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惦记》 第1章 第 1 章 香萼眯着眼,困意朦胧,舍不得从暖洋洋的被窝里出去,索性将手缩回去,闭上眼睛睡到了再次醒来。 已近年关,天色阴沉,门外呼呼刮着风,声声撞窗。 屋内烧了一夜的火,香萼烧水洗净脸,对上一块模糊的残缺镜子。 她的肤色比从前更健康一些,不用在太夫人和各位主子面前时时含笑,她却更爱笑了。 十七岁的年纪,不知道是她真长高了还是不用再谨小慎微地含胸低头,她身量高了些。不仅如此,从前身子瘦,如今却不显单薄,婀娜窈窕。 只是衣裳大多都小了,趁着过年果园没有活计,正好将过去的衣裳都改了。 她来果园已半年,这里原本是一对夫妻带着儿子看守做活,活计忙碌时去附近雇村人。这家人都不敢搭理她一个犯了错被打发出来的丫鬟,虽然同住,饭食都是分开做的,十天半月也说不上一句话。 香萼为自己解释了几句就没有再多言过,老老实实干着分配给她的活计。 这一家人年关得了八日假回家,留她继续看守果园。 她是无处可去的。 香萼热了一个干饼,吃完将灶台擦得一点水渍都无就开始改衣裳,她手艺娴熟,针线飞舞,思绪渐渐飘远。 不久前,玉蕊来看她,说了她一直在给她说好话,不断安慰她也许哪天就能回去伺候了。她感激玉蕊的好意,却实在不想回永昌侯府了。 她在太夫人房里,和玉蕊两个都是大丫鬟,吃穿用度比外府小姐还好些。 而一开始来这里伺候果树,晚上撑着精神挑破水泡后,累得顾不上洗漱。坐着就睡着了。 习惯这等劳作后,她依旧睡得很香。 睡前不用费心血琢磨太夫人心情,不用应对夫人姑娘们私下里的拉拢打探,不用说一句话前想三遍..... 即使她如今还是永昌侯府的丫鬟,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松快。 即使这里的活计比从前粗重十分。 上回她和玉蕊说了不用帮她说好话了,她似乎没听进去,若还有再见的机会,她一定要说明白。 她真的很喜欢,也很珍惜现在这样简单的生活。 哪一日攒够银钱赎身就更好了。 想到此,她抿唇一笑,忽而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香萼,香萼!” 是玉蕊的声音,在北风中拉远,十二分的急切。 快过年了,她怎么会来?香萼连忙放下衣裳去开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对上揪着衣襟喘气的玉蕊。 “你怎的来了?” 玉蕊随手指指远处一辆驴车,“你还管我怎么来的,出大事情了!” 香萼一惊,连忙拉了玉蕊进屋。玉蕊顾不上喝热茶暖暖,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昨日被她偷听到夫人说自己陪嫁庄头的儿子还没娶妻,看上了香萼,不嫌弃她犯过错,想娶她当儿媳。 她本能地感到了不是好事,就找人仔细打听了,才知道这家人的儿子今年三十岁,身高三尺...... 是个天生的侏儒。 太夫人哪里知道自己儿媳妇陪房家遮掩的丑事,应了一句年后再说。 偏偏玉蕊当时不应该在槅扇外的,还得装作不知道此事,一句话都不能求情。 “你究竟是怎么得罪夫人了,诬陷你出来了还不放过?” 香萼眨眨眼,将眼泪憋回去,垂着脑袋,素手搭在改了一半的薄薄亵衣上,过了片刻勉强笑道:“我怎知道?” 她反而静下心来,安慰眉头紧锁的玉蕊:“你就当做不知道,更别想着帮我说话了!左右还要年后再说,这些时日我定能想出办法的......” 玉蕊想起过去二人一起在阴晴不定的太夫人手下过日子,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还要应对后院各房的想头,想想香萼平时与人为善都被容不下,不由红了眼圈。 二人互相安慰一会儿,香萼拿了几个柿饼让她带回去吃,送忧心忡忡的玉蕊出门。 她这一日都怏怏的,再提不起任何精神。原本的悠闲喜气一扫而空,天黑得早,香萼做了顿简陋的晚饭,吃完心里堵得慌,索性穿上厚衣裳合上了门去果园里走走。 这时候的风并不大,吹在脸上,正好叫她神智清醒。 却又心下怔忪。 如今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只有赎身。 半年前她还揣测过为何夫人要陷害她,但她既然没错,何必用她可能犯了错的念头再折磨自己? 拿到卖身契,得到自由身,才是最紧要的。 为奴为婢,她根本抵不过主子一个念头变化,能轻易左右她的去处,她的婚事,即使她再小心谨慎都没用。 但她如今的银钱哪里够...... 天色愈发黯淡,无星无月,香萼突然停住了脚步。 远处传来一股血腥味,在北风中直往她鼻子里钻。 周遭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除了她蓦然变响的急促呼吸。 这里她住了半年,从没有野兽,附近的农户都知道果园是永昌侯府太夫人的产业,轻易不会靠近。 香萼原地迟疑片刻,决定还是去瞧瞧。 她循着血腥味的来源放轻脚步,忽然间,她的脚踝被一把攥住。 “啊!” 下意识尖叫后,香萼又连忙捂住嘴,心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手背上飞快起了一层细小疙瘩。 她大气不敢出,两条腿兀自发颤,在极度恐惧之下,所有知觉都消失了,只有脚上被攥住的感觉占据所有心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反应过来,这感觉是热的...... 她鼓足勇气用力挣脱开,一下子摔落在地,顿时看清楚了身边躺着个人,一袭黑衣几乎湮没在夜色中。 就是他抓住了她的脚?香萼吓得顾不上摔倒的疼痛连连往后退,这个人却再没有动静,像是昏死过去。 一片黑阒下,香萼慢慢地挪回去,伸出两只手指在他鼻息下方探了探。 人还活着。 血腥味似乎是来自他的腰腹,她腿脚发虚,用力咬了咬嘴唇,收回手扶着一颗果树颤颤巍巍站起来。 她常年待在永昌侯府的后院里,从没见过这等事。 受伤昏迷在果园里,难不成是打家劫舍的强人? 她再次蹲下身打量,他脸沾染了一层污泥尘土,轮廓却似曾相识。 香萼视线下移,眯眼打量。 此人身形高大,衣裳精细,腰间佩刀,不太像强人。她思忖了会儿,小心翼翼地解下他的佩刀,抱在手里往回走。 她知道她又心软了,做不到见死不救。这样的天气在外边躺一夜,不说流血,冻都要冻死了。 以她的力气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将他背回去的,只能先回去找板车。香萼快步回到小屋,将武器藏在床底,又将果园的一辆板车推出去。 那人依旧闭着眼睛,在原地一动不动。 香萼废了好大力气,才尽量不碰到他腰腹将他抬上了板车。她热出一身汗,抬手擦拭额头,双手不受控制地在风中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将人运回去。 真是奇怪,方才几眼她确信她一定在哪儿见过此人。 香萼将他抬到自己的床上,气喘吁吁,整个人顺着床沿滑落在地,双臂酸麻到没了知觉。 若是半年前,她定是连他一只胳膊都抬不动。 明日就是除夕了,又是城郊果园,大晚上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大夫的。 何况,她也没有银钱。 香萼平复了好一会儿站起,这个人既然已经拉回来了,她先看看伤势。香萼谨慎地在门后放了两条叠起的长板凳,只留了一盏烛灯。 他衣裳被血浸透,很难解开,饶是香萼手巧,也废了一会儿功夫。只见他肋骨下方一道深深的伤口,像是被人用刀剑捅的,血刺呼啦。 伤口下方有个刺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依旧清晰鲜明。 豺身龙首的猛兽,口衔宝剑,染了主人的血,朝着香萼怒目而视。 她吓得手往下一抖,碰到他腰间荷包里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硬邦邦的。 香萼心跳怦怦,一抬眼,男人霍然间睁开双目,锐利的视线浑不似一个重伤晕厥的病人。 她碰到的可能是重要东西,香萼强装镇定地收回手。 “你醒了......” 眼前人眉如剑,目如漆,只是看她一眼,香萼不由紧张,小声解释道:“我看到你昏迷在果园里,就把你拉了回来。” 男人微微一笑,颔首:“多谢姑娘,某定有重谢。”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小小的屋子,简陋极了,确实是农家模样。 眼前这个姑娘用一块褐色布帕包发,素着一张白嫩的脸,他没有多看,很快移开视线,在她手上的茧子停留一瞬。 最后停留在他的伤口上。 他声音虽虚弱,却很是温和。香萼还沉浸在他可怖的刺青中,目光无意识跟着他的视线停在伤口上,耳根瞬间红了。 方才情急没有多想,可她从没有见过男人的身体...... 香萼站了起来,道:“可要给你请个大夫?” “不必,”他往下指指一个香萼没碰到的荷包,“内里有伤药,劳姑娘为某.......包扎一二。” 香萼听他断断续续说了如何包扎,点点头,去刘二夫妇的卧房找干净的布。 回屋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叫香萼轻松不少。 她依着他方才的话,给他敷止血的药粉。 随身携带伤药,怎么看都不像寻常人......不过,香萼看得出他身上衣裳包括几个荷包都是名贵布料,织法更是精细。 这等贵人的事,不是她可以过问的。 她用布包扎好,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没有醒转。 但面上冷汗涔涔,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更是发出极痛苦的一声闷哼,又硬生生止住了,汗水顺着鬓角流下。 香萼发呆几瞬,没有再动他的衣裳,另寻了一床被褥给他盖。 她忙活许久,烧好热水后自己身上汗津津的,难受极了,实在没力气再提热水到刘二夫妇房里,干脆在挂了几件衣裳的衣架后脱了厚重的冬衣,解开衣裳,轻轻地用热水擦拭上身。 饶是挂了几件衣裳,她仍是始终背对着。 穿好衣衫后她探出脑袋看向床榻,他没有醒过。 热水还有一些,香萼洗了干净的布巾,给他擦脸。 香萼动作轻而熟练,没一会儿,污泥消失,露出一张面无血色的俊容。 她又用茶水打湿手帕,润润他干燥的唇。 做好这一切后,香萼轻手轻脚打扫衣架后的水渍,刘二夫妇的房间她不便去睡,他们儿子也十一二岁了。太晚了,以防他今夜有个不好,她在椅子上对付一夜便是,明日再问他有没有地方能去。 这一天发生的事,从玉蕊来告诉她要配侏儒,到在果园里捡了个男人,都太让她惊讶,她一定会记很久。 香萼吹熄了蜡烛,困意来袭前,倏然一惊。 她想起这个男人是谁了! 开文啦!本文男主萧承在我的完结文《金枝裙下》里出场过,没看过不影响~我先避雷,强取豪夺,主角是两个纯古代人,男主封建天龙人,女主不会天降尊贵身份,接受不了请点×。 下一本开《折金枝记》,欢喜冤家婚内失忆甜文求收求收[亲亲]以下文案: 升平公主燕惠宁是皇帝爱女,公主恩宠之首,光艳动人。 十六岁时,依着圣旨赐婚下嫁于异姓王之子。驸马祁骁英俊不凡,年少有为,是京城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公主驸马少年夫妻,成日里打打闹闹,在外人眼里活脱脱一对欢喜冤家。 一觉醒来,却是七年后,燕惠宁发现自己正独居在洛山别院。 服侍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她和驸马感情不睦,二人分居已久。 惠宁气得拍桌:“不可能!要分开也是我休了他,一定是他使了什么诡计把我赶到山里来!” 夜里,清风朗月,惠宁预备歇下时,突然发现她床上躺了一个男人,正要熟练地解她衣裳。 她:? 不是说感情不睦分居已久吗? 这狗男人怎么悄无声息来了? 祁骁动作一滞,不耐地问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是今年三月的事了,她在花园里迎面遇上府上的四郎君,他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 剑眉凤目,仪表不凡。 香萼瞥了一眼生人就立刻垂下头。 四郎君和身边人道歉一句,向她问候太夫人的身体。说话间,她能感到那个陌生男人没有看她。 这本该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府里的男人和外头的男客都会打量她的脸蛋。那种眼神,香萼很不喜欢,却也不能说什么。 她一下便觉得此人知礼。 话说完,二人走了。香萼听见四郎君叫他“洵美兄”,语气里含着同龄人不该有的恭敬,落后他一步,请他先行。 那日午后永昌侯府里办了热闹花会。太夫人没有去,命她去女眷处送两道茶点聊表心意,自家几个姑娘透过高大繁茂的花木,看向远处男客饮酒作乐的地方,掩着嘴说话,时不时发出少女清脆的笑声。 她隐约听见她们在聊今日难得的贵客,成国公世子,萧承萧洵美。 她们说成国公是萧洵美的祖父,他父兄死了,家里虽还有好几个叔叔,成国公却选了他袭爵,又说他是皇帝近臣,还说他的表字出自诗经...... 几个女孩议论的姿势太明显,脸又红。她招呼完几位相熟的夫人,路过她们时轻咳了一声,权当提醒。 过去了这么久,香萼没念过书,早就不记得他的表字到底出自什么诗了。 这张脸却在记忆里逐渐清晰。 她坐在椅子上,缩了缩手,偏过头看向床榻。 静谧的冬夜将一切都放大了,黑暗中,她能感到他胸膛的起伏,比一开始明显许多了。 脸是看不清的。 但她可以确信他就是萧承了。 成国公府啊...... 今日和前次他表现出来的,温和守礼,丝毫没有公府世子的架子,这样一个人,居然在身上刺青,这不是一些恶少年才会做的吗? 不过这和她没任何干系。 她只要不得罪这位贵人就是。 明日就将刀还给他好了,也许明日就会有萧家人来寻他,或者她去登门报信...... 她倦极,想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天蒙蒙亮,萧承醒了。 伤口的血暂时止住,那农家姑娘包扎的很好,却仍是疼痛。 他垂眼,尚能忍受,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必急着回府或是入宫觐见。 昨天她给他包扎的时候,他不会轻信人,意识里强逼自己清醒,在痛楚下勉强维持着部分知觉。 她温热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试探温度,而后解下他装着伤药的荷包,没碰他的令符一下。 也许是凑巧,也许是她很聪明,也很谨慎。 给他敷药和包扎时,却有一缕头发一直擦过他的手,很轻柔。 有些痒。 这点微妙的不舒服,萧承没有开口。 不过小事而已,他理应重谢她,何必说出来叫她尴尬。 他朦胧中又听到窸窸窣窣声,接着是水声。 很快,他意识到是她放轻了动作脱衣擦身。 萧承闭上了眼睛。 她却在片刻后走近了,坐在床榻边给他擦脸。 一阵若有若无的体肤香气扑来,丝丝缕缕,很淡,还有她那缕头发,仍是拂过他的手。 从他脱离幼年被母亲乳娘抱着后,这是离他最近的女子,叫他很不习惯。 他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这时他比昨夜清醒许多,虽屋内幽暗,他再一次打量了屋内陈设。 这狭小的屋子除了床,椅子,衣架和歪向一边的橱柜,和一个炉子,再没有任何东西。 东西都极是老旧,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几件挂着的衣裳一丝褶皱都无。 而这个姑娘,他看过去,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身上盖了条被,垂落一半,露出纤长的脖颈。什么首饰都没有,不施粉黛,眉天然弯月......整张脸没有生得不好的地方,柔嫩婉媚。 若不是她手上有劳作的痕迹,手脚亦是十分利索,他不会信她是个果园农女,不会安心睡着。 佩刀居然丢了。 这一回是他太过自负,一着不慎,才会落得被人追杀刺伤。 萧承思索片刻,想不到是何时丢了佩刀。抵不过昨日的大量失血,他再次睡着了。 - 这段时日果园没什么事,香萼日日睡到自然醒,今天心里有事,一大早就醒了。 她一醒就去看床榻那位贵公子。 香萼轻轻搓了搓手,搓到温热才去探萧承的额头。 她不懂医理,又摸了摸自己的,两相比较,他应是无事的。 那就好,等他醒了,她就去城内报信叫成国公府的下人来将他接走。 当然了,也不能明摆出一副恨不得他立刻就走的架势。 若是寻常的朴实人,无处可去,香萼愿意收留到他养好伤,但这样让永昌侯府都要捧着的贵人,还是尽早结束吧。 今日除夕,香萼原本就想吃一日好的。她做了嫩嫩的炒鸡蛋,蒸了一碗蛋羹,煮了米粥,配上一碟刘家婶子腌制的咸菜,于她而言,已是十分丰盛。她没动蛋羹,加上剩下的粥和咸菜,给醒了的萧承吃。 香萼将他半扶起来,看他气色比昨日好一些了。 她不知该不该喂他,正犹豫间,萧承已经认真向她道谢后开始吃,手上动作相当小,应是不想牵扯到伤口。 香萼坐在椅上做针线,瞥他一眼。 如果她莫名其妙被人救了,她是做不到根本不问自己在哪儿,对方又是谁的。 萧承醒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毫不关心他的现状。 何况今日是除夕,全家团圆守岁的日子,他不急着回去吗? 她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离开侯府半年,她都忘了贵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果然,吃了饭后,萧承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多谢姑娘。某伤口暂时不得赶路,恐还要叨扰姑娘两日。” 香萼抿抿唇,应好。 她不想和这等身份的贵人有牵扯,却也硬不起心肠,在他都说了伤重不能赶路后还“劝”他走。 香萼收了碗筷,熟练地洗好碗收拾干净灶台,想了想回到卧房,俯下身将床底的佩刀拿了出来。 他面上含笑,看着香萼的动作没有说话。 香萼当真怕这些伤人的东西,放在床边后就主动交代道:“萧郎君,我是永昌侯府的丫鬟,从前在府里见过你一回,这是我家太夫人的果园。昨夜我不知你是谁,怕你醒后反而对我下手就收了你的佩刀,后来就认出你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若需要我去贵府报信,吩咐一声便是了。” 被叫出姓氏时,萧承微微挑眉。 香萼些许紧张,看着他。 她知道自己的话说得不漂亮,却也实在不愿意再去苦苦雕琢。她从前自认谨慎,为人处世上也有几分聪明,与人交好,但下场却是被诬陷被赶出来做苦活,甚至还要配一个侏儒。 萧承脸上挂着笑,眉目英挺,却透着一股温和。 “姑娘,”一开口萧承就意识到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香萼。” “香萼姑娘,”他笑起来,清风朗月,“不必劳你跑一趟了,会有人找到我的。” “你不必害怕。”他补充了一句。 香萼勉强笑了笑,让他好好休息。 她回到灶前烤火,窗外忽然开始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香萼看了一会儿,将脸埋在膝盖上。 萧承不久后就会走,无非是再照看几日。可她过了年之后该怎么办? 在绣房当小丫鬟的时候想着不被打被骂,能够吃饱饭,伺候太夫人了要不能惹她发怒,年岁大一些后,王妈妈和她说过会替她留意府里年轻管事,选一个嫁出去后回来继续伺候太夫人,或者给哪个姑娘当陪房媳妇去夫家。果园的活计忙起来时虽苦虽累,却安稳简单,让她暂时没有去考虑日后。 眼下是不得不想了。 她听到卧房里传来压抑的咳嗽,连忙进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萧承半坐着,脸上流露出不自然的潮红。 香萼端到他嘴边喂他喝了,小声道:“要不我出去请大夫瞧瞧?” “不必。”他笑。 香萼收了茶杯,垂眼时注意到自己的衣衫蹭到了萧承的手。 她不易察觉地蹙起眉头,理了理衣衫,再抬眼时,不经意和萧承四目相对。 他在看她。 微微上挑的一双凤眼,平静地看着她。 她倏然间心跳快了起来,一慌乱索性将茶杯收了,拿去灶房洗干净。 灶前暖洋洋的,香萼拍了拍心口,又捂住嘴轻笑了几声。 她方才的发愁......真是傻了! 萧承为什么会被追杀她管不着,他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但是,是她将受伤的萧承用板车拉了回来,是她给他上药的。 救他的时候,她没想过要他报答。 请他帮她要回卖身契,或者讨要一笔足够赎身的银钱! 和萧承对视时,她才意识到她分明是可以索要回报的。 那双眼温和,从容。 香萼却鬼使神差想到了他身上那个刺青。 他也许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好说话....... 她午膳做了一大锅骨头粥,殷勤地用干净的勺子刮下炖煮软烂的瘦肉,放在他的手边。 萧承看了她一眼。 她顿时脸色微红。 淡淡的一眼,似是明了一切。 他看出了自己讨好的意思,香萼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她很擅长和丫鬟仆妇之间手帕里包点茶叶糕点的人情来往,但这回似乎太明显了。 香萼垂眼道:“不瞒您说,我是犯了错被打发到果园里的。” 没有必要和他解释是怎么一回事,“我想请您伤好之后去永昌侯府要我的卖身契,帮我赎身。” 他没有说话,抬眼看她。 风雪拍窗,屋内静了片刻。 香萼看不出他是何意思,也不敢催他表态,继续道:“我想,在这里为奴为婢不如自己出去寻一份营生过活,总归自在些,您觉得呢?” 萧承微笑道:“香萼姑娘说的是,此事萧某一定办妥。” 香萼莞尔一笑。 不知怎的,他简单一句许诺给她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如他所说一定能办妥。 于他,应该只是件小事。她笑着谢过,低头喝粥。 萧承的眼在她纤长的雪颈停留片刻,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香萼坐在椅子上午睡了一会儿,梦见她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湖上,脚下是平稳的小船,旁边是个看不清脸的人挽着她的手臂,她笑盈盈地撑着下颌赏四面的景,天大地大。 醒的时候她摸摸自己的脸,说来很不好意思,萧承这回受伤,却是她获得自由的机遇。她抿抿唇,克制笑意。 可到了下午,萧承的状况却坏起来了。 额头滚烫,呼吸粗重。 [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这回不用再比较,香萼也能感到他在发热。 额头烫得吓人,香萼惊慌地再次摸了一下。 “萧郎君,萧郎君。” 她急切地叫了两声,萧承没有应答,一呼一吸间很是粗重。 香萼又推推他的手臂,见仍是不醒,陷入一阵思忖。 换做寻常人,她自然是冒雪出去找大夫了,但萧承...... 她回想了一下,怎么也想不起永昌侯府那几个姑娘说萧承是什么官职了,但记得一句是天子近臣。他被人刺杀,能被人知道吗? 迟疑了好一会儿,再看看萧承伤病中泛着不自然潮红的脸,香萼咬咬牙,还是人命紧要。家里没有笔墨纸张,纵然她会写几个简单的字也无法留字,想了想在手帕上飞快绣了出门见医的字样,放在枕边。她在床边的矮凳上放好热水,穿上自己最厚的衣裳就急匆匆出去了。 这一片少有人烟,果园里原有一辆驴车被刘家夫妇赶走回家了,不过即使在,她也不会赶驴。香萼不断自言自语,这一片哪有大夫,靠两条腿走到镇上,除夕的日子,人家还不一定乐意来果园...... 她一不留神踩到断裂的树根,扑通一声摔在雪地里,眼冒金星。幸好衣裳厚实,身上不是很痛,还能爬起来。 香萼缩了缩手,忽然想到三月前刘家夫妇的儿子狗儿摔了重重的一跤,哭得惊天动地鼻涕糊脸,刘家婶子是去附近一个叫羊角村的村子请了一个老汉来看伤。 不知道这老汉能不能看这么大的伤口......香萼纠结了一会儿,想定便往羊角村赶去。果子熟的时候她来过这里雇人采摘,一进村口就直奔说过话的一户人家打听,婶子告诉她这老汉姓张,又热心地陪她去了。 张老汉不大乐意雪天出门,香萼一连串说了几句好话,那好心婶子也在一旁帮腔,才勉强同意了,不过还是和香萼说了不一定能看好。 她极是感激二位,心里挂念萧承的伤势,不敢再多说什么。张老汉赶上借来的驴车,叫香萼坐稳,在雪地里向果园赶去。 “小姑娘,你什么时候成亲了?”张老汉纳闷,在果园前问,“上次来看你还是一个人。” 香萼一想就知道他误会了,但说了是捡来的男人张老汉指不定怕惹麻烦就不看了,萧世子的身份更是不能随意说的,便只是笑了笑,委婉地提醒他快些。 张老汉进屋后喝了口茶,粗糙的手稳稳地解开衣裳,香萼又将萧承荷包里的伤药拿出来给他瞧。 一见药粉,张老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顿感不明所以,静静站在一旁。张老汉解下了萧承的上身衣裳,她想着如今萧承是她的“夫婿”,强忍着尴尬没有背过身去。 他的半身是和俊美脸庞不相称的精壮强悍,除了她昨天包扎的伤口外,手臂上亦是旧伤累累。 那她不知道叫什么的猛兽依旧可怖,仿佛含着一股冲天怒气。 香萼悄悄退后一步,不再去看叫她头皮发麻的刺青。 张老汉给萧承缝了针,又点点他的伤药里一颗药丸道:“你捣碎了用温水冲开喂他喝。” “哎。”她应了一声,连忙去灶房冲开药丸子,几步走出来扶起萧承的脑袋。 他**的肩,不可避免地蹭到了香萼的脸。 她动作一顿,侧了侧身子,拿起碗喂他。 她生怕碰到萧承的伤口,又有种微妙的心思怕他现在就醒来,动作轻柔,好一会儿都没喂进去。 张老汉看不惯,捏住萧承的鼻子迫他张嘴,喂他喝了进去。 “咳咳。” 萧承胸腔震动,嘴唇也跟着动了一动。 “你自己的男人,你耳朵红什么?”张老汉玩笑了一句,负手在房内转圈,“我坐一会儿再走。” 香萼应了一声,躲去灶房洗碗。 耳垂果然是滚烫的,香萼捏了捏,幸好萧承是睡着的。 不好一直独自待着,她走出去俯下身,伸手摸了摸萧承的额头。 似乎不那么烫了。 她坐在床沿发呆,过了片刻,张老汉叫香萼寻了一件干净衣裳给他穿上。 这回,老汉没有帮忙。 香萼不想他看出异样,点头应了。 她做了多年的丫鬟,给人穿件衣裳原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萧承一是昏迷不醒,二来香萼没见过男人躯体,咬着嘴唇总觉得羞耻,废了一会儿功夫。 她忍下这点窘迫,穿好便立刻站了起来。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没了原来叫人担心的病态。 张老汉观察片刻,叮嘱香萼晚上和明日午时再给夫君敷药两回,带着香萼给他的腊肉和一串柿饼走了。 香萼松了一口气,靠在床沿边歇息许久,才重新站了起来。 衣裳摔脏了,裤脚上沾了不少脏兮兮的雪,黏在腿上,头发更是乱成一团。方才心急没有在意,香萼打水将自己收拾干净,又坐在椅上,拿起做了一半的针线活。 窗外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呜呜的。 香萼心神不宁,索性放下手里活计。 她垂着眼睛,将自己的手摊开看了片刻,又去看萧承的状况。 她心软,担心他再次伤重,也怕萧承这贵重的身份给她带来天大麻烦,届时就是她承受不起的祸患。 来回几次,萧承醒了。 他能感到身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含笑看向她。 香萼小声将去寻过大夫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我不知是否能被外人知道你在这里,只是你当时看着很不好,我又完全不懂看伤,就出去请人了。” 她当真惧怕这些贵人。 萧承静静听完,微笑道:“萧某有幸得香萼姑娘相救,姑娘仁心善举,又愿冒着风雪出门,萧某怎会因你善心怪罪于你。叫人知道并不要紧,姑娘无需担忧。” 这下,她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萧郎君,你身上可还有不舒服?” 萧承摇头,劝她去休息。 语气很是温和。 她再问了一遍,便依言回到椅上。 萧承真是一个好人......从他答应帮她讨要卖身契时,她便这么觉得了。尽管他的刀剑伤口和身上刺青一看便知是个水里来火里去的人物,但这些和她没有干系。 自然了,他这个人和她也没有任何干系。 等他回府,她们是不可能再见的。 除非她又卖身去萧家当丫鬟了。 呸呸,香萼赶紧将这不吉利的念头呸出去,不由一笑。 真好啊,很快就是自由身了,她微微眯起眼。 尽管外边风大雪大,她却像是沐浴在春光下舒畅。 萧承转过脸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唇上翘,明眸微睐,纤长的手指撩起耳边一缕碎发,露出完整的小巧耳朵,动作轻缓,像她照顾他的动作一般,似水柔和,又透着一股恬静。 他喉结一滚,目光沉沉,却少了些曾隐藏得很好的戒备和打量试探。 盯着女子的脸瞧不合于礼,萧承意外自己多看的几眼,目光又飘向窗台。 木头斑驳,擦拭得干干净净。 香萼侧对他静坐了一会儿,不习惯这种闲适,见萧承闭目躺着,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无事了。 她抿唇一笑,去刘家夫妇房里她翻过的地方整理干净,便开始烧火准备晚饭。 天刚刚擦黑,远处传来爆竹的声响,随着风雪传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孩童欢笑声。 她没想到今年的除夕会是和成国公府的六郎君一道过的。 香萼倏然间有种问他要不要吃她备下的简易年货的冲动,并不是想要讨好,而是因着除夕心情愉悦,甚至有种二人今日在此也是缘分的温暖感觉。 不过很快,这种冲动就烟消云散了。 离这位贵人还是远些,不必打扰。 她晚膳依旧做了好克化的东西,将萧承扶了起来,倚靠着墙。 萧承又是向她道谢后才开始用膳。 短短一日,她已经听了他不少道谢之语。 她再一次意外萧承的亲和。 和已无人在朝中身居高位的永昌侯府不同,成国公府萧家一门威势赫赫,去天尺五,无人质疑的勋贵之首。连香萼这样成日陪着太夫人吃斋念佛玩牌的,在深宅后院里都知晓这一点。 有些怪。 不过身份越尊贵的人,也许越不会刻意摆出架子。她没有多想,毕竟,很快就有一件叫她忍不住咬嘴唇的事来了。 她需要给萧承重新敷药了,醒着的萧承。 香萼提醒自己,不少丫鬟都要伺候男主子,穿衣擦身是常态。她从前算是运气好的,没什么可羞耻的。 反正也不会再见。 她在灶房里磨蹭了片刻,擦干手走出去,轻声道:“萧郎君,我给您换药吧。” 萧承微笑:“劳烦你了。” 她没说什么,静静坐在床沿,手指解开他衣裳,只露出那一片伤口。 他一双凤眼,不受控制般看向她垂着的颈。 纤长,雪白,即使垂着也很美,触感大约是温软的。 萧承错愕自己方才生出想要碰一碰她颈和脸的念头,闭上了眼,没有再看。 她是个很不错的姑娘,能干,善良,除此之外,等他查明她确实只是一个单纯的侯府丫鬟而非奸细胡女,就不会再有交集,不必多想。 远处的爆竹声又响起来了。 香萼看着他狰狞的伤口,少年特有的好奇倏地浮了起来。 疼不疼?他怎会被人刺伤,还倒在京郊? 他忽然轻“嘶”一声,香萼连忙道歉:“对不住,是我手重了。” “和你无关。” 这点伤痛于他而言是能忍的,她动作也很轻。 过了片刻,萧承问:“你很怕我?” 闻言,香萼错愕抬头,双唇微张。 求收藏支持[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她只想了一瞬,就继续手上的动作。 “萧郎君说笑了,您是翩翩君子,待人和蔼,我并不感到畏惧。只是从前就一直听说过您少年英才,心中钦佩,怕我粗手粗脚的冒犯到您,要是引得您伤口再有什么不妥,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萧承淡淡一笑。 他今年二十有三,虽还十分年轻,近来却觉心境远不是少年了。 听她如此奉承一句,萧承笑了一下便没有其他表态了。 这个话头已过,香萼微微眯起眼睛认真打量萧承的伤口。 即使她不懂治伤,也看得出来他的伤口好些了,他说话也更有力气了。 可她捡到他的时候,他分明是面无血色,昏迷至深......竟然能好得这么快?香萼皱了皱鼻子,忽然想起张老汉看她的意味深长的那一眼,是他的药粉特别名贵有效吗? 她在绣房待过五年,目力不是很好,有一块地方不好敷药,不由自主头埋得更低了。 屋外风雪交加,北风呼啸而过,时不时扑打窗牗,听起来极是可怖。屋内烤了火,很是暖和,萧承的伤口也在暖意中微微作痒。 他直直地目视前方,若有若无的不属于任何熏香的幽幽气息,温热的,一阵阵扑在他的腰腹上。 终于还是忍不住动手将她的一缕碎发别到她脑后,露出光洁的耳垂。 也是他方才手指堪堪擦过的地方,这点小小触碰,引得她的脖颈都颤了颤,是下意识的躲避。 香萼吓了一跳,手指也险些直接戳到他的伤口。 他定睛和她对视,漆黑凤目里,一派平静坦然,仿佛只是一件小事。 确实也只是一件小事。 香萼面若火烧,盯着他看了片刻。 那缕发丝又垂落了,发尾沾染了一点浅色药粉。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收回了视线,嘴唇嗫嚅几下还是没有开口道歉说冒犯到他了。 风声渐渐小了。 他闭目,假寐。 香萼垂眼,默不作声地继续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加快了些。 头却是不敢再低下了。 “好了。” 轻若蚊呐的一声响。 萧承睁眼时,她背过身去,耳根微红,鬓发已经理得一丝不乱。 适才他这举动......萧承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那缕头发一下一下擦过他的手背,远非他不可忍受的地步,他这不庄重的行为,除了惹她害羞,别无用处。 他还注意到她眼睛下淡淡的青黑,有些疲惫。 “抱歉。” 香萼一颤,没有回头,含含糊糊说了句“不要紧”,这时,门被拍响了。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香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回过头,萧承道:“不是我的人。” 烛灯下他微微含笑,从容不迫,自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香萼,香萼姑娘,你在吗?” 竟是找她的,香萼尴尬地笑了一下,提高声量应了一句就去开门。 是羊角村里给她带路的婶子,想起她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拿了几个橘子和几块糖给她吃,一双眼睛不断往里张望。 香萼知道她好心,但很显然也存了想看看她家里多出来的这个人是个什么模样,打探几句的心思。 除夕夜冒雪走来,就为了打听点闲事,香萼哭笑不得。 偏偏此人还是这般身份,她可不敢满足婶子的好奇心。她好几次将话头转移,最后说到了明年开春还去她家雇人,拿了干饼和果干当做回礼,劝她趁着天还没黑透快回去烤火守岁。 香萼送她一段路,回去后向萧承解释:“是附近村里的一个婶子,白日里也是她给我带路的。” 他应了一声,神色冷淡,漆黑双目在烛灯旁显得更亮了,却又带了点让香萼觉得莫名的幽微。 仿佛她和人的交谈,令他觉得厌烦。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她们说的话,香萼老实道:“白日我去请大夫时,他误以为你是我......是我夫君,我怕说实话会让他吓得不敢给你看伤,就默认了。大夫回村可能是和别人提了,叫婶子误会了。” 她神色不安,抬眼看他。 萧承淡笑道:“无妨。” 一时屋内无人说话。 香萼慢吞吞地在椅子坐下,想了想问道:“萧郎君,你要吃橘子吗?” “你要吃的话,我剥两个给你吃。”她笑着补充了一句。 萧承含笑说不必,谢了她的好意。 随着白日的伤口缝合和服了对症伤药,他感到自己好一些了。 或许明日,后日就可以下地走路了。但今夜仍是伤口疼痛,上身行动很是不便。 几月前皇帝秋猎,移驾行宫,他作为成国公世子,皇帝亲卫,自然随行。不料竟然发生了二公主被绑,皇帝遇熊受伤的大事,更是牵扯出一桩前朝宗室暗中谋逆的大案。 原来八年前父亲和兄长并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在力竭的时候,被前朝宗室梁瑞收买的本国将军趁乱杀死。因着他的祖父成国公是率先攻破前朝皇城的人,被怀恨在心多年,亦是要除去大雍的精锐大将,以期复国。除此之外还有种种谋逆恶行,不一而足。经了此事,他祖父辞官,陛下便命他执掌他祖父曾统率的神龙卫。 首恶梁瑞落到他手下,暂且留了条命,勉勉强强维持着人性,还有一张嘴能开口说话。 其中还有不少共犯从犯和牵扯其中的人,甚至还有胡人。萧承原做事相当冷静从容,骤然得知父兄死亡真相,一开始他们是在离京城两百余里的地方追查,又遭遇刺杀,心气难平,在杀了几个疑似外族奸细后甩开护卫下属独自追上几十个杀手,一时不慎被刺中。 幸而他当时还有些意识将当时的杀手都除尽了,勉力奔袭一段路后晕倒在果园中...... 他的下属一定会找到他的,这点萧承毫不怀疑。这几日他也不该立刻露面。 正是他疑心最重的时候,方才那个村妇的打探之语他听得一清二楚,听完那点警惕也就消了,只是些微不自在。 夜浓如墨,香萼抿抿唇,悄悄抬眼看向仰卧在床榻上的萧承。 他昏迷时还好,二人都清醒的时候,她感到极是尴尬。 素不相识,霄壤之别的两个人居于一室,静得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响。 “香萼姑娘,”萧承忽然出声叫她,“劳你给我擦脸。” 香萼连忙起身,应了一声就去提热水和布巾,坐到床沿边。她先试了试水温,打湿布巾再拧干,不会滴水也足够洗脸的湿润,才轻柔地替他擦脸。 这当真是一件不值得脸红的事。 她心里对自己说,自始至终垂着眼睛,眼睛只落在他的脸上。 可就是如此,才叫香萼觉得尴尬。 她手下柔软的布巾轻轻擦过他脸上每一寸,香萼又替他擦拭了脖颈。 至于擦身,他不提,香萼是不会主动提出帮忙的。 从他清醒后,她越来越意识到捡他回家是一件多麻烦的事情。不过她也不后悔。 她从小就被卖到永昌侯府,不是在绣房就是在太夫人院子里,认识的多是女人,从没和哪个年轻男人这般接触过。侯府规矩大,香萼很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即使和府里几个男主子说话,都是隔好几步又低着头的。 而眼下这位萧郎君......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他出身如此高贵,若不是虎落平阳到了这里,也许还会万分嫌恶她这样的低贱丫鬟碰到他。 尽管他不像那种高傲的人。 “好了。”她轻声道,收回了手,去将用过的热水倒了。 过了片刻,她又开口道:“萧郎君,你若无事,我便吹灭蜡烛了。” 天其实还不算很晚,若是在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以往除夕太夫人都会赏些吃食,她们就热热闹闹分了去吃...... 萧承简略说了句“无事”。 香萼略等了片刻,“呼”一声熄灭了灯烛,摸黑回到了椅子上,将火石捏在手里。 窗外风声雪声,还有远处村庄隐隐绰绰的狗吠和爆竹声响。一时怕是无法安静下来的,她有些急,捏了捏火石,盼着贵人能尽快入睡。 然她白日里累坏了,在椅子上坐了会儿眼皮打架很快就黏在一处,心里记得还有事要做,半梦半醒了一炷香的时间又醒了。 外边的声响小了许多,他似乎也是睡着了。 香萼轻手轻脚地提起烛台,到了灶房。灶台前还有些余热,她备着的水已有点凉了,但还能用。 他既已经比昨夜清醒许多,香萼不敢再在卧房内的衣架后擦身,万一吵醒他令他生出自己是在勾搭他的念头就不好了...... 她绝无这种心思,更不想惹出任何事端。 灶房不大,香萼点起蜡烛,放在一旁。她爱洁,白日里又摔了一跤,若是不用热水擦一遍,这一晚总归心里有个疙瘩。 香萼放轻动作,思绪飘忽。 应当是很快就能结束了。 萧郎君回府,她也得了自由身。 一墙之隔的萧承,一直没有睡着。他难得不用应对任何人,如今的身体又什么都做不成,连洗脸都要人帮忙,趁着养伤,闭目将他最近追查的各方势力涤理一遍。 正想到他手下的神龙卫定有奸细时,她醒了,放轻了脚步离开她这间卧房。 萧承不动声色,蓦然睁开了眼。 随即而来的,并不是联络任何人的声音,冬夜阒静,只有缓缓流动的水声。 这声音他昨夜听过一回了。 原来是她以为他睡着了,去隔壁屋子擦身。 男女同住一起果然极是不方便,萧承失笑。 这章男主回忆是我完结文《金枝裙下》里剧情,感兴趣的宝宝可以看看[亲亲]不看也不影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元月初一的早晨,吃了早膳后香萼开了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狂风,干燥,猛烈。 她立刻关上了门。过了两夜一日,她才想起去捡到萧承的地方看看。也许会有什么足迹遗留,她也应该去将血迹清理一番,免得吓到回来的刘家人,免得妨害果树来年的生长...... 但外边不仅风大有积雪,弄伤萧承的人会不会找来? 她坐回椅子上,垂头思索了片刻,倏地抬起了头。 不知什么时候起,萧承自己坐了起来,漆黑的凤目正看向她。 香萼嘴角不自觉抿出一个小小的笑,几步走到他身边,惊喜地问道:“萧郎君,你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是。”萧承微微颔首,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姑娘可是有事要出门吗?” “是也不是,”香萼笑道,“我原想出去瞧瞧郎君昏迷的地方,把痕迹清除了,也怪我如今才想起来做这事......只是我有点怕会遇到歹人。” 短暂相处中,香萼已经快忘了当时他血刺呼啦模样和刺青带给她的恐惧,只有他骨子里的善解人意和温润。 只是到底身份天差地别,香萼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外边太冷的理由。 省得萧郎君觉得她偷懒,不愿好好服侍他。 虽然她也不是他的奴婢,但......多年习惯,能不说的就不说了。 萧承道:“你坐。” 她依言坐在床沿边,不明所以。 “姑娘不必出门,这两日我的下属定会找到我,届时他们会清除附近所有痕迹。”他道,“至于歹人,更不必担心。” 循着他的目光,香萼看向他枕边放着的佩刀。 她曾经抱过的沉甸甸的一把刀,刀鞘在灰青日光下泛着幽幽寒光。这是她前十几年里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扫了两眼就收回视线,缩了缩手。 听萧郎君的意思,若有歹人,他已经可以应敌了? 她正思忖,就听萧承开了口:“劳姑娘搀扶我一把。” 香萼清脆地应了一声,走近些扶起萧承的一条手臂,才一碰上就觉触感和挽过的女孩手臂截然不同,犹如铁铸。 她没有多想,扶着他下了床榻。 萧承的伤势在腰腹,两条腿并无事,在香萼的搀扶下往前走了几步。 饶是脚下平稳,上身的大半重量压在香萼肩上。 她抬头,萧承下颌微微绷着。 她的脑袋才到他的胸口,抬眼看了片刻觉得萧郎君是还未好全,正要开口劝他回去躺着时,萧承已垂下眼眸,道:“劳姑娘扶我回去。” 他的口气很是平静,香萼不知他有没有觉得伤及颜面,松了一口气,将他扶回去,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好被子。 她的一张脸因为吃力涨得通红,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开口道:“萧郎君你恢复的已是极好,不必着急的。” 闻言,萧承淡淡一笑。 香萼也笑了笑,为他的恢复感到真心高兴。她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其他吩咐,就回到她这几日一直睡着的椅上。 家里多了一个萧承,她原本打算这两日改好的衣裳至今都还没做好。 尤其是亵衣亵裤,她全部收了起来,哪好意思让萧承看见? 她埋头继续改衣裳。萧承恢复得好,意味着她也很快就自由了,不如干脆做几身新衣裳?不过片刻,她就打消了这念头,她可没有多余银钱。 寒冬腊月,最近的村子偶尔传来热闹声响,偌大的果园安安静静。 萧承亦是十分安静。 她原本还觉得两个清醒的男女困于一屋很是尴尬,转念一想,萧世子又不要她陪在一边逗乐说话,心里也就静下来,认真做自己的事。 用了午膳后,香萼始终记得要给他换药的时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走到床沿,温声道:“萧郎君,我给您换药吧。” “我自己来。”他道。 香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应当还没恢复到行动自如的地步。 但他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不会反驳,将布巾,伤药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坐了回去,垂眼不去看,却还是忍不住抬头关切。 天色灰蒙蒙的,即使是午后,屋内蒙着一层幽暗的影。 萧承倚靠床头,衣裳解开,露出块垒分明的腰腹,神色澹然,侧脸飞快闪过一抹香萼没看清的情绪,手却是稳当的。 见他无事,她立刻收回目光,过了片刻再去给他打水净手。 不一会儿,他突然出声道:“有人来了。” 闻言香萼走到窗边,片刻后,她也听见声响了。 她不自觉回过头,紧张地看向他。 “别怕。”萧承面色镇定。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虽透着急切,却又有条不紊。 “应是来寻我的人,劳你去开门。”他客气道。 萧承沉静又笃定的语气感染了她,香萼提着的心放下,笑着应好,快步去开了大门。她一开门,寒风立刻灌入屋内,十几个身着武袍腰上佩刀的男子正准备敲门,见状愣了愣。 内里传来一声命令:“进来。” 领头的那个朝香萼客气地点点头,走了进来。十余人鱼贯而入,纷纷走到萧承的床榻前跪下。香萼迟疑了一下,关好门,走到卧房门口。 他看着找来的忠心下属们,微微一笑。 护卫萧松如释重负,这几日急得上火嗓子都哑了,沙声道:“郎君,属下们终于找到你了。” 萧承抬手示意不必多言,有二人识趣地上前给萧承换他们从萧府中带来的衣服。 “换公服。” 下属一听便知萧承预备先入宫陈情,应下后就着手服侍他更衣。 她狭小的房间内人虽多,却不显得乱。香萼看了一会儿就退到灶房,立刻就有人来问她是否需要帮衬,一听她预备给他们烧茶水,连忙摆手说不用,又对她千恩万谢。 萧承换好绣着豹子的绯色公服,低声询问萧松几句近日异样。 他失踪的这几日,萧松确实察觉到神龙卫中有名叫海大金的神色不定,恍惚如梦游,非是着急更像是心虚,连忙将心中怀疑说上。 “去查他有无将妻儿送走,家中有无增添奢靡之物,盯一段时日的踪迹,查明便处置掉。”萧承命道。 萧松领命,神色严肃。 一行人收拾妥当,两个亲卫扶着萧承从卧房出来,看着是要走了。 他也不可能还会留下,香萼倏然间想到重要的事,又难为情当着许多人的面和他说话。 她欲言又止,萧承抬手示意护卫停住,自己走到了香萼面前,低下一张微汗的脸,示意她说。 身后的护卫长随都退后一步。 香萼小声道:“萧郎君,我想您应该是要走了。您还没好,原不该立刻和您提帮我要卖身契的事,只是我先前忘记和您说了。我姓窦,原名叫香儿,卖身契上的名字应是窦香儿,还望您能记得。” 她如今的名字是侯府太夫人赏梅时给她改的,用了多年。 萧承直起身,招手示意一人过来,正是方才对她千恩万谢的人。萧承介绍他叫青岩,对香萼道:“你的事,他会替你办好。” “以防万一,我会留两个人在附近巡视,姑娘见谅。” 香萼连忙道:“自然不会了。” 他看着香萼急切摇手的模样,唇角微微上翘,忽然郑重一揖:“这几日多谢窦姑娘收留照料,萧承不胜感激。” 香萼惊呆了。 她着实没想到萧承这般贵人会如此有礼,呆了好几瞬,怔怔摆手。不仅如此,他带来的人都对香萼揖身行礼。 四周空气仿佛定住几瞬。 萧承已直起身子,一张脸在红衣官服下虽显出几分苍白,却格外俊美。他对香萼笑了笑,略一颔首便重新被护卫搀扶住,一行人整整齐齐地走了,只有那个叫青岩的留下了。 她远远看见萧承被搀扶上一辆马车,车旁十几个大汉骑马护送。 香萼松了一口气,又浮起一股莫名的心绪,只觉得这几日的经历虽有惊无险,却是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那个青岩等她回神,笑眯眯地向她确认了名姓,便骑马走了。 屋内,连带着整个果园一下子变得静谧无比。 她静静坐了片刻,想起萧世子说的留下的两个人,天寒地冻,她打开门张望了片刻,全然不见人影。 香萼微微蹙眉,但他的事,根本不用她去管。 她只要好好等着卖身契送来就是了,香萼撑着下颌,一个人笑了会儿,决心今晚做些好的,权当祝贺自己即将会有的自由身了。 一想到此,她就忍不住笑。 天渐渐黑了,她看着萧世子用过的被褥,一时犯难。 他用过的枕头还是她前不久空闲绣的,洗了继续用别扭,扔了又不舍得布料钱。 想不好的事就暂时不想了,她轻快地拍了拍手,坐到灶台前烤火取暖。 心神放松下来,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大力的拍门声,连忙起身开了一道小缝。 门外站着二三十岁的妇人,看着极是干练,香萼一眼认出是高门大户的管事仆妇打扮,问:“二位是?” 年长些的那个一张笑脸,细细解释了她们是萧郎君派来的人。他不想留下痕迹,派人来清理干净。 香萼信了,开门请她们进来,又保证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姑娘自然是懂事的。”她笑道。 二人带了符合农家起居的全新被褥,将萧承用过的都拿出去寻了一片空地烧了。香萼不好意思干看着,二位的态度却坚决得很,香萼争不过,只好坐着。 她原本的为难迎刃而解。 收拾好床褥后,两个年轻仆妇又开始打扫屋子。香萼客气地问她们可要一起留下用膳,便有一个来和她一道做晚膳,和她聊天。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能聊的话题自然多。 明明有人帮衬,她做饭的速度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等做好饭,另一人还没打扫好。她没有多想,笑盈盈招呼她坐下用膳。吃完了仍旧是一人陪她闲聊陪她洗碗收拾灶房,另一人打扫几间屋子。 天已经黑透了。 萧家两个仆妇趁机对视一眼,那年长些的便去问:“香萼妹妹,我二人是自己赶车来的,你看这天,怕是路不好走......妹妹能否容我们住一夜?” 香萼正在想这事,她们留下过夜是理所当然的。不知为何,她忽而想到萧承若是要除去她这个知道他受伤的人......那早就让他那些英武护卫杀了她,何必再派两个仆妇赶来? 萧承不是那种人。 这个荒谬的念头转瞬即逝。 她笑道:“两位姐姐不嫌弃家中简陋便是。” 二人都笑说不会,烧热水洗漱后便用自带的被褥在她的卧房里打地铺,拉着香萼闲聊。香萼着实累了,提着精神陪她们说了好一会儿,直白地说她困了,吹灭了灯烛。她睡得很香,自然没察觉她睡熟后,窸窸窣窣的动静。 两个仆妇坐起来观察片刻,重新燃起了灯,虽然打扫时就对这几间农居检查过了,这回又搜查一番,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夜色中对视一眼,回到地铺睡觉。 翌日一早,香萼送走两个客气的萧家仆妇,当真是一点干活的心思都没有了。昨天那个青岩说了会尽快为她办好的,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坐针线活,午后,青岩骑马来了。 他生得高大,一张脸笑呵呵的,拿出一张身契给她,道:“姑娘,我已在衙门里处置好,你如今是自由身,这纸就没用了,你烧了都成。” 香萼从他手中接过,目不转睛地打量。 她自己的名字还是认得的,看了几眼就收好,连连感激。 青岩这事办得很快,听人报了这确实只是个普通的犯了错被赶来果园的丫鬟,随口编了个无关萧承的理由就吩咐人去永昌侯府讨要香萼的身契。衙门是他亲自去的,他是萧承的长随,等闲官吏对他不敢不敬,一边上茶招待,一边飞快地除了香萼的奴籍。 他摆手道:“姑娘谢我什么,不过是听郎君的吩咐罢了。” 说着又拿出一个包袱,道:“姑娘将这收好了,记着财不露白。这段时日暂且不要离京,日后若遇到什么难事,去成国公府门口报我青岩的名字就是了。” 青岩将包袱放在香萼手上,点了个头便走了。 香萼手上沉甸甸的,一打开,银光闪闪。 ...... 香萼继续守着安静的果园,等到刘家人回来,和他们提了她赎身的事。她已收拾好东西,将一些不便带走的东西留给了他们,又塞钱请刘家大叔赶车送她到城门。 冬季难得的晴天,香萼坐在车上,满心欢喜。 不用配给侏儒,不用再卑躬屈膝,不用再给谁逗乐......从六岁被卖,她终于自由了。 求收藏[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苏二娘看着笑盈盈的香萼,尽管已经握着她的手,仍是难以置信地摩挲了片刻。 “上个月我还去侯府看你,都说你不在了,有个说你被抬出去扔了,有个说你被打出去了......” 香萼哭笑不得道:“干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苏二娘含着泪,上下打量她,道:“手怎么粗了这许多......你到底是怎么了,赎身又是怎么一回事?” 香萼脸色暗了暗,道:“是夫人说我昧了太夫人赏给她的翡翠镯子,太夫人念旧情,没叫人打我,只是让我去果园做活。” 虽是阴差阳错得了自由身,但那日她一大早被人从卧房里扯到院子门口,整院的丫鬟婆子道道目光都看向被扯得发髻蓬乱的她......到了正屋里,夫人姑娘坐着,管事媳妇站着,她跪在地上被审,即使那对镯子没在她身上找到,太夫人也不会让夫人担下平白寻丫鬟晦气的名头,打发了她。 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更是十分委屈。 苏二娘愣神,气得拍了拍桌:“胡说八道,以前你在绣房里连蹭点料子都不敢的,哪里会做这种事?” 她守寡,女儿远嫁,当时见香萼无父无母,人又规矩听话,就认她做了干女儿,在府里算是有个照应。两年前,她娘家的鳏夫兄弟带着女儿来投,竟是把女儿线儿扔给她就跑了。照顾女童不便,苏二娘自己也有些年纪了,干脆赎身从府里出来。 香萼之前得了假就会出来看望干娘,苏二娘也一直对她很好。是以香萼自由后想到的第一个去处就是来寻她。 萧承长随递给她的银钱,大约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再买座宅院了。但她还没有想好住在哪儿和立户的事,苏二娘在自家里开了扇窗当裁缝铺,她准备先住段时间打打下手,慢慢考虑日后。 财不露白,何况是这么一大笔银钱。她拿出一些塞给了苏二娘当做嚼用,简短解释了救人被报答的事,苏二娘原就欢迎她住下,说了好人有好报后就拉着她收拾了一个干净的厢房。 线儿在门口探头探脑,香萼笑着招招手,她就蹬蹬跑进来,抱住香萼。 她去登了住户,不一会儿就有街坊上门,听说是苏二娘的干女儿来了,也是个手艺好的,当即有人定了两套外袍。香萼被附近的婶子大姐围着说话,她曾经当丫鬟的事没什么好避讳的,其他不想说的就笑笑,转个话题过了。 她长得美,荆钗布裙,反显出十二分的清丽婉柔,说话温声细语的,就有人笑着夸她不愧是大家出来的,和个仙女出来的。 话题便转到了真正大家姑娘会有多气派,热热闹闹一阵就散了。 香萼认识了人,夜里睡了个好觉,第二日就开始给苏二娘打下手。年节里的活计不多,完全用不上点灯做,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在白日亮光下做了外袍。 如此过了三日,这日铺子里一点活计都没有,苏二娘心里着急,却一早推了香萼带着线儿出去逛逛,自己在家看着。 街上熙来攘往,香萼紧紧牵着线儿的手,两双眼睛却是一模一样的目不暇接,好奇地打量四周叫卖的和铺子。 香萼平生第一回手头阔绰,也无人来管她的穿戴,大方地给线儿买了不少零嘴后,又给她买了珠花,给自己买了几只簪子,给苏二娘买了头油面脂,最后又挑了几匹粉的绿的布料,预备回去做春装。 “姐姐你看,这里有拜菩萨的。”线儿往前跑了两步,指给她看。 原来是路边有人在窗下摆了小莲台,摆着观音像,香烛和几盘供奉,正有人拜完走了。 “我们也去拜拜。” “嗯嗯。”线儿用力点头,闭上眼睛,小脸很是严肃。 香萼也闭上了眼睛,默念请菩萨保佑她,苏二娘和线儿平安度日。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信女请您庇护萧承萧郎君,愿他万事顺遂,身体康健。 她想到了这个带给她自由的男人,心中盈满感激,虔诚地替他许愿。 睁开眼后,线儿笑嘻嘻道:“我早就说好要告诉菩萨的话了。” “姐姐的话比较多,”香萼笑着牵起她的手,“走,我们回去啦。” 被她隔空惦记了一会儿的男人从居住的静园走出,成国公府地上扫得一点积雪落叶都无,一路到了他母亲乔夫人的满月院里,更是一片静谧。 丫鬟垂着手缩着脑袋,一声不敢多响,将萧承引进了正房就退下了。日色阴暗,连带着屋内陈设的一树树宝石盆景反照出幽阒的光,屋内伺候的各个屏息静气。 萧承恍若完全没注意到压抑气氛,走到乔夫人面前,撩起外袍跪下叩首:“是儿子不孝,让母亲为儿担心了。” 乔夫人抬起手,原想重重打他两下,又舍不得了,手停在空中片刻,叹气收回。 “六郎!”乔夫人责备道,“你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一个人去追几十个人,你这是要做什么?要是没遇到人救你,你要是出点事......你要我怎么活?” 萧承微笑安慰道:“儿身强体壮,不一会儿便会醒转的。” 乔夫人仍是一脸不满,听了萧承保证日后绝不会莽撞才收敛神色,让他起来坐着。 元月初一萧承先是入了宫和陛下陈情,在家中休养了八日。乔夫人日日去看望,今日是萧承正式来给她请安告罪。 见他坐下,文雅地掀开茶盏,乔夫人又道:“你既然当日就醒了,怎的不报信回来?” “这点,儿自有考量。”他道。 刻意不回家的这两日,果然被他抓出内奸,再将他不在时情形和下属的回禀一一听了仔细复盘,又揪出不少不妥之处。 他不说,乔夫人就没过问他的公事,问了几句吃穿后又说:“前几日你养伤,我去威远侯府的洗三宴,谢大郎也就比你大一两岁吧?人家和你那么要好,都已经有儿有女了,女儿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儿子聪明的不得了,你是没看到他抬头朝我笑的这个模样,真真可爱......” 萧承孝顺母亲道:“这孩子这么得您喜爱,儿去和谢大说一声,接小郎子来萧家住几日?” 乔夫人瞪眼:“我要人家的孩子做什么?” 她是乔贤妃的族姐,论起来和皇帝也是远房表姐弟,出身高贵又嫁到成国公府,原相当貌美,只是在丈夫和长子死后无心打扮,但仍旧雍容端庄,沉下脸时换做常人早就战战兢兢。 萧承但笑不语。 他还未定过亲事,这在大雍的勋贵男子里可谓非常罕见。成国公府门第太高,做他妻子日后又是国公夫人,指挥使夫人,乔夫人原本私下里认真挑拣过几个聪慧贵女,见他都不上心,见都不见,很是无奈。 也不知是眼光太高,还是眼光异于常人了?可宫里的几位公主未嫁时,也没见过他有争取的意思!做母亲的,只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的心思。他人是越来越温和沉静,平日里从不生闲气,话说着好听......只看不出他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儿子的好友已儿女双全,乔夫人心急他的婚事和子嗣,道:“你这岁数也该成婚了,再不济也要摆出相看的样子,难不成还等天仙下凡?你哥哥就是没成婚没留后......” 空气微微凝滞。 萧承只是叫了一句“母亲”,没再说话。 乔夫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再提已经去世八年的萧承父兄。 她是亲眼看着萧承从飞扬明快的少年,一夜之间收起毕露的锋芒,老成内敛,成了别人口中的玉郎君子。 静默片刻后,萧承道:“您放心,儿会考虑的。” 乔夫人将信将疑,没再说下去,见他脸上有淡淡疲色,以为他还未伤愈,盯着他喝了一碗补药就叫他回去歇着。 萧承年轻,常年习武,要命的伤口在外耽误几日回家再静养了八日,就已好全了。 令他略微疲惫和烦恼的,并不是伤势。 他这几日总是做梦,前几日梦醒了就不记得了,他没放在心上。 梦却渐渐清晰起来,梦见有个素衣女人走到他的床边,垂下雪白脖颈,伸手摸他的额头,温柔关切,絮语般叫他:“萧郎君.....” 这梦境真实到,他醒来时枕边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 他的卧房,不至于叫人深夜出入如无人之境。 只能是梦。 今日天微微亮时,半梦半醒间他竟觉得自己床榻前出现一把椅子,有个人坐着低头做针线,可这样的天色哪里看得清? 是因为从没和年轻女子相处过,所以还记得香萼姑娘? 他回房后没多久,一早派去查探的青岩也回来了。窦姑娘已经被他查过两回,确认无事,当真只是个路过的好心姑娘。但郎君命令了,他便仔细再过问了一回。 “......说是偷了一对翡翠镯子。”青岩将永昌侯府太夫人最后选择关门处置审问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萧承淡笑,摇了摇头。 他宣称病好,宫里打发人送赏,一大家子的叔叔婶婶,堂兄弟姐妹,嫁在京城的姻亲也都登门来探望,大多人都不知萧承受伤的隐秘,只是见他除夕都没露面,都猜测他病得奇怪。 应付完人,已是晚膳后了。 他沐浴过,忽地命令青岩:“找名端正丫鬟来。” 青岩一向沉得住气,闻言忍不住嘴唇微张,惊讶几瞬后才点头应是。这事不用多说,他办得隐秘,悄悄带了个身家干净,皮肤雪白,模样很是俏丽的丫鬟进来。 她叫花云,又是惶恐又是狂喜。 萧承指指他床榻前十几步的一张椅,道:“坐。” 花云飞快地坐下了,一双眼克制不住打量,双手颤抖。 萧承上了床榻,躺下,闭目。过了片刻,骨节分明的手卷起半帘床帷,坐了起来。 即使隔着一层厚重床帷,他也受不了有人看着他入睡。室内烛火明亮,将花云的脸和神色照得清清楚楚。 他命令她低头。 萧承走到窗前支开半扇窗户。 下雪了。落珠碎玉,在院子里明亮的灯树映照下随着寒风漫天乱舞,庭院里的落叶都已扫干净,雪花落地悄无声息。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眉上,顷刻间就化了。 他走到椅子前,雪珠随着鬓角落下,打量椅子上的人。 花云从知道要进屋时,心里就有了猜测,整个人晕晕乎乎,在萧承的视线下手脚都不知道从哪儿放,脸却红成三月桃花。 她低头许久,不由焦急起来,大着胆子抬头朝他笑,含羞带怯。却见世子眉头皱了皱,很快便回到了一贯的平静。 正心中打鼓,就听萧承传青岩进来,命道:“送走,给笔银子安置。”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香萼,我进来了。” 闻言,香萼“哎”了一声,从正在描绘的绣花样子里抬头。她静下来喜欢琢磨这些,前几日和苏二娘一起绣了手帕,苏二娘拿去一条遍布珠宝绮罗店铺的街上叫卖,回来高高兴兴说遇到了一个大主顾,当天晚膳就加了一道菜。 “香萼,”苏二娘进来就叹气,“那个威远侯府的大丫鬟,我和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吧?原本约了明日去侯府给她瞧瞧新帕子的,怕是要你跑一趟了。” 苏二娘叫卖时遇到看铺子的谢家大丫鬟,见她容貌亲和,叫卖之余又说了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侄女过活,那丫鬟就笑着赞了她手艺好,抽出两条自己用其余的买下说回去送人,又叫她再去谢府,也是要买的意思。 香萼知道自己和干娘手艺不错,但威远侯府是尚主之家,怎会看上街上叫卖的手帕?这般人家里都是养着绣娘的,但谢家名声不错,她也就没阻止兴高采烈的苏二娘,这两日二人都在绣手帕荷包。 她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二娘道:“有个同乡妹子来我这里做过衣裳,一来二去也熟了。她男人有出息,进了皇帝的禁军,结果今天好端端的在家里吃酒吃死了!你说倒霉不倒霉?她刚托人传话,求我明日去帮衬一把。我想着把线儿托给隔壁李阿姐照料,你去威远侯府跑一趟。” 她又埋怨道:“这个海大金,当真是心里没数,短命鬼一个!” 香萼蹙了蹙眉,一个能进禁军的人在家里酗酒暴毙,有些怪,但军汉爱饮酒也是寻常,也许有什么旧伤隐疾发作人就没了...... 她胡思乱想片刻,应下了这事。天色不早了,干娘明日还要去丧事把帮手,她劝着早些睡下了。 屋内静悄悄的。 对于要去威远侯府,她内心可谓十分不愿。但不会见到夫人姑娘,应当算是好应对的。 她安慰好自己,翌日一早就雇了小马车到威远侯府附近,走到侧门报上了“绿珠”的大名。门房请她稍候,香萼静静站在一旁,谢家待人比她原本的主家更有章法。 心中的抵触和畏惧淡了些许,没有等多久,有个看着可亲的丫鬟走了出来,朝她招手。 “你是苏二娘的侄女?” “绿珠姐姐好,我名叫香萼,是苏二娘的干女儿。她今日有事实在走不开,只好吩咐我来,还望姐姐勿怪。”她歉意道。 “这有什么的。”绿珠笑着引她往里面走,“实话和你说吧,我见你干娘脸上几道皱纹还带侄女过活才买的——你放心,我有银钱的。” 香萼脸色微红,轻声道谢。 “不过呢你倒是运道好,我拿回来分的时候我们大少夫人听见了,说料子不够好,花样倒是不一般。今日她也是要瞧瞧的,你先在屋外候着,若是......” 香萼连连摆手,低下头怯道:“我不行的,我害怕见贵人,怕说了不中听的。” 她几分装相,几分真心,绿珠抿嘴笑:“我们少夫人还在月中,不会叫你进屋的,若是她看着喜欢有东西赏下来,你来门口接着,行个礼就是。” 香萼这才松了口气,谢过她的提点。 她被另个丫鬟领去喝茶,正院里隐约传来婴孩的哭声,招呼她的春梨就道:“是我家大少夫人元月初一生的姑娘在哭呢。” 她笑着附和:“当真是个好日子。” 那天也是萧承被下属接回去,她告诉他身契上真名的那日......她忽地想到萧承低下来那张微汗的脸,是为了听她说话,拒了搀扶有些吃力吧。 - “哈哈哈哈哈......”谢熙扫了一眼身边萧承,不知为何又想笑了。 随着萧承的官阶越来越高,性子越来越静,谢熙下意识里已不会像二人少年时那样勾肩搭背,但仍是亲近地拍了拍他的肩。 萧承道:“很好笑吗?” 谢熙进了门,仔细打量他。眉目英挺的脸含着淡淡疲色,一双上挑的凤眼很是平静,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或者贪色的急切。 “是有点。”谢熙坦诚地点头,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好友嘴里问出的为何失眠是因为女人,“你不就是惦记那个救了你的姑娘,这有什么值得你想不明白的?你还去那果园一趟,有什么好去的?” 闻言,萧承没有答话。 廊道上谢家的仆婢远远见到二人,屈膝行礼,目送二人往暖阁方向走去。这日天光难得晴朗,阁内温暖如春,日光照在镶嵌珠玉的窗户上,熠熠灿灿,仆婢上了茶点就退下了。 “我夫人近来闻不得酒味,就不招待你吃酒了。” “无妨,一会儿我去瞧瞧小侄女。” 二人说了几句闲话,萧承冷不丁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找香萼姑娘?” “难道你找不到?” 萧承笑道:“自然不是。” 谢熙明白他萧承若是想在京城找一个人两日内找不到,怕是那两条八风不动的眉毛都要皱一皱了。寻人对他而言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二人年纪相仿,他已经子女双全,夫妻恩爱,好友却至今独身。他不知道具体为何,大约是眼光太高,寻不到能堪相配的妻子。 “这位姑娘很美?” 萧承低头喝茶,没有说话。 谢熙摸了一块点心,道:“若你是个寻常人,留下来给她当夫婿也是有的。你替她要了身契赠了一笔银钱,也算报恩两清了。如果还惦记......” “不过是个曾为奴为婢的孤女,既惦记,纳进公府就是了。” 日光映在萧承的脸上,眉眼处铺下一小片阴影,晦明不辨。 在果园的那几日,他不能自理,要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来给他擦脸润唇,照顾起居,谈不上羞耻,但总归不便。 他更是不习惯那些轻轻柔柔的东西碰到他。 比如她偶然垂落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背,比如她的温声细语......她说话声音很柔和。 离了这些,他反而不习惯起来。 短短三日的相处罢了。 也许是他从没有接触过年轻女人的原因。 但他也不是活在和尚庙里从不见女人,昨日几个通家之好的姑娘来探望祖母,正好撞见给他行了一礼,齐声唤他世兄。 他回礼时,却想到了她笑着唤他“萧郎君”的声音。 他真的在惦记她。 谢熙仍在说:“她这样的身份,给你当妾伯母都未必能看上。但对她而言,那就是这辈子都不用愁了,荣华富贵,比她一个人在外过活岂不是好多了。你也不至于再睡不好。” 萧承静了片刻,道:“多谢你开解,我问问她的意思。” 闻言,谢熙惊讶地往前倾,“还要问她的意思?她难道会不答应吗?再说,万一她不答应,你就放手了?” 萧承一笑,不置可否。 谢熙哈哈笑了两声,没有再问。 这话题过了,二人聊了一会儿陛下一心西征开疆的大事,便起身往后院走去,让萧承看望谢熙的女儿。 光照庭院,香萼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目不斜视地跟着春梨走。方才谢家大少夫人叫人赏了珠花给她,她在门口福身谢恩后,就笑盈盈塞了带她进来的绿竹和陪着的春梨各一朵,引得她们都喜笑颜开,春梨送她出来。 白担心了! 日光下她微微眯眼,忽地目光一颤。 竟看到了萧郎君,他身着绯红宝相花锦衣,头束玉冠,贵气逼人之余,更是衬出一张如玉雕琢的温雅面庞,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笑意,当真翩翩公子。 香萼没来由地紧张。 正低着头微微抬眼,余光里就见春梨被另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年轻男人招呼走了。 她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萧承不疾不徐向她走来,颔首笑道:“香萼姑娘怎会在此?” 他不动声色打量她,温声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多谢您的关心,我如今一切都好。”她仰着脸,笑盈盈道。 香萼将她为什么会来这里,谢家大少夫人又很大方的话说了一遍。 “原是如此。” 香萼抿唇,谢家是好心觉得干娘太可怜了,但其实远不到那穷困地步呢...... 她福身笑道:“还未当面谢过您替我要了身契呢,还有那笔银钱我不客气收下了,还望郎君莫要见怪。” 弯弯的眉,柔柔的笑。 日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梢打在她脸上,莹润皎洁,眼里含着感激。 她比不久前更生动了。 “是我应当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萧承转了话题,“你干娘的铺子开在何处?那一带可有人闹事?” 香萼听出他的关照,连忙答道:“劳您过问,在万柳巷的尾巴那儿,街坊邻居都挺好的。” “好,”萧承不会在谢家开口提纳妾,“我有事便先走了。” 她福了福身送行,自己也转身走了,她记性不错,还记得来时的路。 萧承立在原地,看着那抹水绿色身影越来越小。 香萼出了谢家,走了一段瞧见路边馄饨摊子,热气腾腾,点了一碗坐下。 她有点后悔了。 不应该告诉萧郎君的。 但若是不说,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 当然了,萧郎君是个好人,和他说了也没事。但再好,也和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同世界的人,不要有所来往。 他应当也只是问问! 馄饨上了,味道鲜美,香萼连吃了两只,见路边来来往往,偶尔有华盖马车路过。她来谢家就遇到了萧郎君,在京城还会不会遇到从前的主家? 一想到那些或似笑非笑或阴寒冷厉的脸,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一个很会装的男的[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