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回雪时意》 第1章 归家 大车车轮滚滚压在厚重的积雪上,十一月的北方正飘着鹅毛大雪。 妙随和贴身丫鬟桃枝挤在马车里瑟瑟发抖,即使架着火盆也挡不住寒冬腊月冷气的侵蚀,从薄薄的车壁里透出。 妙随撑着大眼睛,眼里满是困倦却不敢闭上眼睛。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昨夜那缠在手臂上腥臭粘稠的血液。 她是户部云南清司史员外郎齐家的女儿,当初因为道士的一语异谶言:女宿扰宫,消缘挡贵,便被送到保定的一处道观寄养。家里供奉十足的香火钱,又安排给女儿六个家人打理起居,每季钱财衣物,逢年过节礼品年货都不曾少过,多少有几分用心。 今年那老道士羽化登仙,才松口妙随的孽障消弭,齐家人才敢把女儿接回家。 府里派了两架大车来接妙随和当初的家人,顾不得鹅毛大雪就要先将人接回大兴老家过年。 从保定至大兴不过两日的路程,只是路上遇到大雪不得不在驿站耽误两晚。临近年关,日子不好过的多有化身土匪,打家劫舍得一两样快钱好过年。只是这事在稍偏僻处才听闻,顺天府关外,京畿重地竟也有这档子事。 那土匪打家劫舍、穷凶极恶,不光要财物,对上人的性命更是没有怜惜,张妈妈就在混乱中被土匪杀了,然后更是一把火烧了驿站。 幸好驿站住了一位办案归来的钦差,否则妙随还不知道留不留得性命。 妙随伸出细白的指尖挑开车窗的帘子,那位大人一身玄色直??,披着银狐毛鹤氅骑在马上,大雪的寒冷好像对他没有分毫作用。 也有可能,是他这个人如同这凛冽的寒冬一般散发着冷气,叫人不敢直视。 妙随低下头避开那位大人的眼神,放下帘子打个冷颤。 桃枝是妙随捡来的哑女,瘦弱枯黄。此时正撑着冻得青白的手从炉架上的水壶里倒出一杯热水,递给妙随。 妙随哆哆嗦嗦的拿在手里,桃枝又裹着被子把两人团团围住,妙随才稍觉暖和一些。 挡不住昏昏欲睡的困意,妙随还是靠着桃枝的肩膀阖上眼睛,外边是哒哒的马蹄声。 梦里漆黑的夜晚,只有昏黄如豆大的一点灯光半明半昧,只是随着疾风砸灭在柔软的地方,如蛇信一般的血液缠上手腕,浸湿衣袖,黏腻的触感怎么也擦不干净。 妙随猛地睁眼,马车已经停了。 外边随行的婆子打了车帘,搓着手道:“恭迎三小姐归家。” 门前一排青蓝小袄的下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妙随自小离家还没见过这种大场景。下车环顾一下四周,却不见那位大人,只有他身边的随从,二十左右的青年挂着直刀回复妙随:“我家大人着急复命已经先行离开,让小的前来拜会齐大人。” 妙随若有似无的点点头,没有多说,由管事的把人带进府里。随从要去前厅等候妙随的父亲齐郇,妙随坐着小轿来到家中老太太的居所寿康堂。 这处宅子是齐家的祖宅,家里起官前是做生意的,所以颇有家资,祖宅也修得豪富,又不在京城少几分拘束,一共三进三出的格局,又分东西两个跨院,后边还带个小园子。 齐家居住的胡同里为官的也不少,只是不像齐家一样豪富,齐家老太太王氏生育三个儿子,两个都当了官,一个外放在外做一县之长,另一个又在户部管着富庶的湖广一带。是这条胡同里尽体面的人家,王氏善得经营,颇有善名。 大儿子齐郇也就是妙随的父亲仕途顺利,又娶了同在北直隶真定府章家的女儿,章家军功起家,家里子弟多为行伍出生。娶的妻子章令姝性格贤惠厚道,夫妻感情不错,只是子嗣上有些艰难,嫁进齐家多年才生了两个女儿,就是妙随和她大姐妙珠。 六年前才生了嫡子静扬,大女儿妙珠都已经十六岁,二女儿妙随十四岁。 妙随七岁离家,十四岁才归,对于家中祖宅算是陌生,只在蜿蜒曲折的门道里窥见寿康堂的影子。 进大屋里去,刚留头的小丫头勤快的打起门帘,屋里有冬日特有的暗色。地上铺着五蝠祝寿的地毯,案几上搁置着青白釉的梅瓶,插着几枝红梅。 屋里坐着女人和孩子,妙随由婆子牵引上前认了家人。 上首一身沉香色缂丝貂鼠对襟褂子,下着石青撒花织金裙,头上戴着攒珠勒子,眉眼耷拉着看起来有些严肃的便是祖母王氏。 接下来又见过父母和二叔二婶,父亲在京为官,三叔外放,只有二叔没有功名,在家照顾打理生意,夫妻两都是一样的面相,瞧着慈祥和蔼。 章令姝见了妙随,眼泪便哗啦啦的往下落。她只生育三个孩子,大女儿多病,儿子年幼,但都养在身边,唯独妙随自幼孤苦无依,住在清苦的道观里,母女两人七年来难得见几面。 这个孩子自生下来就活泼敦实,不要人过多操心,章令姝便能放手交给丫鬟带,去操持府里,看顾多病的大女儿。如此省心,章令姝自然是极为喜爱的,亲自给取了小名淘淘。 她摸着女儿冷冰冰的手直哭,想到传来的信说女儿路上遇到土匪,心更是像被一把揪住一样疼,最后一把抱住妙随伤心道:“淘淘,我的淘淘受苦了。” 妙随犹豫一下,把脸贴在章令姝的怀里唤一声:“母亲。”温暖的甜香瞬间将妙随包围。妙随仔细嗅了嗅,好像是常吃的马蹄百合糕的甜味。 “女儿这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吗?” 母亲哭得实在伤心,妙随咽下自己哽咽的声音安慰,在母亲的怀里,寒风肆虐,鲜血缠绕的黑夜好像彻底过去,妙随安心地闭上眼睛。 母女都哭得伤心,父亲齐郇只好拍拍妻儿的肩以示安抚,却无多大作用,骨肉相见的悲情岂是这片刻就能消缓的? 由着母女两哭了一通,家里妯娌女儿们也触景生情不由陪哭了一场。 二太太范氏捏着帕子擦擦眼角,看嫂子还哭着只好再三安慰,“以后多是陪伴嫂子的时间,就不要多为此伤神,小心哭坏了女儿家的眼睛。” “咱们妙随这双眼睛随了嫂子,哭得红通通哪还有漂亮可言。” 明着说妙随,暗暗打趣章令姝,屋子里全都笑开,气氛不再悲伤。 管事的何大见主人家都面色和缓,才躬着身子上前向大老爷禀报:“前院救了小姐的温大人随从正等着见老爷。” 齐郇一惊,知道是某个路过的官差救了女儿,却不知道姓温,忙问:“哪个温大人?” 管事的回:“听那小哥说,是怀安候府七爷。” 怀安候府七爷?齐郇一惊,忙忙告别母亲,到前院去。 怀安候府虽远了陛下的亲近,只是一门无权的侯爵,但家中却出了个惊才绝艳的神童,十二中举,逢陛下册立太子开恩科十七就中了进士,又得陛下亲自赐名。为官十年便已官至左副都御史,虽无实权,但常代天子巡狩,年纪轻轻就敢和阁老叫板。 作为陛下亲信,侯府才又鼎盛了起来,温七爷温雪衡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朝里朝外都受他监督,甚至手里有一支陛下亲赐的小队,可谓是手眼通天。 这次巡狩宁夏,处置了宁夏总兵李川,眼看回来还要再得嘉奖,再升一级做正三品也未可知,官运亨通、如日中天。 二太太将人都劝到饭桌上,听老太太谈起这温七爷,才觉得不得了。 众人感叹几声又谈妙随遇见土匪的事,想不通北直隶怎也有敢起兵的歹人,偏偏又截到温大人头上,这下连累族中,又是一片惨事。 妙随低下眼睫,猜想道:“可能是年关,家里实在没什么活路才铤而走险的吧。” 妙随暗自捏紧裙子下一块印章,这是她不小心从匪徒身上抓出来的。 当时受了惊哆哆嗖嗖紧张又害怕,便捏在手里带回来了,后来仔细想想那伙人训练有素、身手不凡,不像是普通的贼匪。 妙随捏着东西犹豫许久,还是贴身带着,想着有机会拿出来再给那位温大人。 妙随归家那晚简直险象丛生,听得章令姝不由又落泪下来,直道:“可怜我的淘淘,受了那么多罪。” 坐在边上的一个女孩面露尴尬,是四妹妙行。 妙随没看到这一闪而过的尴尬,小声安抚母亲:“女儿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嘛,母亲不要担心,小心哭坏了眼睛,那才叫妙随心疼。” 活学活用化用了二太太的话,妙随贴心拍着母亲的后背。 二太太笑道:“好机灵的女娃,想当初咱们妙随和冯家的几个孩子爬树抓鸟的,岂能想到出了一遭门还变得懂事不少。”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人面色都不太好了,老太太沉着脸把筷子撂下,章令姝也止了哭声看向二太太,唯独丈夫齐二老爷在桌下掐了一把妻子的腿。 这话说得不妙,刚合上嘴的二太太立即反应过来,当初不顾大嫂子的哭喊,一力将妙随送出去的人不正是老太太嘛,那道士当时也是老太太寻来的。 二太太商贾出身,说样貌性情都不错,坏就坏在这张嘴上,偏偏是好多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坏事,只好打着圆场找补:“你看妙真,在家里娇宠着还是那个臭脾气,叫她绣个鸳鸯,绣出来那是两模两样,比鸡崽子还不如,要是像妙随一样贴心就好。” 找补的也不算好,只是妙随才回家,桌上的人乐得给面子,将这一茬子揭了过去。 家宴刚开不久,齐郇就顶着风雪回来了。丫鬟帮忙解了披风,放在炉子边熏着,面色沉沉上前来,欲言又止,妙随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只是顾忌着什么,齐郇藏着心事和家里人吃过了饭。 妙随注意到父亲看自己的那一眼,悄悄打量父亲的样子。四十左右的年纪,蓄着一把文人须,身形清瘦,算得上清爽的一个人,只是眼睛随了老太太,看着多有些严肃。 记忆里父母的形象都不算多,母亲还经常出现一些,父亲却是彻底缺席着,妙随能记起来的顶多是一两个温情的怀抱。 所以妙随着实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她小心翼翼动着桌上的饭菜,避开父亲沉沉的目光。 大姐妙珠待妙随亲近,姐妹俩坐在一起,给妙随夹着菜。 妙随看了一眼碟子里的干酪乳饼,对着妙珠道谢,然后仔细品尝起来。干酪乳饼取新鲜的牛乳煮沸,静置沉淀,取上边薄薄一层干酪,合着玫瑰酱或桂花酱制成,口味醇香。 妙珠见妹妹爱吃,不由得又夹了几个,妙随笑着全吃完才道:“谢谢大姐姐,妙随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爱吃就多吃点,还有别的都尝尝。” 妙珠和妙随一母同胞,幼时多有亲近,故而妙珠十分想念这个妹妹,好不容易归家自然是十分亲近。 妙随点头应下姐姐的好意,宴席不大一会儿就结束。府里众人都散去,齐郇才道:“妙随过来。” 天色有些暗,妙随跟在父母身后,忍着肚子里的绞痛。 澄心院里,连坐都没来得及的齐郇把一个瓷杯狠狠摔在地上,裂开的瓷片划到妙随手背上,在几个指甲抓痕间留下一点血口。 妙随错愕的皱眉,看父亲大怒顺从的跪到地上。 章令姝被齐郇摔杯子这一下吓着,又见女儿跪下,忙护在女儿身前问:“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齐郇冷笑一声,指着妙随怒道:“来问问你的好女儿什么意思!” “人家御史随从都上门了,看你这逆女要不要将我的乌纱帽掀了才满意,赶紧交代你究竟干了什么。” 父亲大怒的声音在耳边模模糊糊,妙随腹中绞痛,额头上已经疼出冷汗,面色唇色都十分苍白。 齐郇说完不见动静,章令姝回头一看,女儿已经冷汗丝丝,摇摇欲坠晕倒过去。 新人新作,有存稿,保证日更三千,球球养养我,点个收藏么么哒[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归家 第2章 审问 妙随睁开眼睛是一片鹅黄的床帐子,她摸摸自己的脸,有些僵硬。 床边妙珠端着一碗药,见妙随醒来立即道:“好些了没,快将药喝了。” “我怎么了?”妙随借丫鬟的手坐起来,虚弱地问。 妙珠见妹妹脸色苍白病歪歪的样子,愧疚到红了眼圈,“都怪我,要不是我给你夹那劳什子的乳饼,你也不会风邪袭表,晕过去。” 妙随就着妙珠的手喝了药,安慰妙珠:“是我自己不耐受这些好东西,怎么能怪到姐姐头上,没关系,说不准大姐姐不夹,我自己还偷吃呢,结果都一样。” 听罢妹妹的话,妙珠才转涕为笑道:“快,将这一早熬好的粥吃了,到这时候才醒想来是饿极了的。” 妙珠把粥喂到妙随嘴边,妙随小心尝了一口,不见自己的小丫鬟桃枝,粥也顾不上吃急忙问:“昨日跟着我的那个小丫头呢?” “不要担心,母亲将从前伺候你的人全都叫去澄心院问话了,问完就放回来了。”原来是担心她的小丫鬟,妙珠便为妹妹解惑。 妙随只听到章令姝将自己的下人全叫去问话,脑子里‘咣’的一声,警钟作响,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两下,现在什么都顾不上,只想着赶紧到章令姝院子里去,去看自己的丫鬟仆人,慌乱地掀被下床连鞋子都没顾上穿,赤脚就要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妙珠叫妹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吓得不轻,连拉带劝的将人弄回床上说:“着什么急?好歹吃了再去。” 昨日酉时吃罢饭,妙随这会儿的确腹中空空,却顾不上吃这碗粥,紧拽着妙珠的手,不错眼珠盯着妙珠问:“大姐姐,父亲昨日有没有说什么?” “爹昨日好端端发了一通火,你晕过去后和母亲回了澄心院,大半夜将你的丫鬟仆人带走到现在什么都没说。”又想起父亲昨日暴怒的模样,小心翼翼问妙随,“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叫爹发了那样大的火?” 妙随敛下眼眸,摇摇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见过大小姐、三小姐,老爷太太传三小姐去澄心院一趟。”两人说话间小丫头掀起帘子,章令姝身边的大丫鬟彩月进来传话。 “我陪你去。” 妙珠实在担心妹妹,父亲从没发过这样大的火,害怕妙随再触怒父亲,连忙准备跟着一起去。 传话的彩月脸上看不出表情,伸手拦住妙珠,“老爷太太说,只传三小姐一人。” 今日还是大雪漫漫,全都落下来压在妙随的肩头,不想齐府的回廊这样长,出来时连件厚衣服也没披,套了件小袄现在才觉得冷,妙随冻得哆哆嗦嗦,止不住颤抖。 急匆匆的脚步到澄心院停下,妙随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走进正堂,屋外是何管事看守,亲自打了帘子让妙随进去。厅堂乌泱泱跪着几个人,全由绳子五花大绑,看着面色灰白,脸上几道红痕大概是用过刑了,妙随心里咯噔一下。 屋内除了齐郇和章令姝,便是澄心院的的心腹妈妈。 从门口到堂前明明才几步路,妙随却走得汗都出来了。她拽着衣襟走到父母面前,看着神情严肃的父母扑通一声跪下,眼眶里包着的一包眼泪便簌簌滚落,声音里俱是悔意,“父亲母亲,女儿错了。” 齐郇章令姝对视一眼,打发房里下人都出去,留下妙随问话。 “女儿错了,都怪女儿胆小如鼠贪生怕死,才把张妈妈害死了。那日土匪冲进驿站抢劫财物,等到了我们房间时已经来不及躲,只能乖乖交出钱财。张妈妈却不愿意,和土匪争执起来,居然将土匪的面巾扯下来。那土匪兄弟几人本来还打算从良,叫我们看见脸才商量说将我和张妈妈两人杀了······” 妙随哭得泣不成声,接下来才是她真正不敢回忆的地方,却只能坚强地继续说:“全是血,全都是血!那土匪准备杀了我们,手里的刀就要砍到我头上了,女儿一时······一时害怕极了,等反应过来女儿才发现我竟把张妈妈拉过来为自己挡刀,张妈妈的血流了一地,连烛台上都溅了上去······幸好那位大人的仆从及时出现救了女儿。” “女儿有罪,害怕父亲母亲嫌弃妙随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就不喜欢妙随了,竟然连实情都不敢告知父母,就让女儿去给张妈妈赔命吧。” 妙随将实情一股脑全说出来,肩头像卸下一把重担子,深深跪在地上,薄薄的脊背瘦弱不堪,浑身抖如糠筛,愧疚到恨不得现在就去给被自己害死的张妈妈赔命。 章令姝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那日情景如此凶险,女儿是受了大罪的,她忍不住伸手去安抚妙随,却见老爷眼神制止,“你说的可是实情?” “女儿所说句句属实。” “那你可曾因为乳母张妈妈苛待你就心存怨恨,故意杀害张妈妈?”齐郇将跟着妙随仆人签字画押的证言放到妙随眼前。 章令姝慢一拍收回自己的手,想起昨日老爷的话,都御史的家人亲自上门提醒,张妈妈的死不是意外,句句指控自己的女儿,很难不叫人怀疑妙随泄愤杀人。 原本只是处理个下人的小事,偏偏让御史大人瞧见,约莫要得个治家不严,随意打杀下人的罪名了。 这事关乎齐郇官位,不得不重视。临近年关,吏部选评,齐郇任从五品清司史员外郎,政绩平平,是否外放就看这几天的表现了。 只是妙随又正好碰见那位大人结案回京,左副都御史温雪衡温大人,兴泰十七年榜眼,陛下一手提拔,短短七年就坐到正三品的位置,在朝中素有凶名,连阁老都敢参,要是真抓住女儿随意打杀下人,都不用证据随便向陛下告一状,升迁一事恐怕要泡汤了。 齐家商贾起家,为官才不过短短两代,不得不慎重,所以才兴师动众连夜审问妙随的仆人。 妙随听到父亲问自己是否为泄愤伤人,不可置信道:“难道父亲认为女儿是那等心狠手辣之徒?” “是,女儿确实情急之下让张妈妈挡刀误伤了她性命,但叫女儿亲自动手,你看女儿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像是能打得过膀大腰圆的张妈妈的样子吗?” “何况,父母从前谆谆教导女儿要做个和善之人,我一直都记得,怎么会、怎么敢去杀人?” 妙随越说越伤心,像是不敢相信父母会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心狠手辣之人。 她瘦弱的肩头耸动着,泫然欲泣道:“妙随年幼离家,起初还好些,后来可能是觉得女儿离了父母,渐渐不把女儿当一回事。” “那张妈妈更甚,不但抢夺女儿的衣物首饰,贪了母亲家里送来的钱财,还摆起了主子的谱,时常苛待于我,幸好哑女一心服侍。我虽心里怨恨张妈妈,却也不至于说要杀了她。” “那你为何不早早向我与你母亲说?” “女儿远在香河,那婆子连字都不教我认,我如何能联系上父亲母亲?何况当初妙随初离家门,心中惶惶不可终日时是张妈妈一直陪着我,女儿不是不懂感恩的人,恩过相抵······妙随只想一心侍奉父母,其他都不要计较了。” 妙随说得够多了,一连串说完这些辩白的话就已经耗尽她所有力气,哭也哭不出,深深看了一眼父母道:“父亲心中既然已有定论,那便处置女儿吧,反正我本来就准备给张妈妈赔命。只是妙随不孝,不能侍奉父母膝下,父亲母亲就像当初送我去香河一样,当没有妙随这个女儿吧。” 她跪在地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卸下力气跪得端端正正,哭得通红的眼睛认命般合上。 齐郇审视了一下这个女儿,妙随才十四岁,身子单薄,长在乡下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供词和下人说得也差不多,不像心机深沉的样子,又想起妙随亲自说着那些年过得不好,一丝愧疚涌上心头难得心软,“父亲怎么会不相信你,何况只是一个下人死了就死了,哪值得你赔命,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父亲!”妙随紧握的拳头松开,睁开眼一下子扑进父母怀里,委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全都倾泻而下,哽咽着一遍遍喊父亲母亲。 章令姝早在女儿心酸辩白时就捂着帕子哭起来,这时还了女儿清白更是忍不住,母女俩搂得紧紧的,差点把眼泪全都哭干。 这是齐郇的亲女儿,又远离自己多年,舐犊之情怎么能真叫他处置了女儿,如今真相大白,齐郇赶紧写信差人送往怀安候府温大人手上,并附上礼物感谢。 没两日便传信来:既已真相大白,便无需担心。 随信送去的礼物也原样退回,温府家人言说是误会妙随的赔礼,齐郇只好全部都送到妙随院子里。 那日妙随真是哭晕在澄心堂的,一是提起伤心往事,二是前日晕倒体虚气弱,又心中有事没有吃饭便匆匆赶去被审问。 醒来还顾不得自己身体,就急急忙忙的向母亲讨要桃枝。 章令姝见这个哑女没有卖身契,又有残疾,恐怕照顾不好妙随准备将人打发了,却架不住女儿哀求,把人还回去,又拨了自己身边两个手脚伶俐的丫头一个婆子给妙随使,分别叫彩云、彩扇,那婆子是章令姝的心腹,大家都称她叫胡妈妈。 前头苛待妙随的那几个下人章令姝也拉出去发卖了。 章令姝的丫头婆子比齐郇的礼物早一天送来,胡妈妈让妙随给两个丫头改名字。 “求小姐赐名,往后我们就是小姐的人了。”两个丫鬟齐声道,看着差不多都是十五六的年纪,模样周正口齿清晰,一看就是用心选的人。 妙随对于母亲的关心心里挺高兴的,但自己认得的字不多,也不爱瞎给人起名字,便说:“按原来的叫着吧。” 胡妈妈道:“那可不行,咱们和太太院子里是分开的,小姐不但要给丫鬟起名,还能给这院子改名,反正都是小姐的东西。” 这院子叫怜芳阁,近后花园的位置,比其他院子都多了一个阁楼,打开能看的很远。花园里的种子撒过来在院子里开了许多花,太太觉着好看便让花匠打理修缮,起了这个名字,按理来说妙随住进来后尽可修缮改名。 妙随一听这院子也是母亲亲自起的名字,看着打理的,便不愿意改名字,对两个丫鬟来说,既然不能和澄心院叫一样的名字,那就叫回本名就行。 问了两个丫鬟的名字,那个年纪大点身材瘦削的答自己本名叫云芽,是自小打外头买进来的,太太看长相好便收在房里培养,如今已经是二等丫鬟了。 那个年纪稍小,脸上有点斑点的嚅嗫两声才回答自己叫陈二女,是母亲陪房陈大高妈妈的女儿。 二女这名字随意不怎么好听,看女孩自己也不喜欢,妙随便道:“那咱们院子里头都改叫云字辈,你就叫云朵好了。” 妙随院子里便多了两个叫云芽、云朵的大丫鬟,和一个管事胡妈妈,底下还有几个洒扫打帘子的小丫头。 云芽是个严谨的丫头,寡言不爱说笑,但管事很有一套;云朵亲和可爱,很快和院子里的大小丫鬟打成一片,自己手里也有真本事,侍奉茶水还是刺绣技艺都很好,是她娘高妈妈亲自教的。 妙随自己还是爱用桃枝,平常除了洒扫不叫丫鬟进屋。 齐郇礼物送来这天,妙随和亚亚躺在一起,数着父亲本来送去温大人府上的礼物,都是些笔墨纸砚,锦缎玉器,看着很重视。 只是没什么银子,妙随放着看无法花用,便让云芽清点入库,妥善保存。 云芽关上房门出去后,妙随拉着桃枝躺在铺着柔软锦缎的被子上,闭上眼睛靠在亚亚肩头小声说:“真累。” 妙随说的累不仅是从香河一路驱车回到大兴齐家,路上又遇到土匪打劫身体上的倦意,还有这两日回家后和各路人马应付的疲劳,面对父母审问的心累。 “桃枝,你累吗?” 亚亚说不出话,喉咙只能发出轻轻的‘嗬嗬’气音,只好用手掌拍一拍妙随的背,撑着身体好叫她靠得舒服些。 小姐应该好好休息一会儿的。 妙随关上门,在小小的房间里才敢卸下全身力气,依靠着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轻声吐露自己的秘密。 欢迎捉虫[让我康康]啾咪 有存稿,可日更,记得养肥我,点个收藏么么哒[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审问 第3章 上香 朔风漫漫,长夜如晦,唯一豆大的烛火被风扑得支离乱倒,放着烛台的古旧木桌染上点点血色,一只细白纤瘦的手提起烛台,微弱的火星快速划过,砸灭在黑夜。 烛台上黏腻腥气的味道缠到妙随手上,是张妈妈的血液顺着烛台流到手腕上。 妙随蹲下探了一下张妈妈的呼吸,她实在太紧张了,手脚颤抖着根本分不清人断气了没有,见人紧闭着双眼,脑后血流如注,妙随吓得一下子扔掉烛台坐到地上。 桃枝松开被自己死死抱住的张妈妈,拉一下瘫软的妙随,比划道:“是她要杀你的,别害怕。” 是啊,是这老虔婆先动的手,害怕这些年苛待自己回去不好向父母交差,听到下面土匪打家劫舍心生歹意要杀了妙随嫁祸给土匪,反正是个不受宠的丫头,死了比自己回去告状的好。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下了迷药就以为万事全,对着妙随动手时被桃枝发现,两人缠斗在一起,妙随过去帮忙被踹开。 她满脸横肉,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狠,到底是多吃过几年饭,对着两个女孩不屑说什么话,一把拽住桃枝的头发拿着簪子往脖子上捅。 锋利的尖端已经刺进皮肤里,桃枝用尽全力才牵制住老虔婆的胳膊,妙随不能不管不顾,抄起桌上的烛台砸向张妈妈的后脑勺,烛火熄灭,一下两下······ 张妈妈倒在地上。 这几下妙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以至于胳膊都酸软着抬不起来,死死捏着烛台垂在身侧。 桃枝盯着妙随的眼睛,在清亮的月色下比划:“回去向你父母说明白,让他们解决,别怕。” 提到父母,妙随紧绷的精神一下回笼,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拉住亚亚使劲摇头:“不可以!” 她的神色里尽是惶恐,“不能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又会抛弃我,不能说。” 她像是着魔一样重复着这几句话,总之是不能告诉家里。 桃枝听见怔愣一瞬,随即坚定地点点头,跑到床头前翻包袱,找来两身干净衣服,妙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鲜血瞬间会意,把衣服裹在沾血的衣服外边。 角落里的尸体静悄悄一动不动,妙随正不知怎么办才好看向桃枝,对方也是个小姑娘,浑浑噩噩换好衣服束手无策。 土匪搜房的声音越来越近,两人也不敢再愣神,更不敢跑出门去。 房间在二楼,妙随看了一眼打斗间弄开的窗户,下定决心:“我们翻窗。” 随后吹着火折子扔在床幔上,为的是烧着尸体。房间燃起一抹火红,土匪很快看见了。 妙随翻出去紧紧扒着窗框,距离地面有三个她,妙随不敢一下子跳下去,土匪已经破门了,只好闭上眼睛狠心放手。 急速坠落时风吹的发丝猎猎作响,妙随眼角都沁出泪花,心咚咚地跳着。 这下不死也要摔个残废了! 想象中坠地的疼痛没来,妙随被一个冰冷的怀抱搂住。睁开眼,像冰雪一样冷白的面容映入眼睛,眉眼干净利落。 温雪衡放开救下的女孩,皱了一下眉头,浓重的血腥味在鼻尖漫开。 妙随暂时没力气身体还软着,被放开一下子没了着力点差点倒下,被男人隔着衣袖扶住,清冽的声音道:“失礼。” 妙随眼尖看见衣袖上有一点湿透的血渍,这会儿乌云遮上来不太明显,赶紧抽出胳膊,寻找桃枝。 却有个蒙着脸的土匪提刀砍上来,就在男人左侧,妙随牵动冻僵的手指使劲拽着身边的人,惊道:“小心!” 温雪衡顺着力气侧身,那土匪动作机敏得很,立即转刀对向妙随,先解决这个。 妙随想躲,左右尽是匪徒,眼看刀要砍到脸上急中生智往地上一滚,顺着土匪的脚边过去。 只是那土匪非对着妙随穷追不舍,顷刻间后劈过来,妙随避无可避,只好双手挡在身前。 剧痛没来,倒是那土匪的重量全压在妙随身上,什么东西落在妙随挡在身前的手中,她下意识握住。 土匪被杀了。 鲜血溅在妙随衣服上,妙随睁着眼怔愣一下才惊叫起来。 “桃枝!” 桃枝正好端端站着,过来立马把妙随抱住,主仆二人劫后余生地抱在一起。 温雪衡身边带的护卫很快将几个土匪绑住,逃了两个。楼上大火熊熊烧着,漫出硝烟的气味。 两个女孩互相依靠站在车队管事后边低泣,话都说不清楚,十几岁的小姑娘亲眼看见杀人,吓得不轻。 何管事安抚了两句妙随,连忙上去感谢男人:“多谢大人救了我家小姐,小的一定禀报我家户部员外郎齐大人,还望大人告知尊府,我家大人必然送上厚礼相谢。” 这人乘坐带有伞盖的马车,身边护卫个个身手不凡,隐隐有行伍出身的味道,虽然身着私服,穿着厚厚的黑色大氅,但脚下软皮的粉底皂靴是官员常穿的,不难认出是有公事在身的官员。 “温临。” 温雪衡沉声唤了一声,温临从二楼飞身下来,鼠毛披风上沾着一股焦臭味,附到主子耳边密语几句。 妙随将额头搭在亚亚肩膀上,隐秘的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对方的目光从何管事肩头掠过,看向妙随,妙随闭上眼睛,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土匪猖獗,我等职责所在,不足挂齿。只是风雪交加,不如随我们车队一同走。”温雪衡背手而立,夜色氤氲,他带点探究的目光看向女孩,发觉她很快紧闭的双眼,微微皱紧眉头。 落雪如覆,一夜之后所见之处全都变成雪白,像那个男人冰冷的气息。 所以他早就知道,还安排人随行来告知齐郇。 差点,差一点她就暴露了,父亲知道自己是这样心狠手辣,杀了人还招摇过市是不是还会把自己送到道观去?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位温大人改口,但总归是件好事。 妙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喜静,不必每天过去请安,初一十五要和长辈团聚,一起用膳,其余时候叫大厨房把饭菜送到院子就行。 官宦之家,饭食上算不上华贵,但处处都是用着心思的。妙随便爱吃桌上这道糟脆筋,旁边坐着妙真支着下巴看她,和四妹妙行咬着耳朵说说笑笑。 妙随能感觉到一丝轻微恶意,妙真是刚回来时让二太太拉着做对比心里有气,这半个多月也试探着吵过两次,只是四妹妹清新淡雅的一个人,为什么比二姐还讨厌自己? 妙随漫不经心吃着菜,冲二人笑了一下。 “三丫头回来有些时日了,家里可还习惯。”老太太不看姐妹几个的眉眼官司,只问自己想问的。 “多谢祖母关心,孙女在家吃得好睡得也好,只是有一桩事在孙女心中已久。” “何事,说来听听?”老太太疑惑问道。 章令姝和妙珠也关心地看向妙随,妙随微微措辞,说道:“当初为了躲避土匪,妙随不得已放火烧了驿站,虽说损失不大,但妙随心里还是不安,想着能帮忙修缮一下。” “这算得上什么事,叫公中拨二百两银子送到驿站去就行。” “妙随算是好心,从公中拨见不到我这个二婶的心意,二婶就讨个巧凑一百两份子一起送捐出去。” “多谢二婶。”妙随看一眼章令姝,确认能答应才点头。 章令姝想想,自己三个孩子没一个顺顺当当的,可能是流年不利,提议道:“死了人到底是晦气,不如腊月二十三那天咱们一家子去广济寺拜拜,供二两香油钱,超度亡灵,庇佑福气。” 二太太连声应好,府里大嫂掌家,妯娌两人向来和睦,便答应下来。 广济寺是京城大寺,广善好施、香客如云,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家里大灶不开,正好一家子去吃吃斋饭。 老太太闭上眼睛,捻着佛珠道:“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吧。” 佛珠一颗碰着一颗脆响,日子却静悄悄过去,妙随回家已经一月有余,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回肚子,张妈妈的事好像默默过去了。 腊月二十三这天,齐府门子套了两辆马车,太太小姐们要到广济寺去上香。 从大兴到广济寺不多不少要半个时辰,章令姝只带了嫡出的几个孩子,妙珠、妙随、妙真还有静扬。 等真正上车时才看见四妹妙行也跟在其中。 妙随走后,齐郇便把和妙随有几分相似的妙行抱到妻子房中,养着解闷,院里都改口叫妙行淘淘,待到妙随回来,这个名字不好再叫便搁置了,两人都叫自己的大名。 但章令姝对着后来的这个淘淘还是有几分感情在的。 妙随姐妹几个坐一辆,静扬跟着母亲和二婶乘一辆。 妙真先上车拉着妙珠妙行坐下,马车空间狭窄没多少空位,妙真笑笑,“看看三妹妹还能挤得下吗?” 妙珠赶紧往里边挪挪,空出半身的位置,妙真一人占着一大片,只要收收腿大家都坐的舒服,可她偏不。 记不得是这人第几次找茬,妙随都懒得理她,只是这次好好出门还找不痛快? 一个多月过去,那件事对妙随的影响消退,在家里父母关爱,姐妹还算和睦,妙随原本的性子渐渐显露。 妙随不顾及,坐下腿贴在妙真腿上。这段时间她长胖了一点,眯着眼睛笑时堆起一点脸颊肉,眼下有弯弯的月牙卧蚕,歉意道:“那我贴着二姐坐就好了。” 车夫挥着鞭子赶车,马儿嘶鸣一声哒哒跑起来,马车也跟着晃。妙随的腿贴在妙真腿上,温热的感觉从衣裙里传递出来,互相摩擦着。 妙真觉得这感觉十分奇怪,妙随一笑感觉更怪了,恶寒地收回腿,嫌弃道:“谁要和你贴在一起。” 妙随顺势展开腿,自己坐得舒服,歪歪头说:“那二姐姐你收好腿,不要蹭到我。” “谁要蹭你!” 蜷着腿一路到广济寺,才能下车松快一下。今日送灶王爷,庙里香客如云,摩肩接踵。还好今日带的丫鬟不多,伶俐的彩月抓住小师父叮嘱两句,很快庙里的空寂大师就亲自迎接章令姝几人,从偏殿的一条小道把人带到大殿上香。 “临时决定祈愿,叨扰大师了。”章令姝双手合做佛手,微微低头。 大师让徒弟接过彩月手中的香油钱,道:“出家人本就是为施主解困,何言叨扰,既是超度亡灵也算善事一桩,施主必定福泽绵长,阖家安康。” 妙随学着众人一起跪拜,这和道家的三清礼还不大像,只不过也神神叨叨罢了。 上完香,还是那个小沙弥领着几人从大殿后面去往斋房去吃斋饭,广济寺前边门庭若市,后边倒是清幽,前几日刚下过大雪,一大片一大片盖在青松顶上。 这条路上官眷不少,只比前头乌泱泱的模样少,章令姝和二太太遇到熟悉的官眷还结伴走在一起。 冷风吹着,妙珠突然咳了两声,然后撑着母亲的肩膀隐约有些站不住,自己也知道是刚才吸了太多香火出来又呛着冷风的缘故,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众人都还是关切的围着妙珠,连静扬都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担心的看着。 小沙弥害怕香客出事,忙道:“前边就是我们的斋房,还请各位施主快快移步。” 混乱的脚步杂七杂八,都归寂在斋房门前,小沙弥机灵去喊寺里精通医术的师叔。 妙真转了两圈,左右都不见妙随的身影,她拉拉二太太的衣服:“妙随不见了。” “什么?” “三妹,妙随好像不见了。” 踩断枯枝的清脆声音响起,雪簌簌从光滑的松针上滑下来,一大坨砸中妙随。雪还挺重,压得妙随跪坐在地上,满头满身都是雪片。幸好妙随戴着雪帽,厚厚的绒毛围在脸颊前,后边的部分连着脖子盖住脊背,才没撒进衣领去。 妙随拍拍膝盖,站起来。刚才围着妙珠的人多,妙随本想着离远些看着,太多人围着反倒空气浑浊更不好呼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家人就走远了,妙随连忙去追,结果这条路上也算挤,硬生生没挤上去。 顺着之前的方向追去,这段路倒是人烟稀少了,妙随不确定的进了一个月亮门,没有所谓的斋饭,倒是一条大狗呲着牙等她。 妙随对视一眼就知道不妙,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条狗连吠都不吠,只尾巴冲下曲腿盯着妙随蓄势待发。 妙随拔腿就跑,连路都顾不上看,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周围全是高大的松树,大狗又穷追不舍,妙随实在跑不动了,顺着一条小坡滚下去。外边套的青色掐丝狐毛斗篷挂了个口子,幸好穿得厚实没伤到皮肉。 那狗就虎视眈眈在坡上看着,随时有冲下来的风险,妙随蹲下装作捡石头吓住了狗,才又拎着裙子跑起来。 “救命!” 妙随看到前边有人影,喊着救命往前跑,再快点就好了。 只是好巧不巧,枯枝‘啪’的响一声,大片雪砸到妙随头上,她摔到在雪地里,向后看那狗已经张着血盆大口,留着涎水扑上来了。 没时间了,妙随眼睛一闭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顺势往边上一滚,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 感受到踏雪的声音,妙随拿起手边枯枝就挥过去,去他爹的听天由命,她多不容易,连人都敢杀,何况一只狗! 树枝不负所望传来一声脆响,断了。 想象中被撕咬的剧痛并没到来,妙随战战兢兢睁眼,大狗不知被什么弹中腰腹,正躺在雪地里蹬腿。 朔风卷落雪粒,掠过枯枝,天地间一片肃杀洁白浸入骨髓。忽而出现一点玄色,身形颀长,仿佛是与严寒共生的一株墨松。 是他。 欢迎捉虫 有存稿,日更三千,养肥我点个收藏么么哒[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上香 第4章 忠告 一身玄色大氅,林扣合袖口滚着银狐裘,只此一点亮色,在冰天雪地中反衬的他面色清寂,如覆寒霜。眉眼疏淡,他撑着一把伞,漆黑的长睫上沾着几星雪屑微微一颤,看向妙随。眉头轻皱,目光冷得像把人冻碎。 “又见面了,齐姑娘。” 妙随警惕地爬起来,拍下身上的雪粒,她连惊带吓跑了一路,还摔了一跤,衣服上沾着泥水雪水,脸颊鼻尖都冻得通红,十分狼狈。 是上次驿站的那位温大人,十分不巧的又遇见了。上次的事被他一眼识破,又安排了人跟着进府告知了父亲,虽然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没再追究后续,但妙随还有些忌惮他。 站在他面前好像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妙随低下眼睫,装作乖巧行礼道:“见过温大人,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妙随话音落下,雪地里一片寂静,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微弱呜咽。一阵裹着雪粒的寒风吹过,妙随冻得轻轻一颤,更显荏弱可怜。 温雪衡的目光在她沾满泥泞的衣摆和冻得通红的指尖上停留一瞬,复又抬起,语气没有关切,仿佛是随口一问:“齐姑娘不必多礼。冰天雪地,为何孤身至此?” 妙随此时明明清白无辜,却被她问的心里一慌,怔怔心神才垂下眼睫,盯着他玄氅上那的刺绣,声音放得低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与委屈:“回大人,今日随家母至山寺进香祈福,不料香客太多,与家人仆从走散了。又遇见恶犬,心下一慌,便寻不到路了,幸得大人出手。” 温雪衡闻言,并未说信,也未说不信。他侧身,让开前方被积雪覆盖、依稀可辨的石板小径,语气平淡无波:“此路通往山下,斋房在东面。” 妙随脸颊微热,为自己拙劣的方向感感到一丝窘迫。 “走吧。”他把伞递给妙随转身,玄色大氅在风中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步伐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妙随撑着伞默默跟上,与他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树上的落雪都被伞面挡住。 雪落无声,唯有两人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轻响。他走在前面,身形挺拔如松,为她挡去了大半风雪。这份无声的“照顾”,因他周身拒人千里的寒气,而变得更像一种押送。 直到寺院暖黄的灯火映入眼帘,斋房的轮廓近在眼前,隐约可见下人焦急寻人的身影,温雪衡才停下脚步。 “到了。” 他立于雪中,并未转身相送,仿佛任务完成,再无瓜葛。 妙随心中复杂,再次敛衽一礼:“多谢温大人相送之恩。” 他没有回应。 当她走出几步,即将踏入院门时,那道冰冷的声线却再次自身后传来,不高不低,恰好让她听清: “齐姑娘。” 妙随回头。 只见他仍立在原处,风雪几乎将他挺拔的身影与墨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张清寂的面容和那点银狐裘,冷冽地映在雪光之间。 听见他问:“我之前退回给姑娘的东西可有收到?” 是那些礼物?妙随不知道为什么有此一问,那些礼物她虽然收着,新奇的时候看过两眼,之后都交给云芽打理,难道礼物里还有什么玄妙?实在想不出来,妙随乖乖答:“收到了。” 温雪衡道:“那些礼物中有道教名书《道藏》,听闻姑娘自道家遍地的香河而来,可曾看过。” 难得听这位大人说这么长一句话,却问自己有没有看过什么书?妙随莫名其妙却还是诚实回答:“禀大人,我不认得字,没看过什么书。” 温雪衡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仔细看向妙随,北直隶尚文,大户人家的女儿多有识字的,更不要提五品官员家里,女儿怎么可能不识字? “恶起于心,恶为恶展,凶神如影,惧神随行。” “雪路难行,”温雪衡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古井,“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转身踏入来时的风雪中不见踪影。 妙随看着他走远,才意识到手中的伞还没有还给人家。轻飘飘的雪花落下来,妙随合上伞伸手接了一片在手心,触感微凉,很快化成一小滩水痕消失在手中。 彩月已经找人找疯了,三小姐从下午失踪,直到现在还没找到,都快误了回府的时辰,发动出去的两三个下人都说没见,这才又急急忙忙回来禀报太太。 刚到斋房附近,就看见三小姐好端端出现在眼前。 “小姐怎么了?” 三小姐浑身的泥水,斗篷还挂破了一块,脸颊冻得通红,彩月上前去伸手一摸,妙随露在外边的手也冰凉刺骨,赶紧搂着人进斋房。 妙随环视一周,房间里只有妙真裹着披风靠在二太太肩上,脸颊已经睡得晕红。 从极寒的室外乍然进入温暖的房间,妙随稍微有些不适应,打了个寒颤。 彩月禀报:“回禀二太太,三小姐找到了。” “哎呀,好孩子这是到哪里去了,怎么这幅样子?”二太太听见声音才从半昧中睁眼,瞧见侄女狼狈的样子,撇下妙真,伸手从头摸到胳膊上,感受到一手的寒意。 二太太叫下人打了热帕子给妙随擦擦手脸,边解释道:“你母亲害怕你大姐病的厉害,便提前走了,特意嘱咐婶娘好好带着你。” 妙随环顾了一下室内,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情,大概解释了一番自己走失的事情,没提到温雪衡。 妙随回来时已经下起了小雪,衣服也因为之前在地上滚来滚去沾了雪变湿。往广济寺来时本没想着能待这么长时间,便没带多余换洗的衣服,这么出去肯定要得风寒。 二太太把自己外边套的毛披风解下来给妙随,妙真伸手拦住:“娘,别冻坏了你,穿我的就行。” 妙真脱了自己的外套扔给妙随,说道:“走了。” 妙随牵起嘴角摇摇头道:“多谢二姐,不用了。” 二太太想拦,妙真好气道:“拦她做什么,真是不识好人心。” 妙随最后还是穿着一身湿衣服回府,回到小院湿衣服也没顾上脱,急着让云芽翻出那本书,打开从第一页她一个字也不认识。 翻着翻着,里边突然掉出个纸条来,妙随数一数正好十六个字,于是便叫来识字的云芽,让她读一读。 “恶起于心,恶为恶展,凶神如影,惧神随行。” 就是这几个字,妙随问云芽是什么意思,云芽低着头羞愧道:“奴婢只是略识得几个字,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妙随挥挥手让云芽下去,她对着炉火仔细端详这张纸,普通的竹纸,还有些透墨,可不管看多久,她也不能这么短时间里认识通读四书五经,能辨解文章的意思。 不再多想,妙随把纸扔进火盆里付之一炬,目光放在那把伞上。 所有的证据都和大火一起消失了,谁也不欠谁的,都是罪有应得,凭什么自己要心虚忏悔呢? 她要的不就是回到齐家好好生活,再也不要受罪嘛,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了,不必再想其他的了。 抛弃沉甸甸的湿衣,妙随裹着被子睡了。梦中一片甜黑,困扰她的血色梦境全都消失不见了,一觉睡到天亮。 大概是前一天穿了湿衣服的缘故,妙随早起有些昏昏沉沉,桃枝摸了下,比划说“发烧了”。 妙随自己试试感觉不出来什么,只是困顿的厉害,努力眨眨眼,渗出两滴泛着酸意的眼泪。 桃枝见此情景,急急忙忙的跑去请大夫,还不见自己认不认得府中的路。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丧气的回来。原来是府里的大夫被请到大太太的澄心院照看大小姐妙珠了,房里就一个小药童锅上煮着草药。 “哭什么?”妙随从被子里探出一截手臂,摸摸桃枝脸上的泪珠,怎么说着话就哭起来了,“病的不是我吗,怎么叫你也跟着难受起来?” 桃枝是多坚强的姑娘,最初也是大冬天的,妙随从雪地里把因为偷东西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小孩背回去的,那个时候桃枝也没哭;在道观里让张妈妈等人欺负也没哭,最后还和妙随一一报复回去;后来,连为妙随动手杀人也只是愣了一小会儿,不知道这个时候哭什么。 桃枝不会说话,只能用手比划手语,幸好两人常常呆在一起,也只有妙随能看懂她比划的什么。 桃枝说:“以后你去哪里我都会跟去哪里,永远不会离开你。” 原来是在后悔这个,妙随哑然失笑,生病的感觉也因此好了许多,她摸摸桃枝的脸,“那以后,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妙随脸颊烧得通红,出了汗发丝带着黏腻粘在侧脸,以前威风凛凛,朝气蓬勃的少女自从回家后便瘦了不少,也没以前高兴了。 如果昨天她跟着小姐去,小姐就不会**回来,也不会一大早就病得难受,这个时候连个大夫都请不来。 妙随自然懂得桃枝在想什么,她看着默不作声掉眼泪的人,用从前两人在香河时的语气和她说道:“不许哭,再哭晚上夜哭郎给你抓走。”边说还边比个吓唬人的动作。 桃枝伸手拍下妙随的胳膊,生病没力气还乱动什么,都见过血了,还能叫那些吓小孩子的东西再吓住。 妙随看还哄不好,为难地想怎么这么大气性呢。 妙随撑起身体,凑过去看亚亚的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只好投降,向她伸出手指。 “拉钩。” “以后,小姐我去哪里都会带着你的,不然天打雷劈。” 妙随伸出手勾住亚亚的小拇指,讨好地晃晃。 亚亚更气,甩掉满嘴胡话的小姐,这人也不知道避谶,没好气地拍拍自己的嘴巴,示意让妙随也“呸呸呸”。 直到晌午过半,妙随胃口还不错,吃完大厨房送来的饭,章令姝才带着大夫姗姗来迟。 她上手摸摸妙随的额头,感受一下道:“不见烧的。” 大夫把了脉象,又问了妙随一些细节才道:“虽说昨日受了寒,但幸亏三小姐身子一概康健,发个烧很快就过去了,再喝两贴药就大好了。” 章令姝松口气,昨天她急匆匆回府,妙珠病得不成样子,后半夜发起了高烧,她照看了一夜,转眼这个女儿再病了,那她可真是分身乏术。 “既然没什么大碍就好。”章令姝坐在床边和妙随说话,“你姐姐醒来还惦记你呢,你找个时间去瞧瞧,好叫你姐姐安心。” 妙随原本懒懒阖着的眼睛睁开半扇,细密的睫毛微不可见的颤了两下,她问:“母亲是让我这样去看大姐姐?” 章令姝不解:“什么样?” “姐姐是病着,我也发了一场烧,至少要吃两贴药才好全,母亲舍不得大姐姐,却怎么舍得我?” 妙随自从想通之后,也不再想着做什么好女儿,从前是什么性子现在就是什么性子,忍不住回击一句。 “病得又不重,不妨事······”章令姝说到半中央突然折住话口,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伤人,便解释道:“娘不是这个意思。” 妙随冷笑着等母亲解释,却见她支支吾吾两句,没什么理由。 妙随笑一下,坐起来问:“怎么,母亲没话说了?” 自从回到齐府,母亲对自己也好,只是处处比不上大姐妙珠小弟静扬。妙随回来有一段时日了,心里清楚章令姝对自己比不上养在身边的。 既然偏心,为什么不拿到台面上说呢。 “我是你母亲,哪来的规矩教你这么说话!”章令姝被妙随问住,屋子里几个洒扫伺候的下人,一是面子上挂不住,二是让妙随这么说话伤到,她照看完那个,连眼都没合又马不停蹄来瞧这个,怎么还遭自己女儿的埋怨。 妙随看着怒气冲冲的母亲,气也上来:“我会去看大姐姐的,母亲可以放心走了。” 叫她放心走,这不还是埋怨着自己?章令姝一夜没休息的疲惫和自昨日妙随走丢后的担惊受怕一齐袭来,变成不被理解、无可遏制的怒意:“先不说你昨日自己贪玩跑丢,今儿又来埋怨谁,且说你这规矩是何处教的,对着你母亲不着四六!” 章令姝的怒气扑面而来,妙随原本想着大吵一架也好,可到话头上,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妙随吵架也只跟着道观的姑子和张妈妈几个下人学的,尽是不好听的话,不能和章令姝这么吵出来。 话赶话到这里,按妙随的性子来说服软是不可能的,可真要吵个什么结果,妙随也不知道她要什么,反正就是这口气憋在胸膛里,吐也吐不出来,最后变成眼圈的一抹红。 欢迎捉虫[让我康康]啾咪 有存稿,日更三千,养肥我,点个收藏么么哒[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忠告 第5章 长命锁 和章令姝不欢而散,妙随却惦记着大姐姐妙珠,她性子柔软,在妙随回来的这段时间真心对待妙随,妙随吃过饭就去看了看。 这院子与母亲的澄心院紧紧相邻,叫满月居。院子里覆着的白雪扫得干干净净,进屋里先是待客的地方,往里透过一扇兰草卷纹三折屏风才是妙珠起居的地方。 丫头通传后妙随进去,妙真和妙行正坐在床边打着络子陪妙珠解闷。 看见妙随,妙珠高兴地招手让妙随过去,把她拉到床边坐下,关心问道:“听说你昨天湿着衣服回来,受了寒可好些了?” “没什么大碍,已经全好了。”妙随坐在床上和妙珠说话。 妙珠穿着月白的寝衣,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项圈,明晃晃吊着一个小金锁,妙随的视线不由粘上去。 妙真坐在绣墩上看一眼妙随,冷笑道:“好心给她衣服穿,不穿自作自受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妙随没理妙真这夹枪带棒的话,反正她向来如此。 只是人不犯我,有些人还偏偏打蛇随棍上,妙真再道:“大姐姐自回来病着,你一个亲妹妹还没我们这些堂的、庶的来得及时。” 妙随皱皱眉,二姐和二太太还真像,那厢妙行脸上已经挂不住,只是隐忍着不发。 “二姐既然觉得待大姐姐不到我亲近,何必多此一举来看大姐姐,还是想装装样子?” “你!” 妙随功夫不多,但搞定个妙真还是得心应手的,看妙真说不出话,她便出了口这几天来被针对的恶气。 谁料原本气鼓鼓的妙真突然拍手笑了一下,“你不过一个乡下来的土丫头,怎么敢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姐妹比亲近。” “妙真,不要胡说!”妙珠看不惯几个妹妹掐架,尤其说出这种重话,赶紧出声制止。 好在都听大姐的话,乖乖坐在床边上,妙真和沉默的妙行坐在一起继续打络子,妙随和大姐姐说着话。 随口找了几个话题聊过,妙随的确没和姐妹们一起长大,也没多少话题可聊,索性问起妙珠脖子上自己感兴趣的那个金锁。 “你问这个?”妙珠解下来拿给妙随看,“这是长命锁,我幼时比现在还身子弱,三天两头生病,父亲母亲才生了第一个孩子,没什么经验,养着养着就病了。” 妙珠说起这件事情不怎么伤心,还觉得好笑,贴身妈妈讲这段故事时,妙珠还惊叹沉稳的父母怎么会这样。 依稀从下人嘴里听来父母当年恩爱的时光,妙珠继续道:“害怕我早夭,于是娘就融了自己陪嫁的一块金饼打成长命锁的样子,父亲又送到广济寺开了光,回来我戴上好像真的有用,病的少了,爹娘也高兴起来。” 妙随摸了摸这块金锁,色泽光润,上面刻着经文,看着十分用心,倾注了十成十的爱重。 妙珠也伸手珍惜的摸摸,这是爹娘对自己倾注爱意的物件,她十分珍惜。 姐妹俩的手碰到一起,妙随笑道:“既然这么宝贝,那给我算了?” 妙珠温柔地摇摇头,“给你其它东西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 “如果我偏要呢?”妙随压下胸口的郁气,那股熟悉又难受的感觉泛上心头,她努力压制却还是借着玩笑说出这么无礼的话。 妙珠不知妹妹原本玩笑的语气怎么突然有些认真,正想着如何回复妙真却已经勃然大怒:“都说是大姐姐保命的东西,你怎么这般小家子气,连这种东西都敢伸手要!” 妙随不对着妙珠理智回笼,皱眉解释:“我开玩笑的。” 妙珠松了一口气,妙真却还不依不饶:“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敢要,现在又说开玩笑的谁信啊。” “我信,我信妙随是开玩笑的。”妙珠见姊妹两刚见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吵了两架,急忙打圆场。 “我要你的东西了?”被妙真这么不依不饶的揪住,妙随也起了气,顾不上在姐姐这里就和妙真吵起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还就多管闲事了,我就看不惯你刚回来就欺负姐妹,先是抢了四妹的宠爱,现在又想抢大姐姐的长命锁。” “你到底是给大姐姐和四妹打抱不平还是自己小肚鸡肠记仇,二婶总是拿我和你对比,你揣着私心好意思说这种话!” 妙随一针见血指出妙真最近针对自己的原因,一下说得妙真哑口无言,“我、你”两句面色发红,倔强道:“对,我就是记仇怎么样,你一回来就让我们姐妹都不好过,你能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大伯母当初送你走。” “你说什么?”妙随心里讨厌当初把自己送走这件事,如今回来对着齐家人心里都存着微妙的疙瘩,虽然对上父母还有期待,但总是亲热不起来,如今让妙真提起这件事,她心里那口郁气再也忍不住,扑上去和妙真动手。 妙真是家里独生的女儿,自幼千娇万宠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两姐妹就在妙珠的房间掐起来。 你捏一把我,我掐一把你,你咬我一口,我就薅一把你的头发。 妙珠和妙行赶紧让丫鬟上前拉开两人,只是丫鬟顾忌着两位小姐并不敢用力气。 妙行见场面混乱,赶紧叫丫头去找大太太和二太太,妙珠要拦,那丫头却是一溜烟跑不见了。 妙珠喘着粗气拉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等到大人来时,两人发髻散乱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谁也不服气。 “做什么?”章令姝见家里的女儿这么不管形象的大打出手,气急败坏道:“还拉着?赶紧松手。” 二太太也急着抓住女儿的胳膊让她松手。 可能是一脉相承的犟吧,谁都没有先松开,等着对方先服软。 “一起松!” 章令姝一声令下,两人同时气鼓鼓地撒手,妙真一下子扑进二太太怀里哭起来。 妙随站起来,一动不动,看着妙真告状。 章令姝先给大女儿披上衣服,才顾得上训斥,“屋子里都是死人?看着小姐打起来也不知道拉开!” 又对着妙真和妙随问:“你们两个谁先动的手?” 妙真哭着指妙随,“她,是她先动的手,你看给我脸上抓的。” 妙随站着没说话,伸手从凌乱的头发上捋下一把被妙真薅掉的头发,挑挑眉。 妙真立刻别开眼,不看也不听,反正的确是妙随先动的手。 章令姝问妙珠谁先动的手,妙珠嚅嗫一会儿道:“是妙随。”话毕看了眼妹妹又补充道:“但是,是妙真先说难听的话的。” 妙随鼓着脸,整理自己的头发。 她在香河见农家的堂姐妹打架,都是冲上去帮自己亲姐妹的。妙随原也不指望着妙珠能包庇一下自己,只是这话一出口,她还是忍不住失落一下。 “说什么难听的话就至于把自己姐姐打成这样!”二太太见女儿受了伤,一时急道。 没人回答,章令姝又问了一遍,才有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将两人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了一遍。 这回二太太不好质问下去,女儿的嘴随了自己,什么难听尽说些什么,有些心虚地扶起女儿道:“这事就算了,姐妹两人都有错,回去各抄一遍书行了。” “大嫂看可好?” 章令姝原本是准备好好罚一下妙随的,这孩子野生野长的,太没规矩了。可丫鬟说出前因后果又有些心疼这个自幼离家的女儿,心里还暗暗埋怨妙真不把门的嘴。 妯娌两人都想袒护一下自己的女儿,章令姝便也同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叫两人各抄一遍书就行。 只是妙随不乐意了,她道:“我又不识字,怎么抄?我不抄。” “什么?”妙真忽的探头,不可置信问道,当初陪妙随去道观的下人居然也不教她识字。 妙随瞪一眼妙真,纠正道:“不是不识字,只是认识的不多而已。” 妙真撇嘴,还而已。 章令姝拍拍脑袋,险些忘记这件事情。年关这头章令姝忙着收送年礼,把一直想给妙随找个老师认字的事情抛到脑后,此时有些犯难起来,不识字怎么抄? “我教她!”妙真探头,不再哭了,“我教她认字,我俩一起抄当惩罚。” 天地君亲师,等教了老三认字,这死丫头还不是随自己拿捏,妙真天真地想着。 妯娌两一合计觉得可行,正好看能不能把姐妹俩岌岌可危的感情拯救回来。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也轮不到妙随抗议。 回到怜芳阁,桃枝看着妙随乱糟糟的样子也不觉得担心,反而很开心地比划:“小姐你终于变回去了。” 妙随这段时间在齐家乖乖装着父母的乖女儿,都忘了她原本就是个野丫头,谁叫她不高兴,那旁人也别想好过。 现在也不用装了,回来这些日子,母亲的偏心她看在眼里。 上比不上身体孱弱的大姐姐,下比不得母亲娇养的小儿子,只要是她身边养大的,妙随就永远差一步。 连不是她亲生的四妹妹妙行,章令姝也多有疼爱,妙行还能自然地贴着她撒个娇,连她的小名都给别人用了。 淘淘这个名字不再属于妙随,曾经倾注在这个名字的母爱也划分成两份,原本的就会变得很少。 章令姝不是不疼爱妙随,只是这份爱要分成好几份,妙随不喜欢,也没办法。 自小分离,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亲近起来的,妙随心里还有当初送走自己的疙瘩,母女感情不会恢复如初了。 妙随有几分失望,这和她回来时想的不一样。 桃枝用手绢包着熟鸡蛋滚妙随脸上的淤青,看她长吁短叹,又觉得还是不一样。 不止小姐,她也不一样了。 欢迎捉虫[橙心] 有存稿,日更三千,养肥我,点个收藏么么哒[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长命锁 第6章 攒钱 关于让妙真教妙随识字的事情暂且搁置了,因为过两天就要过年,正月还要拜访亲朋好友。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家里上上下下点上了红灯笼。因为明天除夕,管家太太就给下人们发了节礼,一人一套簇新的冬衣,一斤猪肉,再加上一个月的月钱。 妙随已经回家快两个月了。 家里稍大些的女儿都跟着两个太太去学打理家事,妙随算盘都拨不明白,天冷人也懒得动,就窝在怜芳阁的二层小楼里。 原本大屋里一层妙随用作起居,二层当个储藏室。前两天她心血来潮到阁楼看看,发现二层的窗户比一层大,推开能瞧见整个齐府。窗前不知道是什么树,叶子掉光了挡在前边。 妙随喜欢阁楼,便把东西清空,让下人搬了个小榻进来,点上炉子,整日窝在小榻上看雪。 宅子修的漂亮,盖上白雪也丝毫没有逊色,添上几个红灯笼点缀,格外好看。下人们刚领了节礼,心情看着很好。 屋里烧着炉子还大开着窗,主仆两拥着被子一起数钱。 她原先在清风观时没有花钱的地方,回了齐府吃食衣裳都有人打理,更是用不上,只是那日见了妙珠的长命锁,妙随便想自己给自己买一个。 三五钱的金子需要四十几两银,再去寺里找大师开光要添五十两香油钱,加起来要一百两左右。 妙随决定省省大师的那笔钱,自己刻了算了,那只要五十两银差不多。 齐家有庄子铺子十分宽裕,所以家里女儿一个月月钱有五两。妙随如果不花用,攒攒也要快一年才能得出这五十两。 但妙随是个急性子,想要就必须快快得到。 桃枝见妙随捧着一堆钱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边翻衣服连带着比划,最后可怜兮兮的奉上半吊铜板,共计五百个大钱,是她这个月二等丫鬟的份例。 这五百钱对比五十两来说就像小溪汇进大海一样,妙随心痛的数出来,再给桃枝一两银子,“还轮不着你上供,这是小姐给你的零花钱,放心拿去花。” 随后一脸痛苦,把所有钱归拢到怀里,也不知道安慰谁:“没事,攒攒就好了。” 把钱都收到箱笼里,云芽在底下唤:“章家舅老爷的年礼送到了,太太请三小姐过去挑些喜欢的。” 桃枝上前关了大窗,两人顺着梯子爬下去。 到澄心院时,人已经来了不少。二太太和章令姝坐在一起说话,妙珠也穿着一身厚衣服和妙真、妙行坐在一起,各捧着一碗杏仁酥酪吃。 妙随上前给两个长辈请过安,就自己坐在一边。 她和妙真是相互看不顺眼,妙行和妙真好的穿一条裤子,唯一能和妙随说两句话的大姐姐妙珠被两人围在中间坐,妙随不想挨着她们坐,就自己在一边坐着喝茶。 章令姝和二太太说了两句,看姐妹几个都来了,就打发人去拿东西。 “你们大舅舅在甘肃做官,拉了两车上好的皮料来。”章令姝说着,“原本过年的新衣服备好了,现在各自挑两件做个披风斗篷的,元宵那天出去看灯会也好。” “一会儿布行的掌柜来,给自己挑身相配的布料,别学了这么久理家在挑衣服上闹笑话。” 家里十几岁的女儿多,过两年都到待嫁的年纪,就趁现在赶紧学着,算账、打理铺子、宴席会饮还有女红制衣都是打小学的。 齐家经营着两家大布行,章令姝叫了掌柜的来,把一匹匹上好的布料排开,等着家里的女孩挑。 妙真和妙行商量着,去问妙珠的意见。妙珠端庄持重,自己也有主意,姐妹俩最爱缠着这个大姐姐。 妙真撒娇道:“大姐姐的眼光最好,帮我挑两件好不好嘛。” “这是母亲和二婶给咱们的考题,我帮你挑了和作弊有什么区别。”妙珠不赞同的摇摇头,看着妙真气鼓鼓的样子又安慰:“家里还真能让你穿得难看出去惹笑话不成,放心挑吧。” 妙真立即又高兴起来,放心大胆的对着布料指点。 妙行皱着眉头仔细挑了一匹紫色提花锦和石青色的织金缎子,向章令姝求教:“母亲看淘淘挑的这些可行?” 章令姝问:“那你来说说怎么做?” 妙行脑子里早就想好,“紫色提花锦亮眼些,女儿拿它做上杉,再配上一条石青色织金裙子,母亲替我搭一个披风样子就好。” 章令姝和二太太笑道:“这孩子小小年纪的,都拿这种深色沉色。”对着妙行仔细提点,“紫色和石青色虽然搭着好,但你十几岁挑些活泼鲜亮的,不必事事都随着我的喜好走。” 妙行道:“哪有迎合母亲的喜好,这不是说明女儿和母亲心有灵犀一点通吗?”说着抱着章令姝的胳膊撒娇,“母亲快为我再挑一件披风料子就齐全了。” “好好好,过来一起看着。” ······ 妙随背对着几人,看边上的料子。 听着身后熟练的撒娇声,她有些失神。姐妹亲近、母女和乐,好像都和她没有关系,妙随感觉自己好像自动被排除在外了。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妙行缠着章令姝一直看料子,妙真妙珠也摸着布料自顾自说话。 妙随几乎有些讨厌自己这股别扭劲儿,要是现在上前去随意插两句话都行,可偏偏她张不开嘴。她自嘲笑笑,看这些漂亮的布料也索然无味。索性到一边喝茶,看着她们自己挑。 “怎么坐着了,要不要姐姐帮你参谋参谋?”妙珠发现三妹妹兴致缺缺的坐在一边发呆,便端着茶盅也坐着。 “没事。”妙随调整一下情绪对着妙珠笑笑,“我已经挑好了,大姐姐你去陪二姐看吧。” 妙珠问:“妙随吃醋了?” “没有,好端端的我吃什么醋。” 妙真看着妹妹明显酸涩的眉眼,忍不住笑道:“还说没有,脸都耷拉下来了。”她拉着妙随看章令姝和妙行,“你光自己怄气有什么用,上前和母亲说两句话不就好了,天底下母女哪有隔夜的仇。” 妙随和母亲吵了一架后,母女俩也好笑各自憋着一口气谁也不服软。 “凭什么我先说。”妙随对着大姐比对章令姝亲近熟悉,所以说话也放肆些。 “给自己亲娘低个头你还着气,真真和小时候一样小气。”妙珠点一下妙随的鼻子,宠溺的数落。 章令姝也瞧见两个女儿说话,妙随对妙珠还有两句话,母女俩呆在一起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说大嫂,你也这把年纪了,还跟妙随个小姑娘怄气。”二太太瞧着母女各自脸上的神情,打趣道。 章令姝叹口气道:“还能怎样呢,不是我自己生的讨债鬼么。” 说完就上前去对着两个女儿问:“都挑好了没?” 妙珠用手肘碰一下妙随,对着母亲答道:“都挑好了,母亲帮我们参详参详看看是否合适。” 妙珠挑的都是藕合月白的淡色,很像她这个人一样,端庄淡雅,无可指摘,章令姝也就随意问问。接着自然问起妙随,“妙随可挑好了?有拿不定的问问你大姐姐,她眼光好。” 妙随看章令姝好声好气的说话,心里气也消了一半,低着头答:“挑好了。” 妙随心想的是米白色缂丝立领的袄子,外边搭一件短的红色妆花缎对襟圆领比甲,下面搭同样的裙子。 章令姝存着和女儿和好的心也没多说,只是私下让人多备了一套,免得衣服太艳妙随穿不出去。 “那好,那边还有你几个舅家送来的小东西,你也去挑两样去玩吧。”章令姝领着女儿过去,二舅在天津市舶司里头做主事,里头多是些新奇的舶来品,妙随还没见过。 能把人像印的清清楚楚的巴掌大的镜子,足足有十几个,够家里每个女儿用的。 妙随瞧着都一般没什么特别喜爱的,章令姝见别人都挑了,就问妙随:“那你有没有心仪的,母亲单独给你。” “真的?”妙随高兴道,克制的拉住章令姝的胳膊。 章令姝见女儿这么轻易就能亲近自己,有些后悔之前方法不对,点头答应道:“我库房里有的,你喜欢什么都拿走。” 妙随立刻兴奋,“贵重的也可以吗?” 妙行听着,脸上挂着笑容,手心却捏紧了。 “你是我女儿,能有多贵重的还不能给你?到时候不都是当嫁妆给你们姐妹陪嫁出去。”章令姝好笑,她手里的嫁妆还算丰厚,到时候公中再出一份,两个女儿的嫁妆也算是有了。 至于静扬,齐家有自己的生意,算得上豪富,老太太嫁进来前也打理着一份生意,整合整合现在都交给族里的亲戚管着,章令姝是当家太太,出账入账心里都有数,怎么都不会少了静扬的一份,自己的嫁妆放心交给两个女儿也能让她们在婆家过得舒坦。 妙随也就是问一嘴,但得到的答案让她很高兴。不过现在妙随心里想的只有银子,问母亲要一点,她的小金锁就有指望了。 “母亲给我一百两银子吧,当我的私房钱,这样我出门买东西就不用总问家里要了。” 章令姝不想,只是些银子,又想起来这些年送到妙随身边的财物都叫那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贱人给贪了,就忍不住气的咬牙,好在那些人如今已经发卖了,主家交代过的,一定不会到好地方去。 章令姝爽快的同意了,打发彩月把剩下的往几个姨娘院里分分,就带着妙随去拿银子。 章令姝对着女儿大方,想妙随转年过了十五岁都该及笄了,也该有自己的财产花用。这孩子自从回来后对自己不怎么亲近,想也拉不下脸要钱,就满满当当给了一个五寸大的精细小匣子,满满一匣子盛着银票金裸子银裸子,还有指头肚大的珍珠。 章令姝心里有数,约莫三四百的样子,妙随没见过这么多钱,高兴坏了,早把和章令姝闹别扭的事抛到一边。 反正都是母亲给的钱,买个金锁就一样了。 母女俩就这样和好了。 欢迎捉虫[橙心] 有存稿,日更三千,养肥我,点个收藏么么哒[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