈放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街边的报亭挂满了新的报纸,2000年2月2日,北城晨报。 头版写的是昨夜北城体育馆的盛景,灯光璀璨,人潮汹涌,黑白照片上只有舞台上跳跃的身影,依旧看不清那几个男生的脸,标题用醒目的黑体写着“舞台沸腾,韩流席卷北城”。 李青禾停下脚步,从轻薄的钱包里掏出零钱,买了份报纸,塞进陈放手里。 “留着吧,回去当个纪念。” 李青禾随口问道:“你喜欢跳舞吗?” “喜欢。” 陈放捏着报纸边缘,局促地点头,声音渐低:“……但是,和你跳的舞不太一样。” 李青禾说:“我知道的。” 那是迷幻的电子舞曲,是电音女王手中摇曳生姿的扇子,是浓妆艳抹的男人女人,是发色绚烂的异国青年上窜下跳、不知疲惫,在很多人的眼光里,那是只配在舞厅和游戏厅里流行起来的最不伦不类的东西。 陈放低着头,但眼神很倔强,已经做好了被说教的心理准备。 “阿洋也很喜欢,我去年还看过他的演出。” 李青禾莞尔,将往事娓娓道来:“他一个人从渝州考到北城,虽然以前是和我一样跳民舞的,但是,很清楚自己未来想要做什么,毕业之后就回了家乡,很了不起的。” 陈放愣了一下:“你们是同学吗?” 李青禾说:“他是我的学长,比我大几届。” “哥,你也毕业了吗?” “……” 李青禾的目光似乎暗了一下,但还是微笑着,声音像是雪落在湖面:“嗯,差不多吧。” 第4章 第4章 可惜,李青禾和陈放下午的计划突然就泡了汤。 从公园篮球场到卫生所,陈放几乎是被李青禾半扶半背着一路弄过来的。 此刻他躺在窄小的诊床上,偷偷歪过头,去瞧李青禾的神色。看到那张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烦,只有全神贯注盯着医生的焦急,陈放心里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悄悄落了地。 “怎么弄的?” 医生一边检查他那只已经肿起来的脚踝,一边问道。 “打篮球。” 陈放的耳根微微发烫,闷声回答。天知道,他本来只是想在李青禾面前露一手,谁成想落地时踩歪了。 医生手下稍一用力,陈放立刻抽了口冷气。 “人长得比床都长了,还挺能折腾。” 医生没什么表情地调侃了一句,不慌不忙地说:“我给他简单做了个固定,虽然不严重,但也得静养几天,要不然关节不稳,筋骨不结实,以后就变成习惯性崴脚了。” 闻言,李青禾连忙问道:“医生,要养多久呀?” “至少五天,脚不能沾地的。” “五天?” 陈放惊呼出声,猛地一下就要坐起来,又被脚踝的剧痛和李青禾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压下去了。 李青禾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安抚。 他知道陈放的顾虑,于是小心翼翼地追问医生:“……这几天,可以坐长途火车吗?” “能啊。” 医生爽快地说,眼神扫过一脸惶然的两个人,冷笑一声:“他要是想年纪轻轻就当个跛子,就让他坐吧。” “……” 话说都到这个份上了,再无疑问,李青禾讪讪道谢:“明白了,谢谢医生。” “趁着过年,就在家就好好养着呗,等熬过了这几天,以后还不是随便怎么跑?这个年纪的孩子受伤恢复都很快的。” 医生苦口婆心地嘱咐道。 从卫生所出来时,陈放的手里多了一根木头拐杖。腊月二十七的北城街头,寒风依旧,二人在暮色中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着。 李青禾挽着少年那只没有拄拐的胳膊,在冷风中浅浅叹了口气。 “走吧,去电话亭给你爸妈再打一通电话。” 李青禾抬眼看着向陈放,无奈地笑:“可能,你得留在北城和我一起过年了。” - 陈放的父亲给李青禾汇了一笔钱,请他多担待,又把陈放单独叫过去教训了七八分钟。陈放站不住,只能把手撑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直到诉苦说自己实在是腿酸了,才得以逃出生天。 回到阁楼,李青禾扶着陈放上床,自己跑去打热水,找毛巾。 他蹲在床边,垂着眼睛,把拧好的热毛巾轻轻敷在陈放肿起来的关节上,等毛巾冷下来,又往踝面上揉了些药油,手势不轻不重的,耐心得让人心慌。 陈放看着李青禾认真的样子,目光迟疑,坐立难安,终于小声开口:“哥,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再给你说谢谢了。” 他已经数不清了,自从见到李青禾,自己到底说了多少声“谢谢”。 “不想说就不说呗。” 李青禾手上的动作没停,轻飘飘地说。 “不是的!” 陈放慌了,连忙解释:“我是怕再说几遍,你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我怕你听烦了。” 李青禾依旧没看他,低着头偷笑,又随口一说:“但是在我心里,‘谢谢’这种话就像‘我喜欢你’一样,不管听几遍都听不够的。” 陈放的脸红了。 李青禾察觉到他的窘态,突然来了精神,他终于抬起眼睛,笑着问:“你谈恋爱了吗?” 陈放一愣,急慌慌地摇头否认:“我没有!” “怕什么,又不告诉你家长。” 李青禾说话的声音轻悠悠的,带着一丝揶揄的尾音,像是在哄小孩子玩儿似的,他站起来,转身去卫生间洗手了,只留陈放一个人在床上里涨红着脸。 “……真的没有。” 陈放小声嘟囔着。 之后的一日三餐,都是李青禾从外面买回来,再送到陈放手里。 有一次吃完了午饭,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休息,李青禾想起袋子里还剩了一根油条,不太想动,伸手推了推陈放,让他去吃干净。陈放很无奈,捂着自己的肚子笑着讨饶:“哥,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是吗?” 李青禾不信,侧坐起来,把手掌轻轻贴上去。 少年的身材是紧实的,腹前有一层薄肌,不过因为吃的很饱,又暂时多了一小层柔和的弧度,隔着薄薄的睡衣料子,李青禾能感受到陈放的体温。 陈放把睡衣的下摆拉上去,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李青禾的手在那里停留了片刻。 因为只能静养,陈放也终于得以见识了李青禾的一天。 李青禾的早晨从六点半开始,起床,把自己的那床被子也加在陈放的身上。 陈放明明已经醒了,却仍闭着眼,从睫毛的那一点儿缝隙里偷看李青禾的样子。李青禾俯身时,阳光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的呼吸很轻,盖被子时候的动作也很轻,像羽毛落地,轻得几乎听不见。 李青禾很爱干净。 那间小得只容得下他们两个人的屋子,总是被他收拾得窗明几净。 每一天,陈放都能看见李青禾拿着抹布,不厌其烦地把边边角角全擦上一遍,耐心而从容。 在学校的时候,朋友之间喝同一杯水、咬同一块面包都是常有的事,不过陈放受不了,理由总是自己有洁癖,哪怕人家不信也死不松口。可是,当李青禾蹙着眉头,轻声责备“洗脸不能只糊弄半分钟”的时候,他却只能红着耳朵,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少年宫的课一直上到腊月二十八。 李青禾下班回来,手里拎着一箱牛奶和两袋速冻水饺,眼里带着很浅的笑意,说是老板送的年礼。 傍晚,他把牛奶给了房东太太,又向她借了灶台和锅。 房东没多说什么,也不要李青禾的那箱牛奶,沉默着把小锅给他,目光在那张干净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神很复杂,似乎无奈,终是叹了口气。 煮好饺子,李青禾端着热腾腾的锅回到阁楼,狭小的房间,香气瞬间弥漫。 他把煮好的饺子盛进碗里,两个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床头,安静地吃晚饭。 陈放吃得快,早早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看着李青禾,很专注。李青禾细嚼慢咽,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脸,看起来更柔和了些。 陈放问:“哥,你不回家过年吗?” 李青禾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摇摇头:“今年不回去了。” 陈放莫名感觉李青禾像在叹气,但仔细看去,又似乎并没有,他没再追问下去,反而笑起来:“那正好呀,今年我在这,咱们俩还能有个伴儿。” 李青禾没有说话,但能看见唇角挂着一丝微笑。 吃完饭之后,李青禾洗了个澡,又要出门了。 陈放看着他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从未见过的呢绒大衣,深灰色的,质感很挺括,又拿起了那条熟悉的红围巾,系在脖子上。 “我出去一趟。” 李青禾对陈放说:“如果困了你就先睡,我不一定几点回来,不要等我。” 陈放点了点头。 他还是有点认床,这两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李青禾走后不久,北城的夜幕彻底落下,他就一个人困倦地睡了过去。 第5章 第5章 不知过了多久,陈放在梦里闻见了百合花的气味。 似乎有光漏在自己的眼睛上,陈放用力挤了挤眼睛,这么一挤,却把自己惊醒了。他慢慢地醒过来,看见窗前坐了一个人影。 是李青禾。 他的身影很单薄,脱下外套,身上穿着的就是之前那件白衬衣了。窗外的灯光落在他的衣服上,把布料照得白亮亮的,泛着冷光。 李青禾无声地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陈放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窗台上摆了一束新的百合,此时才终于意识到,刚刚那一阵清冽的花香是从哪里而来的。 “哥。” 陈放轻声唤道,声音沙哑,还带着睡意。 午夜的寂静被打破了,李青禾浑身一颤,转头看向已经从梦中醒来的少年。 陈放坐起来,挪着自己没有受伤的腿,往李青禾那边靠过去,他发现李青禾似乎在拼命地躲他,别过脸,执拗地不让人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 “哥,你怎么了?” 陈放小心翼翼地问,他试着去抓李青禾的手,却抓了个空。 李青禾依然没有说话,他屈膝坐在床上,埋着头,蜷起身子,像一颗雪白的茧壳。陈放彻底不知所措了,只能伸出手,轻轻拍着李青禾的背,像小时候母亲安慰他那样。 “没事,没事的,哥。” 陈放胡乱说着笨拙的安慰:“有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先睡觉好不好?” 他凑过去,又试着去拉李青禾的手,这一次,他终于握住了。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牵手,但陈放却是第一次意识到,这只手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李青禾的手不温暖,也不柔软,手指很长,掌心和指尖有一层薄茧,哪怕现在坐在暖气边上,他的手都很冰冷。 陈放用力握住李青禾的手,耐心地拉扯他,带着他去枕头那边。 李青禾像一个被抽空了棉花的娃娃,终于懈力,他低着头,顺从地躺了下来,然后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了被子里。 陈放暂时松了一口气,他拉上窗帘,整理好两个人的被子,重新躺下。 黑暗里,他犹豫地伸出手臂,想要轻轻抱住那个人的身体。然而,手在空中停了几秒钟之后,却又还是收了回去,拘谨地安放在自己胸前。 陈放彻夜未眠。 这是2000年2月4日凌晨,农历腊月二十九,因为没有大年三十,所以今天就是除夕。 陈放发现,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李青禾。 - 第二天,陈放很早就醒了,爬起来叠自己的被子。 陈放的嘴很笨,从小就不太会安慰人。 以前发现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总羞于开口问候,只能像现在一样,默默做一些自以为能让人放心的小事。 他学着李青禾平日的样子,想把被子叠成方正的豆腐块,无奈脚伤不便,只能半跪在床边,一点点地折、慢慢地压,一来二去,等那床被子终于有了个像样的形状,额头也已经热出汗珠了。 他抬手抹了把汗,一抬头,却对上了一道安静的目光。 李青禾不知何时醒了,正侧躺着看他。 “哥,你醒啦。” 陈放笑了笑,声音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地问。 李青禾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即便昏沉着睡了一夜,他的头发也没有凌乱,只是脸色不好,比过去还要苍白一点。 李青禾摸了摸自己的眼睑,望向陈放:“我的眼睛肿吗?” 陈放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其实并不十分明显,只是眼角发红,看着疲惫。 陈放回答:“不肿的。” “真的吗?” 李青禾又追问。 陈放抿唇,这一次更严谨了:“……其实有那么一点点。” 李青禾沉默了片刻,迅速下床,去卫生间接了一些冷水倒在掌心里,然后拍在眼周和脸颊上,水珠淌过他清瘦的颌骨,滴落下来。 “哥,其实看不出来什么。” 陈放忍不住说。 李青禾的声音很轻,闭着眼睛,带着一丝鼻音:“过年了,人总得精神点儿。”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只隐约听见窗外的晨噪。陈放看着李青禾的侧影,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问了出来:“哥,昨晚的事,我能问问你吗?” “……” “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没事的,只要你没事就行。” 见李青禾没有回答,陈放连忙解释道。 李青禾笑了笑,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渍,指尖还有些凉,他转过头,对上了陈放担忧的目光:“我跟人吵架了。” 陈放愣了一下,低着头没说话。 李青禾认真看着陈放的表情:“怎么,你不信吗?” 陈放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让李青禾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信,还是不信呀?” “我感觉,你肯定不会骗人。” 陈放挠了挠头:“可是,你应该也不会和人吵架。” “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李青禾感觉陈放的话有点好笑,轻笑出声:“谁都会骗人,谁也都会和人吵架。” “我的意思是……” 陈放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不吭声了,像一只突然哑巴了的小狗。 “陈放,我们去宾馆过年吧。” “啊?” “对不起,我可能真的不应该留你在这里。” 李青禾躺在床上,身后是拉紧的窗帘,没什么光,衬得他的眼睛格外深邃:“我真的和房东吵了一架,下午,你得和我一起搬走了。” 陈放恍惚地睁大了眼睛。 这件小阁楼里其实没有几样真正属于李青禾的东西,不过哪怕只有一些小东西,也足够他一个人搬上好几趟了。 陈放帮不上忙,只能跟在李青禾后面,一瘸一拐地下楼梯。 李青禾把纸箱子放在商店门口,又脚步轻快地跑上去拿另外的行李,只剩陈放一个人站在台阶上,愧疚地守着那两个纸箱。 房东太太正坐在商店的玻璃柜台前嗑瓜子,歪着眼睛,不停地往陈放身上瞟。 陈放被看得不太自在,也不敢抬头,只能装作没有觉察。 “小伙子,你多大了?” 房东太太问。 陈放转头,看了一眼那位半头银丝老太太,迟疑地回答:“十七岁。” “呦。” 房东冷笑了一声,语调很夸张:“小李很有本事呀,又找了个你这么小的情人。” 陈放皱起眉头,脸上写满了迷茫。 “看你像正经人家里本本分分的孩子,怕你被带坏了,我才愿意跟你多费口舌。你可别不信我,别看那个人平日里长得干净,背地里可是脏的要命。” 冬天的太阳直直地照在两个人的脸上。 在刺眼的光线下,陈放看着老太太的嘴一张一合,忽然头晕目眩起来—— 他本来是舞蹈学院的学生,因为不规矩才被学校赶出来教课的。 他是个不正常的人。 他喜欢男人,还把自己给日本鬼子睡! 我以为他已经和那个日本男人断了,又怕他一个年轻人在北城活不下去,才好心把阁楼租给他,让他有个地方住。结果昨天半夜,两个人在店门口抱着啃嘴,让我撞了个正着! 恶心! 真恶心! - 在大脑的轰鸣声中,陈放抬起头,看见李青禾捧着百合花逆光向他走过来,一如那天北城体育馆的夜晚,他穿过汹涌的人潮,走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一样。 陈放知道,自己确实从未了解过李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