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我诅咒你的恩赐》 第1章 救她一命 “沧大夫,您开的药真神了,我母亲就吃了一副就不咳了,这不,母亲让我来感谢您,这是我母亲自己制的腊肉,您别嫌弃,不管炒菜炖菜,切几片放里,那味道绝对让您开胃,能多吃几碗饭嘞,您太瘦了,该多吃些!” 小小的药馆里,浓郁的草药香气让每个进来的人都觉得心安,沧元坐在摆满瓶瓶罐罐的木案后面,面前还摊开着一本书,刚才说话的是镇上开布坊的宋初,前日来药馆为他母亲讨了一副止咳的药方。 沧元起身接过腊肉,躬身道谢:“多谢宋老板,沧某一定爱惜着吃。” “别别别。”宋初直摆手,“家里还有,您吃着好我再来给您送,您一个人在这镇子上……” 话音未落,便听到房间里传出几声轻咳,一听便是女子。 沧元的药馆不大,后院是专门用来晒草药的,后院倒还有几间小房,一间用来存放草药,一间做了厨房,还有一间放些杂物,是以沧元平日休息的房间便在药馆里面,刚刚的几声轻咳便是从沧元的房间传出来的。 宋初心内疑惑,却并不多问,正在这时,镇上有名的寡妇“玉美人”提着一个陶瓷罐子,步履轻盈的走了进来,也不知是抹了什么,二里地开外便能闻到淡淡香气,是以沧元也并不意外。 实在是也很难意外,除了香气,“玉美人”是日日都要来的。 “阿沧大夫,”“玉美人”将陶瓷罐子放在案几上,“我熬了些梨汤,我前日来时听你咳嗽了几声,昨日便熬了梨汤,但医馆关着门,想是你不在家,上山采药去了,今日便又熬了些,你趁热喝。” 陈玉来的频繁,大家早都见怪不怪,一旁的宋初打趣道:“沧大夫自己就是大夫,咳嗽了倒要喝玉娘煮的梨汤才好。” “玉美人”本名陈玉,容貌中等,性子却十分泼辣,丈夫不喜,席卷家财带着小妾跑了,她便以寡妇自居,还开了一家酒馆,生意相当不错。 今日她穿了一件桃粉色的罗裙,外头罩了件月白色比甲,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簪了一朵艳丽无比的花,颇有些风情万种之态。 陈玉瞪了宋初一眼,并不搭话,转头便对着沧元温声细语:“阿沧大夫,今晚我的小酒馆里可是有新节目,你来捧捧场?” 陈玉非要与别人不同,别人叫“沧大夫”,她偏要叫他“阿沧大夫”,而且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后面那俩字儿去掉,“阿沧”,每在心里念叨,陈玉就觉得心痒难耐,在她看来,她一个寡妇,有权利追求任何她相中的男子,尤其是长的好看又能养活自己的男子。 她的小酒馆里不乏跟她玩笑之人,但她看不起那些不知上进,花着老婆的嫁妆还要跟别的女人**的男人。 像沧元这种不喝酒,身边没有女人,长的俊俏又有一身好医术的男人,简直堪比天上的神仙!在这个小镇里,那更是绝无仅有的,陈玉发誓一定要将沧元拎到自己的石榴裙下。 沧元一贯清风徐来抚我衣袖的温柔做派,闻言轻笑道:“今晚有事,不便出门,祝玉娘今晚赚得千金。” 一声玉娘差点将陈玉的骨头都叫酥了,陈玉不死心,凑近了神秘兮兮道:“我不骗你,真的很有趣!你可见过西域女奴?今晚我的小酒馆里就有。” 宋初在旁边听了,倒起了几丝兴致,但还是疑惑道:“玉娘你说笑呢吧,西域女奴怎么会来咱们这偏僻小镇。” “呸!少见多怪。”陈玉白了宋初一眼,继续说道,“是一位商人带来的,途径咱们小镇歇脚,在小酒馆喝多了,答应众人今晚将那几个西域女奴带到酒馆里给大家看看。” “那这下沧大夫更不能去了。”宋初故作深沉道。 果然见陈玉急忙问道:“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宋初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去给你捧捧场,我还从未见过西域女子呢,不知长什么样子。” 见陈玉不再理会自己,倒也不恼,拱手道:“沧大夫,那我先回去了,腊肉您多吃,吃完我再来给您送。” “多谢。”沧元道。 宋初走后,陈玉更近一步,娇声道:“阿沧大夫,你今晚来嘛,我特意备了今日新到的糯米酒,用文火煨过了,最是暖胃,我还做了几样清淡小菜。你若不愿意在大堂跟那些臭汗子混在一起喝酒,咱们可以去我房间,就只有咱们两个人……” 若是能趁着酒性嘿嘿嘿,那便再好不过了。 只见沧元面色不改,悄无声息后撤半步,目光平静的落在陈玉身上,温声道:“玉娘见谅,沧元酒量实在是小,自己在家小酌便罢了,酒馆是万万去不得的。” 陈玉脸上的笑容滞了一滞,但很快又重新荡开,爽利道:“那我将酒拿来,咱们在你这里喝!” “咣当”一声,好像类似铜盆的器物掉到了地上。 陈玉看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阿沧大夫,谁在里面?”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待看清里面的人,陈玉惊愕不已。 是个容貌绝佳的女子,就像画上画的仙女那般,不,比之仙女,还多了些鲜活之感,更加娇媚艳丽,此时女子一头乌发垂在身后,面容白净如玉,眼角泛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穿的,是阿沧大夫的衣服,宽大的衣服显得她愈发娇弱,陈玉要是个男子,恨不得即刻将她扑倒。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子微微垂下头,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不……不妨事。”见沧元默不作声,陈玉忍不住出声道,又扭头问沧元,“哎?阿沧大夫,这位是……” 沧元继续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女子,倒是那女子嗫嚅着开口,“我……”但刚开口就像体力不支一般往前倾倒,沧元几步便行至女子身前,将将接住了女子柔软的身体,随后将女子抱了起来往房内走去,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道:“玉娘可还有事?” 陈玉愣了愣,紧接道:“没事没事。” 沧元点了点头,抱着女子进了房内,还不忘回身用脚将房间的门踢上。 陈玉看着紧闭的房门,内心一阵翻滚,但很快偃旗息鼓,那样的容貌身姿,她还是不自讨没趣了,转身便走了,还在心里盘算着,沧大夫这边没戏了,另一处开医馆的胡大夫虽比之沧大夫差别犹如麻雀比大鹏,但性子倒还算稳沉,其他……哎……性子稳沉就挺好。 房间内,锦瑟俯身跪在地上,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刚才沧元将她抱进房内,她却突然挣扎着从沧元怀里下来,直直跪到了地上。 沧元没有着急搀扶她,反而问道:“你为何跪我?” “你救我性命。”锦瑟颤抖着开口,“是我的救命恩人。” 沧元道:“起来喝杯热茶吧。” 锦瑟仍是跪着,贝齿轻咬下唇,直到尝到腥咸之味,才缓缓抬起头,眼眶中蓄满泪,我见犹怜,“我……”她声音干涩,又像是难以启齿,“我无处可去,求恩人收留。” 沧元看着锦瑟,想到昨日救她之时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和深藏眼底的痛苦,心似乎被针尖扎了一下,不算痛,却让他有着熟悉的惊慌感,但他确定并不认得锦瑟,如果她没戴人皮面具的话。 “去,找到他,取得他的信任。” 神君冰冷的命令犹在锦瑟耳畔,锦瑟的身体战栗的更加厉害,她顾不得什么,膝行至沧元面前,哀声道:“求恩人收留,锦瑟愿为奴为婢,只求一容身之处。” 静默中,只有锦瑟偶尔轻柔的啜泣,不得不承认,锦瑟柔弱的破碎感极易让人心软,沧元觉得自己百年来无波无澜的心似乎荡起涟漪,正欲答应锦瑟留在医馆,目光无意间落在锦瑟因颤抖而交缠在一起的手指——那个手势,与他记忆中背叛他的故人,一模一样。 沧元蹲下身,右手捏住锦瑟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抬起来,指腹摩挲锦瑟光洁的下巴,眼神冰冷,声音却依旧温暖如春,“你究竟是谁?” “奴……”锦瑟艰难开口,“……叫锦瑟,若是恩公不喜这个名字,还请恩公赐名。” 沧元的手迅速离开,站起身来,“锦瑟?挺好的名字。”不是人皮面具,沧元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神色才又温和起来,“你就住在这个房间便可,我去后院再劈间卧房,你后背的伤需得每日泡药浴,我去给你配药。” 待沧元走出房门,锦瑟无力瘫坐在地上,胸口的灼痛感愈来愈强烈,让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力抱住自己的膝盖,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疼痛,但疼痛仍越来越重,直至难以承受。 等沧元再进来,见到的便是锦瑟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是失去了意识,他叹了一口气,再次将锦瑟抱起来放到榻上,伸手为她把脉。 榻上的锦瑟眉头紧皱,似乎痛苦万分,一如昨日在山上采药时初见她那般,破烂的衣衫掩不住身上细细碎碎的伤,最大的伤处是后背,像是被灼伤过,伤口还未愈合,那么瘦小的身体蜷缩在草丛中无声无息,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她惊恐的睁开双眼,却在看到他的时候褪去了惊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蹲下身,随即便又闭上眼睛,似是晕了过去。 沧元将她抱回医馆,给她把脉,只觉她的脉象虚浮,如镜花水月,无依无根。 今日再探,仍是如此,许是不知因何缘故元气大伤吧,魂魄亦受损了,药浴中还需再加一味镇魂砂,沧元想着。 第2章 神君发怒 初七,天上一轮弯弯的新月。 每晚值殿的锦瑟点燃了奉天神宫内最后一根蜡烛,随后跪坐在了神君司渊御座下方的蒲团上,绯红色的神袍下是锦瑟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背后一阵阵熟悉的灼痛。 那是巫女的符咒,由神君亲自刻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锦瑟瞬间僵直了身体,阴影笼罩着锦瑟的身体,微凉的指尖从衣领处探入,抚上后背灼热的符咒,而后,符咒像是被唤醒,愈加剧烈的疼痛侵蚀着锦瑟的身体,锦瑟猛地一震,咬紧牙关,努力不让闷哼声从喉咙处钻出来。 “疼吗?”他低沉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碎冰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锦瑟喉咙发紧,强迫自己说出每晚不变的答案,“此乃……神君恩赐。” 身后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气息拂过锦瑟的脖颈,随即,一个温暖而湿润的东西含住了锦瑟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 “这也是恩赐吗?” 他在锦瑟耳边低语,引的锦瑟一阵麻痒,不自觉地往边上一躲,却瞬间被他抓回来,他的唇几乎贴着锦瑟的耳朵,语中冰冷更甚,“不喜欢?” “不……不是。” 他的另一只手按上锦瑟的后背,压在了那道日夜灼痛的符咒上,紧接着,猛地灌注力量,锦瑟的身体随之剧烈疼痛起来,几乎要将身体撕裂。 “啊——” 锦瑟控制不住的大喊出声,随即大口大口地喘息。 “怎么了锦瑟?可是魇着了?” 一道如山间清泉般的声音响起,是门外的沧元听到动静询问道。 锦瑟方知自己刚才是做梦,是梦,也不是梦,因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所以那种疼痛之感格外真实。 回过神来的锦瑟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浸泡在木桶里,药草的香气让锦瑟有片刻的失神,随后才定下神来,重新思索自己的处境,现在并不是在神殿了,而是在人间一座小小的医馆里,没有人会让自己那么痛了,相反,这些药草似乎有些效果,自己的胸口,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锦瑟?” 听到沧元叫自己的名字,锦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并没有答话,随即说道:“公子,奴无事。” 沧元似乎顿了片刻,隔着门说道:“木桶中放了炎阳石,可持续生热,让水温适宜,你身子虚弱可以多泡一会儿,等泡够了便换上干净的衣衫早些休息。” 锦瑟环顾四周,果见伸手可及的屏风上挂着干净的毛巾和衣衫,仍是沧元的衣衫,可见,他确实一直一个人生活。 “是,公子。” 门外不再说话,锦瑟缓缓将自己的身体放松,虽然隔着衣衫,温热的水仍寸寸温暖着身体,但锦瑟很快觉得胸前的温热似乎在慢慢加深,变成了熟悉的灼伤之感,锦瑟慌忙低头解开衣衫,发现心口的位置发生暗红色的光芒,竟渐渐生出奇怪的纹路。 即使还在温水里,锦瑟也觉得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司渊所说的新的诅咒究竟是什么。 是下了诅咒的蛊虫,这蛊虫,早已进入了她的心脏,融进了她的血液。 也许是药草的药性将蛊虫唤醒了,锦瑟慌忙起身,迅速离开木桶,慌乱间脚底一滑,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声音很大,可这次门外却没有了询问的声音。 房间被设了结界。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司渊不知何时坐在了榻上 锦瑟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一日不见便不认得了?过来。” 锦瑟没有力气,只得跪起来,膝行至司渊榻下。 “抬起头来。” 听到命令,锦瑟下意识地将头抬了起来,此前,司渊从未有过这样的要求,但锦瑟仍是下意识地听话。 在锦瑟抬起头的瞬间,司渊的眼神骤然变冷,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锦瑟不明所以,不自觉地战栗,却不敢将头低下。 司渊抬手,手指带着压制的怒意碾过锦瑟红肿的下唇,语气如冰刃,无情的刮过她的耳廓, “他碰你了?” “不……”锦瑟战栗着摇头,声音也颤抖不已,“不是,是奴婢……自己咬破的。” 下一秒,司渊的唇猛地压向锦瑟的唇,他微凉的唇含住她的下唇,牙齿精准地在那处新鲜细小的伤口上咬了下去。 “唔——” 尖锐的刺痛袭来,锦瑟忍不住闷哼一声,血腥之气弥漫在唇齿间,司渊稍稍拉开一丝距离,指腹再次抚上锦瑟的唇,缓缓将鲜血拭去。 “疼吗?” 他声音喑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锦瑟满眼泪水,说不出话,司渊却意外地没有再逼迫她,而是掏出了一只金镯子套在了锦瑟的右手腕上。 “这是鸾音镯,戴上它可以减轻你的噬心之痛。” 鸾音镯的光滑内壁上,刻有一行咒文,肉眼几不可察,但咒文可认主,锦瑟戴上后,这些咒文如同活物一般咬住了锦瑟的手腕,带来一阵微凉的刺痛感。 “若是遇到不可脱身的危险,便将镯子摘下,它认主,你若强行摘下它,它便会发动,可保你一命。记住,不要随便用,只有遇到危及性命的危险时才可用。” “是,奴婢记住了。” “还有,”司渊站起身,背对锦瑟,字字清晰,“沧元的神格已封,但即使是旧神,也有人间的草木自然之气予以相助,是以气息温和,容易让人感受到亲近之意,你可懂我的意思?” 锦瑟点头,“奴婢明白。” “哦?”司渊回过身重新坐在榻上,抬起锦瑟戴着鸾音镯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镯身,“你明白什么?” 锦瑟仍是垂着头,声音倒是渐渐平静下来,“不可与沧元神君太过亲近。” “嗯。”司渊满意地点头,“切莫忘记你的任务。” “是,奴婢明白。” 司渊的目光,再次落在锦瑟湿答答的衣衫上,那不属于他的气息包裹着锦瑟,他抬手轻轻一拂,锦瑟身上便裹了一身干爽又合身的衣服,原本萦绕的药草香气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青木沉香。 “现在顺眼多了。” 次日清晨,鸡鸣狗吠之声此起彼伏。 锦瑟睁开双眼,享受了片刻的宁静,随后便起身,换上了自己原来的衣衫,破损的地方昨日已修补好。 待走出房门,却发现沧元早已起身,正在药柜前忙碌。 “伸手。”他端着早已捣好的药泥走过来。 锦瑟犹豫片刻,还是迟疑着伸出了手,随即,沧元的指尖搭上了她的脉搏,神情专注,眼眸低垂。 “比昨日要好些。”他抬眼,看向锦瑟的目光清澈如水,“但郁结于心,再厉害的医者也无法医心,你若不愿,可以不说,但切记不可太过思虑。” 锦瑟垂下眼称是,迅速收回了手腕,不敢与沧元对视。因手腕收的太快,一时间,沧元的手还悬在半空。 但沧元好像并不在意,将手里的药泥递给锦瑟,“你去将这药敷在背部的伤口处,若是……罢了,你手臂修长,应该可以自己够得到。” 医馆每天人都很多,有些是来看病的,有些是来看沧元的,自从锦瑟来了医馆,来的人就更多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与孑然一身的男子共处一室,猜测之言满天乱飞,但无论是沧元还是锦瑟都没有刻意解释过,任凭旁人如何猜想,只是简简单单的生活。 有时,她会帮沧元整理晒干的草药,沧元会在一旁轻声念叨:“这是月见草,有安神之效,这种是断肠砂,只可取少量与蜂蜜调和入药,待会整理完,一定把手洗净……总之,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饶是剧毒之物,几步之内也必有解药,自然之精妙,非人所能窥尽。” 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翻了晾晒药草的竹筛,将草药撒了一地,她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一副等待责罚的模样。 沧元愣了愣,什么都没说,只是停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将药草捡拾起来,锦瑟慌忙跟随着一同捡拾。 “不过是些药草。”他突然说话,语气平常,却含着不易察觉的心疼,“捡起来就好了。” 锦瑟垂眸,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也从不与他一桌吃饭,他若是坐在桌前,她便蹲坐在灶台前,他如果跟她一起蹲坐在灶台前,她便突然弹起身子,走到几米之外的门槛处。 末了,还是他放弃了,坐在桌前看着她蹲坐在灶台前安安静静地吃饭,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惶恐与不安,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拌在飘着米香的粥里,又囫囵吞了下去。 这种宁静,在一个满月的夜晚,被几个不速之客打破。 那天的傍晚如往常一样,吃完晚饭,二人在院中的桂花树下,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静坐到夜幕降临。锦瑟一直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而沧元则望向远处的山峰,若有所思。二人无话,各自回房间休息。 夜半之时,急促的敲门声将锦瑟惊醒,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后院叫醒沧元,再一听,沧元已经将门打开,将来人带进了后院的房间。 锦瑟只知道沧元房间的灯亮了一夜,直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她并不好奇,她只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追随着沧元,哪怕他要走,她也会跟他一起走。 但她没想到,沧元的医馆大夫身份只是暂时的,第二日一早,一队身着黑衣银甲的禁军和一位宫廷内侍径直来到了沧元的医馆。 彼时,锦瑟正在后院晾晒草药,当看到内侍手拿圣旨恭敬地称沧元为靖王,锦瑟手中的药篓跌落在地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原本背对锦瑟的沧元转过身,面容依然沉静如水,但看向锦瑟的眼神却复杂不已。 他看到她清丽无双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惶恐和不安,如同要被捕杀的小兽一般,他的心,似乎比最初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重了许多。 第3章 靖王回京 马车在官道上不急不缓地行进着,偶尔碾过碎石,发生一丝声响,但马车内的两人皆听不见,厚厚的车帘隔绝了外界,将车厢围成一处秘密的空间。 锦瑟安静地在一侧跪坐着,眼眸低垂,长睫闪动。 靖王沧元坐在对面,此时的他早已换下素净的布衣,身上穿的是月白色绣祥云纹的锦袍,玉冠束发,气度清贵无比。 车厢内弥漫着沉默,良久,沧元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你可怪我?” 锦瑟闻声,睫毛轻轻颤动,下意识地抬头,又迅速底下,她轻轻摇头,“奴……不曾。” 沧元闻言,似乎叹了一口气,一段时间的相处,他极力拉平与锦瑟的距离,也已有些成效,起码锦瑟好久没有自称“奴”了,如今一来,一切又仿佛回到的原点,不,甚至比最初更甚。 “盛京不同于医馆。”他继续说道,“你是我身边人,不可能完全不牵扯进权力场,你若不愿,现在还可以……离开,去过清净的日子。” “不。”锦瑟摇头,看着自己交叠在膝上的双手,腕间的金镯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光,“王爷救了奴的性命,又给了奴容身之所,若是王爷要走的路,奴有帮得上的地方,奴万死不辞。” 她这番话,算不得假,至少,她真的感激他收留她。 坐在对面的沧元深深地看着锦瑟跪在地上的身影,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即如此,我定全力护你周全。还有,不要再称奴了,锦瑟……很好听。” “是,王爷。” “还有一事。”沧元开口,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似乎在斟酌字眼,“回到盛京,你需知晓,靖王府中……并非空置。”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见锦瑟并无任何反应,才继续道:“皇上赐婚,朝局复杂,我……已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 “是,锦瑟知晓了,多谢王爷告知。” 她的眼眸始终低垂,叫人看不出眼眸中的任何情绪。 沧元原想解释那些婚姻非他所愿,权力场上的你争我斗也非他心之所向,但看着锦瑟低垂的头顶,柔顺的发丝,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王府规矩多,但你可以不必遵守,只是万事多加小心。” “是,王爷。” 马车载着两人一路前行,偶尔在驿站休息,锦瑟与靖王的相处既不像主仆,也不像爱人,靖王还将自己护卫中的两名女护卫拨去伺候锦瑟,众人都猜测着,这八成是王爷乔装游历时的心上人,以后也会被纳成侧妃,毕竟,王爷的正妃是宰相之女,一个民间女子,无论如何越不过她的位去。 但锦瑟对这些猜测仍旧是毫不在意,只是不太用人伺候,但墨兰和墨雨既然已被拨来伺候锦瑟,即使无事可做,也要待在锦瑟身边,随时听候锦瑟差遣。 几日下来,锦瑟对待她二人有礼有度,又不叫她二人难做,倒叫她二人生出了几丝敬佩之心。 这日,一队人马仍是在驿站歇息了一晚,此地已临近盛京,热闹程度非医馆所在的偏远小镇所能比,靖王命令,申时一刻出发,这样众人便有了大半日的休整时间。 锦瑟倒无所谓,仍是待在房内翻看医书,墨兰将一杯热茶轻轻放到锦瑟面前,开口道:“姑娘,今日天好,奴婢们带您出去逛逛?” 锦瑟不愿扫兴,遂合了书,待墨兰得了靖王的同意后,同墨雨一起带着锦瑟出了门。 锦瑟被墨兰和墨雨护在中间,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混合着各色食物的香气,让锦瑟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腕上的金镯,仍是冰凉的,与四周的温暖格格不入。 就在三人停在一处果子摊前时,异变突生。 热闹的人群中突然闯出一辆马车,还伴随着高声的叫喊。 “让开!马惊了!快让开!” 气氛骤变,刚才还热闹的人群四下逃散,互相推搡,还伴随着孩童的哭喊和大人的叫声。 “姑娘!小心!”墨兰大叫一声,想将锦瑟护在身后,但人群拥挤之时早将三人冲散。 锦瑟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简易马车从街道那头冲撞而来,竟像是直冲着自己来的! 还未等锦瑟反应过来,头戴宽大斗笠的车夫已驾车行至面前,接着,车厢门被猛地推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往前一探,精准地攥起锦瑟的手臂将她一把抓起,力道之大,几乎将锦瑟手臂的骨头捏碎,随后,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锦瑟带入车厢,她整个人如同轻飘飘地玩偶,瞬间被密不透风的车厢包围。 马车扬长而去,而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在两三息之间。人群仍有些骚乱,却已不再危险。 等墨兰和墨雨赶回驿站,沧元正同几名心腹安排回京之事,听闻此消息,猛地站起身,似乎想要亲自到街上去看看,但随即便停住了身子,语气冰冷,却指令清晰,“传令下去,封锁街道,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找。” “另外,”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调集影卫,暗中搜查,一处地方也不得放过。” 几名心腹皆是一震,“影卫”是王爷麾下最隐秘的组织,从不轻易动用,如今甚至还未开始搜查,就将“影卫”集结起来暗中相助。 但无人敢多问一句,领了命后各自离去,很快,房内只剩下沧元一人。 沧元负手立在窗前,内心久不能平静。究竟是谁?敢在离盛京如此近的地方公然掳走他身边之人,是皇上?宰相?还是其他敌人? 生在皇家,终是不得闲散的,从前他在战场之时奋勇杀敌,维护大蜀朝的安宁,回到朝堂之上,也被皇上当做一把锋利的刀,刺向各种势力,他的敌人早已数不清了,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将手伸向他身边的人。 而此时,在那辆极速奔驰马车上密不透风的车厢内,锦瑟被重重摔在冰凉又柔软的垫子上,腕上的金镯滚烫如烙铁。 惊魂未定的锦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在黑暗中,对上了一双幽深如古谭一般的熟悉的双眸。 车厢正中间端坐着的,正是司渊。 锦瑟挣扎着跪下,脑袋低垂,轻声叫道:“神君。” “刚才怕了?”司渊周身萦绕着还未完全平息的杀伐之气,口中的话却截然相反,“若是对凡间女子来说,手段确实粗鲁了些。” 司渊如今是执掌九天征伐的战神,刚刚从极北荒地的无妄之渊得胜归来,收服了作乱的魔渊,魔渊乃上古时期被封印的上古魔物,如今封印松动,即将冲破桎梏,感知到异常的司渊率神兵天将血战数日,才将这魔物重新镇压封印,封印之后便径直来到了这里,是以周身杀伐之气尚未散尽。 伴随着问话,司渊的身影逼近过来,将锦瑟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还没等锦瑟回答,司渊伸出一只手抬起锦瑟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鸾音镯,另一只手压住车身,将锦瑟禁锢在胸膛之内,“我不在的这几日,可有需要用到鸾音镯的危险?” 锦瑟垂头看着司渊宽大衣袍上绣的复杂图案,低声答道:“回神君的话,不曾。” “看来,靖王的身边很安全。”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锦瑟却听得出司渊并不高兴,试探着开口,“奴婢……不曾与靖王亲近。” “嗯。”果然,司渊语调上扬了几分,撩起锦瑟的一缕秀发,放到鼻下细嗅,随即抬起锦瑟的下颚,缓缓滑下,略过她紧绷的脖颈,而后冰凉的手从衣领处探入锦瑟的后背,轻轻抚过她光洁的后背,他凑近,冰凉的呼吸略过她的唇畔,“这里,已经好了呢。” 随即猛地低下头,双唇含住了她因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唇畔。 他的气息不容抗拒又霸道无比,带着近乎撕咬的力度,吞没了锦瑟细微的呜咽声。 胸口处变得越来越热,锦瑟甚至能感觉到蛊虫在心口处蠕动,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司渊这才稍稍拉开与她的距离,眼底的疯狂已然平息,修长的右手抚上鸾音镯。 司渊的指尖冰凉,锦瑟感到腕上的灼热感渐渐平息,心口的灼热也随之消失了,锦瑟的呼吸这才平稳下来。 “我会送你回驿站,靖王为了寻你,连影卫都出动了,就差翻地皮了。”司渊看着她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指尖轻轻敲着身旁的小几,突然心血来潮,“本君忽然觉得,这凡尘俗世,似乎也有几分趣味,大蜀国师,听起来如何?” “听起来……很好。” “很好?”司渊望着锦瑟红肿的双唇,兴致更甚,“确实很好。”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与沧元同在凡间与锦瑟相遇,她会如何做? 他用了百年时间才寻得锦瑟前身的一缕魂魄,那个让自己爱到发狂也恨到发狂的女子,那样决绝的抛下他,连一丝魂魄都不想留下。 但他从未放弃过,百年间,那份情感发酵的更浓更烈,成了他心中执念,当他终于在一株灵芝草上寻到她的一缕魂魄时,他的内心犹如烈火灼烧,连双眼都烧的通红,仿佛执念终于找到依附,他用蛊将她的魂魄养大,等待她长成人形。 他想要日日看到她,甚至占有她,可每当看到她的身影,他内心滔天的恨意便无休无止,所以他让她做了身边侍奉的巫女,在她身上刻下专属于他的符咒,看到她因符咒发痛而颤抖的身体,他的心也痛到抽搐,但却让他有无比实在的感觉,她是在他身边的。 可惜她的魂魄没有了记忆,他内心的问题,似乎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他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想问她,自始至终,究竟有没有爱过他。 还是,她爱的是自始至终都是沧元。 以前的问题,或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那现在呢?他与他之间,她会怎么做? 第4章 回到盛京 靖王府邸,朱红大门前,迎接的队伍早已按品阶站好,正妃苏云柔站在首位,两位侧妃柳昭月和叶清秋站在两侧,皆是盛装打扮,靖王府没有侍妾,只有这三位妃子,后面站的便是一众奴仆了。 三日前,在靖王的护卫满城搜寻锦瑟之时,锦瑟竟然自己回到了驿站门口,锦瑟略有些红肿的嘴唇让她消失的这几个时辰显得有些暧昧,有人猜测或许靖王殿下不会再带她回盛京去了。 但靖王不仅毫不在意,还加强了护卫,为避免再出岔子,没有再去驿站休整,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盛京。 此刻,靖王府门前,苏云柔她们已等了约摸半个时辰。 “姐姐,刚才不是回禀说已经进城门了吗?怎的还未到?” 说话的是柳昭月,父亲是大蜀的镇国大将军柳庄天,掌握着相当一部分的兵权,为人很是嚣张,从不拉帮结派,主打自成一派。 “许是什么事耽搁了,再等等。”苏云柔面不改色,只是望着路的那头,王爷这次说是云游,实则是不愿意掺和朝堂的争斗,皇上已经年迈,这些年身子也见弱,却仍迟迟不立太子,是以朝堂之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各有心思。 苏云柔的父亲,乃当朝宰相苏文正,又是清流之派的首领,门生在朝野身居要职的也不在少数,因着这层姻亲关系,支持靖王继位是理所应当的,偏偏靖王半分意思也没有,也不知是城府太深,还是真的不想争。 但她苏云柔要争,她要坐上最尊贵的那个位置,成为天下女子羡慕和崇敬的对象,但王爷素来不许府内女子参与前朝政事,如何劝诫还需从长计议。 回来就好,起码,她有施展手段的机会。 “王爷会不会直接进宫去了?要不要再派个人去探一探?也好过在这里傻等。”柳昭月语气颇有些不耐,她出身武将世家,性子直爽硬朗比有些男子更甚,且曾跟随父亲驰骋沙场,那时王爷还是主帅,她的心早就被这个运筹帷幄气度不凡的男子所俘获,若不是真心爱慕王爷,她也决计不会甘愿当侧妃的。 “昭月,你该学学清秋,稳稳你的性子,王爷离府云游数月,不知吃了多少苦,咱们只是站在这里等一等,你便等不得了吗?”苏云柔自小受过严格训练,一言一行皆是贵女风范,虽无人教过她如何做好王妃,但她似乎天生就当得大任,只消几句话,不怒自威。 柳昭月也只敢瞪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叶清秋,不敢与苏云柔顶嘴。 叶清秋是父亲叶书瀚是凉州都督,常年镇守边关,极少回盛京,是以叶清秋一贯的谨言慎行,不像柳昭月那般出头要强。 又等了约摸一刻钟,路的那头终于响起了马蹄之声。 “来了,大家都整理好服饰妆容,准备迎接王爷。” 苏云柔沉声吩咐,但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内心的悸动。 但来的,却不是王爷的马车,而是王爷身边的护卫墨青。 只见墨青翻身下马,跪拜道:“禀王妃,王爷说要在外头用午膳,请王妃带众人回府,一切照旧即可,不必再迎接。” “好,知道了。”苏云柔点头。 “那属下告退。” “姐姐,怎么回事?难不成王爷真的进宫了?要在宫里用午膳?” 柳昭月心急如焚,听说王爷要回来,她好几日夜里都没睡着觉,如今好不容易熬到马上见到了,却又出了岔子。 她实在是,太想王爷了,即使是大婚之夜,她也没能得到心爱之人的温暖,那晚,王爷只留下一句“要事在身”便不见了人影,此后也从未留宿过,只在她房里吃过几次晚饭,她知道,即使是正妃苏云柔,也是被这般对待的,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所以她要争个先!她要做王爷第一个宠幸的女人。 是以听闻王爷进了城门却并不回府,她怎能不急? 望江楼。 是盛京城里繁华街道上临河而建的一座三层酒楼,因风景辽阔,菜色精致可口,颇受文人雅士喜爱,连贵族世家子弟也常在此相聚。 此时,景致最佳的一个包间内,沧元和锦瑟相对而坐。 “这家酒楼的清蒸鲥鱼,还有这道蟹粉豆腐味道都不错,你尝尝可不可口?” “是,王爷。” 一身水青色的衣裙裹着锦瑟瘦弱的身体,面容白净似上好的羊脂玉,整个人美的如易碎的琉璃。 “多吃一些。”沧元温声道,用干净的筷子又给锦瑟拣了几样青菜。 锦瑟低头,将盘里的菜吃个精光。 “王爷不回府用午膳,没关系吗?” 锦瑟吃饱,低声问出心中的疑问。 沧元一怔,心中荡出几圈涟漪,好像比以前好一些了,会主动问问题了。 “无妨,我与她们……无妨的。” 沧元有些欲言又止,锦瑟也识趣地不再过问,正要抬眼欣赏一下窗外的景色,突然,腕间的金镯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灼人,心口处也疼痛起来。 锦瑟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身子晃动,摇摇欲坠如风中秋叶。 沧元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了锦瑟的异常,瞬间起身,一手揽住快要歪倒的锦瑟,一手想搭到锦瑟手腕上把脉,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缩了下手,看到锦瑟手腕上的金镯,沧元的目光沉了下来。 锦瑟的心口灼热,蛊虫再次沿着符咒的纹路蠕动起来,她整个人因为难以忍受的剧痛而微微颤抖,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层淡淡的,却肉眼可见的红色光晕从锦瑟的胸口渐渐扩散开来,沧元脸色一沉,还未来得及将锦瑟抱起身,恰在此时,小二推门进来上菜,看到此等异象,不由自主地尖叫出声:“妖……妖怪啊!”边叫喊着边往外跑,手中的杯盘也尽数打翻。 沧元掌风一扫,那店小二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但他的叫喊声已经惊动了其他人。 楼下恰好有一队巡城的京卫军经过,听到叫喊声,迅速赶来,为首的,正是柳昭月的胞弟,京卫军校尉柳承武。 柳承武带着京卫军冲到二楼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靖王殿下怀中紧紧抱着一个陌生女子。 那女子整张脸都埋在靖王胸前,只露出一点光洁的额头,如墨般的秀发散开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子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柳承武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道:“末将柳承武,参见王爷,属下听到叫喊声,特来护卫,王爷可有受伤?” “无碍。备车,本王要回府。”沧元脚步匆匆,抱着锦瑟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顿了一顿,对柳承武说道:“柳校尉,派人将这店小二送到医馆。” 柳承武这才看到一旁已经晕过去的店小二,连忙应道:“是,属下亲自将人送去医馆,王爷放心。” 马车疾驰,很快回到了王府,马车还未停稳,一道月白的身影便已抱着一人,如疾风般跳下马车,径直冲向府内。 等苏云柔几人得了消息,赶到沧元居住的风澜院时,风澜院内除了王爷的心腹护卫,竟连一个仆人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王爷出什么事了?” 苏云柔被墨青挡在院外,心生不快,却仍努力维持着仪态,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回王妃,王爷无事,是……王爷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进风澜院半步。” “这是怎么回事?!王爷既回了府,为何不见我们?”柳昭月急得上前一步,当她再试图上前的时候,墨青默默伸出了剑柄,柳昭月杏眼一瞪,怒道:“大胆!你敢拦我?” “请侧妃不要让属下为难。”墨青面色不改,平静道。 “你……” “昭月!不得无礼。”苏云柔沉声制止,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既然王爷有要事,咱们便先回吧。墨青,若是王爷出来,立刻着人通知我。” “是,王妃。”墨青拱手应道。 苏云柔居住的倚兰苑离风澜院最近,此刻,周嬷嬷正附在苏云柔耳畔低语。 “你可看清了?王爷抱着一个陌生女子进了风澜院,还屏退了所有下人?” “千真万确,老奴看的真真儿的。”周嬷嬷是苏云柔的陪嫁嬷嬷,万事以苏云柔为先,最是老谋深算。 “去看看昭月和清秋在忙什么,将这消息散出去,莫叫人察觉是从咱们院子里散出去的。”苏月柔沉声吩咐。 周嬷嬷心领神会,“王妃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 苏云柔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风澜院的方向,握着丝帕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但她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而此时的风澜院里,沧元正寸步不离地守着锦瑟。 锦瑟蜷缩在床上,心口的红光似乎淡了一些,表情也不再痛苦,只是仍昏睡着,沧元坐在床沿为锦瑟把脉,目光落在她的心口处,眼神复杂。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 那是……神之烙印! 锦瑟的身上,居然有神之烙印。 因他无法解开锦瑟的衣衫,便无法看清符咒的全貌,是以他不知道锦瑟身体上的神烙仅仅是一个标记,还是代表惩罚的恶毒诅咒。 作为曾经的神,沧元明白,无论何种神烙,都代表着,锦瑟与在她身体上刻下神烙的那位神有着无比特殊的联系。 生死同时,命运相依的至深联系。 沧元眼神冰冷,这样决绝的在一个人身上刻下神烙的极端行为,让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一位故人。紧接着,眼中闪过一丝压制不住的痛苦,他刻意忘怀的事此刻在他脑中翻江倒海。 记忆中那喜爱穿月白色衣衫的身影与眼前锦瑟的身影渐渐重合,但随即,沧元迅速压制下这不切实际的想法,那个人,早就魂飞魄散了,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不曾留下,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徒留他一人,日日承受噬心之痛。 渐渐地,他神力衰弱,无力再庇护他的信众,遂向天帝请辞,封了神格,甘愿待在凡间守护一代又一代王朝,如今算来,已有数百个年头,而朝代,早就更迭了不知多少次,他做过将军,做过皇帝,这一世,做的是大蜀朝的王爷。 其实什么身份对他来说无所谓,他只想知道,凡间的日子似乎真的像她曾说过的,有热气腾腾的烟火气。 他从未感受到过,直到这个浑身是伤如濒死小兽一般的女子出现,他原以为她或许是某个离家出走,又不幸受到非人伤害的富家小姐,却不曾想,她身上居然有神之烙印。 无论如何,最初是他救了她,救人救到底,才是他的一贯风格。 沧元微微抬手,将丝丝灵力灌入锦瑟的心口,他没有看到,锦瑟腕上的金镯倏尔变得猩红,而奉天神宫里,感受到锦瑟体内异常力量的司渊,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猜的不错,即使沧元不知道锦瑟就是神女青瑶的一丝魂魄,那尘封已久的神格,却不会认错曾与它一同双修的气息。 司渊最痛恨的,便是沧元和青瑶曾是一起双修的仙侣,虽然仙侣的双修只是能量的交互,沧元与青瑶之间纯洁如同日与月,但他仍觉得青瑶的气息被旁的能量所污染。 所以,他要拿走沧元的神格,若是这能量曾在青瑶身上出现过,那它,就只属于青瑶。 第5章 弹劾靖王 沧元守了锦瑟一夜,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沧元在窗边的坐榻上醒来,醒来的一瞬,温柔又沉重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向床榻,那蜷缩着的小小身影仍在沉睡,双眼紧闭,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呼吸却是均匀的。 沧元微微舒了一口气,昨夜为锦瑟灌注了些灵力,原本还担心让她不适,如今看来倒还好。 沧元缓缓起身,走出房间,将房门轻轻掩上,对着守在门口的墨兰和墨雨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昨日便回到盛京,却没有去面圣,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上早朝了,不过他并不知道昨天夜里,弹劾他的折子从四面八方飞进养心殿,已经堆满了皇上的御案。 一说靖王回盛京后不先进宫面圣,而是与女子在府上厮混,不仅私德有亏,还蔑视天子,实为大不敬。 一说与靖王一同回京的女子乃是妖怪所化,在望江楼差点现了原形,但靖王已被迷惑,竟将妖女藏了起来,妖孽现世,实为不祥之兆,靖王此举,恐损国本。 …… 早朝时仍是如此,当面弹劾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他却一言不发,半晌后,倒是皇上出声,制止了大臣们对他无休止的弹劾。 “沧元,你可有话要说?” 皇上看向沧元,语气平静,眼神亦是如此,看不出什么情绪。 “回父皇,对这等无稽之谈,儿臣无话可说。”沧元身姿挺拔,面色自始至终平静无波澜。 坐在龙椅上的皇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目光扫过大殿,突然笑了,“既然如此,中秋宴会,你便带那女子一同前来,朕要亲自看看,是否真的是无稽之谈。”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不少大臣与周边人窃窃私语起来,不明白皇上此举究竟何意。 “万万不可啊皇上!”说话的,便是刚才一直默不作声地宰相苏文正,他自然对靖王不满,说是云游,竟带回个来路不明的民间女子,将府上一众妃子置于何地?尤其是他的女儿苏云柔,那样宝贝的女儿,他竟不知珍惜!但毕竟是利益攸关,苏文正想将此事大事化小,遂开口道,“若真是妖女,岂非危及皇上安全?不若交由玄机司,让他们看着处理便是,靖王殿下年轻,为人又清直爽朗,一时被蒙骗也是有的……” “苏大人。”还没等苏文正说完,沧元便沉声道,“苏大人此话,便是认定了妖女一说?” “老臣可没这样说。”被沧元打断的苏文正,已心生不悦,又听沧元此话似在质问,也沉了脸道,“是不是妖女,交由玄机司一看便知。” 沧元直了直身子,一字一字清晰说道:“她不是妖女。” “靖王这话什么意思?不是妖女又如何,靖王殿下可别忘了,皇上早已为你赐过婚!”苏文正反驳道。 但沧元却不再说话,皇上看着眼前这一番景象,也若有所思。 大殿一时寂静如无人之殿。 半晌,皇上才开口,语气却不容置疑,“中秋夜宴,带她来。退朝。” *** “我为何不能进?” 风澜院外,柳昭月冷笑着看着拦住她的墨兰。 “回侧妃的话,王爷吩咐,除了王爷,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入风澜院半步。”墨兰的平静与昨日的墨青如出一辙。 墨兰是王府的护卫,平日里都是跟在王爷身边,很少与王府女眷打交道,真打起交道来,才发现原来王府后院也不平静,怪不得王爷不爱去后院,甚至都不爱回王府呢。 “哼,一个小小的护卫,也敢拦本妃,你可别忘了,我也是上过战场的,真要打起来,你怕还不是我的对手!” 柳昭月胸口憋着一股气,一定要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昨天王爷匆匆回府后就闭门不见人,原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竟是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她原以为王爷或许只是不爱循规蹈矩的贵族女子,王爷云游这几个月,她甚至乔装打扮到青楼里,只为学得几招女子的媚术,却没想到,王爷竟带了一个民间女子回来,还藏的这样严实,她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刻也坐不住,抓耳挠腮了一个晚上,今日非要看看不可,就是闯也要硬闯进去,她还真就不信,王爷会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民间女子责罚于她! “属下不敢与侧妃动手。”墨兰如此说道,身子却未让开半分。 “不敢就赶紧让开!让我进去。” “请侧妃恕罪。王爷的命令,属下不敢违抗。” 正说着,墨雨引了一位老者直直走进了院子里。 柳昭月登时暴怒,“既有王爷的命令,为何旁人能进的,我却进不得?” “侧妃恕罪,此人乃王爷的幕僚方书敬,棋艺极佳,王爷担心姑娘醒来无聊,特令属下将方先生请来陪姑娘下棋,若是姑娘不爱下棋,属下还要去请善琴的古先生,若姑娘不爱抚琴,属下还要去……” “够了!”柳昭月此时已恨得牙都痒痒,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屋里那个女人,但她随即眼珠一转,像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一样,笑道,“既如此,那我先不打扰了。红玉,咱们走。” 回到自己院子的柳昭月立刻吩咐道:“红玉,赶紧准备几样精致些的点心。” 既然硬的不行,那便来软的,这也是她在青楼学到的,她见多了青楼女子之间软声软语的斗争,软刀子有时候确实更好用。 一刻钟后,柳昭月带着丫鬟红玉再次来到了风澜院,在风澜院门口演起了苦肉计。 只见柳昭月笑容满面,而身后的丫鬟红玉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柳昭月对墨兰道:“墨兰,我着人做了些可口的点心,来送给里面的姑娘吃,既然是王爷带回来的,以后便都是自家姐妹了,我来看看妹妹,就是王爷在,也不会拦我的,王爷既然担心妹妹无聊,我来陪妹妹说说话,给她解解闷,岂不美哉?” 墨兰不了解柳昭月的心思,只当她讲的都是真的,不疑有他,当下便引了柳昭月进去。 柳昭月面上不显,内心却冷笑不已,她倒要看看,是什么狐媚子,将王爷迷成这般样子。 柳昭月自认容貌不俗,连苏云柔也不放在眼里,贵族女子大都循规蹈矩的,扮相也都类似,永远挑那几个不出错的颜色和不出错的妆容,还妄想凭借不俗的气质比过其他人,殊不知看起来都是千篇一律的寡淡。 而柳昭月性子泼辣外向,专挑艳丽的颜色打扮自己,确实让人眼前一亮。她今日特意穿了石榴红鎏金长裙,头上戴的是赤金红宝石的头面,端的是明艳逼人。 待墨兰将柳昭月引进屋内,锦瑟背对着柳昭月,正与对面的方书敬在棋盘上对弈,一时入了迷,并不曾留意门口。 柳昭月先发制人,“听闻王爷昨日带了一个陌生女子回府,却不知妹妹是哪家的千金?” 听到身后的声音,锦瑟下意识地转过身来。 但柳昭月却在看清锦瑟面容的那一刹那,如被雷击,骄横凝固在了脸上,像带了层劣质的面具,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原以为王爷带回来的女子,即便有些姿色,也不过庸脂俗粉罢了。 今日,锦瑟仍着那身水青色的衣裙,一头墨发松松的挽着,细看之下,用的竟是王爷书桌前的一支毛笔。脸上未施粉黛,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琉璃色的瞳仁让她显得有种随时会破碎掉的美,眼角泛着淡淡的红,带着几分天然的忧郁和茫然。 柳昭月的明艳张扬在这等空谷幽兰般的气质之下,只剩不值一提的俗气。 锦瑟见来人衣着打扮华丽无比,料想应是沧元的几位妃子之一,便站起身来,恭敬道:“请王妃安,不知王妃寻我何事?” 声音竟似风拂柳梢般轻柔宁静,没有丝毫情绪。 柳昭月指甲深掐掌心,墨兰和墨雨都在,若动手,她必定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不动手的话,她只消站在这里,便被比的毫无存在感。柳昭月头一遭为自己的自取其辱生出些后悔。 她按下心中的汹涌,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僵硬无比的笑,“无事,来看看罢了。” 紧接着,她又走近了几步,目光急切的在锦瑟脸上寻找,想寻到这张脸上的瑕疵,不可能的,不可能有人是完美无瑕的,许是刚才离得太远了。但是寻找之后,却徒劳无功,心中的妒火便烧的越来越旺,直烧的喉咙沙哑,“妹妹果真绝色,怪不得能让王爷破例将你带回王府。” 锦瑟却像丝毫感受不到她的阴阳怪气,垂下眼眸,轻声道:“王妃过誉。” 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更加激怒了柳昭月,仿佛一拳锤在了棉花上,不由得冷笑一声, “哼!这王府后院,可不是单凭一张脸就能高枕无忧,本妃劝你好自为之!” 撂下狠话之后,却只是匆忙转身,脚步颇有些狼狈地离开了风澜院。 锦瑟若有所思的看着柳昭月离开的身影。 “姑娘。”方书敬开口道,“老朽一直在输,技艺确实不如姑娘,老朽心甘情愿认输,这棋,还……还下吗?” 锦瑟莞尔,重新坐下身来,“下。” 锦瑟才寻到着趣味,她以前从未接触过下棋,不止下棋,她几乎什么都没玩过,以前在奉天神宫里,她日夜值殿,随时接受司渊的折磨,从不知其他。 今日才知,下棋竟是如此有趣之事,一开始,锦瑟不明白规则,但两盘棋之后,锦瑟便掌握了其中的诀窍。方书敬一把年纪了,平日眼高于顶,觉得自己的棋艺在这大蜀国当得上前三,今日与一年纪如此之小的姑娘对弈,却一直抓耳挠腮,额角频频渗出汗来。 几盘对弈之后,方书敬觉得屋内闷热,墨兰和墨雨将棋桌移至院内的海棠树下,二人便接着在树下对弈。 虽然盘盘棋都赢,但锦瑟丝毫不见任何骄傲自大之意,专注的对待每一步棋,方书敬不禁想,小小年纪,却能胜之不骄,当真难得。 沧元踏进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样认真专注的锦瑟。 那身素净的水青色衣裙让她整个人似一朵初生的青莲,阳光透过海棠花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大大小小的光点,她的脊背直立,此时指尖捻着一枚黑子,专注而沉静的眼神盯着棋盘,似乎在思考。 与平日里惶恐不安低眉顺眼的样子截然不同。 沧元停住脚步,连呼吸都更加轻柔,生怕惊动了她。 终于,她素手轻扬,“啪”的一声,将黑子准确的落入棋盘的某个位置,将胜率拉到极致。 “妙啊。”对面的方书敬由衷的赞叹,“老朽又输了,锦瑟姑娘真乃下棋神手啊!” 锦瑟抬起头,望向由衷夸赞自己的方书敬,一直含笑的嘴角绽出一个真切又完整的笑容。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亮的如同破开乌云的第一缕阳光。 沧元呼吸一滞。 “王爷。” 墨兰最先看到不远处的沧元,恭敬行礼。 锦瑟转过头,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就凝固在了脸上,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一瞬后,便又恢复了平日里恭顺又卑微的样子。 每晚十点左右更新[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弹劾靖王 第6章 宫中夜宴(一) 云赏阁,坐落在一条主街道上,是盛京最负盛名的绸缎庄,出名不仅因其绸缎的款式多样,更因为云赏阁乃是皇商,出售的绸缎中不乏贡品,而接待的,也多是贵胄世家和皇亲国戚。 那掌柜的姓林,单名一个风字,虽然见过靖王多次了,却是第一次见靖王带女子进店,连忙将二人请到内室的雅间里,着伶俐的伙计奉上好茶。 “不知王爷今日来,是想做什么样的衣裳?”林风一直半躬着身子,极恭敬地样子。 “林掌柜不必客气,直接叫裁缝来便是了。”沧元温声道。 靖王殿下涵养极高,待人有礼是大家的共识,但林风并不曾因着靖王性子好就有所怠慢。 “还是让小的亲自给二位贵客服务,敢问是要给哪位贵客制衣?可是这位姑娘?” “不错。”沧元点头,端起桌上的茶,好整以暇地喝了起来。 “那小的先去找些上好的料子,让姑娘好生挑一挑。” 林风说着便退下了,过了一会儿,便亲自捧了一个长形木盘,上面放着数十匹流光溢彩的锦缎。 沧元的目光一一掠过锦缎,却并不发表意见,只耐心喝着茶,等待锦瑟挑选,而锦瑟几乎没有犹豫,便指着其中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轻声说道:“此色便可。” 低调,不显眼,是她想要的状态。她不知道靖王为何要带她入宫,她不是他的妃子,只是他的……奴仆罢了。 沧元不想让锦瑟知道那些关于她的妖女言论,是以没有告诉锦瑟是皇上要见她,只说要带她去参加宫中宴会。 又见锦瑟挑的这匹料子与自己心中所想并无二致,心中不觉泛起一种异样的情愫。 林风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沧元的脸色,立刻道:“姑娘好眼力!这匹绸缎乃是当下最时兴的桃花锦,这颜色又是顶难驾驭的,也就是姑娘这等神仙似的妙人能穿出它独特的魅力,姑娘请随小的来,小的带姑娘去内室量尺寸,请王爷在此稍候。” 沧元却站起身,看向锦瑟,说道:“本王同去。” 林风愣了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忙道:“是,是,请王爷和姑娘这边走。” 走廊尽头,便是云赏阁的内室,门口早已有一位手拿软尺的老裁缝,垂手躬身,候在一旁,看样子五旬有余。 沧元见状微微皱眉。 林风立刻解释道:“王爷,这位老师傅在云赏阁已有十个年头,是云赏阁最好的裁缝,请王爷在外间稍候片刻,很快就量好。” 锦瑟跟着老裁缝走进了内室,室内只有她二人,锦瑟没由来地紧张起来,局促不安地站着,直到那“老裁缝”拿着软尺走到面前,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几乎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隐藏在褶皱之下的,如古潭一般深不见底的冰冷视线,分明是司渊! “神……神君。” 锦瑟瞳孔猛地缩紧,明显紧张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猛地撞上冰冷的墙壁。 恢复本来面容的司渊将食指放到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锦瑟遂不敢再开口。 司渊走上前,二人的距离变得呼吸可闻。 “姑娘,请抬手。” 司渊开口,声音却是苍老和沙哑的,他并没有设下结界,隔壁林风与沧元的说话声,这边也听得一清二楚。 锦瑟僵直着身子,听话的抬起双手,司渊手拿软尺,开始为她量尺寸。 软尺绕过她的肩,司渊的双手像是拥抱她一般,继而滑向她的腰间,司渊突然双手一紧,软尺带着锦瑟的腰贴向司渊,即使隔着厚实的衣料,锦瑟也能感觉到他坚硬的胸膛和有力跳动的心脏。 锦瑟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似乎又瘦了些。”司渊低语,唇畔贴近她的脖颈,带来一阵酥麻,让她忍不住身体一颤。 而后,司渊略微直起身,双手将软尺环绕着她的身体,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停留,低头看向怀中的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你的任务,似乎完成的很好,沧元居然为你输送了些神力,顺利的话,我想很快,沧元便会心甘情愿地将神格献给你了,对吗?” 锦瑟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 “中秋之时,”司渊继续说道,“宴会上见。” 随即,司渊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重又变回老裁缝的模样,沙哑着嗓子说道:“尺寸已量好,小的告退。” 待司渊离开,锦瑟有些虚脱般的靠在墙壁上,身体上似乎还保留着他手掌的力量,让她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有些发热。 回去的马车上,锦瑟艰难的开口,“宴会,我一定要去吗?” 沧元只当她是因为紧张,柔声安慰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听到沧元的回答,锦瑟轻轻地低下了头。 很快,中秋宴会那一日便到了,云赏阁早在前几日就将做好的衣服送到了王府,看来,司渊果真将尺寸记了下来,锦瑟试穿了一下,很合身。 倚兰苑的院中,一盒上好的胭脂正被苏云柔拿在手中把玩,把玩了半晌,才站起身对周嬷嬷说道:“走吧。” 她早就知道今年中秋宫宴,她不能出席,她不能像柳昭月一样,撒泼哭闹,她甚至主动对沧元说:“妹妹初次入宫,王爷一定多加照拂才是,妾身也会帮助妹妹,教她些宫中礼仪。” 她的端庄得体换来一句“有劳王妃”,是了,她要的从不是王爷的心,只要她的地位牢不可破。 但是,她也不介意那个愚蠢的柳昭月闹出几分动静,自从柳昭月跑到风澜院闹过那么一次之后,竟破天荒地安静了几日。 后来,她也见到了那个女子,才明白柳昭月为何如此,那是一个能让身边其他人黯然失色的女子,那样的绝色,甚至能让人打消与她一较搞下的心思。 但,并不代表生不出其他心思。今日一早,柳昭月就巴巴地跑过来,给了她一盒胭脂,说是如今在盛京女子中最是流行,既然她不能入宫赴宴,便想送给那女子,但她被王爷禁了足,不得靠近风澜院,是以只能通过王妃了。 回想起柳昭月那毫不掩饰地急切面容,苏云柔忍不住轻笑,罢了,既然她如此迫不及待,她便成全了她。 到了风澜院,王爷不在,墨兰和墨雨已伺候锦瑟穿戴完成,饶是苏云柔曾见过锦瑟几次,仍是被惊的倒吸一口冷气。 天水青色的软绸搭配月白的浮光锦,似汇集了月华与春水之光彩,修身的剪裁勾勒出她纤细的仙韵身姿,裙身上青鸾振翅的暗纹,在行动间翩翩若飞,仿佛真有神鸟依附,只是淡扫蛾眉,唇点樱粉,便足以让她摄人心魂。 而她这一身华丽庄重的朝服和满头珠翠,此刻显得如此沉重可笑,她原本竟想通过这身代表地位的朝服提醒对方不要越阶。 但失态仅仅只有一瞬,苏云柔再望向锦瑟时,脸上的笑已经无可挑剔,她走近锦瑟,柔声道:“美则美矣,只是素了些,妹妹今日进宫面圣,代表的是王府的颜面,这是柳侧妃托我送给妹妹的,如今盛京城最时兴的桃花脂,我来帮妹妹添妆吧。” 锦瑟低声道谢,任由苏云柔蘸取了那散发着馥郁花香的胭脂,细致地在她的脸颊和鼻尖处晕染开来。 锦瑟一直默不作声,她闻得出胭脂的异样,但她什么也没说,连皮肤上传来的细微的刺痒感也都忽视掉。 “真美。”苏云柔忍不住赞叹道。 确实太美了,像是染上了霞光的露珠,苏云柔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她竟沦落到要用这种手段来稳固地位了吗?不!耍手段的不是她,是柳昭月,她只是,推波助澜罢了,她将来是要执掌后宫的,一味妇人之仁只会害了她自己! 苏云柔几息之内便调整好了心绪,又嘱咐了锦瑟几句,才带着一众丫鬟离开。 月光如水,倾泄在皇城的片片琉璃瓦上,靖王府的马车已行至皇城门口。 一路上都低头默不作声地锦瑟,突然抬起头,瞬间便对上了沧元的双目,“王爷。”锦瑟低声道,“我的脸发痒。” 沧元立马探身向前,果见锦瑟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此时竟起了一层红疹! “你的脸……”沧元停住不语,转而对着马车外面吩咐道,“墨青,停车。” 墨青将车停在远离皇城门的地方,免得影响其他马车进出,车厢内,沧元将马车内备用的小药箱拿出来,取出一个白瓷的小瓶,递给锦瑟,“这是玉露膏,止痒的。” 锦瑟接过说了句“多谢王爷”,但并不着急往脸上涂抹。 沧元心下了然,柔声问道:“你可是不愿意参加这宴会?” 锦瑟抬起头,目光里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有这样的心思是极不应该的,但踌躇之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手指再次纠缠成沧元熟悉的样子。 沧元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要碰触锦瑟一片红疹的脸颊,却在将碰未碰时倏地停住了手,收回到自己的膝头缓缓收拢,锦瑟那无意中流露出的无助又惶恐的样子,总是让他的心莫名地揪痛,“你可是怕?” 锦瑟垂下头,她不知是不是怕,那日司渊的低语又回想在耳边,他说“中秋之时,宴会上见”,她直觉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她不想看到沧元受到伤害。 司渊说,沧元曾给自己的身体灌入神力,是她晕倒的那晚吗?若是如此,司渊更不会轻易放过沧元。 她,不愿看到司渊伤害沧元。 但她瞬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从她记事以来,便长在司渊的身边,承受着司渊对自己滔天的恨意,她不懂为何,却不得不承受,她从来没有过什么想法。 直到今天,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的想法,从心底滋生出来,原本只是一个漂浮的念头,在她的注视下,渐渐变成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 书写快乐,阅读快乐[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宫中夜宴(一) 第7章 宫中夜宴(二) “啪”的一声,琉璃盏摔到地上的破碎声让鸟笼中的金丝雀惊的扑腾了几下翅膀。 “这也配叫贡品吗?当本宫没吃过葡萄?!”公主永乐一脸怒容,永乐殿内奴才们跪了一地。 “公主息怒。”钰福姑姑小心翼翼地开口,“这确是今日新进贡的,若是不合公主口味,奴婢再让御膳房呈几样贡果上来。” “罢了。”永乐兴致淡淡,“给本宫梳妆吧,几时了?晚宴快要开始了吧。” “回公主,申时了,晚宴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开始。” “将本宫的那身雨过天青的留仙裙找出来,本宫要穿那一身。” “公主。”钰福姑姑忙劝道,“今日是中秋宫宴,帝后和其余王子公主皆着符合礼制的宫服,留仙裙美是美,但……” “但什么但。”永乐面色一沉,愈发不快,“本宫要穿什么还要听你的不成。” 钰福姑姑服侍公主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性子,劝是劝不得的,只是尽个提醒的义务,回头皇上怪罪下来,也好替自己求个体面。 永乐公主是大蜀最小的公主,也是皇后所出,自小荣宠不尽,养成了骄奢跋扈的性子,宫人们每日心惊胆战地服侍着,不敢多说一句,也只有钰福姑姑,敢提醒这么一提醒,但若是再劝,也少不了一顿责罚。 换上留仙裙,永乐坐在镜前,几个宫女迅速上前为她梳妆,大殿分外压抑,永乐一直沉着脸,不知因何心生不快。 “哗啦”—— 宫女行秋因太过紧张,一个不小心将妆匣打翻在地,妆匣里有串珍珠项链是永乐去年的生辰礼物,因永乐喜爱,故而没有同其他礼物一起放到库中,而是放到了妆匣里,以便平时佩戴。 妆匣打翻后,珍珠散了满地。 行秋瞬间面如土色,跪倒在地,颤声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公主恕罪,求公主恕罪。” “钰福,这珍珠一共多少颗?”永乐公主的声音平静,却冷的让人心惊。 钰福姑姑连忙跪下回话,“回公主,一共一百零八颗。” 永乐站起身,绣着金凤的裙摆扫过行秋的手,随后蹲了下来,拣起地上的一颗珍珠在指尖把玩,“本宫宫里,原有个叫迟春的宫女,曾失手打碎了本宫的玉簪,你猜,她后来怎么样了?” 行秋抖个不停,话也说不出来。 “她被打发去了浣衣局,一个月后,居然投了井。” 满殿寂静,无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可是她竟变成鬼魂,要来害本宫,你说,她应不应该怪本宫啊?” 行秋入宫不过两年,知道宫里闹过鬼,却不曾想是因着这等事,登时身子瘫软,跪都跪不住。 “你呢?你做错了事,本宫要惩罚你的话,你会不会怪本宫啊?”永乐问道。 行秋哆嗦着想开口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永乐站起身,吩咐道:“来人,直接扔到井里去吧,省得她还要自己跳。” 宫人纷纷吓得趴在地上,没有人敢动,钰福姑姑一咬牙,哀声道:“公主三思啊,内务府分配的宫女,都是记录在册的,若是在永乐殿凭空消失,只怕……” “谁说让她凭空消失了。”永乐皱眉,“就说她偷了御赐之物,怕本宫责罚,才自己投井的。” “公主……” 钰福姑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永乐不耐烦地打断。 “钰福,你莫不是想陪她一起?” 连钰福姑姑也救不了她了,她……她永远我出不了宫了,她爹娘和妹妹还在家里等着她,可她却要…… 行秋心灰意冷下,反而冷静下来,重新跪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对着永乐拜了三拜,“奴婢做错了事,公主责罚奴婢乃天经地义,奴婢断不会怪罪公主,也不会变成鬼魂回来害公主。” “哦?”永乐似乎很诧异,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那你可是有事求本宫?” “是,公主。”行秋深吸气,继续说道,“求公主多给行秋发几个月俸禄,着人送到行秋家里,行秋便死而无憾了。” 永乐倒是沉默了,紧接着,突然眼前一亮,或许,她的计划有了合适的人选,永乐不禁笑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说:“倒有几分胆识,钰福,你带其他人退下,本宫有话单独跟行秋说。” * “若有人问起,便说得了风疹,恐惊圣驾。”沧元又嘱咐了一遍,见锦瑟点头,才带着她入了宫门。 方才在马车上,锦瑟终于承认自己不想进宫,虽不知是何原因,但沧元还是觉得内心欢喜,她愿意跟自己表达自己的想法了,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信任他了。 沧元将皇上钦点锦瑟入宫之事尽数告诉了她,既然她信任他,他也要回以真诚,才算不辜负她的信任。 锦瑟脸上遮着面纱,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同沧元一起走在宫内的甬道上。 宴会开始之前,沧元要先去趟养心殿拜见皇上,想带锦瑟一起,又怕徒生事端,思来想去,决定将锦瑟带到坤宁宫,将她先安置在母后那里,自己才好放心。 斟酌了一下,开口道:“离宴会开始还有些时候,我需去趟养心殿见皇上,便带你先去母后处可好?我争取快一些,宴会开始前赶到坤宁宫,再同你一起去。” 母后,便是他的母亲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母亲,那她的母亲呢?她怎么从未见过?她的母亲也是神君身侧侍奉的巫女吗? “锦瑟?” 见锦瑟似乎在走神,沧元轻声叫道,生怕声音太大吓到她。 “我……” “可是不愿?那你可愿同我一起去养心殿拜见皇上?”沧元见锦瑟犹豫,连忙道,他不在乎带锦瑟去养心殿合不合礼仪,他只想让锦瑟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这样,他才能了解她。 若是她一时说不出口,他多猜一猜也无妨。 锦瑟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以前从没有谁问过她愿不愿,如果问她愿不愿,她好像不愿,但是她摇完头之后便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沧元,生怕他怪罪于她。 但沧元只是笑了笑,道:“那便不去,我也不去了,我带你在宫里走走,不去养心殿也不是什么大事。” 锦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种异样的悸动从心脏处传来,不是蛊虫带来的蠕动,而是一种心脏的跳动,她仿佛第一天知道自己有一颗会跳动的心脏,也是第一次认真的审视它。 它原来,是这样强有力地跳动着,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紧张,只是平静地跳动。 沧元的耐心询问和极致尊重像一颗石子,投入到了内心平静的湖泊里,这种感觉虽然陌生,但锦瑟并不觉得恐惧。 她隐约觉得,除了神君的巫女,靖王府的奴仆之外,她可以是她的心脏,是她的双手,甚至可以是这片树叶,是这方湖水。 无限的想象让锦瑟觉得新奇又兴奋,想着想着,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然后,她突然扭头看向默默走在她侧边的沧元,绽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面纱遮住了半张脸,但那双盈满清亮的眼睛,让沧元失了神。 那一刻,沧元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消失了,只有锦瑟的眼睛,烙进了沧元心底。 那股熟悉的感觉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这双亮若星辰的眼睛,分明是她! 青瑶! 此刻的沧元,内心的疑问呼之欲出,他急切地想知道,锦瑟究竟是不是青瑶,虽然青瑶魂飞魄散,但!她可是青鸾神女,若是机缘巧合下,也不是没有转世的可能,或许,真的是她! “锦……” “沧元哥哥!”永乐突然出现在甬道的尽头,向沧元和锦瑟疾步走来,“沧元哥哥!真的是你!” “是公主,永乐。”被永乐一打扰,沧元的问题又咽回了心里,低声向锦瑟介绍道。 说话间,永乐已经走到了二人跟前。 “沧元哥哥,这位是……” 永乐见沧元身旁并不是任何一位妃子,而是一个蒙着面纱的陌生女子,不由好奇地一直瞧着。 “这位是锦瑟姑娘,于我有恩。” 沧元简单两句话,将锦瑟的位置由奴仆变成恩人,锦瑟有些惶恐不安地看了沧元一眼,得到的,是沧元温柔的眼神安抚。 “锦瑟姑娘,我是永乐,谢谢你救了沧元哥哥,沧元哥哥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今后我罩着你!谁要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来帮你收拾他!”永乐亲昵的拉起锦瑟的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沧元见锦瑟似乎没有什么不适,也就没有制止。 “对了沧元哥哥,我新得了一把古琴,正在请琴师调适,可否邀锦瑟姑娘去永乐殿坐坐,待琴师调好了音,便可欣赏一番了,锦瑟姑娘可爱听琴?” 听琴? 锦瑟没听到,但听一听好像也无妨,遂对着沧元探寻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也一同去吧,永乐得的古琴,自然是这大蜀最好的。” “沧元哥哥!怎么你也要去?!” 看着沧元疑惑的看向自己,永乐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道:“是我们女孩儿家的聚会,沧元哥哥在,倒要束缚着我们了。” “可……” “无妨。”锦瑟低低开口,“王爷可先去养心殿,等忙完再去公主那里接我便可。” 沧元的眼睛倏尔亮了,她竟……愿意让他去接她。 这个表情很酷嘞[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宫中夜宴(二) 第8章 永乐公主 永乐携了锦瑟的手往永乐殿走去,其实她出来,原本是想随便找个人,只要有人在永乐殿,她便能行计划之事,却不曾想碰到了她的皇兄靖王,还有他身边这个陌生女子,简直是天助之! 秦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竟屡次拒了她的示爱,她今晚一定要得到他!若是连个男人她都得不到,这公主当的还有甚意思。 所以,她需要掩护,而锦瑟显然,是她掩人耳目最好的人选。 一路想着,很快便到了永乐殿。 殿内布置精致,琉璃灯下,一片金碧辉煌。 “锦瑟姑娘,离晚宴开始还的一个时辰呢,若干等着,岂不无聊。”永乐牵着锦瑟的手走进殿内,请她坐了。 “来人,”永乐扬声道,在空旷的大殿甚至有些回声,笼里的金丝雀又扑腾了几下翅膀,钰福姑姑应声而入,“准备着点心和甜酒,本宫要同锦瑟姑娘好好聊聊。” 不是来听琴的吗?锦瑟心里疑问,但什么话都没说,从她初见永乐公主,便感受到她压抑在平静表面下的紧张和兴奋,或许,她需要自己的帮助,锦瑟这样想着,才答应了永乐的邀约。 “锦瑟姑娘,你为何戴着面纱?可是要遮掩自己的面容?在我这殿内便不必拘束了,将这面纱摘了吧。” “锦瑟得了风疹,恐惊扰公主。”锦瑟将沧元叮嘱她的说辞稍稍改了改。 “风疹?”永乐内心极速盘算着。 正说着,钰福姑姑已端了几碟精致点心和一壶桃花酿,悄无声息地摆放在了二人面前。 “钰福,本宫要同锦瑟姑娘说些体己话,你带了人都出去吧,殿内只留行秋伺候便是,守好大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锦瑟姑娘得了风疹,不便让人看到。” “可是公主,行秋她……”钰福姑姑也觉奇怪,前一秒公主还要将她扔到井里,后一秒便成了公主的心腹,半晌不见人影。 “本宫着她去办件差事,一会儿便回来,你且退下吧。” “是。” 公主本就是喜怒无常的性子,钰福姑姑也没有多想,带着一众宫人退出了殿外。 “好啦,现在没人啦,你可以把面纱摘啦,我不会笑你的。”永乐一脸无辜的笑,仿佛真与锦瑟是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 锦瑟默了片刻,决定听从公主的指令,她直觉,公主绝不似表面这般……平易近人。 等锦瑟将面纱摘下,永乐见她脸颊上果然长了些红疹,才似乎放下心来,“果真如此,那便饮些甜酒吧,酒是发物,让这些红疹快些发出来便是了。” 说着,已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锦瑟。 无毒,锦瑟心想,但却闻所未闻,不知是何物,左右无毒,饮下也无妨。 见锦瑟饮下杯中酒,永乐笑意更浓,“锦瑟姑娘果然豪爽,怪道能迷住我那心高气傲的皇兄 我生性最爱豪爽之人,来来来,咱们再喝。” 刚才锦瑟饮下杯中之物,只觉口齿清甜,倒不疑有他,接下来便永乐倒一杯她就喝一杯,也不知喝了几杯,锦瑟双颊红润,眼神迷离,恍恍惚惚地趴在了桌子上。 “锦瑟姑娘,锦瑟姑娘?” 永乐推了推锦瑟,心道,这**散果然有些作用,一时半刻应该醒不过来,永乐此时满心都是推进自己的计划得逞,至于旁人如何,她根本顾不得。 见锦瑟已有昏睡之意,连忙起身回到寝殿,点燃“天香”,心里期盼着行秋能成功将秦枫带到这里。 秦枫乃皇家禁卫军首领,曾在皇家猎场救过永乐,永乐骑的马被濒死的猎物咬了腿,受惊狂奔出去,是秦枫,不顾自己的安危,翻身上马,将她从马上带了下来,她至今仍记得他的怀抱是那样有安全感。 自那之后,永乐频频示好,甚至托宫女送过自己的贴心衣物给他,但他竟不接受! 永乐一气之下将那宫女推到了井里,也因此受了惊吓,觉得那宫女的魂魄纠缠于她,自那之后,她性情更加喜怒无常,整日琢磨着如何将秦枫收到自己的暖香账中。 越得不到就越想要。 而她,是大蜀国最尊贵的公主,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似有一阵风吹了进来,锦瑟觉得头痛不已,等缓缓起身看着周围不甚熟悉的景象,才突然想起自己是在公主的永乐殿,但面前已无公主的身影。 锦瑟踉跄着站起身,刚要往门外走,突然听到公主的声音从后面的寝殿传来。 那声音里饱含着压制的怒意,“秦枫,你好大的胆子!” 锦瑟僵在原地,不知公主为何发怒,而那秦枫,又是谁。 “你可知,本宫要你的命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你还要这般不知好歹吗?” “公主金枝玉叶,卑职卑贱之躯,不敢染指。” 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锦瑟在想为何公主的殿内有男子的声音,但脑子却混沌不已,根本想不下去。 “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拒绝,本宫……” “请公主……自重。” “自重?哈哈哈哈哈哈,好,秦枫,你好得很!” 锦瑟听的云里雾里,脑袋却重的发昏,想要睡觉,但残存的理智在提醒自己,此地不宜久留,正不知所措间,一道玄色身影似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锦瑟面前。 那熟悉的,深不见底的眼眸冷冷看着锦瑟,但锦瑟因着脑袋昏沉,似乎看不清司渊眼底的冰冷,眼神迷离地看向司渊,与平时温顺乖巧的样子判若两人。 司渊看着眼前脸颊布满红疹,还绯红一片,踉踉跄跄走向自己的身影,冷哼一声,“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忘了自己的任务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锦瑟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要跪下,却因醉酒掌握不好力度,没有缓冲,膝盖直直地往地板跪去。 “嘶——” 一声控制不住地倒抽冷气,却是从司渊嘴里发出的。 锦瑟此时双膝直直跪到了司渊的双脚上,巨大的力度让司渊忍不住痛出声音,而锦瑟却像终于找到支撑,跪在司渊的双脚上往前一趴,稳稳地趴在司渊腿上睡了过去。 司渊眉头微蹙,抬手一挥,用神力将锦瑟悬于半空,大门处传来沧元的声音,永乐的寝殿内热闹仍在继续。 突然,永乐尖叫着从寝殿跑出来,司渊随手布了一个隐身结界,冷眼看着永乐衣冠不整地打开门跑出去,刚好撞到已经疾步走进院子的沧元怀里。 永乐扑在沧元怀里嚎啕大哭,讲着秦枫闯进殿内轻薄于她的种种荒唐话,沧元急于寻找锦瑟,却一直被永乐扯着,不得脱身。 司渊冷笑一声,“愚蠢至极。”随即看向在半空中安稳酣睡的锦瑟,脸上露出无奈。 如果锦瑟醒着,一定不敢相信这个表情能出现在神君的脸上。 但此刻锦瑟睡的天昏地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司渊看着在他身旁眉头舒展的锦瑟,突然想起青瑶,那个曾经明媚如骄阳,爱说爱笑的女子。 * “喂,小仙君,今日也是路过吗?” 那清脆悦耳的声音,总是在午夜梦回之时回荡在司渊耳边,将他从有她的梦里惊醒,再残忍的让他清醒着面对再也寻不到她的绝望。 梦里,一身月白色衣衫的青瑶正同蛇妖战斗,手中的青羽剑灵巧无比,整个人宛若在跳舞,眼神却是清亮又专注的。 毫无疑问地,那道熟悉的,玄色的身影又在战斗的关键时刻劈开魔雾,出现在青瑶身边,二话不说便加入战斗。 每当此时,青瑶蹭了些许灰尘的脸上总会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朗声问道:“喂,小仙君,今日也是路过吗?” 他也总是答她:“嗯,路过。” 他那时以为这不过是漫长的生命里,一点微不足道的,聒噪又有趣的消遣,没想到后来会变成每个冰冷的夜里深深刺向他胸口的刀。 青瑶的笑,不知不觉变成他百无聊赖的漫长魔途中唯一的异色。 是,她不知道他是魔,还以为他是个刚飞升不久,神力微弱到感知不到的小仙君,是以在战斗中,她总是不自觉地护着他,自己冲向最危险的地方。 而每当战斗结束,她也会不知疲惫地凑到他身边,不顾他的冷淡,叽叽喳喳地说着最近发生的趣事,也算不上什么趣事,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比如九重天上新近种了一株桃树,结出的果子竟是小桃仙,这下便不能吃了;再比如哪位仙君在最虔诚的信徒面前现了真身,却被当成骗子追着打等等,但是在她那里,却都变成了很有趣的事,她是多么容易快乐的一个神仙啊。 他曾经最看不起神仙,觉得他们都是伪君子,明明有着七情六欲,却为了当神仙,将这些都压制到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但压制不等于没有,他见过很多神仙,成仙之后变本加厉的满足自己的**。 所以他入了魔道,他觉得这是条逍遥道,自由自在,强者生存,每天晒晒太阳打打架,不需要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 “喂!你在听吗?” 有时,她发现他在发呆,会故意在他耳边大声说话,在他回头瞪她的时候笑得很大声。 “好啦,我要去昆仑山啦,沧元刚才传音说他在那里等我,那里有一处灵地,最适合双修,就此别过啦小仙君,期待下次斩妖除魔时你再’路过’哦,咱们两个人打明显比我一个人打要厉害呢,下次见。” 厉害你为什么不干脆跟我一起双修?司渊每次都想说这句话,但她每次都走的飞快,是怕那个叫沧元的等太久吗? 沧元,真是个讨厌的存在啊。 第9章 我是谁? 次日清晨,锦瑟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头痛让她瞬间想再次躺下,但身体本能的戒备却早于脑子的反应,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背部缩紧。 继而闻到了熟悉的青木沉香,锦瑟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此时竟是在司渊寝殿的玄玉榻上,而且只穿着中衣,外衫不知所踪。 更可怕的是,玄衣墨发的司渊就坐在不远处的窗边,一边喝茶一边往她这边看着,看样子,似乎一夜没睡。 锦瑟瞬间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下了榻,却不敢靠近司渊,跪的离司渊远远的,颤声道:“神……神君。” 司渊冷冷道:“本君实在是没想到,你酒量如此之差,酒品更差。” 锦瑟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她觉得,神君此时应该很想在她身上再下几道符咒。 “你都不记得了?” 锦瑟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司渊是在问自己,想了一下才道:“我……我不记得了。” “我?”司渊重复,语气中带了些玩味。 “奴婢……”锦瑟被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改口,“奴婢逾矩了,请神君……责罚。” “责罚?怎么责罚?”司渊像是真的很好奇一般地看着跪在地上始终低垂着头的锦瑟,总觉得她的头,垂的没有以前那么低了。 “神君可以唤醒符咒……” “在你眼里,本君就这点能耐?”司渊打断锦瑟,内心有一丝失控的慌乱,只得仓惶站起身,仿佛这样便能高过这丝慌乱。 司渊就这样离开了,留下锦瑟一个人跪在地上,头还是有些疼,除此之外,好像没有疼的地方了。 神君不是生气了吗?为什么,没有惩罚她呢?锦瑟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司渊却又折返回来,锦瑟连忙将身子调整到正对着司渊,仍旧诚惶诚恐地跪着。 “那日鸾音镯失控,并非因本君唤醒了蛊虫。” 司渊沉着脸站着,望着跪在地上的锦瑟。 鸾音镯实为上古神器,有自己的意识,虽已被他收服,可在关键时刻保护佩戴之人,但,毕竟是上古神器,任谁也不能完全凌驾于它之上,而上次的失控,会是因为锦瑟心口里的蛊虫吗?司渊也百思不得解。 “是,奴婢知晓了。”锦瑟低声应答。 “但沧元却拼着神格碎裂的危险给你灌注神力以缓解伤害,你可知他的神格已封,强行调动神力必有反噬,你说他为何这样做?” “奴婢不知。” “自然是因为——他喜 欢你。”司渊嘴角勾起冷笑,一字一字地慢慢说着,“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的时候,甚至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譬如他,他曾无数次回想决战的那天,如果他能毫不犹豫地冲到青瑶身前,替她接下噬神雷的重重一击,她是不是就不会魂飞魄散了。 这样一来,她便会好好活着,或许还会对他怀有一丝愧疚,她会因为他的这一举动,清晰地知道他并不坏,他虽然一开始骗了她,后来却爱上了她,他会用他的血和命来证明这一点。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青瑶的决绝几乎是一瞬间的,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所以,他才恨她,折磨她的魂魄。 后来,他以神血为引,与她的魂魄,结下了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最深的诅咒。 同命。那是牢不可破的神之烙印。 诅咒结成,她的肉身便脱离了六道轮回,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她再也别想以任何方式将他独自抛在这孤寂的宇宙中,自己归为太虚。 可如此一来,她的肉身承受的所有痛苦,都会加倍反噬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同身受,可他仍用这样的痛苦来提醒自己,她还在。 那失去她百年的空荡和空白,似乎只有这样的痛,能让他相信她还有一丝魂魄在。 有时看着锦瑟惊恐无助地脸庞,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他的心会痛不欲生,继而陷入无尽的迷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让她怕他,还是敬他,还是……爱他? “喜……欢……我?”锦瑟的喃喃低语打断了司渊的回忆,但她并没有感到开心或是难过,她微微抬起头,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问出了那个近来一直盘亘在心中的疑问,“神君,我……是谁?” 司渊怔住了。 他看着锦瑟迷茫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大雾弥漫,从前不知雾是雾时,她觉得雾就是世界的全部,可他知道,她已经开始寻找大雾之外的事物。 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难道要告诉她你是青瑶的一缕魂魄,被放在蛊虫里养大,待长成人形后便成了奉天神宫的侍奉女巫。 可就算告诉她这些,也显然不能满足她,她会继续追问,青瑶是谁。 人一旦有了溯源的念头,便会一追到底。 司渊沉默半晌,才沉声道:“等你完成任务,本君自会告诉你,你是谁。” 锦瑟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很快掩了下去,“是,神君。” “想好怎么回去了吗?” “回神君,要不,奴婢晕倒在王府的门口,让王府里的人捡回去便是了。” 司渊像是不认识锦瑟一样,颇有些好奇的望着她,总觉得,她由内而外的,变得不一样的,好像生出了些自己的东西,这些东西让她整个人焕然一新,即使还是那副样貌,也变得不像从前的她了。 但是,像极了青瑶。 锦瑟见司渊久久没有回答,微微抬起头,看到的便是司渊微微发怔的模样,仿佛透过实实在在的她,看向飘渺和虚无。 锦瑟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司渊,她好像,并不害怕这副样貌的司渊,让她恐惧的,是那个冰雕一样的神君。 “你……罢了。”司渊欲言又止,收回万千的思绪,默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口,“便如此吧 ”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寝殿,他其实是逃离了那里,他的心,不知在哪一瞬乱了节拍,就再也跳不回从前那般了。 他似乎,对锦瑟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他开始期待,没有他的指令时,她会怎么做? 司渊从寝殿出来便驾了朵云去了天庭,虽然他极少去,也不爱去,但有什么大事的话,他还是会参加。 自他封了战神,近百年来三界无比安分,天庭连会都开的少了,只有廖廖几件大事,比方说凤仙山的某位神女同某位水神结了亲,天帝大摆了三天宴席,那位水神是青瑶的好友,司渊听过他不少趣事,再比如九重天上一株桃树结的小桃仙成功历了天劫,成了天庭里正儿八经有仙品的神仙,这小桃仙刚结出来的时候,青瑶便同司渊讲过。 这次的大事,是苍灵山的神女曦月重返天庭。 按理说,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但这位神女确实很不一般,她被贬到苍灵山的原因大部分神仙都不知晓,但司渊是知晓的。 沧元原是天庭的文官,曦月原是他的下属之一,沧元被封神格之时,曦月百般劝阻无果,将一腔怒火直指天帝新封的战神司渊,说他卑贱魔躯,不配为神,但司渊的魔髓是天帝亲自以无上神力洗净的,神格也是天帝亲自塑的,是以司渊二话不说,扭头就跟天帝告了状,曦月也因此被贬到了苍灵山苦修。 司渊要去看曦月重返天庭,也并不是这百年来想通了,觉得自己告小状的行为可耻而生出惭愧,他要去,是因为他知道曦月会更加讨厌他,会变本加厉的骂他,而曦月骂他的时候除了会提到沧元,还会提到青瑶,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神仙都知道,是以司渊很享受曦月对他的辱骂,这让他觉得,他与青瑶,是不可分割的。 果然,曦月一见到司渊就变了脸色,但这次却没有骂他,只是冷哼一声便视他为无物,转身走了,看来,苍灵山百年的苦修倒让她长了不少脑子,司渊不禁有些后悔,或许不该告小状。 连曦月都不拿青瑶来骂他了,就更没有神仙敢在他面前提起青瑶了。 曦月坐在沧元曾住过的神殿内,看着一尘不染的熟悉摆设,心头涌上万千感慨,她运气不错,在苍灵山寻了一处洞天福地,日夜加紧修炼,又提前破了天劫,才能如此顺利回到天庭。 她要快些返回天庭,才能快些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她要拥有更强大的神力,才能帮助他重启神格。 这些她都做到了,现在只差他同意了,或许,过了百年,他的想法已经变了,或许他也在迫不及待等她归来。 曦月被这些或许搅乱了心神,是啊,已经百年了,她都能变得这般稳重自持,能忍住不对司渊那个恶魔破口大骂。 “曦月,你手臂的伤已经好了,不必每日再来了。”沧元温言道。 “啊?可是,我就是想日日看到神君,我不能日日都过来吗?”曦月是直白大胆的,她就是爱慕沧元,她觉得男神仙都该如沧元这般,温暖如人间的春风。 “你的伤已经好了。”沧元没有直接回答,仍是柔声说着。 “可是……” “沧元!我要的方泉灵丸可做好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无意中打断了曦月,青瑶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曦月微微蹙眉,她认得这个一身月白色衣衫的神女叫做青瑶,是沧元的双修仙侣,但她从未在意过,神仙可以因很多种原因结修仙侣,就像人间一同结伴的朋友一样,但见青瑶如此不知分寸的同沧元讲话,她内心生起不悦。 她只是青鸾一族的一个普通神女罢了,能与沧元双修已是得了恩赐,竟还让沧元做这做那。 但沧元显然是心甘情愿的,见她跑进来,忙不迭的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她,“早做好了,先做了五颗。” 五颗?曦月在内心惊叹,不觉瞪大了眼睛。需知制作方泉灵丸的材料极其难得,光那一味凤凰衣,便要等凤凰涅槃之时才能得一片,而一片凤凰衣也只够做出一颗灵丸而已。 当听到青瑶要拿方泉灵丸来做什么之时,曦月更是惊到差点吐血。 “茯苓近日食欲不佳,唯有取些方泉灵丸拌进去,它还愿意吃上一吃。” 茯苓?青瑶养的那只九尾灵狐?要用方泉灵丸下饭??? 茯苓小可爱出现啦[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我是谁? 第10章 锦瑟遇险 寅时三刻,天光微亮。 盛京城大部分人还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有少数商贩已经起身,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劳作,另有一个热闹的地方,便是迎花街了,街上有几家偌大的青楼,只这条街上,夜里比白天还要热闹。 锦瑟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顺利回到靖王府。 不过她尽力了,她确实想晕倒在了靖王府门口,但她刚调整好姿势准备趴在台阶上的时候,王府的大门竟然开了,有个门房模样的人拿着扫把出来,见她如此,愣了一愣,随即立刻跑上前,边跑边说:“姑娘姑娘,这里不让睡觉。” 一句话让锦瑟愣了又愣,不好意思地站起身,红着脸说了声抱歉便走了。 但她实在不知道去哪里,从她来到这红尘俗世,每一步都有司渊明确的指令,如今游荡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却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不知游荡了多久,街边陆续有铺子开门,其中不乏早餐铺,经过其中一家时,从里面飘出来阵阵香气,让锦瑟不由得驻了足。 可巧,一个打扮利落的中年女子提了半桶水出门,正看到锦瑟停在了店门口,立马热情的招呼,“姑娘好早啊!要不要吃碗羊杂汤,热乎的!吃碗一碗保证浑身冒汗,最是驱寒。” 锦瑟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的是“胡大壮家的羊杂汤”,又看那中年女子一脸的热情又真诚,点了点头,便抬脚进了店。 她知道吃饭要给钱,如果没有钱,可以用值钱的东西抵,之前她在沧元的医馆里待过一阵子,了解到了不少事,最重要的就是,在这里干什么都需要钱。 她在医馆的时候,常听到去抓药看病的病人们抱怨钱难赚,她那时还不太懂,其实她现在也不太懂,钱究竟是个什么赚法,她之前从没有需要用到钱的地方。 是以刚走进店里,她便先摘了一双耳环递给那女子,“我没钱,这个可以吗?” 那女子倒是一愣,随即将锦瑟的手推了回去,笑道:“姑娘快收起来吧,一碗羊杂汤我还请得起,就当我请你喝,再配个饼子,饼子是我一早起来烙的,可煊乎了,你随便坐,我这就给你端上来。” “为……为什么?” “为什么?哦,你说为什么请你啊,这有什么,我看姑娘这大冷天穿的这么少,怕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谁没有个难处呢,我今日施姑娘一碗热汤,他日我遇到难处时自会有人施我热汤,快坐吧!” 锦瑟胡乱坐了,心里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心口像是泡了温热的汤泉,很舒服。 女子很快给锦瑟端上来一碗汤和一个热乎乎的饼子,锦瑟觉得,这味道,她永远也不会忘掉。 吃完饭,锦瑟没有着急走,而是与那女子攀谈起来,锦瑟虚心问道:“怎么才能赚到钱呢?” 女子笑了笑,只当锦瑟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不知人间疾苦,便耐心说道:“赚钱的法子很多,但是即使同样的法子,也会因人而异,譬如我这种方法,开个店卖吃食,可以赚到钱,当然也有很多人卖其他的东西,总的来说,这种把东西卖给其他人的人,都是商人,除此之外,像男子,还可以去做官,那就有朝廷的俸禄。” “那女子呢?不能做官吗?” “咱们大蜀国倒没听过女子做官的,不过除了女商人之外,但还有些也是女子做得的,比如厨娘,说书人这些。姑娘问这些做什么?可是缺钱?” 锦瑟点点头,她确实没有钱,虽然她不知道要用钱来干什么,但是若是有了钱,是不是就可以做很多很多跟奉天神宫和靖王府都无关的事情? 比如吃饭,她就可以自己买爱吃的东西了。 “女子想赚些钱傍身是好事。”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倚靠男人终不是长久之计,男人一走便如同天塌一般,哎。” 正说话间,门口进来了几个京卫军,为首的那人说道:“来六碗羊杂汤,十二个饼子!” 女子立马起身,笑脸相迎,“军爷稍等,马上来!” 锦瑟见状,悄悄将那对翡翠耳环放到了柜台一处装着些铜板的铁罐子里才离开了店,不过,她没有注意到,那几个京卫军里,有双锐利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锦瑟刚走出店门,柳承武便站起身往外走。 “柳校尉,你不吃了?” “你们吃吧,吃完自行回京卫司,我有点事,晚些回去。”柳承武边说边往门口走去,很快便跟着锦瑟走出了店门。 “奇怪,柳校尉怎么突然匆匆忙忙的?” 剩下的几个京卫军边吃边聊了起来。 “是啊,一点都不像平时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过,你们刚才看没看见才出门的那个小娘子?” “看到了!可真俊啊!那么俊的小娘子怎么从前没见过?看穿着打扮倒不像平常人家的姑娘,倒像是官宦家的小姐!” “柳校尉是不是也看到了,所以才前后脚追出去的的?” “有可能啊!柳校尉平时一脸严肃的样子,没想到也会被美色一下子击中,你们刚才看没看见,柳校尉不是慢吞吞站起来的,是’嗖’的一下站起来的。” “看到了看到了……” 柳承武确实是在跟踪锦瑟,虽然上次锦瑟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柳承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上次被王爷抱在怀里带回府的女子! 想起胞姐昨日回家探亲大哭大闹的伤心样子,他心疼不已,暗暗发誓要寻机会为姐姐出口恶气,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送到了嘴边。 柳承武见锦瑟并不是往靖王府的方向走,身边也没有跟着随从,倒不着急动手,只默默地在身后跟着。 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锦瑟一边好奇的左右观看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多时,竟走到了城门处,锦瑟的脚步开始犹豫起来。 柳承武觉得时机到了。 他紧走两步,守城门的京卫军刚要行礼便被他摁下,不知低声嘱咐了些什么。 那京卫军立马走到锦瑟跟前。 “姑娘看起来面生的很,可是盛京城人?” 锦瑟被吓了一跳,琢磨了一下这话什么意思,才摇了摇头。 她应该不算这盛京城的人。 “既然不是盛京城人,可有相关文牒?” 盛京城是大蜀国的都城,南来北往的人每天都有,除了极特殊的几个群体,比如走镖的,运送官盐官铁的,需要有通行文牒外,一般百姓根本不需要什么文牒。 但柳承武想以文牒来恐吓锦瑟,若是锦瑟搬出了靖王府,他就以送她回王府为由接近她,若是锦瑟不说靖王府,他便以帮她办理文牒为由接近她,只要能接近她便有机会动手。 锦瑟不懂什么是文牒,摇了摇头说没有,却并没有提靖王府。 柳承武走上前,一派春风和煦的样子。 那京卫军忙对着柳承武行礼,“柳校尉。” “嗯,发生何事?” “回柳校尉,这位姑娘不是盛京城人,而且也没有文牒。” “此事交给我,你去忙你的吧。” “是。” 柳承武道:“在下京卫军校尉柳承武,姑娘可是没有文牒?盛京城是天子脚下,没有文牒可不能随便进出。” 锦瑟茫然道:“那怎么办?” 柳承武又道:“姑娘可随在下去京卫司,补办一个文牒就是了,无碍的。” “好,我随你去。”锦瑟道。 锦瑟紧跟着柳承武身后,柳承武倒刻意慢了脚步,几乎与锦瑟并肩,闲聊道,“姑娘是哪里人士?” 锦瑟想了想,之前沧元医馆在的地方,似乎是叫个清风镇,便说道:“我从清风镇来的。” 但柳承武一听便知,她确实是那日与王爷在一起的女子,王爷在清水镇开医馆救治病人造福百姓的事迹,在坊间早就传开了。 百分之百确认后,柳承武便开始找机会,专门带着锦瑟走偏僻的街巷,当路过一处空宅院的时候,柳承武有了注意。 他每天都要巡街,对盛京的大街小巷和每天街巷的住户可谓了若指掌,知道这处宅子原来的主人举家南下经商去了,还没有新主来买。 “姑娘,在下突然想起来,昨日借了同僚的折扇说了今日要还给他的,却忘记带了,正好经过家门口,姑娘可否陪我一同进去喝口茶稍等片刻,待我取了扇子再一同去京卫司。” 柳承武一脸真诚,仿佛真有这么回事。 但是锦瑟天生对人的情绪敏感,直觉对面的人并不像如今看起来那般和善,相反,他的情绪告诉她,他此刻有些紧张,有些急迫。 锦瑟谨慎道:“公子自去取扇,我站在门口等便是。” “那怎么成呢。都路过家门口了,起码进去 喝杯茶,才是我盛京儿郎的待客之道啊。” “可是……”锦瑟想说院内分明没人,但是略微环顾四周,空无一人,这条街巷多是住户,沿街并无商铺,这个时辰家家户户还大门紧闭,若柳承武在街上动手,锦瑟也毫无反击之力,还是不要惹怒对方才是,思量妥当,锦瑟有些扭捏道:“从小爹爹便教育我,男女……授受不亲,我……” 其实这是她在医馆的时候听别的女子说的。 柳承武原本还担心锦瑟起了疑心,如今见她只是有些小女儿的害羞,才放下心来,“姑娘担忧的是,但府上奴仆众多,姑娘在前厅等我便是,不必顾及那么多。” “好……好吧。” 锦瑟又犹豫了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点头答应了。 柳承武内心冷笑,面上却不显,“那姑娘随我来。”说罢,便抬脚迈上台阶。 就在他背对锦瑟的一瞬间,锦瑟迅速脱下右脚的绣鞋,那是她全身上下最硬的东西了,接着猛地砸向柳承武的后脑勺,她并不是想击倒他,而是想击懵他,人在背后受袭之时,往往一时反应不过来,所以趁柳承武懵圈之际,锦瑟全速往街头的方向跑去,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今天周六,早一点更吧[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锦瑟遇险 第11章 一起双修 锦瑟凭借超强的记忆,迅速狂奔到刚才吃饭的那条街巷,那里临街商铺多,很多都已经出摊了,往有人的地方跑,总会多几分安全。 但锦瑟刚跑到街上,却正碰到刚才在喝羊杂汤的那几个京卫军,锦瑟顾不得许多,主动跑到他们跟前,声音颤抖地说道:“那边……那边……” “那边怎么了?” “有……有人打架。” “走!” 几人迅速跑向锦瑟所指的方向,而锦瑟趁此机会则迅速往城门口狂奔而去,就在快要跑到门口的时候,锦瑟突然发现柳承武的身影,锦瑟瞳孔一缩,立刻反应过来,改变方向往另一条街道跑去。 在这期间,锦瑟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她知道自己不会死,可是,她却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兴奋,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一种畅然! 全力奔跑,跟不同的人说话,甚至打人,这些之前从未做过的事让她仿佛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谁的指令,一切,都是她自己最本能的反应,她再次意识到,她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可以立刻做出它们! “锦瑟姑娘?” 有人在叫自己吗? 锦瑟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奔跑,顺着声源转过头去看向说话之人,竟是云赏阁的老板,林风。 林风也认出了锦瑟,看着锦瑟因奔跑而凌乱的衣衫和只穿着一只鞋的狼狈样子,林风诧异不已,前几日的时候,还觉得此女子必定是靖王的心爱之人,靖王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呼之欲出的疼惜,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狼狈,被王府赶出来了? 无论如何,林风一贯秉持和善待人能帮尽帮的选择,主动问道:“锦瑟姑娘可有什么需要?咱们店里有制好的衣裳和绣鞋,应该有合适姑娘的。” 靖王府内,下了早朝的沧元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在书房处理公务。 他时而会有些走神,那日中秋宫宴,锦瑟离奇失踪,永乐公主大殿内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禁卫军首领秦枫被革职,调出了宫,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或许是因为皇上也知道永乐骄奢大胆的性子,顾全皇家颜面罢了,这几日沧元时常后悔,他不该将锦瑟交给永乐的,他也知道永乐的性子,怎么会放心让锦瑟跟永乐离开呢。 * “沧元哥哥,沧元哥哥!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嘛,我进来了哦。” 彼时沧元还没有搬到自己的府邸,在宫中的紫玄殿居住。 这声音他也熟悉,是他这一世在人间的妹妹,永乐。 永乐小他两岁,二人自小在一处长大,按理感情应该颇为深厚,但沧元对这个妹妹一直是不亲不疏的态度。 永乐自小便展示出了强烈的占有欲和凶戾的天性,对宫人动辄打骂已是家常便饭。 永乐七岁那年,大蜀国可谓真正的兵强马壮,正值鼎盛之时,周边的附属小国每年都会进贡稀有珍宝,东清国这年进贡的宝物里有几匹上好的桃花锦,色泽艳丽,质地不俗。 皇帝一高兴便将这几匹玉光锦分别赏给了几个受宠的妃子,大概是觉得永乐还小,并未赏赐给她。 不出几日,那几位宠妃便相继惊恐的发现,自己珍视的玉光锦打开之后居然有一摊血!问过宫人,都说只有永乐殿下来过且吵着要看那玉光锦。 有一位宠妃气不过,跑去告诉了皇帝,皇帝不仅没有责罚永乐,还按下不查,抚慰性的赏赐了一大堆东西。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简直就是个混世的魔王,后宫女眷和宫人们人人畏她,不敢与她亲近,只有沧元并不畏她,时常还同她说几句话,她便一直黏着沧元。 永乐推门进来见沧元正坐在榻上看书,便笑着道:“大白天的,沧元哥哥关门做甚,难不成金屋藏娇了?” 永乐此时已经十七岁了,及笄已有两年,仍未婚配。 凭良心讲,永乐长的无可挑剔,雪白莹润,艳丽无双,兼之身形修长,自有一番冷艳之美,只是性子实在讨不了一点喜。 皇帝也想过给永乐寻个好夫婿,试探了内心相中的几个人选,却没一个人敢应,其中有一个甚至辞官回乡了。 加之永乐也无此意思,不愿嫁出宫去,这事就一直这么耽搁下来了。 沧元说话一向言简意赅,“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沧元哥哥了吗?想你啦,来看看你,我听说了昨天的事,已经帮你教训过陈庆哥哥了,这不刚回来。” 永乐一脸云淡风轻,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沧元身旁,仿佛只是出门去散了个步一样,见沧元一直看着自己,才又说道:“放心啦,我又不可能杀了陈庆哥哥,顶多把他几个宠妾的脸划花,筋挑断而已,让陈庆哥哥再也看不了喜欢的容貌,欣赏不了喜欢的舞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永乐像是等着被奖赏的小孩子,一脸天真的看着沧元。 陈庆是尚书陈方泽之子,昨日不过是在狩猎场上与沧元同抢了一只猎物,沧元并不在意,把猎物让给了陈庆。谁知永乐竟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做到如此地步。 沧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但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逃过永乐的眼睛。 永乐脸上瞬间结了一层冰霜,语气也冷冷的,“怎么?你心疼了?难不成你也爱慕那些毫无头脑,只会以色事人的女子?” 沧元一向视人的生命为可贵之物,做神时如此,做人时亦是如此,可永乐对人的生命却毫无尊敬之人,遂不再答话,永乐一把抓住了沧元的手,语气绵软下来,“沧元哥哥生永乐的气了吗?为什么不理永乐了?永乐可都是为了你啊。” 后来,沧元搬出了宫,住进了自己的府邸,永乐才渐渐不黏着他,要不然,他这一众妃子也决计逃不过永乐的算计。 * 他竟将锦瑟交由这样一个人,无尽的后悔几乎将他淹没,压根没有注意到屋内已悄无声息多了一个人。 曦月痴痴地望着朝思暮想的人,他虽然已经不再是神,但仍旧是她仰望之人。 终于,沧元看到了她。 “曦月?” 沧元有些犹豫着叫出了她的名字。 “神君!”曦月眼眶湿润,看着容颜不改的沧元,却心疼不已,“您……过的还好吗?” 沧元笑了,仍旧如人间春风一般温暖着曦月,“好,虽不在九重天,却可经历一世又一世的,体验多了,倒觉得人间不错。” 沧元是天生的神,与从人间飞升的神不同,他天生就拥有神力,所以即使被封了神格,也仍是不老不死之躯,但他却自愿参与六道轮回,以不同的身份经历人间。 “神君!您可想重回九重天?曦月帮您!” 沧元愣住了,这一愣,却叫曦月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不再像从前那样决绝。 但沧元只是许久没有听到这个问题,是以才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沧元笑道:“倒是许久不曾有人这样问我了,曦月,我的答案,与从前一样。” “为什么?”曦月有些失控,“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难道您还……青瑶神女不是您害死的,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且就算是要找一个人怪,也怪不着您,是那个大魔头的错!” “曦月,你激动了。”沧元提醒道。 “是,神君。” “我早已不是神君,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莫要来了。” “神君!”曦月震惊不已,她以为,这百年来,他至少曾想过她,可他居然,不愿意再见她了吗? 沧元看了看曦月,突然灵光一闪,却又迅速压下了那个想法,他想请求曦月帮他找回锦瑟。 可这样对曦月不公平,沧元不是不知道曦月对他的情感,他回应不了,便不该有其他的招惹。 沧元不再言语,只是沉默的站着,而对面的曦月即使泪流满面,却没有不走的理由。 末了,曦月强忍住喉头的酸涩,哑声问道:“神君,这百年来,您可曾想念过曦月?” 沧元望向曦月,极轻地摇了摇头,他不能给她任何念想。 曦月回转过身背对着沧元,仿佛没有看到,半晌才说:“曦月先回了,过几日再来看您,您不在的这些日子,九重天发生了好多好玩儿的事,等我慢慢讲给您听。” 说完,不等沧元回应,便消失了。 好多好玩儿的事吗?沧元嘴角牵起淡淡的笑,青瑶最爱热闹,若是她在,必定是桩桩件件都要打听清楚的。 他的性子一直是极淡的,而青瑶,浓郁的好似盛夏的阳光,是以他主动找到她,说想要同她一起双修的时候,她倏尔睁大了双眼,眼中波光飞转,甚是灵动,飞扬的眉梢仿佛在替主人表达惊讶。 “咦?神君要同我双修?为什么?” “因为你很厉害。” “哦?哦,是的,我是挺厉害的,我一个人就能收服北境十二妖,所以……神君懂的吧?我其实不太需要双修的。” 青瑶面上绽开明媚的笑,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沧元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青瑶的时候,她正用被捆妖锁住的九龙鸟擦鞋,那九龙鸟的头被晃来晃去的,在一个翻白眼的表情中彻底晕了过去。 彼时沧元正在昆仑山的玄虚殿中修行,山中积雪已足足二寸,看到被刚才的动静打扰到而走出店门的沧元,青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神君,刚刚拿大殿门框卡鸟头来着,声音有点大是不是?”接着一巴掌拍在鸟头上,口中念念有词,“叫你乖乖束手就擒你偏不听,还嗷嗷叫,这下打扰到神君了吧?你有九个头也不够砍的。” 此刻,沧元一身青袍不染纤尘,看着面前俏皮一如从前的灵动女子,眼中星河流转,缓缓开口道。 “我可以助你踏足归墟之境,拿到太古遗阵。” “哈?”